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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都疯了

    见那考题开出,竟真是自己苦练整月的那一道,赵守正自然是心花怒放,险些笑出了猪叫。

    这下他自然信心大增,先不管首题,去看后头两道《四书》、还有自己选的四道《礼记》。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赵守正本就有二十多年的功力,赵锦又将文章要诀倾囊相授,此番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居然后面几篇文章,也都做得花团锦簇。

    等到第三天过午,将六篇文章全都誊好,他才重新起笔,将烂在胸中的那篇‘子贡问政’,直接誊写在卷子上。

    然后便信心满满的交卷出来,又汇合了华叔阳和王武阳,一起向等在贡院外的赵昊等人走去。

    “如何如何?”范大同虽然没进场,却很关心考生发挥。

    “别提了,居然出了道大题,真是没想到。”华叔阳一脸郁郁道:“要是早知这么简单,何必多看那么多无用的时文?”

    “是啊,比县试府试还简单,根本显不出水平啊!”王武阳也抱怨道:“要是考不中解元,可就麻烦了……”

    一旁经过的考生听到前半句,以为这是学渣的托词,正待偷笑一番。却听到他后半句,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这可是号称生员坟场的江南贡院啊!

    南直隶生员中举的难度,在全国可是最高的!谁能在这里考中举人,都是祖坟冒了青烟的。这厮却还口口声声说要考解元,莫非在号子里憋疯了不成?

    谁知,又听他那同伴道:“想都别想,解元一定是我的!”

    考生们彻底无语了,唯恐疯病会传染,赶紧远离这两个疯子。

    赵昊含笑听着他们吹嘘,今日却不会再出言打击了。

    此乃锐气勃发之时,正待一鼓作气,蟾宫折桂,岂能不鼓反泄之?!

    等进了那家酒楼,吃过饭,赵昊送父亲进房间休息时,才笑道:“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了。”赵守正疲惫的笑笑,倒头就睡。

    ~~

    虽然第一场下来,名次差不多就已经定了,但后两场还是不能大意的。据说也有那老前辈,文章做得极好,甚至被拿去当范文出版。可偏生表判公文写得一塌糊涂,结果被刷下来好几次,悲惨至极。

    睡了一觉,考生们便再度鼓劲出发,进去贡院考论、判、诏、诰、表等应用文体。

    这是为了检验考生,是否具备为官的基本条件。虽然不像八股文要求那么严格,但如果出了错,还是有可能会被黜落的。

    不过这对赵守正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因为他已经考过多少遍,而且赵立本当官时,他还得替父亲誊抄文移。是以与普通考生相比,优势十分明显。

    然后十四日出考场,再睡一觉,十五日考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此为考察安邦定国的见解……整日闭门读书的秀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大都是胡扯而已,只要不犯忌讳,就不会有人管你写得好不好。

    十八日,已经被彻底掏空的考生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蹒跚出了贡院。他们原先还有口气撑着,考完就彻底累倒了。

    赵昊赶紧让人,将三位摇摇欲坠的考生扶住,送进轿中抬回家去。

    半路上,他在马车里就听到,三个轿中传来雷鸣般的呼噜声,不由暗暗咋舌,再次坚定了绝不遭这份罪的决心。

    回去后,三位考生倒头就睡,估计没个几天是缓不过劲儿来的。

    好在考完后,他们也彻底没事儿了,只等着下月看榜就成。

    ~~

    直到这时候,赵锦才告诉赵昊,自己已经接到吏部的行文,升任北京太仆寺丞。

    “太仆寺丞是几品啊?”赵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六品。”赵锦轻声答道。

    “哦,这不是连升两级?”赵昊闻言笑着拱手道:“恭喜恭喜,可得好好庆贺一下了!”

    “唉,弼马温而已,没什么好庆贺的。”赵锦却苦笑一声道:“等来等去,就等了个这样的补偿,看来是朝廷嫌为兄太老,给我个闲职养老了。”

    “不会的。”赵昊忙断然安慰道:“老哥哥此去北京必有大用,所谓太仆寺丞不过转迁之阶而已,你必然不会滞留此位的!”

    “好,承你吉言了。”赵锦也只是稍稍发泄一下郁闷,便重新面带微笑道:“其实是为兄着相了,想我几个月前还是只能吃粥的贼配军,如今却平反昭雪、升官进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人之常情而已,哥哥又不是圣贤,没必要苛责自己。”赵昊笑着安慰道。

    赵锦的同年大都升到三品以上,一二品的大员也不乏其人。赵锦之前没有希望时还好,现在重新恢复官身,不自觉就会和他们比较。

    “哥哥等老嫂子和老侄子过来汇合后,再一起进京?”见老哥哥还是郁郁,赵昊便岔开了话题。

    “怕是不行,我马上就要启程了。”赵锦摇摇头道:“已经接到旨意二十天了,再拖下去,怕是要被御史参个懈怠,连这个弼马温都当不成。”

    “也对,哥哥正事要紧,你只管去北京上任,家里的事情我给你办妥。”赵昊大包大揽下来,让赵锦感到十分温暖。

    “为兄不跟贤弟客气了。好在叔父也很快就要进京赶考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又能相会。”赵锦紧紧握着赵昊的手,似乎对赵守正十分有信心。

    “看来老哥哥要买个大点的宅子才好。”赵昊笑着说道:“听说京官清贫,我给兄长备一份丰厚的程仪,不能让老嫂子和贤侄再受苦了。”

    “为兄已经受惠颇多,不好再拿兄弟的钱了。”赵锦忙谦让道。

    “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赵昊一摆手,故意装作豪气道:“再说,我赚了那么多,老哥哥不花,谁花去?”

    “哈哈,贤弟啊,你真是我的亲兄弟啊……”赵锦看着赵昊,心中郁气尽消,忽然眼圈一红,万分不舍道:“能在困顿时与贤弟相识相交,为兄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这更是小弟我的福分啊。”赵昊也使劲握了握赵锦的手。

    ~~

    三天后,赵锦在江东码头坐上了官船,余鹏也随行北上。

    临别前,赵昊悄悄给了赵锦一个信封,嘱咐他日后遇到犹豫不决的大事再打开。

    见他说的郑重,赵锦也没大意,将信封贴身收好。

    赵昊又嘱咐余鹏一定要照顾好老哥哥,若是钱不够花,就捎信回来云云。

    然后三人洒泪而别。

    一直看着官船沿长江远去,赵昊这才转过身来。

    唐胖子早就候在远处,见状迫不及待扑上来,激动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

    “公子,公子……开海细则终于公布,只开放了福建月港一处港口……”

    “还有,出海船只均不得前往日本。若私自前往,则处以通倭之罪!”

    “而且,每年东西二洋各限船四十四只,私自出海以通倭罪论!

    “出海后逾期未归者,即使证件齐全,也将坐以通倭罪!”

    “公子,真让你说着了,开海开海,到最后只开了一条缝啊……”

    赵昊却一脸淡定,将唐胖子远远推开,躲避着他的唾沫,问道:“丝价如何?”

    “消息是今早到的,全城的丝商都疯了……”唐胖子登时满脸喜色道:“我还没顾上打听价格,但腰斩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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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真傻,真的

    赵昊和唐友德两人坐上马车,准备从清凉门进城。

    “公子,咱们什么价位买丝?”

    车厢中,唐胖子满脸坏笑的问道。

    他完全能够想象,屯了十多万斤生丝的刘员外,此时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和表情。

    “契约上怎么说的?”赵昊反问一句,这阵子忙着陪考,他都忘了这些细节。

    “九月十八。”唐胖子却烂熟于心。

    “对,这还是我特意挑的日子。”赵昊一拍额头,恍然笑道:“这不还有二十多天么,急什么?”

    “就是,急什么?”唐胖子所见略同,点头笑道:“二十多天后丝价还不知跌到哪去呢!”

    “总之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赵昊一副欠揍的表情道:“估计刘员外已经在满城找我们了吧。”

    “那是自然,之前丝价不涨他就坐不住了。”唐友德深以为然道:“现在还不疯了一样找我们?”

    “我打算去小仓山避避暑,他要是找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赵昊看着不远处的小仓山,心说这真是块好地方,距离清凉门和江东码头这么近,合该我在这里建个大会馆。

    “他要是找我,你就说不知道,反正期限不到,我是不会露头的。”

    “都听公子的。”唐友德眼看着又要大发一票,自然心花怒放。

    ~~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笑就有人哭。

    两天后,苏州会馆水榭中,刘员外已经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碎了。

    暴怒之后,便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刘员外瘫坐在太师椅上,两眼无神的看着水榭外嶙峋的假山,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我真傻,真的,明知道徐阁老是那些人的后台,怎么能相信丝价会涨上去呢……”

    “我真傻,真的,明知道那小子没安好心,怎么能答应他借丝还丝呢……”

    他喃喃自语,说一句就给自己一耳光,把半边脸都抽肿了。

    手下朝奉们全都噤若寒蝉,低头立在水榭外,没一个敢出声劝的……

    这次东家的损失实在太惨重了。十几万斤丝砸在库里卖不出去,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浮亏了五万两。

    更可怕的是,恐慌之下,所有的理性和君子约定,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商会都在疯狂抛售,却没人肯接这个盘,丝价依然跌个不停。

    这样下去,一天还要亏两三万两之巨,就算东家身家百万,也扛不住这个跌哇。

    至于东家在丝价最高点把丝借出去,让人家三个月后还丝的事儿,更是谁都不敢提一句。这已经成了金陵商界的一大笑话了!

    堂堂苏州商会会长,号称精明过人的刘正齐,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徽州小子给办得这么明白,耍得这么惨!

    所谓‘钻天洞庭遍地徽’,苏商和徽商本就是相互看不顺眼的两大商帮,而且生丝和丝绸生意素来由洞庭商帮把持,徽商逮到机会,肯定会大肆渲染此事,来证明徽商就是比苏商强!

    这对刘员外角逐下任洞庭商帮会长的梦想来说,将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枯坐了好一阵子,刘员外才咬牙扶着太师椅的月牙扶手起身,嘶声吩咐道:“备车,去鼓楼外大街!”

    丝价暴跌已非他能控制,他现在要做自己能控制的事情——让唐友德立即还丝,或者还钱!

    ~~

    唐记南货铺。

    当掌柜的禀报刘员外求见时,唐胖子正带着儿子在库里盘货。

    “没看我忙着吗?让他等着吧。”

    唐胖子丢下一句,便继续干他活去了。

    他得抓紧理出个头绪,让儿子早日一并接手,好抽身去主持小仓山的那一摊。

    但刘员外这次是铁了心,一定要见到唐胖子。

    他在店里等了整整一下午,天黑时伙计要打烊,刘员外还是赖着不走。

    没办法,唐胖子只好出来见他。

    两人已经打了好些天的太极,也没什么客套话好讲了。

    “这不还有二十多天么,你急什么啊?”唐友德在主位上坐下,没好气的说道。

    “急什么?!”刘员外一听就跳脚了,高声叫道:“二十多天后,丝价还不知跌到哪去呢!”

    “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啊?咱们生意人以信为本,得按契约办事儿啊。”唐友德捂着耳朵,一脸嫌弃。哪还有借丝时的小媳妇模样?

    “你少来这套!”刘员外也顾不上形象可言了,一脚踏在官帽椅上,戟指着唐胖子喝道:“你好意思说信义?你们当初就他妈存心骗人的,你开的工场在哪?买了一台织机吗?雇了一个工人吗?”

    “雇了,买了,也开了。只是不在南京而已。”唐友德摊摊手,耍赖道。

    “放屁!”刘员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撸起袖子,一副要打人的架势道:“你他妈转手就卖了!”

    唐友德比刘员外还高还胖,当年行商时还练过拳脚,见状也站起来,把袍子下摆往腰带里一挽,冷冷笑道:“我跟你签的是借丝契约,你管我是卖还是用了?不信你拿出契约看看,上头有一个字规定,我必须开工场,不能卖丝了吗?”

    “我不管,今天你要么还钱要么还丝!”刘员外状若疯虎的扑向唐胖子,口中吼道:“不然我跟你拼了!”

    “来呀,谁怕谁!”唐友德也摆开架势,要跟刘员外练一练。

    幸好两边的随从及时冲上来,将二位东家死死分开,这才避免了一场肉搏。

    这时,唐记伙计们也涌上来,将刘员外几人推出店去。

    “姓唐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县里告你们!”刘员外还在那里跳脚叫嚣道:“你,还有那个混小子,等着吃官司吧!”

    “谁怕谁啊。”唐友德却满不在乎的一挥手道:“关上店门!”

    ~~

    刘员外被赶出了唐记,盛怒之下马上乘车直奔上元县衙。

    虽然此时天色已黑,衙门早就关门。但刘员外堂堂苏州商会会长、洞庭商帮副会长、捐班从五品员外郎,想要见个小小的上元知县,还是不用看时间的。

    此时,上元知县张大人,正在与两房小妾一起用晚饭。

    张大人讳东官,川籍人士,是老举人出身,排班十几年才大挑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元知县。当然,若非县城内既有应天府这样的直属上级,又有南京全套文武班子,还有七八个卫所,十几个军营,以及勋贵府邸若干,也轮不着他个老举人,来金陵城这花花世界享福。

    张知县已经六十好几,丧偶多年都无力续弦。可来上元县当了两年县令,便已经纳妾两房,且正在谈第三房,都是年轻貌美的江南小妹啊……

    这毕竟是南京城啊,婆婆再多,他这个知县只要肯受闲气,还是大有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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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讲道理的大老爷

    上元县衙后堂中,大老爷张东官正左拥右抱。

    一个小妾剥开新到的扬州螃蟹,用银勺挖蟹黄喂他,另一个小妾则时不时端起酒杯,喂他喝一口女儿红。

    ‘金陵好耍子,龟儿子才回四川嗦。’

    张知县乐极,心中浮现一句乡音。

    谁知此时,败兴的门子进来,奉上一张烫金绸面的拜帖道:“大老爷,刘员外求见。”

    “啷个刘员外嘛?金陵城姓刘的员外,不知有多少嗦。”张知县不慎带出句乡音,赶忙拿起餐巾,捂嘴咳嗽两声,改用南京官话道:“虽说本大人是个受气包,但一个区区员外,也敢打扰我吃饭?”

    “是苏州商会的刘员外。”门子忙补充道。

    “哎呀,贵客呦。”张知县马上换了副表情,捏捏小妾嫩豆腐般的腮帮子,起身道:“更衣,正厅见客。”

    洞庭商帮能量极大,在南北二京都能说得上话,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敢得罪的。

    ~~

    片刻后,张知县匆匆出来与刘员外相见。

    一番寒暄,后者道明了来意。

    当然,难免要把自己说成可怜的受害者,好像他堂堂洞庭商帮二号人物,是只受尽迫害的小白兔一般。

    “这样啊。”张知县听到被告的名字,便苦着脸搓搓手指道:“那唐友德本县也见过,他与尊驾一样,都是有冠带的,本县只能传他不能拘他。”

    前些年为了筹集钱粮抗倭,南京吏部一口气就开出上千张官告,不管你什么出身,只要捐够了钱,就能获封义官,得到冠带。那德恒当的张员外,和这苏州商会的刘员外,都顶格买到了从五品员外郎的义官告身。

    虽然不能真个做官,但有这副冠带在,他们就能像这样和官员平等来往了。

    鸡贼如唐友德,自然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好机会,他也尽最大能力,买到了正八品太常寺协律郎的义官冠带。正八品的义官虽然不起眼,但防备的就是此刻,不至于被一个小小县令,整得家破人亡。

    “姓唐的暂且放放……”刘员外黑着脸道:“姓赵的小子是个白身,先拿他开刀吧。”

    “那赵公子近来名气不小,前番连小公爷都吃了他的瘪。”便听张知县又推脱。

    “老父母放心,我已经调查清楚,之前小公爷一事,是靠了他那便宜哥哥赵锦帮忙。”刘员外忙解释道:“彼时,赵锦是南京御史,真要跟魏国公对着干的话,虽然伤不到老公爷的根本,却也不胜其烦,所以才会让了一步。至于什么登门赔罪,不过是以讹传讹,极尽夸张罢了。”

    “哦,是吗?”张知县仿佛手指发痒,还是不断用食指和中指搓着大拇指。

    “是的。而且那赵锦已经被调去河北养马了,大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刘员外又劝一句,然后了然的咬牙道:“另外,我告他也不是为了钱,纯粹是讨个公道!是以大人若帮我追回全部损失,愿意奉给县里五千两助学!”

    “嘶……”张知县的手指换了个姿势搓动,这是在算账。

    略一盘算后,他便干笑一声道:“县学整个都要重修,五千两怕是不太够,少说还需三千两。”

    “可以,但是大人要让我出口恶气才行。”刘员外重重点头道。

    “成,先交两千两定金……哦不,助学金。”张知县一张老脸笑成菊花道:“本县马上出票拘人!”

    “成交!”刘员外看来是恨极了。

    收下两千两会票,张知县终于笑容可掬的打了包票。

    送走刘员外后,他便让人将李九天叫来。

    皂隶是要住在县衙值房里的,李九天很快就过来签押房,跪下听命了。

    张知县端坐在书案后,将一张墨迹未干的票牌递给他道:“将这头上的人拿了,先在班房里关几天再过堂。”

    “遵命,大老爷!”李九天闻言大喜。有没有票牌,对胥吏来说可是天壤之别!有就是代表县里公干,杀人都不犯王法;没有就是私自扰民,被人杀了都不犯法……

    他忙进趋上前,双手接过那票牌,想看看上头的肥羊有多少油水。

    “啊,蔡家巷的赵昊?!”谁知才看一眼,便险些魂飞胆丧道:

    “小的可不敢惹那活太岁,他连小公爷的人都敢打……”

    “放肆!”张知县重重一拍桌案,怒骂道:“你个刁蛮胥吏,这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吗?拿不来人,等着吃板子吧!”

    “唉,是……”李九天哪敢违抗大老爷的命令,只好捧着那要人命的票牌,哭丧着脸退了出来。

    ~~

    当天晚上,李九天愁得一宿没睡。

    第二天一早,他便换了身便服,也不带白役,一个人来到蔡家巷探头探脑。

    冷不防背后让人拍一下,吓得他哎呦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九天,打什么鬼主意呢?”却见是余甲长一脸奇怪的站在他背后。

    “吓死我了……”李九天这才松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问道:“老甲长,公子爷可在家?”

    “公子出去避暑,好些天没见人了。”余甲长警觉的打量着李九天道:“你找公子有什么事?”

    “有点事和他商量……”李九天听赵昊不在家,反而心定了不少,便对余甲长赔笑道:“和你商量也一样。”

    然后他把余甲长拉到僻静处,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讲清楚。

    “我自然不敢拘公子去蹲班房,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大老爷发了话,这可怎么办啊?”见余甲长黑了脸,李九天先把自己摘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建议道:“我家大老爷是出了名的讲道理,公子如今身家颇丰,亲自去和他讲讲道理,或者让小的传个话,应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余甲长哼一声道:“回头老朽让人禀报公子,你等着答复吧。”

    “好好,请务必尽快。”李九天哭丧着脸央求道:“最多四天,我就要吃板子了……”

    ~~

    小仓山深处,有一莲花湖,此时赵昊正戴着斗笠,与两个徒弟比赛钓鱼。

    吴玉走过来,伏在他耳边,将余甲长的话禀报赵昊。

    “让余甲长告诉李九天,我九月十八准时露面,早一天都不去。”

    “师父不用理会。”华叔阳便笑道:“有人十年前就告我们华家,知县换了三任,也没开过堂。”

    “就是,又没杀人放火,理他作甚?”王武阳同样不以为意道:“在太仓,官差都是绕着我们走。”

    “好吧,算你们牛。”

    赵昊笑一声,忽见鱼漂剧烈抖动,便潇洒的提起鱼竿,将一尾三斤重的大鲤鱼甩上岸来。

    他真就猫在小仓山一动不动,任凭县里如何传唤都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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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九月十八日,唐胖子来接赵昊下山了。

    这时已是深秋时节,山中更是凉意逼人,赵昊身上多了件锦缎的披风。

    “听说那李九天的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豪华马车上,唐胖子颇有些幸灾乐祸道:“看来公子给他的教训够深,都这样了还不敢上山找公子。”

    “别说他了。”赵昊瞥一眼唐友德道:“你不也一样没事儿吗?”

    “别看老唐我这样,可是堂堂正八品协律郎来着!”唐友德得意一笑,拍了拍盘在腰间的乌角带,笑道:“虽然这捐班平时没卵用,但想抓我,就得先让南吏部开革了我的官身,可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

    “原来如此。”赵昊做了个鄙夷的手势道:“还以为你捐钱是真心抗倭呢。”

    “咱当然是真心抗倭了!”唐友德狡黠笑道:“当然,顺道能带来点好处,这心意自然更真切些。”

    赵昊打趣他两句,又对两个徒弟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你们待会儿不要跟我去县衙了。”

    “看榜哪有师父重要!”两人却异口同声,一起摇头道:“再说,不是有人在那盯着吗,一放榜就会来报信的。”

    “也好。”赵昊点点头,没有再阻拦。

    “啊,公子真要去县衙?”唐友德闻言,不由替赵昊担心道:“我可听说,张知县气你如此怠慢,已经备好了全套家伙事儿,准备你人一到,就先赏你一通杀威棒!”

    “嘁……”赵昊轻蔑的冷笑一声,轻抚着身上的披风道:“他做梦去吧。”

    “公子快说说有何妙计?”唐友德抓耳挠腮的问道:“都这时候,别藏着掖着了吧。”

    “你等着看戏就成。”赵昊却打定主意,卖起了关子。

    ~~

    日上三竿,马车停在衙前街。

    王武阳为赵昊整一整披风,华叔阳摆好锦墩,扶着老师下了马车。

    赵昊正好看见了双目喷火的刘员外。

    为了今天的过堂,刘员外特意穿上了他那套义官冠带,一早就来到县衙,正巧碰见赵昊被前呼后拥下了马车。

    事到如今,刘员外哪还看不清,这乳臭未乾的小贼,分明才是真正的主谋。而那用肩膀给他当扶手的唐胖子,根本就是个跑腿的!

    “小贼,今天要你好看!”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刘员外怒视着赵昊,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哎呀,刘员外好大的火气。”赵昊却不以为意,笑吟吟问道:“莫非丝价又跌了不成……”

    ‘噗……’刘员外眼前一黑,险些一口老血喷出,要不是身边的长随扶着,他非得一头栽地上不成。

    “可不是嘛,正赶上秋蚕大丰收。”捧哏的唐胖子,还在那里朝刘员外的伤口上撒盐。“昨天收市的时候,已经跌到一两银子一斤丝了,今天怕是一两都要守不住了……”

    “哎呦,跌得这么惨?”赵昊一脸同情的问道:“也不知刘员外那十几万斤丝卖出去多少?”

    “想必是卖出去不少,不然哪还有心思跟咱们打官司啊。”唐友德笑嘻嘻道。

    “我跟你们拼了!”刘员外被两人一唱一和,挤兑的面色铁青,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

    他这阵子已经亏了将近二十万两银子,要不是靠着把仇恨转移到这两人身上,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高武和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摩拳擦掌挡在了赵昊面前。

    “这里可是县衙门口,你也要撒野吗?”赵守正也在范大同的陪同下,从影壁后转出。他冷冷看着刘员外道:“穿了黄袍你也不是太子,是上不得席面的狗肉包子!”

    “你,你……”刘员外登时被刺中了痛处,但看到那几个铁塔似的黑汉子,他哪敢再上前。捐官就是这点不好,到哪都矮人一头,连个破监生都敢嘲笑两句。

    非但是他,就连赵昊身边的唐胖子,笑容也为之一窒,显然被误伤了。

    “放宽心,家父没说你,他就是习惯性开群嘲。”赵昊忙拍了拍唐友德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时,便听刘员外反唇相讥道:“你个废物二世祖,生个无赖骗子,没和你结亲,是我最正确的决定。”

    赵守正闻言大怒,也指着刘员外骂道:“你说谁是无赖骗子?你们全家都是无赖骗子!你那破女儿居然差点成了我儿媳妇,想想就后怕……”

    赵昊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过赵守正,问道:“不是让父亲在家等着吗?”

    “这话说的,你在这儿过堂,我能在家坐得住?”赵守正朝赵昊挤挤眼,指了指身后道:“不光我坐不住,蔡家巷的大伙儿都来了。”

    赵昊顺着他所指一看,不禁倒吸口冷气。好家伙,只见高铁匠、余甲长、方掌柜、巧巧妈、吴玉两口子、味极鲜的厨子伙计们,蔡家巷的男女老少们,把个县衙门口塞了个满满当当。

    就连巧巧和马湘兰也在人群中,满脸关切的看着他。

    这是倾巢出动了吗?

    “大家都不干活了?”赵昊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不遇上事儿,还不知道你在蔡家巷诸位心中的威望。”赵守正小声笑道:“大伙儿是来给你助威的,若是县老爷裁判不公,大伙儿就一起鼓噪,朝县老爷施压。”

    这是有名望的缙绅吃官司时的基本配置和固有套路,没想到,赵昊才在蔡家巷混了半年,就享受这种待遇了。

    见赵昊这边人多势众,刘员外哪还敢再废话,赶忙先一步进去,跟大老爷告刁状去了。

    赵昊感激的朝众街坊拱拱手,便欲与唐友德斗志昂扬的走进衙门。

    李九天一瘸一拐的守在门口,看到赵昊进来,他如释重负道:“小祖宗可算来了,再拖两天,九天就被打成死狗了。”

    “辛苦你了。”赵昊笑着朝他道声谢。

    “别的先不说,”李九天小声在他耳边道:“待会儿公子可得收着点脾气,我们大老爷被你晾了那么多天,正在气头上呢,连家伙什儿都摆好了……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多谢九天了。”赵昊点点头,也不知把李九天的忠告听进去没有,便在衙役的带领下朝大堂走去。

    按说,这种民事纠纷一般在二堂听审,用不着郑重其事的开大堂问案。但张知县收钱办事,要让原告觉得花得钱物有所值。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得狠狠杀杀被告的威风,要让上元县百姓瞧瞧,胆敢藐视官府、藐视县太爷,是个什么下场!

    既然是杀鸡给猴看,自然要把猴儿放进来。是以今日审案允许百姓旁观。李九天带人在大堂外设一道栅栏,命蜂拥而入的百姓在栅栏外观看。

    “不许越过这条白线!”

    但今日的围观群众太多,险些要把栅栏挤翻了,差役们只好吆喝着维持秩序。闹得大堂外乱糟糟,仿佛市场一般。

    吴康远、赵守正、二阳这些有功名在身的,怎能跟老百姓挤在一起?自然被放到白线内,站在堂下旁观。

    此刻大堂上。

    张知县穿戴朝服,端坐在搁着大印、签筒和惊堂木的公案之后,他身后是寓意‘清如海水、明似朝日’的海水朝日图,头顶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堂下三班衙役整齐列队。

    待原告被告到齐,黑着脸的张知县便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

    “升堂!”

    “威……武……”

    衙役们齐声喊起堂威,手上水火棍有节奏的杵着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敲击声。

    若是往常,听到这瘆人的堂威,堂下之人统统都会吓得跪下。

    可今日,不管原告还是被告,全都杵在那里,根本没有要屈膝的意思。

    “堂下何人,为何见官不跪!”被告值堂吏员便高喝一声。

    “下官候补员外郎刘正齐,见过老父母。”便见刘员外朝着堂上拱拱手。

    “下官候补协律郎唐友德,拜见老父母。”唐友德也朝张知县作了个揖。

    堂上所有人都看向赵昊,心说你个毛孩子,总没官职了吧?还想跟着蒙混过关?

    却见赵昊依然镇定自若,没有要下跪的意思。

    “此獠屡传不到,藐视公堂,先打他二十杀威棒再说!”张知县拿起火签就要丢下。

    却见赵昊淡淡一笑,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露出身上簇新的黑邓绢圆领袍。

    然后朝张知县作了个揖。

    “学生国子监生赵昊,拜见老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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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噫,我中了!

    那一袭簇新的黑邓绢圆领袍,险些闪瞎了堂上堂下的一双双眼。

    “啊?公子什么时候成了监生?”栅栏外的蔡家巷众人不禁惊呼起来,国子监生与生员一样,都是见官不跪、不得用刑的!

    “这下县太爷打不了板子喽……”

    与欢呼的蔡家巷众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知县那张黑成锅底的老脸。他摆这么大阵仗,可不是为了让臭小子显摆的!

    ‘啪啪啪!’张知县使劲拍着惊堂木,不能打板子,还不能拍桌子吗?

    “肃静!”值堂吏忙朝围观市民大喝道:“再聒噪,通通叉出去!”

    蔡家巷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

    这副监生冠带,是赵昊早就跟周祭酒谈妥的条件。他之所以要拖到今天才来过堂,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在等自己的监生资格到位。

    为此,赵昊还多花了一百两银子加急赶制,前日才将这副监生冠带拿到手的。

    这下他能保证自己不用下跪,也不会受刑了,这才终于露面过堂。不然傻子才来呢……

    但张知县出师不利,不由愈发恼火,这下非得让赵昊荷包大出血,才能稍泄心头之恨。

    他便又重重一拍惊堂木,怒视赵昊道:“你这监生好生刁蛮,为何屡传不到?!”

    “只因人在深山,交通不便,未见朱票……”赵昊便一脸无奈答道:“并非有意藐视大人。”

    “狡辩!”张知县却不接他抛来的媚眼,又拍一下惊堂木道:“本官看过状纸,你这学生不好好读书,为何要骗人家生丝?!”

    “请老父母收回这话,学生官宦之后,清白门第,学圣人教诲,持良善之心。”赵昊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严肃道:“断不会做那等昧良心、丧天良之事。不知老父母为何偏听一个捐班商人之言,却不信读书人的话……”

    “你去读过一天书吗?”刘员外听他也鄙视自己,登时怒不可遏的跳脚道:“你个捐班监生,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我师父就是有资格!”堂下二阳听不下去了,高声道:“我们读书人的事,你个商人懂什么?!”

    “我没捐一文钱。”赵昊也冷笑对刘员外道:“是国子监祭酒大人赏识在下才学,特荐在下入监的。”

    “肃静肃静!”张知县又一次拍了桌子,对堂下两个生员怒道:“你俩再聒噪,记下名来,交本学处分!”

    “记吧!”王武阳便一挺脖子道:“学生姓王名周绍,太仓王氏,被苏州府举为儒士!”

    “呃……”张知县听到太仓王氏,就头大了一圈。再听到此子乃苏州府的儒士,登时更加头大如斗。他知道,苏州府今年只举了一个儒士,便是文坛盟主王世贞的亲侄子王周绍。

    “学生姓华名叔阳,无锡华家,家父华鸿山!”华叔阳也报上了家门。

    张知县彻底懵在那了。

    华太师虽然悠悠林下多年,可门生故吏满天下,如今好多人正是当权时,他的公子更得罪不起哇!

    别说张知县和刘员外了,就连唐胖子一干人都被赵昊这俩徒弟的身份,吓了一大跳。

    平时看着他们青衣小帽,端茶倒水,跟方文也没啥区别,没想到居然来头这么大。

    再一想,这样两位世家公子,居然甘心拜在比他们还年轻的赵昊门下……

    这下众人看向赵昊的目光,就更加敬畏起来。

    ~~

    场中气氛为之一变,张知县不再吹胡子瞪眼,而是朝刘员外微微摇摇头。

    那意思是,硬茬子,钱不够……

    刘员外这次可是气势汹汹而来。在衙前街的酒楼上,还有一帮苏州商人,摆好酒席在等他凯旋呢!

    这时候他怎么能缩头?就是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啊!

    便一咬牙,从袖袍中伸出巴掌,装着抹了把胡子。

    意思是再加五千两!

    张知县登时恢复了严肃,一拍惊堂木道:“本官只知朝廷法度,不知什么王家华家,你们休要干扰本官审案!”

    说着,他便转头对赵昊厉声道:“你们是否说过,借丝要开工场?”

    “说过呀。”赵昊两手一摊道:“不然我借丝干嘛,又不能吃。”

    “那都三个月过去了,你的工场开在哪?!”张知县冷冷质问赵昊道。

    “老父母应该也有所耳闻,如今丝价暴跌,这一行前景坏掉,正常人岂能往火坑里跳。”赵昊便答道:“何况,那借据上,只约定是借丝还丝,并未约定我们一定要开工场,所以我改变主意,这很合理,不犯法吧?”

    “你分明就是欺诈!”张知县重重一拍惊堂木道:“想要利用丝价暴跌,从人家刘员外身上,狠狠赚一笔!”

    “哈哈哈,老父母这玩笑可开大了……”赵昊不由失笑道:“请问,是学生一个小小监生明白行情,还是堂堂苏州商会会长、南京丝业行会副会长明白丝价的涨跌?”

    “这……”张知县就算满心都是一万两,却也被赵昊问得哑口无言,只好耍赖拍案道:“是本官在问你话!”

    “显然老父母心中有了答案。”赵昊却像根老讼棍一般难缠,笑呵呵道:“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怨不得任何人。”

    “就是!”唐友德也忍不住帮腔道:“若是丝价暴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告刘员外欺诈!”

    “又不是我非要借丝给你们的!”刘员外白两人一眼。

    “又不是我们拿刀逼你借丝的!”唐友德不屑的啐道:“堂堂苏州商会会长,洞庭商帮副会长,签了白纸黑字却不认账,跑到官府打官司赖账,你们苏州商人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果然近墨者黑,唐友德也学会了开地图炮。

    ‘啪啪啪!’张知县知道原告理亏,此案再问下去,也只会越抹越黑,索性直接快刀斩乱麻道:“原告本着友善之心借贷,被告当思感恩,不该钻空子让原告损失惨重。为了明教化、显仁义,本官决定判两被告以原价退还本金,免付利息,则皆大欢喜!”

    按照三个月前的价格,两万斤丝就是七万两银子。比现今高处足足五万两之多,就算抛去给张知县的一万三千两,刘员外还是挽回了绝大部分损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面子挽回来了~

    他自然欢天喜地,大吹法螺道:“老父母真是明如镜、清如水的青天大老爷啊!”

    赵昊这边自然大怒,唐友德忍不住跳脚骂道:“此案白纸黑字,明明白白。你这老父母却如此颠倒黑白,我们不服,一定上告应天府!”

    “对,应天府不管,就告到南京刑部、告到都察院去!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华叔阳和王武阳也聒噪起来。

    “鹿鸣宴上,我要向南京的老大人们告你们的状!”赵守正气得满脸通红,忽然蹦出了一句。

    张知县和刘员外登时大笑起来。前者听后者说过,赵守正可是五试不第的钝秀才!

    “还鹿鸣宴呢,你先考中举人再说吧!”张知县既已宣判,自然不容他们再聒噪,便拿起火签喝道:“把这些咆哮公堂的生员叉出去!”

    话音未落,忽听外头响起一声号炮。

    然后便听有人高声喊道:

    “捷报赵府老爷讳守正,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噫!好了!我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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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强中还有强中手

    国朝的百姓多爱看热闹啊。今日县衙难得大堂审案,非但蔡家巷来了人,衙前街的闲散人等也聚集了不少。

    众人正伸长脖子,看到要紧关头,便听身后响起一声号炮,吓得他们齐齐一哆嗦。

    待回头望时,便见一队穿着大红号衣的应天府官差,高举着同样大红色的报帖,吹吹打打从应天府方向过来。

    “捷报赵府老爷讳守正,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报录人一边前行,一边还齐声高喊,广而告之。

    “咦,衙前街什么人中举了?”县衙门口的官差们还在奇怪,李九天却是眼尖,一下就看到那报帖上‘赵守正’三个大字,忙跌跌撞撞跑进去,高声嚷嚷道:“中了中了,赵相公中了!”

    不用他说,蔡家巷的汉子们,也早就听到了报喜声,这下再不管什么公堂肃静之类,一起高声嗷嗷叫唤起来,声音大的能把县衙的屋顶掀翻!

    大堂外头哇哇哇乱成一片,大堂内也同样乱了套。

    “噫!好了!我中了!”

    赵守正听闻自己中举,激动的抱着赵昊怪叫连连。

    “儿啊我中了,为父终于中了!我中了!”

    赵昊再一次差点被勒背过气去,又担心他会如范相公那般痰迷心窍,还得使劲拍着父亲的后背,给他顺气。

    王武阳和华叔阳也过来,向师祖道喜不迭。唐友德晚一步凑不过去,可满心的喜悦总得有地方发泄,遂拉着刘员外的手使劲摇晃起来。

    “同喜同喜!同喜同喜!”

    刘员外本来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让唐友德这一摇晃,差点没当堂呕吐。他恨恨甩开唐友德的肥手,对高堂之上的张知县一拱手道:“大人不要理这些疯子,快下判词吧!”

    “这……”张知县却犯了踯躅。方才赵守正的话音犹在耳,他居然便真中了举人,这下由不得张知县不三思后行了。

    “区区一个举人,没什么好怕的!”刘员外恨不得替老父母去拍惊堂木,他一个劲儿的朝张知县挤眉弄眼,甚至伸出了两根手指!

    “这……”张知县这下更犹豫了,一只手拿着惊堂木,不知是该拍下还是搁下。

    正在这时,便听外头又响起一声号炮。

    紧接着又有报录人,在县衙外高声报喜道:“捷报华府老爷讳叔阳,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二名亚魁。京报连登黄甲!”

    轰的一声,滚油中又被加了瓢沸水,登时就炸了锅!

    “又一个,又一个,华公子中了第二名!”

    “太厉害啦!”

    蔡家巷众人使劲摇晃着栅栏,发泄着心中的激动之情。

    这下轮到华叔阳激动的抱着赵昊又叫又跳了。

    王武阳和赵守正忙从旁恭喜。

    唐友德又没捞着挤进去,只好又去拉刘员外的手。他万万没想到,赵昊随随便便收的徒弟,居然也能考中举人,而且还是这么高的名次!

    “同喜同喜!”

    ‘同喜你个头……’刘员外恨不得给他一脚,这次却不敢甩开对方的手,更不敢乱说话了。

    苏州和无锡唇齿相依,他对华家还多有倚仗,却是不敢坏小公子的喜庆……

    他只好一边被摇晃着,一边苦着脸看向大老爷。

    大老爷两手一摊,也不撮指头了。

    张知县便站起身,拱手想要对两位新科举子,尤其是华叔阳表示恭喜。

    谁知他话没出口,华叔阳却趴在赵昊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摧肝裂肺,仿佛伤心至极。

    “这是喜极而泣……”赵守正眼眶本来就浅,见状勾动往事,想起过去二十多年的磨难,也忍不住淌下了释放的热泪。

    却听华叔阳带着哭腔道:“师父啊,我没考上解元,让你失望了……”

    “噗……”赵守正登时哭笑不得了。

    那张知县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他考了三十多年,才好容易中了川省举人第一零八名,便引以为平生第一快事了。

    可瞧瞧人家,考了个第二名,而且是天下最难的应天府乡试第二,居然哭成个泪人。

    这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啊?为什么要让本官看到如此恼人的场面?

    赵昊这时候也不能再批评他了,拍着华叔阳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下次争取考个会元就是了。”

    “多谢师父,我会努力的。”华叔阳这才抽泣着离开赵昊,对一旁安慰他的王武阳拱手道:“还是师兄技高一筹,师弟甘拜下风。”

    王武阳神情古怪至极,表情一时欣喜一时担忧,闻言连忙摆手道:“我中没中还不一定呢……”

    ‘就是,哪有这好事儿,前两名都让他们家包揽了。’张知县暗暗腹诽一句,重新抱拳,刚要开口,却又听接连三声炮响。

    然后是更大声音的报喜声:

    “捷报,捷报,捷报!”

    “捷报王府老爷讳周绍,高中应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今朝独占鳌头,明日连中三元!”

    张知县无力的坐回了位子上,仰面看着头上的明镜高悬匾,恨不得那匾落下来,砸死眼前这一窝牲口。

    这下非但蔡家巷的街坊们炸锅了,整个县衙都陷入了狂欢中,连三班衙役也丢掉水火棍,纷纷上前朝解元公道喜讨赏。

    唐胖子却险些要晕倒了,没想到整天给自己端茶倒水的小子,居然成了解元公。

    听说解元公都是天上星宿下凡,我老唐会不会折寿啊……

    这赵公子到底是何方妖孽啊?为何收的徒弟个赛个的厉害呀!

    王武阳眼里却只有赵昊,这下轮到他紧紧抱着赵昊,兴奋的鬼哭狼嚎道:“师父,我做到了!我要上课了!”

    “你放开为师,勒死我谁给你上课?”赵昊使劲拍着王武阳因为激动过度,不知轻重的手臂。被三人轮番蹂躏下来,感觉自己要散架了。

    王武阳赶忙放开赵昊,挠着头讪讪直笑。

    赵昊白他一眼,这才展颜笑道:“好徒儿,不愧我赵氏首徒!”

    “多谢师父夸奖!”王武阳闻言比中了解元还高兴,一张脸笑得开了花。

    “师父……”一旁的华叔阳沮丧的低下头,一脸幽怨的看着赵昊。

    “你也是好样的,跟师兄一样过关了。”赵昊这时候,自然没必要再吹毛求疵了。

    “多谢师父!”华叔阳登时像被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斗志昂扬起来:“师兄,会试咱们再比过!”

    “怕师弟还是要输为兄一筹。”王武阳中了解元,锐气正盛,岂能弱了自己的声气?

    赵守正从旁笑呵呵看着,他能中举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却是不会参与这种,顶尖考生之间的意气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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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全都值了!

    好好的一场公审变成了胜利的大会,县衙大堂也变成了欢庆的会场。

    那张知县不愧是能在南京,当稳京县知县的厉害人物。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调整好情绪,起身扶着大案走下堂来,满脸堆笑的朝三位新科举人道喜。

    “今日大堂之上,连中三位举人,实乃本县一段佳话,可见国朝文运昌盛,我上元县出了祥瑞啊!”此刻的张知县满面春风,视三位举人如贵客珍宝,言谈举止间哪还有一丝的敌对。“本官定要奏名朝廷,勒碑以彰纪此事,鼓励我上元学子上进!”

    说完他热情的请三位新科举人并赵昊等人到花厅用茶,然后把失魂落魄的刘员外叫进了自己的签押房。

    “你这个事儿没法办了。”张知县对把自己按在火炉上的刘员外,却没了好声气。“时也命也,你就认了吧。”

    “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刘员外其实也怂了,可他堂堂苏州商会会长,洞庭商帮二号人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窝囊亏?

    让他怎么去面对那些等他凯旋的商会同乡?

    “你咽不下也得咽!”张知县却拍了桌子,指着不远处的花厅道:“人家一下就出了三个举人!我现在敢偏袒你,到时候鹿鸣宴上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弄不好连乌纱都得丢了!”

    鹿鸣宴是秋闱之后,各地官府为新晋举人和一众考官举办的庆功宴会。其中尤以应天府的鹿鸣宴规格最高,除了应天府尹、提学御史,以及正副主考、同考官之外,甚至连各部大佬也会参加。

    没办法,谁让南京的官儿闲呢?逮着个机会就得聚聚。

    鹿鸣宴上,张知县也会代表上元县道贺,到时候三个举人若是一同发难,他可真招架不来。何况,解元和亚魁的家世又那般骇人,说不得就有什么叔伯长辈在场,再不咸不淡帮腔几句,他张知县一个小小的芝麻官,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就是在南京当知县的悲哀啊,婆婆太多,媳妇难做啊……

    张知县自怜自伤一阵,又缓和下语气劝道:“你自己清楚,这事儿上哪边占理。就算本官想当强项令,那也得禁得起上头重审才行!本官没本事捂盖子了,刘员外就不要强求了。”

    “唉……”刘员外垂头丧气的看了会儿地上的砖缝,他能坐上这个位子,安能不知轻重?方涩声道:“我撤诉。”

    “这就对了!”张知县登时有了笑容,起身将他送出县衙道:“你们生意人,不是讲究和气生财吗?不要无谓的意气之争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商场上输掉的,商场上再赢回来就是。”

    “行吧。”刘员外像被抽干了力气,失魂落魄走出县衙,也没要回那两千两定金。

    因为他知道,肉包子打狗,哪有回来的道理?

    ~~

    那边张知县劝走了刘员外,脚步愈发轻盈起来,搓着手走进花厅中。

    便见赵府几人正或坐或站,在那里眉飞色舞的胡吹海吹。

    张知县一眼就看到,只有赵昊父子坐在那里,其余三人则站在一旁。

    唐友德区区一个商人也就罢了,可新科解元和亚魁,两位世家公子,居然一左一右站在那黄口小儿身边,向他争相献媚。

    这让张知县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会儿,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跟赵家人修复关系才是正办。

    想到这,他便摆出最真诚的笑容,走进来道:“诸位世先生有礼了。”

    见堂堂一县之尊,如此折节下交,三位新科举人哪好托大?忙起身抱拳还礼,口称“世先生不敢当,晚生见过前辈。”

    “你我四人还真是亲切的世兄弟。”却听张知县亲热说道:“你们这一科的主考王南昌公,乃当年愚兄在京师坐举监时的司业……”

    “那还真是世兄。”三人便又与张知县重新见礼。

    把个赵昊从旁看得一身鸡皮疙瘩,这弯弯绕绕的都能勾上关系,也真难为老县令了。

    只是接下来轮到赵昊时,老县令就尴尬了……

    按说他认了世兄弟,就该对世兄弟的师父执晚辈礼。不过好在对方还是另一位世兄弟的儿子,里外里算扯平了。

    最后,大家决定平辈相交,赵昊管他叫‘老前辈’,他管赵昊叫‘赵朋友’……

    一番客套后,众人重新落座,张知县便将自己劝退刘员外之事讲了一遍,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自吹自擂一番。

    “那还得谢谢老前辈秉公处理了。”赵昊自然不会傻到,跟一县之尊置气……蔡家巷和小仓山,可都在人家的治下啊。便也笑着投桃报李道:“我们身为老前辈子民,自然惟命是从。”

    张知县心说,这不是你躲到山里不出来的时候了。却也乐得就坡下驴,便笑道:“本当设宴为三位世兄弟庆贺,但想来贵府还等着回去庆贺呢,愚兄就不强人所难了,还是改日再备酒设宴吧。”

    说着,下人端来两盘银锭,张知县又道:“略备贺礼,不成敬意。”

    看那二十两一个的官银大元宝,一盘就有十个,赵昊却已经没了从前的喜悦。

    想到当初,二两银子攥出水来的光景,不过才是半年之前。

    唉,边际效益递减,居然如此的可怕……

    不过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不收显得不近人情,反而会坏了关系。

    赵昊便起身笑纳,众人告辞出去。

    张知县一直将他们送到县衙大门口,才依依不舍的挥手作别。

    “定要再来哦!”

    ~~

    县衙门外人头攒动,百姓们都想看看新科解元究竟何方神圣。一看到赵昊等人出来,他们便使劲的往前挤。

    幸好蔡家巷的汉子威武又雄壮,早就手拉手排成两行,从衙门口到照壁,组成两堵人墙。将看热闹的百姓隔在了外头。

    照壁墙下,早就备好了四抬大轿,几十名精壮的汉子穿戴一新,有人提着锣,有人举着解元、亚元牌,在那里兴奋的等待他们出来。

    一看到四人出来,轿夫们马上挑开轿帘,恭请三位举人老爷上轿。赵昊本打算和唐胖子去坐马车,却被学生们硬拉着塞进了第二抬轿子里,说什么也不让他出来。

    赵昊欣慰的坐在四抬大轿里,前头是老爹的轿子开路,后头是两个学生的轿子护航,只觉心里满足的跟什么似的,只觉这大半年来的辛苦,全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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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改换门庭

    等到长长的队伍敲敲打打,将四座大轿护送回蔡家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煮粥似的响个不停。

    街上还有舞狮子、踩高跷的,锣鼓喧天声中,整个蔡家巷成了欢乐的海洋。

    轿子在大石桥就停下,四人掀开轿帘一看,只见三条用黄纸铺成的长道,一直通到味极鲜到的巷子里。

    “这叫连登黄甲!”余甲长兴奋的红光满面道:“举人老爷们踏着黄纸走,进士在前头!”

    “这个好彩头。”赵守正直接从轿子上跳出,稳稳落在黄纸上,一边朝着街坊们拱手道谢,一边还小心翼翼唯恐踏空。

    虽然二阳对这种朴素的民俗很不以为然,但盛情难却,再说谁不想讨个吉利?便也一边笑着拱手,一边跟师祖往巷子走去。

    这时,范大同端了一盆散碎银子过来,赵昊便一把把抓起来,朝着道喜的街坊撒去。

    街坊们欢呼争抢起来,这欢喜雀跃的场面,简直是蔡家巷从没有过的。

    别人打赏都是撒铜钱,到了赵昊这儿却是撒银子,蔡家巷首富的名头算是彻底传开了。

    ~~

    越靠近家,爆竹便越密集。

    硝烟弥漫间,赵昊便见一伙人提着棒子站在自家院门口。

    若非看到大伯父子也在其中,他还以为遇上闹事儿的了。

    却说赵守业自从上次去钱家找回场子后,便一直大门不出、在家装死。此刻,他也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赵守业几个月来养得膘肥体壮,满面红光的看着自家兄弟回来,便举起斧子,狠狠的砍在兄弟家的门槛上!

    “统统砸光喽!”见赵家大爷带头动手,其余人也拎着棍棒进去,噼噼啪啪乱砸一气,把赵昊才换了几个月的门窗户扇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这他喵的是干什么啊?”赵昊急了,这可都是他的血汗钱换来的呀。

    “公子放心,家里的东西都提前搬走了,这是惯例来着。”余甲长拉住赵昊,笑眯眯道:“中了举人,便是富贵的官老爷,自然要改换门庭了。街坊们一起动手,帮你砸个干净,然后重新换上新的……”

    “我这本来就是新的。”赵昊闷闷道,他虽然出手大方,但对自己最初营建起的这个窝,却有特殊的感情。

    “呃……材质不够好,我们全换红木的……”余甲长忙笑着安慰他。

    话音未落,却听轰的一声,只见赵家大爷兴奋过度,抡起锤子砸歪在墙上,居然直接锤了个大洞出来。

    一看墙壁居然如此腐朽不堪了,唐友德便叫道:“举人老爷怎么能住这么破的地方?砸了砸了!通通砸了重建!”

    众人也正在兴头上,便应声抡起锤子,哐哐哐哐朝着墙壁招呼起来。拆墙的大都是蔡家巷的瓦匠,三两下就干倒了一面墙,然后再喊着号子一起用力,就把赵昊父子住了大半年的三间正房,推倒在漫天的尘埃中……

    “好吧,大家高兴就好……”眼看都这样了,赵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

    等到闹腾够了,蔡家巷中便摆开了九十九桌流水席。

    一连三天,但凡前来道贺的宾客,都可以坐下吃酒。

    这次非但味极鲜的厨子伙计倾巢出动,还从秦淮河畔请了三家大酒楼的厨师过来一起帮忙。

    对此,本条街上的二号餐饮巨头王富贵,感到十分受伤。但尝过人家做出来的菜肴后,他就乖乖闭嘴,把自己当成个普普通通的食客,跟着大吃大喝起来。

    蔡家巷的街坊,还有临近几条街的市民,全都倾巢而来。非但三位举人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就连赵昊也被一帮士绅围住,问他有什么教学的秘诀,为何能一下培养出两位举人来……

    赵昊心里不满道,其实是三位来着……

    表面上却推说是自己老哥哥的功劳。可人家认为他有意藏私,还是不放过他,非让他传授点秘诀。

    被逼得没办法,赵昊只好憋出一句:“呃,让他们多干家务……”

    “嗨……”满怀期待的众人闻言大为失望,心说看来赵公子是不打算公开秘密了。

    殊不知,赵昊自己也搞不清。

    按说王武阳和华叔阳乡试名次都不该这么高,他也没泄题给他们,可为什么两人偏偏包揽了头两名呢?

    思来想去,赵昊只能事后诸葛的总结为,应该是自己欺负他们太厉害,让他们磨掉了傲气,不再浮躁。又用那些后世的知识吊着他们,让他们在求知欲的驱动下,重新刻苦用功起来。结果里外里,提升了名次……

    ‘这样想来,本公子还真是个好老师呢。’赵昊不禁得意的敬了自己一杯果汁。

    ~~

    那厢间,赵守正被左一杯、右一杯灌醉了,坐在那里忽然哭起来。

    一旁陪酒的士绅忙问道:“大喜的日子,赵老爷为何落泪?”

    “我想起我家老爷子了啊。”赵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悲声大作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哪去了。要是他能看到不成器的儿子,终于有出息了,该有多好啊!”

    “弟弟你放心。”赵守业陪着抹泪道:“我已经想好了,让赵显带人回老家去找,老家找不到,就满世界找,一定要把他老人家找回来……”

    “好……”赵守正便和兄长泪眼相看道:“希望老爷子没有三长两短……”

    “噗……”远处一桌酒席上,一个带着深檐大帽,背对赵家兄弟的老者,一口酒喷出老远。

    一旁风韵犹存的贵妇人,忙掏出帕子帮老者擦拭嘴角。

    “他兄弟俩喝醉失言,大人别当真……”

    那老者竟然就是赵家兄弟满世界找不到的赵立本。

    他虽说要狠下心,对子孙不管不问。

    可今天这种改写家族命运的日子,赵立本又怎么能坐得住?便悄悄返回南京,和叶氏乔装打扮,混在吃酒席的人群中,远远瞧自己的儿孙一眼。

    赵立本摆下手,表示并不在意。此时他没了平日的硬气,高兴的直擦眼角道:“果然是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叶氏便轻声问道:“既然如此高兴,大人何不现身同乐?”

    赵立本却断然摇头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还是在江北等他们吧。”

    说完,他举起酒杯,朝着赵守正微微一举,然后一饮而尽,便与叶氏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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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秋后算账啦

    接下来几天,赵昊一家只能暂住在大伯家中。

    赵守业得了钱家赔的好几千两银子,一下家资丰厚起来,便租了蔡家巷最大最好的三进大院子。这几个月来,就他三口和几个丫鬟仆人住在里头,赵昊一大家子搬进来都不嫌挤。

    对于赵昊能搬过来,赵守业自然高兴的不得了,他现在生怕侄子这个赵家主心骨,跟自己一家生分了,自然尽心竭力,让人小心侍奉。

    只是乍一没了巧巧在身边照顾起居饮食,赵昊感到十分不习惯。不过人家当时只是来帮忙的,现在大伯有专门的下人伺候了,怎好再留着人家不放?

    一连好几天,赵守正和二阳都在忙着参加应天府举办的鹿鸣宴,还有各种各样推不掉的宴请。赵昊这边也没闲着,这家里一显贵,也不知从哪里蹦出那么多亲朋故友来道贺送礼。虽然大伯父子尽心竭力的招呼,但他作为赵守正的代表,也躲不了清闲。

    直到这天午后,赵昊终于偷得半日闲暇,让人支起躺椅,在院中晒起了太阳。

    享受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散的拿起小几上的四封信件,一封封拆开来看。

    这四封信来头都不小,分别是苏州知府和常州知府两位四品大员,以及文坛盟主王世贞、华太师的亲笔信。四封信大同小异,都是感谢他对二阳的培养,希望他能继续鞭策教导他们,让他们再接再厉,争取来年再创佳绩。

    另外,还请他允许他们回乡,参加各府举办的鹿鸣宴,以及祭祖等一干琐事,而且还热烈邀请他同来做客。

    对这些热情的辞藻,赵昊并不在意,毕竟都是些车轱辘客套话,当真就输了。而且他也不打算去赴约,到时候跟一帮老头子称兄道弟,老人家尴尬,自己也别扭。

    拿定主意,赵昊便提笔写了回信。又让高武去备了两份重重的厚礼。

    等到天黑王武阳和华叔阳回来,赵昊便将四封信并两份厚礼分给二人道:“家里催的急,你们明日便回乡吧。”

    “师父,我们不打算回去了。”二阳却异口同声道:“那些不变花样的吹捧,已经听的人作呕了。我们还是留在南京跟师父学习吧。”

    “不可,你们应当回去。”赵昊心说,我还没顾上准备呢,怎么给你们讲课啊?

    二阳闻言一愣,王武阳旋即恍然问道:“师父,难道这也是一种修行吗?”

    “呃,算是吧。”赵昊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他如今十分清楚二位高徒的脑补能力,知道这两个聪明绝顶的家伙,轻轻松松就能意会出连番大道理来。

    “果然是这样!”华叔阳也神情一振,开动脑筋道:“之前师父让我们洒扫庭院、端茶倒水,是为了通过让我们吃苦,来磨砺我们的心性。现在让我们回家享受荣耀与吹捧,是在看我们能否荣辱不惊,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一颗平和的心!”

    “说得好。”赵昊点点头,这种学生他一口气能教十个,都不会累。

    “看来我们这几天又得意忘形了,师父认为我们的心境,不适合接受神圣的知识……”王武阳也从旁沉痛反思道:“果然我们修行还远不到家啊……”

    “行了,知道就好。”赵昊摆摆手,让两人打住。不然任他们脑补下去,天亮都说不完。

    “那师父,我们什么时候上课?”二阳巴巴望着赵昊。

    “等你们静下心来再回来找我。”赵昊便微微一笑道:“为师会在这里等着你们。”

    说完,他赶紧打发走两个快要走火入魔的徒弟。再装下去他自己都要吐了……

    ~~

    第二天,赵昊父子把二阳送上了去往姑苏的官船。

    船是苏州府专门派来接他俩的,船上两家的下人不下四十名,自然用不着赵昊瞎操心。

    回去路上,赵守正看马车到了户部街,便忍不住问道:“儿子,不是说中举之后,要帮为父拿回玉佩吗?”

    “对啊,不然干嘛要来这里?”赵昊笑着从袖中掏出两张当票,用细长的手指掸了掸道:“今天,不光要拿回玉佩,还要让姓张的把吃咱们赵家的,连本带利全都吐出来!”

    “哦?真的?”赵守正闻言大喜,却又大惑不解道:“那张世兄可不是好惹的,我如今虽已中举,但还是压不住他的。不知我儿有何良策?”

    “父亲只管看戏就好。”赵昊活动下手脚。秋后算账的日子终于到了,为这一天,他等实在太久了。

    “那感情好。”赵守正高兴的点点头,再让他像上次那样表演,不仅心累,也有失他举人老爷的身份了。

    说话间,马车稳稳停在德恒当门口。

    这次赵昊父子并不下车,只让高武进去通禀一声。

    以德恒当消息之灵通,自然知道这父子俩已是今非昔比。他们开起了金陵城最红火的味极鲜酒楼,还通过生丝生意大赚一笔,居然连堂堂洞庭商帮二号人物刘正齐,都被赵家小子狠狠坑了一把!

    如今赵家的身家,怕是得有五万两往上了。

    更扯淡的是,万年老监生赵守正居然成了举人老爷!

    而且那赵家小子还匪夷所思的成了本届乡试头两名的老师,抢尽了主考官的风头。

    据说,他那两个学生,还都来头不小,一个是太仓王家的子弟,一个是无锡华家的公子……

    又有谁能想到,这才仅仅半年时间而已,被所有人都判了死刑的赵家,居然又重新站了起来!

    这让张员外不禁后悔,当初对赵守正下手有些重了。

    不过好在上次也算帮了他们家的大忙……在张员外看来,自己贷给赵守正的那两千五百两,绝对是赵家重新发迹的本钱。

    如是想来,他才心下稍定,正打算备一份丰厚的贺礼,近日登门拜访呢,却听伙计禀报说,赵家父子上门了。

    不一会儿,张员外便和朝奉两个,满面春风的出门降阶相迎。

    张员外对赵守正深深作揖,满脸堆笑道:“贵同乡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快快里边用茶!”

    赵守正心说,只怕你待会儿就笑不出来了。他虽然搞不清儿子的算盘,但已经对赵昊的手段十分了解。知道这小子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人吃的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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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们打的不是官司

    德恒当茶室内。

    张员外请赵守正上座,自己从旁作陪,赵昊和那山羊胡子朝奉则在下首对坐。

    看茶之后,张员外又是一阵让人脸红的吹捧。

    好在赵守正这几日被恭维的耳朵都生了茧子,没有被他的**汤灌晕。

    耐心等到张员外客套完了,赵守正看一眼赵昊。

    赵昊便从袖中掏出一张当票,还有面额四千两的会票来。

    “前番承蒙关照,寒家已渡过难关,如今半年之期已到,特来赎回方子。”

    “何劳尊父子亲自前来?小可正准备亲自送上府去。”张员外一挥手,伙计便捧出那个裹着层层宣纸的木盒,看来确实早有准备。

    张员外接过木盒,亲手捧到父子眼前,让他们验看宣纸原封未动,上头的封条、印章、签名也都完好无损,他这才拿剪刀绞开宣纸,取出里头的木盒。

    然后赵守正掏出当初张员外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铜锁。

    张员外这才得以开启木匣,双手取出秘方,准备将那张纸小心展平,双手物归原主。

    可刚到一半,他的动作却僵住了。

    张员外瞪大眼睛,猛地举起那张秘方,却见上头白纸一张,哪有半个字?

    “什么情况?!”张员外瞠目结舌,看向一旁的朝奉。

    朝奉也惊呆了,忙凑过去一看,登时也惊呆了。

    “这,这……”

    那边赵昊父子也站起身来,看到张员外手上的白纸,便一起叫道:“我家的秘方呢?”

    “这,没人动过呀,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张员外满头大汗的看着赵家父子。

    “对啊对啊,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密封好好的,都没动过。”朝奉也赶忙从旁解释。

    赵昊却得理不饶人道:“你们当铺奸猾似鬼,花招多得很,谁知道使得什么法子,掉包了我家的方子!”

    “误会误会,肯定是误会,我们德恒当信义为先,绝不会干这种事的……”张员外一边连声撇清,一边仔细端详那白纸,想要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人家都说上当上当,果然进了当铺就没得好!”赵昊却斩钉截铁道:“走,见官去!”

    赵守正如今与儿子配合的炉火纯青,便马上起身道:“咱们县衙见!”

    说完,父子俩便怒气冲冲而去。

    “别,别,留步,有话好好说……”张员外忙追上去作揖连连。

    “还有什么好说的?!”赵昊一抖手中的当票,冷笑道:“按行规十倍赔偿,两万五千两拿来!”

    “这……”张员外登时神情一窒,这怎么可能?

    他这一迟缓,便被高武伸手推开。

    眼看着父子上车而去,张员外还要伸手去拉马车。

    一旁的朝奉却扯了扯他的衣角。张员外愣神间,伸手抓了个空,只能眼看着马车朝上元县衙方向驶去。

    “东家,我们被耍了。”朝奉在一旁沉声道:“这方子上的字,八成是用墨鱼汁写的。”

    “哎呀,定然如此!”张员外恍然一拍额头,满脸后悔道:“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茬?”

    “换了旁人拿来,肯定会提防。可谁能想到一个书呆子,也学会耍诈了?”朝奉也是一脸错愕道:“莫非他头次来当玉佩,是纯粹做戏麻痹我们的?”

    “八成是这样啊。”张员外使劲拍着大腿,追悔莫及道:“傻子能考上举人吗?我看他根本就是装傻,扮猪吃老虎呢!”

    ~~

    马车上,赵守正连打几个喷嚏。

    他不知道,别人已经把他想象成貌似忠厚、心机险恶之辈。还在那里追问赵昊道:“儿子,那宣纸上明明签了我的名,盒子根本没动过,为何里头的秘方,却被人掉包了?”

    “它会飞呗。”赵昊笑嘻嘻答道。

    “啊,这么厉害?”赵守正瞪大眼看着赵昊,过一会儿拍着他的脑袋笑道:“臭小子,敢耍你老子,还不赶紧说实话!”

    “不要拍头,会变傻的。”赵昊忙双手抱头,躲开赵守正没轻没重的巴掌,这才说实话道:“你忘了这方子是用什么写出来的?”

    “墨鱼汁啊。”赵守正闻言吃惊道:“难道这墨鱼汁写的字,会掉色?”

    “不错,虽然初写时没区别,但差不多一个月后字迹就会消失,”赵昊笑答道:“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神仙也看不出,上头曾经有字了。”

    “我儿果然好奸诈。”赵守正恍然大悟,却又有些奇怪道:“那张员外开当铺,不知道这种事吗?”

    “他八成应该知道,但一来利令智昏,二来,是靠了父亲的人格魅力。”赵昊便一本正经的赞道:“若是换了别人,此事恐怕难成。但唯有父亲——姓张的根本不会怀疑,你这样的端方君子。”

    “哦,哈哈,你小子又在损我!”赵守正闻言伸手抓过赵昊,将他的脖子夹在腋下,笑骂道:“原来在旁人心中,为父就是个傻子来着。”

    “父亲真傻吗?”赵昊反问道。

    “我觉得我不傻……”赵守正得意道:“最多只能算是不通俗务而已。”

    “那就让别人这么以为去呗。”赵昊挣脱了父亲的魔掌,整整衣襟道:“反正又不会少块肉,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唔。”赵守正摩挲着下颌,刚蓄起的短须道:“旁人怎么看,咱也管不着,爱咋咋地吧。”

    从前未中举人,为了显得年轻点,他天天刮脸,哪敢蓄须?

    如今成了举人老爷,也终于敢让胡须自由的生长了……

    “只是父亲如今成了举人老爷,再想扮猪吃虎就没那么容易了。”赵昊摇摇头,一脸遗憾。

    “那咱们就扮虎吃猪呗!”赵守正豪气的一拍大腿道:“先吃下姓张的这头猪,以泄我心头之恨!”

    “父亲中举之后,果然信心大增啊。”赵昊竖起大拇指。

    谁知赵守正下一刻却现了原形,旋即变得有些吃不准,问道:“儿子,那姓张的可是有南户部撑腰的,咱们不会硌到牙吧?”

    “父亲放心,”赵昊却信心十足道:“我们打的不是官司,我们打的是寂寞……”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家书,递给赵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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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个折如何?

    赵守正接过来一看信皮,不由开心道:“是老侄子来的信,他在北京安顿下来了?”

    “父亲自己看便是。”赵昊望着窗外的景色,只觉这金陵城真是风水宝地,旺我,真旺我啊……本来他还准备费一番功夫,来说服那张知县。但这封北京的来信,让他不用再劳神了。

    “哦……”赵守正应一声,抽出信纸展读起来,登时惊呼连连道:“什么?他还没到山东,就接到旨意,升为太常少卿。到了北京还没上任,又升了光禄卿?这是连升了多少级啊?!”

    “从正七品御史到光禄卿,是连升了七级。”赵昊笑吟吟答道。

    光禄卿名列小九卿,已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标志着赵锦,正式迈入顶级高官行列。

    这恐怖的升迁速度,已经明确无误的告诉大明朝野,赵锦要被大用了——下一步不是进六部为侍郎,就是外放一省巡抚了!

    而且,赵锦能升迁如此之快,显然那帮贵同年,尤其是吏部左侍郎王本固是出了大力的。

    南京户部那帮吃闲饭的官员,怎么会为了个小小的当铺老板,去触怒当朝显贵呢?

    “唉,还以为我儿又有妙计呢,原来是纯粹欺负人啊。”赵守正将信纸小心收好,喜滋滋道:“这事儿我也能做。”

    “父亲身为举人老爷,还是避嫌的好。”赵昊白他一眼道:“不要老往衙门里跑,人家会说你包揽讼词的。”

    “哦,也有道理,那为父便去找同年喝酒了。”赵守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闻言正好乐得偷懒。

    马车在道边停下,赵守正下来车,坐上自己的小轿,颤歪歪朝秦淮河方向去了。

    赵昊说到做到,赵守正中举当天,便给他配了轿子和轿夫,再加上伞夫和长随,还有四个保镖,一共八个人跟随他左右,体面又安全,一点不用赵昊担心。

    咦?是八个人吗?怎么总感觉少了个人……

    ~~

    上元县衙。

    张知县今日没有办公,穿一身锦袍歪在罗汉床上,微闭着眼享受一号小妾的按摩。

    二号小妾端着紫砂壶,时不时喂他口茶。

    知县大人正享受齐人之福呢,那恼人的门子又来聒噪了。

    “大老爷,有客人递帖子。”

    “不是说了老爷今天不舒服,不见客吗?”小妾一号不满道。

    “唉,咱个上元县令就是个丫鬟命。”张知县却抬起眼皮,示意二号小妾拿过拜帖,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如今老眼昏花,二号小妾还充当秘书职责。她便接过拜帖瞥一眼,不屑道:“是个叫赵昊的监生而已,你也敢来烦老爷!”

    说着她便要将拜帖丢给门子。

    却见张知县倏然坐起来,双手接住了飞在半空的拜帖。

    “使不得使不得。”张知县捧住拜帖,小心拿在手里道:“此监生非彼监生,是惹不得的那种监生。”

    “难道是荫生?”二号小妾略懂一些官场的事情,知道高官的儿子可以恩荫入监读书。

    “差不多吧。”张知县心说他虽不是高官子,如今却是高官弟,一样惹不起。说着忙站起身,让门子请赵昊花厅用茶,自己则赶紧在小妾的服侍下,更衣见客。

    ~~

    还是上次那间花厅中,赵昊只身前来,张知县却愈发热情。

    “哎呀呀,什么风把赵朋友又吹来了。”张知县的笑容里还藏着讨好之色,显然也知道了赵锦的事情。“这几日正打算登门拜访呢,没想到赵朋友却先来了,真是失敬啊。”

    “老前辈太客气了。”赵昊一见他这态度,就明白对方已经知道赵锦的事情了。

    张知县能不知道吗?赵锦一路上连升七级,已经是震撼朝野的大新闻了。他是无比庆幸那日悬崖勒马,没有搞坏和赵家的关系。不然这时候,赵锦随便跟王少冢宰打个招呼,自己就可能被调到云贵去当知县了……

    惹不起,实在惹不起啊。

    一阵让人脸红的奉承之后,张知县才问起赵昊来意。

    “唉,我是来请老父母做主的。”赵昊说着,便将与德恒当事情讲了一遍,自然隐去自己用墨鱼汁写字那一节。

    “真是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张知县使劲拍着桌子道:“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偷窃秘方,我看他这破当铺也开到头了!”

    说着便叫来自己的签票幕友,命他开张票牌,派差役查封德恒当,拘那张员外和朝奉前来受审。

    “东翁。”那幕友以为他又犯了媚上欺下的毛病,只好小声提醒道:“张员外跟刘员外一样,是义官,不可拘捕。而且德恒当有南户部大人的股份,更是查封不得。”

    “我让你办你就办!”张知县狠狠瞪他一眼道:“不管他有什么后台,都不能阻止本官为民做主!”

    幕友一看东翁义正言辞的样子,终于知道他是在做戏,忙配合着给了自己一耳光道:“是学生多嘴了,我这就去开票拿人!”

    “嗯,去吧,不要有顾忌,天塌下来本县顶着。”张知县装腔作势一番,待那幕友下去,他才问赵昊道:“不知赵朋友,想要个什么结果?”

    “这当票上写得清清楚楚,按行规十倍赔偿。”赵昊便淡淡道:“当初他定价两千五百两银子,如今要赔我十倍,也就是两万五千两。”

    “这,怕是难度不小啊……”张知县下意识的搓搓手,却又猛然停住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姓张的可有从六品冠带,虽然是个义官,但较起真来,我还得叫他声上官呢。再说,他和南户部那帮人勾连很深,听说好些官员在他当铺里吃干股。真逼急了眼,赵朋友父子怕是压不住他。”

    “跟本公子叫板,他有这个实力吗?”赵昊双手一撩锦袍下摆,翘起了二郎腿。

    这是他一直想说又没资格说的话,此刻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当然,赵朋友两个学生一个解元一个亚元,且都是大家公子。还有京里的关系也很硬,硬拼的话,张员外肯定拼不过。”张知县又苦口婆心的劝道:“但俗话说得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点意气之争,不值当的拼个你死我活。”

    “那老父母什么意思?”赵昊幽幽问道。

    “愚兄当然是向着赵朋友的,只是劝你稍稍让让,别逼他狗急跳墙。”张知县唯恐赵昊误会,忙解释一番,然后提议道:

    “给他打个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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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后悔药有卖吗?

    县衙花厅内。

    “本公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既然老前辈开口了,当然要给个面子。”赵昊呷一口茶水,端着茶盏道:“这样吧,我可以不要钱,只要回自家的宅子便可。”

    顿一顿他又看着张知县笑道:“若是他良心发现,愿意多出点钱,我赵家依然分文不取,全都献给县里,捐资助学。”

    “哦?”张知县登时眼前一亮,使劲搓着手道:“赵朋友如此识大体,愚兄这就拍胸脯应下了,你只管回去等好消息便可!”

    “那就拜托老父母了。”赵昊搁下茶盏,起身抱拳。

    “放一百个心,一万个心。”张知县将赵昊送到二门。

    赵昊忽然站住脚,从袖中又掏出一张当票道:“还有件事,也请老前辈顺道办了。”

    张知县接过来见又是一张当票,不由先是一阵头大,但看清上头的内容才松了口气:“这点小事,包在愚兄身上了!”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家父十分看重这玉佩。”赵昊又朝张知县抱拳道:“只要玉佩和宅子回来,我赵家就认这个亏了。”

    “好说好说。”张知县一口应下。

    送走了赵昊,他回头便高声问道:“那个谁还没到吗?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

    其实张员外早就在签押房外等着了。他知道赵昊要来报官,怎么还会在家里坐等官差上门呢?

    “兄长……”一看到张知县过来,他忙迎上去行礼。

    德恒当就开在上元县辖区内,两人又都姓张,一个贪财一个会来事儿,私下里早就称兄道弟了。

    “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张知县却瞪他一眼,嫌他乱套近乎。““懂不懂点规矩?!”

    “是,是,老父母。”张员外只好恹恹改了口,他一看就知道,赵家已经给县太爷,施加压力了。

    “进来说吧。”张知县黑着脸,把他带进内签押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也不让张员外坐下,就让他站着回话。

    “你到底怎么惹到赵家了?怎么还把人家房子也收了?”

    “啊,这这……”张员外没想到,赵家人搞他的根子,居然在这上头,不由叫起撞天屈道:“还不是开春时赵侍郎那档子事儿吗?当时他被扣在都察院,让他家里还钱。我便好心出了银子,收了他家的古董文玩,可那宅子跟我没关系啊……”

    “你少来这套,”张知县对他知根知底,啐一口道:“到口的肥肉,你能让给别人?”

    “呃……”张员外眼珠子直转。

    “再跟本官打一句马虎眼,就给我滚蛋,等着吃官司吧。”张知县变颜变色,哪还有半分猥琐小老头的样子。

    就算他张员外有护身符。破家的县令要收拾治下的当铺,有的是办法。

    “是我以内弟的名义,花一万两收下的。”张员外这才说了实话。

    正因如此,当初买家才迟迟不敢露面,又让赵昊一家多住了几天。

    直到下半年风声过了,张员外开始大肆装修时,赵昊才知道,原来宅子是被他买去的……

    ~~

    签押房内,张知县听完张员外的话,登时乐了。

    “什么?秦淮河畔五进三出的大官邸,你他娘的一万两就收下,人家不恨你才怪呢!”

    “当时除了我,也没人肯借钱给他啊……”张员外小声辩解道:“再说他兄弟俩憨憨的,我不坑总有人坑。”

    “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张知县冷笑一声道:“你做了初一,就别怪人家做十五。这次你就乖乖认栽吧!”

    “他们有什么要求?”张员外一听,就知道张知县已经和对方讲过数了。

    “退回宅子,再出一万两银子,这事儿就了了。”张知县轻描淡写道。

    “什么?!”张员外一听就跳脚道:“那我还不如直接给他两万五呢!”

    张知县不悦的看他一眼道:“你别咋咋呼呼的,当初可是你把宅子,作价一万两的。如今里外里只用两万两,还饶了你五千两呢。”

    “当铺作的价,能当真吗?”张员外激动道:“再说我打算自己住,前前后后装修又花了几千两,现在两万两转手就能卖掉!”

    “那你就去卖吧。”张知县黑下脸来,提笔写起票牌来。

    “这,这是干啥?”张员外忐忑问道。

    “封店。”张知县搁下笔,吹干票牌上的墨迹。

    “不能封店,德恒当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南户部刘郎中,马主事的股份……”张员外忙扯起大旗做虎皮。

    “呵呵,压本官呢?”张知县冷笑两声道:“那我就多签几张封条,把你在本县的产业全封了。”

    “借我个胆也不敢威胁老父母啊,”张员外双膝一软,竟跪在张知县手边,带着哭腔道:“我是说我能压住赵家……”

    “日你先人板板!”张知县搁下笔,啐一口道:“来,本官帮你比比大小,人家现在三个举人,还有新科的解元。那华家、王家的势力先搁在一边,单说他那位老哥哥赵锦,北上前才升了太仆寺丞,人到山东已经升了太常少卿。进了北京还没上任,又升了光禄卿。不是那般贵同年在捧他,他能一飞上天?”

    顿一顿,张知县语重心长道:“听说赵昊在他落魄时推食解衣,两人亲如兄弟,你说他能让你欺负他弟弟?”

    “我咽不下这口气……”只听张员外泣血道。

    其实这消息,张员外比县里知道的还早,否则他也不会对赵昊父子那么客气。只是没想到,这对贼父子给他挖了这么大个坑,让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张员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张知县语气愈发柔和道:“几天前,就是在这里,我用同样的话劝过刘员外。人家洞庭商帮的二号人物,比你体面吧?不一样认了怂?人家都能咽下这口气,你有什么咽不下去的?”

    顿一顿,他有些幸灾乐祸道:“谁让你们犯贱,没事儿招惹人家来着。当初要是雪中送炭,现在还不跟着鸡犬升天了?”

    “唉,谁有那前后眼啊……”张员外都懊恼死了,当初他巴结赵立本,可没少下功夫。可惜赵立本一出事儿,他就站在那帮对付他的官员一边,落井下石不说,还趁火打劫。

    可谁又能想到赵家能转眼就重新崛起呢?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自酿的苦酒只有自己慢慢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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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玉佩名宁安

    见张员外已经颓了,张知县方柔声道:“我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本县做主给你讲到五千两。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他们答应的话,你也不要再搞事情了。怎么样,能给本县个面子吗?”

    “这……”张员外那叫一个窝囊啊。

    但不管怎么说,那宅子是他一万两买的没错,而且还从赵家低价吃进了大批古董细软。就算把宅子退回给赵家,加上那一看就是给县里的五千两,里外里他也最多是不赚不赔,甚至还略有小赚呢。

    这可比刘员外的状况好多了……

    犯不着再挺着脖子死撑了,那样只会得罪了父母官,愈发不划算。

    只是一想到那自己刚装修好,还没搬进去住的秦淮河畔五进三出大宅子,他就心疼的想要掉泪啊……

    见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张知县不悦的一拍桌子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行吧,我退宅子出钱。”张员外终于颓然松了口。

    “你这是出于自愿,并非本官胁迫的吧?”张知县又似笑非笑看着他。

    “是,是我自愿,没有任何人胁迫。”张员外苦笑着点点头,这老狗真是吃干抹净,一点尾巴都不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乖乖签字画押。

    张员外刚要回去舔舐伤口,却听张知县又道:“等等,还有件事,把收人家的玉佩还回去。”

    “啊,见他没赎当,我便已经卖掉了。”张员外脸色又是一白。

    连张知县这种刮地皮,此时都要鄙夷他一眼道:“你还真是蚊子腿也嘬三嘬,连二十两的玉佩都不放过。”

    “呃……”张员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实在说不出口,那二十两吃下的玉佩,被他转手就卖了一千两!

    半晌他方闷声道:“大不了,我再加五百两。”

    “不是钱的问题,那是人家点名要的心爱之物,”张知县摆摆手道:“我劝你赶紧怎么卖的怎么买回来,不要节外生枝。”

    “唉,好吧……”张员外是虱子多了不咬,闭眼点头,一并答应下来。

    ~~

    当天傍晚,赵守正去吃酒还没回来,赵昊正和大伯父子在堂屋吃晚饭。

    忽听仆人进来禀报说:“德恒当的张员外来了。”

    “咦,他来作甚?”赵守业闻言把脸一沉道:“这厮当初趁火打劫,今日还有脸上门!”

    “大伯稍安勿躁,我们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昊却心中有数,笑着起身走到院中。

    赵守业父子也赶忙放下碗筷,跟了出来。

    便见张员外身穿青衣小帽,手捧一个木盒,低着头走进来。

    “呦,这不是张世兄吗?”赵守业看着他,冷言冷语道:“怎么,我们赵家日子一好过,你就上门了?”

    “唉,嗨……”张员外想要说几句场面话,却觉着提不起劲,索性深深一鞠躬,双手高高举起木匣道:“张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赵大人、赵老爷、赵公子高抬贵手,把我当成个屁,放了吧。”

    “这话哪跟哪?”赵守业奇怪的拿过木盒,打开一看,不禁惊呆了。

    里头是一块玉佩和一张房契,那房契上写得清清楚楚,正是当初他卖掉的赵府大宅!

    “啊……”赵守业捂住嘴,激动的说不话来。

    赵昊却拿起那枚玉佩,不确定道:“是这枚吗?”

    “是,当然是了。”张员外嘴里发苦、心里发堵,这可是他花了整整两千两,才求爷爷告奶奶,从买家手里赎回来的。

    旁边赵守业也证实,赵守正确实有这么一块玉佩。赵昊这才将其收入袖中,含笑看着张员外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张员外苦笑道:“赵公子,这次我认栽了,放我一马吧。”

    “少在这儿跟我装可怜。”赵昊把脸一沉道:“当初你趁火打劫,从我家中赚了何止三万两?现在只不过让你吐出一半而已。”

    说着,他冷笑一声道:“张老板不服,只管再放马过来,看看本公子能不能,让你把另外一半也吐出来!”

    “服了服了,彻底服了。”张员外闻言一阵心惊胆寒,只觉来之前的满腹怨气,被赵昊一阵夹枪带棒打散了不少。他连忙摆手道:“从今往后,再不敢跟公子叫板了。”

    赵昊又问大伯一句,地契没问题吧?

    赵守业忙就着灯光仔细验过,见上头已经过户回原主名下,便点头表示没问题。

    “滚吧。”赵昊这才一挥手,张员外如蒙大赦,屁滚尿流而走。

    待姓张的走后,赵守业父子给赵昊深深作揖,感谢他替全家夺回家业。

    “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赵昊前半句还让当大伯的感到温暖,可后半句,就叫赵守业哭笑不得了。

    “大伯不要再贱卖了就好……”

    ~~

    回到自己住的房间,赵昊点着了灯,这才拿出那块玉佩,仔细端详起来。

    赵守正视钱财如粪土,却唯独对这块玉佩视若珍宝,让赵昊不得不好奇,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玄机?

    只见那是一块和田白玉雕成的半圆形玉佩,正面饰以百合云纹,还有刻有两个篆体字‘宁安’,背后则是陆子冈的落款。

    “咦?”赵昊不禁有些奇怪,心说‘宁安’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该是‘安宁’吗?

    而且这半圆形的玉佩可不常见,除非是一对……

    他正在就这枚玉佩展开想象,赵守正推门进来了。

    一看到那玉佩,赵守正登时眼前一亮,以和年龄不相称的矫捷,一把夺了过来。

    然后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般,爱惜的摩挲着那玉佩,口中还喃喃道:“宝贝,我的宝贝,你可算回来了……”

    赵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恶寒问道:“这到底是哪来的玉佩,父亲如此看重?”

    “这是当初,在京城时,我和那……”赵守正下意识回答一段,忽然猛地醒悟,给了赵昊一个暴栗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问。”

    “我看一定有奸情。”赵昊抱着脑袋躲开,一边往外跑,一边怪叫道:“而且是我娘之外的女人!”

    “臭小子,你怎么知道,不,你给我站住!”赵守正闹得老脸通红,作势欲追时,却见赵昊早已不见了人影。

    他便站住脚,将那玉佩看了又看,轻叹一声道:“不知这次进京,能不能再见到她……”

    “怎么可能呢。”说完却自嘲的摇摇头,将玉佩郑重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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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乡团与叆叇

    一拿回大宅,赵守正、赵守业兄弟便迫不及待要搬回去了。

    倒不是他们嫌弃蔡家巷,而是只有搬回秦淮河畔那座五进三出的大宅子,才能向全金陵宣告,老赵家彻底翻身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守正推掉所有应酬,兴冲冲拉着赵守业父子赶回去看房。赵昊本想睡个懒觉,却被父亲强拉上了马车。

    美其名曰,你夺回来的宅子,怎么能不去看第一眼呢?

    赵昊只好哈欠连连跟着上了路,其实他对那大宅只有半天的美好回忆,其余几天都糟糕透了。真要说起有感情,还是那座被大伯拆了的小院子,在他心里永远不可代替。

    想到这,他又白了赵守业一眼。大伯被看的后脊发凉,忙讪笑道:“怎么了?大伯脸上有花吗?”

    “我是在想,若让老邻居见到,眼看就命在旦夕的大伯,如今却活蹦乱跳,不知作何感想?”

    “你不是说过吗,这是医学的奇迹啊……”赵守业不好意思的挠头道:“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在家里老老实实闷了三个月,如今痊愈很合理吧?”

    “嗯,还算合理。”赵昊存心捉弄大伯,一脸认真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大伯最好拄根拐棍,人前再时不时咳嗽几声,应该就没人说长道短了。”

    “有道理。”赵守业如今对赵昊的话盲信的很,马上叫高武停车,在道边买了根拐棍,还买了盒水粉,回到车上往自己脸上扑了点。

    赵昊好容易忍住笑,可只要一看到大伯的衰样,他又忍不住想笑。结果硬憋了一路,憋得他肚子生疼,真可谓害人害己。

    ~~

    不一时,马车过了秦淮河,来到赵家那座大宅门前。

    四人下车时,正好碰见张员外的人在摘牌匾,赵守正兄弟自然又是一番唏嘘。

    待张家人撤走,四人便迈步进了宅子一看,只见原先半旧不新的瓦当地砖,全都换上清一水的顶尖临清货。墙壁也粉刷一新,连门窗都焕然一新。里里外外还添置了不少景观小品,给整个宅邸增色不少。

    “一径抱幽山,居然城市间。”看那太湖石造成的美景,赵守正不禁赞道:“这张员外还挺有品味呢。”

    “他准备自己住,特意请了文征明之子文水先生亲临指点。”赵昊不禁笑道:“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这宅子被他买去了呢。”

    “哦,我儿居然认识文水先生?”赵守正不由神往道:“为父很喜欢他的画,回头可以替我求幅墨宝。”

    “好说好说。”赵昊含笑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跟父亲信口瞎扯道:“还能从他那买到唐伯虎的大作呢。”

    “那也要来两幅。”赵守业开心凑趣道:“现在家里有的是地方挂了。”

    赵昊看他一眼,他便赶紧弯下腰,拄着拐杖咳嗽起来。

    “大伯,这是在家里……”赵昊无奈苦笑,他知道大伯这是不知该怎么表达感激,故意扮丑哄自己开心。

    “哈哈,习惯了,习惯了。”赵守业这才直起腰来。

    说话间,四人走到后宅正院,看到空荡荡的院子,不由愈发思念起音讯全无的赵立本来。

    赵守正又红了眼圈道:“老爷子要是也在,该多好。”

    “不能干等了!”赵守业一拍大腿,对赵显道:“明日你便带两个人回休宁,一是跟族里报个喜,二是务必问清楚,老爷子到底去哪了。不把你爷爷找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父亲。”赵显沉声应下,他早就想见老爷子一面,求赵立本让自己改行了。

    ~~

    第二天一早,赵显就带人出发了,赵守正兄弟则带着赵昊,去逛夫子庙的家具店。

    张员外还回来的宅子空空如也,自然要重新添置全套的家具。如今赵家又有钱了,那些寻常的松木、柏木、柳木的家具自然看不上眼,但凡主人起居的房中,不是红酸枝就是黄花梨,清一水的名贵家具。自然,赵昊心心念念的黄花梨拔步床也买了回来,而且一买就是十二张……

    当三人在店家点头哈腰的恭送下出门时,赵昊突然被对面店铺的反光,刺了下眼睛。

    见他皱眉,店家马上撑起伞,帮赵公子挡住光,口中愤愤道:“跟一家叆叇店开对门,真是倒了霉了。”

    “爱戴?”赵昊不慎透露了自己的无知。

    “我儿连叆叇都不知道?”赵守正奇怪解释道:“叆叇又叫眼镜,你爷爷曾经带过一副的啊。”

    “对啊,老爷子眼花的厉害,不戴那玩意儿看不清字的。”赵守业也补充道。

    “哦?”赵昊心说,那不就是老花镜吗?

    “你们继续逛吧,我瞧瞧去。”赵昊说着便撇下两人,在高武的陪伴下,径直来到对门那家叆叇店前。

    只见店门口的架子上,挂着近百片闪闪发亮的镜片,怪不得赵昊差点被晃瞎了眼。

    倒也不是店家故意使坏,而是店里光暗,只能在店门口试镜。

    店里的东家早瞧见,这位公子是对面老板送出来的。知道贵客临门了,他赶忙走出柜台,亲自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请了,不知是看老花镜还是少花镜?”

    “唔……”赵昊这次却不会露怯了,不置可否道:“都拿来看看。”

    店家便拿个垫了绒布的托盘,从架子上取下一些镜片,对赵昊介绍道:“这是老花的,这是少花的。老花的建议用单照,少花的建议用双照。”

    赵昊看那所谓单照,就是单片眼镜,双照更像是后世的眼镜,只是用绳子代替了镜腿。

    赵昊分别试了试,果然,老花镜就是远视镜,少花镜就是近视镜。

    原来大明已经掌握了磨制凸透镜和凹透镜的技术,这让他一下知道,该怎么给二阳上第一课了。

    “这些眼镜都用的什么材质?”赵昊状若随口问道。

    “玻璃的便宜些,十两可以买一副。给公子看的都是东海水晶磨制,要清亮许多,自然稍贵些,得三十两一片。”

    “拿玻璃的看看。”赵昊暗暗咋舌,心说便宜的都能在味极鲜开个包间了,这还真是有钱人才能用的玩意儿。

    怪不得只在夫子庙有这一家叆叇店,就连钟鼓楼大街那么繁华的地方也没见过。

    他让店家又拿了几片泛绿的镜片过来,在太阳下一对比,发现这些玻璃质地不纯,偏色严重,确实没法跟晶莹剔透的东海水晶相比。

    他便故意诈那店家道:“你这烧的不行啊,我见过比这透得多的玻璃。”

    “公子见的要么大内流出来的,要么西洋传过来的,”店家忙解释道:“当年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了烧玻璃人,但一直是皇家造办此物,民间仿制的总是差强人意,后来找到这种东海水晶代替,才能让此物流传开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

    “咱们是杭州人氏,大明干这行的,除了苏州人就是杭州人。”店家笑答道。

    ps.我在明朝仇英所绘的《南都繁会景物图卷》上,确切看到了眼镜,又考证了诸多资料,希望能让大家减少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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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强人锁男

    夫子庙,叆叇店门口。

    赵昊问来问去,几乎把店里的眼镜看了一遍,却始终不说要买哪一副。

    这让店家渐渐耗尽了耐性。只是今天还没开张,他也只好强忍焦躁,陪着笑脸在一旁应付。

    “公子,看好哪一副了?”

    “嗯。”赵昊这才搁下眼镜,问他道:“你这家店里的师父,在金陵什么水准?”

    “金陵城中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店家傲然答道。

    “那在全国呢?”赵昊又问道。

    “大内的皇家造办不敢说,除此之外,小店的手艺不敢说比谁好,却也不认比谁差。”店家硬气的答一句,然后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客官,你可挑好了?”

    赵昊笑笑,连打两个响指,高武便将两锭五十两的官银拍在了柜台上。

    “公子这是何意?”店家一脸不解,神色却缓和许多。

    “你这里没有我满意的,我想自己定制一副。”只听赵昊缓缓道。

    “公子要定制吗?”店家做的就是有钱的人生意,显然早已司空见惯道:“金镜框,玉镜框本店都能做的。”

    “我要一副墨色的平镜,镜片可以小一点,镜框嘛,自然越轻越好。”

    “墨色平镜?”店家愣一下,试探问道:“就是那种不凸不凹,戴不戴没区别的那种?”

    “不错。”赵昊笑着点点头。

    “那简单,用墨水晶给公子磨一副便可。”店家笑着应道:“这种要便宜不少,就算给公子配一副金丝镜框,也要不了这么多钱。”

    “收着便是。”赵昊大方的一挥手,又道:“你带我见见磨镜师父,我亲自跟他讲讲要求。”

    “这没问题。”店家开心的收起一百两银子,他家的生意素来就是三天不开张,开张吃半月。

    然后他便将门帘一挑,请赵昊进了后院。

    后院中,两位师父带着两个学徒在磨制镜片。

    只见学徒用脚踏着一对自行车踏板似的木镫,木镫中间有传动的皮带,带动平台上的小磨匀速转动着。

    磨镜师父则全神贯注的手持着成片的水晶,用白泥似的抛光材料小心打磨着。

    显然诀窍全在师父一双手上,根本不怕外人看。

    不过为了避嫌,赵昊还是只瞥一眼便转过头去,装出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店家便叫住一个头发花白的磨镜师父。“老吕,这位公子有些要求,你可得听仔细了。”

    那老吕头便点点头,弓腰站在赵昊身边,一边看赵昊用笔在纸上画,一边听他解说。

    听完,老吕头便自信笑道:“明白了,镜腿就按照公子说的样子打。”

    “好,打的漂亮点,活干好了,本公子重重有赏。”赵昊这才丢下笔,与店家约定十天后来取镜,便和高武离去了。

    走出一段距离,赵昊突然问高武道:“那两个磨镜师父的样子,你都记住没?”

    好一会儿,才听到高武的回答:“嗯。”

    “回头设法请一位到家里做客,不要让店家发觉。”赵昊便沉声吩咐一句。

    高武默默点头,剩下的事,就不用赵昊再操心了。

    ~~

    高武做事就是麻利,当天半夜,就把人带回来了。

    当赵昊被他从睡梦中叫醒,披衣来到无人的僻静小院时,便看到了一口不断蠕动的麻袋。

    赵昊被惊呆了,好半晌才捂着脸道:“快把人放出来。”

    “哦。”一名蔡家巷的汉子,便打开了麻袋的束口,放出里头一个五花大绑,口塞破布的花白头发老者。可不正是那姓吕的磨镜师父吗?

    高武赶紧给老吕头松绑,又扯下堵嘴的破布。

    老吕一松绑,马上朝赵昊跪地磕头,口中连叫好汉饶命。

    赵昊狠狠瞪一眼高武,然后亲手扶起老吕头,温声道:“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本公子是让他们好言好语把你请来,并非是让他们用这种方式,实在让老丈受惊了。”

    “啊……”老吕头一阵错愕,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便听一个凶巴巴的汉子解释道:““回公子,咱们一直跟着这老头出了店,等到无人处,便过去跟他说,我家公子有请,谁知他竟尖叫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捂住他的嘴……”

    “他又拼命挣扎,无奈之下,咱们只好把他绑了起来……”另一个汉子也解释道。

    “我看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还以为大半夜的遇上劫匪了呢。”老吕头苦笑一声,这才相信是误会一场。

    赵昊马上让高武去张罗了一桌酒菜,亲自把盏给老吕头压惊,待那老汉惊魂稍定,他才道明了自己的意图。

    “我想请老丈抽个十天半个月,帮我打造几样东西。”

    “只怕东家不给假啊。”老吕头下意识推脱。

    话音未落,高武便将两枚银锭拍在他面前。

    看到那两枚各五十两的大官银,老吕头咽了口唾沫。

    磨镜师父算是金陵城中的高薪阶层,可一个月也就是十两银子收入到头。若是十天半个月,能赚到将近一年的钱,换了谁也会心动的。

    “这,我想想办法。”迟疑片刻,老吕头终于松了口。

    “事成后,再赏你一百两。”只听赵昊淡淡说道,如今对他来说,这点钱实在不算什么。

    “好,明天我就跟东家告假,说亲家公过世了,要回去帮着料理一场。”老吕头登时拿出了克服万难的精神,拍着胸脯道:“半个月内,听候公子差遣!”

    “磨镜的工具怎么办?”赵昊问道:“还有那东海水晶……”

    “公子不用担心,老汉家里有全套的。”老吕头讪讪笑道:“东家要价太黑,便常有人问老汉接不接私活……”

    “那就好。”赵昊松口气,马上让高武带人,连夜跟老汉家去,取回那磨镜的工具。

    他则回到自己的书房,仔细回忆了一番,然后提笔在纸上画起图来。

    第二天,高武过来禀报,一切张罗好了。

    赵昊便拿起画好的图纸,来到小院中,对那老吕头讲解起自己真正的要求来。

    “给我磨两个三棱柱,一个底面是锐角等腰三角形,一个底面是等边三角形……什么?听糊涂了?好吧,回头我用泥巴捏给你,照葫芦画瓢总会吧?”

    “这是个凸透镜,就是你那个老花镜,但屈光度……好吧,我要很平的那种镜面,不要很凸的。”

    “这个是凹透镜,就是那个少花镜,大小是老花镜的三分之一就行,可以给我多来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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