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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一条路二十年

    护送灵车的队伍离开京城后,行至城南六里桥,便见前方冠盖如云,七相五公。
    那是定国公徐文璧和内阁首辅赵守正率文武百官,等在送官亭送张太师最后一程。
    在场的文武官员,除了徐文璧这样的勋贵之外,包括赵守正在内,大半都是张居正提拔起来的。此时送别,既有对太师过往的感念,又有对未来前途的惶惑,自是哭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趁着前头具酒致祭的功夫,王国光在青衣角带的人群中找到了赵昊。
    一番眼神交流后,两人便起身走到赵昊的车里说话。
    赵昊倒一杯利口酒,从冰桶中加上冰块递给老王,然后自己也倒一杯,先提议敬太师一杯。.
    "敬太师。"王国光忙肃容举杯,呷一口橘子味的利口酒,发现这酒甜甜的,很适合老年人喝。
    "世伯有何贵干啊?"赵昊端着酒杯坐在单人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特来请问小阁老,昨日送那两截钢轨给老朽,不知有何深意?"王国光缓缓问道。天官,自有其派头在。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赵昊笑着呷一口酒。
    "贵集团,真能用钢材铺设数百里的轨道了?"王国光轻声问道。
    "截至到今年,集团铺设轨道总里程,已经超过一千里了。"赵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五百公里的铁路的确不算什么。集团受限于江南水网纵横,**又山岭密布,又不欲太惹眼,才在本土铺了这么点儿里程。
    赵昊没说的是,集团在海外十八省,铺设铁路已经超过了一千公里!未来二十年,还有上万公里的铁路线规划呢!
    "真是...太厉害了..."王国光掏出帕子擦擦汗,咽口唾沫道:"那小阁老是要给我们修铁路的意思吗?"
    "还稍微差点意思。"赵昊语带戏弄的笑道:"我是要告诉你,我已经随时可以给你们修正阳铁路了,就是修正太铁路,也不在话下。"
    言外之意——给不给修,另当别论。
    "小阁老还真是,拿一条铁路,钓了我们二十年啊。"王国光无奈苦笑一声。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赵昊露出缅怀的神情道:"当时的天官还是杨襄毅公呢。"
    杨襄毅公就是杨博,万历二年去世后,他获赠太傅,得谥'襄毅';。
    隆庆二年,杨博将刚刚崭露头角的赵昊请到吏部衙门,求教如何更好利用山西的煤造福一方。
    当时赵昊给了他一条路线图。先垄断太原的优质煤矿,扎稳根基后,在井陉道修筑一条铁路,彻底打通山西与中原地区的联系!
    有了这条铁路,山西就能与繁华的中原融为一体,老西儿的这盘困局一下子就活了!
    当时赵昊满口答应,日后为山西修建这条铁路。然而二十年过去了,赵昊才给了老西儿们两截铁轨,加起来才两丈长。
    "我们老西儿盼望这条铁路太久了。"一如当年的杨博,王国光也动情道:
    "我晋省偏居西北,少水多山,不通舟楫。内地车路所达,唯由太原东至阳泉,西至永济,北至大同,其余皆驮脚所历、担夫所涉,运路艰阻百倍。省内歉灾偶告,便饿殍满地,流民如潮,官府全无济术。盖因购米临省,一石之费高至数石!买不起,也运不进来啊!"
    "山西百姓确实苦啊,不然也不会走西口。"赵昊叹气点头道。
    "不是灾年,百姓也苦啊。本省干旱贫瘠,出产有限。煤铁之良,亦因无路皆成弃品。别看我晋商之名,似不弱于徽商苏商,然贩货吴楚,水陆挽载,运费之贵,十倍于本。商贾秘迁,畏而裹足。客货不入,土货不出,是无路之难啊!"王国光起身朝赵昊深深一揖道:
    "兴修正太铁路,实乃救晋省转运艰阻之苦,即所以立富强之基,而通中原之干轨也!必可一扫晋省贫弱之源,开风气窒塞之故也!老朽拜请小阁老,救我一省百姓吧!"
    说完他居然噗通跪倒在了赵昊面前。
    "老天官快快起来,这是干什么。"赵昊赶紧扶起他,观其老泪纵横,自有几分真挚。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老王虽然贪财好**少妇,但他身为醋党领袖,对家乡的热爱和责任感,却与杨博是别无二致的。
    "这铁路到底什么时候修,小阁老给句准话吧!"王国光却不肯起来道:"不然老朽也要像杨虞坡那样死不瞑目了..."
    "唉,这事儿闹得,怎么感觉我倒成恶人了?"赵昊叹息一声。
    "老朽绝非此意,小阁老修桥铺路兴学济贫,乃天字一号大善人!"王国光赶忙摇头道:"完全是那张四维太不识好歹,总想着跟小阁老别苗头,才让小阁老对我们产生了些误会。"
    "哦,居然是张四维在背后捣鬼?真是没想到。"赵昊一脸我跟他不熟的神情,仿佛小维三起三落与他无关一般。
    "他也已经作古了,而且全家都死于灾后的瘟疫,实在太惨了..."王国光叹息道:"要是有铁路的话,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造成瘟疫了。"
    赵昊却暗自冷笑,还不是因为那位山西首富为富不仁,见死不救。想借着饥荒大发一笔,结果玩脱了...
    "真是天妒英才啊。"他不动声色的点上根烟。
    "当然,除了张四维,还有些其它的因素,让我们没法跟公子走太近。不过逝者已矣,我们也该重新开始了。"王国光语带双关道。
    "重新开始吗?"赵昊不置可否的重复一遍。
    "是极是极。"王国光忙点头赔笑道:"其实小阁老一直是山西公司的股东,我们从没真正的分开过。"
    "你不说我还忘了呢。"赵昊掸掸烟灰道。
    老西儿当年成立山西公司倒蜂窝煤,给了他半成股份,却一直不肯给他分红。
    赵昊岂会任人白嫖?万历四年,他写信给杨四和,通知他自己要将那5%的股份,转到张筱菁名下。
    杨四和这才乖乖过户,又亲自送了张五十万两银子的存单过来。过去多年的分红非但一分没少,还给按每年两分息,搁那儿利滚利呢。
    见老西儿如此上道,赵昊才消了这口气。杨四和便趁机提出修建正太线,却被他推脱了...
    "小阁老看这样行不行。"王国光提议道:"我们以一两银子一股的价格,向小阁老定向增发二十万股,换取这条正太铁路如何?"
    眼下山西公司在大栅栏交易所的挂票价是二十八两白银一股,总股本一百万股。要是赵昊接受了,在修铁路的大利好刺激下,山西公司的股价涨到五十两也不稀奇!
    赵昊稳稳大几百万两银子的资产到手,老西儿得到这条关乎晋省命运的铁路,还能享受到股价翻番的好处。
    定增之后,赵昊在山西公司的股份增加到20.8%,成为单一最大股东,但晋商们仍握有将近70%的股份,依然是西山公司绝对的主人。
    老西儿们的算计向来精明,这次也不例外。
    可惜赵昊也贼精。他掐灭了烟蒂道:"我不能再以个人名义入股了,那是损害集团利益的。所以一切合作都应该在山西公司与集团之间进行。"
    "小阁老说的是,是老朽考虑不周啊。"王国光忙点头不迭。虽然在他看来,赵昊就是江南集团,反之亦然。
    "至于股权多寡、定增数额之类的细节问题,还是交给下面人去操心吧。"赵昊淡淡道:"我们还是说点正事吧。"
    "是是,小阁老所言极是。"王国光赶紧点下头,做洗耳恭听状。
    "大家日后便成了一家,就要共同进退,荣辱与共了。"便听赵昊缓缓道:"切不可再两面三刀,干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了。"
    "小阁老放心,绝对不会了!"王国光面惭耳热道:"我们定以小阁老的马首是瞻,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你大可放心,我赵某人从没亏待过自己人!"赵昊笑笑,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哦对了,听说世叔那位同乡张科长,对我们集团意见好像很大啊。"
    "明天就让他卷铺盖滚蛋!"王国光昨晚,就跟刘东星和褚鈇,猜出赵昊的目的了。却故意说道:"还有那位潘部堂,我们一定保下来。"
    "潘部堂就算了。"赵昊却摆摆手道:"皇上既然已经开了口,做臣子的怎好害他食言?再说潘部堂年纪也大了,早就没了这方面的心思,是冯公公非想让他起复的。"
    "这样啊..."王国光仿佛刚明白过来,一脸恍然道:"小阁老可是要我们保住冯公公?"
    "一是,大家怎么说也有些交情,我不能见死不救。"赵昊点点头,也不否认道:"二是皇上拿下冯公公一党,怕是非但不会满足,反而胃口越来越大。"
    他看着车窗外跪哭的百官,还有那巨大的金丝楠棺材,轻声道:"那样就太难看了。"

第四十三章 秋天里的一把火

    张太师的灵车离京之后便一路南下。
    京城距离荆州府江陵县两千六百里,又全程是陆路。哪怕晓行夜宿,马不停蹄,也得走上一个半月。何况还有年届八旬的太夫人。
    只能耐下性子缓行,每天走不过五十里路,幸好秋高气爽,风雨不兴,没有因为天气困在路上。
    这是赵昊第三次走这条官道南下。通常他南来北往都是都是坐船的,只有实在没办法才会走陆路——头一次是隆庆三年六月,跟爷爷去高家庄请**子出山。
    第二次是万历六年四月,随岳父大人回江陵归葬。
    一转眼,这两位叱咤风云的权相都成了古人。
    高拱早在五年起便卒于家中,比历史上多活了四年。
    其实高拱在高家庄天天含饴弄儿,本来可以活更久的。然而万历十年,太上皇山陵崩的噩耗传来,高拱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整日以泪洗面,絮絮叨叨说自己对不起太上皇,不久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次年在张居正的周旋下,万历皇帝赠复原官,谥蚊香...呃,是文襄。
    估计现在,高文襄和张文忠这对老冤家,已经在九泉下再度相爱相杀了吧。
    想到这儿,赵昊又是一阵感伤。这些年,作古的故人越来越多。每一次的讣告都在提醒他,人生短暂,时不我待啊!
    ~~
    搁在往常,这种漫长的旅途简直就是谋杀生命。赵昊感觉自己一年有一半的时间,白白浪费在了路上。
    但现在有无线电,一切都不一样了。不管他身在何处,都能通过设在北京和苏州的两处电台,与朝廷和集团总部实现即时联系。这样即便在旅行途中,他也依然...逃不了加班的命运了...
    这天中午,赵昊刚刚应付完了小秘...带来的一堆文件,正准备在车上小憩一会儿。
    万历八年开始,全国官道都进行了大大翻修。这条贯通南北的主干道,还是张相公回家的路,自然是以最高标准修筑的。
    这几年,沿途官府也对养路工作格外上心,唯恐南来北往的张家人跟太师抱怨说,哪里刚修的路又坑坑洼洼了...
    橡胶轮胎、独立悬挂、弹簧避震的四轮马车,行在上头甚是平稳,十分适合困觉。
    谁知高武敲了敲车门,又送进来一个带机关的钢匣子,那是张鉴设计的装电报稿用的。
    "夭寿啊。"赵昊郁闷的呻吟一声,对高大哥抱怨道:"从前在路上,还能名正言顺的偷偷懒。现在倒好,连睡午觉的时间也不给我了。"
    心说幸好才是无线电,要是弄个微信出来,肯定半夜都有人骚扰...
    高武嘴唇翕动一下,拿起电报箱准备撤退。
    "放下吧。"赵昊没好气道:"给我点跟雪茄。"
    高武点点头,熟练的准备起来。怕他不清醒,还给他倒了杯咖啡。
    赵昊翻翻白眼,也转动机关,打开了钢匣,取出里头的电报纸,倚着靠枕读起来。
    第一份电报来自京城,但这并非来自京城的第一份电报。赵阁老天天都给儿子发电报,问他到哪了,昨晚睡得怎么样,今天有精神么?有没有想爸爸呀之类...
    此外也会顺道说一点正事儿。
    比如潘晟在遭到雷士祯等七名言官弹劾后,便被万历皇帝勒令致仕。
    ~~
    得知潘晟半道上就被撵回家,正在病中的冯公公登时急火攻心。
    那潘晟入阁是承他的面子,由张太师临终向皇帝求来的。怎么张太师的灵柩前脚刚离京,皇上后脚就免了他的官呢?类这似弄撒赖?做戏给谁看啊?
    冯公公当了一辈子太监,看过三朝的风云变幻,深知在政权交接之际,最容易杀机涌动。甭管你是权倾朝野,还是皇上干爹,一个弄不好就会翻车。
    从潘晟的变故中,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在床上烙了一宿的大饼,第二天便不顾病体,让人抬着自己回到了久违的司礼监,命当值太监取来那几份奏章的底本一看。
    只见那道'收回前命,仍令潘晟回籍闲住';的上谕,乃是内阁次辅申时行出票,司礼监首席秉笔张宏批红。
    冯保当即大怒,将闻讯赶来的张宏劈头盖脸臭骂一顿。说他貌似忠厚、实藏祸心,这么大的事情不提前知会自己一声!
    张宏自然叫起撞天屈,说自己也不知道潘晟是兄长的人,才没有打搅你养病啊。
    "他是张太师推荐的,你总知道吧?!"冯保将雷士祯的弹章甩到他脸上,骂道:"'晟乃元辅遗疏特荐';这八个字,也是你批的!"
    "冯公公,这都是皇上的原话。"张宏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垂首道:"咱家跟潘部堂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苦趟这浑水呢。"
    "哦..."冯保心中咔嚓一声,一道霹雳炸开。没想到竟是他昨晚想到的最坏的情形——一切出自万历皇帝授意!
    他忽然想起那年的泼墨事件。皇帝那一瞬间掩藏不住的怨毒眼神,刹那间清晰无比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冯保仿佛一下被抽干了力气,想要跟张宏说句硬气话,却半分力气都欠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直挺挺晕了过去。
    "老祖宗!"跟班的干儿孙赶紧扶住他。
    "快把冯公公抬回去吧。"张宏叹口气道:"都病成这样了,还置什么闲气?真是不要命了。"
    ~~
    等冯保悠悠转醒,已经是下午了。
    闻讯赶来的徐爵、冯邦宁等人,在床头围了一圈。见他醒来忙七嘴八舌的请安,张大受又端来了太医开的安神汤,请干爹服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安神汤?"冯保却一巴掌将药碗打落在地上,颓然道:"再不想辙自救,咱爷们儿都要喝孟婆汤了!"
    "啊?"徐爵等人全都吓坏了。其实这阵子他们也不是全无感觉,张鲸那帮家伙气焰嚣张,已经丝毫不把冯保这个老祖宗看在眼里了。手下也是人心惶惶,都私下议论是不是要变天。
    冯保又强撑着病体,连夜到赵家胡同求救。
    回去后他便按照赵昊的指示,再次向皇帝告老。这回可不只是单纯告老,他还向万历皇帝表示,皇上和太后因为给潞王营造王府,花费巨万,内库亏空不小。老奴便将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全留给陛下,稍稍弥补下亏空了。
    万历之所以不让冯保致仕,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垂涎他搜刮的钱财珠宝文物。现在听冯保主动说要把财富献给自己,自然龙颜大悦,便假假道:"那怎么好呢,大伴还是留着自己养老吧。"
    "老奴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吃不动喝不动。又无儿无女,要这些钱财作甚?"冯保半是心痛半是难过道:"斗胆说句大不敬话的,老奴与陛下虽属主仆,但老奴看着陛下长大成人,早已将陛下当成自己最亲的人,不留给陛下又留给谁?"
    这一幕可谓感人至深,就连一直恨不得冯保去死的张鲸,也从旁偷偷抹泪开了。
    "你又哭什么?"万历奇怪道。
    "奴婢这才知道冯公公纵有千般不是,但心里只有陛下啊。"张鲸早得了老西儿的好处,要助冯保平安着陆。便一反常态的表演道:"想到冯公公教训我们,对皇上头一件事就是忠心,因为我们这些人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原来他说得都是真心话。奴婢以前,真是不应该那样说他..."
    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因为之前关于冯保的坏话,八成都是张鲸说的。让他这一哭,万历难免犯起了嘀咕。心说莫非自己真对冯保太绝情了?
    他这才终于想起,自己是在这老狗的脖子上长大的。虽然老狗老了之后很讨厌,但天下又有几条老狗不讨厌?
    就连最恨冯保的张鲸都被感动了,自己要是再死咬着不松口,岂不显得太铁石心肠了?
    当然主要还是看在钱的份上,他终于点头放过了冯保,准许当年的大伴回原籍养老。但前提是要先把财产清单交上来,看看他有没有老实交钱再说。
    冯保又趁机请万历皇帝准许他的干儿子徐爵、张大受,和侄子冯邦宁等人也一起致仕,回衡水老家给自己养老。他跟皇帝坦言,这些人过去狗仗人势,干过不少贪赃枉法的事。求皇帝看在他们效力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准许他们献出全部家产,换一个平安着陆吧。
    万历却没有答应。他都已经安排人写好弹劾徐爵冯邦宁的弹章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冯邦宁还好说,徐爵可是冯保的代言人。这十几年来与公卿百官称兄道弟,把他抄家下狱,定能牵连出许多官员来,抄出无数金银了。
    还有那个一起和他狐假虎威的把兄弟游七,可是张太师的代言人啊...
    就在准备拿人的前夜,徐爵预先得到消息,召集手下亲信头目,在东厂后堂中开席喝散伙酒。
    谁知他却在酒中下药,迷晕了一干手下,然后来到东厂架阁库中举火**。
    当晚,天干物燥,西风劲吹,火借风势,将整个东厂衙门都烧成了白地。东厂一干掌班领班、各房档头,全都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看着东安门方向的大火映红了夜空,已经致仕的王国光暗暗松了口气,吩咐明天一早就辞陛回家,离开这个越来越不是人待的地方。

第四十四章 万历雅政

    轻微摇晃的马车上,赵昊看着一份来自特科的电报。
    '库存已清空,众掌柜移民海外发展,勿念。';
    虽然使用了密语报告,赵昊能看懂那个谁的意思。是说所有跟集团和江南帮有关的黑材料皆已销毁,徐爵也秘密转移到海外去了...
    那在东厂架阁库被烧死的,其实是徐爵给自己找的替身。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年代,身为东厂实际掌控者,想找个替死鬼,不要太简单了。
    然而凡事岂能天衣无缝?勘察火场的北镇抚司校尉发现,不少死者是被绑在椅子上活活烧死的...
    但谁也不敢乱讲,全当没看到,唯恐也引火烧身。
    徐爵这一死,很多事情都死无对证了,所有人都放了心。
    万历皇帝自然被气炸了肺,但也只能先隐忍不发,没有贸然掀起大狱...
    "唉..."赵昊将这份密报在铜炉上烧掉。看着幽蓝色的火焰跳跃间,黑色的灰烬如魔鬼般张牙舞爪,他不禁叹了口气。
    特务干的事,总是让人很不愉快。怪不周公曾经说过,绝对不能对自己的同志进行特务活动。
    但眼下这云诡波谲的时刻,一不小心就会酿成巨大的损失,也只能安慰自己事有从权,不可拘泥了。
    吹走飘落袖口的灰烬,赵昊端起咖啡杯品尝一口。这是婆罗洲引种的第一批咖啡,味道还是不错的。
    馥郁中带着苦涩的咖啡香气,让他神情一振,将午后的倦怠和负面的情绪甩到脑后。
    赵昊便继续看起京城的电报来...
    说起来,从八月初十正式上任到现在,赵首辅已经满月了。
    然而让赵守正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是,在他谢恩上任之后,万历皇帝居然一次都没召见过他...
    但另一方面,赵守正上任的新官三把火——《请蠲积逋以安民生疏》、《请宽追比疏》以及《请重开书院讲学疏》,却都顺利得到了万历皇帝的批准。
    第一道疏让百姓十分高兴,第二道疏让官吏额手相庆,第三道疏则士林大喜,一时间天下称颂赵相公,都说新首辅带来新气象!
    百官更是私下里开心的议论说,这下终于熬过了严父,迎来慈母了,大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同时,万历皇帝也没闲着,数次跳过内阁,直接下旨,起复邹元标、余懋学、丘橓等大批因为得罪张居正或者反对改革被罢官者。
    没能通过整倒冯保清洗张居正一党,万历显然并未善罢甘休。在多年漫长的**中,他早已想好了各种对策,并积攒了足够的耐性和执拗,将其一一实现。
    起复被张居正搞下去的人,就是他自认为的一招妙棋。这些官员铁定反张,便是他的天然盟友!
    但因为被张居正搞下去的人实在太多了,一股脑起复没那么多位子安排。所以万历只能一批一批的来。
    他首先起复的,便是夺情风暴中得咎的官员。这些人占据大义名分,早已直声满天下,谁反对起复他们,谁就是政治不正确的奸佞。
    而且这些人在张居正一手遮天时,尚且敢出头反对他。现在他都已经作古了,又怎会没胆量向张党开炮呢?
    肯定特别能战斗!
    对此,王国光在卸任前几乎照单全收。退休前多做人情才是王道。
    接任的吏部尚书赵锦,按照赵昊的指示,也没有阻拦过。因此万历这一个多月已经起复了不少官员,等这些人陆续到京,肯定还有好戏看。
    但赵昊并不在乎,这些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反对党,其实能造成的伤害远不及醋党。他已经拿下了醋党,就由着他们陪皇帝折腾去吧...
    而且万历大批起复官员,也不全是坏事儿。比如当年逼得张相公差点拔刀**的王锡爵,就被以礼部右侍郎起复。
    其实万历还想起复当时带头反对夺情的张瀚,但张天官都快八十的人了,坚决不凑这个热闹,皇帝也只能作罢...
    此外,万历还准备起复一个老汉,那就是海瑞...
    张居正不喜欢海瑞,执政期间一直把这柄上斩昏君、下斩奸臣的大明神剑困在南京闲散投掷,坚决不召他进京,亦不放他到地方去主政。
    海瑞一气之下,便辞官回琼州老家奉养老母去了。万历十年海母以九十五岁高龄去世后,他服丧期满,依然不肯出来做官。
    但海瑞这些年也没闲着,他辞官后便应赵昊的邀请,以客卿的身份帮赵守业重整形同虚设的检监委,让集团的内控审计能力上了好几个台阶。
    后来他又帮张筱菁组建起反贪渎调查基金会,并培养了大批素质过硬的独立调查员!
    江南集团能如此清廉高效,绝对离不开海瑞这十几年的幕后工作。
    海瑞虽然没有马上接受皇帝的任命,但只是对起复他为南京左都御史不满,直言不肯再去南京,却并没把话说死...
    平心而论,赵昊是舍不得放海瑞回去的。但海瑞是自由的,他得尊重老同志...
    说起海瑞来,赵昊还有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同志,那就是林润。
    不过去年冬天,林润老父去世,他只能回福建老家丁忧去了。而且林润既是高拱的爱将,也是张居正的改革干将,万历未必会喜欢他...
    ~~
    看完了京城的电报,赵昊对来到他身边的张筱菁叹气道:"没想到吧,咱们这位万历皇帝是头十足的白眼狼。"
    "我爹怎么得罪他了?为何处心积虑要对付自己已经过世的老师?"张筱菁红着眼圈,无限悲愤道。
    她的政治天分本来就极类乃父,远胜六个兄弟。自然知道皇帝起复这么多被她父亲打倒的官员,显然是在积蓄反张的力量。
    下一步就是要对张太师反攻倒算了。
    "因为岳父活着的时候,他没那个胆子。"赵昊轻拍着张筱菁的后背,安抚她道:"放心,我是不会由着他乱来的。"
    "不,你得由着他乱来!"张筱菁却粉面含霜的摇头道:"到时候难看的是皇帝,不是张家!倒要看看往后还有谁,会再为他老朱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筱菁发起狠来,连自家人都不放过道:
    "也让我那帮兄弟长长教训,知道什么叫福兮祸所伏!"
    "没这个必要吧,你侄子都还小,奶奶又那么大年纪了..."赵昊劝道。
    "逝者已矣,莫非他还能抄家灭族,开棺戮尸不成?!"张筱菁哼一声道。
    "这..."赵昊心说,他还真能干出来。
    张筱菁已经不惮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万历皇帝了。却依然没料到,朱翊钧能贪婪无情到超乎常人想象的底部...
    "绝对不会到那一步的!"赵昊不忍向她描述张家未来的惨状。他握着妻子的手,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对了,还有个事儿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张筱菁问道。
    "是跟西班牙谈判的事儿,你不是去过欧洲,跟红毛鬼打过交道吗?帮我参谋一下呗。"赵昊便抽出一张苏州来电,递给张筱菁。
    张筱菁一看,是担任全权谈判代表的西非地区行政总裁唐保禄,关于谈判进度的汇报。
    唐保禄现在人在里斯本,当然没得电报用。不过靠飞剪船和信鸽系统,只用了八十天的时间,就把信送到了苏州,已经堪称奇迹了。
    ~~
    今年春天,不可一世的西班牙人,终于在明葡法联军的持续打击下,彻底撑不住了。
    又因为被断绝了美洲殖民地的输血,西班牙国内爆发了罕见的大饥荒。
    英格兰的伊丽莎白女王,趁机处死了天主教阵营的苏格兰女王,并与尼德兰结成新教联盟,表态将全力支持后者独立。
    四面楚歌的局面让高傲的腓力二世彻底冷静下来。他意识到再一味蛮干下去,西班牙将在各国围攻中彻底崩溃。
    他虽然没学过孙子兵法,却也知道远交近攻的道理——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远在几万里外的明国人,是与西班牙利益冲突最小的一方。而且双方还互有强烈的贸易需求,完全具备议和的可能。
    一旦跟明国人达成议和,弱小葡萄牙人纵使百般不愿,也只能与西班牙停战。这样五个敌人就去了两个。
    而且更重要的是,没了明国舰队的阻拦,西班牙就能恢复与殖民地的联系。待珍宝舰队将美洲财宝源源不断的运回西班牙,他才能稳定国内局面,恢复帝国最重要的军事实力。
    然后集中力量讨伐胆大包天的小姨子!
    于是腓力二世便派使者到里斯本请求停战。
    江南集团这边也早就想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从今年四月份便暂且罢兵,同时展开了艰苦的停战谈判。
    西班牙作为求和的一方,当然要向胜利者付出足够的代价了。
    然而腓力二世顺风顺水了半辈子,西班牙帝国更是老子天下第一了太多年,一时间没法摆正心态,根本不想吃亏。
    唐保禄禀报赵昊,经过数轮艰苦的谈判,西班牙人只肯承认吕宋归属大明,并恢复大帆船贸易,最多再赔偿一百万比索就是极限了。
    至于唐保禄提出的,将北美西部转让给江南集团,将圭亚那转让给葡萄牙作为战争赔偿,西班牙人根本理都不理!

第四十五章 三峡小坝

    "吕宋本来就是我们的了,哪还用得着他们多此一举?"看完唐保禄的报告后,张筱菁也是气笑了。
    "还有恢复大帆船贸易,更需要贸易的也是他们好吧、合着一毛不拔了这就是?"
    "不是还有一百万比索吗?"赵昊笑道。
    "一百万?打发叫花子呢?当初我们抢他一把都上千万!"张筱菁林凤上身般匪气十足道。
    "那位腓力牛排陛下,确实有些拎不清。我这是不忍看他们完蛋,开出的条件才这般客气,没想到竟然不领情。"赵昊苦笑道:"看来吃的苦头还不够啊。"
    "夫君说的太对了。我们当年跟这些红毛鬼打交道,就发现他们野蛮成性,毫无道理可讲。你对他们忍让,他们就得寸进尺;你跟他们客气,他们就认为你好欺负。总之一句话,战场上得不到,你也甭想从谈判桌上拿到。就是一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贱人!"
    "懂了。那就等英国人教他们做人再说吧。"赵昊笑着拿起铅笔,在电报纸上刷刷写下四个字的批复,'停止谈判';。
    "你觉得英国人能赢得了西班牙人?"张筱菁有些不解,在她的印象中,西班牙才是北大西洋的统治者,那些英国海盗只敢偷鸡摸狗,抢一把就跑。
    "谁知道呢?"赵昊无所谓的笑道:"按说红毛鬼狗咬狗,其实谁赢谁输没差的。只不过从我们的立场出发,当然希望更**、更保守的一方获胜,压制住更有希望的一方了。"
    "明白了。"张筱菁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先不取北美吗?"
    "拿下北美轻而易举,但想要守住还得从长计议。"赵昊轻叹一声道:
    "归根结底,时机还不合适。现在棋盘太大,能落子的地方太多。但越是这样越要分清主次,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最后一把好牌打散了,全都成了负资产。"
    其实刘亦守这些年数度往来于北美,早已经摸清了航线,找到了靠岸的港口,甚至都联系好了提供补给的印第安人...哦不,是殷地俺老乡亲。
    而且西班牙也有葡萄牙一样的弱点,就是人太少。虽然人口比葡萄牙多好几倍,但也不到一千万。这点人口根本支撑不起偌大的日不落帝国,而且西班牙还穷兵黩武,四处开战。
    所以他们在北美西海岸只建立了一些探险的据点,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军事存在,更没有形成有效的统治。
    根据参谋部的推演,只需要一支两三千人的远征军,就足以荡平美洲西海岸的西班牙据点。
    但西班牙在墨西哥和中北美及***海地区经营日久,是有能力组织起数万军队反扑的。
    在无法投入太多兵力的情况下,远征军要在北美站稳脚跟,就需要与印第俺老乡结盟,将西班牙人的据点升级为堡垒据守,然后坚壁清野,拖到西班牙大军支撑不住为止。所以没个几年功夫,是分不出胜负的。
    那样太辛苦,未知数也太多...
    说到底,北美固然重要,但不是眼下的主要矛盾,集团无法投入太多资源,自然也无法获得正收益。
    "我们还是希望,能用更和平的方法取得北美。"赵昊淡淡道:"美洲足够大,容得下两个大国嘛。腓力牛排要是不信,就让现实教他做人!"
    ~~
    队伍一路南下。
    沿途所经,当地抚按藩臬学,守巡府州县,皆率属下披麻戴孝,长跪而迎,就连那些藩王宗室也一个个青衣角带,到国界致祭,当路一哭,概莫能外。
    风光一如当年张相公的归葬之旅。
    只是那次,张居正是坐在三十二抬的大轿子中,这次却躺在八匹马拉的灵车上...
    灵车十月初九抵达了长江北岸的荆州城。
    荆州满城素缟,父老相亲出迎四十里,在道旁接太师回家。
    四十年前,这滔滔长江、千年古城,目送着那位青衫举子从这里出发,进京赶考,铸就了一段俯仰无愧的辉煌事业。
    四十年后,江城又看到自己的孩子回来,枕着江涛安眠,与这古城永伴,只留传奇千秋任人评说...
    ~~
    张居正的灵柩在荆州南门的关帝庙停灵七日,供湖广官绅百姓凭吊。
    这座关帝庙始建于洪武年间,但数度被长江洪水冲毁。
    荆州地处三峡下游,水害频仍,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张相公隆庆入阁以后,局面才大大好转——省里对北岸的江防重视程度远高于南岸。汛期需要分洪时,也尽可能往南岸泄洪。
    理由当然不是怕淹了张相公的祖坟田宅了,而是因为南岸有洞庭湖啊...这说法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地方官都是信的。
    虽然苦了南岸的百姓,但荆州百姓是念他的好的。江北岸将近二十年没遭过灾,这才在前几年重修了关帝庙。荆州官员将张太师灵柩暂厝于此,也是为了彰显他造福桑梓的功业。
    不过这些年南岸的日子也还好。
    万历六年,张居正安排了干吏陈瑞巡抚湖广,来解决江汉平原的水患难题。
    陈瑞通过研究发现,长江对湖广之害,主要来自三峡。每到汛期,汹涌澎湃的洪水自三峡急泄直下,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这时修堤、分洪之类的常规手段都不起作用了,只能另辟蹊径。
    他冥思苦想许久,忽然想到既然在河道上建桥之后,便会让水流变得缓慢。那么能不能在三峡中择址设下一排排'桥桩';,以此达到阻滞洪水的效果呢?
    于是他对三峡进行了实地考察,走访了沿岸百姓。了解到自己并非头一个想到这法子的人,在之前的千百年间,就有好几任地方官做过同样的事情了。但江面上已经什么都不剩,那些石坝早已经一次又一次被洪水冲毁了...
    陈瑞仍不死心,就此请教潘季驯,得到的答复是,筑坝遏洪确实有效。
    但问题是长江洪水太过凶猛,石坝根本无法长久矗立,没几年就会被分崩离析了...劳民伤财修筑的堤坝一旦崩塌,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还在其次,而且地方官是要被问责的。轻则罢官,重则法办,这谁能遭的住啊?
    所以已经没人再提筑坝减洪这茬了。
    但潘季驯告诉陈瑞,江南集团有一样神器,可以解决这一难题。于是陈瑞借着赵昊陪张居正归葬的机会向他求助。
    赵昊欣然同意,命江南建筑总公司揽下了这一工程。
    万历九年春,二十座钢筋混凝土的拦水坝全部建成。
    每座坝身长十丈,阔五丈,高三丈。四到五座一排坐落于江面狭窄处,两两之间相隔八到十丈。远远望去,真如一排桥墩一般。
    五排拦水坝梯次布列于三峡之内。在平时,江水从坝与坝之间的空隙正常流过,行船也不受影响。
    但到了汛期,汹涌奔腾的洪水冲到一排拦水坝前,便会受到阻碍。水势回转,蓄于坝内,缓慢下泄。
    再冲往下一排大坝时,流速再度放缓。这样反复五次,洪水的冲劲被卸掉了大半,大量水流被留在三峡之内,不会再像筑坝前那样汹涌澎湃,急泄直下,下游自然压力大减。
    自从这五道拦水坝建成之后,长江两岸的江堤便一直安然无恙,没有遭受洪水冲溃。
    而且由于洪水在三峡内稍作停蓄,避免了与汉水洪峰同时汇合之患。江汉平原上的潜江、沔阳、武昌、汉阳等地也免遭水患,整个湖广都受益匪浅!
    陪同赵昊视察'三峡小坝';的荆州知府陈用宾,激动的告诉赵昊,今年汛期遇到了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放在往年,肯定要毁堤淹田,千里泽国,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了。然而汛期以来,江水随涨随时就又消退,堤防始终未曾溢水,大堤也没有溃决。
    "洪水退去,老百姓借此喜获丰收,都万分感激张太师和当年的陈中丞。"陈用宾感慨万分道:"却不知道没有老师发明的水泥混凝土,这大坝可能几年前就被冲毁了。哪能像现在这样一劳永逸?"
    他是凤凰书院的学生,万历五年的进士,在赵昊一众学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实干派。
    步入仕途后,他初授长洲知县,在苏州城就近学习科学管理,提高自己的行政能力,迅速成长为一名优秀知县。
    在任期间,陈用宾礼贤下士,勤政爱民。努力摒除宿弊,做到平赋清狱,案无留牍。在催科上,鸠敛有法,民不烦拢,成绩突出。
    期满考成卓异,召入京为御史,巡监河东,又做了许多为民解忧的好事。万历十一年改按淮阳,兼督学政,考校荐劾,绝无私心,持正秉公。万历十四年升任荆州知府,成为张太师的父母官。
    出仕还不满十年,他便被擢为四品知府,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但所到之处却没人不服,反而备受爱戴。
    这种牛人自然被赵昊提拔为亲传弟子,得号'长春';。
    赵昊现在门下弟子三千,但得赐字号的亲传弟子却只有寥寥不到百人,可见他对陈用宾的看重程度。
    "长春啊,千万不要麻痹大意。"赵昊神情严肃的叮嘱道:"虽然是混凝土的大堤,但我们的工艺还达不到万无一失。一定要定期认真巡查,一旦发现裂缝、滑动和混凝土老化等隐患,要立即报告。不能只依靠江南监工的巡查员,要双保险才更保险。"
    "是,徒儿牢记师父的教诲——安全大于天。"陈用宾扶着他走下大堤,回到船上。
    "好好干,你们春字科二十几个师兄弟,为师最看好的就是你。"赵昊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弟子道:"有时间多了解下云南那边的情况..."
    "是,徒儿记住了。"陈用宾忙点头记下,他知道师父这样说,就代表不久的将来,自己要去云南了...

第四十六章 满园黄金甲

    万历十五年十月十六日,是张太师下葬的日子。
    虽然钦天监奉旨为他选择了风水宝地作为墓穴。但儿子们还是遵照张居正的遗愿,将他葬在张文明的墓地中,好让他到九泉下去弥补未能在老父床前尽孝的遗憾。
    下葬仪式自然十分隆重,几十万人云集太晖山痛哭跪送的场景也无比震撼。但这跟那位只手遮天的张太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人真的泉下有知。张居正也未必喜欢这样的哀荣。事实上,除了那具御赐的棺木他没的选之外,张居正只让儿子在棺材里陪葬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他腰间的玉带,另一个则是他心爱的海柳木烟斗,此外别无长物...
    待到三声炮响,宣告下葬的吉时已到。
    原本闹哄哄的太晖山顿时鸦雀无声。人们注视着**修端着一碗温热的雄鸡血,从棺木一路洒到墓井口,当最后一滴血洒**上,他将碗重重摔碎在墓口。
    执事官便拖长了嗓子高唱道:"拜送太师!"
    凄厉的唢呐声随之响起,张家的男男女女、亲属妻族,还有上千名披麻戴孝的文武官员,便齐声痛哭。
    三拜之后,沉重的棺材已经被稳稳抬入墓井。十几把铁锨开始一同填土,转眼间就掩盖了偌大的金丝楠棺木...
    张家的子女们放声恸哭,就连赵昊也忍不住再次落泪。
    在他看来,现在埋葬的非但是自己两辈子的偶像,还是朱明王朝最后的希望...
    永别了,偶像。
    永别了,君君臣臣...
    ~~
    下葬次日,赵昊便要带着儿子启程返回上海了。
    筱菁和小曼则留在江陵,再陪太夫人一段时间。
    **修兄弟几个到码头送行,向赵昊深深行礼。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赵昊忙扶起大小舅子们。
    "这次若非先生,父亲的葬礼定然不会这么风光的。"**修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
    因为当年赵昊给他们兄弟当过家庭教师,虽然顺道拐走了他们的小竹子,但张家兄弟还是一直以先生相称。
    有道是人死如灯灭,何况现在风向越来越不利于张党。如果没有赵昊的话,湖广的官员绝对不会来这么齐的。
    临省的官员更是十有**是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
    "都是浮云而已,没必要太在意。"赵昊微笑安慰他道:"等过些年,你兄弟显贵了,不就又宾客盈门了吗?"
    "唉,哪还再想那些?"**修忙摆手道:"现在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就烧高香了。"
    他怎么说也是张居正长子,曾经的小阁老,还是有相当敏感性的。知道现在张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放心,一定会的。"赵昊使劲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想,是不是等过了年,让简修和静修,带着重辉他们去海外看看,要是能适应,就在南洋安家算了。"**修却不敢太乐观。
    他和嗣修、懋修、允修都有功名在身,若是丁忧期间离开荆州,纯属授人以柄,让先父蒙羞。
    但老四简修没有走科举,而是荫了武职。国朝因袭宋制,武将不丁忧,只给假一百天。
    而老六静修还没有功名,自然也是自由的。
    至于重辉,则是**修的大儿子。显然,他想让两个弟弟带着下一代到海外赵昊的地盘去,以免被一锅端了。
    赵昊想了想,点头道:"好吧,过了年我来安排。"
    说完他对张家兄弟挤出一抹笑容道:"不要胡思乱想,一切有我父子在呢。你们也都安下心来,好好歇歇吧,这阵子都累坏了..."
    "是,先生。"张家兄弟一齐向赵昊行礼,目送着前来接他的科学号缓缓驶离了码头,扬帆顺流而下...
    ~~
    科学号沿江而下,毫不意外的又被湖广江西的两位巡抚骚扰。
    这次赵昊也不必顾忌岳父大人的看法了,痛快的与两省签订了包括开设中小学和书院的一揽子教育项目;并成立湖广开发总公司、江西开发总公司,正式将两省纳入了江南一体化区域。
    路过南京时,赵昊接到电报说,皇帝已经再度下旨,起复海瑞为太子太傅,刑部尚书了。
    看来万历是下定决心,要用这柄祖传的神剑辟邪了。只是别割到自己**就好...
    待赵昊返回浦东时,已经是十月底了。
    整个浦东已经洋溢着浓浓的节庆气氛,就连东方明珠塔都被油漆一新,悬挂上了无数的花**带,到了夜里还有绚丽的灯光秀!端的是烧包到家了...
    因为江南集团的二十周年大庆的主会场,就设在这里。
    同时整个江南一体化区域和海外十八省,也都会开展各式各样的庆祝活动。
    但与兴高采烈、忘情欢庆的基层干部、普通员工和市民们不同,陆续云集浦东的集团高层和代表们,却大都难掩忧虑、不安、躁动之情。
    白天,他们出席各种庆祝活动,晚上就私下聚会串联,讨论后张居正时代,集团该何去何从...
    这些行政四级以上的集团高层,自然知道这样频繁的密会,绝对逃不过无孔不入的科特的耳目。但他们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们甚至希望那个谁能将他们谈话的内容禀报上去,让大老板能够早日给出个明确的态度!
    如他们所愿...
    陆家嘴,金茂园。
    后花园中菊花似锦,残荷如画,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无忧无虑的嬉戏玩耍。巧巧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护雏的老母鸡似的守在一旁,唯恐哪个心肝磕着碰着。
    赵昊站在**对岸的书房中,含笑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丝毫不会觉得吵闹。
    那个谁立在他身后,低声禀报着搜集来的情况:
    "他们说,哪怕是造反呢,也比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强。"
    "好家伙,一个个胆儿够肥的。"赵昊手持着象征着慈父的烟斗。
    从前他是决计不会用烟斗吸烟的。因为他觉得那是中老年人的专利...但送别了岳父大人后,他便越来越习惯用烟斗了。
    一边听着方文的禀报,他一边打开桌上精美的景泰蓝烟丝盒,轻轻把金黄色的吕宋烟草揉洒进斗钵,直到自然溢满钵面,便轻柔的用手指压至半斗满。
    接着再度揉洒烟草,添至满溢,手指加大力气,压至四分之三斗满。
    直到第三次将烟斗添至满溢,用更大的力气紧压表层,才算完成了装填。但也不能压得太紧,还要保持适度的弹性为宜。
    用打火机慢慢点着烟钵边缘一周,直到完全地点燃烟草,这样将使烟草燃烧顺畅。
    然后他才开始享受烟斗。
    却依然不能像吸卷烟那样随心所欲,而是要保持合适的吸烟节奏,方能使烟草不断保持将熄未熄的阴燃状态。如果抽得太快,会让烟钵中的烟草燃烧过旺,高温会令唇舌发烫、刺痛,甚至损坏烟斗。
    如果抽的太慢,烟斗则会频繁熄灭。一旦熄灭再点燃,会影响头几口的口感。
    总之,烟斗与年轻人的急性子处处相悖,也难怪烟斗客大都是耐得住性子的中老年人了。
    赵昊却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它能让他的心静下来。难怪岳父大人尝试了各种方式后,最后选择了烟斗。
    现在,又轮到自己了。
    果然,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们连口号都想好了,就叫'朱明无道、山河再赵';。"赵昊吸着烟斗,听那个谁低声道:"很多人都在***上联署了,准备在集团大会上书请愿。"
    "有多少人联署?"赵昊握着烟斗问道。
    "目前已经超过七成了。"方文咽口唾沫道:"这还是海警将领们恪守远离政治的训条,没有参与的结果。"
    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出,那些以称霸世界为目标的战争贩子是怎么想的。
    "还真是..."赵昊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多高层支持造反。
    他旋即又明白过来,倒也未必是一边倒的支持造反。只是当**派喊出了山河再赵的口号后,哪怕温和派再不敢苟同,也不得不在***上联署了。
    不签名就是不忠心,不可靠。对这些集团高层来说,一旦被认为不忠心、不可靠,就等于被打入另册了。
    但这并没让赵昊松口气,因为这同样很糟糕。一旦人被裹挟,被逼着违心表态,往往就是真正不忠心、不可靠的开始了...
    "这是挑头的那些人名单..."方文奉上一份密札。
    赵昊却摆摆手不看道:"先留档吧。"
    "那需要把他们加入长期关爱名单吗?"方文请示道。
    "加入吧。"赵昊点点头。又默然思考良久,方沉声道:
    "不能再坐视了,不然人心散了队伍就真不好带了!"
    说着他对安静旁听的江雪迎道:
    "我决定把那个讲话提前,不等集团大会了,你看放在什么场合合适?"
    江总裁略一思索道:"集团大会前三天,会有一次预备会议。"
    "好,扩大与会规模,不许请假,不用通知他们我会到场!"赵昊沉声吩咐道。
    "明白了。"江雪迎轻声应道。

第四十七章 集团大会和主席团

    万历十五年冬月初一,在东方明珠塔下的江南会议中心,召开了集团二十周年大会预备会议。
    江南集团特别讲章法,凡事都要求有据可循、有章可查。
    按集团规定,在重大会议前需要召开预备会议。目的是选举会议主席团成员和秘书长;向代表汇报大会筹备情况;讨论大会议程;对一些重大的决定和事项提前通气,充分交流意见和看法,这样才能保证把正式会议开成胜利的大会,和谐的大会。
    但当代表们抵达会场时,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只见明珠广场上已经戒严,且负责警戒的也不是穿灰制服的安保集团保安,而是穿着笔挺黑色大氅,戴着黑色帽儿盔的保卫处卫士。
    集团内部私下称这些身高超过一米八,装备精良的内卫为大内护卫。普遍估计他们的数量在两三百左右。
    然而今天,出现在会场内外的内卫,已经超过两千了...
    这些一水挂着六亲不认表情的黑袍卫士,脚踏长筒皮靴,带着黑色皮手套,手持锃亮的万历式步枪,在台阶上两两相对而立。给步入会场的代表们造成了莫大的压力。
    进去会场之后,代表们无不暗暗松了口气,相熟的互相递个眼神,都知道...大的要来了。
    ~~
    果不其然,待两千零名代表就坐之后,便见赵昊携集团董事会成员,出现在主席台上。
    代表们条件反射的起身,一秒钟之后,才如梦方醒的鼓起掌来。
    因为作为集团的灵魂,赵昊是从不参加预备会议的。因为只要他开口,就不会有人反对,那就达不到让大家充分撕...哦不,各抒己见目的了。
    再联系近来代表们私下的行动,恐怕这场预备会议,很可能比正式大会还要重要!
    潮水般的掌声中,赵昊当仁不让在主席台最中央的位置就坐,八名集团董事会成员分居他的左右。
    他的左手边,坐着江南集团总裁江雪迎。
    右手边,坐着西山集团董事长**月。
    江雪迎左边,是南海集团董事长唐友德。
    **月右边,是江南集团副董事长华伯贞。
    这四人,也是集团目前仅有的四位行政二级。
    随着集团事务的膨胀,董事会班子也扩容到了九人。
    另外四位董事会成员,分别是皇家海运董事长陈怀秀。
    集团移民事务委员会委员长王世懋。
    集团监督与检查委员会委员长王鼎爵。
    集团董事会秘书兼职级与薪酬委员会委员长顾大绶。
    值得一提的是王鼎爵。
    这位赵昊的三弟子高中榜眼后先在翰林院任职,后遵师命主动要求外放,历任罗定知州、泉州知府,至万历五年晋升河南提学副使。
    这时发生了他哥险些逼死首辅事件,夺情风波后王锡爵便灰溜溜回家修仙了。
    要强的王鼎爵岂能落后?便也主动辞官回乡,赢得朝野一片赞誉,说他有情有义,高风亮节。
    但实际上,王鼎爵辞官的真正原因,是老父年纪渐长,已经倦勤了。
    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作为集团开创者之一王家,怎么也得在董事会保留一席吧。
    当然王鼎爵也是看清了大势所趋,才毅然弃官,成为一名光荣的集团干部。
    他能在短短九年时间,成为集团班子成员,并非靠走后门违规上位的。
    因为像他这样认定未来属于集团,希望在崭新天地做一番事业的读书人,早已多如过江之鲫。虽然绝大多数都是考不上秀才的老童生,甚至连童生都不是...
    但随着集团日趋壮大,想加入的举人进士也屡见不鲜了。
    赵昊当然不会拒绝这些读书人,那等于自绝于缙绅阶层,自绝于社会舆论。所以他非但不能拒绝,还要给他们一定的优待。
    集团在万历元年颁布的《关于有功名官身者入职相关规定》规定,上述人员在通过尽职审查,被批准入职后,要在江南干部学院,进行为期一年的转型学习。
    转型班顺利毕业后,由集团组织部综合其功名、官职和成绩予以定级。
    在成绩优秀的情况下,生员定为行政十三级高级办事员;举人功名定为行政十一级正科级;进士功名定为行政九级正处级。
    进士功名视同正七品,之后官品每高一品,对应的行政级别也升一级。即正六品对应行政八级副市级;正五品对应行政七级正市级;正四品对应行政六级;正三品对应行政五级,也就是蔡一木同学的级别。
    再往上就没有规定了,因为集团入职年龄限制是三十岁以下,虽然对有功名者可以放宽到四十岁以下。
    但四十岁能干到正三品的...好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比如三十六岁当巡抚,三十九岁加右副都御史的金学曾。不过那挂伯夷是极端个例,没必要专门规定。
    至于那些四十岁以上的老大人们,进来之后都是挂个独董、顾问之类的头衔,从集团白拿钱罢了...
    王鼎爵榜眼出身,又是赵昊的嫡传弟子,三十八岁辞官时也不过刚当上正四品的提学副使。已经是组织部正式定级时遇到的最高官职者了。
    正四品对应的是行政六级,他便在万历七年担任了集团检监委海外巡视三组组长。
    万历十年晋升行政五级,任检监委委员,主持监检委办公厅工作,协助海瑞进行检监委大改革。
    万历十三年,升任检监委副委员长,分管海外巡视工作,行政四级。
    万历十四年,检监委委员长赵守业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经董事会提名,集团大会表决同意,由王鼎爵接任检监委委员长,加入集团董事会。
    这四位行政三级的集团董事之外,全集团还有十四位行政三级的高级干部。
    其中有六位集团高级副总裁。分别是江南教育集团董事长潘仲骖;集团组织部长陆炎;宣传部长王世美;江南船舶集团董事长杨帆;江南安保集团董事长马克龙;集团总办主任马湘兰。
    以及西山集团总裁赵显,副董事长朱时懋。南海集团总裁孙大午、副董事长林震南。
    还有印度地区行政总裁梁钦;中东地区行政总裁**齐,西非地区行政总裁唐保禄;东非地区行政总裁俞奔。
    另外,海警副总司令金科、副总警务委员的警衔,均已晋升为特级警监,也相当于行政三级。
    以上这二十五人便是集团大会主席团成员,负责在休会期间,履行集团大会的各项职责。包括讨论事关全局的重大问题和事项;决定撤销集团代表资格;决定对集团高级干部的任命、处分和免职事项等。
    这便是赵昊在过去二十年里,为集团搭建起的集体领导架构,虽然只要有他在,就免不了一言堂的局面。但已经是足以秒杀这世上一切政体的领导模式了!
    ~~
    待到台下所有代表就坐后,赵昊便直接拉过了那面手鼓似的话筒。
    "就不用麻烦秘书长开场白了,不然又要害大家拍巴掌了。"他的声音在会场各处同时响起,清晰传到每个与会者耳中。
    道法研究所早在数年前就造出了碳棒传声器和纸盆扬声器,都是后世的小学生试验水平,自无须赘述。
    虽然通过这套原始的电声系统放大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放大效果远胜从前。讲话人终于用不着再扯着嗓子吼了。
    赵昊讲话间隙,场中针落可闻,只有话筒传出微弱电流声。
    "诸位看到我出现,好像很吃惊啊。"见自己的笑话没人捧场,赵昊便继续道:"怎么看你们有点心虚呢?"
    台下这才响起了轻笑声。且比以前的笑声要轻很多。
    "咱们二十年来一直肝胆相照,到今天也一样要敞开天窗说亮话,不能学官场上那些言传意会打哑谜的陋习。"赵昊又道:
    "那不符合我们一贯追求的高效准确的沟通。所以今天我就是来,给大家答疑解惑的。不管什么事,咱们都摆在明面上说清楚,让大家心里敞亮敞亮。"
    顿一下他笑道:"以免三天后的大会上被你们架在火上烤。"
    会场中再次响起了笑声,这次要爽朗许多,好些人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代表们便听赵昊接着道:"首先,我完全理解大家此刻的惶惑不安之感——我是从张太师的葬礼上回来的,我的岳父和偶像去世了,一个时代也宣告结束了。在他摄政的这十五年里,虽然对集团也有过打压和限制,但总的来说,集团过去二十年的发展,都离不开他老人家的保护,甚至是纵容!"
    "现在,为我们遮风挡雨的保护神去世了,早就习惯了有恃无恐的大家,肯定会感到不习惯。当然有人要说了,不是还有你爹吗?"赵昊自嘲的笑笑道:
    "我只能说,首辅和首辅是不一样的。家父成不了一手遮天的摄政,这跟他的能力无关,是环境已经不容许,大明有这么弔的首辅存在了。"
    "第一个不答应的,便是万历皇帝陛下。这在之前我们就有研判,现在观察他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又印证了我们的判断——他急于收回旁落多年的权力,急于使用甚至滥用自己的权力。目前被张太师干掉的那批人已经在朝中集结,相信很快,新的风暴就要来临!对张太师的全面清算已不可避免!"
    ps.今晚没了哈。

第四十八章 日月之旗,七星之文

    巍峨耸立的东方明珠塔下,宏伟的江南会议中心庄严肃穆。
    明珠广场上,全副武装的保卫处内卫森严戒备,就连江面上都有快船巡逻。
    冬日的阳光透过金色玻璃顶棚射入会场。穹顶中央以名贵的红色琉璃镶嵌出日月图案,七颗红色五角星环绕左右。
    这也是江南集团即将采用的新旗帜!
    日月代表大明神州,七星代表统御七海!典出《穆天子传》:'日月之旗,七星之文。';
    这是一面继往开来之旗,这是一面开拓进取之旗!更是一面革命创制之旗!
    赵昊便在这日月七星旗下,对着由入职十年以上的集团高管、高工、高级警官、一等劳模、一等功臣、战斗英雄组成的庞大代表团讲话道:
    "那么大家难免要问,没有了张太师的庇护,我们会不会被盯上?万历皇帝清算张党,会不会牵连到我们?现在集团家大业大,关系着上百万员工,几千万百姓的命运,更肩负着争霸大航海时代、百年大移民的历史使命,容不得有半分闪失!"
    "值此关键转折之秋,集团内部自然有很多的情绪,我们的代表们也有很多的声音。这些天我了解下来,发现首先大家的出发点都是为了集团好,希望我们的事业不受影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就局势会如何发展,我们又当如何应对,以及最重要的,我们的未来会怎样?大家的看法就不尽相同了。今天我便针对这三个问题,一一给出自己的答案。"
    台下代表听得全神贯注,因为预备会议是不允许做笔记的,所以他们只能竭力记下赵昊的每一句话。
    "首先局势会如何发展。据我所知眼下大体有三种看法——一种是,会外甥打灯笼——照旧。他们的理由是,内阁中有家父,申阁老是自己人。新入阁的刘阁老与家父也是同年,琴瑟相和当不成问题。朝中地方还有那么多我们自己培养的官员,所以人多力量大,应该能继续顶住各方面的压力。"
    "第二种是,皇帝一旦稳住局面,腾出手来,就会全力以赴的剿灭我们了!持这种观点的,以当年朝廷派大臣前赴后继消灭五峰船主为论据,认为朝廷对威胁到它统治的势力,一定是不死不休的。"
    "还有一种是,由于我们现在体量太大,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朝廷投鼠忌器,应该不会痛下杀手。而是日拱一卒,不断打压蚕食我们,把我们削弱到构不成威胁的程度再说。"
    "三种观点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就是认为朝廷一定要收拾我们了。"赵昊不禁笑道:"那么会是这样吗?我认为是的。因为咱们自己人都认为自己欠收拾了,就别说外人了。"
    "哈哈哈..."会场一片哄堂大笑。大老板果然说到做到,直言不讳啊!
    "我们再来一一分析。首先,第一种观点过于乐观了。确实,集团苦心耕耘二十年,早已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是没错!但我们也必须承认,在大明的政治体制下,皇帝拥有至高无上,不受制约的权力——虽然过去几十年,好似圣天子垂拱而治,政令尽出于内阁。但那不过是皇帝怠政、年幼的结果!一旦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权力,分分钟可以让内阁变成摆设!把百官的屁股打开花!"
    "此外,通过观察我们发现,万历皇帝继承了乃祖执拗的性格,和旺盛的权力欲,是绝对不会向臣子妥协的。他决心清算鞠躬尽瘁的张太师,就说明他为了自己的权力和意气,连自己的江山都不在乎。那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呢?所以我们认为,第一种观点过于乐观了。"
    "第二种观点则过于悲观了。当年朝廷剿灭五峰船主一伙,尚且用了将近二十年。如今我们集团绝非当年净海王可比!真要到了掀桌子那天,至少在军事上,我们是可以保证胜利的!"赵昊霸气十足道:"只可惜,万历皇帝只是坏,并不蠢,而且胆量很有限,所以八成是不敢主动掀桌子的。"
    台下再次响起笑声,代表们按捺不住兴奋,头一次交头接耳起来。归根结底,军事实力是安全保证,是胆气所在!
    "第三种观点是相对靠谱的预测,但还不够准确。"赵昊接着沉声道:
    "一方面,我们有足够的力量自保,谁想一口吃掉我们只能崩掉满嘴牙,所以他们想急也急不来,只能徐徐图之。但另一方面,皇帝有没有日拱一卒的耐心呢?我看够呛。他今年二十五岁,已经等了十五年,在最没有耐性的年纪,消磨光了所有的耐性,所以我们日后会看到他,时不时张牙舞爪想要吃掉我们。崩个满嘴血后,又不得不偃旗息鼓,甚至放低身段,求我们帮他解决困难。"
    "可是等他养好伤口,度过了难关,肯定会卷土重来,再次劈头盖脸想要乱拳打倒老师傅。"只听赵昊充满自信道:
    "至于运用更高超的策略,更精妙的操作。抱歉,那不在他能力之内。因为谋划再高超,也需要强大的组织来执行**。而朝廷最大的问题便是组织力的严重缺失——张太师的考成法正是针对这一痼疾,通过狠抓组织力,来提高朝廷行政能力的。但天下文官苦考成久矣,万历皇帝也绝对不会保留这一带着张太师鲜明烙印的制度,他甚至还信不信任文官都不一定!"
    众代表纷纷点头,如今朝中官员三分天下,势力最大的是东南沿海籍官员组成的甜党;山陕河南籍组成的面党;和已成明日黄花的张党。
    这其中张党自不消说,皇帝恨不得统统抹杀;而甜党,现在就是他们的后台在开会,讨论会被皇帝怎么干;至于老西儿最是滑头,从来只会落井下石,绝不雪中送炭,但凡有脑子的人,就不会指望他们。
    虽然文官中永远少不了桂萼、张璁那样的投机分子,但真正值得信任的又有几个?
    是以赵昊语带揶揄道:"所以我们判断,他会更多依靠宦官来做这些事。你可以永远相信宦官的素质和操守,一定只有你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代表们纷纷面露笑意,却又感到忧虑。穆宗皇帝召回的各地镇守太监,难道又要卷土重来了吗?
    "所以我们的判断是,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但并非时刻处于较量状态,而是将间歇性的爆发一些激烈冲突,且冲突的烈度是螺旋上升的,直到演化为红莲业火将始作俑者化为灰烬!"
    ~~
    "以上就是我对未来局势走向的判断。"
    赵昊端起茶杯呷一口,接着讲话道:"下面再说,我们当如何应对。就此,我又听到有三种说法,主动出击论;被动防守论;避而远之论。"
    "我们还是一一分析。首先主动出击论。持这种论调的人,精神是可贵的。我们要引领华夏在这大航海时代中取胜,要的就是这种主动进攻的进取精神!但凡事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们要明确一点,那就是我们的强大除了来自于我们的组织,我们的管理,我们的科技,更来自于我们的信仰!"
    "因为我们不止为自己而奋斗,我们更是要为子孙后代,为华夏所有百姓打造一个跳出治乱循环、生活越来越幸福、有着光明未来的新世界!"
    赵昊提高声调,对代表们慨然道:"所以我们坚信自己是正义的,是进步的!我们的武装力量——海警部队、子弟兵、预备役、安保集团、工人护卫队的所有将士,也坚信我们是正义的,进步的!这种光荣的使命感,正是我们力量的源泉!"
    "对一支正义之师、文明之师来说,战争的正义性是至关重要的。这种正义性,不是我说正义就行,也不是你们说正义便可,而是要大多数百姓认为是正义的!"赵昊沉声道:
    "必须要承认,这不容易。太祖皇帝于华夏有千古之功,且大明已立国两百年,君臣纲常更根植华夏两千年!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敢不死,便是大逆不道!还敢反抗?那就是造反了!"
    台下此时的反应不一样了,有人激动的涨红了脸,有人开心大笑。却也有人面色苍白,汗都下来了...
    这正好佐证了赵昊的说法。
    "这就导致了我们只能是应对一方,而不能主动出击。必须至少先让集团全体员工、全体官兵、十八行政区和江浙闽粤胶东的百姓,坚信战争的正义性。否则信仰一旦破灭,我们必将付出不可承受的惨重代价!"
    "避而远之就更不对了,海外十八省是我们的战略后方,但绝不可当成偏安之地!江南集团离开江南,便成无本之木,必死无疑。何况我们是要为华夏创造新世界,不包括华夏的新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番话一出,代表们心安不少。他们大部分人家都在内地,真怕无法埋骨桑梓地了...

第四十九章 我们的道路

    "那么我们是不是只能被动防守呢?那也是不对的。"会场中,赵昊接着道:
    "我们还是要主动出击的。记住,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不是只有两军对垒、真刀**的地方才是战场。我们的战场还有很多,比方借机教育我们的军民,让他们早日意识到自己世代受苦的根源在于帝制;比方全力推进大移民工作,海外十八省的人口越多,经济越强大,我们的底气就越足,外界对我们的影响就越小。"
    "还有加紧在湖广、江西、四川、河南等一体化区域外办学,成立开发公司,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及最重要的发动百姓,坚决与朝廷爪牙作斗争,保卫大家来之不易的温饱生活!"
    "不要害怕发动百姓——切记,敢不敢发动百姓,是一个组织进步还是**的标志。你自己是正义的,进步的,就不用怕发动百姓!人民的力量才是最伟大的,只要人民和我们站在一边,我们就是天下无敌的!"
    会场再度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具体的工作留待日后仔细布置。接下来说一下,我对未来的预测。"赵昊右手攥拳,有力的一挥道:"首先,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一方面,这是绝对的实力决定的!我们的经济、军事、组织能力,各方面都远强于我们的对手!"
    "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是革命的,进步的,正义的。而我们的对手是**的、腐朽的、不义的!"赵昊铿锵有力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万古长存,就连我们生活的宇宙,早晚都会归于寂灭。所谓'禹传启,家天下';。帝王将国家的土地人民当做自家的私产世代相传,至今已经超过三千年了!这套制度早已腐朽不堪,应该入土为安了。两宋就是明证。"
    "若非宋太祖,宋太宗,宋徽宗,宋高宗这一代代明君昏君,皆将天下视为私产——或是只想将这产业一代代传下去,恨不得把将领用绳捆紧,把军队变成提线木偶;或是敲诈剥夺天下人的骨髓,以供奉他一人淫乐;甚至为了防止皇位旁落,连收复河山的机会也不要,宁肯对胡虏称臣!我华夏又怎会连遭辽金元荼毒,终至九州疆土尽腥膻呢?"
    "自古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弱宋真乃千古之耻也!而罪魁祸首便是那将天下视为私产的赵家皇帝!所以山河再赵之类的话,休得再提,那是对我们的事业,也是对我本人莫大的侮辱!"赵昊严厉的说道。
    台下一片肃静,众代表都十分震撼。虽然大老板常年对帝制持批判态度,但在集团的代表大会上公开这样讲,就等于宣布他不会,也不允许别人南面称孤了。
    "至于本朝,不过是天降猛男,回光返照罢了!但太祖将天下视为私产,较前朝有过之而不及。以至于嘉靖年间,几十个倭寇就敢进攻驻守几十万大军的南京城!真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若不尽早埋葬这腐朽透顶的家天下,定然又要重演鞑虏入主中原的悲剧了!"
    "我们不为一人之产业而战,而是为天下人福祉而战!为跳出治乱循环而战!为华夏远迈汉唐而战!所以我们是以革命对**,以进步对腐朽,以正义对不义,自然必胜!"赵昊激昂道。
    "必胜!"
    "必胜!"
    "必胜!"代表们一起跟着高呼起来。
    "但胜利不会来的太快,也不会太容易。这是我们选择的道路决定的,方才说过了,速战速胜、后患无穷。在真刀**的战场上取胜不难,难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谁不想速胜呢?我也想速战速决。但那之前需要先满足三个先决条件。第一,需要积累足够的正义性;第二,需要**对国家和百姓伤害最小的时机;第三,还要为日后承担更大的责任做好准备。"
    "在我们的一体化区域之外,还有两亿多赤贫的百姓,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我们做好承担起这份责任了吗?我们真的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吗?我们有能力让这么多百姓得到温饱吗?答案都是不确定的。"赵昊沉声道:
    "这些问题都决定了,集团必须以我为主、徐徐图之。所以从今天开始,诸君务必收拾好心情,将杂念屏之脑后,全力以赴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抓紧时间让集团变得更强大,不断创造战胜对手的条件!我们越强,优势就越大,胜利就越水到渠成!"
    "最终,我们一定可以带领华夏两亿七千万百姓扬帆七海,教日月所照皆为汉土,缔造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讲话的最后,赵昊振臂高呼道:"伟大的中华民族万岁!"
    "中华民族万岁!"代表们的吼声冲破穹顶,直插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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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昊在预备会议上的讲话既没有见报,也没有印制成文件下发各部门学习,却起到了稳定人心、增强信心、统一思想,正本清源的极佳效果。
    当他的高级干部和领头羊摆脱了庸俗化的旧思想,坚定了高尚的理想。集团上下也就摆脱了庸俗的旧思想,树立起高尚的理想!
    当然,也有人不认同他的想法,而且是级别很高,与他关系很近的人,后来还引发了一场政变,但那是后话了...
    至少在当下,集团的二十周年大会顺利的开成了一届胜利的大会,和谐的大会。
    大会后,赵昊又与各部门负责人分头会谈,吩咐他们他们明年还是以完成四五计划为主。至于新的任务,会在五五计划中体现,没必要太为政局分神,乱了发展的节奏。毕竟赵相公和他的小伙伴们,怎么也能扛上个两三年。
    待到送走了最后一波代表,已经是月底了。
    赵昊又迎来一位贵客——奉旨进京担任太子太傅、刑部尚书的海瑞,从琼州乘船北上,路过浦东时,应他邀请上岸休息几天。
    他主要是担心海公的身体。在另一个时空中,海瑞就是在这一年卒于任上的,享年七十四岁。虽说他生了儿子,又有万密斋给他的养生方子,应该能多活几年。但赵昊非得等这个该死的万历十五年过去了,才能放心。
    当海瑞甩开一个十**岁的青年的搀扶,昂首阔步走下官船时,赵昊发现自己瞎操心了。
    只见海斗士还是那副又黑又干又瘦的样子,只是须发从花白变成纯白而已,就连腰杆还是一如既往的笔挺。
    "海公,别来无恙啊。"赵昊大笑着快步迎上去。
    "呵呵,赵大老板亲自迎接,海某面子不小啊。"看到赵昊,海瑞严肃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这话说的,大明朝还有人比你面子更大吗?"赵昊瞪大眼道:"要不是我禁止走漏消息,又提前封锁了码头,你信不信你的粉丝能把这里挤爆了?"
    "哼..."海瑞冷笑一声,却没有反驳。他对之前几次靠岸的遭遇仍心有余悸,声望太高了也真是苦恼啊。
    "中平,还不给你恩公磕头。"海瑞便转向那青年道:"没有他和李神医,就没有你们兄妹三人。"
    那叫海中平的青年赶紧规规矩矩跪下,给赵昊磕了三颗响头。他还有个弟弟海中安,妹妹海娃,还是一对龙凤胎。
    "贤弟不必客气。"赵昊亲热的拉起那高大的青年,不禁感慨道:"第一回见你还在襁褓,如今却已经长成大人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家老大不也十六了?"海瑞道。
    "十七了。"赵昊苦笑道:"真是子女催人老啊。"
    "老夫却觉得越来越年轻。"海瑞拢着胡须哈哈大笑。
    "那可不,有个娃娃整天管你叫爹..."赵昊没好气道。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老友重逢的气氛融洽极了。
    ~~
    两家早已是通家之好,海瑞也破例带着儿子住进了赵昊的金茂园。
    海瑞虽然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但海家是琼州大族,早年就有族人当海商往返安南。他也从不刻意阻止儿子,与那些阔少来往。
    见识过纸醉金迷的豪奢,依然能平静的俭以养德,才是真正的君子修养。没见识过的不是真正的安贫乐道。那叫贫穷限制了想象...
    在金茂园休息一晚,第二天赵昊便让老四士礼、老五士禔带着他们中平叔去逛新城。
    他老大士祥、老二士祺、老三士福今年秋天刚去吕宋读大学,过年也回不来。
    赵昊则跟海瑞在花园吃茶说话。
    "我路过莆田时,去看过林润。"海瑞状若闲聊道。
    "林公一定很高兴吧。"赵昊笑道。
    "他很意外。"海瑞淡淡道:"没想到我会这把年纪再出山。"
    "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赵昊苦笑道:"你老唱得到底是哪一出啊?"
    "《封神榜》啊。"海瑞一撩自己的白胡子道:"你看我演个比干怎么样?"
    "你是笔架,演什么比干啊。"赵昊呷一口香茗,却只觉满嘴苦涩。半晌道:"不去行吗?"
    海瑞缓缓摇头。
    ps.今晚没了哈。

第五十章 凛冬将至

    阳光透过大片的玻璃窗,将水阁中烘得温暖如春。
    水阁外却是一片凛冽的冬景。今冬的第三次寒流来袭,**竟结了冰,园中红消翠衰、枯苇摇絮,一派萧索颓废景象。
    可赏玩的,唯有残荷擎苍的风骨了。
    "上海竟上冻了?"海瑞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象有些吃惊。"记得当年腊月也不结冰的。"
    "是啊,要变天了。"一旁的赵昊感慨一句,又解释道:"这不是双关。"
    "你说的小冰河期,终于要来了吗?"海瑞轻声问道。
    "是的。"赵昊点点头道:"冰期前短暂的温暖结束了。凛冬将至了,海公..."
    最初隆庆二年在北京,赵昊便开启了这个话题,他告诉海瑞在生产力低下的农业社会,王朝兴衰与所谓小冰河周期密切相关。
    之前三次小冰河,分别灭亡了商朝、东汉和唐朝。而现在,第四次小冰河期又来了...
    海瑞为此专门查过史料,发现汉末和唐末的霜雪冻灾,确实次数陡然增多,而且发生的月份也大大提前。比如唐朝,《通鉴》和《唐书》中就明确记载,唐初比较炎热,中后期天气较冷,长安和洛阳经常下雪。
    所以生活在中晚唐的岑参才会写出'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诗句。
    海瑞又统计本朝的数据,结果发现恰如赵昊所言,自正德开始,霜雪冻灾也明显增多提前了...
    不正常的气候又会导致水旱蝗灾,民不聊生。这也跟海瑞自身的感受吻合,大明朝的状况确实糟透了,大规模的流民就是明证。不然他也不会上《直言天下第一事疏》!
    在应天巡抚任上时,海瑞再次跟赵昊谈起过小冰河,当时他问能不能设法警醒满朝诸公,让他们意识到极寒年代要到来了?
    赵昊告诉他,这太难了。因为气候的变化,是个漫长细微的过程,而且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气温在未来十几年,将持续回暖。这种情况下,关于小冰河期的言论根本没有市场。
    如今,距离那次谈话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赵昊的预言业已被证明——从隆庆末年到万历十三年这段时间,总体而言大明气候温暖,风调雨顺,为万历新政的推行创造了优越的条件,大明朝也终于显露出盛世光景。
    但残酷的是,这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从万历十五年开始,随着太阳黑子逐渐减少,全球气温开始逐渐下降。并于西元1600年,大明万历二十八年左右进入极寒期,并在崇祯年间达到极点。
    这一时期冬天奇寒无比,连广东等地都狂降暴雪。北方的酷寒使降雨区域普遍南移,先秦晋,后河洛,继之齐鲁、**、荆楚、京师...出现全国性的大旱灾。粮食产量骤然下降,连老鼠都受不了要到处搬家。
    于是鼠疫又大规模横行...
    ~~
    现在,海瑞亲眼看到浦东已经开始结冰了。而隆庆年间,他还能在腊月,乘船在浦东的烂泥荡里勘察水利呢。
    "看来你的预言逐渐成真了。"海瑞苍凉一叹,看着赵昊道:"但愿你的大移民计划,能保全北方的亿万百姓。"
    "一定会的。"赵昊点点头,笑道:"当年海公可能觉得我在吹牛,但现在应该知道,海外的广阔世界,实乃为我华夏天造地设之热土了吧?"
    "嗯,老夫几年前应反贪渎调查基金会之请,转遍了你们开拓的海外十八个行政区。"海瑞点点头,感慨万千道:"不身临其境真是难以置信啊,原来在我们家门口,除了琼州岛外,还有百倍大的世界等着我们去开拓。"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要是让红毛鬼全都占了,我们中国往后就要处境艰难了。"海瑞向赵昊竖起了大拇指道:"单从这点上说,你就是我华夏两千年来的第一功臣!"
    "海公这么夸我,夸得我心里毛毛的。"赵昊笑得合不拢嘴道:
    "南洋容纳下一亿人口,绝对没问题。而且面积最大的绿岛和绝岛,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发呢。"
    "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听说你们每年移民要增加到三百万?"海瑞问道:"三年一千万?"
    "唉,谈何容易。移民是一项复杂的工程,住房、交通、卫生、防疫、牲畜、农药、化肥、口粮,等等等等都要配套完善,才能保证新移民的生存和生活。哪一根短板都会限制移民的规模,最主要的是集团人力有限,安置一年两百万移民就已经很吃力了。"
    赵昊叹口气道:"只是鉴于未来政局的重大不确定性,集团才会决定,先将之前报名的百姓全都送去海外,再慢慢消化。"
    海瑞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林润说,只有走你们这条路,才能救百姓和大明。"
    "那海公以为呢?"赵昊轻声问道。
    "我也这么觉得..."海瑞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他看着冰面上孤傲挺立的残荷,幽幽道:"不然老夫也不会帮你做这么多事。"
    "是,集团上下能有如今的廉洁,全靠海公注入的正气。"赵昊点点头,再次挽留道:"所以还是别去北京了吧。皇上不是纣王,我也不会当武王。大明有笔架就行了,不需要比干的。"
    "放心,我不会透露江南集团的一点情况,也不会干任何对你们不利的事情。"海瑞似笑非笑的看着赵昊道。
    "嗨,你老把我想哪去了?"赵昊不禁苦笑道:"我不是担心你对付我们集团。"
    "是,现在谁也对付不了你们了。"海瑞淡淡道:"哪怕现在干掉你父子,都无济于事了,反而会让皇家彻底无法幸免。"
    "那海公还要..."赵昊无奈道。
    "你就当我是求一心安吧。当年老夫上《治安疏》时,就没打算能活着出来。结果世宗皇帝却先我而去了,这一直是老夫的一块心病。我常想,世宗驾崩会不会也有我的责任?"海瑞的语气有些飘忽,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这哪跟哪啊?嘉靖皇帝本来就病入膏肓了。"赵昊不禁摇头。
    "不管怎么说,殷商那样的奴隶国家,帝辛那样的昏君,尚有比干那样的忠臣。我大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历代皇帝又养士二百年,怎么能没有死谏之臣呢?那不显得大明的臣子太狼心狗肺了吗?"海瑞哈哈大笑道:
    "当年世宗皇帝没杀我,可能就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把命还给他老朱家就是了。"
    "不值得..."赵昊还想再劝。
    海瑞却抬手不让他说下去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唉..."赵昊长长一叹。也是,海瑞什么时候会听人劝?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苦思,能不能有两全的法子呢?"海瑞笑笑,缓缓对赵昊道:
    "后来我想到了,既然你们集团那么强调正义性、正当性。那么只要皇上不犯大错,你们总不能给他捏造罪名吧?"
    "那肯定不能,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假的永远是假的。"赵昊摇摇头道:"如果皇上不清算张太师,不倒行逆施,我等自然只干我们该做的事。"
    "这就是我进京的目的。不奢望致君尧舜,只求盯着皇帝别犯浑。"海瑞坦率的看着赵昊道:"是不是更想把我留下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赵昊摇头大笑道:"海公能看着皇上,让他做个人,我们求之不得啊!"
    "老夫知道,皇上起复老夫,是为了拿我当幌子使,并非真心想听我唠叨。"海瑞很有自知之明道:"但我坚决不肯去南京任职,他才只好捏着鼻子把我弄到跟前。只是我去了,就由不得他了。"
    "看来陛下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又要到头了。"赵昊露出了同情的笑容:"这都俩月了,他一次都没上朝,也不召见大臣平台奏对。"
    "确实该好好管管了。"海瑞面色一寒,沉声道:"兴献王这一系,怎么他妈的一代代的都这么懒?"
    "可能这就是遗传吧。"赵昊笑道:"你要怪就怪杨文忠公吧,选错了还管不住。"
    "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我是希望那孩子好好的。"说着他轻叹一声道:"可是他好容易才摆脱了我岳父,能听海公的劝吗?"
    "劝不住,也要劝!"海瑞斩钉截铁道:"你放心,他要真是倒行逆施,祸国殃民,老夫就血溅宫门,替独夫民贼敲响丧钟!"
    "大明有海公,何其幸哉?"赵昊鼻头发酸,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揖。
    "谬赞了。"海瑞却摇摇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其实来之前,我还打算劝你保全天家的。但船进黄浦江,看着浦东浦西两岸鲜明的对比,那些理由根本说不出来了。"
    浦西已经是从前所谓的人间天堂了,但与赵昊不惜成本,用最高标准打造的新生活示范区——浦东新区比起来,却依然不啻天壤之别。
    几乎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成为江南集团**的拥趸,恨不得立即把家搬到这里来...可惜现在要摇号了。
    海瑞感触是最深的。因为在他主持'黄浦夺淞';水利工程之前,浦东就是个烂泥塘...
    "比起让天下老百姓岁无饥寒、老有所依,鳏寡孤独皆有所养来,一家一姓之宗庙,确实微不足道。"他仰头望着漫卷枯叶的天空,喃喃道:
    "只是我老了,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明知道不对,也改不了了。"

第五十一章 活着的门神

    两天后,海瑞便辞别了赵昊,带着儿子从陆路北上进京。
    原先一提琼州府就是天涯海角,流放之地。但它是广东布政使司的一部分,南海集团还在此设立了三亚市,是集团控制中南半岛的北方基地。因此江南教育集团在府城琼山和三亚都建立了九年制学校,不过因为设立的时间晚了点儿,所以海中平刚刚中学毕业,还没想好是报考书院修习举业,还是上大学将来进集团。
    海瑞让他不要急着做决定,多走走看看想想再做选择。
    走海路固然快,但什么风土人情也看不到。海瑞要趁着自己还能动弹,带儿子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民间疾苦。
    海公当年可是从琼州步行进京赶考的牛人,现在沿途还有驿馆,可以骑马,这点路程简直不要太轻松好吗?
    但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因为住驿馆是要出示兵部签发的勘合的,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暴露了。
    虽然他嘱咐驿丞,千万替自己保密,但每每睡一觉起来,屋外头就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海瑞问他们有什么事儿?
    他们说没事儿,就是想亲眼看看海青天,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给他磕个头,拜个早年...
    磕完头,这波百姓便兴高采烈的回去了。
    下一波又紧跟着进来了,一波接一波,全县的百姓排着队前来瞻仰他们的海青天。
    外头还有人吆喝呢:'一定要多留海公一会儿,我回村里把我爹接来给海公磕头!';
    驿丞们自然深表歉意,说辞都差不多——因为自己太激动了,只告诉了老婆或者老娘。然后老娘们嘴快,就一传十十传百,'海公来了';成了尽人皆知的秘密。
    在江南每个县都是这样,无一例外。好多老百姓活也不干了、买卖也不做了,就跟着海瑞一起上路,送他到长江边。
    知道海公清廉如水不收礼,他们就带着最好的吃食,希望海瑞父子渴了饿了能吃一口喝一口他们的孝敬,就心满意足了。
    结果便出现了一幕千古奇景,海瑞父子骑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二里长的队伍,还不断有人加入。
    "他们为什么冰天雪地的家都不回,非要送父亲过江?"海中平终于忍不住问道。
    "因为为父曾为他们做过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海瑞淡淡道:"没想到十几年了,他们还没忘了。"
    他在应天巡抚除暴安良,为百姓做主的作为,老百姓是永远不会的忘记的。
    江南一带的老百姓甚至把他跟包青天凑了一对,贴在门上当起了门神。既能驱邪避鬼,又能时刻看到偶像,可谓一举两得。
    也算是最早的偶像画像了。可惜不知道要个签名啥的...
    海中平震撼之余,顿时觉得应该进书院读书进学,像父亲一样做官了。
    ~~
    过江之后,海瑞学聪明了。再也不投宿免费的驿馆,跟儿子住起了客栈,这才避开了**的追星族。
    至于爷俩的安全,海瑞完全不担心。他知道以赵昊的重情,百分百会派保卫处暗中保护,所以只管到处走到处看,不用担心遇上劫道的。
    其实江北的治安也是极好的。
    因为扬州府作为最初一体化的江南十府之一,早已被江南集团治理的明明白白。根本不用官府出手,各地农场的护场队就让蟊贼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嘉靖年间为了御倭,朝廷准许沿海的士绅自办团练。这个好传统也江南集团继承了下来。他们所有的工厂、农场、矿场、林场,都组织了护卫队,由江南安保集团负责训练、装备和管理。
    跟海外的预备役一样,所有男性职工、农工都要参加军事训练,轮流值勤。
    正好是冬季农闲时节,各地农场都在组织民兵拉练。路上时不时就能碰上一队队扛着隆庆式步枪,背着被褥和钢盔的民兵。响马土匪海盗**们得活腻了,才会来这种地方找死...
    幸好他父子一看就是好人,海瑞又七老八十了,才没有被民兵盘查。
    海瑞看那些民兵固然没有海警和子弟兵那般军容整齐,军纪森严,却也斗志昂扬,虎虎生威。
    其中很多年轻人跟海中平一样,身高比父辈高出一大截,肩膀也宽。这充分体现了他们的营养水平,已经远超父辈当年了。
    其实就是那些年长些的民兵,虽然个子长不起来了,却也身板结实,神完气足,一看就是经常吃肉的。
    海瑞知道,在赵昊的大力提倡下,肉蛋奶已经进入了江南地区百姓的日常食谱中。当然,谁不希望能顿顿吃上肉?关键是得有条件实现它。
    海瑞对此有过研究,他告诉儿子,首先是江南地区的收入水平快速提升。不说集团职工的收入,单说在江南集团带动下,江南百姓的收入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就是雇一个短工,一个月也要三两银子。
    而且这还是在流民不断涌入,让江南地区有充足廉价劳动力的情况下。那些本地的熟练织工,一个要开五两才能招得到的!
    "当年,一个织工累死累活一个月,收入不过才一两五。"海瑞无限感慨道。
    "才一两五,这怎么养家啊?"十九岁的海中平感到无法想象。
    "一两五,那还是人间天堂的江南,你去陕西河南扛活,管吃管住就不错了,还想要工钱?"海瑞摇摇头,这也是他为何要带儿子走一趟内陆的原因。
    "老百姓的收入提高了,首先就会增大胃口,让全家吃上饱饭。然后再想办法吃好,这就叫民以食为天。"海瑞叹服道:
    "这是隆庆四年时,你赵恩公跟我说的话,那时候他还没你大呢。"
    "呃,孩儿太不争气了..."海中平登时面红耳赤。
    "没什么好害臊的,两千年才出一个赵昊,谁能跟他比?"海瑞哈哈大笑道:"不把他当人看,心里就舒服多了。"
    "父亲还真是通达啊..."海中平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子。
    海瑞便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儿子围上。老来子,都这样,海瑞也不能免俗。
    "从那时起,他就命令各开发公司下面的农场,都要大力饲养六畜,推行桑基鱼塘。后来还在各县专门建了大型的养鸡场、养猪场。说实话,当时为父觉得他太不切实际了,老百姓能有糙米饭南瓜汤管饱就谢天谢地了,养这么多禽畜,浪费多少饲料啊?"
    "结果还是为父眼光短浅了。"海瑞又叹服道:"大量的家禽肉类上市,只是短暂的引起价格下滑,但很快就又涨上去了,而且一直就供不应求了。唉,这人啊,就像狼崽子,吃过肉之后,就很难再吃素了。"
    "爹,我两天没捞着吃肉了..."海中平闻言,顿感饥肠辘辘。
    "这孩子,唉..."海瑞刚想说,当年你奶奶过生日,咱家才能吃回肉。但当年的日子能跟现在比吗?他便没好气道:"晚上看吧。"
    海中平马上来了精神,要好好表现,以免晚上开荤泡汤。
    "很快,养殖业成为农场创收的大头,甚至比种粮还赚钱。后来都有专门的养殖户了。"海瑞便接着讲道:
    "但江南天生不适合搞养殖,所以就便宜了江北淮南这边。别看南通现在很富裕,放在二十年前,可是穷得叮当响,到处都是望不到边的盐碱荒滩。"
    "这个我知道为什么。"海中平积极表现道:"原先这里是两淮盐场的一部分,但黄河夺淮后,泥沙大量沉积于入海口,使海岸线向东扩展,这样淮南盐区距海日远,淤汐不至,卤质渐淡,盐产日少,地上又不长庄稼,灶户们只能举家过江到江南谋生。"
    "后来通开司成立后,在赵恩公的指导下,买下了淮南沿海所有的荒滩,圈围起来,大量种植牧草放养牛羊。原来盐碱地十分适合牧草生长,而且富含盐分,有利于牛羊的生长。"海中平来了劲儿,兴奋的满脸通红道:
    "江南一带最缺的就是牛羊,自然高价敞开收购,于是牧场很快盈利。而且牛羊所产生之排泄,又是改良荒地土质之肥料,实为一举数得之经营良策。"
    "然后集团又斥巨资修建了沿海岸堤,建造了坝闸,用以防止海水入侵。同时兴修水利,引江水灌溉,这才有了如今江北百余里的黄金海岸,百万亩沿海棉田!"海中平与有荣焉道:
    "现在这里产的棉花不光供应江南,还建立了自己的棉纺厂,号称北松江呢!"
    看着儿子两眼放光的样子,显然已经把在江南的见闻和感触抛诸脑后了。
    海瑞不禁暗暗叹息,江南集团培养出来的读书人,非但对科学的兴趣远胜于入学,似乎对实业的兴趣也远胜于举业...
    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他知道,海中平刚才侃侃而谈的这些,肯定是在中学开设的实业课上听到的案例。
    '愤国力之弱,则讲求武备;痛民生之窘,则讲求实业。';这是赵昊灌输给学生们的思想。
    而圣贤书在他的教育系统里,仅属于小学语文知识的一部分。至于《四书章句》之类的科举应试教材,只有书院才专门研习。
    哎,强国兴邦的道理,似乎真的不在圣人之言中。
    时代,真的变了。海瑞既高兴又心酸,但还是高兴更多些...

第五十二章 羊肉和报纸

    当晚,父子俩在海门县城南门外的一家前面吃饭后面住店的客栈投宿。
    海门城其实是嘉靖四十年,为了御倭修的守御千户所城。正方形的城墙边长二里,在当时看来,在这鸟不拉屎地方已经是大的过分了。
    谁能想到,这二十年海门发展的这么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上百个畜牧场,上百万亩棉田。城内整日客商云集,来拉牲口、收棉花、买皮革油料的大车把个小小的海门城塞得水泄不通?
    在这个武德充沛,安全无忧的地界,贸易中心很快便转移到了城外,如今南门外街区的面积比城内都大,也更繁华。大街上棉店、布店、羊毛店、皮革店、肉店、活牛羊店、油料店,客栈、酒馆、窑子一家挨一家。
    这会儿天黑掌灯,大街上各色灯笼幌子交相辉映,忙了一天的客商、职工、农工结伴出来逛街吃酒,吃完了再耍一会儿大宝剑。要不是那挥之不去的牲口粪便味,还真以为这是在大城市呢。
    海瑞看着外头穿着棉袍皮袄,操着南腔北调高声谈笑走进店来的食客定定出神。海中平却只盯着炉子上那大铁锅咕噜噜炖的提汤羊肉咽口水。
    海门提汤羊肉号称通海平原菜谱之冠,所用海门山羊肉乃当地特产。其奥秘在于将山羊去势后育肥,这样山羊没有了俗世的**,每日只安静的吃草,生长快,肉质丰满细嫩,没有膻味。
    烹饪提汤羊肉时,一般选用三四十斤的细骨健壮的一龄羊。将大片生羊肉焯水去除血污后,放入大锅清水中,加姜、葱、萝卜、黄酒等简单的调料烧煮,先大火烧开出去浮沫,继续用大火烧一刻钟,便改用文火煮一个时辰左右。待羊肉酥后捞出,趁热拆骨,保持各部位的完整,分别放入盆内,不能叠放混放。
    放入盆内的羊肉要用原汤烧几次,使朝上摆放的羊皮洁白光滑,羊肉内无杂骨碎肉残留。锅中捞去姜、葱、白萝卜等物,加少许精盐烧开后将羊汤盛入干净盛具待用。
    店家早就注意到这小伙子的馋样,肉一出锅便舀了一海碗,配上粉丝青菜心,浇上一勺羊汤,搁在他面前。操着海门话道:"切吧,不够还有。"
    海中平忙道了谢,然后将那碗白烧羊肉送到海瑞面前,请父亲先用。
    见这少年馋成这样,还没忘了礼数,店家不禁笑道:"你老子年纪大了,还是切个红焖的吧,不费牙口。"
    他便掀开另一口小锅,里头也是烧煮的羊肉,但加上酱油、冰糖和少许羊油多炖了好一会儿。
    店家舀一盘红灿灿的红焖羊肉端上桌,又送了一盘撒着胡椒面、配了甜面酱的冷切羊肉。海瑞刚要推辞,店家却笑道:"老丈放心,这两盘是我送的,不要钱。"
    旁边大啃羊头羊蹄的食客闻言起哄道:"老板,我们也能白吃吗?"
    "做梦去吧。"店家又将一壶茵陈大曲搁在父子桌上道:"老子是看老丈年纪大了,而且越看越面善。就你们一个个满脸横肉的鬼样子,还想让我请客,那真叫见鬼了呢!"
    食客们大笑着看向海瑞。别说,还真是看着好生眼熟,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但的确又不认识他...
    便七嘴八舌询问老丈哪里人士,以前来过海门吗,这大过年的来投亲还是过境?
    海瑞笑着说自己是琼山人,此番去北方路过此地,四十多年前来过一次。
    "四十多年前,老丈吃过他家的提汤羊肉吗?"有个食客笑道:"胡老板吹牛说他家是百年老字号。"
    "哈哈哈,"海瑞拢须摇头道:"当年太穷,一路上光啃干粮喝凉水了,哪吃得起肉啊?"
    "当年老丈就是有钱,也吃不到我胡家的提汤羊肉的。"店家笑道:"那时候全县才养几头羊?全让扬州的大财主收去了,我爷爷那时候是给大盐商家里做羊肉的。"
    "那么说,还是托你的福,我们也能吃上盐商家的佳肴了?"众人哄笑道。
    "呵呵,咱可不敢居功。"店家便笑道:"说白了,是在老家做买卖能赚到钱了,咱才能回家开这个店。"
    "那倒是,你卖这么老贵,当年我们也吃不起啊。"食客们纷纷点头道:"他奶奶的,那时候一年到头能吃顿饱饭就谢天谢地了。还吃肉?想屁呢!"
    说着狠狠咬一口滋滋冒油的羊头,报复从前的贫穷。
    "也没这么多羊给你们吃啊。"店家感叹道。
    "看来这十几年,变化很大啊。"海瑞捻须笑道。
    "大,特别大!"众人一.asxs.头,一个四十多岁的食客感慨道:"这世世辈辈都没变过的苦日子,忽然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可不,一下子就有奔头了,"一个五十多的老汉挥舞着手里的羊蹄子,高声道:"浑身是劲儿!"
    "那主要还是吃上肉了..."有人打趣道。
    "哈哈哈哈!"食客们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门帘忽然掀开,一条身影带着寒气倏然进来,朝柜台丢下一样东西便又倏然出去了。
    食客们却习以为常了,有人便对伙计笑道:"今天的日报来了,快给念念!"
    海瑞这才知道,原来刚才进来的是送报小童,不禁惊奇道:"这里也能看到当天的《江南日报》了?"
    《江南日报》作为江南报业集团的官方报纸,甚至海外行政区也能看到。但大都是好几天前出版,甚至上个月的旧闻了,只有苏松一带能看到当天的新闻。
    "这不就隔着条长江嘛。"店家便解释道:"上午从太仓出发送过江,运气好当天到县里,运气不好就得隔天。"
    "也是县里订报的多,才给这么快马加鞭的送。"有人郁闷道:"我们农场离这儿不过十里路,就不给送。"
    "你们农场那么几十号人,就订一份报纸。人家当然不给送了!"店家笑骂道:"送多了给羊看啊!"
    "看了报纸的羊,说不定肉更香呢。"那羊倌儿打趣道。
    "别扯了,钱伢子,快给念念报纸,有什么新鲜事儿。"食客们纷纷催促起来。
    "好吧。"那伙计便拿起报纸,清了清嗓子。嘈杂的大堂中立马安静下来。
    "今天的头版头条是——四五计划进入最后冲刺阶段!"
    "随着二十年大会的胜利闭幕,集团的四五计划也来到了最后一年。过去四年里,集团各公司、各部门、各海外区,沿着集团大会制定的宏伟蓝图砥砺奋进,狠抓实干,终于到了关键冲刺阶段..."
    虽然《江南日报的》的发行对象是普罗大众,所以报道用的都是大白话,但以海瑞看来,老百姓应该对这种枯燥的官样文章不感兴趣才对。
    然而食客们都听得十分认真,竟没有一个插嘴的。
    待到头条文章念完了。那伙计忽然欢呼一声道:"今天的代表巡礼,是咱们海门的牛大帅!"
    人们便欢呼起来,有人吆喝着牛瘪牛瘪什么的...
    "牛大帅?"海瑞吃惊道:"是哪镇的制台啊?牛平天吗?"
    "哈哈哈哈..."食客们终于大笑起来,那个羊倌儿擦着泪道:"老丈,牛大帅和咱是同行,我放羊他养牛。"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叫牛大帅,咋没人叫你羊将军呢?"旁人取笑他道。
    "听说江南集团的代表很厉害啊。"海瑞笑道。
    "那当然了,集团代表可牛得不得了。不光能开大会听报告,集团的大事儿还得他们举手同意才行。"小伙计满脸崇拜道:
    "他们还能代表下面人向上头反映情况,而且上头必须及时答复。要是有人胡作非为,他们还能检举揭发,全程参与调查呢。"
    "这养牛还能养成集团代表?"海瑞又问道。
    "老丈,咱们江南集团可不兴万般皆下品那套。"小伙计与有荣焉道:"干啥干得好都能出头!好比我们牛大帅,人家养牛可牛逼了!前些年集团从红毛鬼那里进了一批黑白花牛,据说下奶一头顶咱们的黄牛水牛好几头。"
    "可是这牛也水土不服啊,大老远来了咱这儿,就是不下奶了。"旁人接话道:"不光咱们这边,在耽罗、台湾的牧场也差不多,不是不下奶,就是下得少。农学院的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最后让咱们牛大帅给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呢?"海瑞饶有兴趣的问道。
    "好像是跟黄牛配种,生下来的小牛就好了。"众人不甚了了道:"总之,现在学生们能一天喝上一杯奶,多亏了牛大帅育出的小奶牛,你说牛瘪不牛瘪?"
    "这不他就评上了一等劳模,成了集团代表了。"羊倌艳羡道:"早知道我也去养牛了。"
    "拉倒吧你。"众人一阵哄笑,便继续听报。
    待念完了头版的集团要闻后,小伙计翻到第二版海外版,接着念道:
    "这版头条是——大喜讯,莽应里兵败暹罗,大城保卫战胜利!"
    海瑞再次惊讶的看到,食客们全都兴奋的欢呼起来,有人还跳到凳子上手舞足蹈。
    店家非但不生气,还高兴的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今天都免单啦!"

第五十三章 大城保卫战

    海瑞自然知道莽应里是哪位,他就是那个让大明在西南丢尽颜面的莽应龙的儿子。
    之前说过,大明的西南疆域深入中南半岛,包括缅甸、老挝、泰国北部在内的三宣六慰都是大明的领土。但随着大明的国力日衰,'金字红牌';制度遭到了严重的挑战,中南半岛不可避免的滑向了军阀混战的局面。
    结果嘉靖年间,缅甸宣慰司出了个猛人莽应龙,公然扯旗造反,号称东吁王朝。趁着朝廷被北虏南倭搞得焦头烂额,吞并了三宣六慰的大半,还把世仇暹罗国给灭了国。
    然而暹罗气数未尽,莽应龙扶植的傀儡泰王居然生了个小神君出来——号称'黑王子';的帕那莱。
    帕那莱幼年时,曾经在东吁长期为人质,受尽了缅人的折辱。后来还是他妹妹被送给六十多的莽应龙为妾,才得以放归,被立为储君。
    屈辱的经历让帕那莱极端反缅,但他深知想要战胜强大的东吁王朝,恢复暹罗独立,单靠吃斋念佛的泰人是不够的。
    于是他动了向天朝求援的念头,趁着赵昊会盟南洋诸侯的机会,请绿女王代为引见。赵昊也正需要听话的***,来掌控中南半岛,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黑王子承诺待自己登上王位后,便像安南一样内附天朝,以换取江南集团对暹罗独立的支持。
    而且时来天地皆同力,运气也站在了他这边。转过年来,万历九年莽应龙竟病死了。接替他王位的太子莽应里虽然已经46岁了,却狂妄自大,穷兵黩武。
    莽应里认为东吁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在东南半岛已无敌手,便将目光放在北面,开始不断作死...哦不,不断进攻大明的西南边陲。
    他显然对天朝的变化一无所知,经过张居正改革之后,大明已经一扫文恬武嬉之风,官兵战斗力大幅提升了。
    万历十一年正月,缅军悍然内侵,在云南境内攻城掠地,杀人放火,一路攻入了顺宁府境内,窥视大理等地!
    军情传到京城,明廷为之震动!
    在张相公的严令之下,黔国公、云南总兵沐昌祚立即从昆明移驻洱海,云南巡抚刘世曾也移驻楚雄,调动数万军队,命大将刘綎、***分率精兵赶赴前线,全力反击!
    结果刘、邓二将在当地土司军队的配合下,大破缅军于姚关以南。而后**连胜,收复了之前被缅军占领土地。而后刘綎召集土司、筑坛盟誓,边境地区的土司纷纷重新归顺明朝。
    刘綎、***也由此名噪天下,成为新一代的名将!
    但也不宜夸大这次明军的胜利,因为缅军的主力尚存。莽应里之所以匆匆撤军,是因为泰人造反,威胁到他的国都了。
    万历十二年,莽应里命黑王子帕那莱率泰军北上,协助自己攻打大明。
    帕那莱在赵昊的支持下,率军进入缅甸境内后,便向部下宣布独立,攻向东吁王朝的都城勃固!
    莽应里得知遭到黑王子背刺大惊失色,忙率军回援勃固。好在泰军的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黑王子并没能如愿攻入勃固城。
    得知缅军已经撤回,他只好在勃固附近搜罗了一万余泰人后,匆匆返回本土。
    莽应里对泰人的叛乱十分愤怒,马上率军攻入暹罗,想要消灭'叛贼';帕那莱!
    帕那莱也是狠人,采取了坚壁清野的焦土政策,让缅军入境以后一个泰人也抓不到,一粒粮食也抢不着。他将几乎所有兵力都收缩到王都大城内,凭坚城据守!
    结果莽应里因为出兵匆忙,准备不足,又无法就地补给,只得撤退了。
    但他岂能善罢甘休?万历十三年、十四年又两次发兵攻打暹罗。尤其是去年这次,莽应里准备十分充分,他在柬埔寨的支援下,亲率二十五万大军,三路并进围困了大城,整整攻打了十三个月!
    在缅军的持续猛攻下,大城内的泰军一度风雨飘摇。习惯性投降的暹罗王公纷纷崩溃。就连泰王,也就是帕那莱他爹,也感到绝望了。要不是因为帕那莱得到了江南集团强有力的支持,他爹早就把他脑袋砍了,送给莽应里消气了。
    赵昊的支持可不光是嘴上说说。南洋海运在他的命令下,通过湄南河源源不断运送粮草、军械、药品等物资给大城输血,不然泰军早就崩溃了。
    但吃斋出人妖的国度实在太拉胯,大力支援还是频频告急。后来干脆连湄南河这条生命线都被切断了。无奈之下,今年雨季过后,赵昊命令南洋战区司令员林凤,酌情对暹罗进行军事支援。
    虽然大城距离海边80公里,但有水运状况良好的湄南河相通,所以也不算违背海警的'十公里铁律';。
    接到命令后,林凤派舰队进入暹罗湾,在湄南河口设立海军基地。
    然后南洋战区陆战队司令马卡龙,被林凤任命为前线司令官,负责接下来的作战。
    马卡龙指挥内河支援艇支队掩护一千陆战队和四千子弟兵沿湄南河北上50里。按照参谋部的指示,在距离大城130里外,一个被河道环绕,易守难攻的渔村建立了前进基地。
    哦对了,赵总司令还给那个渔村起了个名儿叫曼谷。
    随后,军队、物资、装备,源源不断的抵达曼谷基地,待建立好完善的后勤、支援和防御体系后,内河支援舰队再次北上。
    这次内河支援舰队终于出现在以湄南河为护城河的大城城下。
    海警陆战队的'黑蛟';型新式内河支援艇,是由曾在收复马尼拉之战中大放异彩的'复仇者';型改进而来的。拥有全金属船身和完善的防护装甲,以及更强大的火力。
    二十几艘'黑蛟';凶狠的突入缅军阵中,上百门新式手摇转管炮发射的霰弹,冰雹般泼洒向正以密集队形攻城的缅甸军队,只一波就带走了上千缅军的性命!
    莽应里自然对这半道杀出的程咬金怒不可遏,马上下令先消灭这些不速之客再说!
    然而手摇转管炮这种将大佛郎机和迅雷铳合而为一的大杀器,最大的优点就是火力持久。
    它通过位于炮管上方的开放式弹匣以重力供弹。手摇把提供动力,将落下的炮弹推入炮膛。这样只要不断往弹匣中压入类似掣电铳子铳的预装炮弹,不断转动摇把,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射击了。
    而且这种连发火炮的气密性要好于佛郎机,所以虽然同样是后装炮,但威力要大于后者。在一百五十米的射程内连发霰弹,完全是人命收割机。
    任凭莽应里如何催动军队从两面狂攻,都攻不到河边半步,只是让一波又一波的部下白白送命而已!
    直到湄南河畔死伤枕籍,莽应里才如梦初醒,忙命令部队后退,停止无意义的死伤。
    他决定用射程更远的火炮对敌。
    缅甸很早就接触葡萄牙人,与其相邻的阿拉干王朝,也就是后世的孟加拉更是葡萄牙人曾经的盟友。葡萄牙当年雇佣的南洋水手,基本都是孟加拉人。后来葡萄牙人响应塞巴斯蒂安的号召,撤出亚洲回去复国。
    自然也有很多葡萄牙人没那个爱国情操,不愿意回又臭又脏的里斯本去,便悄悄留了下来。基本都在阿拉干王国当起了雇佣兵。
    有可怕的明国海警在,海上他们是不敢混了,便纷纷在陆上谋生。因为莽应里给钱多,好多葡萄牙人都加入了缅军,也给他们带来火炮技术。
    葡萄牙人给缅军铸造的青铜加农炮,最大射程超过一公里。不过那种大炮太过笨重,只能用来守城。缅军野战用的西洋青铜炮,能打四百多米远,两百米内保证有效杀伤。在北方给明军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方才葡萄牙雇佣兵已经目测过了,敌军的射程在一百五十米内,比他们的野战炮差远了。
    然而当他们信心满满指挥着缅人推出火炮,准备在敌军射程之外摆开架势时,却只听一排清脆的枪响,在五百米外就被射倒了一片...
    幸存的葡萄牙人趴在地上四下张望,最后发现硝烟还是从那些铁船上腾起的。
    加装了***的万历式步枪,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葡萄牙人可怜的脑瓜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能打这么远?这么准呢?
    他们又尝试了几次,依然被铁壳船上的远程火力死死压制,根本别想进入己方火炮射程。
    其实葡萄牙人不知道的是,那些手摇转管炮只要换上实心弹,一样比他们三四百斤的小炮打得远。只是因为准头感人,海警不愿意露这个怯罢了。
    结果莽应里只能无奈收兵。
    大城城上的暹罗君臣,亲眼目睹了海警将士杀神下凡的战斗场面,登时一扫萎靡,士气大振。
    帕那莱更是扬眉吐气,他终于证明了自己选择是正确的,再也不用担心被出卖了...
    缅军遭此棒喝,毫无办法,士气十分低落。帕那莱又得知了,海警在下游设立前进基地,囤积了大量物资、兵力。
    他知道,这下彻底没戏...
    在痛苦的纠结了数日后,莽应里只能带着满心的不甘黯然撤军了。

第五十四章 陆战队之歌

    海门,胡家客栈。
    大铁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食客们桌上摆着大盘大碗的羊肉,他们一起端起酒碗,欢庆集团又一次大胜!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又敲着桌子、打着拍子,唱起了那脍炙人口的《陆战队之歌》:
    "战神不朽千古名,**卫青霍去病。李靖**和狄青,名将无敌华夏兴!
    后世英雄哪堪比?唯我海警子弟兵。古来英雄无可见,火药弹丸致人命!
    闻所未闻织田市,无坚不摧洪武炮。更有一排又一排,英勇无畏陆战兵!
    持枪列队迎敌进,战鼓不止绝不停!举枪瞄准听号令,枪声齐射如雷霆!
    齐射一轮又一轮,尸横遍野敌胆丧!若敢与我白刃战,雪亮刺刀要敌命!
    战无不胜开太平,解甲归来父老迎。美酒琼浆斟满杯,献给亲人子弟兵!
    洗尽征尘再出发,陆战队员誓不停!扬帆七海战八荒,要让寰宇归大明!"
    ~~
    这首《陆战队之歌》是由五音不全的赵昊哼出来,曲调介于《英国掷弹兵进行曲》和《游击队之歌》之间,经由马湘兰重新编曲,轻快流畅、节奏分明。填词也尽量白话,以求朗朗上口。
    最早一批陆战队员已经复员转业,进入江南安保集团担任教官,又把这首歌教给了他们训练的民兵。
    这首歌也传遍了大江南北,集团治下几乎人人会唱。
    海瑞虽然只是头一次听,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都已经离开海门、离开南通州好些天了,他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群汉子用破锣嗓子唱出的歌声。
    "洗尽征尘再出发,扬帆七海战八荒!陆战队员誓不停,要让寰宇归大明..."他儿子也一样,时不时就不自觉哼唱起来。
    海瑞骑在马背上,轻轻打着拍子,最后一句歌词'要让寰宇归大明';还是让他有些欣慰的。
    只是这大明,就不一定有朱家什么事儿了...
    '可没有朱家,没有皇帝的大明,还是大明吗?';想到这,海瑞心口一闷,又陷入了困扰他许久的***之船的思辨中。
    离开扬州地界后,海瑞决定尽量避开沿海一带江南集团的控制区,深入内陆北上。好让儿子再看看另一个大明的样子。
    然而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一路所见,其实状况还凑合。虽然比起江南江北来是天壤之别。但跟十几年前海瑞所见的情形,已经有相当的改观了。
    原先过了淮安,进了黄泛区,大道上总能看到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行尸走肉般向南蹒跚。
    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道边不时便能看到冻死饿死的尸首。行至城镇,沿街都是乞讨的,卖儿鬻女的还有插标自卖者,店铺也大都关门,街上泥泞污浊,一副末世景象。
    现在,各方面都要好很多。虽然百姓依然面有菜色,要饭的还是很多。但至少卖儿卖女卖自己的不见了,店铺也都开了张。许是临近过年,生意还挺红火。
    哪怕极度不爽张居正,海瑞依然要说一句,过去这十几年,他真的居功至伟。
    是张居正坚持用潘季驯**河漕,并力排众议支持他先黄河后运河的治理思路,潘季驯才得以从根本上治理黄河与运河。
    万历十年黄河大水,冲决了凤阳祖陵的大殿,潘季驯遭到满朝弹劾,又是靠张居正的坚决维护才过关。
    终于,万历十二年两河功成,黄河在夺淮多年后恢复旧道,奔流在混凝土的坚固河堤中。运河河道中也终于水源充足,漕船畅通无阻了。这才让老百姓免于水患,重建家园。
    当然也要感谢江南集团,除了提供水泥外,还让出了大部分漕粮北运的份额,让漕运得以恢复,运河沿岸的经济也实现了复苏。
    而且江南集团在大明所有州县都设了移民办,长期招募百姓去海外垦殖定居。
    老百姓真要过不去了,直接到移民办报个名,通过简单的体检和审查,在移民合同上按手印后,全家就会被送到最近的码头运走。从按手印那一刻起,移民办就开始管饭,自然不会再有人饿死了。也犯不着把孩子或自己卖掉了...
    早年间还有谣言盛传说,那些被江南集团送去海外的人,都沦为了挖矿开荒的奴隶。但老百姓实在没活路,只要能有口饭吃,当奴隶就奴隶吧。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在海外过上好日子,甚至发了财,谣言早就不攻自破。如今去海外,已经成为大明百姓很正常的一种选择了。
    当然地主们不高兴的,穷鬼们一个不开心就提桶跑路海外,谁给他们扛活?谁给他们种地?
    都纷纷抱怨说,老百姓让江南集团都蛊惑成刁民了!要不是江南集团势力太大,他们早就砸了狗日的移民办了。
    不过那些藩王宗室可不怕江南集团,只是顾忌张太师、赵阁老在位,不敢明里阻挠移民办招人。却警告自己的家奴、佃户、长工,谁敢报名移民就打断他的腿。
    为此他们专门派人在移民办外盯着,看到哪个狗东西敢不听话,马上就把他全家抓起来。
    海瑞父子就在山东兖州遇到过好几次,鲁王一系的恶奴打人抓人点房子。海瑞只好亮明身份阻止了他们作恶,并把移民办的工作人员找来狠狠训斥了一通。
    "你们的工作怎么能如此不负责呢?!"海瑞黑着脸,把那个还负责集团驻单县办事处的高级办事员庄苏安,骂得狗血喷头。"宗室恶奴对准移民下黑手,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可想过什么办法?!"
    "已经打过好几次报告了。"平日里跟县太爷称兄道弟的庄专员,在海门神面前大气不敢喘。"也跟王府抗议过了。"
    "抗议,抗议有用还养军队干什么?!"海瑞冷哼一声问道:"上面怎么回复的?"
    "就让我们尽量避免此类事件发生。"庄专员小声道:"藩王宗室无法无天惯了,我们也惹不起啊。可是老百姓来报名,都说自己是自由身,我们这边人手少,也没法一一调查,所以还是难免..."
    "你放屁!"海瑞却毫不留情的戳穿他道:"移民办的全称是什么?"
    "江南集团单县移民事务办公室..."庄苏安缩缩脖子道。
    "移民事务办公室,顾名思义,所有关系到移民的事情你们都要管!那你们就必须积极主动,全力以赴的为移民解决后顾之忧,保证移民的安全!而不是要么把麻烦一刀切掉!要么什么问题都指望上头解决!那还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
    "海公教训的是..."庄苏安一脸惭愧的低头认错,至于他心里服不服,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事儿根本没那么麻烦,只要多动动脑子,多做点事情就能解决。"海瑞放缓语气道:"比如签字之后,派一队安保人员陪他们回去接人,或者要求申请的要全家到场,不给那些宗室恶奴下黑手的机会。"
    "海公真是高见,我们立即改进。"庄苏安忙点头不迭。
    "老夫也知道知道,你们外派内陆,势单力孤,凡事只能靠自己,不可能面面俱到。"海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但也要分清主次,关系到百姓安危的,就是天大的事,下多少功夫都不为过!"
    "是,海公的教诲小人牢记心头。"庄苏安终于真的动容了。
    "这次的事情,我就先不跟赵昊反映了,过阵子你写信给我,说说是怎么整改的。"海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里的宗室要是再敢胡作非为,你也告诉我,上头治不了他们,老夫来治!"
    "哎,小人记住了。"庄苏安热泪盈眶,给海瑞磕头道:"海爷爷只管放心,小人日后一定照你老说的干!"
    "好,我相信你。起来吧。"海瑞终于露出慈祥的微笑道:"孩子记住,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所以不毁,基厚也,所以毁,基薄也。你们集团事业的成败,实系于你们这些直接跟百姓打交道的基层干部啊。"
    "是!"庄苏安重重点头。
    ~~
    海瑞暴露了身份,也就没法继续带着儿子微服私访了。
    很快,邹县知县前来拜见海公,恭请他到县公馆下榻。
    第二天,兖州知府熊汝器也闻讯而来,带着护卫和车轿,要护送大司寇北上。
    自然被海瑞一概谢绝,但他也没非难熊汝器等人。
    实在是兖州知府是天下第一难做。
    境内除了开国就繁殖的鲁王一系之外,还有曲阜的孔家,邹县的孟家这两家有免死金牌的大土豪,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海瑞自觉就是换了当年的自己,对上如此奢华的阵容也是顶不住的...
    所以除了鼓励熊知府要坚强,要多替老百姓做主之外,他也无话说了。
    只是一想到堂堂孔圣、亚圣、太祖后裔,全都成了祸国殃民的毒瘤,还谁都动不得。他就一阵阵牙根痒痒。恨不得用洪武大炮把他们都轰杀了...

第五十五章 皇帝和言官

    虽然不再微服私访,但这天寒地冻、风雪交加的鬼天气,还是把爷俩硬生生堵在了路上,连春节都是在济南府过的,直到万历十六年二月才抵京。
    海瑞此番没带家眷也没带随从...全天候多功能老仆海安已经八十好几了,实在干不动了,便留在琼山养老,没跟着进京。
    他便拒绝了部里给准备的大宅子。爷俩直接住进了刑部衙门的尚书官廨。
    身为七卿之一的刑部尚书,在正式上任前按例是要上本谢恩的。等皇帝亲自接见后,才能正式上任。所以海瑞也按规矩上了本。然后便等着皇帝召见。
    谁知左等右等,整整十天都没等到传召。来拜见他的官员虽然络绎不绝,可是一天不上任,就耽误一天部务!
    海瑞这下坐不住了,把同病相怜的刑部右侍郎张位叫来商议。
    张位是隆庆二年进士,与赵守正同科。及第后馆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然后按部就班转迁于詹翰之间,仕途也曾很是光明。
    但万历六年,他因为与同乡何心隐、罗汝芳等人过从甚密,被张居正怀疑参与了针对自己的夺情风暴,一度命人搜集证据,要把他抓起来审判。
    幸好贵同年赵守正入阁,他也算上头有人了。赵守正硬着头皮好说歹说,才帮他免了一场牢狱之灾。不过他还是被贬为了徽州通判,后又升任徐州同知,在佐贰位上蹉跎了多年。
    张太师这一去,所有被他打击过的官员,这下集体大翻身了。张位自然也不例外,去年九月被升为南京尚宝丞,未及上任又升国子监祭酒。等年底到了京城,再度升为刑部右侍郎。
    侍郎上表谢恩后,虽然皇帝兴致来了也会接见一下,但不接见直接上任也是常态,所以他没有海瑞的苦恼。
    "洪阳,你比我早回京,可否指教老夫一二?"就坐后,海瑞便问道。
    "老部堂言过了,但有所问,下官自知无不言。"张位虽然五十多岁,但在海瑞面前就是个弟弟。
    "好。"海瑞便开门见山的问道:"皇上迟迟不肯召见,是对谁都如此呢,还是只对老夫一人?"
    "这个么..."张位捻须略一沉吟道:"兼而有之吧?"
    "此话怎讲?"海瑞微微皱眉。
    "据说今上自太师去后,确实不大上朝,经筵日讲也停了,就连阁臣都没召见过几回。"张位苦笑道:"反正下官进京以来,除了元旦大朝,就再没睹过一次天颜了。"
    "这都二月底了..."海瑞一阵无语。
    "有口谕说是陛下每日起床后都会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所以需要停止早朝和经筵日讲。"张位道:"赵相公每日在平台请安,得到的答复总是,圣躬依然欠安。"
    "皇上年纪轻轻,真的病了?"海瑞沉声问道。
    "可不敢妄议圣躬。"张位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反正听说皇上在紫禁城骑马驰骋,还在后果园亲自指挥内操呢。接着又传说他是骑马摔到了额头,不想让廷臣看见,总之是众说纷纭,云里雾里。"
    "哼..."海瑞暗骂一声,好事儿不跟他爹学,就学会整天泡病号了!
    "那你说也是针对我,什么意思?"他又问道。
    "哦,虽然皇上也不上朝,不上课,但跟先帝的区别在于,他是抓权而非放权。"张位解释道:"内阁所有票拟,皇上都要司礼监念过才批红。有不满意的就打回内阁,也不说哪里不满意,就让三位大学士自己揣测。"
    "帝王权术,原来是随了他爷爷。"听张位说得如此真切,海瑞估计八成是赵阁老跟他吐槽的。
    "而且陛下还经常绕过内阁,直接给部院下旨,是怎么坏规矩怎么来。"张位说着放轻声音道:"海公可是皇上亲自起复的社稷重臣。就算真的不方便召见,也会下旨解释一番,让你先上任,容后再召见的。"
    "你是觉得,陛下故意先晾着老夫了?"海瑞微微皱眉。
    "八成是这样。但老部堂无需烦恼。"张位忙轻声安慰他道:"这很可能不是皇上的本意,而是有人挑唆作祟。"
    "什么人?"海瑞确实一无所知。
    "有那么一批言官,有六科的有都察院的。"张位轻咳一声道:"他们痛感科道接连被两任首辅打压了二十年,言路闭塞,万马齐喑。于是在张文忠公去后,一起发誓要重振言路,不再为阁臣凌辱!"
    "他们总结的失败原因就是之前老跟皇上对着干。原先他们的首领是吏科都给事中张养蒙,他决定先改弦更张,利用皇帝急于揽权的心理,积极与皇上配合。"张位揶揄笑道:"这位张大科长振振有词说,他们本就是皇家的看门犬,为什么要给臣子当狗呢?纯属自降身份,自取其辱!"
    "..."海瑞心说好家伙,脸都不要了。
    "但去年秋天,张养蒙突然请了病假回山西老家了。本来以为这帮人会消停下来,没想到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接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到的声音道:"而且据说张养蒙临走前,帮他们跟如今当红的东厂太监张鲸搭上了线。"
    冯保已经散尽家财,带着私藏的《清明上河图》回家养老了。张宏接任了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张鲸升任首席秉笔兼东厂太监,成了万历皇帝的左膀右臂。
    "言官与东厂搭上线?"海瑞都听傻了,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啊。
    "呵呵,稀奇吧?"张位笑道:"世风日下,哪还有什么风骨可言?"
    "你继续说。"海瑞端起大茶缸子喝一口高碎。
    "现在皇上想干什么,就让张鲸给他们通个气,这帮言官就按照皇上的意思上本言事,然后皇上就顺水推舟照准。"张位接着道:
    "好比去年秋,张太师灵柩前脚离京,山东道御史丁此吕后脚便上书进言,指责张太师为政操切不能容忍,窃主上威福以自专。因而建议起复他主政期间被打压贬斥的大臣——陛下虽未批红,却予以报闻!自然会被解读为一个强烈的信号!"
    海瑞点点头,老师尸骨未寒,学生就把别人骂他的弹章公开。不是表态,已经胜似表态了!
    "虽然元辅、申阁老、还有六部公卿都为张太师鸣不平,要求严惩丁此吕。然而陛下却将他们的奏本都留中了,丁此吕现在还好好的。反倒是起复我等的旨意一道接一道下了吏部。尤其是夺情事件中被廷杖的邹元标等人都尽数起复,更是再明确不过的信号!"
    "接着,御史江东之弹劾徐爵十二大罪状,并言兵部尚书梁梦龙与徐爵交欢。结果徐爵**,梁太尉有口莫辩,只能求去。陛下准其致仕。"张位叹口气道:
    "而丁此吕、江东之则成为了陛下的心腹,时常被引入宫中面圣。据说陛下看到抄来的冯保一党的财宝便心生欢喜,直呼他们为'乖儿';。"
    "真是斯文丧尽!"海瑞重重一拳捶在茶几上。
    "受到两人成功的鼓舞,科道都按捺不住,纷纷跳了出来。凡是太师生前推行的,他们便反对;凡是太师生前废除的,他们便要重设。譬如太师整顿驿递,命官员非公务不得乘驿,更禁止官员家属奴仆冒用兵部的勘合。但在言官的努力下,现在乘驿的禁例取消了。官员和家属又可以随便占国家便宜了!"
    张位虽然深受张居正迫害,却依然愤慨道:
    "太师好容易裁汰冗官,现在冗官一律恢复了;太师严令不得滥广学额,现在学额一并从宽了。太师严命各省严刑法,现在也宽大处理了。乃至他遵守世宗遗训,命外戚封爵不得世袭,现在也一概世袭了。还有他对宗藩的削减,也统统都不作数了!我看用不了多久,万历新政也就要名存实亡了!"
    "嗯..."海瑞点点头,这些事在赵昊那里他基本都听说了。要不是因为万历皇帝倒行逆施的这么决绝,他也不会一句都不劝赵昊,直接就进京来当比干了。
    "张文忠推行的新政,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不能人亡政息,尽反其政!"他斩钉截铁说完,又问道:
    "内阁诸公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不是说了吗?皇上不见元辅和申阁老他们。还有六科廊配合皇上,阁臣徒之奈何?"张位两手一摊道:
    "而且对方攻势凌厉,大僚们自身尚且难保——就在前天,丁此吕、李植等人又弹劾兵部员外郎嵇应科、山西提学副使陆檄、河南参政戴光启,当年为乡会试考官时,私张太师子嗣修、懋修、敬修、允修,助其窃取功名!"
    "但他们的目标不是嵇、陆、戴这些不大不小的角色,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张位神情严峻道:"如今内阁四位大学士,不是取中张文忠四子的主考官,就是副考官,无一例外!"
    本月,礼部左侍郎许国进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成为赵守正、申时行和刘东星之后的第四位大学士。
    其中申时行是取中嗣修的主考,赵守正是副考。刘东星作为副考取中了懋修、敬修;许国则是上一科的主考,取中了允修...

第五十六章 首辅难当

    刑部尚书官廨。
    向海瑞讲解了目前京中的形势后,张位从荷包中摸出一包烟。烟盒的图案印的是蓝色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帆船劈波斩浪。
    海瑞认得,这是海警牌卷烟。不在市面销售,专供海警官兵。
    张位先递根烟给上司。海瑞摆手不要,除了茶之外,他不沾任何嗜好品。
    而且喝茶也只喝高碎。所谓高碎就是茶叶罐底下那层碎末。虽然失了形,但因为更碎,泡出茶来味儿更香。
    关键是便宜,买十文钱的就能喝一个月。海瑞这才允许自己,保留这一个小小的嗜好。
    其实从一品官员月俸米七十二石,近年改为折色一百五十两白银,也就是改发银子了。月薪一百五十两,放到哪里都是绝对的高收入了。
    但海瑞从隆庆年间当巡抚开始,便一直将绝大部分收入,捐给琼州府各贫困县的慈幼局、养济院,用于恤幼养老了。
    在另一个时空中,海瑞病故于南京右都御史任上时。因为没有儿子,所以去世后,由其下属南京佥都御史王用汲为其料理后事。
    王用汲来到海瑞住处,看到床上挂的是廉价葛布制成的帏帐,家具也都是破烂的竹器,有些是连贫寒的文人也不愿使用的。遍寻海瑞的住处后,他也只找到了几件打着补丁的破衣服,和几口装着破衣服的破箱子。
    这就是为官一生的正二品大员,留下的全部财产...
    ~~
    张位用打火机点着烟吸一口,接着道:"这帮年轻言官可不得了,他们的攻击是经过***划的,按照预定步骤步步为营。他们往往先从一些小事开始,参劾一些中低级官员。议论一些敏感的话题,来吸引朝野的注意,引得更多官员加入战场。假以时日,小事逐渐发展为大事;小官逐渐牵连到大员;一些细节末梢的小事,最终成为牵动天下的大案。"
    "从行动上说,他们也很有章法。第一步先由无名小卒掀起风波,未达到效果前,他们绝不轻率进行下一步,直到时机成熟才有大将出马!"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海瑞道:
    "眼下对方大将已经登场,说明苦心布置的杀局已成,正要收割一波,这时候怎么能让老部堂搅了局呢?"
    海瑞这种影响力巨大的人物加入的话,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清算张居正,那些小字辈的言官都得不到好处。
    他反对清算自不消说。他支持的话,瞬间会成为倒张的焦点人物,言官们就成了为他作嫁衣裳了。这对渴求积攒政治资本,扬名立万的言官们来说,自然也是不能接受的。
    "嗯,明白了..."海瑞喝一口浓茶,点点头。他什么风浪没见过,自然清楚那些言官打的算盘。
    "那老部堂有何打算?"张位试探问道。
    "先看看吧。"海瑞缓缓道:"老夫都离开这么多年了,没必要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发声。"
    "也是,这种云诡波谲的时候,还是慎重些好..."张位笑着点点头,又跟海瑞聊了会儿部务,便告辞出去了。
    海瑞送他官廨门口,看着张位的背影,露出一抹玩味的神情。
    此人既是赵守正的同年好友,又被张居正迫害过,还跟何心隐那帮人不清不楚。甚至还有谣传说,他也拜赵昊为师了,'洪阳';这个别号就是赵昊给他起的。
    总之这人背景十分复杂,找他了解下情况最合适不过,但不可轻信。
    而且海瑞也不相信,赵守正会遇到这点小考验,就会阴沟里翻船。那也太小看堂堂大明首辅...和他的儿子了吧。
    至于那些言官担心自己抢他们风头,完全是想瞎了心。这次海瑞回京唯一的目标就是皇帝,皇帝还隐在幕后呢,着什么急啊?
    ~~
    文渊阁,首辅值房中。
    赵守正坐在那张他前任用过的紫檀木大案台后,透过玻璃窗户,看向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文华殿,只觉一阵阵的头疼。
    他接任首辅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真是心力交瘁,度日如年。原先只是两鬓斑白,现在整个头发都花白了。好在发量还很可观,暂无稀疏谢顶之虞。
    怎么能不头疼呢?这半年来,经筵日讲停了,早朝也不上了不说,万历新政也渐为泡影。
    虽然在自己的坚持下,考成法还在,但百官那根紧了太久的弦,还是不可避免松懈下来。大明朝廷的焦点,也从无休止的改革考核,转移到了喜闻乐见的****上。
    在万历皇帝的默许乃至暗中推动下,由一些或是对张太师恨之入骨,或是政见相左,亦或想要趁机上位的野心家谋划,以相当数量的言官冲锋陷阵,对张居正的清算行动已经愈演愈烈,大有不可阻挡之势了。
    赵守正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但他心里清楚,这是不可避免的。
    在他看来原因至少有三。
    首先,张居正无视了本朝是一个建立在道德基础上的国家。在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帝国,朝廷的行政能力有限,虽然有各种律条颁布,但在实际操作中,完全无法做到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所以必须要靠道德来维系社会的稳定。
    说白了,就是反复宣传儒家道德,让大家都做个低**的好人,使社会像羊群一样易于管理。人民像绵羊一样任人宰割,会自己吃草,还能贡献奶皮毛肉。这样只需要几头牧羊犬,就能管理成千上万头羊,行政成本自然大大降低。
    所以在天朝的统治中,道德是至高无上的道,具体的行政能力则是不重要的术。道德非但可以指导一切,甚至还能代替法律。这就是为什么言官总是从道德上攻击大臣。不管一名官员多有能力,只要道德上有瑕疵,就算没有触犯任何法律,仕途也会被终结掉。
    而张居正居然妄图以法律治国,将法令置于道德之上,代替道德指导行政,并作出最终的裁决。这是动了大明王朝的根基,掘了文官集团的祖坟!能不引起他们强烈的反弹吗?
    因为道德几乎是一成不变的,两三千年的经典依然不会过时。所以读书人只要饱读经书,不必有任何行政经验,就可以指点江山,批评朝廷的行政决策!
    而法令是要与时俱进的,无法笼统概之,必须要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并不断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化,来修改或制订新的法令。
    这就要求术业有专攻了。譬如军事方面的政令,如果不在道德范畴,而在技术层面讨论,那就只有经验丰富的兵部官员才有发言权了。
    财政、税收、水利、工程、司法等等各方面亦是如此。
    这就剥夺了大量只会作道德判断的官员的话语权,尤其让言官没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随意开炮了。
    什么?让他们调查研究,成为专家?那也太痛苦了!哪有不负责任乱开炮过瘾?
    所以张居正一死,他们就要迫不及待回到道德至上的时代,定要把张太师制定的所有法令统统踩在脚下!
    ~~
    再者,张居正将文官集团当成了行政工具,却忽视了他们是与皇帝共享大明的统治阶级。
    他非但对他们管得太严,处罚的太狠,让他们失去了安全感,像狗一样疲于奔命,自然怨念横生,
    张居正还对那些虽然缺乏行政能力,但极具影响力的'意见领袖';缺乏尊重。
    其实他对海瑞的雪藏就是一例,只是海瑞不喷他罢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海瑞那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比如他的同年王世贞,贵为多年文坛盟主,但其实官瘾也蛮大的。王盟主一直希望能当上六部尚书,为自己坎坷的仕途,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为此他不惜对张居正各种献媚,比如给其父母作寿序,又馈赠了大量古玩字画。然而张居正非但不领情,反而在收到王世贞表示希望为元辅效犬马之劳的信后,回复说什么'吴干越钩,轻用必折;匣而藏之,其精乃全';...
    王盟主自负天下奇才,居然被张居正看做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自然气得七窍生烟,自此太岳一生黑,抓住机会就开喷。
    他好几次还想在《江南日报》上发文章黑张居正,结果没能过审。一气之下,自己办了份报纸曰《应天报》,一开始一月三期,后来一月一期,专门跟张居正唱反调...
    以王盟主在传统文人中的影响力,全力开喷之下,张居正的名声还能有个好?
    最后,张居正忘记了,自己其实是文官集团的一员,却站在了皇帝的立场上大刀阔斧改革。结果非但得罪了文官集团,还让皇帝失去了权柄。
    皇帝领情还好,碰上万历这样不领情的主,自然就要落个里外不是人了。
    张居正活着自然没人敢造次,死了不炸锅才怪呢。
    赵守正很清楚,皇帝和文官集团在张太师的阴影下压抑太久了,早就到了爆炸的边缘。
    所以倒张势力是有广泛支持基础的,才会显得如此不可遏制。
    要不是赵昊来了个釜底抽薪,让老西儿至少明面上退出了这场丑陋的狂欢,现在赵相公面对的局面,定然更加棘手许多倍...
    ps.不好意思大家,今天就一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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