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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还有一件事……

    赵守正兄弟着实忙活了几天,才重新购置齐了新宅中的一应家具、陈设。还雇请管家厨子、买了奴仆丫鬟,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

    到了月底一算,居然还结余了五千两……

    盖因赵守正中举之后,几乎天天有人上门拜师,有同乡来送贺礼,有各色人等前来投献。尤其是那些徽商,有心修补之前破裂的关系,先是竞相到蔡家巷贺喜中举,后又来赵府庆贺赵家乔迁之喜,着实出了两次血。

    还有好多媒人登门,给赵昊父子提亲。很多人知道正妻之位高攀不得,便将目标瞄准了妾室的位子。要是都应下来,父子俩已经人均十个小妾往上了……

    却都被赵守正以父亲不在为由,通通推掉了。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守正现在是听到有人提亲就头疼。

    可越是怵头,这种事就越是跑不了。

    这天一大早,又有人上门了……

    赵府门外,两顶轿子落在照壁后,一个轿子上下来的是国子监周祭酒。

    另一个轿子上的人,却迟迟不肯下轿。

    周祭酒等得不耐烦,掀开轿帘催促道:“来都来了,怎么还不下来?”

    “我不去。”

    坐在轿子里的,竟是苏州商会会长、洞庭商帮二号人物刘员外,他抱着胳膊,一脸阴沉道:“那小子让我丢尽了脸,怎能再凑上去让他羞辱?”

    “那你来干什么?”周祭酒气道。

    “你硬拉我来的。”刘员外撇撇嘴道:“我就是看看,你到底能怎么翻过这一局?”

    “好吧,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周祭酒不由苦笑道:“但是万一赌赢了呢,那不就连本带利全回来了。”

    “行吧,祝你好运。”刘员外指指大门上重新挂起的‘赵府’牌匾,甩手放下了轿帘。

    “搞不懂,一个商人,还这么要面子。”周祭酒摇摇头,只好让人递了拜帖,只身登门。

    ~~

    后宅中,赵昊一推下饭碗,就跑去偏院中忙活去了。

    赵守业不禁奇怪问道:“这小子整天捣鼓什么?神神秘秘的。”

    赵守正一边翻看礼单,一边随口道:“谁知道呢,前日从夫子庙叆叇店中,请了位磨镜的师父,两人一直在屋里鼓捣,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顿一顿,赵守正一脸自豪道:“想来,我儿该是又有了发财的路子……”

    “哎呀,咱们老赵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赵守业不禁再度感叹道:“放在半年前,想都不敢想……”

    兄弟俩正说话,管家进来禀报说,周祭酒来访。

    “老二你这一中举,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赵守业感叹一声,奇怪问道:“他来干什么?”

    “我哪知道,总不能是又来提亲吧。”赵守正哂笑一声。

    “那得多厚的脸皮啊……”赵守业撇撇嘴,兄弟俩哈哈大笑起来。

    话虽如此,怎么说,周祭酒也算赵守正的师长,如今赵守正已经一只脚踏进官场,反倒不好像之前那样任性了。

    兄弟俩便一齐到大门口迎接,请周祭酒到花厅用茶。

    看到赵家兄弟如此客气,七上八下的周祭酒,这下心定了不少。

    但他左顾右盼,却只不咸不淡的说着客套话,迟迟不肯进入正题。

    赵守正明白过来,问道:“大司成是在找我儿吗?”

    “呃,呵呵,是的。”周祭酒尴尬的点点头道:“能否请令公子出来,一起说话?”

    “好的。”赵守正兄弟都不意外,赵昊本来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了。

    便让管家赶紧把二公子请过来。

    ~~

    小院中,赵昊正坐在那里,看高铁匠用小锤将一块黄铜越敲越薄。

    他需要的东西,那磨镜师父一人做不来,还得劳高铁匠过来帮忙。

    好在味极鲜那边上了正轨,小仓山又没开工,高铁匠除了在后头工地上,盯着赵昊的新居,也没什么正经事情。

    高铁匠许久没摸铁锤,早就手痒难耐。此番得以重操旧业,自然十分兴奋,一边梆梆梆敲着小锤,一边还一脸不过瘾道:“这黄铜太轻太软,都不用过火,就这么梆梆梆的敲,想敲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那不越简单越好吗?”赵昊笑着瞥一眼在隔壁磨镜的吕师傅。心说有钱就是好,只要动动嘴就行,有的是专业人士替你动手。

    “那显不出老汉的手艺啊。”高铁匠却觉着不过瘾,提议道:“待会儿我在上头给你錾个花吧。”

    “随你开心。”赵昊笑着一指挂在墙上的图纸道:“只要别走形就好。”

    “公子这话说的,咱是打枪管的老把式,干点这个简直是小菜一碟……”

    两人正闲扯淡,高武进来禀报,说是周祭酒来了。

    “好吧。”赵昊只好先丢下高老汉,跟着等在外头的管家,去花厅见客。

    ~~

    花厅中,看到赵昊进来,周祭酒居然下意识要起身相迎。

    但猛然意识到这样有失体统,他忙硬生生制住身形,改为欠了欠身。

    这让赵守业看了不禁暗暗称奇,心说赵昊施了什么法子,居然把个堂堂国子监祭酒,吃得这么死?

    赵昊也很客气,向周祭酒行了师生礼,然后甘陪末座。

    “二位可否让本官,与令公子单独聊聊?”周祭酒看看赵家兄弟,两人早知道他是来找赵昊的,便识趣的离开了。

    等到花厅没了旁人,周祭酒猛然站起来,就像椅子上有针一样。

    “赵公子……”周祭酒朝赵昊深深作揖,弓腰到底道:“该做的事下官都做了,邵芳那边我也断了联系,此事可否就此作罢?”

    “大司成好生多疑,那日便与你明言,该办的事办完了,咱们就算两清了。”赵昊靠坐在官帽椅上,掸了掸锦袍上的浮灰,淡淡道:“何苦再来问一遍呢?”

    “这不是心里不踏实嘛。”周祭酒掏出帕子擦擦汗,这才松了口气道:“不听公子亲口说原谅我了,实在不放心。”

    “现在可以放心了?”赵昊站起身来,给周祭酒整了整发皱的衣袖,淡淡笑道:“没旁的事儿请回吧,我还忙着呢。”

    “呃,还有件事……”周祭酒硬着头皮,迎上了赵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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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不敢娶

    赵府花厅中。

    周祭酒微弓着身子,仰头看着赵昊,他满脸的讨好,还难掩惧色。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一幕,肯定要使劲揉眼。堂堂南京国子监祭酒,怎么会对自己的监生如此低声下气?

    倒过来才是正常啊!

    其实周祭酒原先并未如此恐惧赵昊,哪怕小公爷向赵昊登门道歉,他也不太害怕。真正让他恐惧的,是来自北京的两条消息,一是赵锦荣升小九卿,二是徐阁老的得力干将吴时来,居然也替赵家撑腰,弹劾了魏国公。

    这说明这姓赵的小子已经通天了,之前的威胁可能还只是恫吓而已。

    但现在,周祭酒知道,他实实在在可以干掉自己了!

    恐惧之余,更多的还是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有眼无珠?明明可以造就一段不离不弃、皆大欢喜的士林佳话,现在却弄成了这般田地……

    他要趁着退婚的事情还没传开,设法补救一番。不然等赵守正重新跟别家定亲后,他可就要成为士林笑柄喽……

    “请讲。”赵昊也受不了周祭酒这副卑微的模样,他对清流的幻想,完全因此人而破灭。

    便转过身去,端起茶盏,看着窗外的石、竹组成的小品。有工匠正用细细的毛笔,在太湖石上勾勒着字的轮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看清描在上头的诗句,赵昊差点把茶水喷出窗外去!大伯这是搞什么名堂?

    没等他询问工匠,旁边周祭酒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说话了。

    “前番造化弄人,对两家伤害都很大……”

    赵昊闻言瞥一眼周祭酒,没想到他还有脸提这茬。

    便听周祭酒自顾自说道:“实在是我受人蛊惑,一念之差,酿成了大错。幸好此事只有我两家知道,并未传扬出去。此时若能重修秦晋之好,外人无从知晓这件坏事,善莫大焉,有百利无一害。”

    “呵呵……”赵昊难以置信的笑道:“你还真好意思开这个口。”

    “听我把话说完。”周祭酒忙摆摆手,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绝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周家的错。是以本官当然要补偿赵家。从前与令尊定亲的,是我庶出的三女儿。这次若能重新订婚,我便将正妻所出的唯一嫡女许配给令尊,且令三女为媵,姐妹同嫁给令尊如何?”

    “还可以这样?”赵昊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无法想象,周祭酒是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此乃古礼也,并不罕见啊?”周祭酒两手一摊,同样不理解,赵昊为何如此吃惊。

    在士大夫的婚事中,这种姐妹同嫁、一妻一滕的玩法确实不罕见……

    “好吧……”赵昊哭笑不得的摆摆手,表示无法决定道:“不过哪有做儿子的,给父亲做主的道理?你还是跟我爹说吧……”

    “当然要先问过公子了,你不反对我才好开口。”周祭酒一副很懂事的样子道:“当然,若是公子能代为转达,自然更好。”

    “我不反对,也不帮忙,你自己说去。”赵昊翻翻白眼,心说我给自己找一个后妈不够?还得找两个?我得多贱啊?

    “公子不反对就好。”周祭酒也松了口气。

    ~~

    赵昊便出了花厅,让父亲和大伯回来应付姓周的。

    他则留在了外头,背手看着描字的工匠。

    “这是要干啥?”

    “回公子。”工匠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计,向他行礼道:“大老爷吩咐,要将公子的大作分别刻在宅中各处。说这首诗最代表赵家的气节,因此要放在待客的地方。”

    “赵家的气节……我怎么不知道,有这玩意儿?”赵昊不禁暗暗腹诽道:‘若是有,也是吃软饭的气节吧?’

    他觉得应该刻上‘软饭好软’更加贴切……

    他在外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还留神着花厅中的动静……

    这时,周祭酒已经将提议复述给赵守正兄弟。

    赵守业闻言眼前一亮,心说还有这等姐妹双收的好事?

    便低声对弟弟耳语道:“周祭酒这位子,说不定一下就上去了。他又这么低声下气,这样的老丈人可不好找……”

    赵守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周祭酒见状大喜,忙问道:“贤婿可应了?”

    “不。”赵守正却断然摇头道:“我是不会娶你家女儿的。”

    “啊?”周祭酒和赵守业齐齐吃了一惊。

    “啊?!”外头的赵昊也吃了一惊,这样买一送一的好事儿,父亲都不同意?

    看他往秦淮河跑得挺勤的啊?

    “贤婿何出此言?”周祭酒忙问道:“我将一双女儿都许给你,天下哪还有这等好事?”

    “但我不敢娶!”却听赵守正罕见的正色道:

    “当初我家遭难,你就几次三番缠着要退婚。现在看我赵家重新发达,就又要把女儿嫁给我。将来若是我家再遭难,周大人肯定还要把两个女儿要回去的。”

    “怎么会,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周祭酒红着脸强辩道:“覆水难收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大司成懂就好。”赵守正端起茶盏,将茶水泼在地上道:“既然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断掉的姻缘也不能再续了!”

    “你,你还是问过令尊再说吧?”周祭酒只觉无地自容,也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

    “从前是父命难为,但临别前,父亲已许我自己做主。”赵守正便答道:“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了。”

    说着他起身道:“大司成请回吧。”

    “唉,你真是……”周祭酒心里那个恼火啊,想要说几句难听的话发泄一下,却瞥见赵昊在窗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忙咽下话头,灰溜溜告辞而去。

    赵守业和赵守正只将他送出二门,便站住了脚。

    ~~

    赵府门外,刘员外在轿中左等右等,久久不见周祭酒出来。

    他是又闷又燥,只好出轿准备透口气,探头朝门内看看,姓周的怎么还不出来。

    谁知刚刚下来轿子,便听一把可恶的声音,大惊小怪道:

    “咦,这不是刘会长吗?怎么不进去啊?”

    便见唐友德一脸揶揄的从马车上下来。

    “你……我……”刘员外如今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其中就有这唐胖子。但他方才探头探脑的样子,被人瞧了个正着,此时是有口莫辩,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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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商业地产

    见刘员外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唐友德愈发犯贱,他指了指一旁的蓝呢大轿,一脸吃惊道:“这是周祭酒的轿子吧?你们联袂而至,难道要求复婚不成?”

    “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刘员外臊得满脸通红,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了,弯腰就钻回了轿子。

    “员外的轿子在那边呢。”周祭酒的轿夫忙小声提醒道。

    刘员外这才发现,自己慌乱间,上成了周祭酒的轿子,忙红着脸下来,坐回自己的轿中。

    这下他也不等周祭酒出来了,指着唐友德冷声道:“往后日子长着呢,你给我走着瞧!”

    “哎呦,我好怕哦。”唐友德早就彻底得罪了刘员外,自然是不惧他的,指着赵府大门哈哈大笑道:“周祭酒出来了,看脸色不太好呢?”

    “起轿起轿!”刘员外使劲拍着轿子,命轿夫赶紧离开这,让自己丢尽脸面的鬼地方。

    唐友德倒没再招惹周祭酒,两人错身而过后,他便径直进门去了。

    ~~

    这阵子唐友德没少过来帮忙,府上人都知道他是二少爷的心腹。

    不用通禀,他便直入内宅,正看见欣赏完自己‘大作’,准备回去的赵昊。

    “公子……”唐友德笑嘻嘻凑上去道:“你猜我碰上谁了?”

    “周祭酒呗。”赵昊端详着家里的空地,寻思那首‘最是人间留不住’,该放在那里最合适。

    “除了他,还有个人在外头。”唐友德眨眨眼道:“是刘员外。”

    “他怎么没进来呢?”赵昊闻言大感遗憾道:“也让我好好打打他的脸。”

    “估计是因为早被打肿了,不敢进来了吧。”唐友德笑着说一句,走到没人处,便从袖中掏出了三万两会票,塞到赵昊手中。

    “之前买丝赚了六万三千两,这次买丝一共花了两万三千两,里外里净赚四万两。跟着公子赚钱,实在是太过瘾了……”

    “怎么多给了我一万。”赵昊不解看着唐友德,两人说好赚了一人一半的。

    “上次不是说好了,两次的谢礼都给公子折现吗?”唐友德笑道:“这一万两就当公子进京的程仪了。”

    “大气,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赵昊话虽如此,却将会票全都递还给唐友德道:“这些钱你拿回去,投在小仓山,你再追投一万,股份嘛……你占两成如何?”

    但赵昊也占不到八成,他还准备拿出两到三成来,做为上下打点、股权激励之用。

    只有将更多的人绑上战车,他才会越来越强大。

    “成,公子怎么说就怎么办。”唐友德笑着点头道:“反正这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顿一顿,唐友德又有些奇怪道:“不过这么多钱,足够把老方的酒店,拆了重盖成金陵第一高楼了。公子为何要投在一块荒地上?”

    “问得好。”赵昊笑着点点头,招招手,叫过高武道:“把文水先生昨天送来的图纸拿上,备车咱们去小仓山。”

    高武点点头,赶紧跑去张罗。

    “咱们到现场边看边说。”赵昊对唐友德笑道。

    ~~

    两人乘车穿街过市,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小仓山。

    “咦,没想到这么近?”唐友德不禁啧啧称奇,他还是头次从夫子庙一带过来,原本还以为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呢。

    “当然近了。只是这里人迹罕至,让你觉得好像很远。”

    赵昊跳下车,带着唐友德走上一个小山包,指着西边,神采飞扬道:“从这里出发,西南不到一里就是石城门,正西不到二里便是清凉门。此处正在两大城门中间,这就具备了交通便利的先天条件。”

    唐友德看着在秋风中指点江山的少年,本不想扫他的兴致,但还是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道:“公子说的没错,可清凉门地处偏僻,自建成起就人迹罕至。石城门连着江东门,那一带倒是繁华的很,可小仓山没有路通过去啊。”

    “那就修一条路!”赵昊招招手,让高武将竹筒中的图纸展开,然后他指着图纸上,从小仓山到石城门的那条红线道:“这是文水先生规划的路线,我已经得到上元县的同意。你今年冬天的头等大事,就是给我把这条路,从石城门一直修到芙蓉池去。然后,给我把芙蓉池挖大两倍,改名叫芙蓉湖。再把水道和金川河接起来。”

    “啊!”唐友德看着地图上的水旱线路,终于明白了赵昊的布局。不由震撼道:“这样一来,咱们小仓山非但能连通江东门繁华之地,还能从金川河与长江相连,这样无论旱路还是水路,都十分便利了。”

    “不错,这样小仓山就会变成南来北往的一个枢纽,在这里做生意,想不红火都难。”赵昊心说,还是袁枚老哥眼光好,选了这么块风水宝地,也难怪赚得盆满钵满。

    且袁枚建随园的时候,南京已经衰落的不像样子,哪能跟现在南都盛景相提并论?赵昊在这里建园的前景,自然还要远胜随园了。

    聊得入巷,两人都来了兴致,便一边爬山一边就着图纸构想起完工后的情形。这里要如何如何构景。那里要如何如何建楼台,这里要栽什么树,那里要搭一座什么样的桥。

    等到兴奋劲儿过了,唐友德不禁苦笑道:“那两万两怕是还不够……”

    “不要紧,以战养战嘛。”赵昊摇摇头,不以为意的笑道:“和文水先生匡算了一下,修路挖湖通水道,大概需要万把两银子。剩下的钱,你优先把湖景整治出来,再做做配套差不多也就够了。”

    “然后你就把图上的空地,拿出来招标。”说着,他笑着拍拍唐友德道:“我就一个要求,把湖边最好的位置留给味极鲜。”

    唐友德闻言大喜过望,一拍大腿道:“味极鲜要能搬来,这事儿就成功一半了!”

    他可是亲眼看到,在味极鲜的带动下,整条蔡家巷的买卖都兴旺了好多。

    赵昊便笑道:“我跟方掌柜谈过了,他亲自过来管理这边。起码建个六层的大酒楼,全都是包厢,当然价格也要翻一倍……”

    “哈哈,那得多赚多少钱啊……”唐友德不禁口水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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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总店、创始店和旗舰店

    “赚钱还在其次。”赵昊指着地图上的一期工程道:“有了味极鲜,其余的地皮都会值钱,或租或卖你来决定。不过,你可要给我把好这个关,要保证沿湖都是高端的店铺。也没必要把中低端的买卖撵走嘛,全都赶到沿街去就是。”

    “等到这一街一湖的店铺都起来了,整个小仓山就值钱了。”赵昊信心十足的对唐友德道:“到时候还愁没钱继续开发?”

    “嘿嘿,到时候肯定会抢破头。”唐友德虽然不懂商业地产开发,但他知道繁华地段的地价有多高、要是真能让小仓山繁华起来,光卖这满山遍野的荒地,都能赚个大几十万两。

    两人一直聊到快天黑才下山。回去的路上,赵昊让唐友德优先雇佣蔡家巷的人,到时候浩大的工程一启动,保管整条街的男女老少都有活干。

    “公子还真是念旧啊。”唐友德不禁感慨道:“蔡家巷那帮人多大的福气,能跟公子当过街坊?”

    “你的福气不更大?”赵昊打趣他一句,才正色道:“蔡家巷的人心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可以放心大胆的用。这次我陪父亲进京赶考,准备带十来个人当随从。”

    其实主要是他已经绑架了整个蔡家巷,所以才放心……

    “嗯,至少走到哪,都没人敢欺负公子。”唐友德笑笑,忽然眼圈一红道:“能认识公子,真是老唐最大的福分了。”

    “少来这套,我还得过一阵子再走呢。”赵昊虚踹他一脚道:“走,去味极鲜吃饭去。”

    ~~

    回到蔡家巷时,已是华灯初上。

    夜里走在这条街上,能更真切的感受,赵昊给蔡家巷带来的变化。

    当初天一黑,这里便黑灯瞎火,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但现在,非但味极鲜中灯火通明,整条街上也十分热闹。

    原因很简单,在味极鲜吃饭的非富即贵,一位食客便至少带四五个随从。这些人也要吃饭,王富贵一家小餐馆哪能盛得下?

    这几个月来,便又有两家饭馆开张,还开起了茶馆、澡堂子和车马店。这人和买卖,都是爱扎堆的。随着这些店铺开张,蔡家巷人气猛增,附近的市民都喜欢过来逛逛。不知不觉中,大街上便聚拢了各种小食摊、卖菜卖肉摊、鸡鸭行和粮油店,甚至连勾栏瓦舍都偷偷开了两家。

    后来,赵家三人中举,赵昊的徒弟还高中了解元。马上,街上便又多出了几家书店,卖起了解元公推荐的高头讲章。也不知给没给人家王武阳钱。

    听说余甲长正张罗着修建三元牌坊,到时候这蔡家巷只怕会更繁华。

    赵昊和唐友德在大石桥便下了车,欣赏着蔡家巷的变化。虽然还远没法跟鼓楼街相比,但那勃勃生机却明白无误的展示着,这里未来的美好前景。

    “这都是公子的味极鲜带来的啊。”唐友德感叹一声,又有些担心道:“要是关掉的话,怕是整条街的生意都要受影响的。”

    他这话说的委婉,其实味极鲜真搬走的话,这里就算不被打回原形,也要元气大伤的。

    “谁说要搬走了?”赵昊笑着摇摇头。

    “公子不是说不开分店吗?”唐友德一愣。

    “对啊。”赵昊指着灯火通明的味极鲜道:“到时候芙蓉湖那边叫味极鲜总店,这蔡家巷叫味极鲜创始店。”

    顿一顿,他又笑道:“将来若开到外地,还可以叫某地旗舰店。”

    “还可以这样玩?”唐友德哭笑不得道:“跟分店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你愿意进分店,还是创始店?”赵昊笑着反问一句,迈步上了台阶,吴玉赶忙给东家打开店门。

    “当然是创始店了,听着就最正宗。”唐友德笑着跟上去道:“公子实在太奸诈了。”

    ~~

    赵昊一进味极鲜,便看到巧巧站在柜台后,正举着酒提子,小心的往一个个酒壶中添加酒水。

    余光瞥见赵昊进来,巧巧先是一喜,旋即皱起了鼻头,一脸不忿的继续干活,权当没看见他。

    赵昊刚想跟她打个招呼,却被众食客热情的寒暄淹没了。

    “赵公子,好几天不见啊。”

    “听说赵公子搬家了,往后还常回蔡家巷吗?”

    “赵公子,此情此景,赋诗一首吧?”

    赵昊暗暗翻着白眼,跟众食客寒暄一通,逃也似的上楼了。

    结果也没跟巧巧说上句话。

    巧巧姑娘把酒提子一丢,坐在柜台后头生起了闷气。

    ~~

    二楼,吴康远的雅间内。

    赵昊和唐友德刚坐下,便听到楼下的琴曲忽然变得低沉萧索起来。

    吴康远微闭着双目,轻打拍子和曲唱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唉……”唱罢,吴康远瞥一眼某人,轻叹道:“也不知是哪个狗才,伤了马姑娘的心。”

    “你看我干什么?”赵昊白他一眼道:“我还是个孩子……”

    “咳咳。”吴康远登时无话可说了,举手投降道:“好吧,那咱们还是等你成年再讨论这问题。”

    “饿了,抓紧吃饭。还有一堆人等着我呢?”

    赵昊绕开这话题,在铜盆中洗净手,接过唐友德盛好的米饭,两人便狼吞虎咽起来。

    “你们这些俗人啊。”吴康远把味极鲜当成食堂,已经吃过了晚饭,调侃两人几句,便下楼听曲去了。

    赵昊和唐友德也不管他,只顾着低头吃饭。两人在山上窜了大半天,早就饿的前心贴后心了。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赵昊刚刚搁下筷子,方掌柜带着汤四丫敲门进来了。

    “公子,你找我?”汤四丫本就是个泼辣外向的女子,在味极鲜又历练了几个月,整个人愈发干练起来。

    “嗯,汤姐姐坐下说话。”赵昊让汤四丫坐在自己对面,对坐在右手边的方德笑问道:“怎么样,我给找的这位大将,合用吗?”

    “太合用了,现在酒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四丫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方德便笑道:“我看,就是我不在这儿,也不会影响生意的。”

    四丫闻言一愣,问方德道:“掌柜的要去哪?”

    “东家准备另开一家味极鲜,让我过去张罗。”方德便答道。

    “那这边怎么办?”四丫忙着紧问道。

    “就归你来管了。”赵昊笑着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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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友德楼

    味极鲜包厢内。

    “我,我……”

    四丫闻言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连忙摆手道:“我干不来的。”

    “别担心。明年开春前,方掌柜还会呆在这里。”赵昊看看方德道:“你可得带好这个徒弟。”

    “东家放心,这家店是咱们的创始店,为了味极鲜【零零看书网.】的牌子,我也会倾囊相授的。”方掌柜重重点头。

    “有方掌柜这句话,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赵昊又笑着对四丫道:“再说,也只是让你试试看。我们几个股东商量了一下,只要你稳稳当当干下一年来,就把这家店的一成股份给你。”

    “要是干不好,我随时都会撤掉你,让你继续跑堂。”顿一顿,他又佯装严肃道:“有没有信心接受这个挑战?”

    “有!”汤四丫脱口而出,惹得几人哈哈大笑。

    “看来戚大帅带过的兵,就是不一样。”赵昊摆摆手,让汤四丫和方德去忙,转头对高武道:“你得想办法,多给我找些这样的人啊。”

    高武却满脸苦相的摇摇头,显然这超出他的能力了。

    “唉,好吧,你留意就成。”赵昊自然不会为难他的高大哥。

    这时,包厢又响起敲门声,进来的却是余甲长。

    “公子能回来实在太好了。”余甲长最会说话,满脸激动道:“街坊们整天问我,公子是不是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赵昊摇摇头道:“我虽然不在蔡家巷住了,但不管走到哪,这里都是我的家。”

    时候不早了,两人寒暄一阵,便赶紧进入正题。

    赵昊找余甲长有两件事。一是让他和唐友德对接一下,准备为小仓山工程招募人手。

    修桥铺路、挖湖通渠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然后还要盖楼建房,移花栽树。等到将来建成后,还需要大量的人手维持运营。这下,怕是整个蔡家巷都要为赵昊打工了。

    “哎呀,这么大的工程,得需要多少人啊,老朽还没接过这么大摊子呢。可别误了公子的大事……”余甲长不由有些发愁。

    “这个我想过。”赵昊便指点他道:“你可以搞个劳务公司……或者说,人力牙行。从蔡家巷雇些能说会道的机灵鬼,让他们帮忙招募人手嘛。”

    “好主意。”余甲长闻言赞一声,其实他吃得就是经纪这口饭,只是一直没开过牙行,干的是黑中介罢了。

    “不过,县里卡的严,怕是拿不到牙行的执照。”余甲长说完,又有些担心。

    “这不难,过两天我去见张知县,顺道给你办一张就是。”赵昊笑道:“你不妨把摊子铺大点,将手下经纪分门别类,重点替我留意丝织棉纺行当的工人,还有泥匠、瓦匠、石匠、铁匠,矿工之类,只要有一技之长,通通给他们免费登记下来,到时候我有大用。”

    “哎,我记下了。”余甲长心说,公子要修小仓山。需要泥匠、瓦匠、石匠咱能理解,可要铁匠、矿工还有织工干啥啊?

    不过公子吩咐的事情,他照着做总会没错的,反正早晚会明白的。

    “公子还有什么事吩咐?”待到将此事记下,余甲长又问道。

    “还有件事。”赵昊便沉声道:“我跟方掌柜打过招呼。往后,从我味极鲜的分成里,每月拿出五百两银子来,教导蔡家巷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学堂嘛,就设在后头我的新居吧。”

    “这样啊。”余甲长恍然大悟,怪不得赵昊明明不在蔡家巷住了,却命他将左邻右舍的房子都买下来,拆掉了一起重建,原来是要建一座学堂啊。

    “那也花不了那么多。”余甲长略一盘算,对赵昊道:“蔡家巷能念书的孩子不到一百个,乱七八糟费用加起来,一个月五十两银子绰绰有余了。”

    “不光蔡家巷的孩子,只要学堂收的下,统统来者不拒。”赵昊却摆摆手:“要是上学的人太多,学堂里坐不开,就继续买宅子扩建,招满五百个孩子为止。”

    “嗯。再多了,不便管理,会乱套的。”唐友德从旁轻声道。

    “会有这么多孩子来上学吗?”余甲长有些难以置信。

    “我不收学费,而且管早饭和午饭两顿,让他们能吃得饱吃得好。”赵昊淡淡一笑道:“就不信没人来。”

    “那就是为了蹭饭,也要挤破头啊。”余甲长不由失笑道。

    “我是让他们学习的。”赵昊摇摇头,沉声道:“每个月都要安排考试,混日子要退学,学得好的有奖励。回头我给你拟个详细的方略,你照着办就行。”

    “实在太好了,公子。”余甲长激动的热泪盈眶道:“公子太仁厚了。咱们金陵文教圣地,别处的市民几乎人人识字,到了咱们城北,识字的却成了稀罕人。这才是旁人瞧不起咱们的根源啊。”

    说着他把胸脯拍得山响道:“公子只管放心,我大明读书的风气好,只要有条件,家家都愿意读书的。只要读书免费就成,用不着还得管饭。”

    “管的起就管,等管不起再说。”赵昊笑着摆摆手道:“这事儿就定了。”

    顿一顿,他又提醒余甲长道:“对了,不要请太好的先生,尤其是那些腐儒,坚决不请。这学堂第一年,只教三百千和数学……数学的教材,到时候会有人给你的。”

    “原来老朽瞎担心,公子都安排妥当了。”余甲长不由松了口气道:“那我按照公子的意思办去了。”

    “嗯,这阵子咱们再碰几回头,把该想的事情都想好。”赵昊说着一拍唐友德的肩膀道:“我去北京的时候,你就和唐老板商量,他可是很有爱心的。”

    “公子不用这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唐友德苦笑道:“校舍钱我全出了,成不?”

    “果然有爱心。”赵昊嘉许笑道:“到时可以把校舍,命名为‘友德楼’嘛。”

    “咦,这个主意不错哦。”唐友德眼前一亮,顿时来了兴趣道:“那我得多出点钱,盖得结实点。”

    “嗯。”赵昊含笑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等到把该见得的人都见完了,已经是三更鼓响了。

    赵昊打着哈欠下楼来,发现酒楼早已打烊,伙计们也打扫完了大堂。

    巧巧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却还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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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天九天,一飞冲天!

    赵昊轻咳一声,巧巧一下惊醒,揉眼看着他道:“咦,你怎么还没走?”

    “哦,你不是在等我吗?”赵昊奇怪反问一句。

    “瞎说什么,我在等我爹呢。”巧巧白他一眼,噘噘小嘴道:“你有什么好等的。”

    “哎呀,雪浪请我登大报恩寺琉璃塔,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呢。”赵昊耸耸肩,故意逗她道:“看来只能找别人登塔了。”

    “真的?”巧巧登时眼前一亮,马上展颜笑道:“那我去。”

    话音未落,她却看见本该回家的马湘兰,出现在酒楼门口。

    “湘兰姐怎么回来了?”巧巧奇怪道。

    马湘兰指了指琴台,十分合理的解释道:“我忘带琴了。”

    “哦。”巧巧点点头,想不通这么大个琴,马湘兰也会忘带。

    马湘兰一边将七弦琴装进琴袋,一边状若随意的问道:“你们说是要去哪啊?”

    “他说雪浪请我们去琉璃塔。”巧巧回答一句,又画蛇添足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上过琉璃塔呢。这么好的机会,怕是没有第二次了。”

    “啊,我也没去过呢……”马湘兰抱着琴,和巧巧聊着天,眼神却瞥向赵昊。

    “好,也就算你一个。”赵昊感受到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气氛,不负责任的丢下一句,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翌日,赵昊来到上元县衙,为小仓山的工程,拜访张知县。

    之前赵昊便和他通过气,这次是提出正式申请,让县里给批复。

    修园本就是雅事,又能给上元县增加税收,吸收人气,张知县自然没理由反◇零零看书网◆对。何况,他还指望着和赵昊搞好关系,看看能不能走走京里的门路,再多干一任上元知县也是好的嘛。

    “赵朋友只管放心,我上元县就缺这么个高雅的好地方,才一直让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往江宁县跑。”张知县拍着胸脯道:“只要本官在任一天,就会把小仓山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给你保驾护航的。”

    顿一顿,他又故意叹口气道:“只可惜,愚兄明年任满。等离任后,接印的知县会是什么态度,就不好说了。”

    “老前辈放心,这事儿我进京时,会给你想办法的。”大家都是明白人,说话便格外不费劲儿。

    “打点需要多少钱,愚兄备给你。”张知县闻言大喜。

    “唉,说钱就见外了。”赵昊便笑着摇摇头道:“往昔多蒙老父母关照,如今正是报答的时候。”

    “真是,真是……”听说不用花钱,张知县高兴的两手直搓道:“赵朋友就是太年轻,否则愚兄非得跟你结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不可。”

    “我已经把老父母,当成亲亲兄长看待了。”张知县肉麻,赵昊的话更令人作呕。

    “好好好,往后这上元县衙就是你的家,我们兄弟可要常来常往……”张知县的年纪与赵立本不相上下,却丝毫不觉这样有何不妥。

    他非留着赵昊在县衙用过午饭,这才肯放其回去。

    等赵昊和张知县分开,便见还一瘸一拐的李九天,早就候在那里。

    “公子办事顺利吗?”天上下着蒙蒙秋雨,李九天殷勤的给他打起伞。

    “顺利的很。”赵昊一边往县衙后门走去,一边随口道:“听你家县尊说,县里工房典吏出缺,一直没补,我帮你要下了。”

    “啊?”李九天闻言愣了好一阵,方大喜过望回过神来,给赵昊磕头谢恩,哭成了泪人。

    “多谢公子提拔,公子再造之恩,小的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啊!”

    典吏是一房吏员之首,听起来好像不起眼。但类比一下后世就知道,李九天为何会感激涕零了工房典吏管着一县的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相当于后世的建设局长兼水利局长,在县里地位之高,油水之大可想而知。

    李九天原先是个壮班皂隶,一下成了县里排前十的人物,他怎能不对赵昊感恩戴德呢?

    “快起来,让人家看见不好。”赵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帮我看好小仓山、蔡家巷,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李九天赶忙擦擦泪站起来,给赵昊重新打起伞道:“公子放心,出了事儿,我提头见你!”

    虽然下着迷蒙的秋雨,泛舟秦淮河的文人士子、富商豪客,却丝毫不减游兴。

    反倒是那牛毛似的雨滴,落在秦淮河的漾漾柔波之上,逗起的缕缕明漪、朦朦薄霭,愈发让游人们沉迷在这如梦似幻的六朝金粉之中。

    秦淮河畔,十里珠帘,妓家鳞次、比屋而居。而这段罗绮锦绣上的明珠,在武定桥到库钞街之间。此处与应天贡院各街相对,名曰旧院,又称曲中,是公认的秦淮名妓聚集之所。能在此拥有一席之地的,无不是色艺双绝、技压群芳的花中魁首。令天下人魂牵梦萦的秦淮,狭义上指的就是这一段。

    自唐朝起,士子们便有取得功名后,携妓冶游庆祝的习惯。

    这一好习惯自然被士人们完整的继承到了大明。

    此时,赵守正便和他同科中举的应天府同年,乘着一艘大大的画舫,携几位女史,带一班梨园,徜徉于这段河道上。

    只见河两岸,是一家挨家雕梁画栋、丝幛绮窗的妓家河楼。

    那每一栋河楼中,都住着一位色艺双绝、艳压群芳的江南名妓。

    她们的一颦一笑,一唱一叹,无不勾动着这座城中公子王孙、富商巨贾的心神魂魄,让整个金陵城都拜服在她们的石榴裙下。

    虽然新科举子们颇受女史们欢迎,但不提前一个月预约,也休想踏上这些旧院河楼,成为那些江南名妓的座上宾。

    不过仅是乘船经过这些神仙宫阙般的河房,便足以让他们一个个神采飞扬,争相赋诗填词,孔雀开屏似的展示自己的才华。仿佛这样便有可能,得到哪位名妓的青睐,忽然推开轩窗,投来嫣然一笑一般。

    这种时候,赵守正却十分沉静,他微闭双目端坐在红木的杌子上,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轻叩着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仿佛在品鉴着同年的作品,又仿佛在享受这份成功后的喜悦。

    他没想到中举之后的喜悦会是如此悠长,几乎每日都有不一样的快乐涌到面前。在这样巨大的幸福感面前,似乎过去那些年经历的磨难,都值了。

    “兄长,兄长……”呼喊声将赵守正唤回神来,他定睛一看,叫他的是大名鼎鼎的唐荆川之子,今科应天乡试的第三名唐鹤征。

    “贤弟何事?”赵守正这才睁开眼,温声问道。

    “那边有浙江举子在撒野哩!”唐鹤征便指着前头一座河房,愤愤说道。

    “不错!”其余几个同年也愤愤不平道:“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兄长,咱们去会一会!”

    中举之后,赵守正居然被同年推举为长兄。

    年谊与同窗不一样。大家赴过鹿鸣宴,一只脚便踏入了官场。日后仕途险恶,需要彼此守望照应,自然要好好经营关系,是以不像同窗那样冷漠。

    因此赵昊十分支持赵守正与众同年搞好关系,为此拨给父亲整整两千两银子,让他多多埋单,多多召集聚会。这本就是赵守正当侍郎公子时所擅长的,大把银子撒出去,果然让众同年对他交口称赞,又恢复了当年的风采。

    赵守正年纪摆在那,堂堂解元还是他徒孙,这让其余同年安敢居他之上?

    再加上这届中举的休宁老乡不少,众人一起捧他,便让赵守正当上了,本届应天举子的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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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虽没逛过秦淮,秦淮有我的传说

    秦淮河画舫上,赵守正顺着同年所指,便见另一条大小相仿的画舫,堵在一间挂着‘淡粉’旗号的河楼小码头上。

    十几个穿着黑绸圆领的举子明显想要上楼,那淡粉楼的嬷嬷领着几个大茶壶,挡在码头上。

    “诸位老爷海涵,我家姑娘已然约满,实在抽不开身啊。”嬷嬷脸上赔着笑,却是寸步不让。

    “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是你们惯用的伎俩!”那些举子操着明显的浙江口音,一个个面色酡红,显然是游河喝多了。

    “就是,这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客人?当我们在杭州,没上过青楼吗?”

    “我们堂堂解元公,就是巡抚大人都见得着。如今从浙江慕名而来,别给脸不要脸!”

    “快喊郑燕如出来,你还敢推三阻四,信不信咱们一封信给到应天府,把你个破河楼拆掉!”

    赵守正当了那么多年公子哥,一看就知道又是外地的豪客,不懂秦淮河的规矩,在女史楼前撒野。

    见状,他便含笑点头,对众同年道:“会会他们!”

    一众同年闻命愈发来了劲头,竟命船夫直接将画舫撞向对方的船。

    那些船夫更是见惯了秦淮河上的争风吃醋,先是借故推脱一番,等到拿了赏银,便徐徐操船撞向了浙江举子的画舫。

    砰地一声,两艘画舫拦腰撞上。

    撞击虽然不重,但雨天甲板湿滑,那些正聒噪的浙江举子猝不及防,还是一个个东倒西歪,不少人的圆领袍都被溅上了水。

    “哈哈哈……”

    看着浙江举子狼狈的样子,应天举子们捧腹大笑起来。

    “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秦淮河,看看自己什么熊样!”

    “你们开船不长眼吗?”

    浙江举子们恼火的望来,一看对方也是一群举人,便知道碰上找茬的了。

    他们自中举以后,春风得意。一路北上金陵,所到之处无不高接远送,自然气焰正盛,哪还管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便指着赵守正、唐鹤征等人破口大骂起来。

    应天举子同样气焰嚣张,便和他们隔船大骂起来。

    一时间各种骂人的吴语官话,在秦淮河上横飞,引得两岸行人纷纷驻足,河上的游船也停下来看热闹。

    看着两边三十多名举人骂街,人们纷纷掩口直笑。

    在大明的士绅阶层中,贫穷乍贵的举人老爷风评最差,显然并不冤枉。

    眼看河面上乱成一锅粥,那淡粉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委婉流畅的琵琶声。

    说来也是神奇,那琵琶声一起,喧腾的人声便低了大半。待到曲调起来,琵琶声愈发隽永清晰时,粉楼外、河面上便再没有一点人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那淡粉楼主人弹奏的琵琶曲。

    在那起起落落的琵琶声中,人们浑然忘记身在秦淮烟雨间,仿佛来到了秋高气爽,风静沙平的旷原之上。仰头只见云程万里,天际飞鸣,低头顿觉心旷神怡、浮躁尽去……一个个斗鸡似的举子,这下终于冷静下来了。

    原来是那淡粉楼主人郑燕如,终于出手平息事态了。

    她是去年评出来的金陵花魁,十分自重身份。这种恩客间的争风吃醋只会拉低她的风评,让同行笑话她镇不住场子。

    等到一曲终了,河防的轩窗打开,现出郑燕如姣好的身姿、完美的玉容。

    秦淮河两岸登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好好,郑大家的琵琶果然是金陵第一啊!”

    “不愧是郑大家啊!”

    郑燕如在楼上,朝众人福一福,先向赵守正一伙人道声感谢。然后她目光投向画舫上的浙江举人,轻启朱唇道:

    “承蒙诸位公子错爱,燕如不胜惶恐。”

    那郑燕如的声音,如她的琵琶声一般,仿佛有着征服人心的魔力。

    方才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一众浙江举子,居然全都变得规矩起来。为首的那个卖相还不错的举人,忙客气的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浙江黄洪宪,酒后无德,唐突郑大家了。”

    “黄兄可是我们浙江今科的解元!”一旁的浙江举子,忙帮他吹起了法螺。

    “郑大家应当知道,我们浙江乡试天下第一,黄兄能中本省解元,那是有状元之才的!”

    大明文教昌盛,江南甲第天下,这是公认的事实。但江南的文教谁是第一,南直隶和浙江可都认为是自己。一群浙江人跑到南直隶的地盘自吹自擂,自然引得秦淮河上嘘声一片。

    “浙江人就是爱吹牛!”

    “你们打得过我们南直吗?”

    “你们南直隶就是仗着人多而已……”浙江举子马上反唇相讥。

    “若论状元庶吉士,还要看我们浙江!”

    眼看好容易稳下的局面,又要乱起来,郑燕如忙弹一下琵琶,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直浙一体,同为江南,诸位何必非要分个高下?”

    “郑姑娘,是他们浙江人无礼……”

    “郑姑娘,你不要偏帮本地人……”

    郑燕如一看没法和稀泥,便微笑道:“那这样吧,不如两边比上一比如何?”

    “比就比!”

    “比什么?赋诗还是填词!”

    已然上升到了地域高度,两边自然都不能退缩了。

    “既然是在秦淮河上,自然是填词了。”郑燕如掩口笑道:“也方便我们这些女史,为公子们传唱。”

    “好,郑姑娘选词牌吧!”两边船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好……”郑燕如略一寻思,便笑道:“近来秦淮河畔,一直传唱小赵公子的《蝶恋花》,不知诸君可有耳闻?”

    “当然知道了……”金陵人纷纷应声。

    就连那些浙江举子中,也有人点头道:“是‘最是人间留不住’吗?却也有所耳闻。”

    “小赵公子的词自是绝品,但想来诸君蟾宫折桂,皆是才华横溢,何不也填上一曲《蝶恋花》,不让小赵公子专美?”

    郑燕如含笑看着众举人,显然是要借小赵公子的才华,压一压这些不晓事的浙江举子。

    “这……”一众浙江举人面面相觑,填个蝶恋花倒不难,可是有那小赵公子珠玉在前,他们岂敢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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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是词爹

    应天举子们幸灾乐祸的看着对方,郑燕如让浙江举子先来,其实是有意为难对方。

    只要浙江举子认了怂,自然就没脸聒噪下去,也用不着他们再费心思填词了。

    可谁知道,人家浙江举子也是有备而来……谁逛秦淮河之前,不得用心准备几首小词,好请女史们品鉴。

    片刻交头接耳后,那浙江来的黄解元便只身走上船头,朝楼上的郑燕如拱拱手道:“小可献丑了。”

    说完,便清了清嗓子,高声吟道:

    “透户凉生初暑退,正是尧蓂,六叶方开砌。昴宿腾辉来瑞世,华堂清晓笙歌沸。

    锦幕花裀生舞袂,妙态殊姿,祝寿眉峰翠。从此玉觞拼一醉,功成名遂千秋岁!”

    一首词道尽蟾宫折桂后的得意之情,自然引得浙江举子连声叫好。

    就连围观的游客行人也不禁暗暗点头,心说这词做得老辣酣畅,肯定不知推敲过多长时间了。

    他们不由替应天府的举子暗暗捏一把汗,就算同样早有准备,恐怕也很难拿出旗鼓相当的一首了。

    除非再有‘最是人间留不住’那样的绝品问世。

    黄解元得意的回过头,看着赵守正那帮应天举子,心中暗道,幸亏从天一阁残本中,偶得这首无人知晓的无名氏所作《蝶恋花》,不然还真不敢来这秦淮河踢场子。

    郑燕如也是暗自心焦,她没想到对方就是冲着小赵公子那首词来的,这下自己弄巧成拙,怕是要让应天举子难堪了。

    唐鹤征等人搜肠刮肚,却根本想不到一句,能打得过人家的词儿。众目睽睽之下,不由心慌气短,纷纷望向他们的老大哥。

    只见赵守正微微一笑,浑不在意那黄解元挑衅的目光道:“就这种水平,我家儿孙辈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把你比下去!”

    “噗,好大的口气啊……”一众浙江举子差点没被掀进秦淮河,对赵守正骂道:“你有孙子吗?就在这胡说八道!”

    “嘿嘿,你们还别不服。”应天乡试第六名施近臣便笑嘻嘻道:“他徒孙名唤王周绍,也就是区区今科南直隶解元而已。”

    “什么?!”一众浙江举子愣在那里,搞不清这是什么辈分。

    “那就让王解元出来,和我们黄解元比一比!”有浙江举子高声道。

    “我那考解元的大徒孙回乡祭祖了,考第二名的二徒孙也回去了。”赵守正挠挠头,一脸勉为其难道:“只好来一首我儿子的游戏之作了。”

    说完,他还厚道的为对方开脱道:“你们被比下去了,也不要灰心,毕竟一个区区解元,怎么能跟我儿子相提并论呢?”

    “……”浙江的举子还没见过这等狂的没边之人,一个个气极反笑,指着赵守正道:“来来,先把词亮出来,再吹牛不迟!”

    “那你们听好了。”赵守正便清清嗓子,高声吟道:

    “十二楼前生碧草,珠箔当门,团扇迎风小。赵瑟秦筝弹未了,洞房一夜乌啼晓。”

    仅上半阙出来,秦淮河内外众人便轰然道:“比下去喽!”

    那黄解元也白了脸色。人家这词写此地绘此景,举重若轻、大巧不工,顿时就显得他那首矫揉做作、匠气十足了。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雁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待到下半阙出来,一众公子王孙、女史歌姬全都鸦雀无声了。

    淡粉楼上,郑燕如捂住了嘴,眼圈含泪默默重复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这分明是写给我的啊……

    非但郑燕如,临近河楼中、河面画舫上的女史们,也有同样的感怀。

    ‘这分明,是在写我……’

    ‘刘郎你这薄幸人……’

    ‘这词人,怎会如此懂我们这些秦淮女史的心啊?’

    对这些秦淮女史来说,这首《蝶恋花》还要胜于之前那首,因为那‘最是人间留不住’再好,也不是写给她们的……

    沉吟半晌,郑燕如缓缓拨动琴弦,唱起了这首不一样的《蝶恋花》。

    “十二楼前生碧草,珠箔当门,团扇迎风小。赵瑟秦筝弹未了,洞房一夜乌啼晓。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雁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裁判都已经开唱了,比较还有什么意义?

    黄解元等人勉强等郑燕如唱完,便草草拱手道:“甘拜下风,咱们明年春闱再决高下!”

    “写文章你们一样不是对手!”一众应天举子趾高气扬,胜利者自然可以随意抖威风了。

    在迟来的喝彩声中,浙江举子的画舫灰溜溜钻空跑路。临近河楼的女史们打开窗户,将一簇簇鲜花掷向赵守正所在的画舫。

    一时间烟水缥缈,花瓣飞舞笼罩着应天举子们的画舫。

    “这是女史们,竞相邀请兄长上楼一叙呢。”唐鹤征与一众同年,满脸羡慕的望向赵守正。

    赵守正不由得意极了,他在秦淮河畔混了这些年,还从没这么风光过呢。

    至于这首词,当然来自赵昊,给他准备的‘救场诗词若干首’了。

    拈一瓣鲜花在鼻尖轻嗅,赵守正笑道:“同去同去。”

    “人家只邀请词爹一人,却不会让我们上楼的。”同年们满脸遗憾道。

    “这样啊?”

    既然是老大哥,当然得拿出个大哥的样子来。虽然赵守正心痒至极,却还是洒脱的一摆手,笑道:“我们一同出来,岂有独自下船的道理。”

    说着他笑眯眯看看一众同年道:“再说,与女史唱酬怪紧张的,哪有与年兄们一同作乐来得自在?”

    “哈哈哈,说得好……”一众举子闻言大笑鼓掌,纷纷称赞兄长果然讲义气!

    众人便说说笑笑,却又不无遗憾的驶离了这片被花雨笼罩的河段。

    下游河段,那群浙江举子在东水关下了船,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一样。

    “那中年人到底是谁?怎么有如此卓绝的文采?莫非是文坛盟主王弇州?”有人胡乱猜测道。

    “瞎说,你没看他也穿着举人的服色吗?王弇州都中进士二十年了!”

    “似乎听好些人,喊他词爹来着,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称呼……”

    “词爹?怪不得!”黄解元重重一拍大腿,恍然道:“今天可踢到铁板了!”

    “词爹到底是何人?”

    “那首‘最是人间留不住’,就是他公子的作品,因此他才得了这个雅号。”黄解元一脸生无可恋道:“我还真没法跟他儿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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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是纯洁滴!

    等到重归平静,唐鹤征等人才对赵守正笑道:“原来以为兄长是仁厚长者,没想到捉弄起人来,也是行家里手。”

    “是啊,明明是自己填的词,却非要说是儿子所做,把那黄解元羞得无地自容。”施近臣朝赵守正深深一揖道:“原来从前兄长不肯作诗,是故意藏拙啊!兄长的文采,也不逊色令公子多少。”

    “那当然,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没有蓝哪来的青?”范大同也终于从船舱里蹦出来,与有荣焉道:“我贤侄的诗词还不都是兄长教的?”

    “别听他瞎说。”赵守正忙摆手道:“这词确实不是我作的。”

    “哎呀,这都没外人了,兄长就别装了。”众同年却是不信的,纷纷摇头笑道:“令公子我们也见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天纵奇才,可哪能懂得这些人间欢爱?”

    “是啊,他连十二楼都没来过,更别说入洞房喽。”唐鹤征等人捧腹笑起来,都说这不是少年人能干的事儿。

    “呃……”赵守正一想也是,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不得说我儿从小逛青楼?乖乖,这可如何找媳妇?便摆摆手,含混道:“好吧,我承认不是我儿所做,随你们说去吧。”

    “好吧,不难为兄长了。”众举子当然不能让当大哥的难做,见他没有否认,便当他承认了。于是换个话题道:“这个月北上赶考,兄长可要与我们同行。”

    “此事不用你们操心,到时候我包几艘船,咱们一起北上。”赵守正便豪气的大包大揽下来。

    众举子自然十分高兴,纷纷道谢不迭。

    这样有钱又有才的老兄长,哪个同年会不爱?

    黄昏时分,雨停了,游兴也尽了。

    画舫便停在武定桥码头,众举子纷纷下船作别。

    轿夫早就在码头等着赵守正了,看到老爷下船,伞夫忙打起伞迎上,轿夫们也放下轿杆,恭候老爷上轿。

    赵守正却摆摆手道:“坐船太久,还是安步当车吧。”

    “是。”下人们忙应一声,抬着轿子跟在赵守正和范大同后头。

    沿着秦淮河走出一段距离,赵守正忽然轻声道:“这些天难为你了。”

    “啊?”范大同一愣,露出不解的神情。“兄长何出此言?”

    “新科举人乍贵,言语不知收敛,说过什么刺激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赵守正歉意说道。

    他素来不通俗务,赵昊也一样是甩手掌柜,这些天张罗文会、雇画舫、请歌伎、找园子……等等一应杂事,全是范大同在跑前跑后张罗。

    赵守正以己度人,若换了自己没中举时,整天面对一群飞扬浮躁的新贵举子,心里肯定会长草的。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范大同恍然失笑道:“兄长多心了,小弟我行走江湖,全靠脸皮厚。这些年我吃过多少冷眼?在乎一次算我输。”

    说着他满脸骄傲的笑道:“再说,如今兄长中了举人,能帮我撑腰了,我觉的好得很。”

    赵守正看他甘之如饴的样子,一时分辨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在骗自己。

    但不管怎样,自己如今已经挣脱泥潭,自然要拉一把这曾共患难过的兄弟。他便低声道:

    “要不这次跟我一起进京吧,听说我那老侄子在吏部有关系,看看能不能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也好有个营生。”

    监生是可以直接当官的,名曰‘部选’。不过老老实实排队,怕是一百年都轮不上,基本上就看谁有钱有关系了。

    赵守正敢说这话,自然是跟赵昊商量过的,感觉给范大同谋个仈jiu品的佐贰肥差,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别别,千万别。”谁知范大同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就我这惫赖样子还当官?怕没几天就得革职查办,万一要是落个充军发配,那不成了生不如死?”

    “再说,你儿子还给我在金陵,派了一堆差事,我哪能走得开?”说着他笑嘻嘻道:“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就给你爷俩跑跑腿、办办事,自由自在挺好的。”

    “唉,你还年轻呢……”赵守正还想再劝。

    但范大同却没有聊下去意思了。便蹦开一段距离,朝他拱拱手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再来找哥哥。”

    “唉,好吧。”赵守正只好摆摆手,与范大同作别。

    等赵守正转回头时,发现自己早已走到门口。

    正巧赵昊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父亲。”

    “儿啊,你看见了?”赵守正指着远去的范大同,问道。

    赵昊点点头,父子俩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府。

    “你觉得他这番话,是真是假?”遇到想不通的事情,赵守正一般就不费脑筋了,直接推给儿子。

    “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赵昊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他迷失自我太久了……”

    “唉,我也这么觉得。”赵守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看着儿子道:“有没有办法帮帮他?”

    “得等他自己走出来才行◇零零看书网◆。”赵昊轻声答道:“先这样吧,等到时机合适,看看能不能推他一把。”

    “那就先养着他吧,”见儿子把范大同的事放在了心上,赵守正便将烦心事抛到脑后,打趣道:“反正我儿养了一条街,还差他一个。”

    “当然没问题,父亲身边也需要这么个人。”虽然赵守正还是个举人,但赵昊已经开始盘算着,给他物色幕友班底了。

    “嗯嗯,那为父就放心了。”赵守正开心的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伸胳膊卡住了赵昊的脖子,怒问道:“从实招来,你是不是逛过青楼?!”

    “我还是个孩子啊……”赵昊被勒得直翻白眼道:“你勒死我,我也没去过那种地方啊。”

    “那么,那首‘十二楼前生碧草’,到底怎么回事?”赵守正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吹胡子瞪眼问道:“忍把千金酬一笑?你相思的到底是哪个?到底是哪位美人家,住在长干道?”

    赵昊只怪自己太宠父亲,一下子连诗带词给了赵守正那么多首,这下连推说是听来看来的也不好使了。

    他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叫道:

    “这都是想象出来的,做不得真的!”

    “也是,没有这份想象力,我儿如何当得小李白?”赵守正果然容易轻信赵昊,便放开他,严肃的提醒道:“不过我儿还小,最好连意淫都不要,否则会耽误你长身体的……”

    赵昊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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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欲低调过一生

    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

    立冬日,赵昊携巧巧、马湘兰赴雪浪约,前往大报恩寺登塔。

    因是入皇家寺院,登琉璃宝塔,为了少惹口舌,二女都挽起头发,戴上方巾,穿上了男子的深衣。看上去,就像两个俊俏的书生一般。

    似乎是因为女扮男装,不用再守着女子矜持的缘故。

    一路上,两个假小子很是兴奋,从船头跑到船尾,指指点点着沿途的美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马湘兰十分博学,什么莫愁烟雨、凤凰三山、杏村沽酒、长干故里……全都信口拈来,讲得绘声绘色,听得巧巧目眩神迷,一脸的崇拜。

    就连赵昊也被马湘兰雅致的谈吐、优美的辞藻深深吸引了,虽然装作看书,却一直支楞着耳朵偷听。

    马湘兰跟巧巧讲古,眼神却瞄着赵昊,船到长干里的时候,她便笑吟吟道:“李太白游金陵时,在这里写下了那首《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我知道,我知道!”巧巧便拍手笑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说到这,巧巧不自觉的瞟了赵昊一眼。

    赵昊安之若素,全当没看见。

    可马湘兰下一句,差点没把他惊到河里。

    “今人也填过一首跟此处有关的词,却不让李太白独美呢。”

    “快说快说。”巧巧兴奋的催促道:“我看能不能比得上这首。”

    “太长了,只跟你说下阙吧。”便听马湘兰幽幽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雁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没有李白的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好啊。”巧巧却是看不上这后一首的。

    马湘兰不禁羡慕的看一眼巧巧,笑着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说着,两人看向赵昊,异口同声问道:“你觉得呢?”

    “这不废话吗?”赵昊直翻白眼道:“谁比得上诗仙啊?”

    巧巧点点头,十分高兴赵昊有同样的看法。

    见他一脸窘态,马湘兰掩口直笑。却也点到即止,不会再捉弄下去了。

    ~~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到了大报恩寺的码头。

    自从筹到款后,雪浪便一心扑在重修报恩寺的工程上,却是很久没和赵昊见面了。

    此番赵昊应约而来,雪浪自然十分高兴,早早就在码头上恭候了。

    看着赵昊身边,两个女扮男装的同伴,他不禁抚掌笑道:“赵施主被比下去了。”

    “法师却还是胜她们一筹。”赵昊身为斗嘴高手,几乎可以干爆一切同性,怎么会让雪浪挤兑住。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并肩朝着寺门走去。

    一边走,雪浪一边从袖中掏出本精美的册子,塞到赵昊手里道:“看看如何?”

    赵昊见那书册以印有兰花暗纹的蓝绸为表,上头绣着三个隽永端正的赵体字《初见集》。

    他好奇的翻开扉页,只见一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人生若只如初见’。

    “因为工期问题,答应施主的金身罗汉赶不上了,便将此集作为临别礼物吧。”雪浪颇为自得的说道。

    赵昊眼珠子差点没瞪下来,忙翻看后面的内容,果然都是那些从自己这里流出去的诗词。

    前前后后差不多十几首,连最新的那首‘十二楼前生碧草’都没放过。

    每首大作之后,还附有雪浪等名人的赏析,赵昊甚至从中看到了王世贞、华察、徐中行等人的大名。

    说起来,没有这近百篇赏析,那十几首诗词,根本就出不了一本册子……

    “这,这……”赵昊看看册子,又看看雪浪,一阵哭笑不得。

    “赵施主不必客气。贫僧就是再忙碌,也不会忘了我大明诗坛的复兴大业。”雪浪两眼放光,喋喋不休的表功道:“之前我求王盟主点评,他迟迟不肯回应,还是前几日才回信附文的。紧接着华太师,还有后七子中的两位也都寄来了赏析。贫僧便请金陵书局马上改版,将这些名人赏析,连同你那首新出的《蝶恋花》一并付梓。”

    “开个价吧,买回所有雕版要多少钱?”赵昊苦笑问道。

    “晚啦。”雪浪却一脸奸计得售的浪笑,两手向天摊开道:“就在昨日,这《初见集》已经摆上了金陵的各大书店,一夜之间,五千册便被抢购一空。昨晚,书局又紧急加印了一万册,此刻,应该已经发往苏松杭嘉一带了……”

    像是为了证明雪浪的话,马湘兰袖中不慎掉落了一本,正是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初见集》。

    怪不得,她知道那首‘十二楼前生碧草’呢……

    见已是覆水难收,赵昊不禁长叹一声道:“我本想低调过一生,谁知遇上你个贼和尚……”

    “施主想通了就好。”雪浪闻言大喜道:“我大明诗坛等着你站出来统领呢!”

    “先把出书的钱给我算了。”赵昊便朝他伸出手。

    “贫僧本打算负担所有费用。”谁知雪浪也朝他伸出手道:“既然赵施主不忍心,那就付我三千两出版费吧。”

    “什么?你出书,还要给书局钱?”赵昊难以置信。

    “原本是不要的。但又是改版又是加急,不加钱人家怎么能答应呢?”

    “那出了书,卖的钱归谁?”

    “当然是书局啦。”雪浪一脸理所当然道。

    “我们分不到?”赵昊指了指自己。

    “对啊。”雪浪点点头。

    “那我能得到什么?”赵昊感觉很是荒谬。

    “说庸俗点叫名气,说高雅点叫声望。”雪浪眨眨眼,一拍脑袋道:“对了,忘记赵施主最不喜欢出名了。”

    说着,他收回了手,叹气道:“费用还是贫僧自己负担吧。”

    “怎么说的,好像成了我欠你人情了?”赵昊一阵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把这陋习改过来,让人能靠写书赚钱,赚大钱!”

    “唉,赵施主又庸俗了。”雪浪轻叹一声,站住脚道:“请登塔吧,让我佛净化一下你的心灵。”

    赵昊这才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那座通体琉璃的通天宝塔之下。

    马湘兰和巧巧,也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瞻仰这座琉璃宝塔。三人立在塔下,只见其高百余丈、直插霄汉。五色琉璃、合成顶冠。黄金宝珠,照耀云日!

    只觉自身之渺小,大明之繁盛,直欲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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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塔

    站在这座五色莲台为基的通天琉璃塔下,看着塔门上成祖皇帝御笔亲题的‘第一塔’三个大字,赵昊久久难以自已。

    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所至,才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这座宝塔是何等的宏伟壮丽,大明的奇迹建筑是何等的辉煌!

    雪浪三人都能感觉到,在那一刻,赵昊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往日里慵懒散漫的赵公子,此时脸上写满了崇敬,就像是最虔诚的佛教徒一样,激动的伸手触摸着通体五色琉璃的塔壁。

    塔壁上,镶嵌着无数骑狮座象的天王金刚瓷像,每一尊都冠簪缨、胄衣带,戈戟轮铎、器饰异执,没有一尊是重复的。仰头望去,每一层塔檐都蔽以镂槛雕楹、以元朱花萼旋绕,碧瓦鳞次、光彩璀璨。

    九级宝塔顶端,是个巨大的铁轮盘,盘上轮相、叠起数仞,冠以丈许大的黄金宝珠为顶。四周缚以鎏金铜链,坠以金铃。每级飞檐皆悬鎏金鸣铎,在秋风中悠扬作响,唱响大明朝最绚烂的乐章。

    雪浪告诉赵昊,这样一座琉璃塔,除了塔顶有一根‘管心木’外,居然通体不施寸木。这也是它能在去岁雷火中幸免的原因……

    待到看守宝塔的武僧,在雪浪的命令下,打开那扇金钉红漆的包铜铁门后,赵昊才发现这琉璃塔内居然有个三层楼高的轩敞大堂。

    进去塔中,只见大堂中央,设有一座通体纯金的舍利高塔,四面各供奉释迦佛金身一座。

    雪浪上前为佛像点香,二女跪在蒲团上,向佛祖虔诚叩首,也不知在祷告什么。

    此时赵昊却站在那里,仰头望着遍布在厅壁、藻井的百尊佛像。只见每一尊都精巧至极,眉发悉俱,正或是威严、或是慈悲、或是漠然的望着他。

    佛们仿佛在拷问他,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赵昊无法回答,只能收回目光,跟着雪浪的脚步,登上了环绕塔壁的旋梯。

    四人沿旋梯默默旋转而上,每上一层,都如起先那般拜一次佛。

    二层正中供的是大阿弥陀佛像;

    三层正中供的是大释迦牟尼佛像;

    四层正中供的是大悲佛像;

    五层正中供的是大牟尼佛像一尊;

    六层正中供的是观音大士像;

    七层供的是璎珞大士像;

    八层九层则如一层一般,各供奉佛像四面……

    等拜到顶层,赵昊见有门通往塔外,问雪浪得知是为检修塔顶预留的,便兴致勃勃提出,要出去看一眼。

    雪浪闻言脸色一白:“恕小僧不能奉陪,【零零看书网.】我恐高。”

    巧巧也很怕,但见马湘兰同样跃跃欲试,便不甘人后道:“我出去瞧瞧。”

    “你们千万小心,掉下去可没个活。”雪浪实在不放心,唯恐大明诗坛失去遮羞布,又将小沙弥平时在塔外擦窗的绳索,给三人系在腰间,这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户扇。

    门一开,便忽地一声涌进风来,赵昊当先出去,马湘兰在后,两人把小巧的巧巧护在了中间。

    来到塔外,便见有三尺多宽的平台可供落脚,赵昊不由笑道:“放心吧,宽敞的很。”

    “是啊,巧巧,睁开眼看看吧,这美景怕是此生仅见啊。”马湘兰也在巧巧身边劝道。

    巧巧被耳边凄厉的风声吓破了胆,依然两腿战战闭着眼,只管两手紧紧抱住赵昊的胳膊,哪里敢睁眼去看?

    赵昊和马湘兰只好不管她,转头四顾间,只见群山大江、无远不在,飞鸟流云,触手可及。

    近看金陵城内金碧辉煌的皇宫、威严林立的文武衙门,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密密麻麻的水道河渠,还有民居、巷市、车马、行船……往日里那些庞大的、高不可攀的,深陷其中的,全都如图画般呈现在他们的脚下。

    此时夕阳西下,整个南京城笼罩在万丈金光之中。

    听着耳边清脆的铎铃声,赵昊心无杂念,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我为何而来?我要做些什么?

    原来我来这里,是为了让这琉璃宝塔永矗于南都城下……

    原来我来这里,是为了保住这万里华夏的一世繁华……

    原来我来这里,是为了让这世界,继续匍匐在中国脚下!

    当他想通了这些,便感觉隔在他与这个世界间的那层膜,无声无息破碎了。

    初冬时节,太阳转眼就落了山。

    见天色黑下来,赵昊和马湘兰才带着巧巧退回塔内。

    双脚落地,巧巧终于睁开眼,带着哭腔道:“我的妈呀,太可怕了,我再也不往高处去了。”

    “是吧。”雪浪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我们人,就是应该脚踏实地,咱们下去吧。”

    往下走的时候,便碰见一队队小沙弥捧着蜡烛和油罐,在一个个窗口前点灯添油。

    等赵昊他们出了宝塔,回头望时,只见整座琉璃塔已是灯火辉煌,宝光流动了。

    “真好看!”巧巧不禁拍手道:“早知道在下面看就得了,何苦上去这一趟?”

    “不上去这一趟,会后悔一辈子的。”马湘兰摇头轻笑,人却靠在了巧巧肩上。

    这大半天功夫,都在上上下下,她早就两腿酸的厉害,一直扶着栏杆才勉强下来,此时已是摇摇欲坠了。

    赵昊虽然比她强点,但也累得够呛。

    眼见城门也关了,雪浪便留宿他们一晚。

    若是赵昊一人,他肯定直接让其住在自己的精舍,两人好抵足夜谈。

    但有两位女檀越在,自然不方便留宿寺中。好在大报恩寺产业众多,寺外便有大片为香客准备的客房。

    雪浪将三人送到个精致的小院中,又嘱咐知客僧好生款待,便急匆匆赶回去上他的晚课了。

    小沙弥打来热水,让三人泡脚解乏,又设下斋宴,款待师兄的贵宾。

    三人本来就饿得前心贴后心,又是头一次享用大报恩寺的斋饭,自然吃得赞不绝口。

    “唔,大报恩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赵昊吃饱喝足,伸个懒腰,歪在罗汉床上不想动弹。

    巧巧帮着小沙弥将餐具收拾出去,马湘兰有心帮忙,却实在站不起来,只好也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跟赵昊相对苦笑。

    趁巧巧不在,赵昊状若随意的从袖中掏出个信封,递给马湘兰道:“送你个小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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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自由的滋味

    “莫非公子又有新作?”

    马湘兰讶异的接过信封,打开一看,不由呆在那里。

    只见里头并非什么诗笺辞章,而是两张薄薄的文书。

    一张是南礼部教坊司出具的落籍文书。

    另一张是上元县户房出具的落户文书。

    前一份,是将马湘兰从乐籍上除名。后一份则是证明,马湘兰已是上元县的民户……

    “恭喜你,自由了。”只听赵昊温声说道。

    手捧着那两张文书,马湘兰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呆坐在那里半晌,泪珠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落在纸上。

    唯恐墨迹被泪水污了,她赶紧将两份文书高高举起,又想伸手擦泪,一时却倒不开手,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哪还有平素的半分淡雅如兰、镇定自若?

    赵昊轻叹一声,掏出手帕递给马湘兰。

    马湘兰这才将文书搁在一旁,接过帕子一边擦泪,一边痴痴看着少年,眼里头道不尽的万分感激。

    要知道,想在本朝替乐户落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明对户口管理极为严格,原本一旦定下,便生生世世不许改籍的。

    虽然立国二百年后,纲纪废弛,什么事都可以通融了。但名妓想要落籍,却是最难的一件事。

    因为女史们都是乐户,户籍归礼部教坊司管辖。每一位千百里挑一的名妓,非但是教坊司的摇钱树,而且还负有为官府来往送迎、宴饮助兴的职责。

    教坊司的官员们唯恐放人之后,落得上司怪罪,因此十有**是不会批从良牒的。是以就算是在秦淮河呼风唤雨的名妓,只有遇上能量极大、又真心愿意帮忙的恩客,才有可能促成此事。

    马湘兰性子冷淡,而且还是个不太见客的清倌人,根本就没奢望过,有谁会费心尽力的帮自己落籍。

    是以赵昊口中的小礼物,对她来说,实在是世上最珍贵的意外之喜了!

    啜泣良久,马湘兰方哑着嗓子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呃,助人为快乐之本嘛。”赵昊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再说你给味极鲜弹了那么久的琴,临别前顺手帮你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吧?”

    “人之常情?”马湘兰红肿着眼睛,咀嚼着他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半晌幽幽道:“这件事有多难,每个乐户都清楚。”

    “世上无难事,就怕找对人。”赵昊便一脸不以为意的安慰道:“唐胖子假假也挂了个太常寺协律郎,这厮最会钻营,早就通过太常寺跟礼部挂上钩,每年都要供好些南货给教坊司。一来二去,便和教坊司的于奉銮成了好朋友。”

    马湘兰默默点头,教坊司虽然隶属礼部,但相对独立。一来礼部官员大都清贵,不太愿意过度牵扯进教坊司的烟花事中。二来,部中官员皆是流官,两三年便换一茬。而教坊司的杂流芝麻官,素来不在转迁之列,往往一干就是一辈子。

    如今在教坊司掌印的于奉銮,虽只是区区九品芝麻官,却已经在这位子上干了近十年,而且极可能还会再干十年。早就把教坊司经营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乐户们想要落籍,大都卡在他这一关。

    “听说于奉銮最难说话,不知多少公子王孙,捧了千金求他放人,却都碰了一鼻子灰。”马湘兰轻声说道。

    “那些公子哥趾高气扬,哪会知道如何跟这种人打交道?”赵昊笑笑道:“但唐老板就不一样了,一出手就挠到他的痒处,加上你这半年不在秦淮河露面,已是名气大不如前,于奉銮也就送了个顺水人情。”

    赵昊说的含糊,但马湘兰知道,这其中必然大费周折,绝非只是送顺水人情这么简单。

    她跪坐榻上,身体倾向赵昊。

    “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湘兰一生一世都报答不完。”

    “呃,不需要报答的,我就是单纯的想帮帮你。”赵昊忙摆摆手,身子后倾道:“你看,蔡家巷所有人我都帮了……”

    马湘兰闻言微抬螓首,星目带雨的看着赵昊,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你还给蔡家巷每个人写诗了吗?”

    “呃,他们也看不懂啊……”赵昊还是头一次见到马湘兰,两眼如此闪亮,不由一阵额头冒汗,心虚气短道。

    马湘兰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掩口一笑道:“公子别紧张,湘兰说报答其实是借口,只是如今无处可去,还请公子好人做到底,让湘兰继续留在你身边吧。”

    “呃,这怕是不太方便。”赵昊有些发愁道:“过几日我就要陪父亲和两个弟子进京赶考了……”

    “公子现在也是位监生相公了,该有的体面总不能少吧?”马湘兰俏生生看着赵昊。

    “啊?”赵昊感觉被她弄糊涂了。

    “相公们都是需要书童的。”马湘兰便坐正身子,朝着赵昊作揖笑道:“公子看湘兰合用乎?”

    “呃……”赵昊见本就淡雅如兰的马湘兰,穿上男装后,浓浓书卷气中,还透着丝丝英气,是那样的让人赏心悦目。

    再想到她那笔漂亮的小楷,赵昊心说若是有这么个书童,自己怕是能多为大明写几本书的。

    只是我年纪还小,父亲怕是不会答应的……

    “公子不说话,我当你答应喽。”见他犹豫,马湘兰便耍个赖皮,丢下一句起身就要逃走,不给赵昊拒绝的机会。

    谁知她刚到门口,却和巧巧撞了个满怀。

    “吓……”马湘兰登时粉面通红,方才自己心怀激荡之下,竟然忘记了巧巧的存在。

    怕是方才哭哭啼啼还有撒娇卖萌的场面,都让她瞧了个正着吧?

    谁知巧巧比她还心虚,使劲摆着双手,脑袋摇成拨浪鼓道:“我刚到门口,我没有故意偷听,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们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听就听呗。”赵昊两手一摊,他现在小孩子家家,才不会有那些复杂的心思呢。

    “那好,我也要跟你去北京!”巧巧点点头,红着脸画蛇添足道:“你连被子都不会叠,没人照顾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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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阁老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补交学费

    马湘兰闻言,也在门口站住,想看看赵昊怎么回答她。

    赵昊对付巧巧,可不像对上马湘兰那样束手束脚,他一脸好笑的站起来,摊手对巧巧道:“开什么玩笑?人家一帮举人进京,也都只是带了书童仆人,有哪个带女眷的?何况我一个陪考了,更不能带了。”

    巧巧闻言脸更红了,弱弱白了赵昊一眼道:“谁是你家女眷,我最多算是厨娘,举人也要带厨子吧?”

    却听赵昊淡淡笑道:“我可没把你当成厨娘。”

    听了这一句,巧巧只觉双颊滚烫,整个人就像泡在开水里一样,低着头不敢看赵昊一眼,哪还有心思跟他争论?

    看她这样子,赵昊就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由暗暗叫苦,为何我与男子装逼,从来都无往不利。碰上女子,就老是荒腔走板呢?

    顾不上检讨过失,他趁着巧巧羞得说不出话来,把她扳过身去,推出门外道:“总之,不行就是不行,说破天我也不会带你们任何一个的。”

    马湘兰闻言错愕指了指自己,见赵昊重重点头,她不由哭笑不得,心说早知就不看热闹了。

    这下可好,被殃及池鱼了。

    但她可不是巧巧这么好糊弄,便要轻启朱唇,来个曲线救国。

    却听赵昊抢先道:“因为有件事,需要你们帮我在南京盯着。”

    “请公子吩咐。”

    这招‘委以重任’果然好使,马湘兰马上不再提进京这茬。

    “是这样,我前几月写了几本书,差不多这几天就校稿完成了。本打算找家书局印刷出版,但白天听了雪浪说的那般,心里很是不爽,所以我决定,要自己开一家书坊!”

    “这……”马湘兰闻言有些怵头道:“公子是要我帮你开书坊?这可是湘兰没做过的事。”

    “谁让你去管书坊来着?”赵昊摇头笑道:“我会跟唐友德打声招呼,让他帮忙直接收购一家书坊的。”

    “那公子要我做什么?”马湘兰不解问道。

    “要你做的事多了。”赵昊笑道:“首先,你需要把我的书稿,按照制版的需要誊抄出来。然后,你要盯着他们每一步,从刻板到印刷,到装订成册,不能让他们给我打马虎眼,更不能错版漏印。尤其是刻板时,必须要连图带字,分毫不差,出现丝毫谬误,都必须毁掉重刻。”

    见赵昊不是闹着玩的,马湘兰登时神情严肃,默默点头记下。

    这时,巧巧才回过神来,茫然问道:“那我呢?”

    “你爹今冬要两头跑,味极鲜里就够你忙的。”赵昊便一脸认真道:“你要是还有空,就给马姐姐帮帮忙,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没个伴怎么行?”

    “哦。”巧巧果然点点头,不再纠缠。

    赵昊暗暗松了口气,比起蕙质兰心的马湘兰来,娇憨天真的巧巧姑娘还是好对付的。

    三人在城外借宿一宿,第二天便返回。

    回家后,赵守正告诉赵昊,已经与伍记船行,定在十月二十北上,算起来,也就是五六天时间了。

    “看来父亲得收收心,在家好生准备进京赶考的一应事物了。”赵昊闻言,便习惯性唠叨起来。

    赵守正却两手一摊,一副欠揍的样子道:“没什么好准备的,北京城什么都有,带着万源号会票就成。”

    “呃,好吧……”赵昊听得直翻白眼,居然无法反驳。

    但赵守正其实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这几天他可有的忙了,得先去应天府领取路引行状,以及十两银子的路费。

    还要去南兵部领取‘火牌’。

    凭着这枚‘火牌’,应试的举人可以在任何一家驿站,兑换马车一辆,马车上还会插有‘礼部会试’的黄旗,便是所谓公车进京。

    赵守正他们财大气粗,虽然不劳驿站提供马车,但那面‘礼部会试’的黄旗,却是必须要领到手的。到时候十几面小黄旗插在船上,别说土匪路霸了,就连官府、税卡都不敢阻拦他们的去路。

    还要购置一应贵重礼品,好进京时在老侄子的引荐下,多多结交一些朝廷官员。举人已经有当官的资格,不管下一步能不能中进士,这一步都是少不了的。

    至于路上的吃喝用度,到了北京的一应用具,倒不用他操心,大哥赵守业就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至于赵昊,最近却是不敢出门了。

    自从那劳什子《初见集》刊行之后,每天不知多少秦淮女史的请柬拜帖送到府上……

    这还是客气的,还有很多人直接堵在他家门口,等着小赵公子出来见一面、签个名,品评一下自己的诗作。

    赵昊没想到,自己在四百年后寂寂无名,跑到大明却混成了小明星。可后世的明星能赚钱,大明的明星有什么好处?至少目前没有让他动心的地方。

    只好天天宅在家里,希望热度赶紧过去,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十七日,王武阳和华叔阳返回了金陵。

    师徒三人也有阵子没见了,见面自然十分高兴。

    赵昊正和二阳在廊下亲切的说话,忽见他俩的下人将一箱箱礼物抬进了院来,不由奇怪问道:“这是作甚?”

    “家里给准备了谢师礼,家父和岳丈又听闻师父乔迁新居,便另外又备了一份贺礼。”华叔阳有些不安的看着赵昊道:“生怕师父不喜欢阿堵物,是以两家准备的,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古籍字画还有文玩摆件之类。”

    “我叔父那人最小气,他明明藏了那么多名人字画,我才挑了两箱他就跟我急了眼。”王武阳一脸不忿的掏出礼单,奉给师父过目。

    赵昊却知道,王世贞乃有明一代排前三的收藏家,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绝对不是凡品。

    凡品根本就入不了王弇州的眼。

    他满怀期待的接过清单一看,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列了三四十幅名人字画。其中元四家中有三位,吴中四子每人都有两幅以上,文征明的画还是成套,还有危素、仇英、沈周的作品……

    其中最珍贵的,乃是两幅赵孟頫的真迹,一副《千江入城帖》、一副《鹊华秋色图》!

    这里头哪一件,放到后世拍卖都得八位数起价,其中还不乏能炒到九位数的作品。

    哪怕在眼下这时节,所谓盛世兴收藏,江南收藏风气鼎盛,这些经王世贞品鉴过的名人字画,也是价值极高的。

    至于华太师那边,堂堂无锡首富,出手自然比王盟主阔绰多了。除了更多的名人字画之外,还有善本书籍五箱,文房四宝两箱,玉石摆件两箱、官窑瓷器、博山香炉、珊瑚摆件各一箱……

    看着那比自己还长的礼单,赵昊不禁暗暗咋舌,心说我竟觉得自己衬个三五万两,就是有钱人了。原来跟真正的有钱人比起来,我还是穷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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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开眼看世界

    虽然如今赵府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轻松容纳两人的随员。但二阳还是像往常那样,让下人到别处自行安置,两人换上窄袖的松江棉袍,戴着夹纱的小帽,只身住在府上侍奉师父。

    待到赵昊将礼品交给大伯入库,两人又侍奉着师父吃了午饭,便再也忍不住问道: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上课呀?”

    “随时都可以。”赵昊笑着说一句,两人刚要欢呼,却见他伸个懒腰道:“等我午休之后就开始。”

    “师父睡好……”两人这才想起,师父有雷打不动,午休的习惯。

    他们只好耐着性子等赵昊起床。

    为了打发煎熬的时光,两人把赵昊住的正房和书房,全都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

    等二阳将地面家具擦得锃亮,看着光可鉴人的桌面,他俩都感觉浮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

    “师兄,做家务真是上好的修行法门。”

    “是啊,回家这段时间,没捞着干干家务,整个人都浮躁了……”

    王武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忽然听到赵昊卧房的门开了。

    “师父……”

    方才还一脸沉静的二人,便争先恐后冲出了书房。

    “可以上课了吧?”

    赵昊这次没再推脱,命高武背上自己放在书房的大号木箱,带着自己两个学生乘车出了赵府。

    他则趁着三人引开粉丝的注意力,坐一辆车从后门溜了出去,一直出了聚宝门,才敢重新汇合。

    然后马车一路向南,穿过南城岗,来到了风景如画的雨花台前。

    雨花台是金陵城南的制高点,与大报恩寺遥想对望,大明南京钦天监的观星台就设置在这里。

    马车沿着竹林间的小路缓缓上坡,只见林中一片静谧,万株翠竹,端直挺秀,秋风吹过,起伏荡漾,让人仿佛置身波涛之中。

    二阳不由暗暗激动,小声议论道:

    “师父果然是师父,开讲的地方都选得这么讲究。”

    “是啊,前有王阳明‘天桥传道’、‘山中论花’,今有吾师‘竹林授业’、‘雨花论道’,可谓交相辉映了……”

    “我们一定要记好师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回去记录下来,将来也出一本《传习录》……”

    “只是师父比我还年轻,我们怕是看不到《传习录》问世的那天了……”

    赵昊本来还听得美滋滋,可见二人越扯越不像话,气得他瞪了二阳一眼道:

    “不许胡说八道!”

    “是,师父!”二阳唯恐惹恼了师父,不准他们上课,赶忙乖乖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一直到马车停下。

    马车在坡顶停下,师徒三人下了车,便见一座五丈高的楼台耸立眼前。

    楼台外门上,挂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写‘观星台’三字。

    观星台大门虚掩,无人看守。高武推开门,师徒三人进去一看,只见满院荒草、墙面斑驳,早已年久失修了。

    永乐十八年,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钦天监便名存实亡,这观星台更是不知多久没人上去过了。

    四人找了半天,才寻到一个看守扫塔的老军,塞给他二两银子,老头二话不说,便打开塔楼,将四人送到了塔顶。

    然后问都不问,便到雨花台下的酒肆,打酒去了。

    高武将背上的木箱搁下,然后便退到下一层把守,不让人打搅师徒授课。

    赵昊打开木箱,里头是一块折叠的黑板,他将黑板展开,架在一旁锈迹斑斑的浑天仪上,然后用石灰做成的粉笔,在上头端端正正写了五个字‘开眼看世界’!

    “开眼看世界!”

    王武阳和华叔阳异口同声的念出了题目。

    赵昊在大明隆庆元年的第一课,终于开始了。

    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王武阳和华叔阳看着背光而立的赵昊,只觉师父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神圣的光影。

    “还记得叔阳拜师那天,有何异象吗?”赵昊发问道。

    “记得,那天下完雨,出彩虹了!”华叔阳马上激动回答道:“可见徒儿拜师,上应天命!”

    “瞎说,虹是凶兆来着……”王武阳撇撇嘴,他拜师时没有天象感应,自然不爽了。

    “不要废话!”赵昊瞪两人一眼道:“我们便从那天的虹说起吧。”

    顿一顿,他发问道:“你们知道虹是怎么回事吗?”

    “大家都说虹是龙在吸水。”王武阳便答道,华叔阳也点点头,这也是此时大众普遍的认知。

    “是吗?”赵昊淡淡一笑,端起竹杯含一口水,背着夕阳喷了口水雾出来。

    二阳便见水雾中,果然有一段七彩的虹若隐若现。

    王武阳不禁惊呼道:“师父体内有条龙不成?”

    “胡说八道。”

    赵昊翻翻白眼,又喷了一口水雾,雾气弥漫中,彩虹再度隐现。

    华叔阳忽然一拍大腿,激动道:“我想起来了,《梦溪笔谈》说,虹,日中水影也。日照雨则有之,原来沈括说的是对的。”

    “沈括毕竟是沈括,见识远超世人。”赵昊感叹一声,沉声道:“他后半句是对的。但前半句不对虹,不是水影,而是日影。”

    “日影?”二阳异口同声道。

    便见赵昊拿起黑板,挡在了小小的窗户上,塔楼中登时暗了下来,只有一束阳光,从黑板上预留的孔洞中照进来。

    赵昊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东海水晶磨制的三棱镜。那束阳光打在镜面上,又折射向一旁的墙面。

    王武阳和华叔阳便目瞪口呆的看到了,对面墙上出现了一道鲜艳如彩虹般的七彩色带!

    “红、橙、黄、绿、蓝、靛、紫……”华叔阳依次念出那七彩光的顺序,不由高声惊呼道:“这日影,跟彩虹的顺序一模一样!”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王武阳一脸懵逼的问道:“为什么阳光照在水雾上,和这三棱的水晶上,都会有彩虹出现呢?”

    “因为日光本来就是由这七种颜色组成的。”便听赵昊沉声答道:“所以只要能让光线发散的东西,都可以产生彩虹。”

    “那为什么我们平时只看见白光呢?”二阳齐声问道。

    “因为七种颜色混合在了一起。”赵昊尽量用两人能听懂的语言,缓缓答道:“但这七种光的性质不同,一旦发生折射,便会各自分散,成为你们看到的彩虹。”

    赵昊说着,又拿出另一个等边的三棱镜,将其倒置放在之前三棱镜投射的线路上,稍稍调整一番,那七彩的光便又重新汇聚起来,在墙上投射成白色的光……

    “师父说的没错,阳光果然是七彩的!”二阳猛然拍着大腿,只觉自己被师父领进了新世界的大门!

    开眼看世界,果然没错!

    但这第一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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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千里镜

    雨花台观星楼上。

    赵昊又将一根筷子,置于半满的水晶杯中,让两个学生明白了,光线是可以折射的。

    “知道了光线可以折射、反射,我们就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赵昊说着,拿出了让磨镜师父特制的一面凸透镜。

    “这是叆叇?”华叔阳果然懂行,指着那东西道:“我爹现在就靠此物看书,它可以将字放大,不过好像没这么厚。”

    “原理是一样的。”赵昊说着,将那放大镜对准了阳光,然后让王武阳举着一张宣纸,在对面站定。

    赵昊调整角度,让阳光通过透镜,在纸上形成了一个耀目的白点。

    一会儿功夫,那张宣纸便冒起了烟。

    赵昊一抬手,将焦点移开,那火才没烧起来,只在宣纸上留下一个黑点。

    两个弟子又是一阵大惊小怪:“这样点火可太方便了!”

    “没想到,叆叇还有这种妙用!”

    “师父这是什么道理呢?”二阳又齐声问道。

    “不过是通过折射,将光线汇聚起来。”赵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起了那枚放大镜道:“阳光的热量也随之聚集到一点上,温度不断升高,直到点着了宣纸。”

    “光学的妙用何至于此?”赵昊说着,又拿出了高铁匠精心打制的簪花黄铜管。

    他先指了指嵌在两端的透镜,向二阳介绍道:“这个大的是物镜,用的类似老花镜的凸透镜。另一端小的是目镜,用的是类似少花镜的凹透镜。”

    说着,他将铜管递给两人道:“你们将眼睛贴在目镜这头,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

    王武阳便先拿起铜管,将右眼贴在目镜上,然后赵昊引导着他将物镜,对准了窗外。

    窗外正对着金陵城。

    “啊!”

    王武阳一看之下、惊叫一声,猛地移开了视线。

    要不是赵昊早有准备,他非得把铜管摔地上不成。

    “怎么会这样?”王武阳脸色苍白,指着窗外叫道:“聚宝门方才朝我奔过来了!”

    说完,他揉揉眼,定睛一看,不由奇怪道:“咦,这不还在那儿么?”

    “我看看,我看看!”华叔阳对自然科学的好奇心,本就强于王武阳,他将师兄挤到一旁,然后也有样学样,用铜管朝外望去。

    “哇,聚宝门真跑到跟前来了!”

    有了王武阳的铺垫,华叔阳没有吓到,只在那不停惊呼道:“非但聚宝门,凤凰台、长干里都变得近在眼前了。呀,我连长江上的货船,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咦,那个人在朝江里尿尿……”

    “我再看看!”王武阳听得心痒,跟华叔阳你争我抢起来。

    “这下不害怕了?”赵昊从旁打趣笑道:“聚宝门撞你脸上可如何是好?”

    “师父,徒儿刚才是头回见吓到了。”王武阳一边贪婪的看着那些由远变近的风景,一边讪讪笑道:现在想来,定然是这管中的两片镜子,将远处的景象拉近了。”

    “对,肯定是利用了光的折射!”华叔阳拿起那三棱镜,将光线偏转到墙上道:“光学果然神奇啊!”

    赵昊欣慰的点点头,大明的士大夫果然如传说的那样,好学颖悟、善于接受新鲜事物。

    不过想来这也正常,因为就在几十年后,随着利玛窦等传教士,将西方科学陆续传来,大明的士大夫马上就兴起了一股西学热。徐光启、李之藻、方以智、梅文鼎、孙云球等无数饱读诗书的士大夫,欣然接受了泰西之学,纷纷投入到翻译传播西方科学的浪潮中!

    整个大明当时已有奋起追赶的势头,只是时运不济,天灾**,意外打断了过程,这才退回到蒙昧的年代,让华夏大地啊沉沦三百年。直到四百年后,还在苦苦的追赶……

    所以赵昊在反复纠结之后,还是琉璃塔上,做出了那个决定。

    他要将这些科学知识提前几十年传播开来,给士大夫们更多一点时间。看看这大明,能还他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

    王武阳和华叔阳像两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一直看到太阳落山,天色变黑,才将那铜管依依不舍还给了赵昊。

    “对了,师父,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你们随便给起一个吧。”赵昊笑笑道。

    “此物可以远望千里,我看就叫千里筒吧。”王武阳便提议道。

    “我觉应该叫千里镜。”华叔阳摇头道:“筒太难听了。”

    “师父觉得哪个好?”两人便望向赵昊。

    “我觉得望远镜好。”赵昊呵呵一笑,觉得还是原名好听。

    “就听师傅的。”二阳之前还对赵昊只是盲目崇拜。此刻他们却终于清晰的认识到,师父的学识之渊博深奥,怕是今世无人能及,恐怕只有那些古之圣贤能比拟了。

    “不过,师父,我们得赶紧回去了吧。”王武阳看看天色,提醒赵昊道:“不然待会儿城门关了,就回不去家了。”

    “谁说今晚要回去的?”赵昊笑着从木箱中,拿出一具更长、更大的单筒望远镜,架在窗台上道:“今晚咱们看月亮。”

    “太好了,师父好雅兴啊!”王武阳闻言大喜道:“看来今晚,又有名篇问世了!”

    华叔阳也使劲点头。对传统的士大夫来说,天上那轮明月,几乎是他们的精神伴侣。

    从‘举头望明月’,到‘千里共婵娟’;从‘明月几时有’,到‘月落乌啼霜满天’……不知多少文人骚客,将他们的满腔心事讲给那月宫的嫦娥,化作一首首绝世名篇,滋养着华夏百姓的精神世界。

    这时,高武买来了简单的晚饭,赵昊一边吃着糖藕粥,一边让两个弟子,给高武讲讲他们关于月亮的知识。

    王武阳便讲起了月亮上的广寒宫,桂花树,嫦娥、吴刚和玉兔,还有蟾蜍……

    “那广寒宫有千百丈高,玉宇琼楼如山连海,里面住的嫦娥仙子,原先是后羿的妻子……”

    “月宫中还有一棵五百丈高的桂树,仙人吴刚手持巨斧,日复一日的在砍那棵桂树。但斧头一离开,桂树的创伤就马上愈合。因此吴刚常年伐桂,却始终砍不倒这棵树……”

    “那吴刚为何要砍树呢?”等到王武阳讲完了,高武终于问出一句。

    “这……”王武阳闻言挠挠头道:“还真不晓得。”

    “我猜,是玉帝答应他,只要砍倒那棵树,就可以跟嫦娥睡觉……”华叔阳忍不住嘿嘿一笑,说完才想起师父还没成年呢,赶忙使劲拍了自己嘴巴一下。。

    “我胡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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