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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官复原职

    良久,那位副都御史才握住赵锦冰凉的手,对他温声道:“老前辈,还不向北谢恩?”

    “啊,是……”赵锦这才如梦方醒,赶忙朝着京师方向跪地重重叩首:“臣赵锦,叩谢先帝宽宏,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到赵锦谢恩完毕,副都御史又扶他起身,满脸亲切道:“当年老前辈为民请命时,晚辈还在六部观政,当时就极仰慕老前辈的风骨。因此这好消息一到,晚辈便抢着来给老前辈道喜了。”

    “呃,好好,多谢大人。”赵锦似乎如在梦中,整个人都懵懵的。

    赵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先让方德端了盘碎银子出来,充作给随员的赏钱。又朝那副都御史作揖,请他进店吃茶休息。

    “这位是?”那副都御史看看这少年,以为是赵锦的子侄,是以十分客气。

    “这是舍弟。”赵锦这才回过神来,拉着赵昊的手引见道:“这些年多亏了舍弟和街坊们照拂,老朽才能熬到今天。”

    “原来是,赵……贤弟。”那副都御史心里一阵别扭,但还是跟赵昊以平辈见礼。

    转念一想,同宗同族还是叔叔比侄子小的,这也算不得什么。他便微笑的问道:“今日好似是酒楼开业啊,怎么方才听长随说,这里好似出了乱子?”

    不然,他的随从也不会放静街号炮。

    “是啊,有官差欺负我们兄弟,上门索要一百两茶水钱,否则便不让开张。”赵昊笑嘻嘻的看一昏过去的李九天道:“这不,我兄长与他理论,他竟骂我兄长贼配军,还要打他来着……”

    “什么!?”那副都御史登时变了脸色,指着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的李九天,喝道:“果然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居然胆敢辱骂殴打朝廷命官!来人呐,给我架起来,掌嘴!”

    腰悬朴刀的随从如狼似虎般扑上来,将那求饶不迭的李九天架起来。

    然后有人戴上了个厚厚的牛皮手套,挥起巴掌来,啪啪的扇在李九天的脸上。

    “哎呀,啊……”

    李九天惨叫声中,嘴巴腮帮子便一片青紫,又几下,便口鼻流血开了。

    掌嘴之后,那副都御史又吩咐长随道:“持本官名刺,将这狗杀材送去县衙,请知县严加惩治!”

    “是!”长随便一挥手,让手下拖着死狗般的李九天,跟他朝上元县衙方向去了。

    至于那帮白役,自然早就散的一干二净,可没人会陪李九天一起倒霉。

    ~~

    收拾完了李九天,赵昊又再次邀请那谢大人入店内吃茶,谁知谢大人却拱拱手道:“愚兄公务在身,改日叨扰吧。”

    他又拍了拍额头,对赵锦笑道:“险些忘了正事。”

    说着他一挥手,便有两名吏员,捧出折叠整齐的官袍乌纱、官靴革带等全套官服。

    “明日正好初一排衙,老前辈应卯时,总宪大人会亲自颁发告身的。”谢大人将官服郑重的递到赵锦手中,说完便告辞上轿,连一杯茶水都没喝,更别说吃饭了。

    “这会不会有些失礼?”看着远去的大轿,余甲长问赵锦道。

    “御史嘛,都是这样。”赵锦抚摸着怀里青色的官袍,笑着答道:“往后,你也不能随便请我吃饭了。”

    “那进自家酒楼总不犯法吧?”赵昊笑问道。

    “还是一样要避嫌的。”赵锦苦笑着摇摇头。

    “这不还没开张吗?”赵昊把赵锦拉入店中,笑道:“是做弟弟的给老哥哥庆贺起复,这下总行了吧?”

    “这样可以……”赵锦这才跟他进了店。

    又听赵昊对众乡亲道:“诸位高邻一起进来,今天双喜临门,我请大家吃酒了!”

    街坊们兴高采烈涌进了酒楼,不一会儿,就坐了个满满当当。

    今日赵昊本就计划,请乡亲们在酒楼吃个饭,算是为明日营业做个预演。毕竟酒楼上下十几号人,不提前磨合好了,明日肯定要手忙脚乱的。

    很快,伙计们便端着大木托盘,将早就预备好的冷碟端了上来。

    后厨中,帮厨也烧旺了灶火、备好了食材,大厨开始热火朝天的煎炸焖炒起来!

    一切菜式,都与明日的菜单完全相同。唯一的区别是今天的菜里,没加赵昊秘制的‘极鲜粉’。

    但大厨的手艺,上等的食材,做出来的菜肴本身就是一道道美食了。吃得街坊们赞不绝口,纷纷表示日后一定常来照顾生意。

    这话听得方掌柜等人是哭笑不得,若让街坊们知道老板的定价,怕是要拍桌子骂娘了吧?

    “原来公子不让加料,是一片善心啊。”余甲长靠在柜台旁,小声对方德笑道:“不然他们下半辈子,吃什么都觉着没味道。”

    方德深以为然点点头,看着街坊们纷纷向赵昊赵锦兄弟敬酒,他赶忙对余甲长道:“快拦下来,赵老……大人明日一早排衙,可不能喝醉了。”

    向赵昊敬酒就更胡闹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

    过午,街坊们酒足饭饱,纷纷告辞。

    巧巧妈和四丫便带着伙计们开始收拾残局,方掌柜和高老汉、余甲长三个,则根据今日暴露的问题,抓紧时间察遗补缺。

    赵昊素来不管杂事,便让高武搀着醉醺醺的赵锦回去迷瞪,他自己也累了一天,得赶紧补个觉。

    等午睡起来,已是红霞满天,赵守正也回家了。

    倒不是国子监放学早了,而是天更长了、夜更短了,赵二爷才终于不用来回路上披星戴月而已。

    听到赵锦官复原职的喜讯,赵守正欢喜极了,就像他自己当了官一般,激动的在堂屋中搓手叫道:

    “巧巧,让你爹送桌席面过来,再拿一坛女儿红,我要好好给老侄子庆贺庆贺!”

    “父亲,你馋酒就直说。”赵昊忙拦住道:“我老哥哥明日一早排衙,可不能吃酒误事。”

    “无妨无妨。”赵锦却一摆手道:“难得高兴,愚兄好好陪叔父喝一杯,今晚不用读书了!”

    “那感情好!”赵守正登时乐不可支。

    只是酒过三巡,赵守正难免又替老侄子打起抱不平来。

    “朝廷太不够意思了,委屈了老侄子这么多年,也不给升个官补偿一下,居然还让他当个芝麻绿豆似的七品御史……”

    “唉,能侥幸蒙恩平反复官,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赵锦摸着花白的头发,唏嘘道:“一个老头子了,还指望什么?”

    赵昊却笑道:“老哥哥休要如此悲观,我看你印堂发红,吉星高照,连升三级、指日可待!”

    “哈哈,那承贤弟吉言了……”赵锦只道赵昊说笑,也没往心里去。

    殊不知,赵昊的说法还是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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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七品官的体面

    翌日天不亮,赵家小院中便已灯火通明。

    巧巧四更天就过来忙活开了,赵锦早早起身吃过早饭后,便在方文的帮助下梳洗打扮,穿好了官靴官袍,系上了久违的革带。

    待到他手捧着乌纱帽走出东厢房时,赵昊父子也早就等在院中了。

    “哈哈,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赵守正抚掌笑道:“老侄子看着都年轻了十岁。”

    赵昊指着门外一顶四抬大轿,笑道:“兄长请上轿。”

    “有劳贤弟了。”赵锦感激的握了握赵昊的手,他正发愁该怎么去衙门应卯呢?堂堂七品官,步行太不体面了。

    至少也得有头毛驴骑一下吧……事实上,绝大多数御史、以及两京各清水衙门的七品官,根本坐不起轿子,甚至没钱养马,只能骑头毛驴、让个老仆打伞牵驴凑合一下。

    只是这般寒酸的穿街过市,是要被笑话一路的。

    赵锦发愁了半宿,没想到赵昊已经不声不响,全都帮他安排好了。

    而且是四名穿红的轿夫,还有一个打罗伞的伞夫,以及打着‘风宪’灯笼开道的余鹏。

    “时间仓促,只能先租了顶轿子凑合用着。”赵昊笑着招呼余鹏过来道:“我跟老甲长商量着,就让余鹏先给老哥哥充几天长随,将来哥哥寻到称心的,换他回店里便是。”

    这下好了,一位七品官应有的体面,一样不缺了!

    “贤弟真会疼人,愚兄真是后福不浅。”赵锦感动的热泪盈眶,只觉这贤弟是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赵昊笑着将他送进轿中道:“兄长快快出发,不要误了时辰。”

    “好,晚上见。”赵锦朝他招招手,这才缓缓放下了轿帘。

    “起轿……”余鹏便高唱一声:“御史老爷上街了!”

    轿夫便稳稳抬起轿子,在一对灯笼的引导下,缓缓出了蔡家巷。

    看着赵锦的轿子远去,赵昊长长松了口气。

    他其实有些担心,赵锦是那种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势利小人。万一这厮睡一觉起来,不认自己这个小弟弟了,那这冷灶岂不白费了柴禾?

    好在,赵锦非但没生分,反而更加亲热了。

    赵昊揉着被他握得生疼的手背,把心放回了肚子了。

    等他转头时,发现赵守正还伸长了脖子,在目送着赵锦的轿子远去。

    “父亲居然和兄长感情如此深厚?”赵昊不禁奇道。

    “我是羡慕他的轿子。”赵守正直咽口水道:“你爹我坐了十几年,陡然间没得坐,心里空落落的。”

    “这得靠父亲自己啊。”赵昊便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你现在不过是监生,就算我给你买了轿子,你能坐着去上学?”

    “那不能,被苟学正看到,会骂死我的。”赵守正苦笑一声,狡黠道:“当初我都是让人在牌坊外落轿,然后自己走进去。”

    “跟做贼似的,有什么滋味?”赵昊翻翻白眼,闷声道:“等你中了举人,我马上给你买一顶全新的轿子,再把轿夫伞夫配齐!”

    “唉……”赵守正闻言却忽然神情一黯,刚要说点什么,旋即想起今天是儿子的好日子,便硬生生打住话头,揽住赵昊的肩膀笑道:“你就等着破费吧!”

    父子俩说着话回到院中,巧巧便将早饭端了上来。

    今天要准备两拨早饭,巧巧便包了小馄饨,配上用骨头熬得汤底,再加一点点极鲜粉,配上翠绿的葱花,吃得父子俩十分熨帖。

    “巧巧做饭是越来越好,得加钱了。”赵守正一边刺溜刺溜喝着汤,一边没口子夸赞道:“你这才来几天,我都胖了好几斤。”

    “老爷不嫌弃就好。”巧巧捂嘴直笑,得意的看看赵昊,期待他的夸奖。

    赵昊却定定看着前头已经亮灯的酒楼,开始担心起,雪浪那厮到底能不能,将南京城的老饕请来……

    只要人来了,他就有信心震住他们。可要是人没来,他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没人买账啊?

    见他根本没反应,巧巧郁闷的嘟嘟嘴,捧着托盘下去了。

    “咦,好香好香……”这时范大同从外头进来,正好跟巧巧碰了个照面,他顺手就将托盘上的大海碗捧了下来。

    那海碗里,是巧巧预备给父子俩加的馄饨,父子俩吃饱了还剩大半碗呢。

    范大同便捧着大海碗,拿着调羹哧溜哧溜吃起来。

    赵守正看他难得捯饬一新,头上居然还戴了新唐巾,不禁奇怪道:“贤弟,你要去相亲吗?”

    “噗……”范大同险些一口喷出来,忙用手捂住嘴,这才没浪费了嘴里的馄饨。

    好半晌,他费劲的咽下吃食,对赵守正笑道:“这不奉了贵公子的命,来给酒楼当迎宾的吗?”

    “哦。”赵守正恍然,端详范大同半晌,方点点头道:“你油嘴滑舌会来事,干这个正合适。”

    “兄长,这不像是在夸人啊?我好歹是个监生来着。”范大同一边喝汤一边抗议。

    “监生?你去坐了几回监?”赵守正瞪他一眼道:“我看你今年,又想弃考了。”

    范大同也就一开始,陪赵守正去坐过几天监,很快便受不了拘束。反正他和赵昊也混熟了,不用赵守正领着就能上门蹭饭了,便索性不再去国子监露面,饿了就直接过来吃饭,不饿就几天见不着人。

    不过最近赵昊酒楼用人,他还是往这跑得挺勤的。

    三人吃完饭,外头天色大亮,便一起来到前头味极鲜酒楼。

    只见晨光中,一个纤眉细目,瘦弱如柳的少女,抱着具七弦琴在酒楼门外驻足。

    “店里还没开门。”

    看门的吴玉拦着不让她进去、只听她音如莺啼,十分动听道:

    “奴家马湘兰,是你东家请来的琴师。”

    远处,赵守正吃惊的张大嘴巴。“马什么兰?”

    “马湘兰啊。”范大同嘴巴张得比赵守正还大。“她还真来了啊?”

    两人同时望向赵昊,却见赵公子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背着手走到店门口,对吴玉道:“不错,是我请的人。”

    吴玉赶忙让开去路,那马湘兰闻言面现惊讶之色,显然没想到赵昊才是个半大小子……

    但那抹惊讶转瞬即逝,马湘兰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朝赵昊娉娉婷婷的福一福。

    赵昊点点头,带她进去店中,指着那角落的木台,微笑道:“今天辛苦马姑娘了。”

    说完,赵昊便施施然上楼去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马湘兰略显错愕的呆了少顷,这才款款走到木台上,将七弦琴摆正,在杌子上坐好。

    试了试音、调了调弦,她便双手漫拢,弹奏起一首轻快的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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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光头、词爹、马姑娘

    那琴声如山间溪水一般,欢快愉悦、叮叮咚咚,转眼便浸润了酒楼的每个角落。

    正在后厨忙碌的主厨、帮厨,正在摆放碗筷的伙计,正在柜台后检查菜单的方掌柜,乃至在门外站岗的吴玉,无不感觉十分愉悦。头天营业的紧张心情,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方掌柜看看那弹琴的女孩,不禁对范大同直竖大拇指,小声道:“东家就是东家,请来的琴师竟有秦淮河畔的水准!”

    “你这不废话吗?”范大同撇撇嘴道:“那是马湘兰啊。”

    “啊?”方掌柜不禁张大了嘴巴,他酒楼出事前,经常邀请秦淮歌伎登门表演。那时候马湘兰便已经是他家请不起的角儿了。

    这一年多过去了,以马姑娘的才情技艺,怕是会更火了吧?怎么可能屈就于,他们家这个小小的酒楼呢?

    “东家到底出了多少钱?”吃惊之后,方掌柜又开始心疼,暗道肯定是开了天价,才会打动马湘兰。

    “我说一文钱没出,你信吗?”范大同捻起柜台上摆放的蜜饯,丢一颗到嘴里。

    “别开玩笑。”方掌柜自是不信的。

    “还真没开玩笑。”范大同撇撇嘴道:“人是我去请的,我还不知道吗?你们东家给马姑娘写了一封信,马姑娘看完信,眼圈就红了,然后就一口答应,说来这不就来了?”

    “嘿,东家不愧是东家啊。”方掌柜想破脑袋,也想不透赵昊到底施了什么法术,居然能让马湘兰着了魔似的跑来弹琴。莫非是下了蛊不成?

    ~~

    二楼雅间中,赵昊立在窗前,安静听着那优美欢快的琴声,心里的那一丝丝忐忑也消失不见了。

    “儿子,你这酒店也不接受散客。”赵守正站在一旁,有些替他担心道:“万一请的人不来,今天岂不要抓瞎?”

    “父亲多虑了,不来是他们的损失,不是我味极鲜的损失。”赵昊却自信满满的微笑道。

    就算雪浪今天带不来人又如何?只要有极鲜粉在,味极鲜酒楼火爆是一定的,只是迟一天早一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大不了免费十天,再让唐胖子拉些同行过来,就不信那些吃腻了普通菜肴的徽商,会不买本公子的账?

    想到这,他心情放松下来,转身朝楼下喊道:“伙计们,打起精神来,开门营业啦!”

    “好嘞!”楼下众人齐声应和,精神为之一振。

    “东家,还没揭匾呢。”方掌柜苦笑着提醒一声道:“请东家和老东家一起揭匾!”

    “好。”赵守正闻言迈着四方步,背着两只手,架势十足的下楼去了。

    店门口,伙计又放了鞭。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赵昊和赵守正父子站在酒楼门口,各持一根红绸带向下一扯,便将覆在匾额上的大红绸缎扯了下来。

    只见黑檀木的匾额上,‘味极鲜’三个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分外夺目!

    方掌柜和余甲长又将覆盖在楹联上的红绸揭去。

    “嚯!”便听一声惊呼响起,有人高声念道:

    “名震塞北三千里,味压江南十二楼!好大的口气啊!”

    “味极鲜!这酒楼的名字好霸道!我大明地大物博,珍馐百味,谁敢大言不惭占个‘极’字?”

    “今天咱们得尝尝看,他家要是占不住,我非得把这个字给他糊上!”

    酒楼众人闻声望去,便见说话的,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文士打扮的男子。

    他们身后,还有大队的马车轿子从大石桥缓缓驶来。

    这阵势登时就把方掌柜他们震住了,这蔡家巷哪来过这么多有钱人?

    赵昊却心下一松,知道雪浪没有辜负所托。

    果然,便见一颗锃亮的光头,从当先一辆马车上探出,朝那几个男子笑道:“诸位,就是这里,咱们进去吧!”

    “咦。”一个穿黑花缎圆领袍、头戴唐巾,举手投足间透着股洒脱劲的男子,奇怪问雪浪道:“法师不是说开诗会吗?怎么跑到酒楼来了?”

    “而且还是家新开张的小馆子。”其余文士也大惑不解,满怀期待的看向雪浪。“法师行事真是出人意表,每次都让人期待万分啊。”

    蔡家巷这种破地方,他们平素是绝迹不会踏足的。

    得亏雪浪平日里行事格调极高,众人才没有生气,而是觉得他要玩什么新花样。

    “呵呵,诸位请看。”雪浪一指站在酒楼门口的赵守正,笑道:“还认得此公乎?”

    “哎呀,这是……”众人一看到赵守正,先是一愣,旋即惊喜大笑道:“原来是词爹在此,怪不得怪不得!”

    众人竟纷纷下马下轿,争相与赵守正抱拳行礼。

    赵守正忙还礼不迭,心中难免得意,我什么时候这么有面子了?

    他那天在大报恩寺装完逼就跑,却不知道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震动——《蝶恋花》一鸣惊人,让他的狂士做派深入人心。加之雪浪法师居然弃满场来宾不顾,追着他一去不返,就更加让众人印象深刻了。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首《蝶恋花》,实在太火了。已经从大报恩寺传到了秦淮河畔,又传遍了金陵城。

    可谓有宴席处,必唱《蝶恋花》……也就是蔡家巷全都是大老粗,才没有流传过来。

    如今不知多少人,挖空心思想要见见这首词真正的作者。见到了词爹,自然就有希望见到那块一直深藏不露的,大明诗坛遮羞布了!

    想见遮羞布,当然要先跟词爹搞好关系了。

    是以这些名流士子、举人进士纷纷折节下交,与赵守正称兄道弟起来。

    雪浪笑眯眯看着这一幕,心说赵施主啊,赵施主,这下看你还怎么藏得住……

    他刚想去寻赵昊,忽然被人一把拽住,不由分说就将他拖进了酒楼。

    等来宾们与赵守正寒暄过后,才发现不见了雪浪法师。

    “法师已经上楼去了。”范大同满脸堆笑的邀请道:“请诸位入内吃茶,待会儿法师就会下来说话。”

    众来宾不疑有他,便相互谦让着进去了酒楼。没想到这家店里的装潢还挺典雅精致,墙上的字画也很见水准,绝非一般文人的手笔。

    众人正想瞧瞧,这些字画到底出自哪位高人之手时,忽听有人惊叫起来。

    “我没看错吧,这不是马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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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蹭热度的雪浪僧

    味极鲜酒楼内。

    惊呼声中,众人纷纷揉着眼睛,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但见那立在琴台上,朝他们微微欠身的少女,身材纤细如弱柳扶风,眉目妍秀若春柳早莺。虽不算是绝色美女,却神情开涤、清雅脱俗至极,让人观之便心情愉悦。

    不是那秦淮河畔,等闲难一见的清倌人马湘兰,又是哪个?

    这些文人士子、阔少豪客骨子里就是贱,越是看不到,摸不着的鲜花就越是稀罕。此刻见到老让他们吃闭门羹的马湘兰,居然出现在这家小小的酒楼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来。

    “掐我一把,是不是在做梦?诶,你别真掐啊!”

    “我知道了,肯定是雪浪法师请马姑娘来的。”有人便一抚掌道:“不愧是雪浪法师,居然能请动马姑娘的大驾。”

    “奴家并非法师请来的嘉宾,”却听马湘兰轻启朱唇,音如莺啼道:“我是这酒楼的琴师。”

    “啊?”众人震惊的合不拢嘴,没想到她居然是被这小酒楼的东家请来的。

    马上有人大声道:“马姑娘,不管他们出多少钱,我出双倍请你到我家驻唱!”

    “我出三倍!”

    “五倍!”这些资财丰厚的五陵少年,不分场合的争强好胜起来。

    “东家没出钱,我是自愿来弹琴的。”却听马湘兰微笑道:“诸位请勿争执,若是想听湘兰弹琴,常来味极鲜赏光便是。”

    说着她款款坐下,轻拢琴弦,琴音一起,一众文士便安静下来,各自找地方坐下听琴开了。

    “这马姑娘还真敬业啊……”赵守正不禁对方掌柜小声赞叹道:“只要她在这儿一天,味极鲜就不愁买卖。”

    “嘿,谁知道人家能来几天?”方掌柜不禁苦笑,他可不相信名满秦淮的清倌人,能长久屈就在这小小蔡家巷。

    ~~

    雪浪被高武强行拽进了,楼上那叫‘春’的雅间内。

    赵昊早就等在那里,抱着胳膊、黑着脸,看着这个可恶的光头。

    “赵施主,你这是为何?”雪浪整理着锦斓袈裟的褶皱,奇怪问道:“有什么话不能在下头说?”

    “你搞什么名堂?”赵昊瞪他一眼道:“让你帮忙请老饕来吃饭,没让你请人来开文会!”

    “请吃饭哪有开文会上档次?”雪浪却一脸理所当然道:“贫僧在金陵城,从不参加饭局,更不会请人吃饭,俗,俗不可耐。”

    “那天你还要吃锅边素……”赵昊翻翻白眼,信了他的大头鬼。

    “赵施主当然是例外了。”雪浪笑笑,打岔过去道:“再说,赵施主吩咐的事情,贫僧岂会怠慢?今天请来的这几十位,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既爱吃,又有钱,朋友还多,且都名声在外,如果你能征服他们,让他们帮你扬名,这味极鲜一夜之间就会声噪金陵的!”

    “这还差不多……”赵昊神色稍霁,看看外头天色,离中午还早着呢。“那你去招呼他们吧,我让掌柜的早点开饭。”

    “赵施主身为店东,居然不想现身?”雪浪瞪大眼睛。

    赵昊又白他一眼,心说这和尚不坑死自己是不算完了。

    但今天还得指望雪浪帮着撑场子呢,他只好耐下性子,对雪浪假笑道:“和尚好不懂事,你道他们看见我,真会高兴吗?”

    “怎么会不高兴?”雪浪不解的反问道:“贫僧每次看到赵施主,都发自内心的感到无比愉悦。”

    “咳咳,那是你。”赵昊只好耐着性子瞎扯道:“因为你是出家人,不争强好胜、没有名利心,但楼下那些俗人,都年轻气盛、争强好胜,若是让他们知道,《蝶恋花》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所做,他们肯定很失落。”

    “那怕是难免失落。”雪浪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就连贫僧,在看了赵施主那五首诗后,都觉得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再妄称什么‘诗僧’了。”

    “那倒不必,你叫你的。”赵昊干咳一声,最后道:“他们一失落,就会食不甘味,那我辛辛苦苦做好的美食?岂不明珠暗投了?”

    “有道理,有道理。”雪浪不住颔首道:“是贫僧考虑欠妥了,赵施主不想现身是对的。”

    “对吧。”赵昊暗暗擦了擦汗,打开门推雪浪出去道:“去帮我好好招呼客人。”

    “且慢,贫僧还有一言。”雪浪走到门口,却忽然站住道:

    “赵施主不露面可以,但请赐诗一首,以壮今日诗会。”

    “你不是还有五首吗?”赵昊手上加劲。

    雪浪便双手把住门框道:“那五首已是昨夜星辰,还请赵施主今日再绽芳华。”

    “都说了,我不会作诗。”见力气还不如这个俏和尚,赵昊郁闷的放弃了关门。

    “施主,贫僧也是为了我大明诗坛,多添颜色啊。”雪浪虽不敢再进去,却还在门口喋喋不休道:“还请施主赐下一首,贫僧保证一月之内,不再求诗。”

    顿一顿,他又有些无赖道:“不然,贫僧就不下去了。”

    “三个月不准烦我。”赵昊知道今天不拿点东西出来,是打发不了这秃驴了。

    “成交。”雪浪大喜过望,想要进去雅间,赵昊却砰地关上了门。

    雅间里,是备有文房四宝的,以供食客们兴之所至,留下墨宝。赵昊便胡乱写了首诗,从门缝递出去道:

    “拿去,休要再来烦我!”

    雪浪如获至宝,迫不及待拜读起来。

    “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

    “好诗好诗,‘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赵施主果然天纵奇才,信手拈来便有如此佳句。”

    雪浪摇头晃脑的品啧好一会儿,才看到下头还有一行小字《赠大报恩寺雪浪法师》,原来竟是那赵施主写给自己的!

    法师心一热、脸一红,喃喃对雅间内的赵昊道:“贫僧惭愧,贫僧做得还很不够,贫僧以后会对赵施主更关心的。”

    “给我下去!”只听里头的赵昊抓狂道:“再废话一句,我就把这诗送给旁人!”

    “那可不行!贫僧名垂青史,就靠着这首诗了!”雪浪被击中了七寸。唯恐赵昊会反悔,他赶忙收好诗笺,逃也似的下了楼。

    人想靠诗词出名,除了做诗人之外,还可以做诗人的朋友,一旦被诗人在诗中提及,自然也就随着诗人的作品流芳千古了。

    好比汪伦、李龟年、元二等人。

    但雪浪法师不知道的是,他其实靠自己就可以千古流芳了,根本用不着去蹭赵公子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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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马湘兰一曲终了,那雪浪也满脸喜色从楼上下来。

    众文士便七嘴八舌问道:“法师,可请词杰现身一晤?”

    “是啊是啊,词爹既然在此,词杰想必也就在左右。”

    “不巧,小赵施主今日并不在家。”雪浪既然得了好处,自然要替人消灾了。

    “不过无妨,只要常来这味极鲜吃饭,早晚会遇见他的。”

    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雪浪和尚居然也俗气的替酒店招揽起生意来。

    “酒楼开业他都不在,往后怕是碰上也难。”来宾们颇为扫兴,怏怏说道。“唉,我们就是再来,也是冲着马姑娘来的。”

    雪浪一看有些冷场,心说自己若是砸了味极鲜的招牌,如何做得赵施主的‘秦时月’和‘岭上云’?便轻咳一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小赵施主虽然不在,却留诗一首,以飨来宾。”

    “那太好了,快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宾客们这下来了兴致。

    “诸位且听。”雪浪整整衣襟,便饱含感情的朗声吟诵道: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听完首联,众文士小声议论道:“这次是首诗……”

    说完,众人便正襟危坐,鸦雀无声。词传情、诗言志,听诗和赏词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雪浪又低沉的吟诵出颔联。

    大堂中的气氛登时为之一肃,人人面现凝重之色。

    便听雪浪一气吟诵出了下半阙: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全诗诵毕大堂中却久久无人喝彩,所有人都呆坐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

    赵守正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水,虽然已经读过这首诗一遍,但听雪浪诵来,他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是我儿写给我的啊!这是我赵守正的半生写照哇……’

    “好一个‘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赵公子写给我们的啊……”那些来宾们也各个鼻头发酸,好些眼眶浅的已经掉下泪来。

    说白了,他们这些所谓‘五陵少年’,其实也都是些科场不如意的可怜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大好年华,若不是科场无望,谁会整天浪荡花丛,走马章台?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来宾们品到最后,却又感受到诗人温暖的善意,这是在告诉他们,除了科举之外,依然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啊!

    “多谢赵公子点醒。”来宾们这才擦干眼泪,平复了心情。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反复品啧间,却也有来宾缅怀起曾辜负的佳人来。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那头戴唐巾、举人打扮的俊朗男子一拍桌子,高声道:“仙居吴康远受教了!可笑我中举以后,便志得意满、荒废学业,今日得赵公子棒喝,明日便回景星岩古刹,学叔父面壁苦读,不到金榜题名日,绝不踏足金陵半步!”

    赵昊在楼上仔细听着,本来就埋怨雪浪这厮,为何要擅自换诗,听到这话就更是哭笑不得了。

    吴兄莫要如此决绝,我还指望你当回头客呢……

    大堂角落里,马湘兰也掏出帕子擦拭下眼角,方深吸口气,弹一首舒缓的《流水》,帮来宾们平复心情。

    ~~

    赵公子的这首《杂感》一出,仿佛给众文士洗涤了心灵一般。

    让整个上午的诗会,在极为谦逊克制的气氛下举行。没有不着边际的互相吹捧,更没有厚颜无耻的自我炫耀,是以午时不到就早早结束了。

    早就严阵以待的伙计们,马上开始流水般上菜,仿佛生怕客人跑了一般。

    其实方掌柜多虑了,在有幸聆听了赵大诗人这首发人深省的佳作后,哪个文士还好意思起身走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尝尝店里的菜肴,再违心的夸上两句才好收场。

    这些吃遍金陵的老饕,对这蔡家巷的小店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待看到端上的冷盘,只是什么酒凝金腿、卤鸭胗肝、水晶肴肉之类的酒楼常见菜式,就更是动筷子的兴致都没了。

    雪浪是不吃荤的,见众人不动筷子,在一旁干着急,催促道:“诸位尝尝啊,肯定很好吃的。”

    只是他个和尚说出这种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但众人总要给他个面子,便勉强伸出筷子,夹一片鸭胗或者肴肉,送到嘴里咀嚼起来。

    “咦?”

    这些老饕嘴巴可是刁到家的,这一尝就马上觉出不一样了。

    有人闭目细品起来,有人连伸筷子,分别尝过各式凉菜,却都是默默品尝,无人吭声。

    把个在一旁伺候的方掌柜,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这也太鲜美了吧?!”终于,有人率先爆发出一声惊呼,拍案道:“我吃了一辈子卤鸭胗,也没吃到过如此鲜美的味道!”

    “确实太惊艳了!”众位食客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没口子夸赞起来道:“这一比较,之前吃的都如嚼蜡一般。”

    “这味极鲜,实在是名副其实啊!”

    “这才是冷碟,我万分期待热菜上来,会是什么滋味!”

    方掌柜这才将心放回肚中,高唱一声道:“上热菜!”

    食客们本来运筷如飞,听到这句话,纷纷搁下筷子,端起茶盏漱口。

    第一道菜,各吃凤尾虾!

    精美的官窑瓷盅刚端上来,食客们便被那股扑鼻的鲜香所吸引,只觉远非冷盘可比。

    食客们各夹一个虾仁,送入口中,登时满嘴的鲜甜,让人忍不住泪流满面。

    大河虾的虾仁本就鲜美无比,又与极鲜粉的味道相融合,更是激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香!

    第二道菜,各吃清汤炖鸡孚!

    这道菜本就鸡香肉鲜质酥烂,清汤味醇色洁白,再加上极鲜粉提鲜,简直就是人间绝味!

    吴康远舀一勺鸡汤尝一口,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啊?我要收回刚才发的誓……”

    “你还是专心考进士吧,”众人一边贪婪的吃着各自的美食,一边打趣道:“你那份我们帮你吃了。”

    “就是,你叔父可是落第后闭关千日,三年不知肉味,才一举中进士的。”

    “你这么贪吃,还怎么中进士?”

    “天天能吃到这样的美食,给个状元都不换!”吴康远坚定了更改誓约的决心道:“我就在这蔡家巷闭关了,不中进士不踏足秦淮河一步……”

    “不要脸!”众人哄笑一阵,便又沉浸在美食中,不可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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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一叶幽兰一箭花、一日回本顶呱呱

    赵昊原先那个时空,两百年后鲁菜能在八大菜系中异军突起、拔得头筹,就是靠了类似的手段。

    当时在北京呼风唤雨的鲁菜师傅,清一水来自烟台威海一带,他们将海肠子风干后,碾磨成粉当味精,给其他菜品提味用的,一下子就把其它菜系比了下去。

    赵昊所制的极鲜粉,也有同样的功效。让没有被后世各种丰富调味料、添加剂惯坏的老饕们,着实享受了一番酣畅淋漓的味蕾轰炸。

    当日共上了八荤四素十二道热菜,每一道都是老饕们吃惯了的菜式,可是这味极鲜酒楼做出来,却道道味道惊艳绝伦,道道让人没齿难忘!

    再配上马湘兰的琴声,神仙般的享受也莫过于此了。

    夸到最后,众人都已经词穷了,只剩下一个‘鲜’字不断的重复。

    就连芦蒿炒香干这样的素菜,都鲜的人恨不得连筷子都吃掉。

    他们这才知道,‘味极鲜’这名字,根本就不是店家自夸,只是一种真实的写照罢了。

    “‘味压江南十二楼’,我看这话实在太谦虚了。”食客们捧着肚子,回味着那前所未有的美味体验,全都自发的吹捧起店家来。

    “不错,大江南北,没有一家酒楼能比得上……”

    “能在这味极鲜吃过一顿,才能算是此生无憾啊!”

    “那你别再来了,空下位子我们来!”

    “不行,我要在这里常包个雅间,先吃到过年再说!”

    说到这茬,食客们纷纷望向方掌柜道:“掌柜的,这一桌多少钱?”

    “今日开业酬宾,诸位赏光就好,不必会账。”方掌柜微笑答道。

    到了这会儿,他完全不担心,没有回头客了。

    “啊哈哈,赚到了。”食客们虽然不差钱,但还是感到十分开心,便追问道:“那今晚呢?”

    “抱歉客官,头一天食材预备不足,今日已经打烊了。”方掌柜苦笑一声。这当然是东家的意思了,开业酬宾这种事,自然达到效果就可以了。那一桌桌酒菜,可都是东家的血汗钱啊……

    “那明日呢?”食客们又追问道。

    “明日正常营业,大堂一桌五两,楼上四个雅间,一桌要十两。”方掌柜朗声说道。

    这价格差点没把余甲长和高老汉,吓到柜台底下去。

    之前听东家说要定五两一桌,他们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而且还是楼下大堂的价格!

    楼上雅间居然还要贵一倍!两个老汉心说,谁会花整整十两银子,跑到蔡家巷来吃一桌酒席?难道疯了不成?

    谁知食客们却满不在乎的纷纷道:“这价钱还蛮公道的。”

    “我先包一个月的雅间!”马上有人拍出了三百两的会票。

    “抱歉,这位客官,敝店无论雅间还是大堂,都是一天一定,不接受长包。”方掌柜看看那会票,暗暗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按照东家的吩咐解释道:“这是为了能让更多的食客,享受到本店的美食。”

    “唉,真是讲究……”那食客沮丧的收起会票。

    旁人却纷纷掏出银子,转眼就把中午晚上各十桌饭菜订空了。

    其余没订到的食客不干了,围着方掌柜嚷嚷起来,非让他宽限两日不可。

    他们还将赵守正也围起来,大有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还好高老汉机灵,跑到楼上去问了东家,回来跟赵守正嘀咕一番。

    赵守正便以老东家的身份宣布,可以提前三天订桌。

    转眼间,三天的席面全都订了出去,而且全都是提前付了全款。

    这下每人至少定得一桌,大家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

    这些老饕们还没出息的一边让伙计将凉菜打包,一边商量着如何互相蹭饭,好来多吃几顿。

    待到雪浪和食客们走个干净,赵昊才从楼上下来。

    看到赵昊下楼,已经将七弦琴装入琴袋的马湘兰,便款款起身告辞。

    “高武,叫个车送马姑娘回去。”赵昊吩咐高武一声。

    “不必费心,我的车夫在外头等。”马湘兰抱着琴,朝赵昊福上一福。

    到门口时,方听赵昊提醒道:“明天不用来那么早,午时之前到便可……”

    马湘兰轻轻点头,转身出去。

    ~~

    一辆朴素的马车就停在赵昊家的巷子里。

    看到马湘兰过来,老车夫和侍女忙起身相迎。

    侍女接过琴,扶着马湘兰上车,老车夫便催动大青马,出了蔡家巷,缓缓朝南而去。

    马车上,侍女嘟着嘴道:“姑娘,今日来过一次就成了吧?”

    “明日可以晚点来。”没有外人时,马湘兰也是一般的淡雅如兰,丝毫不见烟火气。“我说过,你可以不用跟着的。”

    “当然是姑娘去哪,奴婢去哪了。”侍女忙表下忠心,却又难免颓然道:“姑娘,那人到底对你施了什么法子啊?”

    “他没施法子,是我自愿的。”马湘兰从香囊中,掏出折叠整齐的信纸,在略显颠簸的车厢中,再次细细品读起来。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单谁惜在天涯?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读着读着,她又有些痴了,捧那张诗笺在怀中,喃喃道:“这诗就像是从我心里蹦出来的一般,每个字每句话,都在诉说着我的心声啊……”

    “人生难得一知己,漫说他让我来弹琴了,便是去赴汤蹈火,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原来如此……”侍女这才恍然,原来是那姓赵的小子用诗打动了自家姑娘。

    可她早晨远远看过赵昊一眼,不禁轻叹一声道:“只是这知己,年岁小了点。”

    “别瞎说,赵公子何等高洁人物?”马湘兰又想起今日听雪浪念的那首诗,不禁幽幽一叹道:“他都不愿意收我做弟子,所谓知己,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

    “阿嚏……”

    二楼‘春’字雅间中,赵昊忽然打了个喷嚏。

    看着马湘兰的马车远远驶去,他不禁暗骂自己越来越无耻,居然拿马湘兰十年后作的诗,来打动马湘兰自己。

    这还有个打不动的吗?

    只是不知这效果能持续多久。

    罢了罢了,白用一天算一天吧……让她帮忙顶上一个月,想必味极鲜也就彻底在南京城打开局面了。

    到时候送她一首绝妙好词,便算两不相欠了。

    赵公子如是想来,便心安理得的品尝起雪浪送的紫笋来。

    品一品,这茶果然是用泉水泡来最好。

    为了今日一炮打响,赵昊命方掌柜跑遍金陵,采购了最顶级的食材,就连沏茶和煲汤用的水,都是从江对面珍珠泉拉来的。

    这时,方掌柜敲了敲门进来,满脸喜色的将账本递给赵昊,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东家,今天共收了四百二十两现银,一天就回本啦!”

    说着话,方德眼泪扑扑簌簌就流个不停,这阵子他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担心忽然一觉醒来,一切都化为泡影,又要回到桥头卖早餐的日子。

    直到方才,看着满柜台的现银,他才终于笃定,自己终于摆脱了噩梦,迎来新生了!

    赵昊掏出帕子递给他,拍拍方德的肩膀,微微一笑道:“这才哪到哪?好好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方掌柜重重点头道:“方某这条命就卖给东家了!”

    ps.求推荐票啊~~~第三期有奖问答答案揭晓——是用十年后,马湘兰自己写的诗,有猜对的亲吗?

    好吧,我承认小赵太贱了,奖品移到下期,下期给大家出个简单点的~~

第八十六章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赵昊

    晚上,赵锦下值回来,得知酒楼一炮而红,居然当天就回了本,把个老哥哥乐得合不拢嘴。

    赵守正又趁机提出要喝一杯,庆祝一下。

    赵锦心情大好,见赵昊没有反对,便笑道:“是该好好喝一杯,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叔父呢。”

    倒也没有再去麻烦酒楼,让巧巧整治了几个小菜,三人便在堂屋里对酌起来……当然赵昊喝得是巧巧榨的枇杷汁。

    酒过三巡,赵昊笑着提议道:“哥哥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整天住在蔡家巷也有失体统,不如我在都察院左近买套房子,也好将老嫂子从浙江接来团聚。”

    “这个么……”赵锦自然想过这个问题,呷一口烧酒,摇头微笑道:“贤弟的好意心领了,不过今日总宪大人接见,言谈间似有暗示,为兄在这个位子上干不长久的……”

    “这么说?老侄子你要升迁?”赵守正闻言大喜道:“我就说嘛,能让你白受十几年的苦?”

    赵昊心说,主要还是因为有贵同年在帮忙吧……

    “下一步不管去哪,估计都不会在南京了。”赵锦矜持的一笑道:“所以我已经写信给家里,让他们先不要动身,等我这边稳定下来再说。”

    “嗯,这样稳妥的很。”赵昊赞同道:“那就等哥哥履新后再置业不迟。”

    “正是此理。”赵锦颔首道:“这蔡家巷距离南院颇近,而且有叔父和贤弟,是以我想觍颜再借居一段,不知叔父和贤弟是否收留?”

    赵昊自然点头不迭,他就怕老哥哥跑了,恨不得将赵锦用绳子拴在家里,又怎会反对呢?

    “那还用说吗?”赵守正笑着拍了拍老侄子的手道:“整天让你严厉惯了,一天没人督促,还不习惯呢。”

    “说来叔父已经荒废两日课业了。”赵锦闻言神情一肃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啊,叔父!”

    “又来了,脑仁疼……”赵守正不由哭笑不得,顿觉喝酒都没滋味了。

    “不是侄儿故意扫兴,而是这次科考,对叔父来说是个好机会。”赵锦便道出第二个喜讯道:“今日才听说,负责科考的提学御史耿定向,乃是徐阁老的门下,定然不会跟高拱一个鼻孔出气的!”

    “是吗?”赵守正闻言,却非但没什么喜色,反而露出惋惜的神情。

    “父亲,是不是国子监发生了什么事?”赵昊终于忍不住问道:“看你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若是往常,被那么多文人雅士吹捧,赵守正早就要跟赵锦胡吹一气了。可今晚他却提都不提白天的事情,让赵昊早就起了疑。

    “哎呀儿啊,昨晚就想跟你们说,但今天是你俩的大日子,我岂能扫兴?”赵守正看着赵锦和赵昊,半晌方颓然道:“我这次怕是又没戏了。”

    “怎么没考就说这种丧气话?”赵锦神情一沉道:“叔父虽然反应慢一点,但文章火候已到,且不可妄自菲薄。”

    “唉,昨天就是这位耿提学。到国子监宣布了,今年监生参加秋闱,试卷上再无特别标注。”赵守正一脸苦笑道:“往常,有皿字底的时候,我尚且取不中,这次没了优待,希望自然更加渺茫。”

    “还有此事?这倒没听说。”赵锦毕竟头天上班,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闻言也露出忧虑之色。

    往年秋闱后,在誊抄国子监生的试卷时,会在卷子上加盖‘皿’字章,以区别普通考生。朝廷对南北国子监都有固定的三十来个录取名额,是以监生取中的概率自然远大于普通生员。

    现在取消了‘皿’字底,对监生和普通生员一视同仁,后者自然十分开心,对前者却是不小的打击。

    赵昊却毫不意外,他早知道耿定向这突发奇想的一手,后来还闹出不小的风波,让朝廷不得不宣布,下届科举恢复‘皿’字底。

    所以这一科的监生,可以说是最倒霉的一届。

    但那又如何呢?人家又不是歧视监生,只是让所有考生公平竞争而已。

    要是有老哥哥辅导,有自己透题还考不中,老爹还不如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耿提学又宣布为了补偿监生,将由国子监自行举办录科考试。这对旁人固然是好事,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坏消息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赵守正猛灌一杯闷酒,用袖子胡乱擦擦嘴道:“周祭酒素来小心眼,之前老爷子将他打出家门,他能让我过关才怪。”

    “岂有此理!”赵锦闻言怒而拍案道:“姓周的若敢针对叔父,我就参他一个挟私报复!”

    “千万别乱来,你我如今是亲属,你参他不是自找麻烦吗?”赵守正苦笑着摆摆手。

    “这倒是……”赵锦颓然坐下,大明给御史的权力极大,同样限制也很多,为的就是避免他们公器私用,把国家的督查机器,当成解决私人恩怨的工具。

    “无妨。”却见赵昊起身,给父亲杯中斟满酒,笑容笃定道:“父亲只管用功就是,姓周的管科考更好,这下咱们必过。”

    “什么意思?”赵守正闻言一愣。

    “爷爷不是给你留了防身利器吗?”赵昊便笑着提醒道。

    “哦……”赵守正寻思片刻,方恍然道:“你是说,用那张庚帖换科考通过?”

    赵昊点点头。

    “此路怕是不通。”赵守正直摇头道:“姓周的怕高拱怕得要死,怎么会给我开后门呢?”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不代表过阵子不行。”赵昊却断然道:“我看高拱熬不了多久了,等到他下野,姓周的那里自然就不成问题了。”

    “如果高拱下野,事情确实好办多了。可高肃卿乃今上心腹,陛下怎么可能放他走人呢?”赵锦也摇了摇头,显然对此并不乐观。

    “哥哥不是跟我说过,高拱要惩治胡应嘉,结果被科道言官交章弹劾,最后弄得下不来台,被徐阁老趁机打了脸吗?”

    赵昊眨眨眼,反问赵锦一句。

    “哦,为兄是说过。”赵锦恍然,却又轻叹一声道:“可胡应嘉被平调出京后,高拱还继续当他的大学士,事情就消停了啊。”

    “不,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赵昊负手立在门口,望向漫天星斗道:“徐阁老多年媳妇熬成婆,正待大展宏图,一举改变从前阿附严嵩、曲侍先帝的柔媚形象。”

    顿一顿,他回头看着二人,高谈阔论天下大事的样子,仿若孔明再世一般。“高拱却锋芒毕露、匪气十足,素来瞧不起小媳妇似地徐阁老,两人根本水火不容。让高拱再搞下去,徐阁老好容易树立的威望将荡然无存,所以定会乘胜追击,一举拿下高新郑的!”

    “会这样吗?”赵锦不由倒吸口冷气,觉得赵昊说得很有道理。但这话从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却总是让人没法笃信。

    “众怒难犯。徐阁老以先帝遗诏拨乱反正,满朝文武皆感恩戴德,这就是大势——满朝倾拱的日子不远了!”赵昊说着竖起两根手指道:“不信打赌,两个月内若高拱不去,我以后便再不督促父亲读书。”

    “好,一言为定!”赵守正马上与赵昊击掌,笑嘻嘻道:“可不准耍赖哦。”

    “但在这两个月内,父亲必须继续用功!”赵昊眨眨眼道。

    “我的娘啊,要老命了……”赵守正登时变成泄了气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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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赵锦没想到,刚过了三天,赵昊‘满朝倾拱’的预言便应验了。

    四月初四,南京的科道言官们忽然以京察拾遗的名义,再度论及高拱的诸多罪状!

    四月初五,北京御史欧阳一敬再度上疏劾奏高拱‘威制朝臣,专擅国柄’,要求将他罢黜为民!

    四月初八,南京御史李复聘等人,联名弹劾高拱奸恶五事!

    每次遭到弹劾,高拱都按规矩上书求退,皇帝自然极力慰留。

    见高拱居然还恋栈不去。四月二十,北京工科给事中李贞元又上一本,言辞尖刻的讽刺高拱‘脸皮厚如城墙,屡遭弹劾、屡次求退,但每次一被留用,次日便得意洋洋复出,已经成了天下的笑话。希望皇帝能答应他下次求退,不要再让他继续出来丢人现眼了……’

    整个四月,这场南北二京御史车**战高新郑的大戏,牵动着全天下的神经。赵锦身在南京都察院,几度跃跃欲试,想要上本或与人联署弹劾高拱,却都被赵昊苦劝下来。

    开什么玩笑,这浑水能乱趟吗?高拱固然眼看就要下野,可人家两年后又杀了回来,而且是破天荒的担任首辅兼天官,生杀予夺,大权独揽!若是赵锦因他父子的缘故,上本得罪了小心眼的高新郑,到时候肯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所以赵昊无论如何都要让赵锦置身事外,以免影响到老哥哥日后步步高升的仕途。

    幸亏赵昊关于‘满朝倾拱’的预言实在太准,让赵锦十分重视他的意见,这才没有掺和进这场大戏去。

    不过这也让赵锦彻底认定了赵昊,是一心一意、不带任何私心的为他这个老哥哥考虑。

    赵锦暗暗打定主意,不管往日日子如何,都要将赵昊当成自己的亲兄弟……

    ~~

    当然,把赵昊当成亲兄弟,似乎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转眼就到了月底,味极鲜开业首月盘账分钱的日子到了。

    这天打烊之后,方掌柜叫大家忙完之后,到楼上找东家领钱。

    登时欢呼声响彻酒楼,这一个月来味极鲜天天座无虚席,店里每个人起早贪晚的忙个不停,等得就是这一刻!

    方掌柜又特意叫住了准备离去的马湘兰道:“马姑娘,我们东家请你先上去。”

    “好。”马湘兰点点头,便扶着栏杆款款上去二楼。

    ~~

    二楼‘春’字雅间内。

    赵昊手捧着香茗,正对着账本嘿嘿直乐。

    虽然从第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约莫出每月的盈利,但这钱真正到了账上,落进口袋,还是让人高兴的合不拢嘴。

    上月三十天,扣去头天免费酬宾,共营业二十九天,酒楼天天爆满,共计收入四千零六十两白银。

    当然,收入高成本也不低。最大头的开销来自食材支出。

    想要追求极致的鲜味,可不是只靠极鲜粉就能做到的,还得使用最新鲜最上等的食材。整个四月份从金陵城各处采购的荤素食材、酒水、茶叶以及柴米油盐各式调味品……统共花销了一千七百四十两,平均每桌折三两之多。

    然后是支付给两名大厨、两名帮厨,四个跑堂以及吴玉夫妇的工钱。大厨一月五两银子,其余人都是二两,这一共是二十六两。

    还有灯油、火烛、线香等杂项,加上一应损耗,以及应付官面,差不多共花销六十两。

    扣掉支出后,本月共结余两千两百三十四两……

    看着结余的数字,赵昊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买卖虽然没白糖利润高,但胜在稳定低风险,可是一只不断下金蛋的鸡啊!

    正得意间,外头响起敲门声。

    赵昊便合上账本。待收起没出息的笑容,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方轻咳一声道:“进来。”

    包厢门打开,伴着一股淡雅的清香,马湘兰走了进来。

    “公子,你找我。”

    “马姑娘请坐。”赵昊微笑着点点头。

    马湘兰便在他对面坐下,安静的等着赵昊吩咐。

    赵昊竟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这一个月来,马湘兰一天没落,每日都来味极鲜弹琴献艺,直到打烊才离去。

    可赵昊和她统共说话没超过十句。

    并非马湘兰性格清冷,相反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从不摆秦淮女史的架子。来店里没多久,便与味极鲜众人都熟悉起来,还跟四丫成了好朋友。

    是因为赵昊心虚,老躲着她。

    他心虚不是因为抄了马湘兰的诗诓马湘兰,而是担心爱好诗词的马姐姐,在两人熟悉之后,会向他求教如何作诗填词。

    这他喵的还有个好?马湘兰教他还差不多。

    所以赵昊整日猫在家里,轻易不到酒楼来。就算来酒楼,也是趁马姑娘忙着弹琴,走马观花一番便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爽,赵昊准备今天做个了结。

    “这一个月来,马姑娘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无以为报。”

    赵昊从袖中掏出一张诗笺,递到马湘兰面前道:“就把这首小词送给姑娘,做个纪念吧。”

    马湘兰微微一愣,她蕙质兰心,焉能不懂赵昊这话里的意思?

    她双手接过诗笺,小心收在袖中,并未当场拜读。

    “多谢公子赏赐,日后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湘兰。”

    然后她敛衽朝赵昊道个万福,便悄然退了下去。

    见马姑娘痛快离去,赵昊大松了口气,钱货两讫,合作结束。

    终于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

    那厢间,马湘兰揣着诗笺出了味极鲜,马车早就在门外等候了。

    一上车,梳着双丫髻的小侍女便满面笑容的,捧着沉甸甸的一盘银锭,对她献宝道:

    “姑娘,你看,方掌柜刚才给了二百两银子呢。”

    这一盘银锭十两一枚,足有二十枚,在车顶那盏琉璃灯的照耀下,白花花一片,煞是惹人喜爱。

    这自然是赵昊让方掌柜转交的。就算马湘兰来帮忙不为钱财,但车夫丫鬟,还有一应日常开支,总不能再让她自己贴钱吧?

    方掌柜告诉赵昊,像马湘兰这样没籍教坊司的乐户,每月要向教坊司缴纳二十两脂粉钱。另外还得给教坊司和礼部一应官员,每月八十两的孝敬,才能换取相对的人身自由。

    所以想当个优哉游哉、无拘无束的清倌人,代价就是每月一百两……

    除此之外,车夫、丫鬟、嬷嬷、香粉、首饰、吃穿住用行等等,一个月少说也得五十两的开销。

    因此赵昊给出了二百两。

    不算多,也不算少……当然,这个钱不能直接给她,不然太羞辱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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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善财童子赵

    其实马湘兰若不来味极鲜,每月只弹弹琴,召集几次诗会,收入便能轻轻松松超过这个数。

    但她来弹琴,图的又不是钱。

    她让见钱眼开的小侍女休得聒噪,再给琉璃灯加根灯芯。

    待到车厢中明亮起来,马湘兰正襟危坐,轻舒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赵昊所赠的诗笺来。

    只见这是一首《采桑子》,马湘兰便轻启朱唇,低声念诵道: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念着念着,马湘兰不知不觉便已泪水涟涟,泪珠滴落在信笺上,氲湿了‘凄凉’二字。

    她慌忙将诗笺举起,一边哭着,一边小心吹去泪珠,看到上面赵公子的墨迹,还是不可避免的花掉了……

    伤心的马湘兰居然痛哭失声起来。

    这下可把小侍女吓坏了,忙掏出帕子一边给马湘兰擦泪,一边问道:“姑娘这次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本以为赵公子,是不屑于和我这种烟花女子接近,”马湘兰一边抹泪,一边抽泣道:“孰料我错了,错的太离谱了。他其实是这世上,最懂我、最怜惜我的人啊……只是面冷心热,不善言辞而已……”

    ~~

    “阿嚏……”

    味极鲜,春字雅间内。

    赵昊又打了个喷嚏,忙用帕子捂住鼻子,对被叫进来的王大厨闷声道:

    “最近忽冷忽热,要注意别伤风。”

    “是,东家。”王大厨忙点头应声。虽然赵昊不常露面,但他见掌柜的和几位股东一提起这少年,就满脸的崇拜,哪敢在东家面前有丝毫懈怠?

    “这个月收成不错,老王要记头功。”赵昊笑着从银箱中,端出一盘银锭,推到他面前道:“五两是本月工钱,五十两是这月的赏银。”

    “唉呀,东家这太多了吧……”王大厨吃惊的合不拢嘴。他原先就是方德酒楼的大厨,当时在秦淮河边,一年也就赚这个数。他来这蔡家巷,纯属是为了报答方德当年的恩情,为此还跟老伴吵翻了天。

    却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能一个月赚了一年的钱!这下看那死老婆子还怎么作妖?

    “这是当初就说好的。哪有因为赚的太多,却赖账的道理?”赵昊指了指桌上的账本道:“账目就在这里,你不放心可以自己看。”

    “东家折杀小人了,你说多少就是多少。”王大厨忙大表忠心道:“要是小人还疑神疑鬼,那还算个人吗?”

    “好,去把刘大厨叫来。”赵昊满意的点点头,王大厨忙将银子小心收在怀中,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另一位刘大厨,同样分到五十五两。

    然后是两个帮厨,四个跑堂,每人都得了十二两。这能顶他们在别处累死累活大半年的工钱了,自然无不欢天喜地,发誓要为东家卖命到死……

    “不用卖命,尽心竭力就成。”赵昊享受着众人的感激,也不忘展示自己的亲切,笑眯眯将每个伙计送到了门口。

    ~~

    吴玉夫妇是一起进来的,看着桌上四锭五两、四锭一两,共二十四两白银,两人却死活不肯收。

    “公子前番帮我们讨到八十两,这一个月又吃公子,住公子的,一文钱都没花着,怎好再要公子的钱?”汤四丫急声道:“公子再给钱,我们就没脸呆下去了。”

    “一码归一码,你们不也没白没黑的扑在店里吗?之前装修那个月,我不也一文钱都没给?”赵昊笑着摇摇头道:“所谓人无信不立,做买卖更是如此。章程立下来,就得严格执行,你们是想让我食言吗?”

    “这……”夫妻俩哪能说得过赵昊啊?登时就无言以对了。

    “收下吧,这个月赚得多大家才分的多,要是下个月没买卖了,那就干巴巴一点工钱喽。”赵昊大方的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得继续给我干活呢。”

    “那就听公子的吧。”四丫还想推让,却听吴玉小声说一句。

    她便不再坚持,让丈夫收好钱,夫妻俩给赵昊行过礼,退了出去。

    在酒楼时,两口子还能绷得住,一回到租住的小院,就终于忍不住乐开了花。

    “怎么样,当初我咬牙离开汤家圩,是对的吧?”四丫从吴玉怀里掏出银子,一边小心收好,一边得意洋洋道:“当初跟你说我旺夫,你还不信。”

    “可赵公子是我遇到的啊?”吴玉盘膝坐在床上,一脸不解道:“要旺也是我旺你呀。”

    四丫竟无言以对,便扑上去拧他道:“死和尚,就不会让让人家。”

    “我没有,不要……停……”夫妻俩在床上笑闹成一团,灯花爆开,不足为外人道哉。

    ~~

    打发走了心满意足的厨子伙计,酒楼中只剩下一众股东了。

    当然,赵锦如今堂堂七品御史,自然是不会出席的。

    不过赵昊已经吩咐高武,将他那份钱送过去了。

    桌上堆满了银锭,在明亮的灯光下,令人无法直视。

    方德立在一旁,给众位股东报账道:“……给马姑娘二百两茶水钱,付工钱赏钱共二百零六两,留二百三十四两充下月开销,最后得净利一千六百二十两。”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余甲长咽口唾沫。

    “可惜你只能分半成。”赵昊笑着,点出八十一两银子,分给了余甲长。

    “谢东家、谢东家。”余甲长知足万分道:“这半成股份,根本就是公子赏我的!要是知道居然一个月就能拿这么多,我是打死也不会要的。”

    “不会要就给我呗,我不嫌多。”高老汉打趣他道。

    “那可不行,你分得比我多得多,还想打我的主意……”余甲长忙抱住银子,开心笑道:“算命的说老头子晚景富贵,原来是应在公子身上。”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气氛一片快活。

    高老汉和方德各占两成股份,均得银三百二十四两。

    高老汉这一把,就将买铁匠铺的钱赚了回来。

    而方德,距离还清债务,只差三个月而已……那笔债,他原先以为这辈子都还不完的。

    剩下八百一十两,就是赵公子本月的收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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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绝不收徒赵公子

    第八十九章

    第二天开张前,赵昊召集酒楼全体员工,正进行月度训话。

    无非就是上月表现不错,下月继续努力,谁敢懈怠别怪方掌柜不客气之类……

    “大堂和雅间的冰块要常换,不要等到客人催。这三催两催下来,难免就会让人说咱们店大欺客……”

    正在夸夸其谈,大过老板瘾时,他忽然看见马湘兰抱着七弦琴,面带微笑的进了酒楼。

    “呃……”赵昊当时就词穷了,看着马湘兰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道自己昨天没把话说清楚?好像说过‘做个纪念’之类,委婉表达结束帮忙的话吧?

    马湘兰朝他敛衽嫣然一笑,便抱着琴走到角落,熟练的摆好琴,款款坐下后,弹奏起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来。

    琴声旋律典雅,韵味隽永,将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展现的淋漓尽致。

    还蕴含着一股伯牙遇子期般的莫名欢喜……

    赵昊听着马湘兰的琴声,脑海中蓦然蹦出四句诗来。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说坏了,低估纳兰词的杀伤力了……

    这下怕不是被马湘兰赖上了吧?

    想到这,赵昊哪还有心情摆什么老板架子?草草结个尾,便灰溜溜跑回家去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窘状,马湘兰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低落,弹奏出的琴声反而更欢快了。

    ~~

    谁知家里居然也不安生。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头戴唐巾,身穿蓝色襕衫的男子,正在自家院外探头探脑。

    院子里,巧巧手握菜刀,一脸警惕的望着那陌生男子道:“你找谁?”

    “这位姑娘有礼了,学生王武阳,特来拜见恩师。”那文士便整整衣襟,朝着巧巧拱手道。

    “我家老爷去坐监了,你还是晚上再来吧。”巧巧暗暗松了口气,但决计不会放他进来。

    “坐监的那位是师祖,学生找的是师父。”文士摇摇头,认真的解释道。

    可他越解释,巧巧越糊涂,直到看见赵昊的身影拐进巷子,她才带着哭腔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人在外头转悠半天了,说的话也听不懂。”

    “哦?”赵昊身后立着高武,自然没甚好怕。微笑着问那文士道:“这位秀才有何贵干?”

    那秀才打扮的文士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赵昊道:“请问足下高姓大名?”

    赵昊也打量着这秀才,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眉清目秀一脸书卷气,让人很难心生敌意。

    便客气答道:“在下赵昊,还未请教仁……”

    “啊,师父!”便见那看上去很正常的文士,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他面前,高呼道:“徒儿王武阳,拜见师尊!”

    高武连忙挡在赵昊身前,唯恐这疯子会伤害到自家公子。

    赵昊拨拉开高武,一脸不解的问那王武阳道:“请问,我认识你吗?”

    “师父自然不认识徒儿,但徒儿早就认识师父了。”便见王武阳一脸坚决道:“自从拜读了师父那六首大作后,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拜你老为师,为师父鞍前马后,甘为门下走狗!”

    听他说‘你老’,赵昊翻翻白眼,转身就想回酒楼,却又想到那里还有个马湘兰。

    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愁死桥上的汉子了。

    忽然他想起一事,转身看向王武阳道:“你从哪看到那六首诗词的?”

    他清楚记得,雪浪说过,六首诗都暂未付梓,旁人最多知道两首而已。

    “是这样的。”王武阳跪在地上,口齿清晰的解释道:“学生乃王弇州之侄,前番叔父进京,命我代为收看书信。上月,收到雪浪法师写给叔父的信件,上头附有师父所做的六首诗词。”

    说到这,他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学生看了之后,几天几夜睡不着,顿觉过往所学百无一用、皆是粪土。痛定思痛后,便立下决心,定要拜师父为师,仿效子路,跟师父从头学起,朝夕侍奉师父,此生才不算虚度……”

    “哦……”赵昊恍然,原来这厮是王世贞的侄子。雪浪向文坛盟主求援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可没想到,援没求来,倒来了个王世贞大侄子……

    不用问了,自己的住址也是雪浪那厮泄露的,怪不得他最近不敢露面,原来是怕自己跟他算账。

    “既然是王盟主的侄子,那就快快请起吧。”赵昊便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

    握笔杆子的人得罪不起,何况王世贞还是文坛盟主。君不见严嵩父子张居正等人,都被他给黑成什么鬼样子了?

    “这么说,师父收下徒儿了?”王武阳激动的看着赵昊。

    “门都没有。”赵昊断然道:“想都别想!”

    “师父不收,我就长跪不起,死也不起!”王武阳却毫不气馁,发出了长跪宣言。

    “那你就跪吧。”赵昊翻翻白眼,冷声道:“想跟我这儿耍赖皮?做梦去吧!”

    说完便甩手进去院中。

    高武歪头看了王武阳一会儿,判断出这厮手无缚鸡之力,便也由他去了。

    ~~

    那姓王的小子,就真格跪在外头不起来了……

    赵昊本想在屋里,眼不见为净,可这时南京已经入梅,空气又潮又热,呆在屋里浑身不舒服。

    他只好出来院中,让高武将躺椅换个方向,背对着大门在树荫下乘凉。

    到了中午,天就更闷热了,见赵昊一个劲儿喊热,高武弄了把芭蕉扇,从旁给他呼打呼打扇风。

    赵昊这才感觉没那么烦躁了。

    这时,巧巧端了午饭出来,赵昊就在树荫下用起来。

    怕他天太热没食欲,巧巧做的是冷面。配上酱油浸鲜花椒,还有蒜汁和糖蒜,再加上几样前头送过来的凉菜,把个赵昊和高武吃得赞不绝口。

    “再来一碗,多放点蒜汁……”赵昊一边擦擦嘴角的汤汁,一边将碗递给巧巧。

    巧巧便夹一注用凉水镇过的面条,盛进赵昊碗中,再浇上酱汁和蒜汁。一边将面递给他,一边小声提醒道:“那人还在外头跪着呢,我看他都要中暑了……”

    “知道。”赵昊其实时不时就用余光去瞥那王武阳,不然也不会烦躁成这样。

    “不就是拜个师吗?你收下他就是了,又少不了你什么。”巧巧毕竟心软,已经被王武阳跪过来了。

    “瞎说。”赵昊白她一眼,小声道:“我才多大?这就给人当师父?会被喊老的……”

    “咳咳……”高武在一旁咳嗽起来,没想到公子不收徒,居然是这种奇葩理由。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了。

    真正的理由是,本公子凭什么收你为徒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爹有那么好当吗?尤其是本公子这种责任心超强,又有钱的师父,收了徒弟不明摆着要大亏特亏吗?

    赵公子做过亏本的买卖吗?

    显然没有。

    所以,他显然不会收这个徒弟。

    否则,今天心软收一个,明天收一个,他赵公子家岂不成了善堂?

    因此,这个口子一定要扎得死死的,丝毫不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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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阅读理解满分的王公子

    赵昊虽然打定主意不收徒弟,但那王武阳毕竟是王世贞的侄子。这大夏天的跪了一上午,真让他热出个好歹,怕也不好收场。

    吃完饭,赵昊便端着冰镇碗酸梅汤到了门口,坐在门槛上问那王武阳道:“热不热,渴不渴?”

    “嗯嗯。”王武阳使劲点头,伸手就去接那碗救命的酸梅汤。

    他已是浑身臭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了。太仓王家娇生惯养出来的世家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谁知赵昊却收回手,有滋有味呷一口道:“那还不走?”

    “呃……”王武阳颓然垂下手,脸上却丝毫不见动摇之色,嘶声道:“今天我就是渴死饿死,跪死在这儿,也一定要拜这个师。”

    “那我还告诉你了,今天你就是渴死饿死,死外面,我也绝对不会收你的。”赵昊气得猛灌了一口酸梅汤,便要起身进去。才想起自己是来劝他离开了,只好按下性子劝道:“你叔父王弇州是大明最有才学的人,就算他没空教你,堂堂文坛盟主,什么师父给你请不到?你干嘛非要难为我个小孩子家家呢?”

    “术业有专攻,闻道无先后!”王武阳却断然摇头道:“叔父和他那班号称‘后七子’的文坛朋友,整日里厚古薄今,张嘴就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说什么今人作文只要‘琢字成辞,属辞成篇’,模拟古人就可以了。他们这些说辞虽然为世人推崇,可我一直觉着很不舒服。倘若真如叔父他们所说,文章自西汉以后、诗歌从盛唐以后,都不值一读。那今人何必费尽心血去作文赋诗,直接把汉唐的文章拿来用就是了!”

    “呃……”赵昊本以为,这孩子脑壳坏掉了。没想到还是个很有独立见解的书生……当然,也可能是单纯对生长环境的叛逆罢了。

    “但我学识浅薄,每每跟叔父他们辩论,都会被驳得体无完肤……”王武阳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我做梦都想增加自己的学养,圣贤书也不知看了多少,结果却越看越迷茫。在我几乎就要绝望时……”

    王武阳说着,满脸敬仰的望向赵昊,双手激动的挥舞道:“我看到了师父的那六首大作,顿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原来我追求的道路,就在师父脚下啊!”

    “呃……”赵昊挠挠头,心说我就是瞎抄了几首名篇,也能被上升到这种高度?他好奇的搁下碗,问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师父的第一首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王武阳便朗声答道:“就已经有力的回击了叔父他们食古不化的论调!”

    “汉代的文章、唐朝的诗的确被代代传颂!但上千年下来,再好的文章也没有什么新意了。我华夏代代人才辈出,不必去模拟古人,做好自己的文章,一样可以领风骚数百年的!”

    “呃……”赵昊不由微微点头,心说让你这样一解释,似乎还真有点道理。

    “师父的第二首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非但以实力证明了,今人作诗同样可以领风骚百年。也暗喻了今人应当以汉唐文章为养分,做出更加出色的文章!”便听王武阳又激动道。

    “呃……”赵昊听得有些害臊,暗道这孩子阅读理解简直满分啊,居然还能超纲答题……

    “师父的第三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上半阙是对后七子一味复古、僵化文坛的控诉和劝诫。下半阙则是师父对大明文坛的殷殷希望。”

    说到这时,王武阳看向赵昊的眼神,简直就是在仰望神灵一般了。“学生还窃以为,师父所指不单是文坛,还包括我整个大明的警醒和期望,如今新君登基,一扫前朝妖氛……”

    “慎言……”赵昊吓得一哆嗦,赶忙阻止他继续发挥下去,狠狠瞪他一眼道:“你个区区青衿,安敢妄言国事?”

    “徒儿是妄言了,但师父就是这个意思!”王武阳却坚持己见道:“因为师父的第四首‘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师父站在高楼之上,看那春水东流,看那万树桃花,是何等生机盎然、欣欣向荣的一幕啊!这分明就是对我文坛、我大明的美好期望哇!”

    “这都行?”赵昊登时哑口无言,让王武阳这一说,还真像是这么回事儿。心说这读书人果然厉害啊,只要他们愿意,什么都能给你解读附会出来。

    “再看第五首,这也是学生最推崇的一首……”王武阳清清冒烟的嗓子,继续眉飞色舞道:“‘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这上阙诗实乃老师和学生这类求道者最真实的写照,旁人只道我们天才横溢,又能明白我们夙夜难眠的痛苦?我们追求的根本不是虚名,而是大道真理!”

    ‘我没有,我不是……’赵昊心里默默念道:‘我最近睡得很好,我虽然不想出名,但我只想发财……’

    “下半阙就是对徒儿的棒喝了。徒儿自六岁开蒙,已读遍圣贤书,却依然百般不会。做官牧民,用不着诗文,经商种田,更不需要圣贤文章,不是‘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又怎地?像我这样的天才况且如此,大明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不都同样是百无一用的书呆吗?”

    “我可没说旁人……”赵昊小声自辩一句。

    “既然如此,不破不立!师父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不要困顿于经书之中,不要拘泥于圣贤之言,要大胆的说出自己的话,走出自己的路!”王武阳朝赵昊再次深深拜服道:“学生愚鲁,虽已明理却依然不知路在何方,唯有跟随师父的步伐,聆听师父的教诲,方有见识大道真理的一天。请师父格外开恩,收下劣徒,我愿朝夕侍奉,不避寒暑、恩师驾前、往来奔走,终生不敢稍有懈怠……”

    说完,一拜再拜,四拜方兴。

    这下就连赵昊都有些动容了,四拜大礼为对父母师长所行之礼,是民间最隆重的礼节了。

    王武阳这等世家子弟,能折节如此,显然已下了最大的决心,不拜师成功,誓不罢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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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十具禾日

    待到王武阳起身,赵昊将那碗酸梅汤递给他。

    王武阳赶忙接过来,咕嘟嘟一饮而尽,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师父收下徒儿了?”

    “只是看你说话太多而已。”赵昊怼了一句,语气却没之前那么生硬了。

    毕竟,谁能禁得起这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连珠彩虹吹?

    “那我继续跪……”王武阳两眼一闭,一副要赖下去的架势。

    却听赵昊轻咳一声,问道:“你家里长辈什么意思?”

    “因为徒儿实在太优秀,所以爹娘凡事都让我来做主。”王武阳眼前一亮,感觉有了希望,忙连声答道:“我自己的事情,他们就更不会管了。”

    “呵呵……”赵昊心说,这还真是物以类聚呢。我爹也是这样……

    “那你叔父呢?”

    “叔父只是叔父,就更管不着我了。”王武阳说着,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行状名帖,双手奉给赵昊道:“总之,徒儿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赵昊不想接那名帖,这玩意沾手就不好丢。但当他一看到写在上头的姓名,不禁愣住了。

    “王周绍?你不是叫王武阳吗?”

    “王周绍就是我,周绍是徒儿的名,武阳是徒儿的字,徒儿以字行于世。”王武阳眨眨眼,解释道。

    所谓‘以字行’,即是因为种种原因,不用名称呼自己,而用字来代替。比如屈原、项羽、伍子胥……以及本朝的刘伯温、杨士奇,文征明等,都是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王周绍……周绍……”赵昊默念两遍这个名字,不禁哑然失笑,起身接过名帖道:“给我当徒弟,可是很辛苦的。”

    “啊?”幸福来得太突然,王武阳吃惊的无法相信。

    “不想进来就算了。”赵昊背着手进了院,巧巧见他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就像捡到个大钱包一样。

    “师父,我来啦!”王武阳想站起来,可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他便手脚并用,爬进了院中。

    ~~

    王周绍,太仓王氏,王世贞从子,隆庆二年殿试二甲第四名。

    这可是这一届全国第七的学霸,居然哭着喊着要拜自己为师。这大便宜不捡,简直要对不起老赵家的列祖列宗了。

    赵昊心里,瞬间升腾起收他为徒的一百个好处。而且更重要的是,人家本身就是学霸,根本不用他费心思帮忙,自己就能高中!

    这样好处多多,还用不操心的弟子,简直跟白捡了个钱包一样——傻子才不收!

    换言之,若是王武阳早点报上自己另一个名字,赵昊一早就会亲切和蔼的收下这位高徒。结果白跪了半天,还白费了这么多唾沫……

    所以说,这人啊,最好不要乱换马甲。

    ~~

    院子里,王武阳坐在杌子上,一边哧溜哧溜扒着凉面,一边大口大口灌着酸梅汤。

    赵昊从旁翻看着他的名帖,不禁奇怪问道:“武阳,你是苏州府学的生员?”

    “嗯嗯。”王武阳赶忙擦擦嘴,端正坐姿,搁下碗回话道:“回禀师父,徒儿是三年前补的廪生。”

    “那你不准备参加今年秋闱了?”赵昊愈加奇怪的问道,心说莫非自己把一位学霸引入歧途了?

    “参加啊?”王武阳应一声,神情一肃道:“当然,若师父不许参加,徒儿肯定弃考。”

    “我没那个意思。”赵昊问道:“听说提学御史耿大人,这会儿正在苏州府科考,你却为何跑来南京。”

    “师父说的是这个啊。”王武阳松了口气,一脸淡然道:“徒儿因为学业太过优秀,被选为儒士,不需要参加科考,就能直接乡试的。”

    “好吧……”赵昊心说你是学霸你牛叉。“那是你准备在南京参加参加文会,等待秋闱了?”

    “徒儿不打算参加文会了,他们水平太差,不仅浪费时间,还会把徒儿的水平拉低。”王武阳便露出一副不屑为伍的神情,然后又一脸谄媚道:“徒儿打算天天跟着师父,抓紧时间多跟师父学点东西是正办。不然年底进京赶考,就再难朝夕侍奉师父了。”

    显然,在王武阳看来,中举已是探囊取物一般了。

    “这……”赵昊苦恼的捂住脸。心说,若是让徒儿看到他心中伟大的师父,每天仨饱俩倒,除了跟小姑娘逗闷子,就是在树荫下躺尸看闲书,估计肠子都要悔青掉的。

    但他并没有改过自新的想法,而是想着往后还是少见面的好。便笑眯眯问道:“你现在住哪?”

    “前日到了南京,在大报恩寺借住了两宿,缠着雪浪法师告诉我师父的地址后,我便告诉他,不会再回去了。”王武阳一脸自我感动道:“徒儿是拿出破釜沉舟的信念,来见师傅啊。”

    “那你准备在哪租房子?”赵昊干咳一声道:“秦淮河畔不利于专心,我看雨花台那边风景不错、干扰又少,最适合安心读书……”

    雨花台在大报恩寺旁边,和蔡家巷一个城南一个城北,赵昊显然想让他哪来哪去,住的越远越好,一个月见不着一次最好。

    可那王武阳虽然执着,却一点都不傻,马上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学生已经说过,要朝夕侍奉师父了,自然便住在师父家中。”

    “你没看到我家巴掌大点地方,都已经住满了人吗?”赵昊苦口婆心的劝道:“你现在是考生,需要有独立的空间,绝对的安静……”

    “无妨,学生但求与师父朝夕相处,吃住都不讲究的。”王武阳却摆摆手道:“至于独立空间、绝对安静之类,都是弱者给自己找的理由,真正的强者,根本不在乎这些。”

    说着他看看院中新建的柴房道:“我就睡那间吧……”

    “你还真不嫌。”赵昊直翻白眼,心说,好么,待会儿弱者就回来了,你还得管他喊师祖呢。

    不过赵昊岂能让自己的弟子睡柴房?便让高武去吩咐余甲长一声,在附近给王武阳安排个住处。

    如今这种琐事,根本不需要赵公子亲力亲为,只消吩咐一声,蔡家巷有的人抢着去办。

    ~~

    黄昏时分,赵守正回来了。

    得知儿子居然当了师父,把个赵二爷乐得合不拢嘴道:“那我岂不成了师祖?”

    王武阳规规矩矩给师祖磕了头,待赵守正让他起身时,才不禁瞳孔一缩。

    他没想到,师祖居然和自己一样,都是生员来着。

    区区生员怎么能教出师父这样的儿子?听说师父也没拜过师,果然是盖世奇才实天授啊!

    稍晚些时候,赵锦回来,见到贤弟收徒觉得很是讶异,但细细考教那王武阳一番,却又赞不绝口起来。

    “此子学养扎实,才思敏捷,乃状元之才也!”

    ‘噗……’赵守正一口茶水喷出来,感觉压力好大。

    看着王武阳一脸得意的样子,赵昊暗暗冷笑,臭小子,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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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王武阳说到做到,第二天天不亮,便赶来侍奉师父。

    说是伺候师傅,可他连个西瓜都切不好,只能在赵昊身边打打扇子、端茶倒水而已。

    这样的徒弟要来有什么用?

    赵昊便命他从铺床叠被、洒扫庭院、给师父捶背敲腿这些琐事学起……

    王武阳世家子弟,自负天才,何时干过这等下人才做的杂事?一边跪在躺椅旁给赵昊捏着腿,一边委委屈屈道:“师父为何让徒儿,学做这些下人才干的琐事?”

    赵昊躺在椅子上,舒服的眼皮都不抬道:“你觉得呢?”

    “徒儿就是想不明白,才问师父的。”王武阳闷声说道。

    “什么事都问别人,自己长脑子是干什么用的?”赵昊没好气道。难道我能告诉你,我就是闲得无聊,想折腾你取乐?

    “是,师父……”王武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一旦苦苦思索起来,手上动作便没了轻重。

    “轻点你!”赵昊被捏的生疼,这才睁开眼瞪他一下。

    王武阳赶忙放轻了动作,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师父,你老这是在磨练我的心性!”

    “还不算太蠢……”赵昊被他一提醒,也顿时有了说辞,煞有介事道:“你太浮躁,太骄傲了,连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都不懂,还口口声声追求什么天下至理?”

    “是,师父……”王武阳不禁满面羞愧,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恃才傲物,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连身为文坛盟主的叔父也瞧不起。实在是狂妄至极,浮躁至极啊!

    想到这,他不禁汗如浆下,无地自容道:“幸亏遇到了师父,不然徒儿继续张狂下去,别说追求大道了,怕是连个人都做不好!”

    “知道了就好……好按。”赵昊满意的点点头,心说这人太过聪明了也不错,什么都自己脑补完了,省得自己废话。

    “是!”王武阳登时面貌一新,重新认真的给师父捏腿,口中还表态道:“师父放心,往后徒儿绝不会再把追求大道挂在嘴上了。我要按照师父的教诲痛改前非、从新做人,就从这按摩先学起。回头我就去买几本经络书参考一下,再去找扬州师傅取取经,一定给师父按好按爽。”

    “唔,孺子可教。”赵昊愈发满意,心说这样的徒弟不嫌多,回头有合适的可以多收几个,连雇丫鬟佣人的钱都省了。

    不过他也没丧心病狂到,真让王武阳去学按摩,便摆摆手道:“秋闱在即,你还是不要分心了,专心用功考个好名次是正办。”

    “是,师父。”王武阳这次老实应下,不再说什么那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我用脚做做文章都能考中举人之类的大话了。

    “嗯,你是王弇州的侄子,现在又是我的徒弟,若不考个解元出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脸上实在无光。”赵昊又勉励道:“你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中解元吗?”

    “我……”王武阳方欲口出狂言,却猛然想起师父的教诲,马上一脸谦逊道:“徒儿一定努力,不让师父失望!”

    “有空就好好读书,多参加文会,带带你……”赵昊本来习惯性的想给赵二爷再加个帮手,但实在是开不了口。让老侄子教叔叔念书就够丧心病狂了,再找个徒孙也一起指手画脚,赵二爷就不要面子啊?

    赵昊便赶忙改口道:“带你的书童来了吗?”

    “书童留在苏州了,我是来服侍师父的,怎么好带下人?”王武阳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

    “不带是对的,你现在就是要事必亲躬、身体力行,才能尽快磨炼好心性。”赵昊瞎扯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王武阳忙点头应下,却又忍不住小声问道:“师父,人不是用心思考吗?师父为什么刚才让我动脑子?”

    赵昊把脸一沉,心说这问题回答起来可复杂了。

    王武阳见他神情不豫,马上认错道:“是徒儿不对,我还是太浮躁了。在没有磨炼好心性前,我是不会再问师父任何问题了。”

    “这还差不多。”赵昊暗暗松口气,便见一个胖乎乎的脑袋,在门外探头探脑。

    “呦,这不是唐老板吗?”赵昊笑着招呼一声道:“又发福了。”

    见赵昊心情不错,唐友德才敢壮着胆子进来,他实在被这小子给玩怕了。

    唐友德一边向赵昊问好,一边放下大包小包的礼品。“公子酒楼的生意太火爆了,大街上都没地方停车了。我让人把马车停在桥南边,步行走过来的。”

    看到唐友德自觉携带丰厚礼品上门,赵昊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看了王武阳一眼道:“还不快给唐老板搬把椅子。这孩子,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书童?”唐老板瞥一眼王武阳。

    “不是,我新收的徒弟。”赵昊淡淡道:“在立规矩呢。”

    “是跟公子学做生意的吧?”唐老板便没再理会端茶倒水的王武阳,大喇喇在赵昊身边坐下。

    赵昊也犯不着跟他解释,便含糊的点了点头。

    “当初在船上,听公子跟那小两口说要开酒店,我就知道,以公子的本事肯定会财源广进的。”唐友德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心里却悔青了肠子,当时他听了之后只觉可笑,在蔡家巷这破地方开酒楼,纯属瞎子点灯白费蜡,自然没有插嘴。

    可谁能想到,短短两个月不到,那家开在蔡家巷的味极鲜酒楼,就已经名满金陵了!

    但凡来味极鲜吃过饭的人,无不交口称赞,天天吹嘘他家的饭菜是人间绝无、天上少有。说什么,在味极鲜吃过一顿,三天唇齿犹有余味,十天但觉山珍海味如同嚼蜡,做梦都想再去吃第二顿。

    可惜味极鲜只有十张桌子,一天只做二十席,且只接受提前三天预定。这让无数慕名而来的食客望而兴叹,只能让下人拿着银子在店外排队,往往要排个七八天,才能订上一桌。

    据说,有豪客为了能提前一品极鲜之味,开出了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希望有人能将订桌转让出来,但还是一桌难求。

    这让唐友德那叫一个后悔啊,当初若是他稍有点眼光,跟赵昊软磨硬泡,总是可以入上一股的。又岂会像现在这样,只能看着人家发财,自己干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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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神秘来信

    小院树荫下。

    唐友德端起茶盏呷一口,不由赞道:“好好,茶好水也好,公子愈发会享受了。”

    “谁有钱都会享受。”赵昊两脚搭在杌子上,背靠着躺椅,神情慵懒无比道:“你老倌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公子,味极鲜有没有兴趣在钟鼓楼开个分号啊?”唐友德搁下茶盏,搓搓手兴奋道:“所有费用我全包,赚了钱平分,不,公子六我四,如何?”

    “没兴趣。”赵昊却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大不了三七开。”唐友德却做梦都想开一家味极鲜的分号,就算不从里头赚钱,也会帮他极大拓展在南京城的人脉,提高他的商业地位。

    “就是二八开也不是不能商量嘛,公子……”

    “不是钱的事儿。”赵昊摆摆手,捻一颗杨梅丢到嘴里,酸的他一个激灵。

    “那为何有钱不赚啊?”唐友德满脸不解。

    “我开味极鲜,就是给街坊们找点事做。”赵昊撇撇嘴道:“靠开酒楼赚钱,太费事儿了,懒得再开第二家。”

    “哎呦,公子,你这一个月,少说能赚两千两吧?”唐友德闻言哭笑不得道:“我唐记旺季时,一个月也就赚这个钱。”

    “你不是分号遍金陵吗?”赵昊揶揄道。大家认识这么久,他当然已经摸清了唐友德的底细。

    南记确实还有分号,但只有一家而已,是唐友德的大儿子在管,除此之外,便别无分号了。

    “咳咳,公子,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唐友德老脸不红,尤不死心道:“知道公子不在乎钱,但开这种酒楼也不单为了钱啊,还可以认识很多朋友……”

    “我不稀罕。”赵昊撇撇嘴,根本不松口。

    唐友德才想起,赵昊整天宅在家里,根本不出门,确实不喜欢交朋友……

    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劝说,他只好换个话题,赔笑道:“那这事儿咱们改日再说,先说说正事吧。”

    “生丝?”赵昊反问道。

    “对啊。”提起这茬,唐友德便又高兴起来。“这一个月,丝价窜高了不少,一斤丝已经卖到六七钱银子了,咱们现在出手,能赚两千两往上了。”

    “所以呢?”赵昊接过王武阳奉上的紫砂一手壶,不放心的试了试水温,这才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凉茶。

    王武阳便在一旁给他打起扇子来。这可把高武给急坏了,怎么把咱的活也抢去了?

    “卖……”唐友德试探的问道,见赵昊不说话,便改口道:“卖一半,回了本钱,涨跌都是赚了。”

    “要卖你自己卖,反正我不卖。”赵昊一边喝着凉茶,一边漫不经心道:“不涨到我满意,我是不会卖的。”

    “唉,公子,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保住本钱,见好就收,钱是赚不完的。”唐友德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就要一次赚够,不然赚得太少,不够折腾。”赵昊却挑挑眉,模仿着某人的语气道。

    “公子又取笑老唐。”唐友德一阵哭笑不得。但赵昊有说这个话的本钱啊,人家随便开个味极鲜,就比他的南货铺子赚得多。

    可唐友德老成持重,实在是担心少年人锐气太盛、不知见好就收,最后连本钱都折进去啊。

    “按说,收丝归我管,卖丝公子说了算。但老唐还是得提醒公子一句,这都五月了,朝廷一点开海的消息都没有。”

    “这不废话吗?”赵昊翻翻白眼道:“朝廷在忙着干什么呢?哪顾得上办正事。”

    “公子是说,举朝倾拱?”唐友德消息灵通,常看从衙门抄出的邸报,自然对朝中的大事不陌生。

    “嗯。”赵昊点点头。

    “若按公子这么说,那一两年都等不到开海了。”唐友德愈发不安道:“高新郑虽然势单力孤,但有皇上护着,谁能奈他何?言官们人多势众、前赴后继,也是赶不尽、杀不绝的。此等局面怕是要僵持很久了……”

    “你错了。”赵昊摇摇头,断然道:“月内必见分晓,且高拱下野之前,一定会将开海之事落实的。”

    “啊?”见赵昊说得言之凿凿,唐友德都不知该怎么吹捧了。

    这种事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了。

    “公子何出此言?”好半晌,唐友德才艰难问道。

    一旁打扇子的王武阳,也一脸期待看着赵昊。

    心说老师果然不止在文学上造诣极高,对时政也洞若观火呢……

    “说了你也不懂。”赵昊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看史书知道的吧?只好拿出这句伤人话,堵上唐友德的嘴。

    “反正没多久了,你等着就是。”

    “唉,好吧……”唐友德讪讪笑着点头,好在他也不是头一回被赵昊鄙视了。

    横竖新丝上市之前,丝价就算回调,也不会下落多少了。

    ~~

    唐友德在赵昊家蹭了顿午饭,磨磨唧唧到傍晚,还是想让赵昊同意再开家分店。

    但赵昊主意极正,除非是王武阳变王周绍这种特殊情况,否则他是不会改弦更张的。

    唐友德实在不好意思,再接着蹭一顿晚饭,这才怏怏而去。

    晚上,赵守正和赵锦陆续回来。一家人正吃晚饭时,高武拿着封信走进来,递给了赵昊。

    赵昊看封皮上,写着‘赵昊亲启’四个娟秀的小楷,便打开信封、掏出信纸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送信的人呢?”

    “送下信就走了,等咱开口问时,人已经不见了。”高武挠挠头,闷声答道。

    对他来说,这实在正常不过,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赵昊的私事,赵锦自然不会多问。赵守正也只是随口问一句:“什么事?”

    “没事,吃饭吧。”赵昊摇摇头,将信封收入袖中,神情恢复如常,且似乎比之前还要轻松。

    吃过晚饭,赵锦便领着赵守正进了东屋,继续愉快的学习。

    赵昊则领着王武阳进了西屋,长夜漫漫,总要找点事情做,不然实在太难打发。

    他让王武阳在书桌前坐好,自己则往床上一躺,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后,方吩咐道:“我口述,你笔录。”

    “啊,原来师父要写书!”王武阳眼前一亮,只觉一天体力劳动的疲惫,都无影无踪了。

    他忙提起笔来、正襟危坐,等待师父开口。

    “我可有言在先,不许发问。”赵昊知道,若不打这预防针,这好奇宝宝能把自己烦死。却也没有完全把话说死,而是画个大饼道:“这些知识你现在学来无益。等你中了解元,我可以解答你一天问题。将来中了状元,还可传你一门绝学,让你将其发扬光大。”

    “是,师父!”王武阳顿觉热血沸腾,已经消失许久的争强好胜之心,重新注入他的灵魂。

    “那就开始记录《初级物理》第一章,磁力。”便听赵昊微闭双目,缓缓说道。

    王武阳忍了又忍,还是举起手来。

    “磁是磁石的磁。”不用他问,赵昊自己就解释了。

    王武阳点点头,便听着赵昊的讲述,认真的记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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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知法才不会犯法

    两人初次合作,王武阳又完全没接触过物理知识,进度自然不会太快。

    到二更天时,也只记录下不到一千字。

    但就这不到一千字,就已经让王武阳再次刷新了对师父的崇拜。

    磁石和磁力,王武阳并不陌生。指南针可是我中华的伟大发明,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更是连磁偏角都有描述。可师父这短短一千字中,讲述的内容便已远超前人所述,什么磁体、磁极、磁场,全都是他闻所未闻的新知识。

    学究天人,说的就是师父啊!

    虽然赵昊不许他发问,但会主动讲解生僻的名词和概念。王武阳又天资绝伦,居然能听个一知半解。这种似懂非懂,才是最能勾人好奇心的……

    王武阳只恨秋闱太远,不能马上考个解元,好痛痛快快跟师父请教个明白!

    赵昊如今愈发吃不得苦,再没了当初通宵制糖的精神。

    听到二更鼓响他便哈欠连连道:“去打洗脚水吧。”

    “是,师父。”王武阳马上搁下笔,将写好的稿纸小心收好。

    然后出去兑好洗脚水,给赵昊端进来,他还想再给师父洗脚,却被赵昊拒绝了。

    “这就不必了,擦脚布给我。”

    “是,师父。”王武阳又将毛笔和砚台拿出去洗干净,把书桌收拾好。又给师父倒了洗脚水,拿进夜壶来,这才吹熄了房中灯,悄然告退出去。

    赵昊躺在床上,懒散的手指头都不想动,心说这样下去,怕是要彻底变成社会的寄生虫了……

    唔,我喜欢。

    便在赵守正的读书声中,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

    半夜里,赵昊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什么鬼?!”起床气颇大的赵二爷,和起床气更大的赵公子,异口同声吼了起来。

    睡在西厢房的高武,赶忙点亮灯笼,披衣出来查看。

    只见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子,带着个小女孩,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外。

    高武冷冷看着他们,吓得小女孩赶紧躲到年长男子怀中。

    “请问,赵守正父子,搬家了吗?”年轻男子壮着胆子问道。

    “没有。”高武对这种是非题,还是可以及时回答的。

    “我是他侄子……”便听年轻男子带着哭腔道:“全家来投奔二叔了。”

    这时,赵家三人也都出来院中。

    赵守正远远一看,就哎呀一声,赶忙迎出去道:“这不是赵显吗?咦,大哥?你们这是摔跤了吗?”

    赵守业抱着女儿挡住脸,低头不肯说话。

    “先进来再说。”赵昊插一句,又对赵锦解释道:“这是我大伯和堂兄、堂妹。”

    “啊,原来是大叔父!”赵锦忙深施一礼。

    赵守业愣了一下,但实在无心发问,只草草点头,便算是还了礼。

    赵守正从他怀里接过只有六七岁侄女芸姐儿,招呼两人进去客厅。

    这时高武已经点亮了烛火,又出去伙房烧水。

    借着明亮的烛光,赵守正仔细端详大哥一家三口。

    只见赵守业脸上脖子上满是抓伤和挠伤,左侧嘴唇和眼角还高高肿起,身上的袍子也被撕了个稀烂,样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赵显也不比他爹强多少,他鼻青脸肿,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右边耳垂还凝着大块血痂,也不知是不是被撕开了。

    就连七岁的芸姐儿,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脸上都有个清晰的掌印。

    这肯定不是摔出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赵守正急得直跺脚道:“你要憋死我是吧,大哥?”

    “唉,让我死了吧……”赵守业双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道:“没脸见人了,没脸了……”

    “赵显你说!”赵守正又转向大侄子。

    赵显低着头,闷声答道:“是钱家人打的!”

    说完,他恼火的看一眼赵守业道:“父亲还是自己说吧。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唉,唉……”赵守业又唉声叹气一阵,方羞愤难当道:“是钱氏那贱人,听说弟弟家开了家叫味极鲜的酒楼,生意很是红火。那贱人见钱眼开,竟逼我过来,跟弟弟商量帮她开家分店……”

    “呵……”赵昊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来这味极鲜的鲜味,除了能招来食客,还能招来苍蝇。

    “那怎么就动起手来了?”赵守正却不解问道。

    “前番她逼我来要钱,我和赵显就已经觉得,十分对不住你们了。”赵守业抹一把嘴,深吸口气道:“当然不愿意再来讨这个嫌,结果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那贱人如今蹬鼻子上脸,浑不把我当男人看,没说几句就骂开老爷子了。这下我搂不住火,骂她害我全家,她便朝我上头扑脸,我气不过打了她两巴掌,她就大呼小叫起来。钱家人听到动静赶过来把我打了,赵显拦着也被打了。就连芸姐儿也被那贱人打了一巴掌……”

    “这,这!”赵守正不由怒发冲冠,当场便摔了茶盏,怒道:“这泼妇实在是欺人太甚了!真当我赵家无人吗?!”

    说着他看向站在一边的赵昊道:“儿子,你得给大伯做主啊!”

    赵昊点点头,便黑着脸对拎水壶进来的高武道:“去找三十个人,在巷口集合,要最精壮的汉子,拿最粗的棒子!”

    “喏!”

    高武应一声,搁下水壶便转身出去叫人了。

    赵昊又让闻讯过来查看的方文,将芸姐儿送去跟巧巧睡下,再让高老汉去雇十辆马车过来。

    看他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赵守业和赵显父子,焉能不知,如今做主的是哪一位?

    待到赵昊发号施令结束,赵锦方轻咳一声。

    ~~

    赵昊看老哥哥似有话说,便点点头,和他进了西屋。

    “贤弟,你可不要胡来啊。”赵锦轻声提醒道:“这可是遍地权贵的南京城……”

    “咱们赵家人被欺负了,能不出这口气吗?”赵昊反问道。

    “当然不能。”赵锦苦笑一声道:“为兄的意思是,做事要有章法。”

    “哥哥何以教我?”赵昊眼前一亮,忙谦虚求教道。

    赵锦便伏在赵昊耳边,小声教他该如何去做。

    赵昊听完,不禁露出信服的神情,赞叹笑道:“果然知法才好犯法……”

    “不,是知法才会不犯法。”赵锦微微一笑道:“虽然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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