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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我还没出手呢
“少保可能不太清楚,倭奴甚至还想侵略大明。之前的织田信长希望在统一日本后,组织一支庞大的舰队征服大明,将各省分配给自己的儿子们。”赵昊端着烟斗,慢条斯理道:
“丰臣秀吉更是打算攻下大明后,将他们的天皇迁到北京,他则在宁波开府,死后也要葬在江南。这既是因为倭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心态——地震频仍的东瀛三岛不是永远的家乡,大陆才是最好的归宿。又是地缘政治的必然。”
赵昊说着招招手,秘书赶紧拿出一份微缩版的东北亚地图,指着像鸡下巴上的肉裾一般的朝鲜道:
“日本和朝鲜太近了,就隔了一道对马海峡。无论什么人平定日本之后,朝鲜半岛基本上都是扩张势力范围的不二选择了。九百年前,他们的天皇就曾举大军四万余人,战船千余艘,与唐军在百济白江口激战。最终被唐朝大将刘仁轨以少胜多,消灭了个干净!”
“正是因为有了白江口之战的惨痛教训,倭国才会对强盛的大唐帝国奉若神明。非但不记恨我中国,反而万分仰慕,终唐宋之世,虔心侍奉,再未有放肆举动。但蒙元两次失败的远征,已经解除了他们的思想钢印,征服朝鲜乃至中国的念头死灰复燃,也就不足为奇了。”
“岛民就是这样,在极度自大与极度自卑间反复横跳,没有中庸之说的。”赵昊说着哂笑一声道:“所以只有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教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才能换来他们发自内心的臣服!”
“那还真是贱呢……”戚继光不禁失笑道。
“那可不。”赵昊点点头。
几人一阵大笑过后,戚继光又问道:“有梦想这没问题,但白日做梦就离谱了吧?小小倭国居然还想蛇吞象,吃下我中国?就算是弱鸡李朝,大明也不可能坐视他们被倭奴吞并的。”
“那也得赌一把再说,万一大明不出兵,他们不就发达了吗?”赵昊笑道:“而且就算大明出兵,那万一他们要是打赢了呢?那非但可以稳稳吞下朝鲜,还能以朝鲜半岛为跳板,入侵我东北,华北,江南。将来还可再以中国为跳板,攻下印度!”
“这也太草率了吧?”戚继光难以置信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怎么能赌呢?”
“我和少保一样,都对赌博深恶痛绝。但倭奴不一样,他们的赌性深入骨髓,只要有可能,就一定会赌一把国运。”赵昊笃定道:“如果哪天他们不赌了,那一定是被打服了,知道一点胜算都没有。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丰臣秀吉现在可膨胀的不得了,而且他还有不得不赌的理由。”
“不得不赌的理由?”
“不错。因为在极其重视门第的日本,他有先天的劣势——他的出身太低贱了,最初只是个给织田信长提草鞋的小兵而已。尽管他运用各种政治与军事手段,暂时降服了各大势力,但他新鲜出炉的家臣团根本没有多少领地,这样的局势显然不会稳定;将来他死后,继任者又不具备他那样超强的能力……这几乎是一定的……那些他用各种手段控制住的超级大名,肯定又会蠢蠢欲动的。”
“那他应该削藩才对啊?”戚继光疑惑道。
“在封建领主制下削藩谈何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他当初为了快速统一太急功近利,为了让人家臣服,许下太多承诺,甚至还把自己老妈和姐妹送给别家当人质,短时间内如何自食其言?而且那些大名的实力都超强的,倘若结成联盟反抗他,岂不又退回到战国时代?那结束战国、统一日本的‘绝世功绩’岂不成了笑话?这是猴子无法承受的。”
“所以他选择开疆,通过做大蛋糕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政权。因此朝鲜这块近在咫尺的肥肉,他必吃无疑。而且一定会派自己的嫡系部队出战,来扩大丰臣家的直属领地!”赵昊沉声道:
“种种迹象表明,丰臣秀吉会在短时间内进攻朝鲜,为了帮他更快下定决心,我会下令暂时放弃石见银山和佐渡岛,一艘战舰都不留!”
“好。”听了赵昊的长篇大论,戚继光终于信服的点点头,问道:“不知需要老夫做什么?”
“到辽东去,接替李成梁!”赵昊沉声道:“待到倭军侵朝,你就是抗日援朝的总指挥!”
“这样啊……”戚继光拢着胡须,没想到小阁老兜兜转转,还是想让自己去辽东。“看来辽东在小阁老心里,真的很重要。”
“异常重要!事关我华夏之安危,不能由着那帮军阀胡搞了!”赵昊点点头,语重心长道:“少保差不多年中上任,满打满算还有两年时间,要把那帮军头铲平,还要保持辽东军的战斗力,做好跨过鸭绿江的准备,任重而道远啊!”
“老朽记下了。”戚继光点点头,只是心中未免感觉有些荒谬,大明最大的军阀,要干第二大的军阀,却还说得这么义正辞严。
更荒谬的是,自己居然也相信他完全出于公心。而不是借机剪除夺天下的障碍……
真是疯了。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世界疯了。
“可惜,还以为能领略一番海警舰队的风采呢。”末了,戚继光又有些遗憾道。
“会有机会的,等我们在朝鲜歼灭了日寇主力,就是反攻日本都城的时候了。”赵昊笑着保证道:“那时海警舰队会载着少保的大军,在大阪湾登陆的!”
~~
从戚家老宅出来,往登州卫码头的路上,赵昊接到了东北公司传来的消息。
“李成梁想约我见面?”赵昊看一眼电报,不禁笑道:“狗鼻子还挺灵嘛。”
“辽东王可不是吹出来的。”朱珏轻笑一声。
“见还是不见呢?”常凯澈请示道。
“见见吧。怎么说人家老李也是有功于社稷的。”赵昊寻思片刻道:“何况他还有一个半好儿子,”
李成梁生九子。最出色的自然是他的长子李如松,这位徐渭教导出来的高徒,乃戚继光之后最牛逼的大明统帅,在朝鲜战场上打得日寇魂飞胆丧。他有勇有谋胜远乃于父,是奴儿哈赤最佩服的人,甚至屡次表示,愿为一马前卒。
要不是他万历二十六年,在辽东总兵任上意外阵亡,哪能轮到建奴称霸辽东?!
而且李如松万历十一年就是山西总兵了,这些年历任宣大,在边军中威望极高!
其次是老五李如梅,武艺高强、箭法如神,每战充当大哥的先锋官。但他只是将才,并非统帅千军的帅才。
李成梁其余七个儿子要逊色不少,但也大都在九边副总兵,参将位置上,手掌兵权。
除了九个儿子外,李成梁还有无数的姻亲厮养、部下故旧分操兵权,环神京数千里,纵横盘踞,不可动摇。
日后真要跟朝廷翻脸的话,李家军一定是江南集团最大的敌人。
其实这些远逊于戚家军的旧军队,来多少都是白给。但他们的士兵可都是我华夏男儿,全世界还有那么多地方等着他们开拓呢,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少流点血的好。
为什么不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大家一起向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呢?
不过想要说服贪鄙成性、自私自利的旧军阀,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赵昊早就做好了跟老李来一场又拉又打、恩威并施的组合拳、持久战的准备。
甚至不排除在合适的时机干他一下,让他了解下差距,清醒清醒再说。
然而三天后,在山海关的老龙头,赵昊还没来得及出招,李成梁就直接跪了……
他居然表示愿意归顺江南集团,只求小阁老能容他告老还乡,给他子孙一个为集团效犬马之劳的机会。
“当然,如果小阁老觉得他们不堪驱驰,老朽便命他们全都解甲归田,跟老夫一起做集团一黎庶!”李成梁伏在戚继光所建的入海长城上,屁股撅得老高,让赵昊都忍不住想踹他两脚。
妈的,你这跪的也太快了。看看人家海瑞、戚继光,老子好话说尽都不肯投靠……
海风吹过城头那面泛黄的旗帜,上头的‘明’字已经被海边咸湿的空气,侵蚀的斑驳不堪了。
就像这位跪在赵昊脚下,丝毫不怕丢人的边帅……
赵昊紧紧盯着李成梁,想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诚心,还只是为了蒙混过关,跟自己搁这儿演呢。
但就算是演,这副姿势任他摆的架势,也足以让赵昊死死捏住他的卵蛋,让他弄假成真了。
“老朽也知道,此举有些突然,小阁老心有疑虑也是正常。”察觉到赵昊眼中的疑窦,李成梁苦笑一声道:
“老朽生在嘉靖五年,蒙祖宗荫,可以袭继铁岭卫指挥佥事的官职。但我起先少不更事,瞧不起武将,觉得考科举做文官才是正途。谁知一直到四十岁,还是个穷秀才,家里老婆孩子饿得两眼发绿,实在没办法,才无可奈何借了笔钱,进京继承了官职。”
赵昊心说好么,这真是读书不成,就只能回家继承正厅级官职……
“本以为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入行伍也就是混口饭吃。谁知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没几年就当上了高高在上的辽东总兵。你说我之前二十年的苦日子到底图个啥?”李成梁苦笑一声道:
“打那之后,老朽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人啊,别头铁。干嘛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呢?既然看到前头是堵墙,干嘛不早点回头呢?”
第一百零一章 老李是个文化人
听了李成梁的自白,赵昊有点懂他的脑回路了。
前面说过,李成梁比戚继光还大两岁,今年已经六十五了。
在这个男性平均年龄不到五十岁的年代,六十五的老人家,就像后世七八十岁的耄耋老者,心态已经不可遏制的老朽了。
什么雄心壮志?什么节烈尊严?都随着人生抵达终点全看开了。
还折腾个啥劲儿啊?舒服舒服得了。
然而人和人的寿命是没有可比性的,老李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九十……
要是他知道自己还有二十五年好活,可能就不会跪这么脆了。
但李成梁不知道,所以在双方悬殊的实力面前,他干脆利索的选择了投降。
其实,在另一个时空中,李成梁也是在万历十九年被论后退休的。
只是接班的李如松意外阵亡。不得已,他又在七十六岁高龄重新出山。但彼时的李成梁已经老迈不堪,雄心不再了。只求靠自己昔日的威望,和跟奴儿哈赤多年的交情,让辽东不出乱子就好。
为此他以‘地孤悬难守’为由,放弃了万历初年,由他献议兴建,已‘生聚日繁、至六万四千余家’的宽甸六堡。
六堡位于鸭绿江以西,毗连建州女真,是防御女真的前哨,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但李成梁尽徙其民6万余户于内地,以大军驱迫恋家之民,只求苟且一时。哪管自己死后,辽东会变成谁的天下?
今日之赵昊,可比后来的奴儿哈赤强大百倍。区区建奴尚且能让他退而苟且,在全方位碾压他的赵昊面前屈膝投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抉择了。
至于什么世受皇恩、忠君爱大明?你啥时候见军阀忠君爱国过,忠君爱国的他就不是军阀了……
~~
不管怎么说,李成梁主动归降,都是大好事一桩啊。
而且还买一送一,这下就不用头疼李如松的问题了。
想到这儿,赵昊面现最真诚的笑容,上前扶起李成梁,放声大笑道:“太保真智者也!实乃华夏之福啊!也罢,明人面前不讲暗话,今天便跟你好好推心置腹一番!”
“臣下真是求之不得。”李成梁态度愈发恭谨起来。
“臣下这个词休要再提,”赵昊一摆手,断然道:“赵某绝无篡逆之心!”
“是,是老朽糊涂了,这种话怎么能乱讲呢。”李成梁赶紧点头不迭。
“呵呵,你误会了。”赵昊笑笑,也不解释。总不能一见面就跟人家说,我要结束君君臣臣那一套,建立一个没有皇权存在的新世界吧?
李成梁又不是何心隐、颜山农、徐渭那样的前沿思想家,怎么会一下就能理解赵昊那套惊世骇俗的理论呢?非得把他当成神经病不可……
但军阀是最懂军阀的。李成梁在辽东的所作所为,说穿了跟赵昊在海外干的事儿没啥区别。
赵昊开拓了海外十八省,百年大移民,李成梁也为大明拓边近千里,建立堡寨,招募流民耕种。只是大家的规模和出发点不同,并没有质的不同。
所以赵昊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打动李成梁。
“我知道,李太师在关外劳苦功高。二十余载屡破强豪,力压各方夷虏,非但让辽东成为一道坚固的防线,还为国拓疆近千里!”说着他动情的看一眼李成梁道:“我知道,太师尽心竭力,为的不是一己私利;而是跟我一样,都是为了让夷虏不敢再犯我华夏,为了给中华开万世太平啊!”
“哎呀……”李成梁没想到赵昊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而且句句都挠到了他的痒处,登时就激动的鼻头一酸,红着眼道:“真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想不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主公也!李某今日终于听到了公道话!”
“可惜那些言官总是疑神疑鬼,觉着我们这些丘八有了兵权就会造反。局面稍微一太平,马上就迫不及待兔死狗烹。”说着他顺势主动检讨道:
“为了自保,属下也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譬如估计剿匪不尽,还譬如扶植那奴儿哈赤起来,既可以替我剿灭夷虏,关键时候还能配合我表演。”
他忙指天起誓道:“但天地可鉴啊,主公,属下只是为了自保,绝无不臣之心啊!”
至少在这个时间段,李成梁说这话是不太怕遭雷劈。
后世的史学家研究李成梁前后战功可信程度,基本上是以万历十年为界的。
普遍认为万历十年以前是可信的。万历十年以后是不可信者的。
何也?
因为万历十年以前,他是在高拱张居正手下混的。这两位满级大佬皆明习边事、综核名实、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能鼓励文武大帅而用之!在他们手底下,李成梁根本不敢耍花样,只能丁是丁,卯是卯。
尤其是在张居正考成法之下,谁敢弄虚作假?
且这一时段的李成梁又值巅峰,技勇初集,麾下铁骑,势不可挡,又一心建功立业,斩获颇丰,功勋累累自然正常。
但从万历十年以后,情况大变。
首先赏识重用他的张太师没了,而且很快被批倒批臭,险些全家死绝,就连坟都差点给万历刨了。
而且与他号称北方双璧的戚继光,也受到了张居正的牵连,落了个晚景凄凉、惨淡收场。
李成梁心得多大,才不会兔死狐悲?而且老李可不是粗人,他是正经的铁岭秀才出身,心思细着呢,读的书多了去了。
而且他也老了,提不动刀、骑不动马了。长子李如松调去山西后,整个李家军下滑十分严重。没法像以前一样啃硬骨头了,反而还整天给他捅娄子。
所以万历十年以后,他的心思就建功立业,转到如何自保上。
加之内阁的诸位大佬,尽管能力不差,但更要吸取张居正的教训,可不敢再不避毁誉、勇于任事了。一个个全都一心一意的和稀泥,慈眉善目的装好人。对边帅也是‘煦煦掩覆,功则与赏,罪不蒙罚。’
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下,于是‘献俘奏凯之事岁见,而覆军杀将匿不以闻’,乃至杀良冒功之事屡见不鲜,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这个时代里,张居正活到了万历十五年,所以李成梁一帮人瞎折腾的还没那么厉害。勉强能算功过七三开,至少在老李自己看来,自己当然是忠心可鉴日月了。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说投降就投降了……
不过现在赵昊是要收服李成梁,当然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自然专拣好话说道:
“我绝对相信你老人家,不然也不会千里来见。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固然是不对的,但有缺点的大英雄仍然是大英雄。完美的苍蝇也终不过是苍蝇而已。我愿称你一声大英雄!”
可惜李成梁听不懂死宅的梗,还在那感动的无以复加道:
“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老朽为公子死而无憾!”
“你老还要长命百岁呢!”赵昊拉着他的手,大笑道:“咱们携起手来,一起为华夏万民,大下个大大的天下如何?”
“我李氏一门,敢不为公子效死力?”李成梁重重点头道。
“但我所谓之天下,可不只是两京一十三省。”赵昊笑着招招手,秘书呈上另一份地图,跟他给戚继光看的那份不同,这是一份世界地图。
赵昊指着两人所在的位置道:“我们在这里,北边这蚕豆大的一点地方,就是辽西和辽东。”
李成梁其实是看过世界地图的。连奴儿哈赤都知道要搜集大明的书籍,他可是秀才啊,江南集团出版的书籍他基本上都看过。
甚至很多内部发行的资料,他都想方设法找来像他这样的文武全才,最清楚赵昊的学问何等经天纬地,何况赵昊还有天大的事功。
在李成梁看来,赵昊比王武阳更像圣人,所以才会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的投靠他。
但老李多精啊,还在那很配合的一脸震惊道:“想不到这两千里辽沈竟如太仓一粟,如此渺小!”
“不错,所以眼睛不要老盯着这点儿地方。”赵昊指了指努尔干都司道:“我们中国的领土曾经到过海参崴
和库页岛的!”
说着,又把手指猛地往西一划道:“而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曾经横扫过这一大片地方,一直打到过欧洲!整个这一片,一直南下到印度,都是他们子孙的领土。”
“鞑子的老祖宗还是很猛的。”李成梁跟蒙古人打了一辈子,自然不会对成吉思汗的功绩感到骄傲。
“我不是要赞颂成吉思汗,只是要说明两件事。第一,鞑子能做到的,我们也能,而且可以比他们做得更好!”赵昊却把手一挥,霸气四射道:
“第二,在这里……”
他的手指落在莫斯科方向道:“有一个斯拉夫人建立的罗斯国。在三百年前,被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征服,建立了金帐汗国。”
“在大明建国112年后,也就是成化十六年,斯拉夫人才击败蒙古人,获得独立。经过几十年的改革壮大,他们取得了对鞑靼人压倒性的优势。便一路向东,开始对蒙古人进行逆向征服!”
“嘉靖三十一年,他们征服喀山汗国!”
“嘉靖三十五年,他们征服了阿斯特拉罕国!自此控制了伏尔加河流域,越过乌拉尔山进入亚洲!”
赵昊手指不断向东,沉声说道:
“万历九年,他们又征服了庞大的西伯利亚汗国,自此一路往东,再无强大的敌人挡路了。可以直达太平洋西岸!”
“万历十四年,他们已经在图拉河口附近建立第一座城堡——秋明城堡。开始征服东方,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的话,最多再过几十年,他们就要兵临黑龙江了!”
第一百零二章 西伯李亚王
事实上,俄军本可以更早打到外东北的。
之所以拖了几十年,是因为他们的国王绝嗣了。
俄国的国王自称沙皇,就是拉丁语中的‘凯撒’。
西元1453年,也就是土木堡之变四年后,另一个有名的堡也陷落了——君士坦丁堡终于被奥斯曼帝国攻陷,国祚千年的东罗马帝国就此灭亡。
之后流亡西方的东罗马末代公主索菲亚,奉教皇之命下嫁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之后莫斯科公国便以东罗马帝国继承人自居,大公开始自称沙皇,定国号为沙皇俄国,开始中央集团统治,
沙俄将索菲亚带来的拜占庭双头鹰奉为国徽,号称第三罗马,所以说罗马正统还在莫斯科……
言归正传,沙俄在伊凡三世和他的儿子瓦西里三世,孙子伊凡四世——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伊凡雷帝手中狂飙猛进,势不可挡。
不过那位伊凡雷帝已经于1584年,也就是万历十二年去世了。
然而他的继承人费奥尔多非但智力有缺陷,身体还很衰弱,长时间站立就会体力不支。不说处理朝政,就是各类重大庆典仪式都无法完成。所以国家权力为辅政大臣戈东诺夫所掌握。
在戈东诺夫认为时机成熟后,便在1598年,也就是万历廿六年,毒死了没有后代的白痴沙皇,留里克王朝就此绝嗣。
随后,经全俄缙绅会议的选举,戈东诺夫被推举成为新沙皇。但他打破了长久以来君权神授的观念,让沙皇这个概念不再神圣。要成为沙皇也无须皇族世代相传,子承父位。不论出身,人人皆可问鼎,主要规则就是唯强者居之。
这就开启了俄罗斯长时间的内战和动荡阶段,戈东诺夫之后数任沙皇无一善终,甚至出现了长时间的‘空位时期’。一直到万历四十一年,罗曼诺夫王朝建立情况才开始好转。
因此,沙俄即将进入一段混乱虚弱期,不得不放缓了东侵步伐。
结果直到1648年,也就是永历二年,带清顺治五年,俄国人才抵达了堪察加半岛和白令海峡,完成了向太平洋推进的探险。
1651年,他们又进抵了贝加尔湖,修筑了伊尔库次克城。然而贪婪成性的俄国人还不满足,继续向我外东北入侵,并在黑龙江两岸建立了诸多军事据点,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雅克萨城。
建立军事存在后,俄国人开始驾轻就熟的同化当地民族,中国边境少数民族的反抗逐渐发展为中俄两国政府间的正面冲突。最终爆发了雅克萨之战,两国签订了《尼布楚条约》,这才暂时遏制了俄军对外兴安岭以南中国领土的侵犯。
但那时,俄国人已经把外兴安岭以北,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全部吃掉了。
其实俄国人在远东投入的兵力非常有限,哪怕是第二次雅克萨之战,俄军兵力也不足千人。
这很正常,在铁路修建之前,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投射过多兵力到遥远的亚洲。沙俄那空前广袤的东方领土,全靠机动能力超强、生存能力满点的哥萨克骑兵平趟出来的!
西元1581年,万历九年,哥萨克头目叶尔马克仅率840名哥萨克骑兵翻越乌拉尔山脉,便开始如入无人之境的侵入西伯利亚!
因为眼下整个西伯利亚——大明称之为‘罗荒野’,完全是一片不设防,也没人抢的无主之地,远道而来、翻山越岭的哥萨克骑兵能平趟,距离更近,且面前是一马平川的辽东铁骑完全没道理不能平趟!
历史就是这样,有时候它会把机遇一股脑摆在你面前,就看你能吃下多少了。
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儿,要是像大萌和带清那样,送到嘴边都往外吐,再想吃就得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从别人嘴里抢食儿了。
所以赵昊经过反复斟酌,决定还是我全都要。哪怕一时消化不了呢,可以像猴一样先存在颊囊里,留给子孙慢慢消化嘛。人是猴儿变的,跟猴儿学不丢人。
这就要求赵昊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将它们向外投送。
眼下,西伯利亚汗国烟消云散,沙俄又马上要进入长期内战,自顾不暇,整个罗荒野再无可战之敌。
不抓住这难得的历史空窗期,真对不起老天爷啊!
所以赵昊决定要推动李成梁的辽东铁骑西征,哪怕这会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军阀,会让辽东王的变成西伯利亚王,也比几十年后,让毛子打到黑龙江畔强之百倍!
而且根据参谋部研判,李家军真要踏上西征路,反而会更加离不开内地的支持。说不得,赵昊还得拉上老西儿,才有可能把西伯利亚真正消化掉。
老西儿和宁远伯李成梁一路向西去占领‘西伯李亚’,真是天作之合啊。
只要想想辽东铁骑和哥萨克骑兵决战西伯利亚平原场面,赵昊就觉得带感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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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做通老李工作,让他放弃辽东,下定决心一路向西,也不是一番嘴炮就能办到的。
不管怎么说吧,至少当着赵昊的面,李成梁是真燃了。
别看老李现在被赵昊说燃了,恨不得跨上马就开始西征。但赵昊跟老狐狸们打了半辈子交道,焉能不知这帮家伙各个都是影帝,真真假假的表演你要全信就输了。
关键还得看他怎么做。
却也由不得李成梁。赵昊为何那么执着要戚继光去辽东?并非只是为了实现他‘戚继光跨海伐日’的个人情结。更深层的目的,就是把李家军赶出辽东,逼着他们不得不向西北进军!
但也不能光威逼,还要利诱。赵昊提议组建一个西北公司,由江南集团和西山集团各占三成,余下股份由老西儿和李家军对分,大家一起开发西伯李。
是的,赵昊还对李成梁说,要将西伯利亚,改名‘西伯李’,用这种强烈的暗示来激发起老李的西征梦。
因为在小冰河时代,西伯利亚没法接收移民,对赵昊的百年大移民并无裨益,所以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得放在南洋。等有余力了,再去开发美洲……
后头还有印度和非洲在排队,百年之内都轮不到开发西伯李。那是留给后代的馈赠……
所以让老李家把哥萨克挡在乌拉尔山以西就够了,真让老李成了西伯李的亚王,赵昊也认了。
他断不会像朱瞻基那么小家子气,宁肯丢了交趾布政司,也不封给张辅。
还是忍不住要骂一句,万古罪人朱瞻基,连生出的儿子都是千古罪人级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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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家有了同一个梦想,原先的那点儿事儿就不叫事儿了。
在李成梁主动写下效忠书后,赵昊便通知北京那边,可以结案了。
于是三法司会审很快有了结果,共审定奴儿哈赤包括谋逆在内的十八项罪名。
要知道,上一个大一统的汉人王朝,可是被女真人灭了国的。这奴儿哈赤居然敢重建女直国,一旦摆上台面,如来佛祖也救不了他。
最后判决按律当凌迟抄九族。但念其素有功劳,又主动进贡,尚无反迹,所以减为绞立决,且不公开执行。
其实主要是因为人家是来进贡的,弄死了实在不好看。朝廷为了自己的体面,也得给人家个体面的死法……
但私底下动手却麻利的很。宣判当晚,便在刑部大牢中执行了绞刑。
那个谁全程旁观了行刑过程,并为其收尸。
得知奴儿哈赤的死讯后,赵昊长长松了口气。
这次可不只是除掉了奴儿哈赤,还扼杀了真正的位面之子——皇太极的诞生。
皇太极是奴儿哈赤第八子,生母为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的女儿。
叶赫部首领为了与奴儿哈赤结盟,万历十六年把小女儿许配给了他。但彼时新娘只有十四岁,所以直到万历二十年十月才生下了皇太极。
赵昊掐指一算,奴儿哈赤下次入京进贡是万历二十年四月,那时候皇太极已经在娘肚子里了。所以无论如何他这回都不能让野猪皮回去了。
那皇太极可是标准爽文男主角,号称七岁时,父兄外出打仗,他就开始主持家政了,把家里日常事务、钱财收支等管理得井井有条,而无一不合奴儿哈赤心意。
后来长大了上战场,一要落败就有神风帮忙——他们可是在东北打仗啊,那地方台风登陆可是很罕见的,却能恰好帮他克敌制胜,而且还不止一次。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这样的挂哥还是直接永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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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会同馆的额亦都、何和礼等人,也在负隅顽抗数日后,被以官军形态出击的特科行动队剿灭了,现场无一活口……
那龚正六则因揭发有功,故而从贼经历不予追究,赏银五十两,放回原籍。
他前脚从刑部衙门放出来,后脚便被梅花用马车接出了京城。
马车上,有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正因为特科帮他找到了留在绍兴的儿子,龚正六才不得不自愿成为特科的线人……
不过公开的说法是,他是代表奴儿哈赤与辽东巡抚接触时,受到郝中丞的感召,才甘愿为故国除此隐患的。
所以郝杰并未受到任何牵连,反而因为巧妙安排奴酋进京授首,而得到士林广泛的赞誉。更因为终于给李成梁挪了窝,被朝野视为能吏,前途一片看好。
ps.两连更哈。
第一百零三章 元辅致仕
其实李成梁这边也还好,他立的功劳太多,朝中大僚大都搭他的便车,给子孙混上了铁饭碗。哪能自己砸自家儿孙的饭碗?
所以他上疏请求致仕,体面收场,可谓皆大欢喜。
万历问李成梁谁可继之?他推荐戚继光接替自己的辽东总兵一职。
群臣也交章推荐戚继光担任,辽东的烂摊子给别人也确实不放心,万历终于同意了。
致仕之后,李成梁准备亲自率领西北公司的远程考察团,去西伯李考察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搞头……
这边赵昊搞掂了戚继光,收下了李成梁,还附赠了个李如松……其实蓟镇总兵杨四畏也早就投靠了江南集团。
杨总兵虽然是辽阳出生,但祖籍在南直,也向来以江南人自居。
他在蓟镇任副总兵时,唐山市便在其管辖范围内,大家一来二去,感情不断升温,早就已经是一家人了。不然也轮不到他接班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官。
赵昊选在山海关约见李成梁,就是让老李明白这一点。
李成梁一看连山海关都在赵昊手中了,那还折腾个屁啊?
真到了那天,山海关一拦,大军从唐山登陆,自己只能干瞪眼。既然打不过,那就只好加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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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的是,这边赵昊都要给大明解除武装了。
那边北京城后知后觉的君臣还在为争国本,争得不可开交呢……
四月里,因为皇帝食言自肥,还玩起了失联,尽显无赖嘴脸,五位内阁大学士一起辞职。
万历这才傻眼了。没了大学士帮他处理国务,他怎么偷懒?没了大学士帮他和稀泥,他岂不要天天被言官骂死?
他也顾不上装死了,赶紧一道接一道上谕慰留大学士们。但五人摆出一副铁了心的架势,坚决求去。
万历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无奈之下,他只好不情愿的献身……呃,是现身,将大学士们请到平台,说自己是开年后又病了,所以没有看奏章,并不是有意躲着诸位。
还有咱们过年说好的事儿,一定算数,朕会尽快安排大哥儿出阁读书的。
几位大学士来前早合计好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轻信了。不过那么多事政压在那里也不是个事……
而且内阁里没人,想办点什么事也太不方便。
于是四位大学士,表示自己还是不能回来上班。但为了顾全大局,末辅王家屏愿意先回内阁顶一顶。
万历心说,回来一个也好,至少内阁有人值班了,不用什么奏本都往自己那儿送了。
但没过几天他就发现,单回来个王家屏,还不如不回来。因为阁臣们留他在内阁,就是盯着自己尽快履行承诺的……
几天后,今春刚刚廷推产生的礼部尚书于慎行,甫一上任便率领全部上书,促请皇帝早立太子。而且语言很不客气——
他直接指责万历身为皇帝言而无信,身为父亲极端不负责任,完全对不起列祖列宗!
把万历给气得火冒三丈,把于慎行和礼部官员统统罚了俸。
然后又教张宏带话给王家屏,让他跟礼部的人谈谈,安生点儿行不行?
王家屏当场表示对不起,身为一个刚烈的老西儿,捏不会和稀泥……
他非但不去劝于慎行,反而还上本为礼部辩解,说他们也是职责所在。皇上处罚于慎行也没用,他的前任沈鲤、朱赓,不就是因为迟迟无法立太子,而相继引咎辞职的吗?你要是再搞他,当心他也跟你辞职。
一年之内,接连三位储相大宗伯相继辞职,也太难看了吧?
万历被噎得哑口无言,发作不得。他倒不是怕于慎行辞职,而是怕王家屏这货跟自己撂挑子,内阁不就又空了。
也只好忍气吞声,便让小太监给王家屏传了个口谕,大意是说好的事儿我肯定按时办,你给我安抚好他们,不要让他们再搞我了。
谁知接到上谕后,不讲武德的王家屏转头就告诉了礼部。
于慎行马上上疏表示,上谕已经收到,臣第一时间就通报给两京各衙门及各省官府,请他们耐心等候,今年春天不要再烦皇上了。
看到于慎行的奏本,万历差点背过气去。好么,这是要逼宫啊!
他传口谕不过是为了稳住王家屏,让他替自己稳住众大臣。
反正口说无凭,他说了不算又不是一两回了。
气得万历马上派人质问王家屏,怎么能把朕给你的私信转发呢?还让于慎行群发了!
这下可好,把朕逼上梁山了。
而且现在已经是五月暮春了好吧……
王家屏便上本请辞,说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对。但那是因为国本之事,纷扰太久,诸臣误会太多。我无法一一劝说他们,只能将陛下的旨意传达下去,以消除大家的疑虑。”
翻译翻译就是,你丫别想再把我们当傻子耍,老子不给你被黑锅了,也玩你一把!
虽然皇帝私底下可以说话不算话,但一旦摆上台面,还是要当成金科玉律的,万历自己也一样要遵守。发作完了,他也只好正式下了圣旨:
‘册立之事,朕以诚实待天下。岂有溺爱偏执之意?少待过十岁,朕自有旨,册立、出阁一并举行,不宜烦言催渎,今与卿等知之。’
意思一目了然。你们别烦老子,我没有废长立幼的意思,等皇长子十岁了,就会册封他为太子,并让他出阁读书。
这下满朝欢呼,百官弹冠相庆。朱常洛已经九岁了,转过年来就是十岁,虽然皇帝又趁机拖了一年。但百官要的是把这件事敲定了,早一年晚一年他们并不在乎。
反正皇帝下了正式的旨意,总不会再有变数了……吧?
可惜,干脆利索从来不是万历的风格,婆婆妈妈出尔反尔才是他本色。下了圣旨后,万历越想越觉得亏得慌,又派人到内阁传了道口谕——
‘因为王家屏搞小动作,所以出阁册立之事,才会从今年拖到明年的。到明年春夏,科道官等不烦言,明年冬出谕旨,如果再烦言,则到十五岁延期册立!’
不过大家也没往心里去,皇帝这次被逼着向百官低头,心里肯定窝火,还不容许人家发泄发泄?
天真的大学士们都认为国本问题已经解决了,于是纷纷复出视事,只有首辅赵守正,依然坚决求去。
首先这次他带头逼皇帝立太子,严重损害了万历的威信。为了消除不良影响,他这个首辅必须引咎辞职。
二是他的眼疾至今没有好转,已经严重影响到正常工作了。还是退位让贤,自己回家安心养病去吧。
万历自然舍不得他的赵首辅,一面派太监到赵家胡同去视疾,并赐鲜猪一口、鲜羊一腔、甜酱瓜、茄、白米二石、酒十瓶。一面又传谕云:‘宜慎加调摄,不妨兼理阁务,痊可即出,副朕眷怀。’
意思是让他像自己一样居家办公,不必辞职,等好了再复出。
好家伙,这下大明的皇帝和总理一起居家办公了……
至于引咎之事,万历提都没提,坏人都是王家屏几个,元辅这样的厚道人,怎么会挤兑朕呢?
加上百官也上本请求慰留元辅。这样的好领导谁也舍不得他走啊,他走了谁给大家发红包啊?
盛情难却,赵守正只好又在家将养了一个月,谁知非但眼睛重影丝毫没有好转,反而又出现了虹视。就是看到光源时,在其周围出现彩色的光环,两眼棱镜化了。
这下可苦了赵守正,本来就看啥都是双份的,所以彩色光晕也是双份的。睁开眼睛直接就成万花筒了,怎一个炫酷了得?
这还上个屁班?他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了,对皇帝也尽到了义务,便继续上本坚决求去。
在上到第八本之后,万历只好同意他先回籍休养,待病情好转了再赶紧回来。并进太傅、上柱国,厚给廪隶,命有司护送元辅归乡。
厚给廪隶就是给退休金并派人伺候,此乃常例,无甚稀奇。
不过生封太傅还是很给面儿的。尤其是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的万历皇帝,能从少傅升为太傅,说明真的很喜欢他的赵先生。
可惜赵守正坚决请辞不受,依然当他的少傅。万历也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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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八年六月六。
在百官挥泪相送下,大明前首辅赵守正,戴着一副拉风的大墨镜,乘船离开了北京城。
两天后,船到了曹妃港。
赵昊也在那里等候他多时了。
“儿啊,你可想死爹了……”赵守正一看到赵昊自带光环的两个身影,登时就哽咽了。
“爹,我也很想你啊。”赵昊眼圈也红了。万历十五年后,父子已经整整三年,一千多天没见面了。
越是顺风局越不能浪。古往今来,最后关头把自己浪死的例子还少吗?
以赵昊谨慎的性子,除非迫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踏足京城,身临险地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赵二爷这首辅,不当也罢。
船一靠岸,赵守正便在蔡明的搀扶下,蹒跚下了船。
看着父亲老态龙钟的样子,赵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莫哭莫哭,你都四十了,爹能不老吗?”赵守正想帮他擦擦泪,伸手却摸了个空,显然是猜错了方向。
赵二爷登时哭成了个泪人。“儿啊,你爹要成老瞎子了,我会不会死啊?”
“……”赵昊登时噎住了,咋一退休,就又原形毕露了呢?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道:“不至于。”
ps.今晚没了哈。
第一百零四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其实江南医院早就诊断出,赵守正所患之症乃圆翳内障。
所谓‘圆翳内障’,说白了就是老年性白内障。
赵守正是嘉靖十年生人,今年正好六十,花甲之年眼出问题很正常。况传统医学认为此症乃‘怒气伤肝,血不就舍,肾水枯竭,气血耗散’所致,赵守正日夜操劳过度,整天上火忧虑,条条都能对的上,眼不出问题就怪了。
这个病可以致盲不假,但可手术复明。
我国传统医学就已经积累了很成熟的方法了。一种是通过针法,叫金针拔障。还有一种是通过药物,叫做磁朱丸。此方是交心肾的佳方,而老年白内障多是心肾不交引起的。
医圣万密斋就十分擅长眼科治疗,虽然他在两年前以九十高龄仙逝,但他已经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江南医院和江南医学院的后辈们。
在显微镜、解剖术等新医学技术引入后,现在眼科疾病的研究和治疗水平,更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已经远超万密斋当年了。
万密斋眼科医院院长龚延贤曾数次进京为赵守正诊治,又与江南医疗集团专家委员会诊后,去年就得出结论,做一个难度不大的手术,并结合药物治疗,数月即可痊愈。
然而方案递给赵昊后,却被他压下了,并吩咐龚延贤,不妨把病情说得严重点儿,吓唬吓唬赵二爷……
目地自然是让他早点病退了。
一是因为国本之争非但不会像大臣们预计的那样大局已定,反而好戏还在后头呢。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技能冷却后,双方会完全丧失理智,把朝堂变成修罗场,大杀特杀杀红眼!
到那时,根本没有和事佬和稀泥的空间,想耍滑头?只会碰个头破血流!就连申时行、王锡爵那样的高手都招架不住,只能黯然下野,赵二爷这种低手非得给皇帝百官活活折腾不可。
二是根据战略委员会研判,接下来的局面随时会急剧恶化,社会矛盾激化的速度可能会大大超出之前的预期。
因为通过大范围的社会调查,赵昊发现自己之前有一个观点是不正确的。
在他从前的认知中,一直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愈重、反抗愈烈!
但吊诡的是,这次由集团战略决策委员会发起,集团调查统计总局执行,调查范围包括两京十三省一千四百个县、千户所的社会调查结果显示,最不能容忍旧制度和不公的,居然并非那些受压迫最重、被剥削最深的地方。
相反,却是在经济发达、苛政较少、人民生活条件相对较好的地区,人们对不公与压迫的反应最激烈!
所以之前赵昊想当然的认为,革命会从那些藩王寄生的内陆省份爆发,就像历史上出现过的那样。很可能是错误的。甚至因为集团不断的扬汤止沸,这些省份并不会爆发起义。
反而革命很可能在东南沿海地区,那些人民对苛政感受最轻的地方爆发!
这是因为江浙闽粤一带已经悄然发生了一场革命。
哪怕没有江南集团,在这片所谓资本主义萌芽诞生的土地上,随着传统小农经济的土崩瓦解,心学尤其是泰州学派的长期传播,出现了大量摆脱了土地束缚和礼教束缚的市民阶层。
这些人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身心自由,想去哪去哪,想干嘛干嘛,收入还比较可观,可以在养活全家外,能追求一些精神享受,诞生了以自由为内核的市民文化。
但也正因为撕开了礼教束缚的一角,享受到了自由的空气,他们才会对充斥四周的封建权力,感到更加难以忍受。
因此明末各种市民针对缙绅阶层的暴动层出不穷,比如著名的‘民抄董宦’,就是很好的例子。
不是缙绅个人变得更穷凶极恶了,而是封建制度的瓦解,引起社会心理的变化——甚至缙绅阶层有意识的减少了作恶,它激起的仇恨反倒更大了!
也就是说,一部分旧制度的崩塌,非但会让人们感觉好一些,反而会使剩下的部分,令人厌恶百倍。
所以,大明在万历中叶以后,整个社会便进入了最危险的时刻。加上天灾**不断,这个经济繁荣、文化灿烂、生机勃勃的旧世界,在新世界诞生前彻底崩溃了……
现在又加入江南集团这个超级巨大的催化剂,使这一进程起码加速了几十年。
这就是为什么调查结果显示,整个社会人心会普遍浮动不安,东南四省尤甚的缘故!
很可能,只需最后一击便可使它整个动摇起来,造成前所未有的最大的动荡和最可怕的混乱!
此时此刻,赵昊和江南集团责无旁贷要站出来,将社会动荡和混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使国家尽快重回正轨!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让老父亲继续当朝廷的首辅,表演父子相爱相杀的大戏吗?
此外,这件事也深刻的教育了赵昊,往后切不可只看下面的汇报,凭想当然就做出判断。
上位者不可避免的脱离群众,脱离现实。位置越高,被架空的就越严重。
因为只要是人,便都有主观色彩和利己动机,不由自主就会避重就轻、以偏概全、文过饰非,将事情自己希望看到,或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描述。
这样层层加码一点点,到了最高层便是‘亿点点’,赵昊能光靠报告看到真相才有鬼。
只靠蜻蜓点水的视察也白搭,必须要用科学的方法,做深入细致的大样本调查,才有可能逼近真相。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老人家的教导不能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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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爹送回浦东含饴弄孙后,赵昊便赶往台湾,参加嘉南水利一期工程的完工典礼。
台湾是集团设立的第一个行政区,而且是特别行政区。
普通行政区的行政长官是管委会主任,行政四级。
特别行政区的行政长官叫管委会委员长,行政三级,与集团董事平级,有资格进集团董事会。
目前集团十八个行政区,只有台湾、吕宋和马六甲三个特别行政区,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至于台湾为什么这么重要,你说呢……
总之,最高指示,一定要把台湾建设成美丽的宝岛!
经过集团二十多年不遗余力的发展,加上去年新设的两个市,如今台湾特别行政区已经有整整十二个市,三百五十万人口了。
管委会报经集团批准,将台湾分为五个域,各由一名管委会班子成员担纲,负责指挥域内各市互通有无、协调发展。
其中台北合作域,包括基隆市、台北市、淡水市、宜兰市,以煤业、金矿、农业、渔业、港口贸易为主,也是最强的一域,占全台人口的一半,经济的三分之二。
南面的新桃合作域,由新竹平原和桃园台地组成,设立新竹、桃园二市,以水旱田种植和渔业为主。
再往南是台中合作域,以台中盆地和彰化平原,设立台中、彰化二市,是全岛农业先天禀赋最好的片区,以水稻、甘蔗种植和制糖业为主。
接着是嘉南合作域,嘉南平原上的台南、云林、嘉义三市,产业与台中域类似,但先天条件不如。虽然平原面积最大,粮食产量却不如前者。
最后是凤屏合作区,包括凤山丘陵和屏东平原上的凤山、屏东二市。除了种植水稻、甘蔗,渔业外,面向南洋的凤山港还是全台最大的港口。
应该说,台湾的软硬条件都很棒,但有严重的先天缺陷,属于上手容易……初期移民很简单,但做大做强很不容易那种。
最大的桎梏便是水土缺陷,整个西台湾的土地主要以红土层为主。红土容易板结,所以降雨渗不下去,无法形成地下水蓄水。
虽然台湾降雨丰富,河流水量充沛,但受地形限制,河流都是从高耸的中央山脉向西流入海中,径流很短,能滋养的区域自然十分有限。而且靠近河道,地势低洼的地区,还经常遭受洪涝,一样颗粒无收。
此外漫长的海岸线又造成大面积的盐碱地。结果台湾十二市号称耕地超过千万亩,然而七成都是饱受干旱、盐碱桎梏的看天田。这也是后世台湾民间超迷信的重要原因。
什么叫看天田?就是风调雨顺便能丰收,天公一不作美,便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大面积的绝收。
所以要想让台湾变成真正的宝岛、糖岛,就必须大力兴修水利!
总体说,就是利用西台湾天然的地势差,修建一个个水库,截住雨季丰沛的河水,防止洪灾。到旱季再通过密集的引水网,将水库的水送往各处缺水的耕地。这样自然可以旱涝保收,不用再看天吃饭了!
而且水利工程要尽早上马,早干早享受,而且越早越简单……一旦移民村镇形成,各公社的耕地阡陌相连了,再修水库、挖水渠的话,难免要移村淹田。就算移民们服从性好觉悟高,但赔偿是绝对不会少要的,成本就高了去了。
所以二十年间,台湾特别行政区的头等大事,便是全力以赴的修大圳!
ps.就这一章……
第一百零五章 嘉南大圳
‘圳’,望文生义,乃是指田边水沟。大圳便是大型沟渠综合灌溉水利系统。
二十年间,行政区在桃园修了石门大圳,引大汉溪中游之水蓄于石门水库,灌溉桃园市一百一十万亩旱地。
在彰化修了彰化大圳,引浊水溪灌溉彰化市的四十万亩土地。
在凤山修了凤山大圳,引高屏溪水灌溉凤山县三十万亩土地。
在云林修了云林大圳,取浊水溪水源灌溉云林平原七十五万亩耕地。
还在嘉南平原上修筑嘉南大圳,计划引台湾第四大河曾文溪灌溉嘉义、台南一百五十万亩的耕地!
这其中,以嘉南大圳灌溉面积最大,施工难度最高,工期也最长。自万历八年开工至今,整整修筑了十年光阴!
工程到今年四月终于竣工,经过三个月的验收调试,终于到了试运行阶段。
为庆祝这一意义重大的时刻,台湾特别行政区举行了隆重的开闸典礼,就连赵昊也亲自到场剪彩,以示对水利工程的重视!
典礼是在整个大圳的核心——乌山头水库举行的。
这座巨大的水库位于曾文溪支流官田溪的上游,是利用乌山岭内的低洼谷地作为贮水池,修建而成的超大型离槽水库。
水库大坝总长1273米,底宽303米,高56米。
大坝主体采用传统的土石结构筑成。这样可以就地取材,大大降低建造成本。虽然江南集团的水泥、钢铁产量已经很惊人了。但各地都在搞基建,需求量更是大得惊人,想修混凝土大坝,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呢。
而且土石坝结构简单,便于维修,有适应变形的良好性能,用在地震频仍的台湾岛上最合适不过。对地基的要求也低,所以施工技术简单,工序少,大禹用了都说好,几千年来从未过时!
不过江南建设还是升级了建造技术,他们采用张鉴式蒸汽机大量提水上堤。使工人们得以一面铺砂石、一面灌水,这样细颗粒的砂石便渗透下去,塞在大石头石缝里。再用石磨一层层滚压夯实以后才结实。
为了达到赵昊建百年工程的标准,施工人员又在土石坝两侧各砌了一层浆砌石护坡,最外面层还加筑了一层混凝土外壳。
前者可以保护土石坝不受顺坝水流淘刷,后者则可以保持防护坡体稳定,并防止渗水。
此外,因为是距离汲水河川有一段距离的离槽水库,所以承建的江南建设八公司,还挖通乌山岭,修建了一道三公里的引水隧道,使曾文溪的来水透过漏斗状的取水口,导入乌山头水库,成为挹注嘉南平原的主要活水。
再加上纵贯嘉南平原的南北供水道干线,如此浩大艰巨的工程,也无怪会耗费了整整十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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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闸典礼便在大坝上举行,赵昊和几位集团高层,台湾行政区管委会班子,台南、嘉义、云林的市干部,江南水利设计院、江南建设八公司的干部和工程师们,以及最最重要的,靠着肩扛手推,聚沙成塔,修筑起这宏大工程的三十万民工都来了。
其实专职修筑的工人,总人数一直保持在万人以上,从未超过两万人。
三十万,是十年间参与过大坝建设的人数,而台南、嘉义、云林三市加起来,也不过才八十万人口。
即是说,三市几乎所有成年男性都在公社组织下,农闲时支援过大坝建设。而且是自带干粮的义务劳动,不给施工方增加负担。
此时,这座凝聚了集团、管委会、三市人民心血和殷切期待的乌山头水库,已经达到最低运行水位。
大坝上,竖立着一个红绸包裹的巨大物体。
锣鼓鞭炮声中,赵昊、集团副董事长兼江南建筑集团董事长华伯贞和一百名民工、工程师和管理干部代表,一起揭下那块红绸,一座两丈高的花岗岩雕像便露出了真容。
雕像的内容是一组群像,共九个人物,可以分成三组。
最前面的是两个技术人员,一个戴着厚厚的眼镜,手里拿着图纸和尺规。另一个则扛着一捆绳尺和勺形钻。分别代表工程设计和管理人员。
中间一组人数最多,是五个民工在前拉后推,全力将满满一车土石运上大坝。
最后则是一个挑着担子来送水和干粮的妇女。
三组人物又紧密连成一个整体,朝着同一个方向,一起向上前进!
所有人物都身体强健,充满了力量感,每个人都目光炯炯,脸上都充满了希望!
在他们脚下,是谁都能看懂的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团结一心、人定胜天’!
题字人——赵昊。
在这座‘嘉南大圳施工纪念雕像’下,所有人默哀两百八十二秒,以悼念在大圳施工过程中,牺牲的282名施工人员。
“他们有民工有技术员,也有管理干部。他们来自山东、浙江、南直、福建……他们最年长的四十八岁,最年轻的只有十五岁。他们的名字,也永远的镌刻在这座纪念碑的背面,可以让他们永远看着自己创造的奇迹安息!”
赵昊感人肺腑的悼词声中,所有人都望向雕像和烈士们看向的方向。
只见大坝围住一湖优美的风景,周遭蜿蜒的山岭已经变成了湖岸。从高处俯瞰,整个库区便如一树绿色的珊瑚,美得让人心醉。
还有无数白鹭、野鸭、鸬鹚徜徉在湖面上,让这美轮美奂的景色,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很多人情不自禁流下泪来。这副壮美的画面,是他们亲手打造出来的啊!
“282名烈士可以在这碧水青山间安息了,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要认真的生活劳动下去,用我们全部的力量,将荒草漫野的嘉南平原,变成富饶的鱼米之乡!如此,方不负我们的十年血汗和烈士的一腔英魂!”
“团结一心,人定胜天!”
“团结一心,人定胜天!”
“团结一心,人定胜天!”
三十万人震天的口号声中,一百位嘉南大圳施工先进模范一起转动绞盘组。粗大的铁链咔啦啦带动内外两道钢筋混凝土的水闸门缓缓升起!
大坝上共有并排的三组水闸门,可以通过开启闸门的数量,控制出水流量。
因为是试运行,所以这次只开启了一组。但五米宽的闸口开启,万千湖水奔腾而出的场景,便已经足够壮观了!
只见那磅礴的水流如瀑布般自大坝中部的出水口,倾泻入大坝前的混凝土接水槽中。登时捣珠崩玉、飞沫反涌,荡起的水雾如烟雾腾空,随风扑面而来,让围观的百姓只觉通体一寒。
比瀑布声还大的欢呼声震天响起,幸福的人们兴奋的蹦着跳着,跟着那欢腾的碧水向前奔跑……
水流出库后,沿着笔直的导水路向前两公里,然后一分为二,分往南北而去。
南干线自乌山头南行,跨官田溪,曾文溪,往台南去,滋润那里的63万亩土地。
北干线则沿乌山头北行,跨龟重溪,急水溪,八掌溪,朴子溪,最后止于北港溪。滋润屏东和云林的87万亩土地。
北港溪以北的土地,则由云林大圳的浊干线灌溉。
而且北干线和引自台湾最长河流浊水溪的浊干线,还在北港溪河床下以暗渠相连,利用倒虹吸原理互通有无,相互支援用水。
剩下的工作,便是根据需要,建造一道道支线、分线与引水渠,建成一个绵密灌溉网络。
这样,来自乌山头水库和浊水溪的滚滚水源,就可以透过这些网络遍及嘉南平原的每个角落,灌溉干涸已久的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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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此得之不易的来水,倘若只是放任自流,不加以节约管理,大半都会浪费掉。
那样非但太可惜了,还会导致下游用水不足,甚至无水可用。到时候必然起争执,一个弄不好甚至会发生械斗。
自古以来,大江南北,宗族村落间的械斗,大半都是为了争水……
移民们可都是有枪的民兵啊,一旦发生流血事件,说不定就会演变成小型战争。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有血的教训,在其他行政区已经发生过多次了。虽然都被集团迅速调兵,以雷霆手段扑灭,然后该抓的抓,该毙的毙,甚至有整个公社被打散重新分配的先例。
但亡羊补牢的代价无疑是惨痛的,防微杜渐才是王道。
幸好拜集团强大的组织力和科学管理的能力所赐,行政区不需要花费太大成本就能办好这件事。
行政区水利厅下设了嘉南水利总处,统一领导三市引水线路的维护、改进、增建工作,并根据各公社的实际情况,分配用水份额。
每个公社的水利科只有两到三名工作人员,光负责上传下达和统计分配用水就已经忙得要死,具体工作还是得分配给生产队来干。
原则上,所有用水的生产队都要在公社水利科的领导下,承担起水路最末端的中小给水渠建设。
可不只是挖条沟渠引水那么简单,必须要附和水利总处的标准。非但宽度和深度要达标,还得铺上水泥,盖上盖板。或铺设粗陶引水管,以避免白白的渗漏蒸发。
各生产队都得设一个水利小组,除了负责本段水渠的日常巡查和清理,还要观察轮灌效果,并将实际用水量的差额,上报给公社水利科。然后水利科根据上报,调整供水计划。
水利小组再根据水利科制定的轮灌时间,分配用水份额,通知社员在规定时间出来引灌。
水利小组并不会增加大队的负担,因为这份工作细致繁琐,却不需要重体力,所以成员都是老年人。
但因为要简单计算,逐日记录,也只有江南集团治下的老年人,才能承担起这份工作来、
这就是全民扫盲的好处。总有一款工作适合你。
经过水利总处制定计划,水利科上传下达吗,水利小组分配份额,上下通力合作,至少可以让来水利用率提高一倍以上,让嘉南平原真正变成又一个江南……
第一百零六章 我将以高达形态出击
典礼结束后,大坝施工队就地解散,民工们也回到了自己的生产队,李守忠自然也不例外。
他和高达是万历十七年加入的施工队,正好在大坝干了一年。
不过高达却没跟他一起回来,这小子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积极劳动、表现突出,最后居然被评了个三等劳模。被公社干部带去市里,参加本市举办的表彰大会了。听说市长还要请吃饭呢……
从前一直瞧不起的小舅子,这次居然跑到自己前头了,让李守忠有些不是滋味。也许还有些别的情绪,总之他扛着两个人的工具,落落寡欢的回去本队所在的新康村。
到村公所办理了归队手续后,生产队长本打算带他去瞅瞅,村里给他兄弟俩种的地。那可是一点儿没糊弄。
但见李守忠脸色不太好,队长以为他是在施工队累得,便放了他几天假,让他兄弟缓缓劲儿再上工。
李守忠道声谢,便回到他和高达的新房。
新房是半亩的院子,两层的小楼,大小和规制都跟何心隐师徒在新港市宁波里的住宅差不多,只是显得更新一些。
兄弟俩运气不错,来的时候正赶上市里给他们公社盖房,稀里糊涂就签了抵押贷款协议,成了一名光荣的房奴。
青砖漫地的院子里刚打扫过,还洒过水。队长告诉过他,在他们出去劳动的这段时间,同队的乡亲们轮流给他们定时扫院子。米缸里有今年的新米,直到他们要回来,队里还给他俩备了油盐酱醋,还有青菜和鸡蛋,以免两个单身汉回来开不了火。
生产队里这种互帮互助,不能不让人感到温暖,却也让李守忠感觉愈加烦躁。
而且在工地上顿顿吃得饱,天天有肉吃,他也早就过了饿死鬼投胎的阶段。
便把铺盖卷和工具往地上一搁,用手压式提水器打了一桶水,痛快的冲了个凉,这才感觉没那么烦闷了。
却还是提不起劲儿来,便把带回来的凉席往地上一铺,仰面躺在丝瓜架下乘凉。
架子上的丝瓜秧在亚热带阳光下长得很疯,春天种下现在居然可以遮阴了。
看着阳光透过叶片和黄花斑驳流动,那种不真实感越发浓重,仿佛眼前的一切即将消失一般。
迷迷糊糊间,院门忽然嘭地被人踹开,生产队长带着公社保卫干事冲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凶神恶煞,手持刀枪棍棒的民兵。
“他就是奸细!”一直笑呵呵的生产队长,变得凶神恶煞道。
“抓起来!”保卫干事一挥手,民兵便一拥而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李守忠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吓得他大喊饶命。
直到被人扇了一巴掌,他才猛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做梦。
定定神,他看到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高达回来了。
“你胆儿肥了,敢抽额?!”李守忠气呼呼道。
“不抽你你能醒吗?说梦话让人听到咋办?”高达白他一眼,然后小心取下胸前的大红花,跟奖章证书一起小心放进屋里,这才出来舀水喝。
“看把你爱惜的。”李守忠没好气道:“忘了自己是来干啥的咧?还他么当上劳模了!”
“俺这才是三等劳模,乌央乌央的,算不了啥。”高达谦虚笑道:“这不也是为了赶紧回家么,俺心里只有你妹。”说着白了他姐夫一眼道:“哪像你,都当爹的人了,在工地上一年,睡了几个原住民的妹子了?你对得起俺姐吗?”
“唉,没办法谁让咱可人儿呢。”李守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再说,平埔族的妹子真骚啊,那小腰一扭,谁能受得了?”
“那也没没法跟咱米脂婆姨比!”高达啐一口道:“俺真鄙视你个驴货!”
“唉,说那些干啥,好日子到头了。”李守忠却叹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啥?”高达一愣。
“进屋说去。”
~~
进屋之后,关门点灯,李守忠才从怀里掏出个皱皱巴巴的信封来。
那是回来路上,公社通讯员转交给自己的‘表叔’来信,这才是他真正的烦恼源泉。
高达接过来,掏出信纸一看,美爆的心情也瞬间荡然无存。
‘表叔’在信上说,他们报平安的信去年就收到了,家里他俩的未婚妻都挺好的,就是很想他俩。另外家乡连年大旱,实在过不下去了,自己也想带全家移民海外。
但他们表叔公很不放心,让他先借着探亲来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不用猜也知道,这表叔是东厂的人。
前年那位沈先生放他们出任务前,就吩咐过,在海外安顿下来后,必须立即给家里写信报平安,并报告准确的位置。
倘若在万历十七年底前,看不到他们的信,两家老小指定过不了这个年。
两人只好乖乖写信给李继迁寨的那位‘表叔’……其实就是东厂的暗桩。
没想到这才刚过了半年,那边就来信了。
而且信上说,‘表叔’也在寄出这封信的同时出发了,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高达像霜打的茄子道:“唉,这可咋整?”
“我知道咋整咧?”李守忠郁闷的摸出同样皱巴巴的烟盒,将两根凤山牌卷烟在灯上点着了。
兄弟俩就对头抽起了闷烟。
“反正俺不想做叛徒。”高达瓮声瓮气道。
“你是哪边的你?!”李守忠狠狠瞪他一眼道:“别忘了,俄们是世受皇恩的朝廷鹰犬!”
“屁皇恩,老子在朱皇帝那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穿得裤子都露屁股蛋!长到十八岁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个纯傻子!傻逼才给他鹰犬!”高达不屑道:“在看这两年,在集团过的啥日子?是谁让咱吃上饱饭的?是谁教咱识字的?是谁告诉咱也是堂堂正正的人的?
“你不能让点儿小恩小惠收买了啊?”李守忠挺着脖子道:“忠臣不事二主,懂吗?”
“屁!那都是狗皇帝编出来骗人的!”这两年高达的水平暴涨,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姐夫说啥是啥的傻小子了。“你也是亲自修了嘉南大圳的,那花了集团多少钱多少功夫?最好得好处最大的,还不是咱三个市的老百姓啊?!你娃管这小恩小惠收买?你个狗逼东西还有没有良心啊?!”
“你……”李守忠被他连珠炮似的骂得哑口无言,只好低头抽烟。好一会儿才郁闷的抹泪道:
“那你让俺咋整。俺儿都两岁了,你知道不?”
“那他娘还是俺姐唻。”高达也掐灭了烟道。
“要不,写信给七叔问问,咱该咋整吧。”李守忠病急乱投医道。
“要是七叔回信还没到,人就来了,咋整?”高达白他一眼道:“要是咱的信给人看了去,咋整?说不定还得连累七叔!”
“那你说咋整……”李守忠破天荒的问一句。
“要我说,还不如直接跟公社坦白呢!”高达寻思好一阵,狠狠吐一口烟沫子道:“写信给七叔,他肯定也劝我们要相信集团!不可能有别的答案的!”
“那哪成啊……”李守忠道:“家里咋整?”
那就等上门,出卖了集团?
“唉,姐夫,你真是……关心则乱啊!”高达摇摇头,分说道:“你再想想七叔临别前说的那些话。”
“他说……小子,你心里也有秘密吧?别憋着,说出来叔帮你参详参详。”李守忠便眯起眼来回忆道:“当时他把我吓一跳。”
“你害怕啥?”
“我寻思他看穿咱了咧。”李守忠嘬一口烟屁股道。
“现在想想,当时他就是看穿咱了……”高达掐灭了烟,淡淡说道:“不然完全没道理说那些话。”
“怎么会呢?”李守忠愕然。
“怎么不会呢?”高达沉声道:“想想当时咱俩,活脱脱两个二傻子,还想瞒得过人家?”
“那倒是……”李守忠不由点头,这一年来他也时常回想起当初在舟山时的一幕幕,时常被哥儿俩的口无遮拦吓得浑身冷汗,暗叫侥幸。“那七叔咋还放咱来台湾呢?”
“那哪知道,也许是给咱坦白自首的机会呢。”高达瘪瘪嘴道。
“嗯……”李守忠想到自己的梦,梦里那一幕着实可怕。“可你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猜错了,就自认倒霉。”高达咬牙重复一句道:“反正我不当叛徒!集团是咱穷苦人的希望,俺说啥也不能出卖!”
“那俺儿咋办……”李守忠又绕回来了。
“要相信集团!”高达攥着双拳,低吼道:“至不济俺给爹妈和你妹俺姐俺外甥陪葬!反正那狗日的世道,活着跟死了也没区别!”
最后一句话,如重锤一般砸在李守忠心口。
他知道高达说得一点没错,正是现在过上了人一样的日子,才知道原先过的那都是牲口一样的日子。
不,连牲口都不如!至少牲口还能吃饱喝足,东家怕跌膘呢。而他们呢?干的活比牲口还多,却连饭都吃不上……
“就这么定了!明天俺就不叫李守孝了,我将恢复高达的身份!”高达霍然起身,下定决心道:“向集团自首,举报表叔,求集团帮忙救救咱家里!”
第一百零七章 君子坦荡荡
第二天一早,高达便硬拖着还在倒肠子的李守忠,跑到五里地外的新桥公社驻地,向保卫科自首了。
听说两人是来自首的,接待他们的朱干事淡淡一笑道:“真让王大队长说着了,你们果然悬崖勒马了!”
“谁,七爷么?”两人顾不上局促问道。
“还能有谁?”朱干事在文件柜中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份王七以个人名义,替两人作保的文书道:“不是他力挺你们,你们早去懊洲挖矿了。”
“七爷为啥要对我们这么好?”高达和李守忠哽噎起来。
“那就更不能辜负他,要好好配合我们工作。”朱干事给两人散了日月潭香烟。
其实他俩早就在保卫科的监控名单上,往来信件百分百会被检查的。所以保卫科早知道那位表叔要来,并报告了市保卫处。保卫处决定在表叔抵达台湾前,再对两人做最后的思想工作,实在不行也只能摊牌了。
结果他俩还算给王七争脸,没等保卫科请喝茶,就先来主动交代了。
主动交代就是好同志嘛,朱干事自然收起保卫干部的黑脸,和颜悦色跟两人改喝茶为抽烟了。
终于道出埋在心里两年的秘密,两人也是如释重负,接过只有干部们才抽得起的日月潭,表示坚决配合,绝不含糊,一定配合保卫科把东厂特务抓起来。
“咳,抓个特务还用得着你们吗?”朱干事拿起个小方盒,从里头掏出根红头小木棒,在方盒侧面的砂纸上一划,小木棒便燃起火来。
是的,取灯儿的升级版,火柴终于造出来了。撒花吧……
说来也是感慨,赵昊隆庆元年在蔡家巷的时候,发现民间所用的取灯儿,已经跟火柴很接近了……小木棒头上裹着绿色的硫磺,只需要一串火星就可以引着。
赵昊当时觉得只要改进一下,就能靠造火柴起家。因为只要跟民生的东西,再便宜都会赚大钱,这叫量大出奇迹。
结果后来打火机都造出来了,火柴还迟迟没搞掂……
其实搞出自来火不难,我们老祖宗利用磷易自燃的特性装神弄鬼都多少年了。04所在开张第一年,就用强热蒸发人尿的方式,制取了黄磷。将其涂在砂纸上,用取灯儿擦两下就着。
但这样一是容易自燃不安全,二是黄磷有剧毒,所以赵昊一直没批准投产。一直到数年前,04所陆续成功制取了氯酸钾和比较稳定无毒的红磷,并研制出安全火柴后,集团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才发给了生产许可证。
果然如赵昊二十多年前预料的那样,此物一出便大受欢迎。无需推广,短短两三年时间,火柴就风靡台湾,将火镰火石之类传统取火工具,扫到了博物馆中。
可惜他已经当不成卖火柴的小兰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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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我们干啥?”兄弟俩问道。
“你们全当这趟没来过。”朱干事给两人点着烟,又给自己点一根,吩咐道:“等见到表叔后,他问啥就答啥,他想去看啥,就带他去看啥。要是你们去不了的地方,就跟我说,我帮你们想办法。”
“啥?”兄弟俩傻眼道:“那俺们不还是当叛徒?”
“那能一样?”朱干事在烟灰缸掸一掸烟灰道:“反间计懂吗?”
“哦啊。”两人赶忙点头,三十六计嘛,他们学过。
高达还有些不解道:“可反间计不都是放假消息吗?”
“人家不会只从你俩这收消息的,编谎容易圆谎难啊。”朱干事淡淡道:
“再说,咱们坦坦荡荡,干嘛要遮遮掩掩?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看到他们自己崩溃!”
“噢……”两人嘴巴张成鸡蛋,鸭蛋,最后是鹅蛋大小。
“至于你们家人的事情,我们会报告给有关部门的。”朱干事又给两人吃定心丸道:“放心,东厂在咱们的有关部门面前,就是土鸡瓦狗、地痞流氓。集团一定会解救你们的来团聚的。”
“嗯嗯!”两人闻言欢喜爆了,千恩万谢。终于知道自己的选择没错了。
集团干部对朝廷**裸的蔑视,实在太霸气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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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那位‘表叔’叫杨大材,可不是他们这种臭鱼烂虾的军户出身,而是一位正经的锦衣卫总旗,在东厂担任役长。
东厂一堆太监当家不假,但太监那一身尿骚味可当不了特务,所以大珰们下面的属官,都是由锦衣卫拨给的。
比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都是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担任。
具体负责侦缉工作是役长和番役也不例外。役长相当于小队长,又叫‘挡头’,共有一百多人,分子丑寅卯十二颗,一般由锦衣卫总旗担任。
役长各统帅番役数名,番役就是所谓的‘番子’,也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分子组成。
所以别看杨大材只是个锦衣卫总旗,但东厂挡头的身份却让京里大人们都得敬他三分。
按说都是番子跟‘打桩’联络的。这次居然派他这种挡头出马,千里迢迢去跟两个小小的暗桩接头。是因为沈应奎发起的卧底刺探行动,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被冷落,反而因为引起皇帝的关注,重要程度变得更高了。
它可是厂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要不是因为这个行动,张鲸早就被薄情寡恩的万历踢到孝陵种菜去了。
所以现在是张鲸亲自主抓这个行动。为了能提高刺探结果的可信度,他统统派一名挡头带一名番子的两人组去海外收消息。杨大材也就摊上了这个苦差事。
对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杨大材来说,说苦差事是绝对没错的。为了能出入平安,就必须磨掉身上的官气,京里人的矜气,以及厂卫特有的阴鸷之气。
是以他和手下的番子马陆,从去年年底收到那兄弟俩的信后,就来到李继迁寨两人家里体验生活,全身心的融入角色中。
苦活累活全都干,而且跟着吃糠咽菜,学说话、学神态,还大半年没洗过澡那种。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位趾高气扬的朝廷鹰犬,半年下来,基本变成了真正的陕北老农。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天生贵贱……
感觉差不多了,杨大材这才写信给李守忠兄弟,同时跟马陆启程上路。
因为两人是探亲不是移民,所以出海流程简单多了。他们只需凭李守忠的来信,就可以在当地的江南集团办事处,办理探亲类海外通行证。
两人先自行出陕过晋,来到河南洛阳。在那里的江南航运内河客运站,凭着通行证,便可以买到前往台南市的客票了。
而且价格也很公道,河海联运全程4000里,还管一日两餐的三等票,一张仅需一两银子。
据说二等票是六人间,管一日三餐。一等票有单间住,吃的也好很多。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两人还是买了三等票,住进了臭烘烘的舱底大通铺。
不过有在李继迁寨吃的那些苦打底,两人居然感觉,在船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还挺幸福的。
昏天黑地的在水上漂了二十来天。七月初三,船到了台南,停靠在大员港码头。
两人背上行李,跟着人群爬到甲板上。
杨大材一边扩胸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扫见着繁忙的大员港。
大员港的样子跟凤山港有些像,都位于喇叭状的河流入海口。河水携带大量的泥沙被冲入海中,在近海沉积下来,形成一个月牙状的沙洲。便让这里也成了拥有天然防波堤的优良港湾。
无怪乎天启五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会在这里设赤嵌市,作为他们殖民台湾的总部了。后世国姓爷攻打的热兰遮堡,就建在这沙洲上。
不过这回,荷兰人是甭想来台湾了。现在守在非洲航线上的,可不是亡国后的葡萄牙人了。有赵昊的海警舰队层层设卡,倒要看看海上马车夫还能插上翅膀飞来亚洲不成?
但台南也不必惋惜,因为江南集团已经把这里,建设的比荷兰人强之百倍了。
而且台南比凤山距离澎湖更近,自然而然便将潮汕航线抢了过来。哦,官方的说法是,鉴于凤山港过于繁忙,将潮汕航线转移到台南,让凤山专注于南洋贸易……
所以映入表叔眼帘的,是数道宽阔的混凝土栈桥,每一条都如马路般宽阔,从人头辐辏的长长码头,垂直延伸到海湾中。
无数大大小小的货船,便密密麻麻如蚁附,停泊在这些码头上。
然而大员湾里的船实在太多了,栈桥上根本停不开,好多船只能在湾中浅水区锚泊。那桅杆如林的场面,看得杨大材目瞪口呆。
他当然是见过世面,可长江边那些著名的通衢码头,也不过如此吧?
这大员湾,在二十年前真真仅是一片荒滩?
一是,水运是目前唯一低成本运输方式,连台湾岛内各市间物资流动都极度依靠海运。二是,气象站预报,今年三号台风已经通过吕宋,即将抵达台湾南部。所以船只都进港躲避来了……
他不明白这其中缘由,自然感到更加震撼。尤其是看到那一具具巨大的钢铁吊车,轻易将数千斤的货物提起,转头放在码头的有轨车厢上。
待到装满一车,也不见牲口拉,也不见人推。只有两个工人坐在车头,沉重的车厢便缓缓向前移动,然后前进的愈来愈快。
表叔惊得合不拢嘴,莫非这些南蛮子有妖法?
当然他这是出于偏见,其余船客却认为这是木牛流马自行之术。
正惊叹间,一旁的马陆扯他一把,低声道:“哥,你快看。”
第一百零八章 表叔小刀戳屁股
顺着马陆的目光,表叔看到大员湾南侧码头,停泊着数艘巨大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大舰。
那整齐的涂装编号,桅杆上飘扬的日月七星旗,还有那极具压迫感的高高船舷上,开着的一排排炮窗,明示着它们的身份——那是江南集团的海警战舰。
水手们应该是在做保养,好多炮窗都敞开着,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
“好家伙,这一条船上的炮,就比京城城墙上的都多了吧?”马陆忍不住倒吸冷气。
表叔瞪他一眼,示意他别乱讲话,一颗心却揪成一团。
来时在海上,他也见过三三两两的海警战舰,但因为离得太远,对其大小没什么概念。
此时近距离观看,才发现真是大得离谱。他本以为自己坐的四百料海船‘八戒号’就够大了,然而这条客船桅杆的高度还不到对方的下层甲板呢……
这对上官军的小舢板,怕是根本不用开炮,一撞就散架了吧?
真不知道江南集团是怎样造出这样的艨艟巨舰,又一共有多少这样的巨舰?
‘看来官军很难在海上战胜他们了。’杨大材暗暗喟叹一声。这还没下船,就感觉到了狮驼国一般,真是恐怖……
不错,作家的《西游记》已经出版了。一经面世便洛阳纸贵,一版再版,天下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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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港口的规矩,货船让客船,所以八戒号得以优先靠岸。
趁着船靠泊的功夫,客船上的船员再次强调了一遍,靠岸后都先不要下船,一切行动听指挥!不然没有好果子吃……
同时船员也安抚他们,说放心,用不了多长时间。
因为八戒号是集团的船,来的路上二十多天,等于是在海上隔离过了。所有人的随身物品,也在船上进行过消毒处理了。所以只要船上没有疫情,耗时最久的隔离检疫这一步就可以免了。
船在客运栈桥停稳后,很快有舷梯靠上,几个穿着统一灰色葛布制服,灰色凉帽上镶有日月七星徽章,短袖上衣的胸口还挂着块小牌牌的,上头是一行五位数字,下面写着‘公安’二字。
虽然不懂公安为何意,但表叔能看出这些定是差人。
这身短打似打扮,比起东厂番子的制服可寒酸多了,更别说锦衣卫的飞鱼服了。
可表叔刚刚生出的优越感,在看到这些公安腰间武装带上,悬挂着的迅雷短火铳后,便又荡然无存了。
他知道江南集团生产的短铳做工精美,质量优良,完全没有炸膛之虞。而且最重要的是装填一次,可以快速连开六枪,端得是无上防身利器!
他在千户大人那里见过一次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想重金搞一支傍身,却一直未能如愿。
没想到这里的小差人已是人手一支了。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这些是大员港派出所的民警,上船之后,两个人占据了船头,另外两人便开始检查每个人的通行证。没有通行证,通行证过期的都一律不得下船。
待到杨大材和马陆时,他俩赶紧掏出各自的海外通行证来……一张巴掌大的硬纸牌牌,从中间对折。
上头有他们的年龄,身高、外貌和体征描述。比如杨大材的通行证上,就写着‘32岁,身高167厘米,体重52公斤。国字脸,色黑,唇厚,浓眉、右眼皮微垂。左耳垂有一痣,若黑芝麻。’
此外还有籍贯,出发地,目的地,来此事由云云。繁琐的赶上考科举报名了。
杨大材知道,这是路引,但比朝廷的路引详细太多了。凭着上头的描述,基本上就能杜绝冒名顶替了。
暗道,看来这里虽号称潮州府凤山县所辖,但已经明目张胆的自立政府了。
有人要问了,朝廷为什么不这么干呢?因为这需要所有当差的都识字,而且还要具备一定文化水平,才能做到简练而准确的概括。
这是要难为死几乎一水文盲的差爷吗?所以只有考科举时,才会详细到这种程度。科举其实比这还要粗疏,比如就不会管身高体重,对体征也不会扣那么细。但也杜绝了冒名顶替。
“你们一起的吗?”一个公安问一句,见两人点头,便把他们通行证一起拿过来,对照了好一会儿,确认无误后又问道:“去新桥公社新康村?”
“对对。俺俩表侄儿在那儿。”杨大材赶忙点头哈腰。“俺兄弟来看看他俩。”
“叫什么啊?”
“李守忠、李守孝。”表叔忙答道。
听到这俩名字,几个公安不自觉看过来,但倏地便移开了。
“待两个月够不够?”那公安问道。
“够了够了。”杨大材忙点头道。
公安便在通行证上填好日期盖章,递还给两人道:“要是想再多待,一定要去公社办延期。”
“是是。”杨大材忙点头不迭,接过通行证。
“下船吧。”公安便让开去路,还提醒他们道:“要是没人来接,码头有公交马车。黄色车身的去新桥公社,到了之后找公社帮忙,一准把你们送到家。”
两人赶忙背着行李,千恩万谢下了船。
“这里差人真和气,还不要钱。”下船后,马陆一脸不可思议。多好的发财机会啊……
“不要钱,他们要什么呢?”杨大材喃喃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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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船到岸又没个准期儿,李守忠和高达自然没法来接他们。
两个表叔便按照那公安所说,出了栈桥,往码头外走去。
路上杨大材看到那些运货车厢是跑在铁轨上的,坐在车头的工人,是用脚在蹬踏板让车前行的。这次啊知道并非什么妖术……
出了码头,果然看到好多马车停在外头,车厢刷成各种各样醒目的颜色。其中有一辆是黄色的……
‘真是无法无天,敢明目张胆用禁色!’表叔在心中,又下记了一条罪状。
两人走过去一问,这辆车终点站就是到新桥的。
车夫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不是移民,便替两人买了票,让他们上车坐好。
长长的车厢里安着五排硬木长椅,一排能坐三个人。后头还挂了一截车厢,但没那么多座椅,是放行李的。
人满之后,车夫便开始赶车,虽然是两截车厢,但只是拉人而已,而且装了橡胶轮胎,两匹骡子拉起来毫不费力。
车顶还有还遮阳棚,马车跑起来,凉风一起,酷热尽消。两人这才感觉,坐在车上竟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可比坐轿子舒服多了。更别说能把人肠子颠出来的木轮马车了。
他们好奇的看着眼前宽阔干净的马路,连道旁椰子树、棕榈树都是修建过的。街上的建筑鳞次栉比,已经很是繁华了。
但在两为东厂特务眼里,这里却处处充满了罪孽——比如街上来来往往的好多男子,都不束发了,而是留着刺猬似的短发。
这倒也罢了。最值得批判的是,这里的女人,居然毫不羞耻的露着半截胳膊、半截小腿,甚至还有露着脖子的!
而且一看就是汉家女子!怎么能跟蛮夷一样的装束呢,真是道德沦丧,妇德何在啊!
两人狠狠的看,使劲的看,心说还怪好看咧……
哦不,要好好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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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市区后,眼前的风景登时一变。
路左边是一方方流水淙淙的稻田,右边是一片片茂密的甘蔗田,沿着马路一直延伸到天边。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白墙黑瓦、清清爽爽的村落,家家户户都是独门独院、两层小楼。
眼前一切仿佛让人置身江南,只是江南也没这般整洁体面吧?
最要命的问题是,穷人的破屋烂舍呢?为什么一栋也看不见?
两人这才想起,在市里时,他们也没见到过一个乞丐。
方才光看女人了,没意识到这一点,现在都吓得呆住了。
东厂跟乞丐、地痞、二流子,就是鱼和水的关系。
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街上没有乞丐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江南集团恐怖的控制力。更他们完全无法在这里打桩……
怪不得沈先生要费尽周章,用最笨的法子刺探呢。原来是迫不得已啊。
两人呆坐在马车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在他们是在终点站下车,车夫还热心的把他们捎到了公社大院前。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跟门卫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对方便让人进去问问,有没有去新康村的。
又好心让他们在接待室等候,还给他俩倒了绿豆汤消暑。
不一会儿,保卫科朱干事便出来了,对俩表叔朗声笑道:“我就是新康村的大队会计,你们跟我走吧!”
两人忙不迭道谢。心说这里人还都挺纯良的……
朱干事到车棚牵了驴车,载着两人来到新康村,又带他们到了李守忠家。
正赶上弟兄俩扛着锄头下工。马陆认识他俩,当年沈应奎集训时,他没少抽这俩夯货,便朝上司微微点头。
两人便抢着叫道:“守忠,守孝!表叔来看你们了!”
弟兄俩也认出马陆来,情不自禁齐齐打个摆子。
朱干事使劲搂住两人的脖子,笑道:“你俩咋傻了?长辈千里迢迢来看你们,还不赶紧请家去,好好伺候?”
“哎哎。”两人这才如梦方醒,赶紧给两个‘表叔’磕头,然后恭恭敬敬请家去。
第一百零九章 表叔受惊记
接下来一个月里,两位老家来的表叔,得到了兄弟俩以及全村人热情的招待。
尤其是那位朱会计,怕两个单身汉照顾不好长辈,三天两头来送这送那,还经常来唠嗑,让两位表叔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远亲不如近邻。
只是两位表叔一直处在震惊中,心态完全被搞坏了。
看着新康村里这些屋上无片瓦、糠都吃不上的流民,居然家家都住上了独门独户的漂亮两层小楼。
这倒也没啥好羡慕的,毕竟两位表叔都是在北京住四合院的主儿,而且也随大流的换上了玻璃窗。
可是人家生活的太便利了。
院子里有个自来水,压一压把手,干净的清水就从龙头里哗哗淌出。
这些水都在大队的水塔中经过层层过滤的,可以直接饮用,不会闹肚子。
不过挑剔的二表叔,还是喝出了一丢丢怪怪的味道。
来唠嗑的朱会计释疑说,那是因为水塔中加了消毒用的漂白粉,喝不习惯可以泡茶,加糖都可以。这两样公社都自产,便宜的很。
两人赶紧表示直接喝没问题,比俺们陕北的黄泥汤好喝多了……
更夸张的是,这边居然还将水引入了茅房中……呃,人家叫卫生间。
蹲完坑一按水箱,哗的一声,便便就冲得干干净净,一点味儿都没有。
而且卫生间里还安装了花洒,拧开开关就可以冲凉了。这哪是穷鬼配得上的享受,表叔们还没过上这样的日子呢。
杨马二人组,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羡慕穷鬼的生活。这真是太他妈荒唐了!
当然,身为专业人士,他们不会那么肤浅,还会看到更多的东西。
譬如这些经络般遍布全村的输水管道,居然都是铸铁的。这就离了大谱了。
这得用多少铁啊?难道岛上私开铁矿了不成?
来唠嗑的朱会计告诉他们,台湾虽然是个宝岛,却没有正经铁矿。这些铸铁件都是从广东运来的。
表叔们了然。闽粤一带有大量的私营铁矿,其中以潮州惠州为甚,嘉靖年间产量就十倍于官营铁场。
佛山更一度成为华南乃至大明的兵工厂,私铸的铁炮鸟铳品质都远超官造。当年胡宗宪抗倭,因为南京兵器局质量太糟糕且产量低下,无奈命人携重金到佛山订购鸟铳三万支,数月便拿到了货……而且质量上乘,大大提高了官军的战斗力。
平倭后,这些地下兵工厂又为海主们铸造枪炮。但进入万历年间,却很少见到佛山造的火器,原来都转行造民用铸铁件了……
此外,白瓷的马桶、洗手池、还有门窗上的玻璃,下水道的陶管,以及盖楼装修的诸多建材……也都是江浙闽粤运来的。
表叔们再次难以置信,这得花多少钱啊?你们哪来那么多钱?
朱会计自然不会跟他们解释,什么叫集中采购,抵押贷款。他得意一笑,竖起三根手指道:
“我们确实没银子,但有三白!”
“三白?啥玩意儿?”
“米、糖、盐。”朱会计毫无心机的显摆道:“江浙闽粤都是地少人稠,而我们台湾地广人稀,水稻一年三熟,还可以种甘蔗。现在福建广东市面上三分之一的糖和粮食,都是我们产的。而且我们现在已经建好了大圳,用不了几年,就会台湾熟,闽粤足了!”
“什么……”大表叔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们能打这么多粮食?!”
东厂一直以为,江南集团往海外大移民是自寻死路。那些流民都是各地官府避之不及的累赘,早晚活活拖死这帮不自量力的家伙。
谁承想人家居然还能向大陆输出粮食!怪不得这几年旱灾严重,全国粮价却基本保持平稳……
“你们还产私盐啊?”二表叔却发现了华点。
“这……哈哈,反正都是自己人,也没啥好瞒的。”朱会计仿佛自知失言,但说都说了,也就只好挤挤眼,对两人道。“改天让他俩带你们去北面海边瞧瞧,绝对开眼。”
两人愕然对视一眼,其实他们来时在船上都看见了,一直好几十里的海岸线,尽是盐田风光。一畦畦整齐的白色盐池,泛着熠熠光影,一座座雪白的盐山,仿佛如平地窜起的小雪山。
因为场面过于惊人,以至于两人不大敢相信那是都盐场,还觉得是海市蜃楼呢……
原来那真是盐场啊……
~~
此外,他们还发现,这里家家户户不用柴禾,而是靠什么太阳能、沼气灶、沼气灯,就完全能满足烧水做饭照明所需了。
不过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并不能引起表叔的兴趣,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在粮、盐、铁这三样最敏感的东西。
杨大材决定设法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真能打那么多粮食。
于是几天后,他们便跟着两个‘侄子’下地干活,结果好家伙,屁股上又被戳了一刀,都快开眼开成蜂窝煤了。
其实大部分就是当初李守忠兄弟,在舟山培训基地看到的那些场面,便不赘述了。表叔也大体明白了这里为什么会成为闽粤的粮仓。
让他震惊的有三点。
一是这里的水利设施之完善,已经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那些密如织网的水渠,槽体居然是水泥,上面还盖着厚厚的苇席或藤席,以防止渠水蒸发或渗漏。
而且还到处都有带刻度的阀门,那些水利小组的老人,就靠着这些阀门来管制水量,谁家用水多就多分点,谁家用水少就少放点。
看得表叔那叫一个崩溃啊。这也太精细了吧?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能干得了的吗?!
而且他看这里其实不缺水呀,每天都有滔滔大水顺干渠流向下游啊。干嘛每块田隔三天,才放一个时辰的水!
当他提出这个问题,生产队员们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难道来的路上没看到,下游还有很多村子吗?
“要是都自顾自己方便,不管别人的话,上游的村子可能就把水用光了,哪还轮得到我们?”水利小组的老人笑道:“而且天天放水,反而对稻子不好。这样隔三天放一次,反而产量会更高的。”
“是啊,慢慢学吧,这里头的道道多着呢。”
这些天这句话,表叔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感觉再在这里待下去,自身的优越感,真就要荡然无存了。
二是这里粮食的单季亩产,竟然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六七石左右!而且是一年三季,每一季都在六七石上下!
虽然这里推行轮作制——同一块地,今年种水稻,明年种甘蔗,以保持土地的肥力,并减少用水负担。
但那也已经能把他活活吓死了好吧……
一亩地年产二十石啊,这是什么概念啊?!表叔觉得自己上次这么震惊,还是上一次的时候。
更震惊的还在后头呢——他发现生产队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大小农具,清一色都是优质铁器,生产工艺统统都超过了兵器局造的武器。
马陆记得自己领到的第一柄绣春刀,居然刀柄和刀刃都没装牢,稍一磕碰就会分家,更别说用来砍人了。
后来连换了好几把,结果都有毛病,气得他自己去铁匠铺,重金打造了一柄才了事。
堂堂锦衣卫的成名武器,居然还不如人家这里的锄头镰刀做工好,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是来亲眼看看吧,真的是云泥之别啊!
你瞧瞧这里犁地的犁,那巨大的犁板、犁铧可都是磨得锃亮的纯钢打造的啊!
“麻痹,咱的绣春刀都只有刀刃是钢的……”夜里躺在天井的凉席上,望着璀璨的银河,马陆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他们却那么大一个,整个都是钢的,而且用来犁地……”
“民以食为天,这天下还有比种地更大的事儿吗?”一旁端着西瓜伺候的李守忠忍不住嘟囔一声。
“你丫闭嘴!”马陆狠狠瞪李守忠一眼,把西瓜籽吐他的身上道:“是不是被南蛮子勾了魂儿去了?”
“俺们两家老小都在官爷手里攥着呢。”高达赶紧给马陆点上烟袋锅,打圆场道:“忠诚,忠诚!”
“哼。”马陆哼一声,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其实他这么说,就是自己在考虑要不要投敌了。
杨大材明白马陆的想法,他也觉得这差距大到让人绝望。
“不要灰心,江南集团不过是汪直的加强版。纵然在海上可能占些便宜,但上了岸如何敌得过朝廷的千军万马?”杨大材身为挡头,必须给所有人打气道:
“当年的汪直如何,不还是被朝廷剿灭了?他们也注定是同样的下场!”
“说的是!说一千道一万,没有陆军都白搭。到时候,这些良田和财富,还不都是我们的?”马陆感觉自己又行了,便问高达道:“明天干啥?”
“民兵训练……”高达面无表情道。
杨大材和马陆闻言,齐齐心漏跳了半拍。不会又有惊吓吧……
“不至于,不至于……”马陆勉强笑道:“不是人人都是戚继光……”
“不错,倒要看看明天能耍出什么庄稼把式。”杨大材点点头。
第一百一十章 陛下何故造反?
翌日五更天,尖锐的集合哨声响起。两位表叔还懵着呢,李守忠和高达已经背起二三十斤重的野战背包,冲出了家门。
杨大材和马陆好歹锦衣卫出身,赶紧穿鞋跟出去。
便见村里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老少爷们,已经都背着同样的背包,在场院中整齐列队领枪和子弹带了。
所有人都像换了个人一样,再无人嬉戏打闹,全都令行禁止、有板有眼。
借着微明的天光,表叔见发下来的火铳,是清一水的隆庆式……心说真是暴殄天物,给这帮泥腿子跟烧火棍有啥区别?
这时民兵队长开始讲话,不知为啥,他今天讲得特别啰嗦,恨不得从民兵预备役的创立讲起。
拜他所赐,表叔得知,所有海外的成年男性,只要没有残疾,没犯过罪,就都属于预备役。每年军事训练时间不少于300小时,其中脱产强化训练不少于10天。
今天,就是脱产强化训练。
训练第一项,五公里越野。民兵们在民兵队长带领下,全副武装,列队跑出了村子,然后沿着公路往北奔去。
杨大材和马陆跟在后面,跑出二里地后就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帮泥腿子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居然跑到现在还不减速。
一直跑出四里,队伍才渐渐拉长,但没有任何人掉队。因为年轻力壮的会帮着年纪大的背负重,年纪大的也拼命咬牙坚持。
专门解惑的朱会计告诉两位表叔,武装越野不是赛跑,讲的是不抛弃,不放弃……
跑到了六里上,人体极点过去了,队伍前进速度反而加快了。
八里,十里路跑下来,当最后一名抵达目的地——小阳山射击场时,时间刚好过去了半小时。
表叔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见鬼!怎么都是体力怪?完全够格当锦衣卫了都……但这可是一群农民啊!
反倒是他两位正牌锦衣卫军官,空手跟着跑下来,却累得都快断了气,躺在地上手指头都动不了。
朱会计好心的扶起他俩到树荫下坐着,躺着会出事儿的……
还告诉他俩,返程时还有个五公里呢。
表叔目瞪口呆间,见民兵们完全捞不着休息,立即在密集的鼓点中重新整队,拉成两条长长的战列线。
前排装填子弹,举枪射击,退后复装。后排上前,举枪射击,退后复装子弹,循环往复,一连射击数轮,
动作虽然称不上行云流水,却也十分熟练。
射击场很快白烟漫天,目不能视物。但民兵们动作却丝毫不乱,自顾自跟着鼓点装填举枪,射击退后……一看就是练过不知多少遍了。
“排队齐射不要求打得准,只要保持射速就有杀伤力。”趁着射击间隙,朱会计讲解道:“我们这个射速勉强合格,但并不能完全抵挡骑兵冲击。所以射击训练完毕后,紧接着是刺杀训练……”
刚说完没多久,便见两队民兵相对而立,将真枪换成木枪,开始拼刺训练。
好家伙,一招一式,虎虎生威。明明就这个一百来号人,居然还喊杀震天……
所谓外行看热闹,外行看门道。两位锦衣卫出身的东厂特务,自是精于冷兵器格斗。自然能看出,这些民兵上刺下刺、左防右挡、挑格挥拨虽然简单,却都实用至极,绝对是久于行伍的武艺大家淬炼出来的。
这些泥腿子甚至还有配合,那阵势好像脱胎于戚继光的鸳鸯阵,简直离了大谱!
看得两位东厂特务面如死灰,感觉裤裆都湿了。
这就是江南集团的民兵吗?神机营也没这水平啊……
听说海外汉人已经达两千万了。就算只有三百万民兵,这尼玛还打个屁?躺平算了……
总之那天之后,两位表叔眼里彻底失去了神采。
高达兄弟便请假带他俩到乌山头水库散心,让表叔领略一下集团的移山填海之力。好让他们彻底崩溃。
效果还真不错。要不是杨大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马陆,他就直接跳水库了。
不过杨大材也知道,完全没戏了,也没什么好刺探的了。再刺探下去,怕是连他都忍不住要跳河或者投敌。
但投敌是不可能投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不管锦衣卫总旗,还是东厂挡头,哪个身份都能让他在内地
作威作福,把屁民踩在脚下。这是江南集团给不了他的。
他的崩溃,主要是惶恐于这种人上人的生活,可能很快会被终结。
所以两人还没住满一个月,就失魂落魄的打道回府了。得赶紧回去禀报厂公,可了不得了——大事不好,房子要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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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
万历皇帝近来很不爽。准确说,自从赵守正致仕后,他就一直很不爽。
尽管接任首辅的申时行和稀泥的能力更胜一筹,可是稀泥里淘不出银子来啊。他没法像赵公明那样,一次又一次满足皇帝对钱财的渴望。
虽然赵守正也没法皇帝要多少给多少,但至少在一番讨价还价,总能达成妥协,然后掏出银子来。
到了申时行这儿,好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任凭皇帝软磨硬泡,就是一个子儿不掏。
弄得皇帝日渐觉得他面目可憎,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其实这真不怨申时行。老申这种八面玲珑的性子,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不会把事儿办这么绝。
可他真是没办法了。北方持续数年的旱情,今年丝毫没有好转。河南山西陕西三省已经无力向太仓输送钱粮,反而还得朝廷不断输血赈济。
去年冬天,万历又把自己房子点了,整个乾清宫烧成了框架。工部给出重建的预算高达二百万两。
而且以皇帝的尿性,势必要将这个工程交给他舅舅管,到时候超支是必然的,四百万两能完工就谢天谢地了。
边疆也开始不安生,云南那边,莽应里又开始频频北伐。诸司力不能敌,纷纷求救,永腾震动。沐国公和云南巡抚冯应龙频频上本,请求增兵。
兵部便先调播州的壮兵南下协防。谁知播州宣慰使杨应龙见状也趁机作乱。引苗兵攻入四川、贵州、湖广的数十个屯堡与城镇,搜戮居民,奸淫掳掠。
总之西南的局面急剧混乱,新一轮用兵已经在所难免了。
但申时行对此举棋不定,因为他娘的屋漏偏遭连阴雨,西北也乱了……
甘肃副总兵李联芳带兵在边界巡视时,不幸遇伏,全军覆灭。
这还了得?虽然在文官眼里,武将就是狗。但打狗欺主啊!而且副总兵怎么也算一条大狗了,因此朝中群情激愤。大臣们纷纷上本,叫嚣着要出兵报复狗鞑子!
申时行内阁虽然力主用外交手段解决,希望维持跟鞑靼二十年来的和平,但就连皇帝也嚷嚷着要跟鞑子开战,他哪敢不做两手准备,把开战的钱粮的准备好。
他都恨不得一个铜板掰两半花,哪还会满足皇帝的私欲?
可万历轴得要命,朕要干啥就一定得干啥。他不好意思直接难为申时行,毕竟有师生情分在,而且要是申时行再撂挑子,谁给他和稀泥啊?
他就认准了可怜的杨巍刁难,天天派中官到户部衙门传谕,内容就一个,给钱给钱给钱!
杨巍答复也很简单——没钱没钱没钱!
杨部堂也早就烦透了这个大丫鬟挂钥匙——当家做不了主的破差事。要不是看在赵少妇的面子了,他早挂冠而去了。
万历却丝毫不能体谅老杨的苦,欣然接受了他的辞呈!
谁知新任李世达户部尚书,也还是那一句——没钱没钱没钱!
因为科道早放出话去了,谁敢给皇帝钱,就弹死他!
万历在翊坤宫气得要死,可总不能马上再换一个户部尚书吧?
看着拉着驴脸的皇帝,聪明绝顶的郑贵妃,便给他支招道:“皇上,你就不能换个方向?”
“朕就喜欢女上……呃,你什么意思?”万历停下双手的动作。
“臣妾的意思是,活人能让尿憋死?户部不给钱,你不会自己搞啊。”郑贵妃坐在万历的肚子上道。
“朕搞了啊,可是挣钱,哪有那么容易啊!”万历愁得都随了前任户部尚书了。苦着脸道:
“朕让内廷那帮人都想办法赚钱,可都杯水车薪啊,还闹了大笑话……”
他说的上个月的事儿。
万历之前听说现在印书很挣钱,有人靠出版什么《金瓶梅》、《西游记》赚得盆满钵满,便眼红了。让司礼监下属的经厂,打着‘皇家印刷局’的招牌也到处揽活。
皇家印刷局嘛,只要你敢给钱,就没有咱家不敢印的,买卖着实不错。
结果上个月出了篓子,顺天府截获一批白莲教的造反印刷品,一查,居然是‘皇家印刷局’给印的……
当时朝野就笑翻了,这皇上真是古往今来第一财迷啊!为了捞钱居然帮人家印造反的材料。有人甚至扬言要上本,质问陛下何故造反?
让万历好没面子。
“哎呀,我说皇上,你别总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好么?真赚钱的在外面呢。”郑贵妃挺了挺胸,觉得自己真是大明白。
万历看着她的波涛汹涌,一下明白道:“你是说海上贸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圣命不可违
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在搞钱这件事情上,万历皇帝和郑贵妃超有共同语言的。
于是那事儿也不办了,两人便在龙床上认真合计起来。
“海贸确实很挣钱,宫里每年这块分红,差不多有两百万两吧。”万历有些吃不太准。
因为这一块李太后一直把着不放手,具体则由他舅舅李进跟皇家海运对接,从不跟万历交底。
论起财迷来,那是万历都得管李彩凤叫娘的。
“臣妾可听说,宫里只占了皇家海运一成干股。”李贵妃扯一扯薄如蝉翼的粉色小衣,遮住自己波澜壮阔的那片海。
但她的腰却很纤细,大眼下巴,自带一段妖艳妩媚。
要是赵昊看到她这张天然网红脸,八成会忍不住吐槽一句,葫芦娃会来救我的……
但没办法,万历从小就好这口。
不过万历这会儿所有注意力都在小钱钱上了,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道:“也就是说,他们打着朕的旗号,总共赚两千万两,他们留一千八百万,却只给朕两百万两……江南集团,还真是大方的紧啊!”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寒风般凛冽了。
“所以说,不能太惯他们了。”郑贵妃便温香软玉的靠上来,一边给皇帝按摩太阳穴,一边道:“让王全去一趟,说宫里准备自己办海运,要收回皇家的名头了。”
“自己办有点困难,”万历不像郑贵妃那么想当然,微微摇头道:
“这法子朕也不是没合计过,不过听说当年高新郑和山西帮就想办海运衙门,让皇家海运让出一半份额来。结果拉锯了几年,最后以高胡子下台告终。可见海运这块是江南集团的命根子,轻易还是不要摸的好。”
“这像话吗?皇上可是天下之主,这天下都是你的,有哪里是摸不得的?”郑贵妃娇嗔道。
“朕硬要摸,当然也可以,但很麻烦啊。”万历苦笑一声道:“而且办海运要一大笔钱不说,还需要人才。就宫里那几块料?拉买卖都能拉到白莲教头上,指着他们朕得赔死!”
郑贵妃却故作高深的笑道:“这就是宰赵昊一刀的由头罢了。到时,他们肯定要设法斡旋,陛下再送个人情,表示‘皇家’二字可以继续使用,也可以不跟他们争利,但宫里股份得再涨涨,我看对半分还差不多。”
“这个行!”万历眼前一亮,拊掌道:“看在少傅的面子上,朕也不要五成那么多,三四成就可以了。他赵昊总不会这一点都不想出吧?不会吧?”
“那肯定不会的。”郑贵妃理所当然的叹息道:“皇上真是仁慈的像个老太太啊。”
“那当然了,朕要是暴君,就直接让他们把皇家海运交出来了!”万历心情大好的盘算道:“这下至少能多出个四百万两,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这下朕还用得着跟户部扯皮?”说着他开心的拍着郑贵妃丰腴的臀道:“爱妃,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皇上……”蛇精媚眼如丝的娇嗔起来。
“上来,自己动……”万历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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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在搞钱这件事情上,万历是绝对不怠惰的。
第二天,他便派翊坤宫太监王全,去到大栅栏的皇家海运北京总部,宣称因为要重修乾清宫,内库用度不周,皇帝要收回‘皇家’称号,让宫里自己办海运了。
皇家海运坐镇北京的是副董事长,马长老的大儿子马陛。给他打下手的是北京分公司总经理,陈怀秀的小叔子,昔日沙船帮的少主沈滕。
沙船帮早已彻底融入集团,只剩一个宗族式的概念,但陈怀秀和一帮长老还是竭力栽培沈滕,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挑起皇家海运的大梁。
沈滕自己也争气,三十出头就升上行政七级。但他很清楚七级到六级是个分水岭,上去了才算跻身集团高层。
接下来的路,沈滕希望靠自己。他不想一直让人背后说,是靠裙带关系上位。
但这一步真的很难,多少人都卡在这里,退休都升不上去。要么论资排辈且熬着,要么像蔡一林同学一样立下足够的功勋,不然就算组织部推荐上去,也过不了职级与薪酬委员会这关。
所以沈滕一直琢磨着,不能总待在长辈的羽翼下,得到困难的地方经受考验,这样才好立功攒资历。
没想到,还没等他打申请,考验就上门了。
马陛跟沈滕一对眼,都听出死太监八成是来敲竹杠了。不过兹事体大,两人也不敢擅专,只好先奉上厚厚的红包,陪着笑请王公公指条明路。
但王全说自己也只知道皇帝缺钱,让他们看看能不能破财消灾。马陛只好说我们这就请示上去,请公公务必帮忙,求宫里宽限些时日。到时另有重谢。
王全说行吧,咱家尽力而为。你们这边有什么动作也快点儿,拖拖拉拉就彻底没戏了。
两人没口子答应下来。送走了王全,马陛便赶紧直奔隔壁的西山集团总部,那里有目前京城唯一一部电报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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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很快,正在大城参加暹罗新王帕那莱加冕礼的赵昊,便收到了京师的电报。
一般情况下,马陛应该先致电浦东的皇家海运总部,再由陈怀秀向赵昊和江雪迎汇报。但根据‘集团紧急汇报条例’,这种十万火急的突发事件,是要第一时间越级汇报的。
谁知看完电报后,赵昊却笑了。
“师父何故发笑?”陪同观礼的王鼎爵轻声问道。
赵昊便将电报递给他。
王鼎爵看过后也笑了。“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啊。”
“看来咱们陛下也觉得,这出好戏应该加速喽。”赵昊笑着接过常凯澈递上的钢笔,在电报纸上刷刷写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马陛:来电已知悉,君命不可违。自即日起,‘皇家海运’之名作废。正式名称决定之前,可暂用‘中国海运’之名。抄送江、陈。’
又写下落款和时间,赵昊便将夹子递还给常凯澈,后者马上小跑出去发报。
赵昊则若无其事的继续观看帕那莱的加冕典礼。
黑王子终于加冕了,这说明他爹终于薨了。
其实万历十五年,帕那莱在集团帮助下,打赢了大城保卫战之后,他那位当年莽应龙扶植上位的父王坦马罗阇,便已经彻底失去了权柄。
三年来,帕那莱挟大胜之威,彻底清洗了大城王朝的亲缅派,并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全面向天朝学习。
他不是不想学江南集团,但那得先革自家的命。帕那莱实在没那个勇气,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按照天朝传统的来。
也许这对佛系暹罗来说,可能是更合适的。他废除了那些亲王在边境地区的封地,将全国分为若干行省,由国王任命的长官管辖。
并奖励商业贸易,促进经济发展……其实就是全力加入江南集团的经济体系中。暹罗自身的经济禀赋又极好,很快便恢复了元气,帕那莱的威望也彻底超过了国王。
这时候,他爹很识趣的去世了,帕那莱顺理成章接掌王位,改名纳黎萱。他当然不敢忘记当年献土内附的承诺,主动向赵昊表示,要上表请降暹罗国为暹罗都统使司,自己也改称暹罗都统使。
赵昊却让他不必着急上表,先以暹罗国王的身份干着,等自己统一安排。这时候上表内附,不是给万历长脸吗?何苦来哉?还不如等国内大局已定了,再让暹罗给南洋的那些国王土司打个样。
不过赵昊也没跟他客气,此次大城之行,除了观礼之外,他还要跟纳黎萱签订协议,将曼谷市和马来半岛正式归属集团所有。
虽然集团已经在马来半岛设立了马六甲特别行政区,但相关法律文书还是要补齐的,以免将来扯皮。
纳黎萱十分配合,一是他也没胆量反对,二来他现在一心只想干爆莽应龙。
所以两人还要谈谈,如何联手反攻缅甸,消灭东吁王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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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北京。
那日让王全敲山震虎后,万历皇帝便喜滋滋等赵昊洗净了脖子,上门求挨宰。
可他左等右等,一个月过去了,却依然毫无动静。
万历有些不耐烦了,便让王全再跑一趟大栅栏,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难道联系不上赵昊吗?
王公公一下轿子,扫一眼皇家海运那气派的黄铜大门,却不禁咦一声道:“咦,怎么感觉变样了?”
跟班太监赶紧扫见起来,有个眼尖的轻呼一声道:“招牌换了!”
王权定睛一看,可不!
只见那黑底金字的招牌,已经从‘皇家海运集团北京分公司’,变成了‘中国海运集团北京分公司’……
“麻痹……”王权都看懵球了,不由自主骂了一声。
“哎哎,公公我来了。”马陛满脸堆笑迎出来,拱手笑道:“不知大驾光临,又有何贵干啊?快快里面吃茶说话。”
“免了。”王权黑着脸,指着那招牌质问道:“马陛,这你麻痹是什么意思?!”
“啊,原来公公不识字啊。”马陛直起腰来,淡淡一笑道:“上命不敢违,这是我们的新名字。”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子一怒,救活盟主
“谁说咱家不识字,俺可是内书堂的优等生!”感到被侮辱的王全一阵气急败坏,旋即才醒悟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马陛你们怎么敢……改名呢?谁允许你们这么干的?!”
“公公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马陛叫起撞天屈道:“可是你老那天传的上谕,说要收回‘皇家’二字,我们才迫不得已改了名啊。”
“是啊是啊。”沈滕也附和道:“你老
是不知道,改个名有多麻烦。这个月我们都忙死了。”
“不是,不是。”王全都懵球了,摆摆手道:“等咱家捋捋先。”
“你们不是让咱家帮你们求着宽限些时日,要请示上去吗?”他整理下思路,指着那金子招牌道:“这就是你们请示的结果?”
他的声音渐渐转冷,心中渐渐充满被愚弄的痛。
“是啊。”马陛沈滕点点头,前者笑道:“上面把我们好好好好教训了一顿。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接受,居然还想讨价还价?难道以为皇上跟我们一样,都是生意人么?”
“是是,我们格局太小。”沈滕附和道:“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的,皇上出口成宪,我们不能再妄想更改,只能谢恩改名了。”
“你,你们……”王权被两人堵得差点背过气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指了指两人恨声道:“马陛,你好,你很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上了轿子。
“公公,进来吃杯茶再走吧!”马陛还在那客气道。
“是啊,来都来了……”沈滕也贱兮兮道。
“马陛!”已经远去的轿子里,响起王权愤怒的尖叫声。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进门后,吩咐手下人抓紧时间清账、打包,做好关张的准备。
谁都知道,在被**裸的羞辱之后,万历一定会让他们尝尝,真正的雷霆的!
好可怕呦……
~~
不亚于去年腊月的咆哮声,再度响彻翊坤宫。
“好哇!跟朕搁这儿装傻充愣开了!”听了王权的禀报,万历果然气炸了毛。
他就不信赵昊那么聪明的人,会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搞点钱花花!
“敢跟朕叫板?他以为他是谁啊?!”竟然一百块都不给!朕不要脸了吗?!
“就是,一个致仕首辅的儿子,当自己还是小阁老吗?!”郑贵妃也大感没面子,气得罩杯都大了一号道:“太狂妄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怕他要以为这大明朝,是他赵家的天下了!”
“就是朕平时对他父子太好了!”万历破口大骂道:“怪不得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
郑贵妃一阵郁闷,怎么连我一起骂了……
“就是朕跟他太近了,对他太客气了,就敢跟朕搁这儿叫板了!”万历猛地把最新一期《航海王》撕了个粉碎,狠狠丢在地上,又使劲踩踏怒吼道:
“他不是不稀罕‘皇家’这俩字儿吗?朕就要让他知道知道,这俩字的分量,重于泰山!没有这俩字的庇护,他屁都不是!”
说着他提高声调,咆哮声震殿顶道:
“张诚,给朕拟旨——朕要恢复祖制,重新海禁!什么中国海运、什么江南集团,只要不是皇家的船,统统不准再入海通商!官民船厂禁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其现有者限以三月销尽!各沿海州县但凡敢准其靠岸贩鬻者,统统以走私同谋论,必置之重法!”
张诚都惊呆了,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他还是有些见识的。知道这道禁令会引起极为严重的后果。
“你傻了吗?还是你也要跟朕叫板?!”万历红着眼要吃人一样,恶狠狠瞪着他。
皇帝盛怒之下,张诚岂敢多嘴,赶紧口称不敢。然后按照皇帝的意思,跪地快速草拟起来。
写着写着他有点看明白了。原来哪怕是盛怒之下,万历还是没有完全把路堵死……
一来,皇上只说对违禁者‘置之重法’,但没说这‘重法’到底多重,具体怎么惩罚。
二来,还给了三个月的期限。意思很明显,不要不识好歹。
张诚暗暗松了口气,皇帝这道旨意虽然强硬,有寰转余地就好。希望赵昊这回不要再不识好歹了。
拟旨完毕,小心吹干墨迹,张诚膝行上前,双手奉给万历过目。
万历冷冷看了一遍这道旨意,便点头示意可以用印,然后明发天下了。
“呼……”做完这一切,万历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在他看来,赵昊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在感受到自己的雷霆之怒后,只有乖乖进京请罪一途了!
就算姓赵的执迷不悟,那些跟他合伙的豪势之家,也会绑着他来请罪的!
因为江南集团也好,皇家海运也罢,说到底都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是为了求财,而和气才能生财。更别说激怒了皇帝了!
在这大明朝,皇帝就是天。天让哪块云彩下雨,哪块云彩才能下雨。
得罪了皇帝你命都保不住,还想赚钱?做梦去吧!
那些狗大户跟他混是因为他能带他们赚钱。
现在他非但不能带他们赚钱,还净给他们惹祸,他们还不跟他翻脸,朕跟他赵昊姓!
所以他笃定,这次姓赵的不敢再跟自己叫板了!
当然这次,万历可不会再那么客气,只要区区三四成了。
他要加倍!起码得给宫里六成!以后要朕说了算才行!
还得再交一笔巨额罚款,至少七位数!
嗯,还得让赵昊到午门外跪求三天,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
然而赵昊和江南集团的反应,再度让万历大跌眼镜。
重审海禁的旨意公布后不久,一直盯着他们的番子来报,皇家海运……哦,中国海运北京分公司居然关门了。
而且是人去楼空,不光连办公家具都搬走了,甚至连贵重的黄铜大门、大玻璃窗都拆下来运走了,摆明了再不回来。
很快,天津卫也禀报说,大沽口码头已经空了。皇家海运和江南集团所有船只都撤走了……
“海面上一艘他们的船都不见了。”张宏读了传来的揭帖,一脸见鬼的表情。“他们这是要做咩啊?”
万历这次也顾不上发火了,他被赵昊和江南集团的消极表现惊呆了。怎么又不按朕的剧本演啊?!
他实在想不通江南集团为什么这么安静,这么逆来顺受。难道商人就这么软弱,这么逆来顺受?就像当年的沈万三?
那也不能求饶都不求啊?他丈母娘可是大长公主啊,别人跟朕说不上话。亲姑姑的面子,朕还是要给的。
“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啊?!”万历感觉自己都快要憋爆了,甚至心头还升起不祥的感觉。“难道他们还藏着什么杀手锏?”
“莫非是要安排六科的人封还旨意?”他胡乱猜测道:“说朕下的是中旨乱命,无法执行?”
“有可能。”张宏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过不太可能,言官向来将祖制封为圭臬,怎么敢说恢复祖制是乱命呢?”
“那你说怎么回事?”万历也觉得不太可能,因为皇帝的态度摆在那里,就算封还一道旨意有什么用?只会更加恶化江南集团的处境而已。
张宏摇头表示说不好。
“张鲸呢?他个东厂太监干什么吃的?!”万历又想起自己的出气筒,吼道:“查个江南集团的底细,都几年了还没查清楚?!”
“皇爷息怒,东厂已经查清楚了。”张宏不能不替努力的干儿子说句话道:“但因为收集到的情报太多、太过惊人。张鲸唯恐有误,不敢直接上呈,正带人在某处秘密整理甄别,去伪存真,好禀报皇上。”
“哼,让他快点儿。”万历这才神色稍霁,狠狠一攥拳道:“要是再让朕失望,看朕怎么收拾他!”
~~
这边万历奇怪江南集团为什么这么安静,宫外却已经天下大哗!
江南集团势力范围内的江南东南一带,更是冷水浇进滚油里——彻底炸了锅!
连日来,报纸上全都头版刊发这一爆炸性新闻!
作为集团喉舌的《江南日报》,虽然要表现出一贯的大方得体,不便直接卖惨。却也是满纸悲愤的质问,
我们一没造反、二没作乱。只是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而已,难道这也有错么?
何况过去二十余年,集团已经累计向朝廷和各级官府纳税三亿两白银,捐赠一亿两白银。另外还向宫里进贡超过四千万两白银!
加起来已经超过四亿四千万两白银了!赚的钱已经大半都归了皇上啊!难道这还不够吗?!
另外还将隆庆皇帝当年颁布的特许状,还有给皇家海运的亲笔题词整版拓印出来……
这自然引得群情激愤,各方纷纷口诛笔伐,大骂万历皇帝无信无义,残暴不仁,不顾百姓死活云云!
就连已经病重卧床,快要郁郁而终的王盟主,闻讯都‘垂死病中惊坐起’,奋笔疾书骂皇帝了!
王世贞本就文采超卓,又憋了几十年的怨气,这下全都发泄到万历身上。骂得那真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当他的这篇《十问万历皇帝》,在《应天报》头版刊发后。创刊以来,一直半死不活的《应天报》,销量直接翻了一百倍!成了仅次于《江南日报》的一流大报!
好家伙,终于把握到了流量密码的王盟主,这下子病也全好了,也不着急死了。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全方位无死角、全月无休喷皇帝的伟大事业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高质量东厂报告
而且他不光自己喷,还带着屠隆、高攀龙等一帮同道一起喷。
报纸的输出放大器作用此刻尽显无疑。在江南彻底形成了一面倒的舆论,喷万历皇帝竟然成了财富密码……哦不,政治正确!
在这种不喷不是中国人的情势下,非但那些满脑子‘忠君思想’的保皇派不敢说话了,就连主张调和折中,各让一步的斡旋派也不敢生张了,全都乖乖闭上嘴,打算等这场舆论风暴过去再说。
他们现在只恨当初没像王盟主那样办份报纸。虽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可这网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等他们办出新报纸,这波黄花菜都凉了,只能等日后再说了……
有了笔杆子们不遗余力的煽动,武德充沛的枪杆子们便愈发躁动起来。各府县的民兵、工人护卫队群情激愤,嗷嗷嚷嚷着,要打到北京去,用手里的隆庆式狠狠教训下不知天高地厚的龟儿子万历!
这沸反盈天的场面,着实把地方干部们紧张坏了。他们赶紧一面竭力安抚众人,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以免局面不可收拾。一面也得顺从民意,组织一部分代表,到浦东去请愿。
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何况还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纪律部队。这局面到底该如何应对,当然得听集团的。
到了集团总部才知道,原来赵昊去了海外。这么大事情,当然得等他回来再做定夺了。
便先由集团总裁江雪迎出面,替赵昊做了一番思想工作。说事发突然,集团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请大家保持冷静,集团会全力度过眼前的难关,全力保证大家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不受影响。
她说,别人越是看不得我们好,我们就越要好好干!越是想乱我们,我们就越不能乱!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也没有人能击败我们!
好说歹说,总算将众人的情绪暂时安抚下来。江雪迎又请他们回去做大家的思想工作,这才送走了各地的请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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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百官的奏疏也雪片般的飞向翊坤宫,纷纷劝万历皇帝不要意气用事,千万别开历史倒车!
不光是江南系的官员,山东帮、山西河南帮,湖广江西帮,乃至川陕云贵的官员,全都众口一词,极言海禁之害!
万历皇帝居然能凭一己之力,让甜党、咸党和醋党,立场完全一致。不说是空前绝后,至少二百年来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就连当年他爷爷跟文官集团玩命争爹那会儿,也有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一小撮继统派,在支持嘉靖皇帝战斗啊!
现在好么,居然没有任何一个文官,站出来支持万历恢复海禁。能把自己彻底混成孤家寡人,也不能不说是个本事……
其实文官集团中不是没有投机派,投机派永远存在任何时空中。但之前接连的倒张和争国本,已经严重撕裂了皇帝和文官集团的关系。
双方间的鸿沟有楚河汉界那么宽,已经到了遇事不看对错,只看阵营的地步。
既然你是文官,就只有跟皇帝针锋相对一途,此外别无选择。所以已经没有投机派、斡旋派存在的中间地带了。
而且现在的官员也都非吴下阿蒙了,哪个没读过几本科学读物?早知道这世界之大,远非华夏一隅了。很多人甚至还有环球游历的经历。年轻的士大夫们,早已经不再盲目自满,已经开始畅想,让全世界都说中国话了。
连刘大夏的孙子都成了狂热的征服派。万历还搁这儿开历史倒车,说什么恢复海禁,不是纯属找喷么?
内阁和六科甚至放出话来说,若是有上谕要求朝廷执行海禁政策,他们一定会行使封驳之权,坚决不执行这一乱命!
万历起先对百官上疏嗤之以鼻,反正每次都是吵吵嚷嚷,草草收场,实在毫无新鲜可言。
但内阁和六科公开表态要封驳他具体的上谕,对万历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因为那代表文官集团对他的立场,将由劝谏转向对抗了。
皇帝旨意一旦被封驳,他的威信就将面临极大的挑战。
就像当年他爷爷面对的那样,杨廷和‘先后封还御批者四,执奏几三十疏’,帝常忽忽有所恨……想起来就气得肝儿疼。
当时是,嘉靖皇帝要么窝囊的退让,从此威望扫地,被文官集团骑在头上。要么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坚持干下去。
虽然说皇帝硬要干,文官大约也拦不住,但这干事的人麻烦你自己找……到时候干砸了,一顶昏君的帽子扣上来,一样威风扫地。
嘉靖是靠着自己的杀伐决断和带路党帮忙,杀出了一条血路,重塑了自己的威权!
但这条鲜血荆棘密布的孤家寡人之路有多难走,万历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有点怕了,想缩了。
然而就在这时,张鲸带着满满一大箱子的黑材料,来到翊坤宫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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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八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才过了十月就已寒风呼啸,天寒地冻了。
翊坤宫中自然温暖如春。所有门窗隔棱都贴上了厚厚的皮纸,还挂起了昂贵的灰鼠帘子。
宫内不光有地龙,每间殿阁内还都在四角点着暖笼。
暖笼又叫熏笼,分为盆和笼两部分,制作十分精美。一米多高,青铜鎏金,掐丝珐琅,十分华贵。
但真正贵重的是里头火盆中跳着蓝色火苗的燃料,没有丝毫烟火气,只有扑鼻的檀香。
因为炉子里烧得就是檀香。
郑贵妃娇贵,嫌银丝贡炭还是能闻到烟气,好几年前就开始烧檀香。
檀香在大明就是很贵重的,市面上要十两银子一斤,宫里采买价格是八十两银子一斤。
翊坤宫一天要用一百斤……
小冰河期,每年取暖时间超过四个月。皇帝不老缺钱才见鬼。
言归正传,此时立在御案前的万历满头大汗,却不是因为热的,而是被摆了满满一桌子的材料吓得。
此时万历手里拿着一张,张鲸贴心整理出的太长不看版。光这上面的内容,就已经让他冷汗直流了——
什么江南集团已经实际控制了江浙闽粤和鲁东,这些地方已经只知有集团不知有朝廷,只知有赵昊不知有皇帝了?
他们还相对控制了湖广江西和鲁西。并与山西结盟,在陕西四川各府县也都设有移民办和办事处,源源不断汲取移民的同时,还在疯狂的收买民心,拉拢官绅。
什么江南集团在海外自立官府,编户齐民。其海外十八省面积已经大过大明本土!拥有两千万最死心塌地的移民!
什么江南集团全民皆兵,仅海外便拥有民兵三百万,武装精良,训练有素,不亚于官军精锐!
什么江南集团钱粮充足,十倍于朝廷。尤其是钢铁制造业异常发达,非但钢铁产量千百倍于朝廷,农民的农具也好于锦衣卫的绣春刀?
什么江南集团的火器之先进,不可以道里计。民兵人手一支的隆庆式步枪,性能完全优于神机营的鸟铳。其精锐部队装备的万历式步枪,可以精准射击二里外的敌人。其强大的火炮足以摧毁城墙?
什么江南集团的战舰异常强大,一艘就可以扫平朝廷水师。
什么江南集团收买和培养的官员,业已遍布朝廷。大明一半以上的文官已经绝对不可信,剩下一半也要打个问号。对边将的收买更是丧心病狂……
什么江南集团在国内公然进行反动宣传,搞什么‘三反’,宣扬无神论,出版《西游记》等大毒草,抹黑世宗嘉靖皇帝。公然上演《千忠禄》,名为替建文忠臣翻案,实则讽刺成祖得位不正……
看到这儿,万历已经收缩压二百五了。
下面还有什么江南集团疯狂在海外开矿,各种金银铜铁锡煤矿遍布十八省。什么江南集团垄断了全世界的糖业、丝织业、棉纺业之类……他都已经完全看不进去了。
大殿中针落可闻,张宏和张鲸侍立在皇帝身后,大气不敢喘。
“好哇,好哇……”不知过了多久,万历终于回过神来。一张苍白的胖脸变成了青色,然后红得像猴屁一样,哆嗦着腮帮子转过身来。
见天崩地裂就在顷刻,张宏张鲸赶紧跪下。
谁知万历却将那摞纸狠狠丢在张鲸脸上,双目血红的怒吼道:“把这个狗奴才拖出去,着实打!”
“皇爷!”张鲸都惊呆了,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两年多,还是逃不了挨揍的命。“奴婢冤枉啊!”
“你还有脸喊冤?!”万历将桌上那些材料猛地扬起,怒吼道:“你丫为了自保,竟敢编这些离谱的谎言吓唬朕!赵昊是牛逼吗,你这么吹他?!”
“他们是天兵天将吗?真你这么说,朕直接把天下禅让给赵昊好了!他还跟朕墨迹这么年干什么?!”幸好因为过于离谱,万历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好险没尿裤子,你知不知道?!
“愣着干什么,把他拖下去,狠狠打!打不死就接着打,打死为止!”咆哮帝对在门口踯躅的内侍吼道:“难道你们也相信他的鬼话吗?!”
几个内侍这才赶紧跑进来,拽住张鲸就往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