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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一章 祈雨化干戈

    海瑞给皇帝出的这招,可谓绝妙。
    因为在水利工程几乎为零的华北地区,这样长时间的冬春连旱会导致大面积饥荒。如果救灾不及,还会引起京畿动荡,最终演变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事实上,礼部早已按旧制,行大雩之祭。二月庚午,大雩。三月丁丑,复大雩。四月丙午,又大雩,仍然不雨。
    现在万历皇帝决定亲自到天坛向上天祈雨,这下百官再也没法在家躺平了,不然就是在道义上有亏了。身为圣人门徒怎么能不顾百姓疾苦呢?他们应该表现的比皇帝更积极才行。
    加之礼部那边会同科道磨勘四位张公子的考卷完毕,自然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吏部那边也一样,会同科道考察结果合格,四位张公子的能力和德行并无任何问题。
    于是自赵守正以降,诸位大学士、各位尚书侍郎都御史纷纷上本表示,感谢皇上的慰留,我们这就复出视事,为皇上的祈雨大典做好准备。
    回衙之后,阁部大臣们又率各自部门上本请罪,纷纷表示说京畿大旱,罪在臣工,不在皇上。京城百官一律在祈雨期间斋戒,以分君父之忧。
    一转眼,君臣间行将破裂的关系大为缓解,大明朝廷仿佛一夜间恢复了正常……
    祈雨前一天,太常寺禀报一切仪式准备妥当。在武英殿斋戒七日的万历皇帝着青服,到奉先殿预告祖先。
    太常寺官员进上祝版,皇帝亲笔将自己的名字‘臣朱翊钧’填上,由太常卿预先放至南郊神库奉安。
    次日便是祈雨大祭之日。天不亮,北京城就忙碌开了。顺天府净街,礼部每隔一里设一处祭坛,大队的禁军开出军营,在皇极门通往天坛的道旁列队警戒。
    不过因为要体现天子爱民,所以宫中特意颁旨,此番不必‘除道’。
    净街除道是天子出巡时的安保措施,所谓‘净街’除了字面意思,把街面打扫干净外,还有将地痞流氓,还有可能当街告御状的刁民,提前全都控制住。
    ‘除道’则是命沿途全部店铺关门、行人不许上街。此番只净街不除道,实乃皇恩浩荡,为了让百姓有幸一睹天颜。
    黎明时分,一切准备妥当。万历驾临皇极门。
    宫门缓缓敞开,大汉将军和随扈的太监排成长长方队,引导皇帝步行来到大明门。
    在京文武官员几乎一个不落,早已在大明门外整队完毕的。
    只见大明门外天街上,左边是两千名文官,右边是两千名武官,都列成单行两相对称,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而且皇帝、太监和文武官员,全都穿着一样的黑缘蓝布袍,腰间的金银玉带也统统代之以牛角带了。
    至于卤簿和乐队也统统取消,只余两面龙旗两柄团扇为前导,可谓朴素至极,尽显祈雨赤诚。
    更让京城百姓震惊的是,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后,他们发现万历居然是步行的!
    所有文武军民都看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那个圆脸小胖子,正以无比虔诚的神情,庄严的向着天坛一步步走去。
    这场面令百姓无不深受感动,纷纷跪地山呼万岁,好多人还呜呜哭起来。
    ~~
    其实提前两天,厂卫会同顺天府、大兴二县已经将棋盘街、正阳门大街上的临街店铺,统统都控制住了。
    临街观礼跪哭的百姓也都是锦衣卫、三大营的官兵,及其家属扮演。这样就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了。
    然而并不能……
    天街西侧隔了一条街,就是大栅栏的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在这个京城一等一繁华之地,四五层高的酒楼比比皆是。
    其中一间五层酒楼的顶楼,趴着几个特科的工作人员……简称特工,正用望远镜隔街眺望正阳门大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想要找出万历皇帝。
    今天君臣太监都穿一样衣服,还真他妈难找。
    幸好太阳出来后,宦官殷勤的给皇帝打了柄罗伞,才帮助他们锁定了万历皇帝。
    看着终于出现在镜头里的圆脸小胡子,其中一人不禁低声道:“原来皇帝长得这么普通,毫无特点可言,怪不得总是画不准。”
    话虽如此,他却死死盯着万历的脸,同时迅速用铅笔在纸上素描。和他一起在画的还有另外两名特科的画像师。
    特科手里有好几个版本的万历皇帝画像,但竟然一幅画像一个样,请见过皇帝的官员辨认也莫衷一是。
    所以他们今天特意赶来看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
    另外还有一个狙击小组,负责评估皇帝身边的安保。虽然这方面的情报汗牛充栋,但都比不了亲眼看看来得靠谱。
    “怎么样?”领队的组长小声问道。
    “安保形同虚设。”狙击手手中充作望远镜的,是一个配备在狙击步枪上的瞄准具。谷
    通常一千支万历式步枪中,会出现一支达到千米精度的顶级步枪。这种枪被称为狙击步枪,由专门的顶级射手拥有。
    “现在是两百二十米的距离,无风,保证一枪击杀!”狙击手的瞄准具,牢牢套着万历那张圆脸。
    “这个距离闭着眼都能打中他。”副射手淡淡道:“可惜……”
    可惜,瞄准具下没有枪……
    “可惜个屁!皇帝是去给老百姓求雨的,这时候吃颗子弹?天下人都不答应。”组长哼一声,低声吩咐道:“别大意,好好观察皇帝的安保,这可是第一手的资料!说不定那天就用上了!”
    ~~
    那厢间,万历皇帝还不知道自己险些品尝了肯尼帝的快乐。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这会儿旭日初升,京城百姓人山人海的在仰望他,四千名文武官员在跟随着他,让他终于清晰的感到,自己就是天下的主宰。
    万历紧绷着,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只觉全身充满力量,竟然一口气走到了距离紫禁城十里外的天坛。
    皇帝毕竟年轻,又打了鸡血。文官们却大都体弱,还有上了年纪的,太阳出来后,天又渐渐热了,一个个气喘吁吁跟在后头,队伍越拉越长。皇帝都到了天坛昭亨门前了,后头的队伍还在珠市口呢。
    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早已在左棂星门外设立帐篷,恭请皇帝入内休息。
    待到随行的文官全都就位,礼部尚书沈鲤奏请皇帝进入天坛。
    祈雨仪式在他爷爷当年建造圜丘举行。为三层蓝色琉璃圆坛,又称祭天坛。
    万历便由典赞官引导,在这同心圆的最下一层石阶上跪下,上三次香,向上天叩头四次。
    文武百官列队站立在寰丘南墙之外,当皇帝跪拜时,赞礼官在昭亨门传赞,百官便也在赵守正的带领下,依样跪拜如仪。
    之后典仪官唱奠帛,行初献礼,皇帝至神御前,献帛,献爵,读祝,皇帝跪,百官传赞后跪,读祝后俯伏、平身……
    总之冗长而庄重的仪式结束后,已经快中午了。
    行礼完毕,导引官引皇帝至帐篷休息,万历召集赵守正等阁部大臣前来开会。
    这也是大学士和部堂们自元旦以来头一次目睹天颜,不少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君臣以这种方式重新见面,果然一点不尴尬。
    在天坛当然不能唠嗑,万历便按照彩排,命司礼太监张宏向众大臣宣读上谕曰:
    “天时亢旱,虽由朕不德,亦因天下有司贪赃坏法,剥害小民,不肯爱养百姓,以致上干天和,今后还著该部慎加选用……”云云。
    赵守正则代表百官领谕对曰:“皇上为民祈祷,不惮劬劳。一念精神,天心必然感格。此皆臣等奉职无状所致,其天下有司官,诚不能仰体皇上德意。臣等即与该部商量申饬。”
    万历便道:“与前日诸般上谕一并行文,与天下知之。”
    又命户部蠲免旱灾严重地区钱粮一年,赵守正便带头山呼皇上仁慈,必感上苍降下甘霖!
    至此,今日的仪式便全部结束,群臣拜送皇上。
    万历对赵守正道:“元辅送朕。”
    赵守正受宠若惊,忙应声起身,跟在万历身侧,陪皇帝向帐外走去。
    “这阵子元辅受委屈了。”万历目视前方,轻声说道。
    “皇上言重了。”赵守正满脸惭愧,欠身道:“臣调燮无状,方致朝纲混乱,应以旱灾,竟连累陛下如此,实在罪该万死,该当引咎……”
    “哎,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万历打断他的话头,转头微笑看着赵守正道:“赵先生,你很好,朕离不开你。元辅非你莫属,别无他选,七十岁前休要再提致仕。”
    “这,臣无德无能,不敢久居宰辅之位。唯有鞠躬尽瘁,以报陛下!”赵守正心头热热乎乎,眼泪差点都要下来,他感觉老朱家又有延续下去的希望了……
    “有先生这样的宰辅,是上苍保佑,朕心里清楚,难以言喻,唯有天地可鉴。”万历笑着点点头,对赵守正笑道:“日后先生慢慢就知道了。”
    赵守正再次谢恩,然后请皇帝上御辇回宫。
    万历却摆摆手,不顾劝阻,执意要与群臣一其,再步行返回。
    部堂大臣们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好家伙,这下他们也得步行回去而来……
    现在可是中午头,太阳好毒啊……

第七十二章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东厂在挨揍

    其实没走出多远,万历就后悔了。
    小小的罗伞在移动状态下,根本遮不住毒辣的日头。炎热的天气消耗着他本就所剩不多的体力,后背早就被汗水浸透,两腿磨得火辣辣生疼。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虽口干舌燥却不能喝水,更不能有失仪之处,只能咬牙死撑。
    没办法,谁让他脑袋一热,不肯坐轿呢?现在倒好,自己选的路,累成狗也得走下去。
    结果十里返程,他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到后来两条腿都没知觉了,脑袋也彻底当机,全凭着本能走回了大明门。
    不待百官拜别,他便径直进去大明门,一头扎进候在城门洞内的御辇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手指都动弹不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朕要是再出宫,我就是个棒槌……
    不过皇帝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让他的臣民看到了,他们的陛下并非传说中那样,是个对百姓死活漠不关心的死宅。
    尤其是皇帝返程时,明明累成狗却还要坚持步行的表现,更是让天下人深受感动。困顿中的百姓默默减少了怨言。大臣们却像被打上了鸡血,朝中终于开始恢复运转,一道道政令颁行下去,指导华北地区的抗旱工作。
    二十天后,阴云布满了华北的天空,一场暴雨从天而降,连下了两天两夜。断流已久的永定河、潮白河、护城河终于重新河水奔腾,干涸的田地总算得到了滋润……
    其实此时距离那场天坛祈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但没有人敢说这不是皇帝感动上苍的结果。万历自己也当仁不让,兴高采烈地感谢了上苍的恩典。当然这次他没再亲自去天坛,而是让定国公代为致祭。
    陛下上次徒步时脚上起的泡,到现在还没消呢……是的,那次回宫之后,万历又继续名正言顺的泡起了病号。
    不过大明就是这样子,只要皇帝不折腾,让文官们自己看着办,国家机器反而会顺畅运转。
    何况内阁首辅赵守正以宽大的胸怀,原谅了那些弹劾他的言官,并保护他们不被愤怒的大臣报复。这样言官们感激涕零,纷纷表示再也不跟元辅唱反调了。
    百官也各安其位,耽误的各项政务陆续恢复,政府上下难得的一团和气。
    ~~
    但远在南洋的小阁老说,不行!哪能皇帝说停就停?那赵某岂不很没面子?
    小阁老又说,言官们不能总闲着啊,不然年底怎么写总结?
    于是,曾经参与倒张的徽州籍御史江东之,便有意无意透露,东厂太监张鲸是倒张的总后台。他还指使东厂番子搜寻张党的罪证,甚至不惜捏造证据。还在背后撺掇李植等人倒张……
    这下言官们可算找到目标了!好哇,怪不得李植、羊可立那帮浓眉大眼的言官,会发了失心疯似的见人就咬,连人人都爱的张首辅都不放过。原来都是死太监在捣鬼啊!
    他们便将矛头对准了东厂太监张鲸,群起而攻之。
    张鲸确实是清算冯保张居正的始作俑者,但谁不知道他只是皇帝的狗?
    其实他招致这么多攻击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文臣与厂卫特务天然的利害冲突。
    厂卫的存在造成文官集团极大的不安全。不管什么时候,文官集团要想过得安稳,都得把特务的气焰死死压下去才行。
    之前几十年,文官集团以言官为先锋,以内阁为后台,一直保持着对厂卫的相对优势。哪怕冯保权势滔天时,因为有张居正的钳制,厂卫与文官集团也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但张鲸提督东厂后,这位野心勃勃的公公不满足于堂堂东厂只能敲诈勒索土老财,搞俩小钱花差的状态了。他开始积极将矛头对准了文官。明显是要把东厂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已经跟厂卫斗了快两百年的文官集团,哪能坐视东厂复兴?一定要将其希望再度扼杀于萌芽中!
    而且东厂这起子人,屁股底下有多不干净?那简直是打生下来就没擦过腚那种。从前大家两相安,言官们睁一眼闭一眼,可以全当没看见。
    但既然现在东厂先越界,那就不好意思了!言官们一本接一本的弹劾起来,也不提之前倒张那一节,只见东厂残害百姓、鱼肉乡绅的案子,一个接一个的揭发出来。
    万历皇帝刚消停才没两天,实在没心情再折腾。不过张鲸毕竟是皇帝用来替代冯保的人,就这样被言官弹劾下去,皇帝脸上实在挂不住。
    张宏、张诚等人也在哭哭啼啼替张鲸求情,说什么小鲸子这人是个急脾气老粗,但忠心无二、实心用事,其实是在替所有中官受过。万历是不想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的,所以也迟迟没有下旨把张鲸免职。
    却又引起了御史马象乾的不满,上本希望万历早做决断,以免再出一个刘瑾或冯保。谷
    一旦立场相左,万历终于感受到了言官咄咄逼人的压力。为了避免他们过分,他竟下令将马象乾押入诏狱审问。
    这下文官集团又坐不住了,首辅赵守正上本申救,请皇帝将大臣交由法司审问,不要轻易动用厂卫。
    好家伙,这才过去多久,立场全都翻转了。
    万历气愤向他的首辅表示,朕刚刚晓谕科道,今后谏官言事,当顾国家大体,毋以私灭公,犯者必罪!他们就又不成体统的扑上来了!这不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赵守正知道,这八成是赵昊在背后捣鬼。宠爹狂魔小阁老,岂能容忍皇帝欺负了老爹,还跟没事儿一样?也得让万历尝尝被言官群起攻之的滋味。
    但万历并不知道,所以没理会首辅的请求。
    见首辅营救无效,刚刚上任的吏科给事中李沂上疏指出,东厂太监张鲸倚仗恩宠,欺天坏法,胆大心雄,从来未有!张鲸之恶百倍冯保,万倍宋坤,擢其发不足数其罪,食其肉不足振其冤。故京师谚语日:‘宁逢虎狼,莫逢张鲸’!
    张鲸听了都惊呆了,自己有那么弔吗?那是自己的志向好么?五年以后这样评价自己,自己会很高兴的。可现在,咱家实在愧不敢当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李沂,甚至连万历也敢讽刺,在弹章中云‘前数日流传,鲸广献金宝,多方请乞,皇上犹豫,未忍决断。中外臣民初闻不信,以皇上富有四海,岂少金宝;明并日月,岂堕奸诈?威如雷霆,岂徇请乞?’
    那意思就是在阴阳怪气的讽刺万历,之所以不处分张鲸,是因为受了太监贿赂之故。
    这让万历脸往哪啊?那边东厂又揭发李沂是张居正的乡党,这是在为其报复哩。于是万历朱批曰‘李沂欲与张居正、冯保报复私意不遂,故捏污君父’,命将李沂捉拿交北镇抚司,‘好生打着究问’。
    几天后,旨意下来,李沂廷杖六十,革职为民!
    这下言官炸了锅,纷纷上本提醒万历,你上个月刚跟老天爷保证,任何人都不能再拿张居正说事儿了!怎么要出尔反尔?让老天爷再不下雨吗?
    陛下要是廷杖李沂,就把我们所有人都廷杖了吧……
    万历险些被气疯了。怎么一转眼自己又成了众矢之的?是这世界变化太快,还是这帮言官还真是属疯狗的?逮谁咬谁,连主人都不放过!
    但他确实跟老天爷保证过,不再拿张居正说事儿。跟谁说话不算数都行,但不能跟自己的权力来源老天爷食言啊!
    可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这下把万历给整自闭了,他宣布自己头晕的毛病又犯了,关起门来彻底不闻不问也不放人。任你多少人上疏劝谏,他一概不听,爱咋咋地吧!
    同样气坏了的还有海瑞,他好容易才调解了君臣矛盾,帮皇帝重新得到了人心。眼看一切都要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怎么他妈的又回到原点了?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局面似乎变得更坏了……之前还有言官在当保皇派。现在倒好,言官也变成了攻击皇帝的急先锋,万历这下成了孤家寡人。
    海瑞直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巧妙的拨弄着朝局。跟那只远在千万里外,就能翻云覆雨的黑手相比,自己的力量实在不值一提。
    虽然他从不畏惧强大的对手,但这种不对称的较量更要讲究策略。海瑞知道,这次只是小阁老对皇帝小小报复……甚至连报复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对万历之前意图清算他岳父的小小惩戒。
    然后顺便离间一下皇帝和言官的关系。
    这从此次九卿和诸阁臣按兵不动,便可见一斑。
    所以皇帝采取鸵鸟战术,在海瑞看来也不失为一种对策,这样可以有效避免事态升级。所以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
    还有一个要气炸的,自然是东厂提督张鲸了。
    他今年本打算大展宏图的,谁知道竟流年不利,霉运不断。
    先是险些被皇上用痰盂开了瓢,又被打了一顿板子。伤还没养好呢,又被言官轮番攻击。要不是他们发力过猛,让皇帝产生了逆反心理,他现在八成已经完蛋了。
    这真是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厂公在挨揍啊……
    ps.右手食指好疼,这章是把右手食指悬空着写的,好辛苦啊。

第七十三章 厂公也不能光挨揍

    东安门北,东厂胡同。
    至少从外头看,东厂衙门已经不见了去岁那场大火的痕迹。
    百世流芳的牌坊下,东缉事厂门可罗雀。
    守门的锦衣卫却丝毫不敢懈怠,一个个挺胸腆肚,纹丝不动。这阵子厂公心情极度恶劣,谁也不想成为他的出气筒……
    “咱家就不明白了!”签押房中,张鲸趴在软榻上,一边晾着腚上的棒疮,一边朝手下几个貂珰尖声发泄道:“什么怨什么仇?怎么就都瞅准了咱家了?什么时候东厂太监成了软柿子了?!”
    “厂公,咱们报复回来!”一个大珰便大声道:“就算那些言官的把柄不好抓,还可以栽赃、陷害、攀扯嘛!”
    “快歇歇吧。”张鲸白他一眼道:“皇上都自闭了,不看奏疏,也不见咱家。这不摆明了不想再折腾吗?咱们是皇上的人,这时候还能给他添堵?”
    “唉,还是厂公考虑的周全。”那大珰缩缩脖子,发言完毕。
    “呵呵,厂公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个身穿儒袍,头戴网巾的中年书生,轻摇折扇道:
    “你好好想一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撞鬼的?”
    “那还用说……”张鲸摸一下脑门上的疤,愤然道:“自打被皇上拿痰盂砸了头,就晦气不断了。”
    “皇上为什么要用痰盂丢你?”书生追问道。
    签押房中鸦雀无声,张鲸的脸色铁青,这是厂公不能提的禁忌。
    但一来对方是他新收的智囊,二来张鲸也迫切想知道答案,便黑着脸答道:“就因为咱家背时,王锡爵那夯货上的那道疏,是咱家进呈御前的。”
    “那王锡爵为什么要上这道疏啊?”书生咬着折扇道。
    “什么三不能八不平呗……”张鲸闷声道:“哎呀我的沈先生,咱家都这鸟样子了,你还跟咱家这儿卖什么关子?!”
    “好好好,学生直说。”那沈先生笑着安抚下张鲸道:“王锡爵上那道疏,真正的原因是他是江南集团的人。”
    “哦?”张鲸吃一惊道:“是吗?”
    “厂公随便差人到江南打听一下,”沈先生道:“就会知道,王锡爵的父亲王梦祥,乃江南集团的创始股东。他老退之后,王锡爵的弟弟,同为榜眼的王鼎爵,放弃了当时正四品的官职,加入江南集团接班。当时在江南引起很大的震动。”
    “……”张鲸抬抬手,他干儿子赶紧奉上旱烟袋,给干爹点上。
    当特务他们是新手,但伺候人可是从小的本事。
    “而且王锡爵本人也跟那赵昊过从甚密,在香山书院当了好多年的客座教授,他的一双儿女也都拜在赵某人的门下。”沈先生接着道:“这下厂公相信他们穿一条裤子了吧?”
    张鲸撑起身子,一脸震惊道:“先生的意思是,赵昊指使的王锡爵上本?”
    “何止是这一件事。”沈先生冷笑道:“还有那火速告破的伪书案,背后也有他的影子!”
    “唔。”张鲸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寻思好一会儿,点头道:“有道理。咱家这边刚把《病榻遗言》呈上,那边高拱的儿子就从河南跑到南京去告戚伯坚。南刑部接着立即受理,派人到苏州抓人!甚至都来不及回南京审理,就在苏州办成了铁案,然后将人犯和案卷走海路送到了北京刑部!”
    “前后一个月不到,实在太快了!”张鲸紧紧攥着旱烟袋,像要把烟袋杆捏断一般道:“不是有人在后面拿鞭子抽着,南京那帮莳花遛鸟的货,一年都不一定能审完!”
    “对吧。”沈先生笑着点点头道:“而且海路也在江南集团的控制下。”
    “这么说,咱家吃得这顿板子,也得记在小阁老的账上了?!”张鲸咬牙切齿道。
    “跑不了的。”沈先生又笑道:“还有这次厂公被言官围攻,八成也是他的手笔。”
    “这是要置咱家于死地吗?”张鲸脸色微微发白,被小阁老惦记上,厂公也肝儿颤。“什么仇什么怨啊?”
    “什么仇什么怨都没有,就是东厂的人必须死。”沈先生淡淡道:“厂公还记得去年那场大火吗?”
    “当然记得……”张鲸想到自己前任的结局,不禁打个寒噤道:“当时皇上已经下旨捉拿徐爵了。但就在准备拿人的前夜,徐爵预先得到消息,召集手下亲信头目,在东厂后堂中开席喝散伙酒。”谷
    “谁知那厮却在酒中下药,迷晕了一干手下,然后举火**。整个东厂衙门都被烧成白地,一干掌班领班、各房档头,也全都葬身火海,无一幸免……”张鲸说着看看眼前几个不成器的东西道:
    “不是元气大伤,东厂也不至于拉胯成这样。”
    “徐爵在哪里**的?”沈先生沉声追问道。
    “架阁库……”张鲸一下子跪坐起来,猛然醒悟道:“你是说小阁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本掌握在东厂手中!”
    架阁库就是存储文档卷宗的档案房!
    “肯定的。”沈先生一脸笃定道:“学生游遍了江浙闽粤,所见江南集团势力之大,完全超乎想象,缙绅百姓着了魔一样跟随他们。官府也必须与他们合作,甚至听他们调遣,府尊县老爷们才能保住乌纱。”
    “太夸张了吧?”一个胖胖的大珰忍不住道:“照先生这么说,东南现在都要改姓赵喽。”
    几个太监一声哂笑,沈先生却幽幽道:“一点没错。只是那赵某人所图,可不只是东南一隅,所以才效仿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罢了。”
    “越说越离谱了。”张鲸的干儿张华道:“自来小阁老靠的是阁老,没了之前张居正,现在赵首辅的庇护,他屁也不是。”
    沈先生冷漠的看他一眼,似乎懒得搭理这种白痴。
    “你们都闭嘴,少搁这儿不懂装懂。”张鲸却阴声喝道。
    “是。”太监们顿时化身扎嘴葫芦。
    张鲸沉声看着沈先生道:“先生不是那种因为私仇,就大放厥词的人!”
    “厂公大可放心。”沈先生点点头,一脸坦然道:“当年学生先岳樗朽先生,也曾与那赵某人称兄道弟,还曾经受他蒙蔽,替那张居正在高新郑面前说过话。结果高新郑一倒台,先岳便惨遭荆人毒手。那赵昊虽然见死不救,却也没有亲自参与,所以我对他有怨无仇,单纯只是心忧社稷罢了!”
    原来他就是邵大侠的女婿沈应奎,他虽然也习武,却是个很有才华的读书人,还曾在内阁给高拱当过中书舍人。
    邵大侠遇害后,沈应奎起先并没受牵连。但张居正还授意应天巡抚张佳胤软禁了邵大侠的遗属,其中有邵芳三岁的独子邵仪。
    沈应奎念及倘若邵仪也被处死,岳父将绝后,于是铤而走险,逾墙入邵府,救走了邵芳的儿子,远走天涯。
    去岁张居正一死,他便带着邵仪认祖归宗,然后便只身进京,投奔张鲸门下,为其出谋划策,扳倒了冯保,又撺掇他倒张。结果却害得张鲸丢了半条命……
    他很清楚,张鲸这是被整蒙了,一时没回过味儿来,才没跟自己算账。所以得来个耸人听闻的大新闻,才能顺利渡过自己的信任危机。
    张鲸寻思半晌,方缓缓点头道:“咱家信你。”
    “可光咱家信你没用。”他又话锋一转道:“关口是陛下不会信,咱家要是把你这番话说给皇上,非得给活活打死不成。”
    “是,皇上会认为,厂公为了自保,故意危言耸听。”沈应奎沉声道:“可是,厂公咱们必须得做点什么了!皇上此番虽未处分厂公,恐怕只是出于对言官的逆反心理。但只要仔细一想厂公这阵子的遭遇,就知道圣眷岌岌可危了!”
    “是啊,咱家愁得不就是这事儿吗?”张鲸抽两口闷烟道:“你是想让咱家把江南集团的事件打清楚?”
    东厂番子伺察监控记录下秘密就是‘事件’,在东厂的黑话中,这个过程叫‘打事件’。
    “是。”沈应奎颔首道:“这阵子学生问过厂里,也问过北司,想看看有没有知情者,或者卷宗留下来。结果当时参与对江南集团监控的人,全都死了。就是没有被烧死的,也在一年内陆续出意外,得急病死光了。”
    “都死光了……”张鲸和手下太监一阵头皮发麻。堂堂东厂特务,竟然被另一帮特务吓尿了。
    “这恰恰说明了,江南集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沈应奎却一脸兴奋道:“而且是能把他们所有人都抄九族的那种!”
    “他们要谋反吗?”张鲸艰难道。
    “这要调查过才知道。”沈应奎幽幽道:“对厂公来说,首辅家要谋反,不正是求之不得的吗?”
    “那倒是。”张鲸点点头。宦官职场经验一,对皇帝有有,就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成为皇上不可或缺的那个,那就可以战胜任何人!
    “不过,恐怕没那么容易往江南打桩吧?”不过他还是很怵头。

第七十四章 究极无间

    ‘打桩’也是东厂的黑话。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特务组织,东厂早就形成一套专业高效的‘打消息’手段。
    主要分为‘坐记’和‘打桩’两种。
    前者可以理解为东厂公开派驻番子监视各衙门和京城各城门,各衙各城门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必须及时禀明东厂特派员。
    但东厂人手有限,真正干活的只有一千多番子,光盯着京城都人手不足,更无法直接监控京外了。虽然可以靠锦衣卫派驻各省各府的千户所、百户所打探消息。但锦衣卫毕竟不是自己人,而且两者在皇帝还是竞争关系,所以东厂还是希望靠自己拿到一手消息。
    不得不承认,特务这个职业有着远超出社会平均水平的创新思维和组织能力。那个谁默默点了个赞……
    他们采用在各地‘打桩’的方式来弥补人手的不足。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在各州县广泛发展线人,利用这些兼职特工来监控地方上的风吹草动。
    东厂发现老实人是不乐意也干不好这活儿的。反而那些游手好闲、四处浪荡的乞丐地痞流氓,天生就是打探消息的好手。而且这些不三不四之辈,也乐于为东厂服务,好打着东厂的旗号招摇撞骗、横行霸道。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东厂便靠着这种手段,在全国各地打下了无数暗桩。非但不花费什么成本,反而还能靠着狼狈为奸、敲诈勒索大大的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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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据张鲸所知,这些年东厂在江南很难寻到合适的暗桩。从前打下的桩,也基本都被刨了……更别说把暗桩打入江南集团了。
    “确实。”沈应奎点点头道:“江南集团或者说赵昊十分反感游惰之民。在他们的授意下,江南官府不光每年都要大规模的‘除恶棍’,消灭境内帮会道门打行。平日还要‘扫游惰’,就是清扫街面上的乞丐混混,也是见一个抓一个。”
    “这,官府能抓的过来吗?”大珰们纷纷咋舌道:“再说了,那些恶棍地痞不都跟皂隶衙役是一伙儿的吗?还有自己打自己的吗?”
    “这就是江南集团可怕的地方了。”沈应奎沉声道:“他们扫黑除恶根本不靠官差,靠的是民兵、工人自卫队!”
    “民兵,工人护卫队,那是什么东西?”这帮大珰都是深宫里的太监,刚刚来东厂,两眼一抹黑,京城那点事儿还没整明白呢,哪知道江南整出的新花样?
    “类似那种保卫乡里、缉防盗贼的民团。”沈应奎解释道:“江南集团也是藉由当年朝廷备倭办团练的旨意,堂而皇之在农村办起了民兵,在城里办起了工人护卫队。”
    “但不同的是,民团应该是受县太爷节制,民兵和工人护卫队却只听江南集团的,因为他们都来自于江南集团的农场和工厂。”沈应奎苦笑道:“而且据我观之,虽说是民团,可无论武装训练还是军纪,都远超朝廷官军,怕是只有戚李麻刘邓这些名将的亲兵,能与之一战吧?”
    “言过其实了吧?一群泥腿子训练训练,就能比官军还能打了?”大珰们又不信了。
    沈应奎又露出了鸡同鸭讲的眼神。
    “好了好了,不要跑题了。”张鲸摆摆手道:“不好直接打桩,那收买他们内部的人呢?”
    “这在二十年前还有可能做到。”沈应奎叹口气道:“那时江南集团初创,别说收买他们的人了,就是安插眼线进去也很简单。但自从万历元年,他们成立了保密局,开始搞什么‘太子行动’,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变成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了。”
    “我不信,怎么可能有收买不了的人呢?”众大珰不信道。
    “还别不信,那些十几二十年的老员工,脑袋都锈逗了,把江南集团看得比命都重要。”沈应奎又叹一声道:
    “现在进去当工人也得小学毕业,在江南集团办的学校里念上六年书,人都魔怔了。而且都贼精贼精,想收买他们?先表面答应你,反手就一个举报!当晚你得就让保密局抓去……”
    听沈应奎那痛心疾首的语气,显然这都是他踩过坑。
    “那就抓回来,严刑拷打,就不信还有东厂撬不开的嘴!”掌刑千户阴测测道:“也不用去江南,他们不是在各县都有办事处吗?抓几个回来就成!”
    “蠢货,那不打草惊蛇了?!”不等沈应奎开口,张鲸先怒斥道:“皇上没点头,绝对不能招惹小阁老!”
    厂公实在是怕了赵昊,要是小阁老再煽动言官来一波,神仙也救不了没根的人了。
    “厂公慎重点是对的。”沈先生刷得合上折扇,冷冷道:“说难听点儿,小阁老和冯保狼狈为奸这么多年,东厂八成早就让他渗透成筛子了。恐怕我们这边一动手,那边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东厂胡同再走一次水,也不是不可能的。”谷
    “他们敢?!”大珰们怒道。
    “有什么不敢的?三大殿都烧了七八回了,东厂烧个两三回算得了什么?”沈应奎冷笑一声。
    “打桩打不进去,来硬的也不行,那还打个屁消息?”张华啐一口。
    “我是说江南不好下手而已,而且他们在国内还是很收敛的,很难拿到他们确凿的把柄。”沈应奎淡淡道:“但在海外就不一样了。江南集团一直在向海外疯狂移民,一年少说两百万,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他们根本甄别不过来。”
    “而且据说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行事十分张狂——传说他们在海外自立官府、编练军队、编户齐民。连百姓也视其为‘官府’,眼里根本没有朝廷!”
    “这么夸张吗?”张鲸嘶嘶倒吸冷气。
    “派人去海外看看不就知道了?”沈应奎沉声道:“如果传言属实,他们的把柄将一抓一大把。”
    他又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洋洋自得道:“而且最妙的是,我们完全可以在江南集团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摸清他们的底细!”
    “哦?”张鲸登时眼前一亮,能在不惊动赵昊的情况把事儿办了,简直夫复何求。“请先生细说!”
    “很简单,就是一切按他们的规矩来!只要我们派出的人规规矩矩,他们的保密局再厉害,又与我何干?”沈应奎竖起三根手指道:
    “目前正大光明去海外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移民,这是最主要的一种,去海外的差不多九成九都是走这条路。全国一千四百个县都能报名,也是审查最松的一种。”
    “我们可以多派点人混进去。”张鲸点头道:“瞎猫总能碰上死耗子。何况那么多瞎猫呢。”
    “但他们的移民办,也不是完全不加甄别。那些办事员都学过类似捕快的相人之术,一看你是地痞流氓,或者像是公门中人,直接就不要你。反正有的是人想去,所以他们从来都是宁枉勿纵的……”
    “那咱们那些桩脚还都不能用……”张鲸又点上一锅烟,吧嗒吧嗒抽起来道:“看着就没一个好东西。”
    “是,最好重新招一批面相忠厚,和普通百姓无二的密探。”沈应奎点点头道:
    “第二种途径是当船员。原先江南集团都是自己办海运的,但现在他们地盘太大,人口太多。只靠自身运力已经远远不够了。所以多年前就已经允许私人在他们的框框办航运了。”
    “江南集团对这些所谓‘私营货运’控制的很严。船长、大副之类的,都得是从他们的船员学员正经毕业,还要在他们的航运公司干满一期合同才行。”
    “这么多事儿啊……”大珰们暗暗咋舌。在他们的认知中,只有想当官的才需要上学考试,没想到江南集团治下干啥都得考试……
    “对水手的要求就简单多了,只要有船员证就行。这个到船员学院上个半年快训班,就能考出来。我们可以安排人去考证,只要考出证来就有船东招上船,这个好处是可以到处看,了解他们港口还有水师的情况。”
    沈应奎接着道:
    “第三种是自由行。这个只要出海前,到集团各地办事处办个海外通行证,就可以在马六甲以东活动了。申请的主要有商人、游历的和探亲的。”
    “探亲的不必说,这种得真有亲戚在海外才行。商人申请自由行的很少,哪怕打算去海外经商呢,也会先办个移民,谁会跟几十上百亩的地过不去?而且听说还有一种投资移民,申请之后做生意便利很多。”
    “所以探亲的之外,申请自由行最多的,就是热衷游历的读书人,这种行动比较便利,但会成为他们重点盯防的对象……”
    “那就多管齐下吧。招他几百个密探撒下去,总能听到个响的!”张鲸狠狠点头,下定决心道:“此事由先生全权负责,不要让原先东厂的人参与,一定要保密,听见了没?!”
    “喏,厂公!”众大珰齐声应喏。末了张华小声问道:“干爹,这得多久啊?”
    “管他呢,花的时间长一点,也不是坏事……”张鲸磕磕烟灰,老神在在道:“皇上总不能搞到半截,再走马换将吧?”
    ps.抱歉抱歉,今天老娘再次出院,晚上老婆还加班,刚写完一章。看看能不能再写一章吧,别等哈。

第七十五章 金装卧底二人组

    万历十六年的冬天竟比去岁还要寒冷。江南再次结冰,一向以温暖著称的岭南都下起了雪。
    北方更是彻骨严寒,入冬后就没再下过雨。本来盼着今年能缓一缓的赤贫百姓,这下彻底没了指望。好多人刚过年便卷起铺盖,扶老携幼,举家朝着最近的县城去了。
    大明两京十三省共设有应天、顺天两京府的140个府,193个州,1138 个县。另外还有归各省都司管辖的493个卫,359个所。其中设有江南集团移民办的城市已经超过1200个。
    基本上除了人口太少、过于偏远的县和那些名存实亡的卫所外,江南集团全都设立了两办——移民办和办事处。
    这两办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既负责长期招募当地百姓去海外垦殖定居,也负责与当地官府对接,联络缙绅大户。至于暗中还做什么勾当,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贫民百姓眼中,这散落全国各县的一个个移民办,就是他们在绝望时的救星,全家日子过不下去时的希望。
    往常,遇到灾荒年景,或缴不上官府催课,被狗大户逼得没了活路,他们要么只能逃荒做流民,要么只能卖儿鬻女,卖身为奴。不管怎么选都逃不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惨命运。
    现在,老百姓真要过不去了,直接到移民办报个名,通过简单的体检和审查,在移民合同上按手印后,移民办就开始管饭。自然不会再有人饿死了。也犯不着把孩子或自己卖掉了……
    虽然还是要背井离乡,而且是去遥远的海外。但通过移民干事们十多年来不遗余力的宣传,百姓已经都知道,到了海外不用再为吃饭发愁,还能分上田,有屋子住,甚至孩子还能上学,家里顿顿有荤腥!
    而且最重要的是,再没有土豪劣绅和官府欺压他们了!这简直就是天堂般的日子啊!管它是在哪里了,多远都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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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西布政使司,临洮府,兰州城。
    这里有江南集团目前,最西北的一个移民办。
    万历十七年年初六,兰州移民办便早早开门营业了。
    没办法,去岁陕西大旱,好多地方绝收,藩王宗室地主却不肯减租缓交,老百姓的粮缸比脸都干净,全家人饿得眼冒绿光,哪还顾得上搁家过年?好些人年根儿下就携家带口跑到移民办门口来排队了。
    一来,办事处设有粥棚,一天两次放粥,而且是锅里能立起筷子那种。过年这几天粥里还加了肉糜和杂菜,加了盐,简直堪称美味了。
    更重要的是,移民是有配额的。江南集团移民能力有限是一方面,最大阻力来自藩王宗室的阻挠。尤其是这种远离江南集团势力范围的移民点,办事处哪怕有地方官的保护,也得罪不起宗室。
    陕西还很多更无法无天的军头,他们同样把军户视为不花钱的佃户,岂能坐实这些免费劳力流失?急眼了他们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万历十二年,平凉卫指挥使哈林指示部众扮成土匪血洗了平凉移民办,致使四名集团办事员,八名安保人员被斩首,一百余名在移民办的移民也惨遭杀害,酿成了震惊江南的平凉惨案。
    赵昊闻讯后雷霆震怒,后果自然十分严重,朝廷方面,三边总督、陕西巡抚、固原总兵、副总兵、平凉知府、知县统统被撤职。
    在特科侦查锁定平凉惨案的元凶是哈林之后,新上任的固原总兵麻贵立即率大军包围了平凉卫白庙乡,将世代盘踞平凉超过三百年的哈氏一族彻底抹杀。
    据传,此战并非由麻总兵亲自出手。固原镇的军队与哈家勾连很深,所以只负责在外围扎篱笆而已。
    具体负责清剿白庙乡,将哈家数千口尽数灭族的是来自江南的武装力量。不过西北老乡都不信,因为哈家在白庙乡经营日久,营寨坚固,回回又全民皆兵,凶悍善战。朝廷大军攻打尚且胜负难料,江南集团一个做买卖的商号,哪有那本事灭掉哈家?
    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哈家杀害了救苦救难的移民办菩萨,触怒了老天爷,降神罚灭了哈家……
    不管怎么说,打那之后陕西地界再没人敢动移民办一根汗毛了。不过江南集团也吸取教训,之后每年腊月,都会提前公布次年的移民额度。
    这样,如果当地的宗室、大户、军头如果觉得人数太多,可以来跟办事处谈。要是谈的好,说不定来年就能削减一部分配额。
    这一波啊,这就叫制造议题。没有人比赵大老板更懂如何无中生有,变出谈判筹码了。
    连续几年公布额度后,他们就会习惯于把每年出走这么多人口,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反弹自然就小很多。
    而且西北这边的移民配额本来就少,像兰州这种丙级移民处,原先每年也就是七百个名额。
    万历十六年,江南集团将移民人口提高到每年三百万人,兰州移民办的配额也才刚刚过千。
    去年还不到三月,移民的名额就被抢光了。剩下九个月想移民的百姓只能望眼欲穿,盼着这年赶紧过去。
    因为除夕一过,移民配额就清零了。从正月初一开始,便按新一年的名额算了!
    所以老百姓去年腊月里就来等着排队,唯恐名额一开年又被占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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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初六这天排队的一共七八百口人,今年的名额是一千二,所以都有份。
    他们的情绪自然比较稳定,队伍秩序井然……他们之前天天在粥厂排队吃粥,已经知道移民办的人最讨厌不守纪律乱插队、欺负人的了。
    维持秩序的保安,遇到这种刺头都是立即叉出去,直接取消申请资格的。
    当然队伍里孩子哭,娃娃闹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保安也不是不通人情的,移民一般都是拖家带口的。
    这很正常,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拖累重,日子才容易过不下去。好在江南集团非但不在乎,还非常欢迎这种全家移民。
    反倒是只身申请移民的男子,很容易被拒掉。倒不是集团歧视单身狗,而是年轻人不定性,没有家口拖累,干活不卖力,也容易跑路。而且发现的细作也大都来自这个群体。
    所以排在队伍中段的李守忠和李守孝兄弟俩有点紧张。
    因为他俩是两条单身狗,而且还是细作……
    其实他俩不是兄弟俩,李守忠叫李守忠不假,但李守孝不叫李守孝,他其实叫高达,是李守忠的妹夫兼小舅子。
    两人是陕西榆林米脂怀远堡李继迁寨人氏,都是军户出身。
    李守忠家里五代单传,传宗接代的压力相当大,就偷偷跟高达的姐姐好上了。高达正好也看上了李守忠的妹子,在穷困的陕北,换婚属于基本操作。两家又穷得叮当响,自然也准备你娶我姐,我娶你妹,彩礼两免了。
    不过换婚只能免彩礼,花轿酒席是不能免的。一辈子一回的大事儿,谁不想风风光光的?可这几年年景不好,两家都揭不开锅了,连彩礼钱也掏不出。
    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人给他俩介绍了个差事,说有官家要请人办差,得出趟远门。来回一年,一人得二十两银子。
    俩人这辈子还没见过银子啥样呢。在米脂,二十两了,能买上一头牛十亩好地,再盖上五间房了。自然忙不迭答应,说干干干。
    不过人家说了,官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得选,选中了才行。
    这下两人更深信不疑了,跟家里打声招呼就跟着到了省城。
    结果一下就被相中了,然后就留了下来……
    两人当时还很得意,觉得那位沈先生真有眼光。
    殊不知,人家沈应奎找的就是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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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岁,在得到厂公的全力支持后,沈应奎便开始在各地秘密挑选相貌敦厚,忠实可靠者数百人,作为派往海外的暗桩培养。
    他将这些人集中到陕西、山西、河南几处与世隔绝的村寨中进行特训,除了传授必要的间谍技能,重点就是要把他们打磨的和一般老农别无二致。
    沈应奎的办法就是逼着他们日复一日的拼命干农活,稍一懈怠就鞭子伺候。只给他们吃糠咽菜,而且干不完活还不给吃。
    可怜的憨憨们叫苦不迭,想要退出,没门。逃跑?抓回来直接打死。抓不到的直接把他们家里的爹娘抓起来……
    特务最懂人性,知道无牵无挂的人当不好卧底。所以沈应奎找的这些人,都是爹娘健在的,或者结婚生子的。因为有人质在手,才能肆无忌惮的揉捏他们。
    这样几个月的劳碌下来,可怜的李守忠和高达皮肤黑了,背驼了,手上脚上肩膀上全都结了老茧,神情也麻木了,眼神也暗淡了……唯一的收获就是成了干庄稼活的老手。
    完全就是一副被生活压垮的老农,现在跟人说自己是东厂探子,都会被笑掉大牙那种。
    特训结束,通过最后考核的,就只剩下一百来人。其余的全都死于非命……
    沈应奎又煞费苦心的给他们安排了身份,详细编造了各自的身世。这才派他们分赴不同的移民站来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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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初审

    沈应奎之所以让李守忠和高达扮兄弟,主要是情报显示,江南集团有意防范宗族势力在海外继续作祟,所以越是同乡同村亲戚朋友,越会被打散分配。
    只有都来自同一个小家庭的,才会确保能被分到一起,这样互相好有个照应。而且这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也不用担心会穿帮,所以沈应奎也没给两人再编什么身世。假话这种东西,当然假的部分越少越逼真了。
    考虑到万一有人认识他们,所以沈应奎才分配两人到千里之外的兰州来报名……
    两人正搁那儿不安呢,便见前头一个单身的男子被轰了出来。
    “你们好没道理,老子单身怎么就不能移民了?”那流里流气的男子兀自不忿的对推搡他的保安道:“瞧不起老子怎么着?”
    跟在保安后面的一名办事员冷笑道:“省省吧,牛三,当我们不知道,你是欠了赌债没地儿跑了吧?”
    “少血口喷人,老子没欠债!就是欠了咋么?又不是欠你们的!”见被认出来了,那牛三撇撇嘴,气焰消了不少。
    “就冲你这胡搅蛮缠的劲儿便不成!赶紧滚蛋,别挡着门口。”办事员冷哼一声,吩咐保安道:“再聒噪,送去官府枷号!”
    “是!”保安应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拿人。
    “算你们狠!”那牛三这才骂骂咧咧去了。
    看到这一幕,排队的百姓一阵骚动,担心自己也被撵出来。
    “诸位父老不必担心,我们只是预防混进来害群之马。”那办事员对民众的情绪了若指掌,换上副和蔼的面孔,拱手笑道:“诸位皆是遵纪守法、勤劳忠厚之辈,我们敞开大门欢迎。”
    “我们都是好人,好人。”百姓忙点头如捣蒜道。
    “你咋么?筛糠似的?”李守忠却发现高达有些不对劲。
    “姐夫,咱不会也被看出来吧?”高达擦擦汗,凑在他耳边小声道:“要不咱回去吧……”
    “叫俺哥!”李守忠狠狠等他一眼,低声道:“要专业!”
    “哎,哥。”高达缩缩脖子。
    “你个怂虱子,额真鄙视你。你不想娶额妹了?你不想娶额妹,额还想娶你姐。木钱咋办事?得支棱起来!”李守忠呵斥小舅子两句,又小声安抚他道:
    “放心。人家咋教滴?你都忘了?!他们是不要街溜子,咱们像吗?”
    “不像。”两人对视一眼,还街溜子呢?他俩从西安一路讨饭到了兰州。天寒地冻的走了上千里,身上褴褛的袄子都成碎片了,腰间勒根草绳,手里拿个破碗,手上脸上耳朵上全是冻疮,又黑又红,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待会儿你个怂别言语,俺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干一行爱一行!”李守忠哼一声,大包大揽过去。
    “哎,哥,你真行!”高达佩服的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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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轮到他俩了。
    两人被引入一间炉火通红的接待室,在一张长条桌前站定。
    为了提高效率,让百姓少受冻,移民办的专员和副专员,在两间接待室分头受理申请。
    他俩运气不错,没落在经验丰富的站长手里……
    桌子后面,负责初审的副专员用带着吴音的官话问道。
    “你两个姓名,年龄,籍贯,关系。”副专员问完,却迟迟听不到回答。
    只见李守忠也满头大汗的筛起糠来。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年轻的副专员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审视着这俩乞丐模样的男子。
    进来前,两人被要求洗过手和脸,虽然两盆清水洗成了墨汁也没洗干净,但终究能看出庐山真面目了。
    “热。”好一会儿,李守忠才从嗓子里应挤出个字眼。
    “热你发抖干啥?”副专员好笑道。他见两人面容憨厚,畏畏缩缩,毫无心机的样子,便放下了警惕。
    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咋一被煞有介事的盘问,发抖结巴,说不出话来都是正常的,口齿伶俐才值得怀疑。
    “馁别紧张,额是问,馁叫个啥子,多大,哪海儿来儿,啥关系么?”副专员便用生疏的陕西话,重复一遍问题。
    “俺叫李守忠,今年二十,榆林米脂怀远堡人。”李守忠擦擦汗,这才结结巴巴道:“呢是俺弟,李守孝,十八。”
    “那是俺哥。”高达忙点头不迭。
    “馁家旁人呢?”副专员问道。
    “都没了……”李守忠神情一黯道:“去年闹疙瘩瘟,俺爹俺娘俺妹子,全都没了。就俺哥俩跑出来,一路要饭来了这儿……”
    说到后头便呜呜哭起来。高达想到自己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爹妈还有未婚妻,也跟着哭。
    副专员闻言,跟一旁记录的办事员相视点头。疙瘩瘟就是鼠疫,去年榆林闹鼠疫他们是知道的。便愈加不疑有它了。
    “在家原先干啥的?”
    “种地。俺哥俩都是好手。”李守忠说着跪在地上哭道:“求老爷收留啊,俺哥俩啥都能,不要工钱,有口饭吃就行!”
    “快起来吧,起来吧。”副专员起身绕过桌案上前,拉起李守忠来,看看他两手的老茧,还有常年拉犁造成的驼背和脖子上的茧。
    便回到长条桌后面,用酒精棉擦擦手,坐下道:“移民是件大事,决定了就不能轻易反悔。所以我们得签一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内是不可以回国,也不可以在海外迁徙的。”
    “啊,十年?”李守忠和高达震惊的张大嘴。这个他们真不知道,也不知是东厂没打听到,还是故意不告诉他们。
    “这是移民,不是过家家。”副专员淡淡道:“路上就得几个月,还得隔离,检疫,适应,培训,这头一年基本就是吃白饭。第二年啥都不上手,第三年才能渐渐像个样子。得第四第五年才能给集团做贡献。时间短了能行吗?”
    “探亲也不行吗?”高达小声问道。
    “你家不是人都死绝了么?”副专员微微皱眉,升起一丝狐疑。
    “俺就是问问。”高达自知失言,缩缩脖子。
    “俺弟还有个定了亲的婆姨。”李守忠忙补救道:“其实俺也有。可疙瘩瘟一闹,不知道死活了。”
    “这样啊。”副专员点点头道:“原则上可以给探亲假的,不过这一来一回,得一年多功夫,所以名额很有限,到时候得看表现。”
    说着他看看墙角的座钟,有些不耐烦道:“要不两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李守忠咬牙道:“都活不下去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啥?”
    “令弟呢?”
    “俺……”
    “他听我的!”李守忠拉他一把,不让高达说话。
    “好。我再跟两位说一遍,海外绝不是太平世界,疫病、海盗、生番、毒蛇猛兽,哪样都能要了你们的命。所以从按下手印开始,必须要无条件服从命令。违反是会受到惩罚的。”副专员丑话说完,将助手拟好的两份契约推到两人面前。
    “同意就按手印吧。”
    俩人都不认字,也没啥好看的,李守忠便干脆的按下了手印,又硬按着高达的手指头,按了上去。
    “一份你们自己保留。”副专员将另一份放入一旁的文件篓中,吩咐保安带他们到后头去,洗澡吃饭换衣服。
    李守忠千恩万谢之后,拉着不情不愿的高达出去了。
    两人出去后,副专员打开一本黑色硬皮的册子,这是保密局下发的移民情况初评册。
    他便逐行填写了两人的姓名和基本情况,笔端在‘初评登记’一栏上悬了一会儿,方写下了个‘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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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李守忠和高达跟着到进到移民办内里,发现可比外头看起来大太多了。
    原来移民办买下了整条后巷的所有民宅,又按照为一千人进行初步洗消、暂时安置的标准进行了改造。
    其实。这个年代兰州房价十分低廉。十两银子就能买套四进的大宅子。移民办购置这些房产统共没花几百两,还不够改造费用的十分之一呢。
    兄弟俩被领进被隔成数间的穿堂中,在里头操持的是移民办在当地的雇工。
    兰州两办在编的办事员加安保不过才十人,这点人手忙起来自然完全不够。所以大量雇佣了当地人帮忙。
    平时还好说,这大过年的就是给三薪人家也不愿意来啊。所以移民办等到初六才凑够人手开门,还又给雇工们包了大红包……
    唉,外派工作难干啊。
    第一间屋里的雇员都戴着大口罩和手套,瓮声瓮气让两人将随身物品全都交出来。
    “是所有的,一样不准藏!放心,全面消毒之后,还会还给你们的。”
    俩人是扮成要饭的来的,哪有什么随身物品?
    “缺口粗瓷破碗两个,枣木棍子两根,铜钱四枚……”这就是两人全部的物件了。雇员高唱着记下来,将这几样东西放在个篓子里,然后把块写着奇怪数字的木牌递给李守忠道:“随身带好,这上头的数字,就是你们在这里的唯一代号了。”.
    .
    李守忠接过木牌,两人懵懵懂懂进了下一间。这间屋的温度要高不少,因为有个敞口的大炉子,在熊熊燃烧。
    “全身脱光,衣裳一件不留,都投进去。”一个大妈看着两个后生,嘿嘿笑道。

第七十七章 大娘赠我孟婆汤

    “啊……”弟兄俩目瞪狗呆。
    “白愣着,快脱衣裳,后头还等着咧。”大妈不屑的撇撇嘴,转身背对两人忙活起来。
    两人这才悉悉索索脱起衣裳来。
    “都烧了?”李守忠抱着脱下来的破袄烂棉裤。
    “不烧不专业!多少虱子各蚤,不烧了留着抱窝么?”大妈不耐烦道。
    “那穿啥么?”高达问道。
    “能让恁光着钩蛋子么?”大妈怪笑一声。
    待两人脱光光,把衣裳都投到炉子里烧掉,她才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大碗转回身来,见两人都是双手捂裆,她便桀桀笑起来,把两个大碗递到两人手中。
    “喝光它。”
    两人单手想接,可那碗太烫,又没有大妈的铁手功,只好改用双手。
    这下胯下自然一览无余了。
    大妈得意的瞥一眼高达胯下,哂笑道:“蕞。怪不得要挡么。”
    高达急眼了:“捊(luō)捊就可大咧!”
    “切,恁倒是捊么。”大妈日理百鸡,压根不信。又瞥一眼李守忠,赞叹道:“捏个锤子还挺哈人咧……”
    李守忠心说,捊捊更大。不过他那哪敢接茬?忙岔开话头,看着碗里粘稠的褐色糊糊道:“制啥咧?”
    “孟婆汤捏。喝了这碗孟婆汤,过往苦难一笔勾销,重新投胎过好日子了。”大妈忽然文绉绉起来,通红的炉火映得她一张老脸十分诡异。
    “啊!”两人吓得一哆嗦,这尼玛谁敢喝啊?
    “别撒了!”大妈吹胡子瞪眼道:“一碗齁贵呢!一滴不能浪费!”
    “这……”两人互相看看,都想让对方先喝。
    “你们犹豫的一分钟,等于失去了六十秒的幸福……”大妈用一种沧桑的语气说道,也不管俩小裸男知不知道,什么叫分什么是秒。
    “喝就喝,谁怕谁?!”李守忠鼓鼓劲儿,端起碗来送到嘴边,吹吹热气喝一口。
    “哥,啥味啊?”高达问道。
    “嗯……”李守忠浅尝一遍,闭上眼,情绪特别。感觉上有些酸,再回味又变成甜,快乐得好像环游全世界。
    “酸不溜丢滴,还齁甜。”他咂咂嘴,便继续大口喝起来。
    见姐夫试毒完毕,高达也放心的喝起来。
    大妈全程怪笑着打量他俩。两人喝完之后,大妈收回碗来,一指下一个门道:“进去吧。”
    “为啥不叫俺先喝了再脱呢?”这时李守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馁说唻?”大妈嘿嘿笑着抿了抿嘴。
    两个后生这才意识到,他们被占便宜了,眼泪顺着嘴角不争气的流下来。
    ~~
    下一间是热气腾腾的澡堂子。
    还好这回里头没大娘,只有大爷了。
    两人在俩一身腱子肉,只穿着犊鼻裈的光头大爷的指挥下,坐进散发着浓浓刺鼻气味的浴桶里。
    “烫烫烫!”两人刚坐进黄色浴汤中,便呲牙咧嘴的想蹦出来。
    “不许出来!”俩大爷却各拿着一柄大木杓,打地鼠似的敲着两人的脑袋。
    两人赶紧捂着脑袋坐回去,又被烫的要跳起来。然后又被重重敲头,只好再坐回去……
    “烫煞俺了……”高达呜呜的哭起来,感觉自己要熟了。“俺要成泡馍了……”
    “别哭丧,烫不死。”大爷没好气道:“不好好烫烫,怎么把陈年老灰搓下来?!”
    说着一扫热汤兜头浇在他头上,高达嗷的一声,感觉要烫晕过去了。
    李守忠也好不到哪去,两个人被烫地晕晕乎乎,很快就一脑袋浆糊没了知觉。
    让他俩足足泡了四十分钟,俩大爷才把已经昏睡不醒的兄弟俩从漂满虫尸的黑水里拖出来,各搁在一张竹床上。
    俩大爷又给两人抹上了黄色的药泥,那是集团卫生部防疫厅特制的强效硫磺洗消膏,可以有效除菌去污,消灭藏在皮肤汗毛中的疥虫、跳蚤之类的寄生虫。
    然后俩大爷各拿起一柄大号马鬃刷子,开始甩开膀吭哧吭哧使劲给两人刷上的积年老灰。不一会儿,床脚下洁白的瓷砖地面便成了灰黑色。
    当然也不只是他俩身上的无垢,同时还有另外八个准移民,也一动不动趴在那里搓澡。西北太旱了,他们大多数人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洗澡。剩下的小部分,洗澡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大爷们足足干了一个小时,才让这些货多年以来头一回,露出了本来的肤色。
    然后大爷们又给他们理发,剪指甲和趾甲,甚至还用药给他们灌了肠……
    而这十位裸男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任其摆布。
    是陕北汉子们忍耐力特强吗?当然不是,秘密就在进来时喝得那碗汤里。
    大妈都说了,是孟婆汤了……喝了当然会昏睡过去。
    ~~
    江南集团如此重视移民的个人卫生,并非钱多了烧的,或者赵某人有洁癖,其实只是为了防疫。
    在最初的移民工作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是食物、安全和防疫!
    如今江南集团已经有能力保证移民们的安全,包括航海安全和在行政区的安全。养活移民更是不在话下,甚至可以让他们吃上肉。
    所以现在移民工作最重要的三件事,便成了是防疫、防疫还是防疫!
    而且北方连年大旱,鼠疫连绵已现端倪;海外更是蚊虫肆虐,各种热带病层出不穷。随便哪一种疫情爆发,死神镰刀就可能割草一般挥舞,让一切努力归零。
    所以南洋的土著得过且过,放着大片的土地不开拓,也许并不纯是懒惰,可能也有对恶劣环境的恐惧,和无法对抗瘟疫之神后选择躺平的无奈……其实就是懒。
    但中华民族是从来不认命的,这个民族的神话都是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后羿射日、大禹治水之类,战天斗地,其乐无穷的那种!
    天若覆便补天,地若漏便治水,哪怕老天爷我们也要斗一斗,哪会被区区瘟疫吓倒?
    所以江南医院和医学院开发了青蒿素,合成了奎宁,让我们的移民能防御最主要的热带传染病——疟疾。又将克痢痧、行军散等十余种传统解瘟辟秽药改进量产,甚至还根据牛痘原理研发出了减毒活疫苗技术,大大降低了移民的死亡率。
    但无论如何,等发病后再治疗都是被动的,很容易便造成本就很脆弱的医疗系统瘫痪,只能眼看着大片的病人死去。
    至于目前集团最前沿的疫苗技术还很不成熟,除了抗体在体内维持时间较短之外,还无法大规模培养减毒菌株,导致疫苗产量十分有限,只能为特定人群接种,远远无法建立免疫屏障。
    因此防疫厅的防疫三宝——隔离、灭四害和抓个人卫生!全都是以防为主,说白了就是一件事——隔断移民与病原体的接触!
    所以搞好个人卫生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指望这些初来乍到的准移民,一上来就搞好个人卫生,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因此移民办只能先代劳了。
    当然,卫生部也好,防疫厅也罢,从来没有下文指导过,把准移民用蒙汗药麻翻后再动手。但在各移民办具体实践中,这却是很普遍的操作。
    大爷大妈们磨刀似的给他们搓澡还能勉强接受,可给他们理光头,以及更可怕的灌肠,却是无论如何也跟他们说不通的。
    虽然穷苦人家,不讲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剃光头也被视为莫大的羞辱,更别说灌肠了……
    大爷大妈们没那好口才,也没那耐性,向准移民一个个解释不理光头很难根治他们满头的头虱,更说不明白灌肠是为了除掉肠道寄生虫了。
    所以费那些事儿干什么?直接一碗药放倒,吭哧吭哧造成既成事实,等醒过来爱咋咋地……哦不,再慢慢做思想工作吧。
    ~~
    李守忠好像从生下来,就没睡得这么舒服过……
    他还做了个长长的美梦,梦见自己多年后完成任务,顺利领到了赏银——不是二十两,是一年二十两!
    然后回到了老家,高达的姐姐圆圆领着俩娃娃在村口等着自己。
    一家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后来二儿子特别有出息,还到金銮殿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了呢……
    梦做到这,李守忠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让儿子当皇帝。按说自家世代忠良,自己又立誓忠君报国,是不该的。
    可是儿子当了皇帝,自己不就是太上皇?从此天天吃能吃肉夹馍,想夹五花夹五花,想夹里脊夹里脊。一天吃一百个,扔了馍,光吃肉!
    想到这李守忠口水哗哗的,觉得还是让儿子当皇帝好……
    正欲点头同意儿子登极,他却被阵阵哭声吵醒。
    李守忠不禁黯然,心说看来我儿弑君不得人心,这皇帝怕是当不稳……
    这时哭声却越来越清晰,他也迷迷糊糊醒过来。
    这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不禁万分羞愧,反省自己的觉悟太低。
    随着意识越来越清晰,他发现自己盖的铺的是干净的被褥,身下暖烘烘的好像还有火炕。
    李守忠伸手摸摸脸,想让自己彻底恢复清明,又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簇新的青布棉袄。甚至连贴身的小褂都是新的……
    “好家伙,真是当上太上皇了?”他不禁喃喃道。
    “屁咧,当和尚了还差不多……”便听一旁有人哭道,这次他听清了,是自己的小舅子高达。
    ps.应该就一更了。

第七十八章 出发吧,不要问路在哪

    李守忠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没睡在龙床上,而是睡在个大通铺上。
    而且不光高达,好些人都在默默流泪。
    他有些恼火,踹一脚小舅子道:“大半夜的嚎丧啥么?”
    刚说完他便就着房中如豆的油灯,看到了高达圆溜溜的光头。
    “乖乖,你改名叫钢弹咧?”李守忠伸手摸了摸,觉得喜感极了。要不是怕吵到别人,他非爆笑不可。
    呃,不对,刚才好像看到……他赶紧直起身子左右一看,好家伙,大通铺上二十来个人,一水都是光油蛋。
    “咋回普照寺咧?”李守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日头打哪出来咧?秃驴让咱到他们炕上困?”
    “啥普照寺,擦这儿也不是和尚!”有人回头瞪他一眼道:“摸摸你的脑壳再说话!”
    李守忠听了下意识伸手一摸,才发现好家伙,自己也光头了……
    “这是谁他娘干的?!”他的怒吼声险些掀翻了屋顶,自然招来了外头保安的一通臭骂。
    ~~
    但准移民们除了嚎丧两声,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这多多少少是移民办拒绝读书人移民的结果。
    其实集团一开始也是欢迎读书人的,但很快发现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柴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还把国内那些礼教糟粕带到了海外来。
    他们还利用移民对自己的盲从,扇阴风、点鬼火,打着不能数典忘祖的幌子,妄图将国内的旧思想旧规矩在海外复制——当然根本目的是让自己可以作威作福、不劳而获。
    但没受过教育的老百姓,根本无法分辨他们包藏的祸心,对他们还很盲从,甚至甘愿被他们欺压。因为觉得比起说大白话的移民干部,这些满口之乎者的酸子好像更有学问,说的话更让他们感到熟悉——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是熟悉的牢笼滋味!
    结果就是移民干部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来消除这些读书人造成的恶劣影响。稍有不慎还会酿成冲突。
    在接连发生了许多起读书人煽动移民与集团对抗事件,甚至杀害生产队长,烧毁公社的恶**件后,赵昊痛定思痛,决定在移民负面清单中,加上读书人。将其与恶棍、游惰并列……
    其实愿意移民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都是读书不成的破落户。但凡中个秀才,谁舍得放弃到手的特权,去海外遭那份罪?
    而且对集团来说,教移民识字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老太太,一百天的扫盲班上下来,也能凑合着看个报纸了。
    何必要供着这帮酸子,让千年遗毒腐蚀新生的肌体呢?远远得不偿失啊!
    少了读书人煽动,准移民表现出了很强的服从性和忍耐力。虽然觉得被剃光头很屈辱,但没什么是一顿羊肉泡馍解决不了。如果有,那就再加一碗葫芦头……
    而且移民办在长期实践中发现,给移民理发还有个好处,就是防止他们反悔。
    你不能指望大字不识的贫民百姓有契约精神,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从前,在移民办吃上几天饱饭,又想回家猫着的比比皆是,保安拦都拦不住。
    但自从开始给他们理光头后,就全都老实了,撵都撵不出去……
    而且他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头上,也就没人注意到自己下面那些微的不适了……
    ~~
    接下来几天,移民办天天给准移民们做好吃的。当然他们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美中不足的是,每次都是定量的,吃完了就没了,感觉也就吃了个半饱。害得他们吃了上顿想下顿……这自然是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常年处在饥饿状态的人,胃口就像无底洞,但肠胃却脆弱的像个婴儿。如果不加节制的暴食,很多人会活活撑死的……
    这都是移民办这些年,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教训啊。
    当然也不能光吃饭,移民办的干事还用大量的时间,对这些准移民进行出发前的教育。
    行前教育分三块。一是出发后的各种规矩,比如绝对不能脱离集体,任何个人行动都必须打报告等等。
    二是纪律教育,令行禁止。教这些散漫惯了的百姓牢牢记住,任何违反纪律的行为,轻则吃板子,重则没饭吃……
    三是个人卫生教育,比如禁止随地大小便,饭前便后要洗手等等。不讲卫生的行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规矩虽然严,但对准移民来说只要能顿顿吃上热汤热饭,让他们干啥都行。要是还能开荤,那就是剃一辈子光头也值了……
    穿得暖暖活活,睡在火炕上,还有干净的被褥,这跟天堂又有什么区别?为了不被撵出去,所有规矩他们全都小心翼翼照做。
    何况他们也渐渐发现,这些规矩对自己是有好处。比如身上头上那种瘙痒难耐的痛苦消失了,身体这辈子都没这么舒服过。
    可惜上元节一过,他们就要离开天堂般的移民办,准备启程了。
    其实他们应该知足的,这也就是因为过年雇不到足够的车夫来赶车,所以才让他们在移民办住了十天。
    原本按照规定,移民在移民办的留置时间只有七天。
    因为一来,人体经过七天的休息和营养补充,就可以从虚弱状态中彻底恢复体力。
    二来,北方的恶性传染病种类较少,主要就是鼠疫、天花和伤寒几种。谷
    鼠疫潜伏期很短,一般一到六天就会发病。七天观察期足矣了。
    七天时间也足以给所有准移民接种牛痘,打掉肠道寄生虫了。
    至于伤寒,主要靠粪口传染,需要严格的个人卫生和食品卫生来预防。
    所以留置七天足够了,多待一天移民办要多花多少经费啊。而且早一天出发,也能早一天到达,早一天为集团创造效益不是?
    ~~
    正月十七,天刚蒙蒙亮,兰州移民办后门大开,第一批移民队伍便踏着满地白霜出发了。
    按照行前教育,所有准移民都不准出声。老人和孩子坐大车。成人步行,男女分开成两列,默默穿街过巷,走向水北门。
    全体移民干部、安保人员,和雇来的保安、雇工也全都早早起来,一路相送。好吧,其实主要是怕最后时刻又出状况……
    还好,大过年的没人来寻晦气。其实天寒地冻的,街上行人都没几个……
    倒是准移民的队伍中,不时响起低低的啜泣声。背井离乡的一刻终于到了,人们再迟钝,也会体会到什么叫故土难离的。
    起先这种时候,好多人会冲动的脱离队伍,移民干部当街阻拦又太难看,只能任其回家去。
    所以后来出发时,才会安排男女老少各走各的。就是为了让移民全家分开,这样他们就跑不了了……
    移民办的每一个安排都不是拍脑袋决定的,而是在不断的实践中总结经验教训得来的。这才能把准移民拿捏的这么死,让他们总是不由自主被牵着鼻子走。
    “你又哭么?”队伍里,李守忠奇怪的看着一旁哭得最伤心的小舅子。
    “哥,这要是一去十年,彩花能一直等着俺不?”高达抽泣道。
    “瞧你个怂,做大事,最忌儿女情长!知道不?”李守忠瞪他一眼。
    “那你就不怕俺姐跟了旁人?”高达抹泪道:“俺姐可是全堡一枝花,赵老爷的公子,也一直对俺姐有意思呢。”
    “么?你咋不早说呢?是又大吗?”李守忠震惊。
    “不是,是他老二又挺。”高达小声道。
    “噫,你个怂虱子,咋不早说咧!”李守忠恨得抬手就抽他后脑壳。
    “干什么?!”却马上招来了保安的呵斥。
    “没啥,俺兄弟恋家,教育他要好男儿勇闯天涯呢。”李守忠赶紧赔笑道。
    “不准说话!上了车再慢慢开导……”保安沉声道。
    ~~
    天光大亮时,队伍到了北水门。
    兰州城依黄河南岸而建,城内用水也引得黄河水,所以有水道从城内通往黄河。
    时值正月,冰冻三尺,河面不能行船,却可以走冰车。
    冰车是西山集团冬季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已经发展了好几代车型,十分成熟了。用于移民运输的是‘奔驰牌’大型客用冰车。
    这种冰车长两丈,下有两道钢制滑轨,还有辅助制动装置。上有一个可以塞进二十人的车厢。虽然有点挤,但挤挤更暖和不是……
    这样一辆奔驰大客,除了启动的时候,得车上下来几个汉子一起推车外,动起来之后就只需要一左一右两名车夫撑篙,便可以保持前进的动力了。
    而且速度可比马车快太多了。
    五十辆冰车组成的长长车队,缓缓驶出北水门后不久,便驶入了宽阔的黄河河道。
    穿着羊皮大氅、头戴狗皮帽的车夫们,便开始缓缓加速。只是出于安全起见,集团才硬性规定满载时速不超过四十里。
    但对半辈子靠两条腿走道的准移民们来说,这却已经是飞一般的感觉了。
    于是他们换了双特步……哦不,是忍着眩晕和呕吐。
    好在车夫们唱起了高亢奔放的信天游,让离乡的人儿们渐渐感到不再那么难受了。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弯哎?
    几十几道湾上,有几十几只船哎?
    几十几只船上,有几十几根杆哎?
    几十几个艄公,哟嗬,来把船儿搬……”
    那极富生命力的歌声冲入九霄;那蜿蜒亮白的母亲河,载着车队离开了兰州,奔赴希望的远方……

第七十九章 伟大的旅程

    奔驰车队一天能行三百里。
    还有沿途各县城的移民办接力提供食宿,车队前进的速度十分惊人,十天后便几乎走完了黄河的几字弯。
    这天抵达了葭州休息。
    移民办的工作人员,也按例为这些远道而来的准移民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热汤热饭和热炕。
    但这天高达有点反常,居然食欲不振,早早就在大通铺上放躺。躺下后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夜半三更,高达悄摸摸起身,穿上棉靴,拿起了棉大衣棉帽,推门出去。
    “干啥。”巡夜保安沉声问道。
    “粑屎。”
    “茅房那边,别拉外头。”保安便不理会他。因为常理说,这种已经离家千里的准移民,已经不可能再逃了。
    他却不知道高达是米脂县人,家离这儿不到160里。
    高达进去茅房,瞅了瞅高高的后窗,双手把住窗沿就要往上爬。
    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了下来,差点没掉进茅坑里。
    高达吓得魂儿都没了,心说玩完了,这下死定了。刘干事说了,逃跑是大罪,要发配懊洲的……
    “你干哈?!”耳边响起他姐夫的声音。
    “哈哈……”高达这才能大口喘气,然后挣扎起来道:“放手,俺要回家!”
    “你疯了么你!”李守忠死死按住他的嘴,在高达耳边低声吼道:“外头有狼狗,有保安,墙上还有铁丝网,把你能的!”
    “俺就得回家,俺还没日过你妹唻,不能让别人日去!”高达呜呜道。
    “东厂的番子盯着哩,家去害死她们捏?!”李守忠恨不得掐死他。
    高达登时颓了,眼泪哗哗道:“都怪你,俺姐说不办酒席吧,你非得逞能?这下倒好,家都回不去了,你妹也得让别人日了……”
    “闭嘴!俺真鄙视你!光想着裤裆里那点事儿,不能成大事!”李守忠放开他,解开裤子蹲坑道:“你也赶紧粑一泡。”
    “俺没有。”
    “那也得拉,不拉不专业!”李守忠面目狰狞道,天天坐车不活动,便秘很普遍。
    “那你就不想日俺姐?”高达也只好脱了裤子,蹲在一旁使劲。
    “没你那么想。”李守忠回味的舔下嘴唇道:“俺要当爹咧。”
    “噫……你木洞房,咋有娃娃咧?”高达不信。
    “谁说只有洞房才能弄那事儿,哪里的黄土还不埋人?”李守忠愈发得意,咳嗽一声,爹味十足的教训小舅子道:“兄弟,认了吧,眼下就这么个命了。别整活了,等把你送懊洲去,真就这辈子都家不去了。还是铆足了劲儿好好整,咱兄弟一起建功立业,这辈子才算木白活!”
    “……”高达憋了半晌,重重点头道:“俺要立功,立功了就能早回家了!”
    “哎,孙子可教。”噗通一声,李守忠终于松了口气。
    ~~
    队伍又前进了两天,来到山西平阳府吉州壶口镇,这趟冰车之旅也不得不到了终点。
    一者,前头就是大名鼎鼎的壶口瀑布,巨大的落差让冰车无法通行。二是按照集团规定,出了正月就不能再用冰车了。哪怕是寒冷的小冰河时代,也得安全第一啊。
    接下来一段只能走陆路,等到凌汛过去才能再上船。
    好在经过一个月的养精蓄锐,准移民们的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而且也渐渐没那么冷了,赶路已经不太遭罪了。
    于是跟前一天抵达壶口的渭源县移民队,合成了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还是老人孩子坐车,成年男女步行,在集团一支保安小队的护送下,沿着秦晋峡谷一路南下。
    在开始返青的峡谷中,跟小舅子说说笑笑的李守忠不知道,如果历史没改变的话,他本来一辈子都不会走入这条长长的峡谷。
    而在几十年后,他的二儿子将率领义军,由此出陕入晋,烹煮了当今万历皇帝的儿子,逼得万历的孙子上吊,灭亡了他效忠的大明朝……
    但如今,他出陕了,怕是也就没自成什么事了。
    ~~
    从壶口南下一百里,便出了秦晋峡谷,进入了表里山河的三晋大地。
    来到老西儿的地界,条件一下子又好起来了。
    只见龙门渡口,乌央央停了上千辆骡车、马车、牛车、驴车。反穿皮袄敞开怀,腰里系着红腰带的山西车夫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支庞大的车队原先是山西公司用来跑井陉道的。江南集团正在给老西儿修正太线呢,井陉道的运力自然大受影响,老西儿暂时用不了那么多车马了,就把空闲下来的运力友情价提供给集团运送移民。
    一来能巩固一下跟小阁老的感情,二来也把这人吃马嚼的负担甩出去,老西儿们的算盘盘响着哩。
    在龙门古渡休息一晚,移民队伍第二天便乘车上路。
    当然像李守忠高达这样精力充沛的后生,是捞不着坐车的。移民干事带着他们空手走在前头,倒比坐车快得多。
    看着黄河沿岸的壮美景观,李守忠感觉无法形容的畅快,心说自己出来这趟已经值了。
    又奇怪为什么以前从没心情欣赏风景呢?
    正思考间,他忽然腚上重重吃了一脚,差点一个大马趴。
    同伴们哄笑声中,李守忠恼怒的回头一看,见踢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小舅子高达。
    “捏咋又疯了?!”
    “日你妹!”高达脸上的怒气比他还盛,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低声咆哮道:“你把圆圆睡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敢直接说俺姐……
    “乖乖,这都到山西了你才反应过来?”李守忠哈哈大笑起来:“走的时候都有俩月的身子了!”
    “怪不得你放心出来呢!”高达气坏了,除了心疼姐姐,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太亏了……
    这时,刘干事过来,把高达拎起来,劈头盖脸一顿抽,然后罚他给全队背着水壶。
    还是李守忠主动替他分担了一半。
    “你个哈锤子!”高达愤愤哼一声,原谅了这个还有点良心的家伙。
    老西儿的车队,一直把移民队伍送到了四百里外的三门峡,便折回去继续运下一波了。
    这时凌汛已过,过了鬼见愁的三门峡,便可以重新坐船了。
    不过从三门峡到孟津这段驶不得大船,需得先用小船摆渡,顺流而下一天后到达孟津,才能换乘集团的四百料内河船队。
    这样便度过了这段伟大迁徙最艰难的部分。
    从兰州到洛阳,穿越三省,四千里路程,江南集团只让老弱妇孺走了一百里……
    为此,集团付出了巨大的成本。但赵昊坚信这是值得的。因为在未来的一个甲子里,关内的百姓遭受的灾害苦难十倍于江南,数倍于它省。
    江南集团既然已经以天下为己任,就绝对不能像另一个时空的江南士绅那样,对同胞的苦难视而不见。
    还好有百年大移民这个集团的根本使命在,还好赵昊在自己一手缔造的帝国中有绝对权威,他暂时没听到什么杂音。
    不过这种程度的付出才哪到哪?而且这是在为自己的地盘搜刮宝贵的人力啊!如果这都有人说怪话,那赵昊真要不客气了……
    ~~
    潘季驯治水成功后,黄河下游便恢复了通航能力,四百料的沙船可以直接从洛阳通航淮安入黄海了。
    这段水程一千四百里,顺流而下不过三天。所以船队也不在海州停靠了,直接沿着海岸线南下,驶往一千二百里外的杭州湾。
    登陆前,要在船上待十天时间。对习惯了海上生活的船员们来说,这种短途的沿海航行,简直像过家家一样轻松。
    可是对一辈子没坐过船的陕北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要了他们亲命。
    在黄河上那几天还凑合,只是食欲不振,脚底下没根罢了。等到一出海,其实也就三四级的海况,便全都晕船晕到天旋地转,躺在床上都感觉躺不稳那种。
    一个个吐啊吐的苦胆都吐出来了,一看到吃的就想吐,终于不再吃嘛嘛香了……
    船上备有半夏、生姜炮制的晕船药,但效果说实话一般,还得尽早习惯才是正办。
    不然日后的远洋航行,非得要了他们的命不可。
    当然坐等不是移民干部的习惯,他们带领准移民们在风平浪静的时候,进行踮脚、行耸肩、转肩等前庭功能训练,来提高身体的静平衡能力。
    总之,出海三天后,准移民们便陆续适应了这种无时无刻的颠簸。先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小孩子,开始在甲板上奔跑了,然后是年轻人、中年人,五六天后……连老人都颤巍巍的到甲板上晒太阳了。
    当然也有极个别彻底适应不了的,比如李守忠。就一直躺在那里,吃啥吐啥,短短七天航程,之前长得膘就全都跌回去了……
    高达一边伺候他,一边幸灾乐祸的嗤嗤直乐。似乎觉得这样,他兄弟俩有可能被送回家去……
    “教你睡俺姐,遭报应了吧?”
    “滚……”李守忠刚想开口骂,一个浪把船推得一晃,他又抱着盆子狂吐起清水来。
    这几天他是粒米未进,全靠输液撑着……
    还好,三月初十这天,船靠岸了。
    这段历时两个月,全程八千里的伟大旅程,终于告一段落了。
    ps.今晚没了哈。

第八十章 舟山基地

    但移民船队的目的地不是大陆,而是舟山群岛。
    准确说是从岱山岛往南,濒临大陆的那片群岛。
    其中,四分之一的船只在岱山岛停留,三分之二的船只停靠在了舟山岛,余下的船只则去了更靠近大陆的金塘岛。
    舟山群岛在上古时便有我先民居住,其春秋时属越,称‘甬东’,唐朝时单独置翁山县,后废入鄞县。宋时王安石复将舟山诸岛设为昌国县。
    南宋至元,海贸昌盛,舟山亦因‘海道险要’和‘户口倍万’,升县为州,昌盛一时。
    但到了本朝,太祖厉行海禁,舟山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洪武十九年,汤和以舟山群岛‘悬居海岛,易生寇盗’为由,奏请将岛上居民遣徙大陆,壮丁编入宁波卫,一时多少人间惨剧。
    但舟山的位置太好了,渔业资源发达,而且是天然的海上贸易中转站,离大陆又在咫尺间。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坐片门板都能划过去。
    于是之后百年间,舟山诸岛又渐渐恢复了人烟。位于六横岛的双屿更成为了东亚海上贸易中心,走私者的海上天堂。
    可惜好景不长,海商和海寇往往一体两面,往来贸易的同时,也会顺道劫掠沿海百姓,于是沿海‘倭患’复燃。
    嘉靖廿六年,浙江巡抚、提督闽粤军务朱纨奉旨前来御倭。到任后他发现,此时的倭寇已经不是国初那样的日本海盗了。虽然确实有大量的日本浪人混迹其中,但不过是受雇的打手罢了。雇佣他们的海商和大部分水手都是闽浙沿海的本国人。
    于是朱纨便在沿海厉行保甲连坐制度,大力整顿海防,并于次年派大军攻克双屿,将捕获之通倭罪犯统统处死,最后更是不惜工本,堵塞了双屿港,以绝后患。
    但因为地少人多,海上贸易早已成为东南沿海居民最重要的谋生手段,几乎家家户户都直接间接的参与其中。而且大海商的后台本就是诸势豪之家,于是朱纨被弹劾擅自杀戮,革职审问。
    朱纨性情高洁,闻讯自尽。临死前说:“我贫且病,又意气自负,不堪公堂之辱。而且纵使皇帝不想杀我,闽浙人一定不会放过我。我死,自己解决,不须他人。”
    朱纨死后,汪直又在舟山的沥港,试图重建昔日双屿的辉煌,结果嘉靖三十二年,浙直总督王忬命俞大猷又攻占了沥港,汪直败走日本。
    后来汪直投降被俘后,他的余党还盘踞过舟山,但在嘉靖三十六年的岑港之战中,被戚继光全歼。
    这一次次被朝廷清剿的经历,将舟山群岛距离本土钱粮重地太近,难为朝廷所容,容易被渡海攻击的缺陷暴露无遗。自此海商海盗对舟山避而远之,喧嚣一时的舟山诸岛彻底沉寂下来。
    直到隆庆末年,辣个立志要做海王的男人统治了大明的海疆,毫不客气的将舟山诸岛揽入怀中。
    不过赵昊也不愿在舟山这种敏感地方重新通商开埠。一是这里的历史太容易招惹非议了,二是沪宁杭都在他的掌控中,何苦舍近求远,在海岛上建立贸易中心呢?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所以起先几年里,舟山除了为大陆提供台风预警的气象站外,就只有嵊山岛上的江南安保集团训练基地了。
    直到百年大移民拉开帷幕,舟山诸岛才终于重新有了用武之地,成为了集团的北方移民集散中心,也是集团最大的移民中转基地。
    除了福建两广云贵的移民在香港市中转外,全国其余省份的移民都要先集中到舟山来,然后由此分配至海外各行政区。
    受限于向海外转运移民的速度,不可避免的会有大量移民滞留在舟山岛上,平均要等待三个月才能出发,甚至长达半年。
    因为集团的海疆太过辽阔,帆船的速度有限,又受到台风、季风等气候因素的制约,所以这点目前很难改进。
    讲究科学化管理、惯于精打细算的江南集团,自然要见缝插针给这些准移民安排些事情做,不能让他们空耗时间,白吃粮食。
    便干脆将舟山移民集散中心,升级为由移民委直辖的移民培训中心。把原先移民分配下去后,由各行政区分头进行的移民教育,集中到了舟山的培训中心来进行。
    这样非但能让移民得到更专业的培训,能让他们以更从容更优秀的状态投入到新生活中。也减轻了各行政区负担,还能他们得到更高素质、更适应集团管理的新移民,可谓三赢。
    经过十六年的建设,舟山培训中心也越办越大,目前本岛、岱山岛、金塘岛上一共设立了十二个培训支队、两百四十个培训大队,可同时为四十八万准移民,提供为期三个月的培训。
    当国土不再以海为壑,当官府不再自我设限,人们很快就发现,这舟山群岛跟江南完全是一体的。它与沪宁杭近在咫尺,运输成本极低,运输距离极短。
    以江南地区空前强大的生产能力,只要运输不成问题,维持这样一个超级基地的运转毫无压力。而且岛上的准移民,培训干部,集团员工、安保力量加起来超过五十万人。如此强大的消费需求,直接让距离最近的宁波府经济腾飞,绍兴杭州一带也受益匪浅。
    这也是那些传统士大夫最不可思议的地方。赵昊和江南集团挥金如土,大手笔不断,却从不像隋炀帝和成祖爷那样劳民伤财,相反却让大家越来越富裕,市面越来越繁华,真让人难以置信。谷
    但奇迹就发生在眼前,二十多年看下来,哪怕最死脑筋的老顽固也不服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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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移民在抵达舟山之后,便移交给培训中心管理。
    培训中心将准移民们以小家庭为单位,完全打散了编入不同的培训大队中,让他们从现在就适应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伴一起生活。
    李守忠和高达被编入了第五十八培训大队,大队驻地位于舟山岛的王青岙。
    岙是闽浙沿海一带,对山间平地的称呼。
    舟山诸岛其实是一片浮出水面的海岛。所以注定了山地多,平地少,适宜耕种的土地更少,而且大都是山下滨海之地,盐碱化十分严重。
    就算勉强种上庄稼,台风一来,海水倒灌,全玩完。
    而且舟山群岛也难逃海岛缺少稳定地表水,难以留住降雨的缺陷。所以真的不是什么天赐福地。
    但我们可是从不向自然低头的民族,怎么可能听天由命呢?
    我们早期的先民依山而居,开展渔猎农盐生产,便通过‘长草围堤、傍山建闸’,筑塘防潮围圩造地,变沧海为桑田,一点点的改变着自己的生存环境。
    与崇明岛的情况类似,舟山群岛地处长江、甬江和钱塘江的三江入海交汇处,巨量的泥沙随着三江之水冲入海中,将整个杭州湾都染成了黄褐色。
    所以舟山诸岛实际上是伫立在泥沙沉积的滩涂上的。尤其是唐宋年间,崇明岛在长江口形成后,更加剧了舟山沿海滩涂淤积的速度,让大规模圩田成为可能。
    且宋元两代舟山有官府组织百姓围垦,效率大大提高,共计增加了一百平方公里土地,十几万亩的耕地。
    不过本朝强迁舟山四十六岛居民三万余人入内地后,宋元时构筑的大量海塘,也就渐渐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圯,大量缓坡旱地也因无人耕种而荒芜。
    虽然后来岛上重新恢复了人烟,但修海塘这种大型工程,是需要有政府组织,有足够劳动力才能进行的。这显然不在徐栋、汪直之流的能力范围内。
    但江南集团可号称基建狂魔,又有一茬接一茬的免费劳力。而且在崇明岛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海涂围垦’技术,天底下没有人比他们更会围海造田了……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各个培训大队的队长和教员们,带领着一波又一波的准移民,已经为整个舟山岛都筑起了防潮的海塘。
    然后一圈一圈向外扩张。筑海塘的目地早就不是防潮了,而是像崇明县那样围垦促淤!
    如今,培训中心已经围垦出了整整三十万亩耕地,远超宋元鼎盛时了!还兴修了水库、引水渠等一系列水利工程,基本解决了灌溉问题。
    再加上山上的梯田,开始大规模栽培的番薯和马铃薯,中心已经基本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
    所以当四十多岁的大队长王七,带着58大队的两千名准移民来到这王青岙时,李守忠高达等人看到的,是一副外有层层海塘抵御海潮,内有千顷膏腴之田,粉墙黛瓦的村子依山而建,河流数条蜿蜒于村落田地之间的景象……
    若非外有大海,几乎要让人以为这便是当年那位晋武陵人,误入的桃花源了。
    不过舟山岛边上,倒真有座桃花岛……
    准移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想象中的天堂,也莫过于此了。
    “哥,咱要是能在这儿住一辈子,那还图啥咧?”高达口水哗哗直淌道。
    “瞧你那点出息!”李守忠哼一声,嘴角却也淌出亮晶晶的一线。
    王七满意的看着他们的反应,这也是移民培训的一部分,比画什么大饼都有说服力……
    ps.这种章节真是不好写又不讨喜,但我还是希望能将一些笔墨给到美好的新世界。
    好吧,明天就回喜闻乐见的旧世界……

第八十一章 移民培训

    “这都是你们的前辈,一砖一瓦一锄头干出来的!”王七朗声笑道:“不过没什么好羡慕的,你们要去的地方,条件比这破海岛好太多了,只要好好干,你们一定会打造出更美好的家园的!”
    淳朴的准移民激动起来,心中头一次对移民干事们反复描绘新生活有了画面。
    却也不想想,这里距离江南有多近。
    其实这本就是江南……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现在干劲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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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准移民们带回王青岙后,王七在山下用来打谷晒粮的场院上,开了一场简短的迎新会。
    主要是介绍一下大队的培训干部,讲一讲培训大队的是干什么的,以及接下来三个月的主要任务和注意事项。
    58培训大队下设三个培训中队,共有十名培训干部。王七这个大队长外,还有两个大队副,这三个队领导各带一个中队。
    此外,还有一名会计、一名出纳兼管理员、三名农技员、一名体育教员、一名卫生员。这七位还兼任文化教员。
    最让移民们惊奇的是那会计小刘和卫生员云苹还是两个女娃娃。
    “这女人哪能抛头露面?”李守忠小声批判道:“穿的还这么不检点……”
    这会儿江南白天已经很热了,两个女孩子上穿着窄袖的薄绸收腰短襦,外罩门襟处有两根系带结系的绢制短袖衫。下身的百褶裙也是绢的,而且裙裾还不到脚踝,露着绣花鞋上的两截白色袜子呢……
    真是浪……哦不,真是轻浮,触目惊心啊!
    李守忠倒是对她俩的天足没什么反应,因为米脂的婆姨也不缠足的。
    “俺觉着怪好看嘀……”高达摸着已经寸许长的头发,咧嘴笑道。
    这时,台上的王七也解释了,为什么集团会有女干部。
    因为在南方,女性本来就是家里的劳动主力。而且养蚕纺纱织布这些主要收入来源,女性有天然的优势,所以集团从创始之初,女工的比例就很高。
    后来李卓吾先生还办了女校,女孩子毕业之后进入集团一样当干部,表现丝毫不比男人差。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咱们集团最高层,就有好几位女性。中层女干部更不老少。”王七沉声对台下众移民道:“所以呢,得把原先的老观念收一收了。从今往后,第一就是不准打老婆!”
    台下一阵哄笑。
    “第二,女人也要上扫盲班。第三,日后女人也要分配劳动任务。具体的妇女工作,就由两位女干部负责了。”王七跟新移民打了半辈子交代,知道他们一开始接受能力极差,多说无益,简单介绍了一番便结束了。
    散会后,他和两位大队副,带着各自中队的准移民安顿下来。
    王青岙一共三个村落,一个在山腰,一个在山里,一个在山下,正好一个中队一个村。
    基本每户移民一个小院,柴米油盐都是现成的,当天就可以自家开伙了。
    不过因为上半年是移民的高峰期,住房有些紧张,所以李守忠兄弟俩这样的单身汉,就不分独门独院了,而是住进了大队部的单身宿舍。
    宿舍八人一间,朝阳通风,水泥地面。虽然是上下床,却也比一路上的大通铺好太多。
    尤其对李守忠和高达这种生下来就没睡过床,更没睡过单人床的人来说,幸福都要冒泡泡了。
    而且住集体宿舍可以吃食堂,不用自己开火,简直是单身汉们的福音。
    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方规矩相对多一些。每天必须叠被扫地,维持室内整洁;刷牙洗脸,保持个人卫生……总之天天在培训干部眼皮子底下,想偷懒都没机会。
    好在他们从正月里进移民办开始,就一直被严格要求,保持个人和公共卫生,纪律性也已经大大提高,所以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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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下来之后,各中队先是进行了一天的纪律宣导,这一块准移民们已经不陌生了。只是多了一块劳作居住时的要求。准移民们已经习惯了集团这种处处有纪律,事事讲规矩的做派,无须赘述。
    培训干部又把每个中队分为十个小队,每十户左右为一队。又从中指定了小队长,负责协助队干部分配任务、组织学习,领取物资等日常事务。
    虽然小队长没工资也没编制,但也不是白干的。他们的表现会写进培训档案中,等分配到行政区后,表现优秀者自然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这天剩下的时间,便由各小队长带人到大队仓库去领取服装,农具,劳保用品等必须的生产生活物资,然后分发给各家各户。也让各家好好归置归置自己的小家,适应一下当地的环境。谷
    从上岛第三天开始,无比充实的培训生活便正式开始了。
    每天早晨天不亮,中队便敲钟催促人们起床。
    十四岁以上的成年男女,都赶紧起床,胡乱吃口干粮,按照前一天小队长的要求,携带不同的农具和工具,赶到村头集合。
    所有人必须要在二遍钟响前赶到,迟到的要扣工分的。大伙儿还不太清楚工分是个什么鬼东东,但已经知道了,从下个月开始他们全家的吃用,都要拿工分兑换了……
    然后培训干部简单讲讲今天的学习任务,便带着他们分赴王青岙各处开始劳动实践……
    劳动实践主要有三种,种地、筑海塘和修水库。
    起先准移民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些力气活还用学?谁不是从小种地,又有谁没服过劳役?
    但一学习还真大开眼界,跟以前完全不是一码事儿啊!
    比方种地这码事吧。虽然这个季节种的是水稻,北方人虽然不太懂,却依然大受震撼。
    原来这边不是直接往地里洒种子。都是用农学院专门提供的优良品种,经过消毒清洗之后,在秧田中先进行育苗的。
    他们听农技员说早稻育秧都是在暖房中进行的。好家伙,俺们北方人还挨冻呢,人这边庄稼都住上暖房了……
    秧苗移栽前还要整地。他们开始干的就是这个活,除了正常的中耕除草外,居然这就要向地里施肥。除了有机肥,还有什么什么丐,什么什么甲之类的化肥,什么杀菌液。必须按照农技员给的比例混合搅拌匀了,才能撒到地里去。
    耕地的法子也大不一样,原先他们都是靠人拉犁,这边却用牛拉,而且都是双牛耦犁。更离谱的是非但犁身整体都是铸铁的,移民中的几个铁匠出身的,还很笃定的说,那光可鉴人的犁板、犁铧,都是纯钢的。
    这说法后来也得到了培训干部的证实,这就离了大谱了。老铁匠们惋惜连连说,人家都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们却用来犁地,这也太糟蹋了。
    培训干部们却笑道,民以食为天,这天下还有比种地更大的事吗?老铁匠们竟无以反驳。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集团还有更好的钢……
    其实是因为江南土质潮湿粘重,哪怕是专门为水田耕作研发的江东犁,耕不了多长距离,犁铧也会被粘土沾满。农工们不得不停下牲口,抠掉粘土再继续耕地,这大大拖累了劳动效率。
    农学院的技术人员通过不断摸索发现,如果将犁板、犁铧磨光,型板合适的话,犁在耕地时是能够自行清理的。又都经过反复的试验改进,最终‘孟河牌’自清理犁于万历十二年定型。
    次年,芜湖钢铁厂专门搭建的犁钢生产线,为江南农具厂轧制出了第一块铸钢犁板。
    到去年,也就是万历十六年,芜钢已经达到年产五万套犁板、犁铧的水平。使集团得以将六成的水田犁都换成了孟河牌自清犁。
    对大规模生产来说,任何生产工具上的改进都是值得的。
    用原本的江东犁,二牛三人一个耕作季节可管五顷,即五百亩水田。换成孟河自清犁后,非但劳动效率提高了六成。而且孟河自清犁安装了活动式犁箭,以控制犁地深浅﹐不再需人掌辕。所以还能减一个劳动力。
    驶牛技术娴熟老把式,甚至不需要旁人牵牛,一个人就能架二牛耕田。
    二牛一人,一季可耕八百亩田,劳动效率何止翻倍?
    对地广人稀的海外行政区来说,这种改进的意义更加重大。移民们正需要这样神器,来帮他们拓荒无边无际的土地。
    鉴于目前自清犁主要提供给海外,所以如何驾驭、保养并简单维修自清犁,就是准移民必修的功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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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在水田学习耕作外,准移民们还要到旱田去学习收割。
    一个个心说这下总能把丢掉的面子捡回来了吧?收麦子还能收出花来吗?不是弯腰,下镰,从麦子根部一划拉吗……
    结果到了地头发现还真不会,因为这里是用圆盘式人力收割机来收麦子的,效率是用镰刀收割的五到八倍。
    而且把麦子收到场院之后,也是人力打麦机来脱离麦秸和麦壳,效率更不知高到哪去了。
    最最让他们震撼是,最后一称量,平均每亩地打了五石麦子……
    “额滴神呐……”准移民们一个个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在他们老家,最好的地也就亩产一石半而已。大部分耕地,更是连打一石麦子都困难。
    这里却能一亩打五石!
    要不是他们全程亲手收割、打麦,称量的,那是打死都不信的。

第八十二章 用生命保卫它

    农民是最现实的。对这些准移民来说,单单那些眼花缭乱机械并不会让他们产生多大的兴趣。
    但亩产翻五倍的事实一摆在眼前,一个个便立即暗暗发誓,一定把这套绝活学到手!
    准移民们被激发出最高昂的学习热情,与培训干部的配合度一下子拉满。将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圭臬,对他们的每一个命令都毫不犹豫的执行到位。
    王七等人也对准移民们倾囊相授,除了水旱田外,他们还开辟了棉田、油菜田、甜菜田、还有土豆地瓜等新作物田,尽可能将自己的农业技能传授给他们。
    每天晚饭后,各中队还要开设夜校扫盲,这是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的。若赶上下大雨,还会全天上识字课。
    其实来的路上,移民干部们就已经在教准移民识字了,再培训中心接力三个月,差不多就能初步扫盲了。
    当然,茴香豆有几种写法,他们还是不晓得的。不过集团也不要求他们晓得。按规定,扫盲班学员能识800个常用汉字,会写收据和便条,基本看懂通俗书报,就可以结业了。
    后续到了行政区,公社还会在农闲时组织学习,到时候还有算数、农业课程呢……
    准移民的学习热情非常高涨,千百年来,读书识字都是统治阶级的特权,向来为老爷相公们所垄断,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些泥腿子了?
    尽管白天干一天活,但晚上还是齐刷刷的挤在一间间灯光通明的教室里。跟着文化教员从拼音和‘一二三四、东南西北、前后左右、男女老少……’这些最简单、最常用、最基础的汉字学起。
    待到准移民掌握了拼音之后,教员们再渐渐由浅入深,教一些复杂的字。
    李守忠学的很认真,对江南集团居然教识字这种事,他是万万没想到的。在他心中,识文断字那是高人一等的事情。现在不花钱就能学识字,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儿?
    唯一让他不自在的地方,就是教材上有些内容,似乎有些大逆不道。
    比如什么‘穷人不该当牛马,我要翻身做主人’,‘学好文化,破除迷信’……
    文化教员居然说,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一切不平等,都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
    还说什么上帝神仙都是骗人的,要相信科学之类,简直是太过分了!
    怪不得东厂要调查他们呢!
    李守忠觉得,光这识字课本拿回去,都能跟沈先生交差了。不过他却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干,恩将仇报还算个人吗?
    唉,真是纠结啊……
    但绝大部分人没他这份强烈的忠君思想,自然也不会纠结。现在是教员说啥就信啥。估计给他们把刀,就敢跟着集团造反了……
    比如高达,就已经快被洗脑了。害得李守忠找到机会就得给他注入忠诚,以防他干出什么傻事儿来。
    两家人还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呃,现在是刚出世的孩子了,命还在东厂手里呢。
    ~~
    一个多月后,农忙季节过去了。
    田里的活给女人干就行了,培训干部又带着男人去筑海塘,修水库,教他们如何搞工程。
    每天早晨,体育教员还要对男人们,进行队列训练。
    一是为他们分到各行政区后,加入预备役做准备。二来,通过队列训练,也能大大加强男人们的纪律性。
    王七还带他们划船下海捕鱼,教他们如何利用滩涂进行海产养殖。毕竟九成九的海外市全都设在海边,这方面的技能还是要了解一下的。
    沿海一带的渔民从数百年前,就掌握了滩涂养殖海产的技术。他们直接利用滩涂养殖各种贝类比如海虹、扇贝、蛤蜊。还有海带、紫菜等各种藻类。还会将滩涂改造成鱼塘,养殖各种鱼虾。
    但这些准移民闻所未闻,真是大开眼界。
    王七虽然身为大队长,但在培训时从来都亲力亲为,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知识,在这三个月里倾囊相授。
    准移民们自然能感受到这位‘大干部’的真诚,也十分爱戴他。住集体宿舍的单身狗们更是跟王七打得火热,都管他叫七爷。
    日子久了,李守忠和高达才知道,其实七爷才三十四岁,只是天天在海边风吹日晒,皮肤都成了酱色,还被吹出了深深的皱纹,自然格外显老。
    他们还无意中听大队副说,这王青岙的名字,还跟七爷有关。但好奇的跟王七打听时,他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准移民们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过,转眼就到了六月中,培训结业的日子了。
    所有移民都拿到了培训中心颁发的结业证书,以及去向不同的船票。
    王七和培训干部们,忙活了整整两天,去中心服务站买了各种酒、卤菜、酱货,还杀了两头大肥猪,自然也少不了鱼虾螃蟹,张罗了丰盛的晚宴,为他们送行。
    起先大家还挺乐呵,但当刘队副请大队长致祝酒词,王七端起酒碗,扯着嗓子高声道:
    “兄弟姐妹们,各奔东西的日子到了……”
    场中气氛登时为之一窒,难舍难分之情弥漫开来。
    开始有人抹泪,渐渐就哭成一片,准移民哭,培训干部哭,王七也红了眼圈,所有人难舍难分。
    准移民再不是当初那种无喜无悲的麻木状态了,他们的心已经被培训干部彻底暖过来,也彻底属于江南集团了。谷
    “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你们也别哭了,再哭饭都没法吃了。”王七用手背擦擦泪,大声道:“开席吧!”
    “来来,大家端起酒来,一起干一杯!”培训干部们也赶紧活跃气氛。
    好一阵子,场院渐渐才热闹起来。移民们便以小队为单位,都过来向王七和教员敬酒,王七来者不拒,接连喝了十几杯啤酒,整张脸就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
    “大家先停停,让大队长缓缓。”刘队副赶紧给王七解围,结果成功的把火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王七一脸醉态,笑容可掬的看着打成一片的干部和移民,一旁有人往他嘴里塞了根烟,又有人从另一边给他点上。
    却是李守忠和高达。
    “两个臭小子。”王七吸一口,喷了李守忠一脸烟道:“分到哪儿了?”
    “什么台湾?”李守忠愁眉苦脸道:“唉,又要坐船了。”
    “知足吧小子。”王七呵呵一笑道:“离这儿最近的行政区,就是台湾了。”
    “这样啊……”李守忠不由松了口气,真要是在海上漂一两个月,他估计小命都要不报了。
    其实严格来说,新港市距离舟山只有一千里,比台湾还要近一百里。但从几年前,集团就停止了向耽罗岛输送移民,所有移民全部往南。
    公开的说法是马上要进入小冰河期了,耽罗岛的气候也会恶化。至于真实的原因,只有问赵昊了……
    ~~
    “七爷,赶明儿咱就见不着了,还不跟我们说说你老到底叫啥?”高达却是个一根筋,还没忘了王七不肯回答的问题。
    “我真不叫王青,我就叫王七。”王七也是喝了酒,嘴巴没那么紧了,从公文包里摸出自己的工作证,在两个扫盲班刚毕业的小子面前一晃。
    两人果然看到那上头写着:
    ‘姓名:王七。
    工作单位:舟山移民培训中心四支队58培训大队
    职务:大队长(行政十级)’
    “你真不叫王青啊,那他是谁啊?”高达挠挠头。
    “那是我侄儿。”王七难过的叹了口气道:“他要是活着的话,比你哥还大好几岁呢……”
    “啊……”高达终于明白,七爷为何一直不愿谈起这件事了。
    但话匣子已经打开,王七也就说下去了。
    “其实我们家也是移民,我们是山东青州府安丘县人氏,安丘是个好地方啊,长出的大葱能有一人高。可倒霉的是,县里有个安丘王。”
    “那年是隆庆元年,山东闹蝗灾。我爹和我哥王六又被征去修王陵。家里当时已经断了炊,他俩要是去了,一窝子老的老小的小非得都饿死不成,只能只能收拾收拾东西,连夜逃出了老家。”
    想起当年逃荒的惨状,王七忍不住潸然泪下道:“那时候可没有移民办,连集团都没有呢。我们一家子只能一路要饭往南走。那时候整个山东都遭了灾,根本讨不到几口吃的。”
    “俺娘为了给我们省口吃的,讨来了饭不舍的吃,结果活活饿死在路上。俺爹和俺哥求爷爷告奶奶,帮着人家义庄收殓一个月死人,好容易才让人家在乱坟岗,给俺娘找了块地儿安顿。”
    李守忠、高达等人听得心有戚戚,原来七爷也是一样的苦命人啊。
    “后来千辛万苦到了苏州。俺爹和俺哥在浒墅关扛大包。俺嫂子带着我和八妹到处打短工。春天缫丝、夏天收稻子、秋天摘棉花……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就勉强能糊口而已。”
    “可转过年来,苏州的市面也不好了,一个冬天找不到活干。俺爹扛包又折了腰,一家人全靠俺哥扛麻袋那点钱养活,又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几天进不了一粒米了,俺小侄儿,就是王青饿得脖子都擎不住头了……”
    “幸好这时一个老乡来说,昆山那边有个什么江南公司,要招人种地,而且可以全家老少一起过去。去了就有地方住,管全家吃饭,年底收成还能对半分!”
    “俺哥比较保守,觉得这好事儿太悬,但一家人快饿死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便带着全家投了昆山。”王七感慨万千道:“后来他说,没想到这是自己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自从跟了集团,我们家就再没挨过饿,日子也一年比一年好。我两个侄儿还都上了学,小侄儿也就是王青最争气,成了我们六九农场的第一个初中生!一毕业就进了集团当干部,可把俺爹俺哥和我嫂给美坏了。”
    “因为他哥当了海警,被派到大西洋战区去了。按照政策,当时他是可以留在苏州的,但王青主动打报告,要求到海外去,为移民们做些事情。”
    “他的心情值得赞扬,但政策就是政策,所以组织把他分配到了舟山,既离家不远,又能如他所愿,为移民做些事情。”
    “王青就来到了这里,从农技员干起。他有文化,又全心全意扑在移民培训上,十九岁就被提升为大队长。”王七指着南面海滩上的第一道海塘道:
    “那里就是他当上大队长的第二年,带着移民们修起来的。结果刚修完就来台风了,他放心不下新围的海塘,就日夜带人巡防护堤。”
    “结果在加固海塘的时候,不慎失足落水,才不到二十岁就……”王七泪流满面的指着这王青岙道:“为了纪念他,集团将这里命名为王青岙。他没干完的事情,我这个当叔叔的来替他接着干……”
    说完他抹掉泪水,目光缓缓划过李守忠、高达等人,殷殷期待道:“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感动,而是告诉你们,今年你们得到的这一切,都是前辈们用生命和心血换来的。
    “总之大家一定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日子!使出全部的力量,把日子越过越好,把日子过出花来!也要用生命去保卫它……”
    ps.总算把这轱辘内容今天写完了。

第八十三章 台南欢迎你

    第二天,王七便精神抖擞的出现在58大队的移民面前,像接他们来时那样亲自送他们离开。
    移民们来时基本两手空空,去时却人均大包小包了。虽然提前几天,大队已经把农具收回,以供下一批准移民使用。但配发的服装凉席布单、锅碗瓢盆之类,却全让他们带上了,也不值几个钱……最贵的大铁锅也不过百文一口。
    虽然到了行政区虽然也会发,但数量毕竟有限,有双份也好替换着用。
    移民们依依不舍的最后看一眼王青岙,只见稻田中,当初他们移栽的秧苗,如今已经快要成熟。沉甸甸的稻穗低着头,在风中微微摇动,像是在欢送他们一样……
    从王青岙出来,沿着环岛的公路走了五里路,便到了一号码头。
    去台湾、吕宋、苏禄方向的数艘千料大船,早已停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码头上人头攒动,都是从各大队分到这三个行政区的移民。
    王七亲自将李守忠、高达,还有二十来户移民送上了去台湾的阿里山号。
    分别前,他不厌其烦的跟每家道别,除了吩咐他们到了台湾要好好生活。他甚至知道每一家的问题,用最后的时间再做一点思想工作。
    比方这家人男人有点懦弱,就叮嘱他支棱起来,要他婆娘有事儿多上心。
    那家有太刺头,凡事都喜欢争竞,他就劝他们去了要以和为贵。进了生产队就是一辈子的乡亲了,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要注意团结。
    等到了李守忠和高达兄弟,王七看他俩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挨个抱了抱两个小子,末了在李守忠耳边轻声道:“小子,你心里也有秘密吧?别憋着,说出来叔帮你参详参详。”
    “……”李守忠如遭雷击,嗫喏半晌摇摇头道:“说了也没用。”
    “不说你怎么知道呢?”王七使劲拍了拍他的脸,满口白牙笑道:“行吧,等你哪天想说了,给叔写信。不会回头就忘了你七叔吧?”
    “哪能呢,俺一辈子也忘不了七爷。”李守忠紧咬着嘴唇,别过头用手背直抹眼泪。
    差点儿就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这时船上响起催促启程的号声,王七拍拍两人的肩膀道:“行了,快上船吧!一路平安!”
    虽然集团内部禁止行跪礼,兄弟俩还是不约而同给王七重重磕了个头,这才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船。
    待他两人上去船,刘队副出现在王七身边:“大队长,真放这俩小子走了?”
    王七朝着已经上了甲板的李守忠等人挥挥手,叹了口气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再抓两个屁孩子有什么用?”
    他们这些培训干部除了受移民委领导外,还要暗中向保密局汇报。主要任务是在培训期间对本大队移民的身份和来历进行详细摸底,并配合保密局的一系列行动。
    通过之前移民办的初审,和其余大队的摸底,保密局便初步查获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分子。审讯后得知,原来是东厂训练了相当数量的奸细,意图通过移民打入集团的海外领。
    但东厂这次的行动格外小心,细致的简直不像他们的水平——所有奸细互相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的上线是谁。
    他们的任务是多看多听,尽量收集一些有价值的证据,等安顿下来后给家里捎信,日后自然会有人联系他们。
    保密局就此案与特科会商后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只对嫌疑目标进行暗中监控,等上线露头再说。
    保密局同时下令各大队,加强摸底力度,把混进来的奸细尽可能找出来。
    所有培训干部都受过专业训练,能通过观察、闲聊和谈心,不露痕迹的分辨出奸细来。
    别看王七大大咧咧,一副没有心机的样子,反而最适合摸人老底了。因为人们很容易对他不设防……
    李守忠和高达又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王七早把他俩的心肝脾肺肾都看透了。
    其实哪用王七出马?随便一个保密干部,跟这俩货处上几天,都能看出他们有问题来。
    哪有亲兄弟整天日你妹日你姐的?而且你妈我妈他妈的,还分得那么清楚……
    不过王七跟这俩小子处下来,发现他们真的都是苦出身,也没啥坏心眼。甚至如果标准放宽一点,还可以说是俩好孩子……
    但愿他们能回头是岸吧……
    ~~
    那边兄弟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保密局的黄名单。
    李守忠一上船就开始晕,吐啊吐的起不来床,高达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想漱漱口都没法子。
    好半天,才见高达进来。
    “死哪去了……”
    高达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道:“他们说刚才路过那个山啊,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大伙儿都远远给菩萨磕头呢,俺也替俺爹俺娘你姐俺妹俺外甥都磕了,脑瓜子都肿老高了。”
    李守忠暗暗翻白眼,麻痹,就没给老子磕。
    高达给他喂两口水,忽然黯然道:“姐夫,咱这么弄,不会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才刚出来扫盲班,就满嘴顺口溜?”李守忠白他一眼,左右看看,舱里没人。自己也气短道:“唉,那会儿没上船,俺差点给七爷撂了实话。可咱两家十好几条命攥人家手里,你说咋整么?”
    “唉,木法整。”高达沮丧的搁下碗,抱头蹲在地上。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指不定旁人把任务完成了,就木咱俩啥事儿了咧。”李守忠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这时同舱的移民也拜完观音进来了,看到高达的动作便呵斥道:“不准在舱里拉屎!怎么学的规矩?”
    “你才粑屎唻!”高达赶紧站起来,让他们看自己还穿着裤子呢。
    再往后舱里一直人多眼杂,两人也没机会再讨论这个两难的问题。
    ~~
    五天后,阿里山号抵达淡水市。
    如今台湾行政区已经有整整十个市了。除了最初设立的基隆、淡水、凤山、宜兰、台南五市外,又增加了台北、桃园、新竹、彰化、云林五个市,总人口已经超过三百万了。
    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台湾自身禀赋极好,且与福建隔海相望,又是集团南下的必经之路,还是南海集团唐董事长的心头肉,发展速度冠绝海外十八省,也是理所当然的。
    发展越快,对人口的需求就越旺盛,十个市都在铆足了劲儿抢人。
    阿里山号还没到岸,各市就已经分赃完毕了。移民们一下船,就被各市派来的工作人员直接带上自家的船,打道回府了。唯恐被别的市抢去了一般。
    别人还好说,李守忠可要了亲命了。他还没捞着喘口气呢,就又被架着上了去台南的船。
    台湾海峡本来就暗流涌动,六月份又是南风劲吹,顶着风南下要多颠簸有多颠簸,这货最后直接给整休克了。
    船一到台南,他就被第一时间抬下来,送去医院躺了一个月。好在所有费用都不用操心,因为是运送途中生病,所以由市政厅支付。
    出院那天,高达来接他。
    李守忠在柜台上签字办手续,高达帮他提着衣物,坐在大厅的长椅上左顾右盼。
    只见女护士们戴着浅蓝色的燕尾帽,穿着小翻领短袖的护士裙,露着白生生的胳膊,端着托盘轻声说笑着从他眼前走过。
    看着那白花花的胳膊,高达感觉心跳都乱了,呼吸都不匀了。
    直到他后脑挨了李守忠响亮的一巴掌。
    “你打额干啥?”高达捂着后脑勺,有些恼火于在护士姐姐们面前丢了脸。
    “你看哈?你那双贼琉球瞅啥呢?”李守忠哼一声,拎起包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教道:“我跟你说婚姻不是儿戏,你要专一捏,俺妹子可等着你呢。”
    “就你专一……”高达不服气的跟在后头,嘟囔道:“不为了看白胳膊,你能在医院一躺个数月?”
    李守忠气得回头扬手,高达赶紧捂住头,不敢再废话。
    两人出去医院大堂,瞬间便被亚热带毒辣的夏季骄阳笼罩。
    李守忠感觉又是一阵眩晕,高达赶紧把自己的草帽给他扣上。
    “你咋又把头发剃了呢?”李守忠发现高达又成了光头。他已经知道集团对发型没有强制要求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生头虱。
    兄弟俩蓄了半年多了,眼看好容易能重新束发了,没想到高达又剃了。“咋么,这边得剃头?”
    “没,太热了,剃光了凉快。”高达从一旁用竹席搭的车棚中,牵出了一辆驴车,得意道:“队长知道俺来接你,把生产队的驴都派给我用了。”
    “牛逼。”李守忠高兴的坐在另一边,大热天有车坐,真是活活美死。
    高达便把驴车牵出了医院,出门时还递了个条子给门卫,门卫看了看车屁股,这才抬杆放行。
    “那啥?”李守忠不解问道。
    “出门条。”高达道:“进门的时候给的,得对上车牌号才放行,不然丢了车算谁的。”
    “车牌号?”李守忠发现自己这一个月,漏了很多事情。
    “就是挂在后头的那个铁牌牌,是市政厅发的,一车一牌,没牌不能上路。”高达道。
    “这又是个啥?”李守忠又看到驴屁股上挂着个油布兜子,里头装着一团团的东西,摸摸还热乎乎的。“你咋把吃的挂驴屁股上了呢?”
    “哈哈哈。”高达笑得前仰后合道:“那是粪兜子,给驴粑屎用的!不带这个城管会抓的,抓着往死里罚!”
    “乖乖,真讲究。”李守忠讪讪的缩回手,要不是小舅子提醒,他就伸进手去摸一块尝尝了。
    再看宽阔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驴车、牛车,果然都挂着粪兜子。也正因如此,那宽阔的马路上才能保持干净吧。
    马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棕榈树和椰子树,李守忠虽然不认识,却觉着怪好看的。
    高达便去道旁的小卖部里,掏钱买了两个椰子,让人开好了口子,插上麦秸回来,递给李守忠一个。
    “这纸片片真能当钱使啊?”李守忠惊呆了。
    离开舟山时,大队里将所有人没用完的工分,全都给他们兑成了白银票。他俩干活卖力气,花钱又不多,兑了整整十两银子呢。
    不过李守忠一直不把那种花花绿绿的纸片片当回事儿,觉得太糊弄人了。这会儿却见小舅子用一张最小面额的‘十文’纸片片,买了俩椰子,还找回来八个铜钱,又是一阵惊讶。
    “废话,集团啥时候骗过人?”高达白他一眼,美滋滋的抽着喝起来。
    李守忠也尝了尝,冰冰甜甜的怪好喝哩。
    “分地了么?”喝一通消了暑,他问道。
    “分了,一人十亩旱田,十亩水田。”高达叹口气道:“不过咱太亏了,人家女人,老人和孩子都顶人头,能分个一两百亩呢。”
    “你可惜啥,你还真打算种地啊?”李守忠翻翻白眼道:“你不想回家,额还想回家看额娃呢。”
    “你这么说,那正好。”高达一抹嘴道:“咱队长说了,咱们市的头等大事,就是修大圳。每个生产队都得出劳力。像咱俩要是去的话,咱们分的地队里给种,打了粮食算咱的。还能另拿一份工钱,而且还管饭。”
    “去,干嘛不去!”高达一拍手里的椰子道:“既然这纸片片能用,能挣钱就比种地强!”
    “那咱回去就报名了?”
    “报!”
    兄弟俩说着话,驴车渐行渐远,消失在热气蒸腾的马路上。
    ps.这回真完了……

第八十四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台南市陷入蒸笼模式的时候,南方一千里外的碧瑶却凉风习习,还要穿长袖哩。
    所以赵昊几乎每年都要来这个群山环抱的避暑胜地休息一段时间。
    还是那间鲜花锦簇,可以俯瞰云海的别墅的观景阳台上,赵昊和马湘兰对着红日照山峦的美景用过早餐,再来一杯加了鲜奶的咖啡,感觉昨晚的疲劳一扫而空了。
    “真好,要是能一直啥也不干,就这么一直待下去就好了。”赵昊不禁感慨道。
    “妾身倒是盼着快退休呢。”马湘兰浅浅一笑,眼角便现出淡淡的鱼尾纹。“上一回画兰花都不记得是几年前了。”
    说着她忽然想起当年的事情,瞥赵昊一眼道:“老爷也多少年没作诗填词了。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老爷相信这是自己当年的作品吗?”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赵昊装着没听到她的言外之意,咳嗽一声道:“唉,可不。我自己都不信了。”
    “真怀念当年在蔡家巷的日子啊……”马湘兰轻轻一叹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话一点没错。”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赵昊下意识便顺着背下来,却见马湘兰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
    “原来老爷一直是有全篇啊!”
    “呃。”赵昊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当初只背出了第一句,就再没了下文。本打算把这么有杀伤力的词,留待日后泡女文青用。
    可惜后来竟忘记了。再后来,自己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有道是四十不惑,这人啊,到了四十岁就不能祸祸了。
    他不禁失笑一声,轻轻握住马姐姐的手,柔声道:“我现在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了。”
    这朴实无华的话语,完全无法与纳兰华丽的辞藻相比,马姐姐却一下子就柔软下来。心中对年华逝去的难过,色衰爱弛的不安,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两口子正要找回点当年的感觉,忽然听到蹬蹬蹬的上楼声,两人赶紧正襟危坐。
    便见常凯澈喘着粗气爬上楼来,因为过于喜悦没注意到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一抹杀人的目光。
    “老板好消息,腓力二世终于无条件接受我们的条款了!”
    “是吗?!”赵昊也一下来了精神,一把夺过越洋电报,细看起来。
    ~~
    之前说过,其实前年春天,西班牙人就已经顶不住要求和了。
    赵昊也希望跟西班牙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从万历十五年四月份便暂时休战,开始了艰苦的停战谈判。
    谈判非常的不顺利,一是因为西班牙老子天下第一了太多年,一时根本没法摆正心态。哪怕更需要停战的是他们,依然还是摆出一副施舍和平的嘴脸,更是一点亏都不想吃。
    双方在里斯本进行了数轮艰苦的谈判,西班牙人也只肯承认吕宋归属大明,并同意恢复大帆船贸易。最多再赔偿一百万比索就是极限了。
    至于集团全权代表唐保禄提出的,将北美西部转让给江南集团,并将圭亚那转让给葡萄牙作为战争赔偿,西班牙人根本理都不理!
    当年秋天得到禀报后,赵昊简直要被西班牙人的傲慢气笑了。吕宋已经在自己手里了,还用得着他们同意?
    还有恢复大帆船贸易。现在江南集团与欧洲之间有两条通畅的贸易航线……绕过好望角的环非洲航线,和走红海、霍尔木兹海峡的北非中东航线。与欧洲的贸易根本不受影响好吗?
    迫切需要大帆船贸易的,是西班牙人和他们的美洲殖民地!
    至于那一百万比索,打发叫花子……
    赵昊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些红毛鬼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就是一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贱人!
    只有让他们在现实面前碰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回头叫哥哥……
    于是赵昊命令唐保禄,跟西班牙人停止谈判。
    但因为当时电报机才刚发明,所以唐保禄那边收到消息,已经是万历十六年初了。
    所以谈判终止并未影响腓力二世,对不听话的小姨子发动惩戒战争。谷
    伊丽莎白女王处死他扶植的苏格兰女王是一方面,关键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居然跟尼德兰人签订了同盟条约,并承诺为后者提供军事和财政支援。
    这意味着英西双方进入了官方的敌对状态,这是腓力二世无法回避的事实。身为欧洲之王若不应战,便意味着王座的崩塌!
    最终,战争还是在西元1588年,也就是万历十六年如期爆发了。
    这一次,英格兰没有了他们的布雷克船长。但霍金斯还在,机动灵活的战舰,训练有素的炮手都在。
    另一边,西班牙的状况更糟。他们非但失去了伟大的海军统帅圣克鲁斯侯爵,许许多多经验丰富的海军军官和水手,还有无数的战舰……
    虽然圣克鲁斯侯爵的继任者,年仅38岁的安达卢西亚总督西多尼亚出身名门,是一个优秀的行政长官,却从没统帅过一支庞大的舰队。
    西多尼亚上任后发现,在被明葡联合舰队封锁海峡多年后,他所面临的现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糟糕局面。
    无敌舰队的荣光,早已经在一次次与明国人的败绩中荡然无存。长期没有美洲输血,国内陷入大饥荒,士兵们也遭到长期欠饷,西班牙军队哪有什么士气可言?
    尽管西多尼亚以卓有成效的工作,踏踏实实地克服了重重困难,使这支拥有各种大小舰船130艘的庞大舰队如期启航。
    却无法改变西班牙舰队士气低落、战术滞后、远射能力不足的重大缺陷——尽管经过与明国舰队的多年交战,西班牙人已经尽力增加他们的火力了。
    与当初远征吕宋时相比,西班牙舰载大炮的质和量两方面,都得到大大加强和提高。但他们的落后制造业水平拖了军事改革的后腿。别说造出明国人那样优秀的火炮了,就连英格兰人的长程加农炮,西班牙的工匠也造不出来。
    所以在与英格兰的这场战争中,他们依然面临与明国战舰交战时同样的问题。
    而且英格兰人在观察了明国战舰的作战方式后,已经更坚定了依靠火炮和机动优势,来对付依然数倍于己的西班牙大舰队的决心了。
    结果并不出人意料,至少赵昊和他的参谋们已经料到了……
    1588年5月,在英吉利海峡遭遇战中,拥有130艘大小战舰和3万余名战士的西班牙大舰队,被机动灵活的英国海军击溃了。
    屋漏偏遭连阴雨,铩羽而归的西班牙舰队又在返航途中,遭遇了飓风,在苏格兰海域折损了很多舰只。
    缺乏经验的西多尼亚居然慌不择路,率领余下的舰队往北逃窜,绕过英伦三岛再返回西班牙,结果又有许多战舰搁浅甚至沉没。
    侥幸回到西班牙的战舰,也因为远超过计划的长途航行而减员惨重。
    在另一个时空中,得知无敌舰队失败的消息后,腓力二世展示出了他一生最光彩的王者风范。
    他说,朕应该感谢上帝,使朕拥有这样大的权力。只要朕愿意的话,可以很容易地再建立一支舰队。只要源头不断,一道流水虽然有时会被阻止,但并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
    可是这一回,腓力二世装不了这个伯夷了。葡萄牙已经独立,虎视眈眈想要报仇。国库也早已经在与明国人的战争中耗尽。通往美洲殖民地的航线也被停止谈判后的明国舰队重新切断了……
    一时间,这位身在金碧辉煌的马德里王宫的世界之王,发现自己的帝国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尼德兰人大受鼓舞,开始疯狂反扑。法国人也不满足于暗中支持尼德兰革命了,准备亲自下场。
    就连那位皇太后去世后,一直很安静的奥斯曼帝国都磨刀霍霍,准备再次向哈布斯堡王朝发动远征了。
    更不要说有灭国之仇的葡萄牙人,还有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英格兰人了。
    一个恐怖的包围圈业已形成,一个弄不好,就是灭国的局面了。
    超级巨大的危急面前,这位骄傲的世界之王终于摆正了心态,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他知道解除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新与明国人签订和约。甚至光签订和约都不够了,还得设法结成联盟才能让局面有根本性改变。
    但当他派使者去里斯本,表示愿意将北美西部转让给江南集团,将圭亚那转让给葡萄牙作为战争赔偿时,却遭到了唐保禄拒绝。
    面对错愕的阿尔瓦公爵,唐保禄一脸正气的说道:“之前就跟阁下说过,本集团从不讲价,而且过时不候。之前那种优厚的条件已经失效了。要想议和,本集团现在要求整个北美,葡萄牙也要再加一个委内瑞拉。”
    然而这次,腓力二世却同意了。
    “你就说贱不贱吧……”赵昊怎能不放声大笑。这口憋了几年恶气,终于出去了!

第八十五章 祸乱欧洲的罪魁祸首

    不过要是光和谈,也不会谈这么长时间了。
    去年,一个携带两部收发装置的通讯中队,便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抵达了唐保禄身边。赵昊当天就可以收到前方的谈判内容,并向全权谈判代表唐保禄作出指示。骚操作自然就会多起来。
    而且和谈之后,西班牙人又提出,要与明国人结盟。腓力二世很清楚,现在的危局,已经不是跟明国人议和成功就能解决的了。
    必须要把明国人拉到自己这边,帮西班牙抗住海上的敌人,他才能集中力量收拾陆上的局面。
    西班牙,已经实在没有能力,再重建一支大舰队了……
    赵昊也没想到,这腓力牛排一旦拉下脸来,还真是不要脸。
    好在他也正有此意。屡遭惨败的西班牙,已经不是大明的威胁了。冉冉升起的英格兰和尼德兰,以及北欧那一票新教国家,才是必须要掐死的希望之星。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一切都因势利导而已。
    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腐朽落后的西班牙更适合成为大明的盟友,来一起绞杀更反动的欧洲新教联盟。
    反动的旧势力还是要强一些,才能压制更反动的新势力的。
    所以赵昊并没有过度削弱西班牙……西班牙人虽然宣称北美是国王领土,但根本没有实力把摊子铺那么大。所以哪怕送出整个北美,他们也感觉不到肉痛,更不会遭受严重削弱。
    未来我大明说不定还会帮助神罗,打赢未来的三十年战争!
    赵昊的战略方向十分明确,就是扶持神罗与绿罗,让欧洲退回到美好的中世纪。
    他费尽心思开掘苏伊士运河,也是为这一宗旨服务的。待到运河开通了,欧洲贸易的中心,势必重回地中海。
    到那时,西欧将永远处在世界的边缘。什么海上马车夫,什么大嘤海盗,通通没机会登上舞台的中央了!
    ~~
    师从大嘤搅屎棍……哦不,欧洲均势政策理论的赵老板,便致电唐保禄,可以跟西班牙人谈结盟。
    当然结盟的价码就更高了。
    在不过分削弱西班牙的前提下,赵昊亲自草拟了这份名为《全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的合约:
    大意是因为美洲地大物博,江南集团与西班牙王国作为亲密盟友,决定共同开发包括南美中美北美及加勒比海地区的整个美洲……以下简称全美。
    合约规定缔约双方之国民,有在全美居住、旅行与从事工商业活动的权利,以及采勘和开发矿产资源、购买和租赁土地的权利,并且在经济上享受无歧视的国民待遇。
    合约还规定双方商品在全美享有互免关税待遇,双方在全美的任何进出口商品,都不得加以任何禁止或限制。但双方可协商例外商品清单。
    以及双方船舶可以在全美任何开放口岸或内河中自由航行。双方船舶包括军舰在内,可以在遇到‘任何危难‘时,驶入对方‘任何不开放的口岸、或领水’,对方有提供救助和必要协助之义务。
    最后,任何违反上述条款的歧视性行为,都可被视为对本条约的违背。如经协商仍不能达成一致,则缔约之友好前提不复存在,本合约自动失效。
    且因本合约乃双方盟约之前提,所以本合约之失效,亦导致双方同盟自动失效。
    以上便是条约的主要内容。
    当它送入马德里王宫中时,腓力二世初看十分惊喜。
    因为这份条约文字上十分平等,双方所有权利对等。对方没再提出任何单方面的要求,更没有领土和金钱上的索取。在国内那帮愚蠢的贵族官员看来,已经十分友好且诚意十足了。
    但腓力二世这种雄才伟略之主,自然能看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北美还没开发呢,新西班牙、中南美和加勒比海地区却已经开发了半个世纪。双方门户对开,明国的商人可以蜂拥进入西班牙的殖民地经商、开矿购置土地。
    但西班牙人去北美能干啥?他们要是有能力开发北美的话,还会等到现在?
    而且江南集团只是开放了北美,并没有开放本土和南洋,甚至连非洲都不肯开放,这不明摆了防着我们吗?
    腓力二世便表示,希望至少能加上菲律宾和非洲。
    却遭到了唐代表的拒绝。因为西班牙人给吕宋造成的伤害太重了,所以吕宋人们感情上无法接受,红毛鬼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至于非洲,则是受集团与葡萄牙盟约的限制。所以非洲航线,准确说是西非航线,依然由葡萄牙独享。直到西葡缔结同盟为止……西班牙和葡萄牙原本就有灭国之仇,这一条款更是彻底堵死了两国结盟的可能。
    葡萄牙地狭人少,其实光靠这条航线就能吃得很饱。现在全国上下全指着它过活,怎么可能让西班牙人插足分一杯羹呢?
    在腓力二世看来,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本国的制造业无论质量与规模,都比明国落后太多,才是最要命的地方所在。
    在另一个时空中,大明的商品光靠大帆船贸易就把西班牙商品排挤出了他们自己的殖民地,还把墨西哥的丝织业搞得破产消失。
    逼得腓力二世为了保护西班牙的制造业,不得不在1593年,也就是万历二十一年下令限制大帆船贸易,规定马尼拉到墨西哥的大帆船每年不得超过两艘,每艘载重不得超过300吨。
    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无敌加强版的大明,能不感到压力山大吗?
    此外,他已经了解到,明国的人口是西班牙的二十倍。互相门户洞开的结果,会不会最后连新西班牙和西属南美都是明国人占多数了?
    那几乎是一定的。
    但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腓力二世还是选择在合约上签了字。
    毕竟这份合约对西班牙就是有伤害,也是未来几十年后的事了。而在短时间内,非但没有坏处,还有很大的好处。
    比如,为了防备明国的突袭,西班牙甚至在美洲西海岸的阿卡普尔科、巴拿马和利马都驻扎了舰队,并修建了大量的炮台,维持了相当数量的岸防部队。
    缔约之后至少美洲西海岸不需要设防了,他可以将这部分兵力挪到东海岸,把原先驻守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地区的精锐舰队抽调回国,并省下大笔军费。
    此外珍宝船队可以恢复了,大帆船贸易也能重新运来东方商品……尤其是西班牙急需的战争物资了。以及最重要的,能让意大利的债权人们对他恢复信心,愿意重新贷款给他。
    所以哪怕是饮鸩止渴,腓力二世也得捏着鼻子干了这一杯。他只能自我安慰说,但愿西班牙过去这一关,能重新强盛起来,夺回主动权。到时候跟明国人重新谈判就是了……
    国王陛下的愿望是美好的,可惜他不知道自己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而且还有一系列旷日持久的战争,在等着他和他的子孙。
    虽然他和江南集团签订了《军事同盟条约》,但赵昊这个祸乱欧洲的罪魁祸首,只会让欧洲的战争更持久,烈度更高,波及面也更广……
    ~~
    碧瑶,吕宋第一军民疗养院。
    常凯澈送来的这份电报,正是唐保禄报告,腓力二世已经同意了《军事同盟条约》和《全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的全部条款。
    如果赵昊没有新的想法,他就代表集团正式签署换约了。
    “回复唐保禄,可以正式签约了!”赵昊高兴的装好烟斗道:“再通知波尔图的舰队,可以出发协防比斯开湾了。向腓力陛下证明一下,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根据大量情报显示,今年春天以来,英国人在全力组织一次远征。无论是在欧洲的情报人员分析,还是赵昊自己的判断,都认为这是那位伊丽莎白女王准备乘胜追击,彻底消灭去年逃回比斯开湾的西班牙大舰队残部。
    在英国人看来,只要能借此良机摧毁这50艘左右的战舰,西班牙海上力量将很难有恢复的希望。那样英国海军可以轻而易举地阻截西班牙的美洲运银船,并阻止他们得到波罗的海的造船物资。那时,腓力二世即便制定了造船计划也会由于缺乏供应而无法施行。
    在另一个时空中,因为德雷克骄傲猖狂,海盗本性毕露,将女王战略意图抛到脑后,光顾着沿途大肆掠夺去了。导致浪费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削弱了自己的力量,让西班牙人得以提前组织好防守。
    加上西班牙海军实力犹存,结果英国人的这次远征以惨败告终,阵亡一万多人,把去年赢的全都输了回去,英西形势再度逆转。后来在西班牙重建的无敌舰队攻击下,英国人几乎停止了海上活动,直到克伦威尔时代。
    但现在,英国没了德雷克,西班牙也成了弱鸡,说不定伊丽莎白女王的计划就成功了。
    综合考虑之下,三月份时,赵昊向在马德拉岛的远征舰队司令部,下达了做好战斗准备,并移防波尔图的命令。
    就在数日前,前方传来最新情报,庞大的英国舰队即将拔锚。估计那位腓力二世陛下也是得知了这一情报,才会结束了数月的纠结,最终在合约上签字的吧。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远在地球另一端的赵昊,居然能跟他同时得知英军的动态,早就料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低头了。
    ps.抱歉,今天家里有事,就一更了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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