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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五章 钱府受难日

    更鼓敲过五遍,东方已见鱼肚白,但大街上还空荡荡,没有行人。

    忽然,一阵细碎的马蹄声,和车轮压过车辙的轧轧声,碾碎了这黎明时分的平静。

    整整十辆带篷的马车,沿着丹凤街,经过估衣巷,不紧不慢的朝着新街口方向驶去。

    其中一辆马车由高武驾驭,吴玉则抱着根七尺长的木棒守在车尾。

    赵昊和赵守正父子也相对而坐,正在低声说着话。

    “三十多年前,老爷子中了举人,便把家搬到了南京,当时租的便是钱家的宅子。钱家是干小买卖起家的江宁富户,处处巴结老爷子这位新贵,两家便熟络起来。后来老爷子进京赶考,在钱家盛情邀请之下,你奶奶和我兄弟俩便住进了钱家,没想到这一住,就住出事儿来了。”

    赵昊默默点头,听赵守正继续讲述道:

    “那钱老倌竟然授意他女儿,也就是钱氏那贱人勾引了你大伯。你大伯那时候才十六岁,而那贱人比他大整整四岁啊!”赵守正一脸愤慨的看着儿子道:“有道是男大三、女大四,眼里钉子肉里刺。你想,他俩在一起,能有好日子过吗?”

    “父亲不要跑题。”赵昊无奈的提醒一声。

    “好好,说回当年。”赵守正忙回到正题道:“结果老爷子进京一举高中,在观政工部时,得到尚书大人的赏识,欲将嫡亲孙女嫁给你大伯。老爷子自然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下来,双方还换了庚帖。然后老爷子马上修书这边,要你大伯火速进京成婚。”

    “结果钱氏那贱人竟自称有孕,以死相逼你大伯,你大伯怕闹出人命,只好回信北京,求老爷子退婚。”赵守正说着叹了口气道:“当时为父才七岁,也没法替兄成婚,最后老爷子只好硬着头皮去退婚。”

    “此事非但让老爷子颜面丧尽,也彻底得罪了老尚书,令老爷子仕途大受影响。结果在主事位上一干就是十年,直到老尚书致仕后,他才得以正常升迁……老爷子素来自命不凡,认为没有这件事,他吏部尚书也做得。结果一步慢,步步慢,最后没捞着当上六部正堂,只做了个南京户部右侍郎,心里自然窝火。”

    “更让老爷子对那钱家耿耿于怀的是,当年他告假回南京,给奉子成婚的二人举办了婚礼。谁知婚后不久,钱氏却马上说小产了。原来所谓怀孕,是钱家为了困住你大伯,用的下三滥手段。所以老爷子对钱氏也一直横眉竖目,动辄开骂,连带你大哥和小妹也不受他老人家待见。”

    了解到这些陈年宿怨,赵昊才恍然明白,为何老爷子一出事,钱氏便马上带着芸姐儿回了娘家。

    显然,在知道赵立本不能再翻身后,她多年积郁的怨毒便彻底发作了,开始对赵守业冷嘲热讽,肆意折辱,最终酿成了昨夜的事端。

    ~~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新街口到了。

    赵昊挑开车帘,夏日夜短,车外已是天光大亮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都不可下车。”赵昊回头叮嘱赵守正一句道:“秋闱在即,父亲要避免麻烦。”

    “唉,知道了……”赵守正点点头,他是老考生了,自然晓得利害。只要考生摊上官司,就别想参加科举了。

    赵守正担忧的看着儿子,抓着他的胳膊道:“我儿千万小心,不要让人伤到你、也不要太过火,略施薄惩,出出气也就行了。”

    “我自有分寸,父亲安心。”赵昊微笑着点点头,赵守正才放开手。

    等他跳下车来,那三十条精赤着上身的壮汉也早已下车,提着木棒围拢过来。

    “公子吩咐吧,哪一家?”汉子们跃跃欲试、七嘴八舌的问道。如今在蔡家巷,谁不想为赵首富出力?

    赵昊心说我也不知道啊,便看向打头的那辆马车。赵显从车厢内探头张望,见状指了指斜对过那家高墙深院的大户。

    赵昊抬头一看,只见那家门楣上,挂着个‘钱府’的匾额,便冷笑道:“拆了它!”

    吴玉闻命,马上将手中木棒抡圆丢出,便见那大棒如流星般飞向钱府门楣,砰地一声,把那匾额砸成两半,跌落地上。

    “撞开门,打进去!”赵昊冷哼一声,吩咐道:“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得令!”壮汉们便踏碎匾额,朝着钱家大门狂奔而去。

    转眼,七八个大汉同时用肩膀撞在了两扇紧闭的大门上!

    便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大门的门闩被直接撞断,两扇门页猛飞开去,将闻声赶来查看的钱家下人,一并撞飞出去!

    “干他们呀!”

    大汉们便狂呼乱叫着,高举着木棒蜂拥而入,见东西就砸!

    乒乒乓乓、咔嚓咔嚓!

    眨眼间,就将钱府耗资不菲的前厅砸了个稀巴烂……

    这时,钱家的家仆男丁终于抄家伙涌了过来。钱老爷子也披散着头发,穿着趿鞋从后宅赶来,看到自己的古董、字画、家具,都被砸得稀烂,他登时火冒三丈,指着那些正在砸得过瘾的壮汉破口大骂道:“暴徒敢尔,还不给我拿下!”

    钱家的家仆男丁,加起来也足有三十来号,且手里拿着铁家伙……大明不禁民间持有武器,是以家家皆备有刀枪。

    再看来者虽然凶横,却只拿木棒,便壮着胆子一拥而上。

    殊不知,人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打架高手。且棍乃百兵之祖,南京诸卫尽习俞大猷的子母三十六棍,连倭寇的刀法能克制,不要说这些拿着寻常兵刃的草鸡瓦狗了。

    几乎是一照面,钱家的男子就被打飞了兵刃,转眼又被打翻在地。

    蔡家巷的汉子们,便挥舞着木棒,朝着这些人的四肢和臀部猛揍起来。他们打惯了架,知道哪里打着疼,哪里不能打。

    蓬蓬蓬蓬的钝器着肉声中,各种声调、各种口音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钱府。

    “哎呦,娘唉……”

    “啊,疼死我了……”

    “饶命,好汉饶命!”

    钱家的男丁们被揍得满地打滚,惨叫求饶,还有人被打得拼命哭嚎,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钱府的女眷自然早就被惊动,可哪个敢出来查看?她们在后院瑟缩成一团,惶恐的哭声比前院还大。

    见自家儿孙和家丁如此不堪一击,钱老爷下意识想逃,可他两股战战,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他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立在对面的门外,神态平静的看着自己。

    他猛然记起,此人乃是赵守业的小侄子,这才知道招惹了哪路灾星。便色厉内荏的指着赵昊,颤声喝道:“赵家小子别张狂,这里是南京城,我已经报官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赵昊却轻蔑的一笑。

    高武搬了把太师椅,搁在他身后。

    赵昊便一撩衣袍下襟,大马金刀坐下来道:“把正厅也砸了!”

    那些蔡家巷的壮汉,便丢下被打得爬不起来的钱家人,又朝着二进的正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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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秉公办案李官差

    钱老爷有句话没说错,这是遍地权贵的南京城,光天化日之下,岂容这般聚众入室打砸?

    ‘嘟嘟……’

    顿饭功夫,便有上元县的官差,一边吹着竹哨,一边冲进了钱府。

    “住手,都住手!”

    而此时,蔡家巷的汉子们,已经砸完了正厅,收起了木棒,若无其事的站在赵昊身后。

    看到头戴平顶方形帽,斜插鸟毛的官差终于赶到。早就被吓破胆的钱老爷,一溜烟冲了出去,朝着那官差哭喊道:“李老爷给小老儿做主啊,这些暴徒居然敢在南京城入室行凶,看把我们家砸成什么样了……”

    来的官差不是别人,正是李九天。他那日被副都御史着人送回县里,虽然没有被县尊开革,却也丢了在蔡家巷的差事,被发落到快班,成了个没什么油水的捕快。

    不单杀人放火之类的刑事案件,县境内发生打架斗殴,也是捕快负责处置平息,是以李九天一接到报案,马上带人赶到了此处。

    他先看看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钱家人,再看看被砸得稀烂的钱家前院,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赵昊身上。

    “呦呵,这不是赵公子吗?”李九天登时两眼凶光四射,双手攥得叭叭直响。

    “李九天,你怎么混到这儿来了?”赵昊翘着二郎腿,也没什么好声气。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李九天咬牙切齿道:“今天不好好报答公子一番,咱李字倒过来写!”

    看到李九天跟赵昊有过节,钱老爷心下大定,便狐假虎威的指着赵昊大声道:“都是这小子指使的,李差爷先把他锁起来!”

    “你急个屁啊,问不清楚就抓人,老子回去怎么交差?”李九天瞪了钱老爷一眼道:“这帮人都是蔡家巷的,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

    “是是。”钱老爷讨了个没趣,缩缩脖子不敢插嘴。

    “到底怎么回事?”李九天便冷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钱老爷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装出一脸无辜道:“他们一进来就打砸一通,比土匪还狠。”

    “你会不知道?”赵昊冷笑一声,指着钱老爷道:“你那好女儿殴打亲夫,你这个当父亲非但不劝和,反而让全家人一起围殴,将我大伯打成重伤,眼看就活不成了!”

    “啊?”钱老爷闻言先是一惊,旋即跳脚道:“你胡说,他还是自己走出去的呢!”

    “他内脏受伤,撑到我家就不行了!”赵昊猛地一拍椅子扶手,起身悲愤道:“钱氏乃我赵家之人,犯了赵家家法,我要拿她回去交给老爷子处置,你却横加阻拦,命人持利刃朝我们大打出手!我的兄弟们被迫自卫才出手,谁知你钱家人,如此不堪一击……”

    “休要颠倒黑白!”钱老爷气得直哆嗦道:“你说你大伯活不成,倒是抬来让我看看啊!”

    “正要抬来跟你钱家索命!”赵昊说着一挥手,便见两个壮汉抬着块门板进来,门板上直挺挺躺着个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口鼻处还不断有血迹涌出的中年男子。

    赵显一身素服,双目红肿的跟在旁边,哑着嗓子哭泣道:“父亲啊,你不要丢下我……”

    钱老爷子定睛一看,登时魂飞魄散,那奄奄一息躺在门板上的,不是自己的女婿赵守业,又是哪个?

    “我伯父乃堂堂朝廷六品命官,却被贱妇和钱家人殴打濒死!”赵昊一脚踢翻了椅子,杀气腾腾道:“我要你们钱家满门,一起给我大伯陪葬!”

    “唉,老钱,这事儿大了。按《大明律》妻殴夫者,杖一百。至笃疾者,绞。死者,斩。”李九天也大吃一惊,顾不上找赵昊麻烦,一边说着,一边过去查看赵守业的状况。“至于民殴官,那罪过就更大了……”

    “这,这……”钱老爷哪还有方才的气焰,哆哆嗦嗦道:“人这不还没死吗?”

    “唉,没救了。”李九天将手从赵守业颈间收回,掏出帕子擦擦血,叹气道:“脉象弱不可察,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以我十几年办案的经验看,他随时都会断气的。”

    “啊……”钱老爷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堂堂六品官死于非命,事情大条了!把这里的人都看住,我这就回去禀报大老爷!”李九天吩咐一声手下,转身就要离去。

    却被钱老爷一把抱住了大腿,满脸哀求道:“差爷莫急,讨个商量啊。”

    “放开!”李九天瞪眼道:“这事儿我们大老爷都管不了,是要上南京刑部的,老子跟你商量个屁!”

    “差爷,有下情容禀,请单独说话……”钱老爷被吓破了胆,朝着李九天小声道。

    “哦……”李九天听到这话,终于站住脚。

    ~~

    厢房中,钱老爷跪在地上,高高举起一盘银锭,对坐在那里的李九天央求道:“求差爷务必帮忙啊……”

    “唉,老钱啊,你这银子太烫手了。”李九天抱着胳膊,并没有拿钱的意思,反而长吁短叹道:“刚才就说了,六品官被害的人命官司,是县里审不了的。肯定要上到南刑部,想那赵老爷子才刚去职几个月,他儿子就死于非命。南刑部的大人们物伤其类,肯定要炸锅的。到时候,判你个满门抄斩都说不定……”

    “啊?”钱老爷大张着嘴巴道:“不不,不会这么严重吧?一个六品官而已。”

    “老子只是一比。”李九天哼一声道:“你闺女妻殴夫致死,斩立决是跑不掉的。你家昨晚但凡动过手的,少说可判绞立决。就连你这厮,身为家长,就算没亲自动手,但纵容行凶是跑不了的。刑部的大人们再笔尖一抖,把你定个主谋,你就得陪你闺女一起开刀问斩。”

    “啊,我的娘……”钱老爷被李九天一番恐吓,竟吓得湿了裤裆。

    李九天捂着鼻子,嫌弃的站起身道:“你自求多福吧。”

    “不要啊,李差爷……”钱老爷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李九天的大腿不放,哀嚎道:“求李差爷帮忙,我愿倾家荡产买条活路……”

    “哎呀,你这真是要为难死我。”李九天仿佛被缠的无法,方将那盘银子收入囊中道:“那我去问问赵家人,看看有没有办法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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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可怜弱小又无助

    钱老爷热锅蚂蚁似的,在厢房中焦急踱步等待。

    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煎熬过,只觉自己已是命悬一线,钱家倾亡在即了。

    钱老爷是越想越害怕,简直要活活吓死过去了。他越想越觉得,李九天说得有道理,女婿别说一命呜呼了,就是瘫了、重伤了、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了,自己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哎,怎么就这么寸呢?明明只是一场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家庭纠纷,怎么就演化成如此鲜血淋漓的局面了?

    都怪那该死的女儿!

    钱老爷一阵咬牙切齿,终于找到了发泄怒火的目标,心里开始盘算起,待会儿是把闺女油炸,还是生吃了解恨。

    不知等了多久,李九天终于去而复返了。

    钱老爷赶忙冲过去,急声问道:“怎么说?”

    “唉,老子费尽口舌,劝他们不要报官,”李九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道:“那样对大家都没好处。”

    “是极是极,差爷说的对极了。那样除了能出口气,他们什么也得不到。”钱老爷点头如捣蒜,激动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拿钱来的实惠。”

    “但人家现在不差钱啊。”李九天撇撇嘴道:“味极鲜就是他家开的,人家还指着他大伯在官场进步呢,你说多少钱会算完?”

    “这样啊……”钱老爷一听心下一紧。他闺女做梦都想开味极鲜分店,还是他在后头撺掇的,他焉能不知赵家如今衬多少钱?

    这下他知道,不下血本是没法摆平了。便把心一横,咬牙道:“我家统共五千两现银,全都赔给他们。然后再将本县一处五百亩的庄子转让给赵家,这下总成了吧?”

    “喔呦……”李九天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把钱老爷吓得,连棺材本都吐出来了。

    ~~

    外头,听李九天回报勾兑结果,赵昊也吓了一跳。

    他本以为,能从钱家诈出个几千两来,差不多就到头了。没想到,钱家居然家底如此丰厚,竟还在本县有那么大的庄子……

    想到这些钱财,八成都是打着老爷子旗号赚来的,赵昊也就不跟他们客气了,一挥手,照单全收。

    那厢间,听说赵家人终于同意私了,钱老爷大松了口气。唯恐再生变数,赶忙命人去后宅钱窖中,将埋藏的金银全部起出来。

    看到家里的钱财尽数被抬出去,钱家的女人自然心疼的哭嚎一片,就连钱氏也跟着在那哭。

    “哭什么哭?是银子重要,还是一家人的命重要?”钱老爷满肚子邪火没地方发,先吼一嗓子镇住了这些娘们,然后狠狠一脚将钱氏踢倒在地,恨声吩咐鼻青脸肿的家丁道:“把这孽障捆了!”

    ~~

    前院,赵昊看着整整十大坛银元宝被抬出来,不禁暗暗咋舌,心说后人果然没冤枉这些土财主。

    书上说,大明的财主们,有窖藏金银的习惯。存在当铺、票号中的不过现银十之一二,只是充作流动资金而已。绝大多数赚来的钱财,除了用于挥霍之外,绝大部分都被他们铸成大元宝,深埋在地下。据说有明一代,七成以上从海外流入的金银,都被他们埋了起来……这就造成了全球白银的七成流入中国,大明却依然陷入钱荒的危机……

    直到李九天将拟好的和解书递给他,赵昊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接过那和解文书仔细读起来。

    大意是赵守业病重,无论生死,与钱家上下无关。但念在多年情分上,钱老爷愿奉送五千两银子为赵守业治病,并将一处庄园转到赵显名下,以为日后生活之用。签过文书之后,此番事情便彻底了结,双方都不可就此发难,更不准报官。

    说法虽然冠冕堂皇,但字里行间,处处透着钱家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赵昊将文书递给赵显道:“大哥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赵显早得了吩咐,不准擅自开口,便摇摇头。

    这时,赵守业忽然喉咙赫赫作响,盯着被捆来的钱氏,用微弱的语气吃力道:“休、了、她……”

    说完,便头一歪,昏死过去。

    “休、休、休!”钱老爷又狠踹了钱氏一脚道:“这丧门玩意儿,我都恨不得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李九天便当场拟了休书,先拿起赵守业的手,按了掌印,又递到钱氏面前,命她签字画押。

    钱氏已经被她爹揍得鼻青脸肿,她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田地。

    这下钱家必不容她,若再被夫家休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钱氏便向赵显投去哀求的目光,凄声道:“我儿也不管娘了吗?”

    赵显还一只眼睁不开呢,闻言便干脆闭上了眼。

    这场大戏演到此节,他岂敢再节外生枝,便别过头去,不说话。

    唯恐节外生枝的,可还有钱老爷,他狠狠一巴掌抽在钱氏脸上,狠狠骂道:“都是你个丧门星害的,再不画押,我现在就打死你!”

    钱氏知道没戏了,一边大骂所有人无情无义,一边拿起笔来,在休书上签字画押。

    赵昊收起一份休书,又让赵显在和解文书上画押,这事儿便彻底算完。

    他挥挥手,让赤着上身的大汉们,将十坛银子和昏迷的赵守业抬上马车。

    然后,他在高武的陪伴下,施施然出了钱家。

    李九天也带着手下和钱老爷奉送的百两纹银,心满意足而去。

    整个钱府被彻底扫荡一空,男丁和仆役们更是各个带伤。

    钱老爷的儿子满脸不忿道:“爹,难道我们被打成这样,就这么算了?”

    “闭嘴!”钱老爷反手就是一耳光,恶狠狠骂道:“老子好容易才摆平的灭门之灾,你嫌命长就去告官啊!”

    “哎……”他儿子捂着脸,不敢说话了。

    ~~

    回程时,赵守正去了赵守业的马车,赵昊却将赵显叫到自己车上。

    赵显把头埋在膝盖中,丝毫没有发了笔横财的快乐。

    马车出了新街口,赵昊命驾车的高武,稍稍放缓速度。

    便见李九天满头大汗,快步追了上来。

    赵昊让吴玉放他上来,吴玉便伸出棒子,将李九天轻巧的带进了车厢。

    “公子,公子。”李九天满脸堆着笑,哪还有之前的一丝蛮横。“小人今天表现如何啊?”

    “还成。”赵昊淡淡一笑道:“略显浮夸。”

    “没误了公子的事就好,下次一定注意改进。”李九天的笑容愈发谄媚,紧张问道:“公子,这下可以原谅小人了吗?”

    “成吧。”赵昊掸掸衣角的灰道:“回去跟你家大老爷说,之前的事情,我们赵家不追究了。”

    “多谢公子宽宏大量,九天给公子磕头了!”李九天如蒙大赦,给赵昊猛地磕起头来。“往后回了蔡家巷,小人一定从新做人,给味极鲜站好岗,再不欺负街坊邻里了……”

    “这还差不多,去吧。”赵昊摆摆手,吴玉便一挑车帘,用棒子将李九天送下车去。

    赵昊这才拍了拍赵显的肩,轻声道:“你父亲休了她,她便不再是我赵家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赵显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淌。

    “但你还是可以接济她啊。”却听赵昊微笑说道:“往后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先尽量瞒着你爹就是。”

    赵显先是一愣,旋即露出恍然的神情。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重重点头道:“兄弟,有你真好。”

    赵昊笑笑,看着车外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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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小仓山

    赵锦做过一任县令,又干了多年御史,对大明律法早已烂熟于心,更十分清楚该如何规避风险。他建议赵昊非但要师出有名,而且还要设法吓住钱家人,诱使他们签下和解文书,方可永绝后患。

    妻殴夫、民殴官致死,便足以将钱家人吓破胆。

    但哪怕将赵守业打个半死抬过去,钱家人也未必会轻信他就要死了,毕竟昨晚他还是自己走出钱家大门的。

    这时,就需要一个足以取信钱家的关键人物,站出来佐证赵守业濒死了。

    前番有过过节的李九天李捕快,便是最佳人选了。

    人们只知道李九天到味极鲜闹事,却被副都御史掌嘴一顿,叉到县衙去让大老爷处置。结果李九天丢了蔡家巷一带的差事,成了出苦力、没油水的捕快,心里肯定怨恨赵家人。

    却不知道李九天更想得到赵家人的谅解。

    虽然他是有吏部告身的正式官差,就算县老爷也没法开除他。可是县老爷同样早有明言,他只有得到赵锦赵御史的谅解,才可以重新调回蔡家巷。

    这一个月来,李九天费尽心机,终于见到了赵锦,可任他如何磕头哀求,赵锦都只有一句话——我兄弟原谅你,本官便放过你。于是,李九天改为巴结讨好赵昊,只是赵公子天天宅在家里,等闲见不到面,更遑论拍他的马屁了。

    李九天正愁得没法,昨晚半夜里,赵昊让人把他喊过去,吩咐他今日配合演一场戏。李九天一听,觉着不用担太大干系,便马上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是以他早早就在班房里等着,钱家人一来报官,李九天马上就带人出动!

    早先在钱家时,看起来他是在秉公处置,实则是在跟赵昊暗中配合,来逼迫钱老爷就范……

    当然,赵守业重伤不治的鬼样子,也是装出来的。

    ~~

    马车上,赵守正看着兄长用湿手巾,吭哧吭哧擦拭着涂在脸上的蜂蜡。

    “呸呸,这鸡血也太腥了……”赵守业吐着猩红的舌头,满脸的嫌弃,哪有半分垂死的样子。

    “大哥,你知足吧。”赵守正不由笑道:“本来说要打断你两根肋骨,好让你演得更逼真些……”

    “那多疼啊。”赵守业心有余悸道:“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好在没出什么岔子,就把事情搞掂了。”赵守正欣喜之余,难免得意道:“果然是我儿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是啊,这次多亏了赵昊。”赵守业也满脸钦佩道:“反正我当时听他喊人,要砸了钱家时,是吓坏了。心说这下钱家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官司还不知打到何年何月。”

    说着他十分快意道:“没想到他一招虚张声势,就把钱家人给吓住了,不但签了和解文书,还奉上五千两银子,五百亩地。”

    “大哥这次也牺牲颇大,”赵守正轻叹一声道:“衙门那边,短时间内不能露面了吧?”

    有道是做戏做全套,赵守业总不能今天还濒死,明天就去上班吧?就算是发生了医学界的奇迹,他也得有个康复的过程,在家老老实实待上几个月再说。

    不然让钱老爷子看到他没几天就活蹦乱跳,肯定不会算完的!

    “那是自然。”赵守业却不以为意道:“不过这官,我早就不想当了。先在家歇几个月,回头看看有没有法子外调,就算降级当个知县,也好过在这南京城里人不人、鬼不鬼的。”

    “唉,也是,树挪死、人挪活,大哥动一动也好。”赵守正虽然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要替兄长考虑的:“等有空和赵昊聊聊,让他帮你参详一下。”

    “嗯。”赵守业点点头,经此一事,他已经知道,老爷子不在,谁才是赵家的主心骨了。

    ~~

    回到蔡家巷,赵昊命吴玉打开一坛白银,将五两一锭的元宝捡出三十枚,赏给三十名壮汉。

    壮汉们却扭捏着不收,有上次跟着去当涂的嚷嚷道:“上次出去三天,公子便赏二两银子,已是丰厚至极了。这次才半天,万万不敢收这么多。”

    “这次不一样的,让大家担了干系、动了刀兵,理当多给些。”赵昊袖手站在马车上,微笑道:“你们只管收着就是,大不了下次给我白干一趟。”

    “好嘞,谢公子!给公子白干十次也成!”壮汉们这才欢天喜地收下银子,千恩万谢散去。

    然后赵昊指着剩下的九坛半,对赵显道:“这些银子你拿几百两置业,其余的存到万源号去,再加上那些地,足够你一家衣食无忧了。”

    “这……”赵显见赵昊分文不取,感觉十分不安,想说什么时,赵昊却已经转身进了巷子,伸着懒腰嚷嚷道。

    “哎呀,累死累死了,谁也不许吵我,我要睡一整天!”

    ~~

    事情很快过去,赵昊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他每日里仨饱俩倒、食不厌精,没事儿跟巧巧斗斗嘴、教训教训学生,偶尔去店里露个头,晚上再口述一下数理化入门教材,日子过得不要太优哉游哉……

    转眼就过了半个月,这天赵昊正在树荫下乘凉,便见赵显在门外探头探脑。

    “大哥快进来坐。”赵昊坐起身,招呼赵显进来道:“早晨刚送来的大西瓜,一起尝尝。”

    “跟着兄弟净吃好东西了。”赵显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不少,只是在赵昊面前还是有些拘束。

    这个记忆中只知道胡闹的弟弟,自从家遭大难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让人打心眼里敬畏。

    一旁边给赵昊打扇子,边温书的王武阳,便将座位让给赵显。然后他搁下书,从井里捞上个西瓜来,麻利的切开装盘。

    “都安顿好了?”赵昊拿起芭蕉扇,自己扇风。

    “都安顿好了。”赵显点点头道:“在大石桥那边,租了个三进的院子,买了几个丫鬟仆人,照顾我们三口绰绰有余了。”

    “那就好。”赵昊点点头。照他的想法,大伯一家自然住的越远越好。但赵守业可能是被欺负怕了,觉着还是在赵昊说一不二的蔡家巷待着更安心,竟然也在这一带租了房子。

    对于可以时常跟大哥见面,赵守正自然十分开心。赵昊见此也就没废话,但这么热的天,他是绝迹不会到大伯家露头的。

    便见赵显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来,对他说道:“钱家已经把那五百亩地转给我了,你大伯让我转到你的名下。”

    “用不着。”赵昊却不想帮了人,还要落个占人便宜的恶名,便笑着摆手道:“大伯能想着我,我就很高兴了。不如留着给老爷子养老吧。”

    “唉……”听他提起赵立本,赵显神情一黯道:“老爷子还没消息?”

    “嗯。”赵昊点头道:“前番老家捎信过来,说老爷子留书出走,只说去游山玩水,让我们不要担心。前几日,我又让吴玉跑了趟休宁,还是没音信。”

    “他老人家在外头,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赵显眼圈一红,忙用袖子擦擦眼角,将地契塞到赵昊怀里道:“既然给老爷子养老,当然是兄弟你来张罗最好。”

    赵昊一看那地契,上头地主人的名字,已经改成了自己。就知道赵守业是下定决心和自己修好了。

    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他也不好太拒人千里之外,便拿起地契仔细一看,不禁愣住了。

    小仓山?

    这不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随园所在地吗?

    赵昊心下一动,便没有再推辞。

    又听赵显硬着头皮道:“还有件事……”

    “讲。”

    “父亲让我读书,我实在不是那块料,想跟着你学做生意。”只听赵显小声道。

    “那怎么行?你是我赵家的长子长孙,我可不敢把你引入歧途。”赵昊连忙摆手,掐住赵显这个念头道:“这事儿必须老爷子做主,不然谁说也没用。”

    顿一顿,他又对赵显笑道:“再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做生意来着?我就是个瞎出出主意的闲人。”

    见赵昊丝毫不通融,赵显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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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公子真乃神人也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快,眨眼之间到了六月初一。

    这日满天铅云低垂,大雨倾盆。

    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远处还不时有闷雷声炸响。

    赵昊父子百无聊赖的坐在堂屋门口,看着雨水在屋檐下汇集成一面瀑布,飞溅在地面的青砖上。

    “唉,难得休息一天,却被大雨困在家中,实在是无趣啊。”赵守正无奈的叹口气,巴望着赵昊道:“儿子,此情此景,可赋诗一首?”

    “没心情。”赵昊翻翻白眼。

    立在一旁的王武阳便自告奋勇道:“师祖若不嫌弃,徒孙愿替师父作一首。”

    “一边玩去。”赵昊一摆手,没好气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和你师祖一起温书呢。”

    王武阳讨了个没趣,乖乖闭嘴。

    赵昊近来心情颇为烦躁,脾气自然稍微大了点,这让王武阳不由自我检讨,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又惹师父生气了?

    殊不知,赵昊只是在等一个消息而已。

    按说,几天前那件事便已经发生了,可这年代也没个电话电报,不知消息何时才能传到南京啊!

    忽然一声惊雷在屋顶炸响,骇得赵昊一下子回过神来,便见一人披着蓑衣穿着木屐,从外头啪嗒啪嗒冲进来。

    待那人带着满身的水汽进来堂屋,摘掉水淋淋的斗笠,便露出一张挂满震撼之色的胖脸来。

    “咦,唐老板,这么大的雨还出门?”赵守正奇怪的看着唐友德,这阵子唐友德时常过来找赵昊,两人也熟悉起来。

    唐友德喘得说不出话来,便对着赵昊一揖到底,一边不断拱手,一边吃力道:“公子……真乃……神人也!”

    “哦?你收到消息了?”赵昊也是神情一振。

    “是!”唐友德点点头,颤声道:“刚刚接到商会的消息,上月二十三日,皇上批准了高拱的辞呈,二十七日,此事见于邸报,已是千真万确,断无更改之理了!”

    “啊?!”赵昊还没说话,赵守正先激动的站了起来,指着儿子结结巴巴道:“你你,上次说高新郑六月前必下野?”

    “嗯。”赵昊点点头,松了口气。虽然早知道会这样,但还是觉着心头搬走了一块大石。

    “哇呀呀,说诸葛再世都是委屈了我儿!”赵守正既惊又喜,手舞足蹈的叫道:“哈哈哈,姓高的,你也有今天!”

    说完,他便连雨披都不穿,直接冲进了雨幕,去给大哥报喜去了。

    方文马上闪现出来,紧紧跟在后头,为老爷打起锡伞。

    ~~

    堂屋中,巧巧给唐友德拿来布巾,又端上姜茶。

    唐胖子裹着件赵守正的长袍,捧着姜茶,哆哆嗦嗦的对赵昊道:“从今往后,公子让我老唐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抓狗我绝不撵鸡!总之一句话,我都听公子的了!”

    “你这是占我师父便宜。”王武阳将一个小炭盆搁在他身前,撇撇嘴道:“也不知你这胖子做了几辈子善事,居然让你结交到我师父。”

    “嘿,要这样说,你这小哥岂不福气更大?”唐友德对这位总瞧不起自己的赵昊大弟子,如今也是艳羡不已。“整天跟在公子身边,还不得学一身大本事?”

    “那是自然。”王武阳骄傲的仰起头。

    赵昊笑眯眯的听两人吹捧自己,外头虽然雨一直下,他的心情却十分灿烂。

    至少这二年,不用再担心随时可能降下的雷霆,可以放开手脚做一些事了。

    他正盘算着该从哪头着手,便听唐友德问道:“公子,市面上的丝价已经涨到**钱了……听说苏松那边,已经涨到一两了,是不是有人听到什么风声了?”

    现在,唐友德已经丝毫不怀疑,朝廷一定会开海禁了。

    “那是肯定的。”赵昊点点头道:“苏松先涨价,就说明消息是那边泄露出来的。既然那边都这么干了,这事儿怕是转眼就要成了。”

    唐友德知道,苏松是徐家的地盘,如果朝廷真要开海,徐家人肯定最早收到风声。之所以丝价还没暴涨,八成是他们按着价格,好偷偷低吸。等到开海的消息传出来,他们又会炒高丝价,里外里获利无数!

    于是,他便生出无穷的自豪感来。没想到吧,我们公子早就看透你们的心思,已经提前完成布局了!

    只是一想到,两人才收了区区一万多斤丝,他就感到十分惋惜。当初应该把家底都砸进去,多收点丝的!

    想到这,唐友德看着赵昊,试探问道:“公子,你说眼下,咱们还能不能再买丝了?”

    赵昊摇摇头。

    “啊,时机不合适了吗?”唐友德大失所望。

    “我现在手里那点本钱,已经买不到多少丝了,瞎折腾没意思。”却见赵昊往躺椅上一靠,一副不想再动脑筋的样子。

    其实赵昊又在套路唐胖子了。

    五月份,他从味极鲜又分了八百两,最近天热又没怎么出门,自然没什么大开销。加上之前的家底,凑出个两千两还是没问题的。

    再说,还有大伯过户给他的那五百亩地。赵昊让余甲长找人去评估过,五百亩地一半是荒山,一半是荒地,能耕种的土地并不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在南京城内的五百亩地,怎么也能从当铺,抵出个一千两银子来。

    只是丝价已经翻了番,如今三千两银子收不到四千斤丝,所以赵昊这样说,也不是全无道理。

    见赵昊一副事不关己、兴致缺缺的样子,唐友德懂行的赔笑道:“这次我出全部本钱,赚多少依然平分,公子只拿主意可好?”

    “什么赚钱的生意,务必带贫僧一个!”

    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插话道。

    三人抬头望去,便见雪浪穿一身白色僧衣,缓缓进来院中。

    这么大的雨,他身上的僧衣居然没沾一点水,倒不是因为雪浪法师有什么盖世神功。而是他身周有四个小沙弥……两个抬着舆,两个共撑一个硕大的双柄罗伞,将他身周数尺范围挡得严严实实,自然没有雨水能侵袭到他。

    然后就见小沙弥到堂屋门口才落下抬舆,雪浪便起身抬腿进了堂屋。

    这屋外倾盆大雨与他有何干系?

    唐友德正感叹于这和尚的富贵逼人,却见雪浪一撩衣袍下襟,居然五体投地的跪在赵昊面前。

    “赵施主真乃神人也,小僧日后除了佛祖就信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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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老司机,带带我

    看到雪浪法师对赵昊五体投地,唐友德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这和尚貌似高贵不凡,实则比老唐还不要脸。

    赵昊盘膝坐在躺椅上,奇怪看着雪浪雪亮的光头。这厮虽然平日里马屁山响,但其实骨子里傲慢的紧,断不会因为自己成功预言高拱下野,就给自己行跪拜大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吧,有什么难题要我帮忙?”赵昊拍了拍那颗手感颇佳的光头。

    “什么都瞒不过赵施主。”雪浪仰起头来,正色道:“贫僧遇到了银钱的难处,恳请赵施主帮衬一把,带我赚些钱吧。”

    赵昊便揶揄笑道:“这会儿,你不嫌赚钱俗气了?”

    “不嫌了。”雪浪忙讪笑着摇摇头道:“小僧是为了重修佛寺,用来修佛寺的钱,怎么会俗气呢?”

    雪浪说着叹了口气道:“施主有所不知,年前大报恩寺火灾,佛殿画廊多有焚毁……”

    “大报恩寺乃皇家寺院,哪用你来操心?”赵昊不解问道。

    “如今朝廷缺钱,四五年内是休想拨下款来,贫僧怎能坐视佛寺变为废墟?”便见雪浪宝相庄严道:“贫僧便在佛祖面前发下宏愿,要凭一己之力,于半年内募捐五万两白银,重修佛殿画廊。”

    “谁知小僧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说完,他却露了怯,一脸紧张道:“这将近半年下来,举办诗会无数,却只募捐到两万多两……”

    “只……”赵昊轻吟一声,自己半年来费尽心思,连蒙带骗,才赚了四五千两。这和尚光动动嘴皮,请人吃吃喝喝,就搞到了两万多两,居然还嫌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眼看月底就要跟佛祖报账了,竟还差了一大半。若是不想办法赶紧补上,小僧是要犯妄语口业,入拔舌地狱的。”就听雪浪一脸忧虑道。

    “你不是整天口出诳语吗?”赵昊故意问道。

    “那不一样的,好比当官的整天满嘴谎话,可谁敢跟皇帝信口雌黄?你说了不算话,皇帝会砍你脑袋的。跟佛祖许下的诺言也一样,不守信是重罪啊!”雪浪哭丧着脸道:“赵施主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帮小僧过去这一关,我给你塑罗汉金身,日夜香油供奉,保你诸邪不侵!”

    “你不妨先给自己塑一个。”赵昊笑着让他起来道:“你出两万两银子,我就带你玩一票大的。”

    “两万两?”雪浪张大嘴巴道:“岂不是要我拿出所有钱来?”

    “少了不值一玩。”赵昊本来还想拿捏唐胖子一番,尽可能多榨些钱出来。现在有大金主主动上门,他就懒得再拿乔了。“要玩就玩个大的。”

    “这……”雪浪一阵纠结,这些钱都是他私人募捐到的,全拿出来也不要紧。可要是一下赔光了,就彻底没法跟佛祖交代了。

    “大师,你不是说除了佛祖就信公子吗?”唐胖子也来了劲儿,在一旁拼命怂恿道:“现在公子难得开了金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大师!”

    “嗯!”雪浪是个有决断的僧人,否则也不会立下那等宏愿。便重重一咬牙道:“都听施主的!”

    “好!”赵昊这才长身而起,问那唐友德道:“你能出多少?”

    “七八千两撑天了……”唐友德老老实实答道。他白手起家至今,也就是两万两银子的家底。前番出了三千两,这次要将全部流动资金抽光,才能凑齐这七八千两。

    “那你出七千两,我出三千两。”赵昊便断然道:“加上雪浪法师的两万两,咱们一共凑三万两。”

    说完他定定看着二人道:“等赚了钱,雪浪分一半,另一半归我二人平分,公道不公道?”

    “公道!”雪浪重重点头,他还以为要三人均分呢,现在看到自己可得一半,自然满意。

    “公道公道,公子最公道!”

    唐胖子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是打算让一半利给赵昊的,现在非但不用让利,还能多赚些,自然满意至极。

    “既然如此,那就缔约吧。”赵昊便吩咐王武阳,笔墨印泥伺候。

    王武阳便赶紧忙活起来,他自始至终神态自若,仿佛金钱对他没有丝毫吸引力一般。

    “乖徒儿不想入一股?”倒是赵昊以己度人,主动问了一句。

    “徒儿不太花钱的。”王武阳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道:“真要缺钱了,师父会不管我吗?”

    “哈……”赵昊才知道,人家打得什么主意。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武阳这么想,似乎也没错。

    ~~

    那日之后,三人用了两天时间,凑齐了三万两银子,又将其兑成现银。

    为此,赵昊又出动了蔡家巷三十名精壮的汉子,在码头日夜看守装银子的货船。

    唐友德力邀赵昊同他一起下乡收丝,但赵昊说什么也不去了。

    “公子放心,这次不去当涂,不会被打的。”唐友德以为赵昊是担心当涂的社首们找他算账。

    毕竟丝价比三月时已经翻了一番,那些卖在最低点的社首们,怕是吃了他俩的心都有了。

    “我是嫌热。”赵昊一边大口吃着冰沙,一边摇头道:“这大六月天,傻子才出门呢。”

    “好吧……”唐友德苦笑着点点头道:“公子在家乘凉,老唐去收丝了!”

    这次唐友德带了四五十号人,雇了四艘大船,便沿着长江两岸逐县收丝。

    如今丝价上涨,收丝的人越来越多,货源愈加紧俏,可不像三月时那样,卖家求着他买了。

    加上赵昊叮嘱唐友德,务必要在十天内完成收购,他便咬牙开出一两银子一斤丝的高价。足足比市价高出一两成,这才紧赶慢赶,在十天内,分别从六个县里,共收到了整整三万斤生丝。

    当唐友德将三万斤生丝的存单,交到赵昊手上时,胖胖的脸盘都瘦了一大圈。

    “唐老板辛苦了,”赵昊笑眯眯的接过存单,吩咐王武阳一声道:“快给唐老板上冰沙!”

    王武阳便从冰桶中,盛了一碗如雪团般的冰沙,又兑上牛乳,洒上葡萄干和霜成雪,这才递给唐友德。

    唐友德不禁两眼发直,他下乡前,赵公子还只是干吃冰沙,这才几天时间,就研究出这么多花样来了。

    再尝一口,满嘴甜、透心凉,顿觉暑热尽去,通体舒泰。

    这大家公子,就是他娘的会享受啊……

    一边小口吃着冰沙,他一边禀报赵昊道:“这次下乡,遇到好多南京过去收丝的,甚至还有苏松常镇那边过来的。得亏公子命我速战速决,不然三万两银子,绝对收不到三万斤丝。”

    “看样子,但凡家里有门路的,都已经知道,开关就在眼前了。”说完,他吐出口寒气,满脸期待道:“不知到时消息一出,丝价能涨到什么程度?”

    “看呗。”赵昊却伸个懒腰,一脸无所谓道:“不赔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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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开海喽~~~

    赵昊没想到,收丝没烦到他,收完丝之后,却把他烦的够呛。

    雪浪自打拿出那两万两银子后,就几乎天天来他家报道。蹭饭不说,还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唠唠叨叨的问,什么时候涨价,会不会跌。什么时候开海,会不会不开?弄得赵昊脑袋有两个大。

    后来,唐友德收丝回来,便也加入了蹭饭的队伍。他几乎将所有资金都押上了,在家里也寝食难安,索性与雪浪一起来骚扰赵昊。

    赵昊被两人弄得不胜其烦,撵又撵不得,躲又没地方躲,便也整天盼着早日出来好消息,让自己赶紧解脱。

    好在没几天,徽州商会的信鸽便带来了京师传出的消息。

    皇帝陛下正式批准了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的奏章,命内阁会同户部、兵部,共同制定开海细则。

    此消息一经传开,已经涨到一两多的丝价,立马原地翻番,涨到了每斤丝二两三钱银!

    市面上顿时成交火爆,仅南京一地,每天成交的生丝便高达十万斤以上,再加上苏松常镇浙江等地,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唐友德经商半辈子,还没经历过这等刺激的局面呢。这可是一天之间,就多赚了三万多两啊!

    他彻底陷入了狂躁之中,吃再多的冷饮,也压不住躁动的心火了。

    就连雪浪也一样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顶着一双黑眼圈过来,嘶声问赵昊道:“赵施主,咱去卖吧!”

    “不急。”只有赵昊依然不急不躁,懒散的靠在躺椅上,对如坐针毡的两人笑道:“再等等看。”

    “公子,不能等了……”唐友德已是方寸大乱,哪还记得当初,说过什么都听赵昊的?闻言便急声道:“眼看这几天,新丝就要上市了。到时候丝价怕是要掉头往下的!”

    “今年春天来的太晚,雨水又奇少。”却见赵昊缓缓摇头道:“往年五月中就有春丝上市,现在整整晚了一个月,还没上新丝,你还看不出,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看过相关的资料,知道隆庆开关前后丝价变化。而将丝价推上更高台阶的另一个因素,便是隆庆元年的春蚕,出现了大面积不结茧的状况。

    “啊,公子是说……”唐友德一愣,旋即想起去当涂收丝时,那些社首就抱怨今年春寒太重,雨水太少,导致桑树发芽迟了好久。所以春蚕结茧要比正常年景晚上好些时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急着卖丝好度春荒。

    他终于冷静下来道:“今年春蚕很可能没结茧?”

    “不错,现在出货的,都是那些趁机捞一票的外行。”赵昊缓缓点头道:“真正干这行的行家,这时非但一斤丝都不出,还会继续买进。”

    “这样啊……”唐友德摸着日渐后移的发际线,恍然一拍脑门道:“不错,看仓库的人回报说,这些天卖丝的都是那些外行商人!而买丝的则是那些大绸商、大机户,正如公子所言啊!”

    唐友德很有头脑,为了及时掌握生丝行情,他安排自己的大掌柜,盯在白鹭洲徐家仓库中。但凡有人来仓库验货交割,掌柜的便偷偷记下买卖双方的身份,成交的单价和数目,以供他和赵昊决策。

    “再耐心等两天,消息捂不住的。”赵昊笑着点点头,出了个坏主意道:“你要实在坐不住,就让人放出风去,看看会是什么情形。”

    “好主意!”唐友德眼前一亮,马上跑回家,找人放风去了。

    ~~

    两天后,唐友德兴冲冲赶来赵昊家,双手竖起大拇指,没口子赞叹道:“公子真神人也!春蚕不结茧的风声一放出,丝价马上站上了三两一斤,而且昨天一整天,徐家仓库里一次交割都没发生!”

    “这是自然,现在都知道春蚕不结茧了,生丝价格继续看涨,”赵昊笑着站起身道:“谁还会在这时出手呢?”

    “是啊,傻子才出手呢。”唐友德忙凑趣道。

    赵昊却嘴角微微一抽动,强忍着踹他一脚的念头道:“我会。”

    “啊……”唐友德见拍马屁拍在马蹄上,登时尴尬的直挠头,呵呵笑道:“公子真是出人意表……”

    “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贪婪我恐惧而已。”赵昊笑笑,没跟他计较,便断然下令道:“明天就出货,一斤丝都不要剩!”

    “啊,明天就出货?”唐友德有些心疼道:“看这架势,丝价还会上涨的。”

    “钱是赚不完的,浮盈不是盈,落袋才能为安。”赵昊淡淡一笑道:“丝价确实还能看涨,但越是上行,成交就越会萎靡,我们四万多斤丝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时候出最合适。”

    “是,公子!”唐友德终于明白,哪怕是在做生意上,赵公子都比他高明十倍。

    ~~

    如今各家丝商云集白鹭洲,这给赵昊他们出货,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唐友德用了两天时间接洽各家商号,最终由金陵前三的盛记绸坊,与湖州最大的天晟合织业,以三两一斤的价格,联手吃下了全部四万一千斤生丝。

    今天是交割的日子。

    事关重大,赵昊特意带了三十名精壮的汉子来给唐友德压阵。

    他坐在马车上,看着唐友德被两家商号的大掌柜,簇拥着进去白鹭洲万源号。不由暗暗感叹,这白鹭洲集仓储、运输、金融一体,已经初具未来商品交易中心的雏形了。

    唉,这白鹭洲在徐家手里明珠暗投了。若是交给自己,不用几年就能将其发扬光大,把什么期货、证券全都搞出来……

    当然,目前也只能想想作罢。如此规模的一个交易中心,不是他这个平头百姓可以染指的。

    还是多赚点钱来得实际。

    赵昊仰躺在车厢里,对坐在一旁的雪浪道:“你不如别给我塑金身了,还是折现给我吧。”

    “赵施主怎么如此庸俗?”雪浪瞪大眼道:“若是往常,你赚的钱再多,也不可能在大报恩寺塑座金身的。”

    “人家说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赵昊翻翻白眼道:“你这还没拿到钱呢,又来了……”

    “贫僧不说就是。”雪浪今天也没心思斗嘴,他只盼着唐友德赶紧回来,好落袋为安。

    两人在那里等了大半天,唐友德终于在一干壮汉们的保护下,回到了马车上。

    一上车,他便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会票,重重拍在两人面前!

    “走,分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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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不速之客

    四万一千斤生丝,一共卖了白银十二万三千两。

    其中雪浪参与分配的,是后来吃进的三万斤丝。三万斤丝卖了九万两,抛去成本净赚六万。按照约定,雪浪可以得到一半的收益,也就是三万两。

    加上退回的两万两本金,雪浪居然正好凑够了五万两。

    三人来到户部巷的万源号总部,将整整五万两的会票,转到了他的名下。

    手捧着那一摞大额的会票,雪浪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这才不到半个月时间,自己的两万两银子,居然翻了一番还不止!

    他竟然真的在月底前,凑齐了整整五万两!

    “这一定是佛祖的安排。”出家人就是容易找到理由,这样一想,他心里马上踏实了。

    “明明是公子帮你赚的钱,你这和尚却感谢佛祖。”唐友德咧嘴笑道。

    “不是佛祖的指引,我怎么会去见赵施主呢?”雪浪眨眨眼,双手合十道:“赵施主慧根深厚,与我佛门有大缘分。”

    “少来,我还没娶媳妇呢。”赵昊白他一眼,今天心情实在太好,他也顾不上打嘴仗,便和唐友德回到柜台前,去接收自己那份。

    他和唐友德两次都约定收益平分,因此两人均获利两万九千两。加上退回的本金五千两,赵昊收到了唐友德转来的三万四千两;

    他只取了两千两,以赎回田庄和日常花用。其余三万两千两巨款,便命朝奉全都存到了账上。

    想到再过几天,就又到味极鲜月底分钱的日子,手头又会多出八百多两的现银。赵昊满足的收起了会票,幸福的眯起了双眼。

    ‘缺钱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本公子再也不用精打细算了……’

    ~~

    分赃完毕,雪浪向赵昊再次道谢,便乘着抬舆,优哉游哉回大报恩寺去了。

    唐友德却依依不舍的看着赵昊,满脸堆笑道:“公子,往后老唐就跟你混了,有好事可不要忘了我老唐啊。”

    唐友德这次共出一万两本钱,又赚回两万九千两,不过他大气的承担了所有的交易费用,最后账上余下三万六千两左右……让他的身家直接翻了两番!

    如今,他也终于可以勉强自称是金陵富商了。

    比赚钱更让他在乎的是,自己居然能成为赵昊最初的合作伙伴,见证并帮他完成了一场堪称神话的商业操作。

    这是可以吹一辈子的牛!赵公子更是他必须要巴结好的贵人!

    “呵呵,唐老板也太敬业了,先好好歇两天,数数钱再说。”赵昊伸个懒腰,上了马车道:“好累好累,回去了。”

    也不知他到底累在哪里?

    唐友德却不顾旁人的目光,朝马车使劲挥着手,大声道:“公子好好休息,一定要保重身体哦……”

    ~~

    过午时,雪浪回了大报恩寺。

    他准备回精舍换身低调些的僧袍,去佛祖金像面前禀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谁知刚进所居小院,就看到几个劲装的武士立在自己精舍外。

    雪浪微微皱眉,看家的小沙弥赶忙跑过来,小声道:“华公子来了。”

    “哦?”雪浪露出释然的神情,一边走进精舍,一边洒然笑道:“我道谁这么大的排场呢,原来是华太师的公子大驾光临!”

    精舍中,一位身穿印有木槿花暗纹的蓝色长袍,头上束着羊脂玉发簪的翩翩贵公子,正轻摇着象牙折扇,仰头欣赏那副吹箫玉女图。

    听到雪浪的声音,他回过头来,一张俊俏的面庞上,尽是风流少年的佻达。

    “好你个雪浪,放着正经的和尚不当,却干起拐子勾当。”那华公子似笑非笑的用折扇指着雪浪,兴师问罪的语气不太严肃。

    “这佛祖脚下,不可妄言。”雪浪双手合十,微笑问道:“你是喝龙井还是紫笋?”

    “喝紫笋吧。你惹了大事了知道吗?”华公子在长案一侧坐下。

    雪浪坐在长案后,一边动作娴熟的煮水泡茶,一边笑问道:“是武阳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华公子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我岳父从京师返回太仓,原本大功告成,十分高兴。可听说自己寄予厚望的侄儿,居然跑到南京,拜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为师,岳父差点没背过气去。你让他这位文坛盟主,把脸面往哪搁?”

    “这可怨不得贫僧。”雪浪听甑中水声响到七八分,便挥挥手,让小沙弥将甑下小小的炭盆端走。“他自己跑来找我,却没说是要去拜师的。”

    “你不写信过去,他能被勾来南京?”华公子愤慨道。

    “那封信你看了吗?怎么样?赵施主的诗词可谓当世第一吧?”雪浪一边沏茶,一边巴望着华公子,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什么信?六哥根本就没留下,我上哪看去。”华公子没好气的接过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深深一嗅,赞道:“好茶!”

    “怪不得。”雪浪恍然笑道:“那你要不要看看呢?”

    “我现在不想看!”华公子呷一口茶汤道:“岳父命我将六哥绑回去,我来就是干这个的,别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你这华施主,自从成婚后,就越来越俗气了。”雪浪郁闷道:“又不是华太师吩咐的,你岳父的话听着就是了,干嘛那么当真?”

    “你,你明知道我……”华公子俊脸涨得通红,似有难言之隐,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后讪讪道:“要是我爹吩咐的,我才不理会呢。”

    “好吧,地方告诉你。”雪浪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提笔写了个地址,递给华公子道:“这就是赵施主的家,你去了千万要客气,他可不好相与。”

    “我去找我六哥,理都不理他!”华公子哂笑一声,接过地址一看,神情愈发好笑道:“住在蔡家巷的能有厉害人物?我六哥倒是不嫌弃。”

    “嘿嘿,你去了就知道了。”雪浪嘴角闪过一抹坏笑。

    ~~

    那厢间,赵昊也回了蔡家巷,按惯例赏银之后,遣散了一众壮汉,他才在高武的陪伴下,进了自家的巷子。

    只见两顶大轿停在巷中,穿着红色号衣的轿夫伞夫正蹲在墙根下避暑。

    ‘什么人?老哥哥的贵同年吗?’赵昊按下心中的惊奇,越过那些轿夫,回到自家院中。

    却见两个没想到的客人,再度联袂而至。

    “是你们两个?”赵昊吃了一惊。

    竟然是那国子监周祭酒,和苏州商帮大佬刘员外。

    那日退婚不成之后,赵昊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们了,此番登门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ps.和尚推掉了年前年后的所有聚会,老老实实在家里码字,大家感动不?好吧,其实是我胆小。大家也老老实实在家,愿所有读者都全家平安,健健康康!求推荐票求收藏求评论哦~~~

第一百零三章 吓死宝宝了~~

    今天虽然不是朔望假期,但赵守正也在家中。

    盖因国子监科考在即,准备应考的监生都获准不必坐监,在家自行备考即可。

    赵守正陪着两名不速之客坐在堂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感觉十分煎熬。

    看到儿子进来,他仿佛见到救兵一般,松口气笑道:“我儿回来了。”

    “父亲。”赵昊恭敬的向赵守正行礼,然后便直起身,冷冷看着那周祭酒和刘员外。

    “这孩子,就算亲事不成,我和大司成也是你的长辈,怎么不向我们行礼呢?”

    那刘员外的态度,要比前番倨傲许多,前番是有赵立本在,他又自知理亏,是以颇为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但这次,双方既然已经撕破面皮,又没有赵立本在场,他自然要把上次失去的场子找回来。

    赵昊见他那张胖脸上,挂着让人不爽的傲慢。心说同样是胖子,唐友德可比他可爱多了。

    “哼哼。”赵昊冷笑一声道:“辱人者人恒辱之!”

    “不错。”赵守正马上接上一句:“君子必自重,人始重之……”

    他虽然觉着这样说,可能会得罪周祭酒,但时刻跟儿子一条战线,对赵守正来说更重要。

    刘员外不由大怒,一拍方几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赵家人如此嘴脸,可见我们退婚的决定,十分正确!”

    “呵呵。”赵昊一撩衣袍,在赵守正身边坐下道:“退婚可以,一人掏一万两。”

    “不错。”赵守正马上大点其头道:“少一个子儿,也不成!”

    老爷子临走前,就是这么吩咐的,赵守正自然要严格执行。

    “哈哈……”周祭酒和刘员外鼻子差点没气歪,两人对视一眼。

    “大司成这下没有幻想了吧?”刘员外对周祭酒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

    所谓‘大司成’者,祭酒的雅称也。

    周祭酒迟疑一下,点了点头,便缓缓展开描金折扇,轻轻摇动道:“从三月开始到现在,守正你天天坐监、风雨无阻。从学正到司业,无不夸奖你态度端正,学业突飞猛进,看来今年秋闱是势在必得喽。”

    赵守正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这厮打得什么坏主意了。其实,若非自己的前途还捏在人家手里,他早就将两人撵走了。

    赵昊却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周祭酒的表演。

    “但想要进乡试,得先过录科,今年录科考试,可是国子监自行组织的……”周祭酒啪得合上折扇,端起茶盏呷一口,不再说话。

    可**裸的威胁,已经分毫不差的传达给父子二人了。

    赵守正有些紧张的看着赵昊,却见赵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看起来像是被激怒,又像是猫戏耗子般的戏谑。

    “你笑什么?”刘员外特别讨厌这小子。而且自从他回家,那赵守正就像得了主心骨似的,也变得刺头起来。

    赵昊却理都不理他,只看着一脸胜券在握的周祭酒,微笑道:“我从旁人那里听来一首诗,今日与周祭酒共赏之。”

    不待周祭酒表态,他便清了清嗓子,吟道:

    “海棠经雨一枝鲜,薄鬓轻笼态逾妍。有色无香元自好,教人妒处得人怜……”

    “噗嗤……”刘员外忍不住笑了,抚掌揶揄道:“若是秦淮女史听了这诗,说不定能免了贤侄上船钱。”

    ‘啊,我儿怎么写这种艳诗……’赵守正闻言脸色一变,但当着外人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训斥赵昊的。

    但两人旋即发现,那周祭酒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如纸,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这这……”周祭酒满眼惊恐的望着赵昊,半晌方憋出一句话道:“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说话。”

    “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呢?”赵昊却摆起了架子。

    见他一副吃定自己的架势,周祭酒却愈发心慌气短起来,竟然站起身朝赵昊深深一揖,然后不容分说,拉着他的胳膊就往西间走去。

    看着西屋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赵守正和刘员外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但刘员外心中,更多的是不祥预感。周祭酒可是堂堂四品大员,居然听了一首艳诗便慌成狗,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赵守正现在,却是满心的八卦,可惜只能等着儿子,回头给自己解惑了。

    ~~

    西屋里,周祭酒双手抓着赵昊的胳膊,低吼着逼问道:“这首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赵昊一把打开他的手臂,将周祭酒推开两步,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周祭酒脸色愈发难看,几乎要被赵昊吓破胆子了。

    “也不算太多。”赵昊笑容却愈发灿烂道:“只知道这几个月来,你和号称‘丹阳大侠’的邵芳走得很近,还跟他一起坐花船夜游秦淮河。邵大侠可是位妙人啊,为周大人和一位秦淮名妓牵线搭桥……对了,那位名妓叫什么来着?朱泰玉,闺名无暇,对吧?周祭酒将佳人比作海棠,怕有以梨花自况之意吧?”

    “你,你……”周祭酒被挤兑的老脸通红,刚要辩白两句,忽听赵昊石破天惊道:

    “邵大侠是为了魏国公的事儿吧?”

    周祭酒登时老脸煞白,旋即发紫,最后一片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如此万分机密的事情,居然被这个身居陋巷的毛头小子,如同亲见一般。

    摇摇欲坠半晌,他竟颓然跪在了赵昊面前,垂首道:“一万两银子,我确实出不起。”

    赵昊着实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四品大员说跪就跪。

    便见那周祭酒竟呜呜的哭泣起来道:“老夫四十一岁才中进士,侥幸选馆不容易啊,如今又是事业上升期,我这官当的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收礼。靠着监生们日常的孝敬,勉强维持体面而已。就是把家里掏空,能拿出千把两银子到头了。”

    “赵公子啊,我什么都答应你,千万不要将我和魏国公的事情捅出去,不然我就彻底完蛋了……”

    周祭酒会吓得跪在地上,不是担心与秦淮名妓的风流韵事传出,而是害怕和魏国公徐鹏举的勾当泄露。

    前者只能稍损其风评,甚至都影响不到他的仕途。毕竟在大众眼中,南京官员莳花遛鸟才是主业,逛秦淮河、与名妓唱酬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后一件事——可就犯了文武勾结的大忌讳了!当年首辅夏言,便是被严嵩,扣上‘内臣勾结边将’罪名杀头的。堂堂首辅尚且要落个身首异处,他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而且还是南京的,哪承受得了这样的罪名?

    魏国公徐鹏举虽然不是边将,但作为金陵勋贵之首,常年担任南京守备,身份自然十分敏感。

    真要把这事儿捅出去,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姓周的了。

    周祭酒万万没想到,自己每次和邵芳见面都万分小心,甚至从不直接接触魏国公,竟然还是被一个住在蔡家巷的毛头小子,如同亲见一般!

    换了谁,都会被吓破了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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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有些人是你们惹不起的

    堂屋里,赵守正和刘员外都在支愣着耳朵,听着西屋里的动静。但厚实的木门隔音不错,两人只能听到周祭酒隐隐的啜泣声。

    ‘什么情况?’赵守正瞪大眼,心说:‘莫非我儿打了周祭酒,那可如何是好?’

    民殴官什么罪,他可是很清楚的。

    刘员外更是面如土色,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一个区区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能把一位四品大员整哭。

    ~~

    西屋里,赵昊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面前苦苦哀求的周祭酒。

    “就准你周大人乘人之危,却不许我出手反击?”

    “赵公子,你误会了,其实本官原本不愿上门的。”周祭酒忙解释道:“之前我不敢认这门亲事,是因为高新郑。如今姓高的既已下野,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本打算修书与赵老大人致歉,看看能不能重归于好的。但那姓刘的一个劲儿在后头撺掇我,说就算高新郑下野,令祖也不可能起复了。还说令祖如何记仇,女儿嫁过来又是另一个钱氏……我真是信了他的鬼。”

    “你是说,都是姓刘的在撺掇?”赵昊手指在桌上轻扣。

    “听说他又攀上了高枝,这才着急要跟你家退婚的。”周祭酒忙答道。

    “哦?”赵昊心下一动,但他追问时,周祭酒却也不知详情,显然刘员外在此事上守口如瓶。

    赵昊也只好先作罢,回头说道:

    “既然你拿不出钱,就帮忙办事吧。”

    “是是是。”周祭酒看到了希望,忙点头如捣蒜道:“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我爹参加乡试……”

    “包在本官身上!我直接举荐他,无需参加录科!”周祭酒马上道。

    “还有个叫范大同的……”

    “没问题,一并举荐。”周祭酒忙表态道。

    “那样不好看,让他顺利通过录科便成。”赵昊考虑的周全,范大同素来不学无术,如果被举荐的话,定会引起很大争议,那样会连累父亲的。

    天大地大,父亲的举业最大,送人情也要以不影响赵守正为前提。

    “还有。”赵昊看看他道:“你帮我弄个监生资格,没难度吧?”

    “不难不难,不过要等到秋闱之后。”周祭酒忙道:“不是本官有意拖延,是朝廷为了避免有人走捷径,都是在秋闱后才开口子的。”

    “行吧。”反正赵昊又没打算去考秋闱,只是想弄副监生的冠带,好有个起码的体面而已。

    这跟地主老财捐员外,其实就是一回事儿。

    孰料周祭酒唯恐他不满意,又主动道:“国子监会特许白身大儒坐监,省了公子向户部捐银。”

    “儒士?”赵昊眼前一亮。

    “不一样的。但也这要比例监体面的多,当然名额十分有限。”周祭酒摇摇头,打包票道:“我会帮赵公子办妥的。”

    赵昊本打算再敲点竹杠,可一个国子监祭酒,能办的事儿就这些,还不如个七品知县来的实惠。

    “暂时就这样吧,以后想到再说。”他也只好意犹未尽道:“把庚帖给我。”

    周祭酒本就是来退婚的,庚帖自然收在袖中,闻言马上掏出个信封,双手奉到赵昊面前。

    赵昊打开信封一开,跟上次一样,里头除了赵守正的庚帖,还有一张五百两的会票,估计还是上次那张。

    赵昊已非吴下阿蒙,知道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官员,是不会常常光顾钱庄的。他们会让信赖的仆人开个户头,日常的银钱往来都以下人的名义进出,这样可以从各种意义上省去很多麻烦。

    好比今天,那提出来的两千两银子,赵昊便直接存到了高武户头上……

    “小气巴拉的。”赵昊如今身家超过四万两,哪看得上区区五百两。

    不过蚊子腿也是肉,他当然不会再退回去了。

    “成了,出去吧。”赵昊收起庚帖施施然起身。

    “赵公子放过我了?”周祭酒巴巴望着赵昊。

    “看你表现喽。”赵昊却不负责任道。

    “是是……”周祭酒忙点头哈腰起身,哪还有什么清流大员的气度?他朝赵昊伸手道:“赵公子,小女的庚帖,是不是也……”

    “等会跟我爹要吧。”赵昊说着打开了房门。

    ~~

    出来厅堂,周祭酒又神奇的恢复了四品大员的沉稳,只是膝盖位置两团淡淡的灰迹,还有通红的眼珠,让人很难不去联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赵昊朝赵守正抱拳禀报道:“大司成方才苦口婆心一顿劝说,孩儿已经意识到不该一味固执,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还是同意退婚吧。”

    周祭酒也拢须强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赵守正愣一下,见赵昊朝自己挤挤眼,便没再说什么,回东屋拿出了两份庚帖,交在儿子手中。

    赵昊便将周家那张递还给了周祭酒,又作势要将另一张递给刘员外。

    刘员外伸手却捞了个空。

    “钱呢?”赵昊把手一抽,又恢复了倨傲的模样。“一万两银子,一个子也不能少。”

    比起周祭酒来,这厮更加可恶。

    “你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刘员外被搞糊涂了,指指周祭酒。“为何跟他退,不跟我退?”

    赵昊便笑道:“大司成已经打了欠条,答应回头慢慢凑钱,对吧?”

    “对对对。”周祭酒哪里敢不配合?忙点头连连道:“本官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慢慢凑了,不过刘员外身家百万,这点钱肯定难不倒他。”

    “嗯?”刘员外闻言一愣,不知周祭酒为何要给自己挖坑。但打死他也不相信,周祭酒会打这个欠条。

    “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周祭酒唯恐再坐蜡,朝众人拱拱手,便不管刘员外,一个人走掉了。

    “这……”刘员外再看不出周祭酒被赵昊拿住把柄,他还当什么洞庭商帮副会长?

    待周祭酒走后,他把脸一沉,对赵昊父子道:“我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法子对付周祭酒,但能敲刘某竹杠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赵昊也冷着脸,端起茶盏道:“送客!”

    高武便站在门前,做了请的手势。

    见今日又要无功而返,刘员外气得顿足道:“你们等着瞧,我要让你们父子知道,有些人是你们惹不起的!”

    “这话也同样送给刘员外。”赵昊负手站在门口,冷笑看着刘员外灰头土脸而去。

    赵守正看着刘员外的身影消失在墙外,方好奇问道:“我儿那首诗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让姓周的方寸大乱?”

    赵昊淡淡一笑道:“因为那是他写给秦淮名妓朱泰玉的情诗。”

    “朱泰玉?”赵守正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一副懂行的样子道:“听说是今年正当红的女史,怕是不会接待我们祭酒大人吧?”

    秦淮河的名妓,爱的是才华满腹的风流才子、其次是一掷千金的富商,最厌恶却是当朝官员。因为这些人又吝啬又爱摆架子,还大都是年纪一大把的糟老头子……

    “是魏国公花高价请她陪周祭酒的。”赵昊略有尴尬的挠挠鼻子,感觉这不是十四五岁少年该讨论的问题,便言简意赅道:“当然,魏国公也未曾亲自出面,他拜托了一个叫邵大侠的人办这件事。”

    “邵芳?”赵守正目瞪口呆道:“那可是位奇人啊,据说这天下,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说着,他问儿子道:“那魏国公命邵芳找姓周的,要办什么事儿呢?”

    “他想让小儿子徐邦宁代替庶长子徐邦瑞袭爵,便求到了周祭酒头上。”赵昊沉声答道,如果说之前他还是猜测的话,那周祭酒的表现,已经证明了此事。

    “原来如此。”赵守正恍然大悟,没想到那首艳诗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勾当。

    按照国朝制度,勋贵子弟想要袭爵,必须先进入国子监的武学接受教育,然后才能进京接受考核。魏国公想要废长立幼,就必须先让小儿子入国子监武学,同时设法让国子监拒绝大儿子入学,这都需要周祭酒的配合才行。

    “只是如此隐秘的事情,我儿是从哪里知道的?”赵守正又想起一事,忙连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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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华公子就是不信邪!

    “呵呵,父亲还记得,上月初,收到的那封信吗?”赵昊笑问道。

    “有这回事儿?”赵守正挠挠头道:“完全没印象了,可见为父读书有多专注。”

    “嗯。”对赵守正一本正经讲的骚话,赵昊已经完全免疫,他自顾自的点点头道:“这些事,包括那首诗,都写在那封信上。”

    但赵昊这话半真半假。

    那封神秘来信上,确实提过邵芳给周祭酒和朱泰玉拉皮条的事儿,还有那首诗也确实是信上提及的。

    但信上还说,邵芳接触的人太多太杂,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他每天都有交游。是以暂时还没法确定,邵芳到底求周祭酒办什么事儿。

    不过对赵昊来说,有邵芳、朱泰玉这两个关键名字就足够了。因为隆庆年间的一段野史提到过,魏国公为废长立幼,曾求到过邵大侠,邵大侠又找了秦淮名妓朱泰玉,拉拢南京高官某某。虽然赵昊不知道这位高官是谁,但不妨碍他大胆假设,大胆求证。

    果然,一句话就诈出了真相。邵大侠求的那个人,便是周祭酒!

    当然,为了减少解释的麻烦,赵昊将所有的功劳,都让给了那封信。

    “哦,原来如此。”赵守正不由大感兴趣,忙问道:“可知写信者何人?”

    “不知道。”赵昊摇摇头。“没有落款,且是女子的字体。”

    “女子的字体?”赵守正寻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难道是马姑娘?”

    “怎么可能……”赵昊大翻白眼道:“她整天在味极鲜弹琴,上哪去打听这种上层机密去?”

    “也对,她个清倌人,还接触不到这种层面。”赵守正摸着下巴道:“那到底是谁呢?”

    “父亲别瞎操心了,还是专心备考秋闱要紧。”赵昊拍了拍赵守正的胳膊。

    “哦……”赵守正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由惊喜道:“周祭酒不会作梗了?”

    “他敢?”赵昊冷笑一声,又对刚转回的高武道:“去跟唐胖子说一声,明天中午我请他吃凉面。”

    高武点点头,转身又出了院子。

    ~~

    今天赵昊可谓双喜临门,收丝发了大财,还解决了父亲乡试的资格,自然心情大好,便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他晚上不打算写书了,叫上方家姐弟和高家父子,准备去鼓楼街逛夜市玩耍。

    王武阳也想去,却被赵昊撵回家读书。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秋闱了,应届考生哪能到处闲逛?

    委委屈屈送走了师父的马车,王武阳怏怏走回自己住的小院。

    赵昊给他租的住处,距离赵家不过百步,抬脚就到。

    刚到家门口,却见一人提着个灯笼立在那里。

    王武阳吓一跳,忙叫道:“谁在那里,是人是鬼?”

    “六哥,是我。”那人苦笑应一声,迎上前来,正是雪浪招待过的那位华公子。

    “哦,是妹婿啊。”王武阳这才松口气,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锁,一边亲热问道:“你可考过录科了?”

    “不值一提的小事,说它干嘛。”华公子淡淡一笑,很不屑于这种没难度的考试。

    “倒也是,提学大人再铁面无私,也不会落了华太师和王盟主的面子。”王武阳打开门,带着来客进去,又就着他的灯笼,将桌上的油灯点着。

    “是啊,有人靠着王盟主的面子,直接都免试了呢。”华公子笑着反唇相讥。

    “哈哈哈,看来我们谁也没法鄙视谁呢。”两个世家子弟相视一笑,都一副欠揍的神情。

    在灯光下,那华公子身上的蓝色长袍暗光流动,更神奇的是,白日里还盛开的木槿花,此刻全都闭合了花瓣。也不知是什么神奇的原理……其实是他换了一件。

    华公子打量下屋里简单到寒碜的摆设,还有霉迹斑斑的墙面,积满浮灰的床头……王武阳起居都在赵家,只在这里睡个觉。他又是个公子做派,能放下身段伺候师父,却不会打理自己的小窝。

    华公子受不了屋里的霉味,掏出帕子,捂住鼻子,闷声道:“你怎么住在这种破地方?”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王武阳淡淡一笑,麻利的打水烧水道:“本打算留你住一晚,看来是留不下了。”

    “不止我要走,你也得跟我走。”华公子站在王武阳身边,见他点火生炉子,动作十分熟练,不由眼圈一红,险些心疼的掉下泪来:“六哥,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

    “啊?”王武阳吃惊的看着华公子,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今天可看见,你在给那个毛孩子捶腿打扇子。若不是欠债还不起,堂堂太仓王氏之后,岳父最寄予厚望的子弟,怎么能干这种,下人才会做的粗活呢?”华公子叹了口气。

    “我没欠钱。”王武阳失笑道。

    “那就是他们用武力威胁你了?”华公子不禁咬牙切齿道:“我这就递帖子给上元县,让他们立即拿人!”

    “你这都哪跟哪啊?”王武阳这才忙活完了,站起身来苦笑道:“我是心甘情愿来拜师的,做弟子的服侍师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你……”华公子瞠目结舌道:“你真心拜师的?我听岳父说起时,还以为你是故意跟个毛孩子做戏,和他怄气呢。”

    “这跟叔父有什么关系?”王武阳正色道:“我已经拜在师父门下,你若再对家师不敬,别怪我揍你!”

    “揍我?”华公子难以置信的看着王武阳,两人素来私交甚笃,却没想到他会因为个毛孩子,跟自己翻脸的。“那毛……你师父到底施了什么法?让你如此着魔?”

    “看到今日的你,就想起昨日的我。”王武阳轻叹一声,一脸同情的看着华公子道:“狂妄、傲慢,浮躁,其实不过是可怜的井底之蛙。”

    “你说他是你师父,那他到底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佩服?”这下华公子都好奇开了。

    “师父,嗯……”王武阳刚要显摆一番,忽然有些泄气道:“师父教我洒扫庭院、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还有洗菜摘菜……”

    “这不就把你当个老妈子使唤吗?”华公子哭笑不得道:“醒醒吧六哥,你可是太仓王氏之后,不要给祖宗丢脸啊。”

    “不,师父是在磨练我的心性,让我沉静下来,不再浮躁。”王武阳却摇摇头,重新神采奕奕道:“我师父数通古今、学究天人,这天下没有人比他学问更大。虽然现在还没正式对我授业,但只是平时听师父聊天,帮师父记录,我就已经学到了许多东西。”

    “哦,不妨说来听听?”华公子却是不信的,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野狐禅,能把六哥你迷成这样。”

    他可是堂堂华太师之子,文坛王盟主爱婿,眼光之高、所学之杂还在王武阳之上。就不信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让他佩服的见地。

    “你不是打小喜欢算术吗?”王武阳便从自己床头,拿起一本手抄的《初等数学》来。“拿去看完再跟我说。”

    这本《初等数学》在王武阳来之前,便已经默写成书了。王武阳整日泡在赵昊家中,自然见过此书,研读之下,感觉这本书比什么《初等物理》、《初等化学》之类要更容易理解,就问师父可以抄一本回去研读否?

    赵昊之所以要费时费力的默写,这些四百年后的教材。是因为据史书记载,大明的士大夫热爱科学,求知欲极其旺盛。他们在晚明短短几十年内,翻译了上百种西方传来的科学著作,对各门各类自然科学都有涉猎。

    他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让这些科学知识尽早的在大明传播开来,自然不会敝帚自珍。

    是以赵昊欣然同意了王武阳的请求,并且鼓励他多与人分享讨论,若是能激起旁人的兴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一切要在不耽误举业的前提下。

    “好,看看就看看,莫非还能让我也着魔不成?”

    华公子便接过那本册子,冷笑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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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不知秋香安在?

    第二天一早,王武阳便将昨日妹婿过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了师父。

    “华太师的公子,王盟主的女婿?”赵昊心中一动,不由笑道:“也不知秋香还在不在他们家?”

    王武阳闻言一愣,不知师父说的是谁。“秋香是哪位,我改日问问他。”

    “没事,我瞎说的。”赵昊心说唐伯虎已经过世几十年,秋香姐就是还在,也是个老奶奶了,还是不要打破美好的幻想了吧。

    他便摆手笑笑道:“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你也别太过火。”

    “师父教训的是。”王武阳忙恭声受教,却难免愤愤道:“只是看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就来气。”

    “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吗。”赵昊笑着虚踢他一脚道:“别聒噪了,快去帮巧巧端饭。”

    王武阳便将巧巧做好的早饭,从伙房端到了树荫下。

    赵昊刚端起碗虾籽馄饨,就见唐友德颠颠的进了门。

    “哈哈,唐老板,咱们约的是中午的饭吧?”

    “哇,好香啊。”唐友德深吸一口,那诱人的猪油和虾子酱油的混合香气,满脸堆笑道:“公子有召,老唐肯定赶早不赶晚。”

    “那就改吃馄饨吧。”赵昊笑着招呼他坐下。

    巧巧便给唐老板,也端上一碗红汤虾籽馄饨。

    唐友德舀一个精致的馄饨送到嘴边,吹去热气,方一口吃下,细细品尝一番。

    “嗯,面皮里加了蛋清,面也揉的恰到好处,简直入口即化。”一看唐友德**的肚子,就知道他是个老饕,这还是赵公子家的饭,头一回得到他的称赞。

    巧巧闻言,便得意的瞥一眼赵昊。因为这厮嘴巴太难伺候,她可是专门跟味极鲜的大师傅学的手艺,还加了味极鲜的秘制虾子酱油呢。

    见赵昊满意的笑了,巧巧就高兴的转身忙活去了。

    两人吃完了早饭,王武阳将碗筷收拾下去,又沏上一壶茶,赵昊这才进入正题道:

    “怎么样,想不想跟我再赚一票?”

    “啊,公子不是说歇两天吗?”唐友德惊喜的看着他,对生意人来说,让钱在家里睡觉,简直是最大的犯罪。

    “又找到好机会了呗。”赵昊呷一口茶水。

    “多好的机会?难道比上次还过瘾?”唐友德凑趣笑道,心中却是不相信,会有比上次收丝还棒的生意。

    谁知赵昊却自信满满道:“比上次还过瘾,这次连本钱都不用。”

    “还有这等好事?”唐友德开心的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笑得腮帮子乱颤道:“这样下去我都没心思开南货店了。”

    “那就算了。”赵昊便打趣道:“别耽误你开百年老店。”

    “不耽误不耽误,犬子已经可以撑起店面了。”唐友德忙摆手连连道:“我抽出身来跟公子干就是。”

    然后他又一拍大腿道:“我早就想清楚了,跟着公子干,才能把买卖做遍天下!”

    “哈哈哈,你个老唐真会说话。”赵昊笑眯眯的享受着他的奉承,然后才沉声吩咐道:“你回头就放出风去,说准备开一家大规模的丝织工场。让人去询价织机、织工……尤其是生丝,要多跟苏州商人询价。”

    “啊?公子是打算,开丝织工场?”唐友德疑惑道:“这买卖能赚大钱不假,只是可不是一般的费钞,不砸个几万两银子,张罗不起一家像样的工场的。”他知道以赵昊的脾气,等闲小工场肯定看不上眼。

    “问问都要钱吗?”赵昊眨眨眼,看着他道。

    唐友德也眨眨眼道:“那当然是不要钱的。”

    赵昊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就去问啊!”

    “光问不买?”唐友德问道。

    “对呀。”赵昊微笑颔首道:“你不是最会吹牛吗?问的时候口气要大,语气要真,可别让人看出来,你是在闹着玩。”

    “这个公子放心。”唐友德讪讪笑道:“这事儿老唐是行家。”

    “去吧,情况有变化再来找我。”赵昊便挥挥手,送客。

    “啥,啥情况有变?”唐友德不解问道。

    却见赵昊没有要解惑的意思,他便知道,公子又卖关子了。

    ~~

    虽然不知道赵昊要干啥,唐友德还是将他的吩咐,当做头等大事。

    回去后,唐友德便当众宣布,自己要开丝织工场,弄得下面人一头雾水。然后他抽调出精干力量,到处去询问是否有工场愿意出售;订购织机最快多久能交货;并且在各家牙行挂上号,准备长期招募织工……

    他自己也带着掌柜的,到苏松常镇在金陵的商会拜访,希望与丝商签订长期供货合同。

    这南京城虽大,但丝织行业联系却十分紧密,稍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些食物链顶端的大佬。

    当天晚上,这消息就传到了苏州会馆中。

    苏州会馆原先乃魏国公府的别业,地处南京最繁华的夫子庙秦淮河畔,是个精致的私家园林。园内水石清幽,竹树美秀,画栋回廊奇丽,江南风味浓郁。此刻虽是深夜,园中小湖上的戏台却灯火通明,戏台上丝竹悠悠,有昆曲名伶在演出王世贞新作的《鸣凤记》。

    “闽山越水画图间,人聚愁散眉难展,潮平增阔旧江边,顷刻见帆花飞电。”那台上小生仪态优雅的唱罢,又念白道:

    “乡心萦缱,朋情留恋。从此云山隔远……”

    只听那唱腔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正是曲圣魏良辅临终前,才最后定调的水磨腔。

    一众宾客隔着湖水,在岸边水榭中听得如痴如醉。

    这时,一个长随打扮的男子,悄悄走到坐在主位的刘员外身边。

    刘员外是洞庭商帮副会长,同时也是苏州在金陵商人的领袖,眼下这座苏州会馆的主人。

    他一边合着拍子微微点头,一边听着那长随的禀报。

    “唐友德要进军丝织业?”刘员外听完微微皱眉,小声道:“这人名字好生耳熟。”

    “就是昨日在白鹭洲码头卖丝的那个……”长随轻声提醒东家道。

    “哦……”刘员外想起来了。他昨日听人禀报过,这姓唐的一口气出了四万一千斤生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洞庭商帮掌握生丝话语权,并非全靠财大气粗,也离不开他们对行业精准的把握。这样一笔逆市而动的交易,自然引起了刘员外的关注,他今天便弄清楚,丝主除了唐友德,还有大报恩寺的雪浪法师,以及……赵昊。

    白日里看到那个名字,刘员外还以为是同名同姓而已,但让人一调查就知道,确实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小子。

    刘员外当然不会相信,整个卖丝收丝的过程,是由赵昊主导了。他想当然的认定,是唐友德操刀,雪浪出钱,赵昊只是跟着喝汤而已。

    虽然搞不清唐友德为何要带赵昊一起发财,但两人关系密切这一点,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这次唐友德要开丝织工场,这小子八成也会插一脚。

    想起昨日赵昊对自己的羞辱,刘员外就恨得牙根痒痒。便沉声吩咐道:

    “织工织户咱们管不着,但生丝这行当,可是咱们说了算。传下话去,一根丝都不准卖给姓唐的!”

    “是。”长随应一声,转身出了水榭。

    刘员外则将目光转回戏台上,继续津津有味的听他的戏。

    姓赵的小子,老子等着你求上门来!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收藏求章评,大家春节快乐,特别篇正在炮制中,估计与春晚同步上线~~~

特别篇 隆庆二年的春节 上

    十分感激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想来想去,便为大家准备了这份特殊的新春贺礼,希望亲爱的书友们能喜欢。

    让我们一起看看,简介中的人物在隆庆二年的春节,都在忙些什么吧?

    一、‘新’字篇——朱翊钧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中。

    贴身太监们正伺候大明至尊隆庆皇帝穿戴整齐,镜子里的隆庆面皮白净、两撇小胡子修剪整齐,却显得十分无精打采。

    因为他是要去参加元旦大朝会的。

    朝会上,文武百官以及各藩国使节都会祝皇上新年快乐,皇上要给百官群臣赏赐,然后还要设宴款待他们。整个大朝会礼节非常繁杂,差不多到傍晚才能结束……

    而我们的隆庆皇帝,却偏偏是个喜欢岁月静好、十分怕麻烦的美男子。去岁那场让他苦不堪言的大朝会,皇帝陛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一想到又要被折磨一整天,他就感觉生无可恋。

    见皇帝神情萎靡,两个宦官交换下眼色,那个叫陈洪的御用监太监,便一边将冕服的蔽膝悬在大带上,一边小声谄媚道:“万岁爷,御制厌胜瓷已经送到了。”

    “哦?”隆庆一听来了精神,他已经心心念念了快一年,终于把这玩意儿给盼来了,马上道:“拿来朕瞧瞧。”

    “包万岁爷满意。”陈洪便将一个锦盒奉上,小声道:“这一套一共十个碗,用的是仇十洲的《十荣》,还有一套唐伯虎的,等下朝后呈给陛下。”

    说着,他打开锦盒,奉上十盏秘戏瓷。

    “赵子昂的呢?”隆庆皇帝一边随口问着,一边拿起一个欣赏起来。只见人物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皇帝不由赞不绝口。

    “赵子昂那套有三十六幅画,景德镇那边的工匠还没烧完,还得等俩月……”陈洪忙解释道:“这不为了给万岁爷贺岁,老奴才吩咐他们,先把烧好的用八百里加急送来。”

    忽然,外头小太监一声禀报道:“皇长子来给陛下拜年喽……”

    “快收起来!”

    隆庆皇帝登时脸色一变,赶紧将那瓷碗放回盒中。

    陈洪赶忙把那锦盒扣好,然后藏在皇帝的衣柜里。

    隆庆皇帝这才宣进。

    便见盛装打扮的李贵妃,领着个五六岁小孩子走了进来。

    那小孩穿着皇子服色,抹额上嵌着明珠,脖子上戴着金锁,胖乎乎、粉嘟嘟的样子,活脱脱送子观音怀中的大胖小子。

    他正是未来小阁老的亲密战友,将来的大明万历皇帝,如今才五岁的皇长子朱翊钧。

    “儿臣给父皇拜年啦,祝父皇龙体康健,祝大明……年谷顺成……”

    朱翊钧奶声奶气说完,便在母亲的小声提醒下,跪在隆庆面前,给父皇磕头。

    一看到目前唯一的宝贝儿子,隆庆皇帝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弯腰伸手抱起朱翊钧,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道:“乖儿子真会说话,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是大伴教我说的……”朱翊钧便老老实实答道。

    李贵妃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哈哈哈,能学个一字不差也很厉害。”隆庆皇帝却依然十分开心道:“比你父皇强啊,父皇都十岁了,话还说不成句呢……”

    “父皇怎么这么笨?”朱翊钧抱着隆庆的脖子,奇怪问道。

    “别瞎说!”李贵妃忙瞪一眼儿子,朱翊钧便躲到隆庆怀里。

    “无妨无妨,童言无忌嘛。”隆庆皇帝便笑答道:“父皇笨是一方面,但也是念书太晚的原因。可不像你,三岁起就跟着冯保学认字。我,哎……”

    说到这儿,隆庆忽然神情一黯。他父皇嘉靖专心修仙,甚至都不住在紫禁城,自然也对儿子不理不睬。隆庆一直在无人问津的宫中长到

    十六岁,才得以出阁读书的……

    “陛下……”李贵妃知道隆庆又想起了伤心事,忙上前想接过儿子。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隆庆深吸口气,紧紧搂住怀里的儿子道:“朕绝不会让我昔日的遭遇重演!朕要让我的儿子,成为大明,不,成为历朝历代最幸福、最有学问的皇子!”

    说完,皇帝将朱翊钧高高举起,对众人宣布道:“朕会在今日朝会上,宣布立朱翊钧为太子。待册封大典后,便立即安排太子出阁读书!”

    顿一顿,他又难过道:“可惜,朕的高师傅不在……不过张师傅同样学识渊博、人品贵重。就让他来给寡人的儿子当老师,一定会将朱翊钧培养成为最好的储君!”

    李贵妃闻言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谢恩不迭。

    小胖胖却一脸懵懂的扭动着身子,对父皇小声道:“我要尿尿……”

    引得帝妃太监哄堂大笑。

    此时的小胖胖还不知道,他将面对一段怎样黑暗的学生时光。直到那个人出现,才把他从严师严母和爱打小报告的大伴手中拯救出来……

    五岁皇子的春节,就是这样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珍惜眼前这短暂的天伦之乐……

    朱翊钧隆庆二年关键字——【萌】

    ====

    二、‘春’字篇——张居正

    东华门外、灯市口大街、大纱帽胡同,一处悬着‘张氏府第’的高门大院中。

    美髯飘飘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与妻子端坐在堂上,接受五儿一女的跪拜。

    看着敬修、嗣修、懋修皆已长成翩翩美少年,稍小些的简修灵动活泼,最小的儿子允修则稚嫩可爱。

    唯一的爱女更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将来一定出落成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这让平素里不苟言笑的张相公,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没办法,咱老张家人的能力,就是这样强大!猛!

    张居正看看一旁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说这第七个孩子,一定又是他哥哥姐姐那样的金童玉女……

    四十二岁的张相公,就是这样的自信!

    没办法,谁让这位未来大明的霸道总裁,从小到大,都是活脱脱的人生赢家呢?

    他笑着让儿女起来,掏出准备好的红包,每人一个。

    当然,唯一的女儿要多受宠爱,得到的红包是最大的,这十分合理。

    接受完了子女的跪拜,张相公便要入宫给皇帝磕头了。

    当他坐进大轿中,那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张太岳在北京城度过的第十八个春节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其中休过一个三年长假,所以这是他出仕的第二十一个年头。

    其实,在之前十九个年头里,他的仕途并不惹眼,只是按照一般翰林官的路线慢慢熬着资历,甚至看起来要比其余的同年慢一些。

    毕竟哪怕在前年,也就是嘉靖朝的最后一个年头,他还是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而同年的状元李春芳,已经在前一年就入阁,成为堂堂一品大学士了。

    张居正虽然嘴上不说,但嘴上经常起泡,显然十分着急。

    但情况在去年,也就是隆庆元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几个月内,被超擢为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朝政。同年四月,又改任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三个月内连升了六级,跨越了别人要二十年才能走完的鸿沟,成为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

    没办法,他中进士早,当了二十一年的官才四十二岁。

    四十二岁的张居正,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官也当的炉火纯青,他迫不及待要干一番大事业了。

    可谁知去岁这入阁头一年,他非但在治国上毫无建树,而且过得十分苦闷。

    张居正能被超擢,当然离不开皇帝陛下的信赖,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恩师徐阶,才是暗中推动一切的那个人。

    前年先帝驾崩时,恩师更是排除一众阁臣,让自己与他共拟遗诏,将天大的功德、天大的情分与他分享。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一生都要打上徐阶的烙印了。

    可他偏偏心底里,是与高拱更亲善的。这非但因为两人都是潜邸旧人,而且更因为两人的理念相合、都认为这大明朝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必须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否则国将不国,必将重蹈前宋覆辙啊!

    因此阁潮一起,张居正反而被夹在两派人马中间十分难受,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高大哥黯然下野,留下他一个在内阁孤掌难鸣。

    此时内阁之中,已是一片祥和。他的恩师徐阶拔剑四顾,再无敌手,虽然皇帝似乎有所不满,但以陛下柔弱的性子,轻易不会招惹功德盖世的元辅。

    次辅李春芳素有甘草国老之名,从来不会违逆首辅。而张居正的房师,与他一同入阁的陈以勤,也一样是个好好先生。在这样一个一团和气的内阁中,日常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大家相处的亲善有爱,朝野内外皆交口称赞。

    可张居正心里急啊!他不要当大明朝的裱糊匠,他要改革救国!

    然而老师却不这么看,他不许自己的学生折腾,他说对这样一个运转了二百年的帝国来说,痼疾是无法消除的,宰辅们能修修补补,将它维持下去,就已经足以名垂青史了。

    不折腾还有个好处,就是徐阁老可以省下精力,好好将他信奉的阳明心学发扬光大。仅去年下半年,徐阁老便在京中组织了三十场讲学。今年春节假期,更是邀请了天下的心学门人赴京,要在京中连讲十场!

    李春芳、陈以勤也都是心学中人,自然双手赞成,非但会全程参加,还会亲自上台讲课。

    张居正作为徐阶和陈以勤的学生,当然也不敢缺席。

    可一想到,整个春节要和那些离经叛道的狂人搅在一起,听他们口出狂言;一想到心学已经成为官方显学,百官整日大谈心性,朝中充斥魏晋清谈之风,张居正就感到满心烦躁。

    心学心学,空谈心性,一事无成,有个卵用啊!

    当他的轿子,经过东华门外大街上,那座大门紧闭、也没贴春联福字的宅子时,张居正心中忽然涌起个大胆的念头。

    ‘不如把高新郑请回来吧!’

    他让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可这念头一跳出来,就怎么按不住,反而愈发的强烈,让他浑身燥热难耐!

    ~~

    等到大学士的官轿过后,大街上才重新恢复了交通,便听一个少年向另一个少年介绍道:“这里是皇上给高新郑的赐宅,高相下野后也没收回。刚才过去的是张江陵相公,听说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呢……”

    “不管他,先去长公主府再说!”另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放下了马车的车帘,此时他心烦意乱,就是张居正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

    此时的张太岳并不知道,他高呼不可战胜的那个人,就在那辆马车上,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四十岁的副总理的春节,就是这样混杂着得意与焦躁,酝酿着改变朝堂的大事件……

    张居正隆庆二年关键字——【烦】

    三、‘大’字篇——海瑞

    漫天的风雪掩盖了大运河的航道。从昨日起,漕丁们终于停止了铲冰,漕船全都靠了岸,这条连接南北的大动脉,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

    这让到南京通政司去上任的海瑞,只好在临清驿中过年了。

    说是过年,其实元旦这一整天,海瑞连口饭都没顾上吃。

    因为慕名而来拜见他的人一波接一波,一直从他的房门口,排到了驿馆外。

    海瑞全都耐心的予以接见,听他们控诉官府的欺压,询问他们有何冤情。

    其实很多人并无冤情,只是纯粹来看一看心中的偶像,请他签个名,给他磕个头罢了。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那道《治安疏》。

    海瑞之前,大明不乏直言敢谏之士,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全都是青史留名的义士,但他们不敢跳出君君臣臣的框架,明明是皇帝犯的错,却只敢骂给他背黑锅的人。只有海瑞敢于直指本源,说出了天下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心里话——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盖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距离那次震古烁今的上书,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时间,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嘉靖皇帝在他上书第二年去世,他的两个儿子长子中砥、次子中亮也相继殇逝,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却被从诏狱中放出,成为了全国人民的偶像,成为了活着的比干,成为了一颗不断攀升的政坛新星……

    这种世俗意义上的名利双收,让海瑞情何以堪?

    他一度陷入极度的自责、极度的自我否定之中。当时,赦免他的旨意送到诏狱中,狱卒们担心海瑞出去后,跟他们算招待不周的账,便叫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送给海瑞。

    海瑞以为是断头饭,自然狼吞虎咽,准备吃饱了上路。可等他吃完了,狱卒们也不给他上枷锁,反而告诉他真相,皇帝死了,他被赦免了。

    海瑞闻言呆了半晌,然后撕心裂肺恸哭起来,哭得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直到昏厥过去。

    如果嘉靖皇帝在天有灵,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为他而哭的人,是唯一骂他的那个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海瑞是真的悲痛,你说他愚忠也好,愚蠢也罢。他和其他读书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别人只把书上的圣人教诲挂在嘴上,他却记在心里,身体力行。

    所以他把皇帝当成天,当成了父亲。父亲有错要劝谏,父亲去世了,对他来说,那一刻天塌了……

    出狱后,海瑞又得知自己两个儿子的死讯,更是万念俱灰,数度上表请辞,但每次都被驳回。京城百姓听说他要辞官,更是日夜守在他家门外,跪着求他留下来。

    因为在这个草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帝制时代,头顶那一片青天,就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心灵的寄托。

    海瑞没有走成,但他始终提不起精神来。他感觉自己的热情和斗志,全都被那次上疏给掏空了。

    他成了一尊泥塑的偶像,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接受着人们的参拜,履行着一个符号的责任而已。

    直到去年冬天,遇见了那个少年,与他连番的辩论,虽然谁也没有说服谁,却给海瑞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让他从新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当官的使命,以及很多很多之前认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但他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去当好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

    “下一位。”他送走了耕牛被偷的老丈,又叫另一位百姓进门。

    ~~

    有一种天教啼鸣的鸟,不到呕血不住口。

    海瑞也是这样一种痴鸟,他把他柔软的心窝紧抵着锋利的荆棘,口中的歌声虽然难听难听,唱出的却是天下的不公与百姓的愤懑……

    有些人,他做不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无法为了家人而活着,是因为有更多的人需要他……

    ~~

    此时的海瑞已经隐约知道,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就是他一生的知己。

    但此时的海瑞并不知道,两人将掀起多大的风浪,共同将奇迹的光辉洒向他们深爱的华夏大地!

    海瑞隆庆二年关键字——【悟】

    四、‘吉’字篇——徐渭

    南京刑部大牢中,关着大明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

    是的,王世贞号称当世第一才子、文坛盟主,是著名的文学家、戏剧家、诗人、画家、文艺评论家、史学评论家……但依然无法与历史级别的徐渭相比。

    可惜才子的命运通常都很艰难,王世贞是这样,徐渭更是如此。

    他辅佐胡宗宪驱逐倭寇、平定东南,成就平生功业,却也因为胡宗宪被构陷而死深感痛心。在听闻昔日总督府中幕僚相继被牵连入狱后,徐渭日夜担忧自己受到迫害,于是对人生彻底失望,以至发狂。

    他写了一篇文辞愤激的《自为墓志铭》,而后拔下壁柱上的铁钉击入耳窍,流血如迸,医治数月才痊愈。后又用椎击**,也未死。如此反复发作,反复自杀有九次之多。

    嘉靖四十五年,徐渭在又一次狂病发作中,因怀疑继妻张氏不贞,失手将其杀死,他因此被关入监牢,这已经是他在大牢里度过的第二个春节了。

    唯一不同的是,前一个春节是在县衙大牢里,这个春节在朋友的活动下,他被提到了刑部大牢服刑。

    许是不破不立的缘故,坐牢之后,徐渭的狂病不再发作,他每天开始投入大量的精力画画。狱卒知道他是大名人,便拿着他的画出去卖,结果赚了大钱。于是对他愈发恭敬,并尽量改善他的居住条件,给他创造更好的作画空间。

    比起在猪圈似的县衙大牢,如今徐文长吃得好、住得好,每天看看书、画画画,还有一个时辰的放风时间,简直在天堂一般。

    而且还有个他喜欢的作家住在他隔壁。

    “吴承恩,你想好了没有?孙猴子该怎么过红孩儿这一关?”

    徐渭透过栅栏,催促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那老者盘腿坐在桌前,咬着笔头冥思苦想,闻言大怒道:“徐文长,你又叫我名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对我保持尊敬!”

    “好吧,好吧。老猴子,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看下一章啊……”徐渭无所谓的撇撇嘴,拿起桌上的酒坛子诱惑他道:“赶紧写完这一章,让我看过之后,咱们好喝酒过年。”

    “哎,说得简单。老夫哪有你那样的才气啊?”那吴承恩苦笑道:“像我们这种才具平平的作家,写文章只能揪着胡子硬挤,哪还有资格过年?”

    “要不我帮你写得了。”徐渭便摩拳擦掌道:“看你一天写不了二百字,估计等你死了,孙猴子也到不了西天。”

    “那可不行!这是我毕生的心血,怎能让你胡编?!”吴承恩忙捂住自己的手稿。他十分庆幸两人关在两间牢房里,不然自己的小说还不知道被这厮改编成什么样呢。

    “改编又不是胡编。”徐渭撇撇嘴,对这敝帚自珍的老小子十分无语。

    见吴承恩又要陷入冥思苦想,他用吃剩下的鸡骨头,丢到那老丈头上道:“行啦,别写了,作家也是人,也得过年啊。”

    “哎,作家能算人吗?”吴承恩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过年了,继续写……”

    “真可怜,大爷打赏你了。”徐渭便将那坛酒隔着栅栏丢给徐渭道:“明年再接再厉,继续好好写吧。”

    “好吧,谢大爷赏。”吴承恩一看见酒,哪还有写书的心?便搁下毛笔,与徐渭抱着坛子喝起酒来。

    酒到酣处,徐渭高声做歌,唱起来他自己写的杂剧道:

    “俺本是避乱辞家,遨游许下。登楼罢,回首天涯,不想道屈身躯扒出他们胯!”

    “他那里开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来挝。正好俺借槌来打落,又合着鸣鼓攻他。俺这骂一句句锋铓飞剑戟,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

    吴承恩显然也谙熟此剧,便跟着一起大声唱道:

    “曹操,这皮是你身儿上躯壳,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这板杖儿是你嘴儿上獠牙!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一时间也酬不尽你亏心大。且从头数起,洗耳听咱……”

    “哈哈哈哈……”唱罢,两位老者相视狂笑,忽然吴承恩一拍脑袋道:“有了,我知道该怎么写了!”

    “那还不快去写!别他娘又让灵感跑了。”徐渭忙催促道。

    “哎哎,好我写。”吴承恩赶紧丢下酒坛子,奋笔疾书起来。

    他每每写作遇到障碍,都是靠徐渭唱戏才能越过,这也算是文曲两开花了。

    徐渭便靠着栅栏眯着眼,一边喝酒,一边等吴承恩写好了给自己看。

    此时他还不知道,再有几个月自己未来的东家就要救自己出狱。

    而他也将辅佐着那位年轻的东家建立起比从前伟大十倍、百倍的功业来!

    徐渭隆庆二年关键词——【等】

    ps.还有四位,留着明天再写吧,总得陪着家人看春晚吧?

    ps2.祝大家新年快乐,团团圆圆,健康!健康!健康!!!

贺岁特别篇 隆庆二年的春节 上

    十分感激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想来想去,便为大家准备了这份特殊的新春贺礼,希望亲爱的书友们能喜欢。

    让我们一起看看,简介中的人物在隆庆二年的春节,都在忙些什么吧?

    一、‘新’字篇——朱翊钧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中。

    贴身太监们正伺候大明至尊隆庆皇帝穿戴整齐,镜子里的隆庆面皮白净、两撇小胡子修剪整齐,却显得十分无精打采。

    因为他是要去参加元旦大朝会的。

    朝会上,文武百官以及各藩国使节都会祝皇上新年快乐,皇上要给百官群臣赏赐,然后还要设宴款待他们。整个大朝会礼节非常繁杂,差不多到傍晚才能结束……

    而我们的隆庆皇帝,却偏偏是个喜欢岁月静好、十分怕麻烦的美男子。去岁那场让他苦不堪言的大朝会,皇帝陛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一想到又要被折磨一整天,他就感觉生无可恋。

    见皇帝神情萎靡,两个宦官交换下眼色,那个叫陈洪的御用监太监,便一边将冕服的蔽膝悬在大带上,一边小声谄媚道:“万岁爷,御制厌胜瓷已经送到了。”

    “哦?”隆庆一听来了精神,他已经心心念念了快一年,终于把这玩意儿给盼来了,马上道:“拿来朕瞧瞧。”

    “包万岁爷满意。”陈洪便将一个锦盒奉上,小声道:“这一套一共十个碗,用的是仇十洲的《十荣》,还有一套唐伯虎的,等下朝后呈给陛下。”

    说着,他打开锦盒,奉上十盏秘戏瓷。

    “赵子昂的呢?”隆庆皇帝一边随口问着,一边拿起一个欣赏起来。只见人物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皇帝不由赞不绝口。

    “赵子昂那套有三十六幅画,景德镇那边的工匠还没烧完,还得等俩月……”陈洪忙解释道:“这不为了给万岁爷贺岁,老奴才吩咐他们,先把烧好的用八百里加急送来。”

    忽然,外头小太监一声禀报道:“皇长子来给陛下拜年喽……”

    “快收起来!”

    隆庆皇帝登时脸色一变,赶紧将那瓷碗放回盒中。

    陈洪赶忙把那锦盒扣好,然后藏在皇帝的衣柜里。

    隆庆皇帝这才宣进。

    便见盛装打扮的李贵妃,领着个五六岁小孩子走了进来。

    那小孩穿着皇子服色,抹额上嵌着明珠,脖子上戴着金锁,胖乎乎、粉嘟嘟的样子,活脱脱送子观音怀中的大胖小子。

    他正是未来小阁老的亲密战友,将来的大明万历皇帝,如今才五岁的皇长子朱翊钧。

    “儿臣给父皇拜年啦,祝父皇龙体康健,祝大明……年谷顺成……”

    朱翊钧奶声奶气说完,便在母亲的小声提醒下,跪在隆庆面前,给父皇磕头。

    一看到目前唯一的宝贝儿子,隆庆皇帝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弯腰伸手抱起朱翊钧,亲了亲他的小脸蛋道:“乖儿子真会说话,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是大伴教我说的……”朱翊钧便老老实实答道。

    李贵妃有些尴尬的低下头。

    “哈哈哈,能学个一字不差也很厉害。”隆庆皇帝却依然十分开心道:“比你父皇强啊,父皇都十岁了,话还说不成句呢……”

    “父皇怎么这么笨?”朱翊钧抱着隆庆的脖子,奇怪问道。

    “别瞎说!”李贵妃忙瞪一眼儿子,朱翊钧便躲到隆庆怀里。

    “无妨无妨,童言无忌嘛。”隆庆皇帝便笑答道:“父皇笨是一方面,但也是念书太晚的原因。可不像你,三岁起就跟着冯保学认字。我,哎……”

    说到这儿,隆庆忽然神情一黯。他父皇嘉靖专心修仙,甚至都不住在紫禁城,自然也对儿子不理不睬。隆庆一直在无人问津的宫中长到

    十六岁,才得以出阁读书的……

    “陛下……”李贵妃知道隆庆又想起了伤心事,忙上前想接过儿子。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隆庆深吸口气,紧紧搂住怀里的儿子道:“朕绝不会让我昔日的遭遇重演!朕要让我的儿子,成为大明,不,成为历朝历代最幸福、最有学问的皇子!”

    说完,皇帝将朱翊钧高高举起,对众人宣布道:“朕会在今日朝会上,宣布立朱翊钧为太子。待册封大典后,便立即安排太子出阁读书!”

    顿一顿,他又难过道:“可惜,朕的高师傅不在……不过张师傅同样学识渊博、人品贵重。就让他来给寡人的儿子当老师,一定会将朱翊钧培养成为最好的储君!”

    李贵妃闻言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谢恩不迭。

    小胖胖却一脸懵懂的扭动着身子,对父皇小声道:“我要尿尿……”

    引得帝妃太监哄堂大笑。

    此时的小胖胖还不知道,他将面对一段怎样黑暗的学生时光。直到那个人出现,才把他从严师严母和爱打小报告的大伴手中拯救出来……

    五岁皇子的春节,就是这样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珍惜眼前这短暂的天伦之乐……

    朱翊钧隆庆二年关键字——【萌】

    ====

    二、‘春’字篇——张居正

    东华门外、灯市口大街、大纱帽胡同,一处悬着‘张氏府第’的高门大院中。

    美髯飘飘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与妻子端坐在堂上,接受五儿一女的跪拜。

    看着敬修、嗣修、懋修皆已长成翩翩美少年,稍小些的简修灵动活泼,最小的儿子允修则稚嫩可爱。

    唯一的爱女更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将来一定出落成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这让平素里不苟言笑的张相公,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没办法,咱老张家人的能力,就是这样强大!猛!

    张居正看看一旁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说这第七个孩子,一定又是他哥哥姐姐那样的金童玉女……

    四十二岁的张相公,就是这样的自信!

    没办法,谁让这位未来大明的霸道总裁,从小到大,都是活脱脱的人生赢家呢?

    他笑着让儿女起来,掏出准备好的红包,每人一个。

    当然,唯一的女儿要多受宠爱,得到的红包是最大的,这十分合理。

    接受完了子女的跪拜,张相公便要入宫给皇帝磕头了。

    当他坐进大轿中,那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张太岳在北京城度过的第十八个春节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其中休过一个三年长假,所以这是他出仕的第二十一个年头。

    其实,在之前十九个年头里,他的仕途并不惹眼,只是按照一般翰林官的路线慢慢熬着资历,甚至看起来要比其余的同年慢一些。

    毕竟哪怕在前年,也就是嘉靖朝的最后一个年头,他还是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而同年的状元李春芳,已经在前一年就入阁,成为堂堂一品大学士了。

    张居正虽然嘴上不说,但嘴上经常起泡,显然十分着急。

    但情况在去年,也就是隆庆元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在几个月内,被超擢为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朝政。同年四月,又改任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三个月内连升了六级,跨越了别人要二十年才能走完的鸿沟,成为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

    没办法,他中进士早,当了二十一年的官才四十二岁。

    四十二岁的张居正,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官也当的炉火纯青,他迫不及待要干一番大事业了。

    可谁知去岁这入阁头一年,他非但在治国上毫无建树,而且过得十分苦闷。

    张居正能被超擢,当然离不开皇帝陛下的信赖,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恩师徐阶,才是暗中推动一切的那个人。

    前年先帝驾崩时,恩师更是排除一众阁臣,让自己与他共拟遗诏,将天大的功德、天大的情分与他分享。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一生都要打上徐阶的烙印了。

    可他偏偏心底里,是与高拱更亲善的。这非但因为两人都是潜邸旧人,而且更因为两人的理念相合、都认为这大明朝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必须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否则国将不国,必将重蹈前宋覆辙啊!

    因此阁潮一起,张居正反而被夹在两派人马中间十分难受,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高大哥黯然下野,留下他一个在内阁孤掌难鸣。

    此时内阁之中,已是一片祥和。他的恩师徐阶拔剑四顾,再无敌手,虽然皇帝似乎有所不满,但以陛下柔弱的性子,轻易不会招惹功德盖世的元辅。

    次辅李春芳素有甘草国老之名,从来不会违逆首辅。而张居正的房师,与他一同入阁的陈以勤,也一样是个好好先生。在这样一个一团和气的内阁中,日常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大家相处的亲善有爱,朝野内外皆交口称赞。

    可张居正心里急啊!他不要当大明朝的裱糊匠,他要改革救国!

    然而老师却不这么看,他不许自己的学生折腾,他说对这样一个运转了二百年的帝国来说,痼疾是无法消除的,宰辅们能修修补补,将它维持下去,就已经足以名垂青史了。

    不折腾还有个好处,就是徐阁老可以省下精力,好好将他信奉的阳明心学发扬光大。仅去年下半年,徐阁老便在京中组织了三十场讲学。今年春节假期,更是邀请了天下的心学门人赴京,要在京中连讲十场!

    李春芳、陈以勤也都是心学中人,自然双手赞成,非但会全程参加,还会亲自上台讲课。

    张居正作为徐阶和陈以勤的学生,当然也不敢缺席。

    可一想到,整个春节要和那些离经叛道的狂人搅在一起,听他们口出狂言;一想到心学已经成为官方显学,百官整日大谈心性,朝中充斥魏晋清谈之风,张居正就感到满心烦躁。

    心学心学,空谈心性,一事无成,有个卵用啊!

    当他的轿子,经过东华门外大街上,那座大门紧闭、也没贴春联福字的宅子时,张居正心中忽然涌起个大胆的念头。

    ‘不如把高新郑请回来吧!’

    他让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可这念头一跳出来,就怎么按不住,反而愈发的强烈,让他浑身燥热难耐!

    ~~

    等到大学士的官轿过后,大街上才重新恢复了交通,便听一个少年向另一个少年介绍道:“这里是皇上给高新郑的赐宅,高相下野后也没收回。刚才过去的是张江陵相公,听说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呢……”

    “不管他,先去长公主府再说!”另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放下了马车的车帘,此时他心烦意乱,就是张居正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

    此时的张太岳并不知道,他高呼不可战胜的那个人,就在那辆马车上,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

    四十岁的副总理的春节,就是这样混杂着得意与焦躁,酝酿着改变朝堂的大事件……

    张居正隆庆二年关键字——【烦】

    三、‘大’字篇——海瑞

    漫天的风雪掩盖了大运河的航道。从昨日起,漕丁们终于停止了铲冰,漕船全都靠了岸,这条连接南北的大动脉,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

    这让到南京通政司去上任的海瑞,只好在临清驿中过年了。

    说是过年,其实元旦这一整天,海瑞连口饭都没顾上吃。

    因为慕名而来拜见他的人一波接一波,一直从他的房门口,排到了驿馆外。

    海瑞全都耐心的予以接见,听他们控诉官府的欺压,询问他们有何冤情。

    其实很多人并无冤情,只是纯粹来看一看心中的偶像,请他签个名,给他磕个头罢了。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那道《治安疏》。

    海瑞之前,大明不乏直言敢谏之士,越中四谏、戊午三子,全都是青史留名的义士,但他们不敢跳出君君臣臣的框架,明明是皇帝犯的错,却只敢骂给他背黑锅的人。只有海瑞敢于直指本源,说出了天下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心里话——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盖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距离那次震古烁今的上书,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时间,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嘉靖皇帝在他上书第二年去世,他的两个儿子长子中砥、次子中亮也相继殇逝,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却被从诏狱中放出,成为了全国人民的偶像,成为了活着的比干,成为了一颗不断攀升的政坛新星……

    这种世俗意义上的名利双收,让海瑞情何以堪?

    他一度陷入极度的自责、极度的自我否定之中。当时,赦免他的旨意送到诏狱中,狱卒们担心海瑞出去后,跟他们算招待不周的账,便叫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送给海瑞。

    海瑞以为是断头饭,自然狼吞虎咽,准备吃饱了上路。可等他吃完了,狱卒们也不给他上枷锁,反而告诉他真相,皇帝死了,他被赦免了。

    海瑞闻言呆了半晌,然后撕心裂肺恸哭起来,哭得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直到昏厥过去。

    如果嘉靖皇帝在天有灵,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为他而哭的人,是唯一骂他的那个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海瑞是真的悲痛,你说他愚忠也好,愚蠢也罢。他和其他读书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别人只把书上的圣人教诲挂在嘴上,他却记在心里,身体力行。

    所以他把皇帝当成天,当成了父亲。父亲有错要劝谏,父亲去世了,对他来说,那一刻天塌了……

    出狱后,海瑞又得知自己两个儿子的死讯,更是万念俱灰,数度上表请辞,但每次都被驳回。京城百姓听说他要辞官,更是日夜守在他家门外,跪着求他留下来。

    因为在这个草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帝制时代,头顶那一片青天,就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心灵的寄托。

    海瑞没有走成,但他始终提不起精神来。他感觉自己的热情和斗志,全都被那次上疏给掏空了。

    他成了一尊泥塑的偶像,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接受着人们的参拜,履行着一个符号的责任而已。

    直到去年冬天,遇见了那个少年,与他连番的辩论,虽然谁也没有说服谁,却给海瑞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让他从新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当官的使命,以及很多很多之前认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但他终于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去当好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

    “下一位。”他送走了耕牛被偷的老丈,又叫另一位百姓进门。

    ~~

    有一种天教啼鸣的鸟,不到呕血不住口。

    海瑞也是这样一种痴鸟,他把他柔软的心窝紧抵着锋利的荆棘,口中的歌声虽然难听难听,唱出的却是天下的不公与百姓的愤懑……

    有些人,他做不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无法为了家人而活着,是因为有更多的人需要他……

    ~~

    此时的海瑞已经隐约知道,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就是他一生的知己。

    但此时的海瑞并不知道,两人将掀起多大的风浪,共同将奇迹的光辉洒向他们深爱的华夏大地!

    海瑞隆庆二年关键字——【悟】

    四、‘吉’字篇——徐渭

    南京刑部大牢中,关着大明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

    是的,王世贞号称当世第一才子、文坛盟主,是著名的文学家、戏剧家、诗人、画家、文艺评论家、史学评论家……但依然无法与历史级别的徐渭相比。

    可惜才子的命运通常都很艰难,王世贞是这样,徐渭更是如此。

    他辅佐胡宗宪驱逐倭寇、平定东南,成就平生功业,却也因为胡宗宪被构陷而死深感痛心。在听闻昔日总督府中幕僚相继被牵连入狱后,徐渭日夜担忧自己受到迫害,于是对人生彻底失望,以至发狂。

    他写了一篇文辞愤激的《自为墓志铭》,而后拔下壁柱上的铁钉击入耳窍,流血如迸,医治数月才痊愈。后又用椎击**,也未死。如此反复发作,反复自杀有九次之多。

    嘉靖四十五年,徐渭在又一次狂病发作中,因怀疑继妻张氏不贞,失手将其杀死,他因此被关入监牢,这已经是他在大牢里度过的第二个春节了。

    唯一不同的是,前一个春节是在县衙大牢里,这个春节在朋友的活动下,他被提到了刑部大牢服刑。

    许是不破不立的缘故,坐牢之后,徐渭的狂病不再发作,他每天开始投入大量的精力画画。狱卒知道他是大名人,便拿着他的画出去卖,结果赚了大钱。于是对他愈发恭敬,并尽量改善他的居住条件,给他创造更好的作画空间。

    比起在猪圈似的县衙大牢,如今徐文长吃得好、住得好,每天看看书、画画画,还有一个时辰的放风时间,简直在天堂一般。

    而且还有个他喜欢的作家住在他隔壁。

    “吴承恩,你想好了没有?孙猴子该怎么过红孩儿这一关?”

    徐渭透过栅栏,催促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那老者盘腿坐在桌前,咬着笔头冥思苦想,闻言大怒道:“徐文长,你又叫我名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对我保持尊敬!”

    “好吧,好吧。老猴子,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看下一章啊……”徐渭无所谓的撇撇嘴,拿起桌上的酒坛子诱惑他道:“赶紧写完这一章,让我看过之后,咱们好喝酒过年。”

    “哎,说得简单。老夫哪有你那样的才气啊?”那吴承恩苦笑道:“像我们这种才具平平的作家,写文章只能揪着胡子硬挤,哪还有资格过年?”

    “要不我帮你写得了。”徐渭便摩拳擦掌道:“看你一天写不了二百字,估计等你死了,孙猴子也到不了西天。”

    “那可不行!这是我毕生的心血,怎能让你胡编?!”吴承恩忙捂住自己的手稿。他十分庆幸两人关在两间牢房里,不然自己的小说还不知道被这厮改编成什么样呢。

    “改编又不是胡编。”徐渭撇撇嘴,对这敝帚自珍的老小子十分无语。

    见吴承恩又要陷入冥思苦想,他用吃剩下的鸡骨头,丢到那老丈头上道:“行啦,别写了,作家也是人,也得过年啊。”

    “哎,作家能算人吗?”吴承恩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过年了,继续写……”

    “真可怜,大爷打赏你了。”徐渭便将那坛酒隔着栅栏丢给徐渭道:“明年再接再厉,继续好好写吧。”

    “好吧,谢大爷赏。”吴承恩一看见酒,哪还有写书的心?便搁下毛笔,与徐渭抱着坛子喝起酒来。

    酒到酣处,徐渭高声做歌,唱起来他自己写的杂剧道:

    “俺本是避乱辞家,遨游许下。登楼罢,回首天涯,不想道屈身躯扒出他们胯!”

    “他那里开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来挝。正好俺借槌来打落,又合着鸣鼓攻他。俺这骂一句句锋铓飞剑戟,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

    吴承恩显然也谙熟此剧,便跟着一起大声唱道:

    “曹操,这皮是你身儿上躯壳,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这板杖儿是你嘴儿上獠牙!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一时间也酬不尽你亏心大。且从头数起,洗耳听咱……”

    “哈哈哈哈……”唱罢,两位老者相视狂笑,忽然吴承恩一拍脑袋道:“有了,我知道该怎么写了!”

    “那还不快去写!别他娘又让灵感跑了。”徐渭忙催促道。

    “哎哎,好我写。”吴承恩赶紧丢下酒坛子,奋笔疾书起来。

    他每每写作遇到障碍,都是靠徐渭唱戏才能越过,这也算是文曲两开花了。

    徐渭便靠着栅栏眯着眼,一边喝酒,一边等吴承恩写好了给自己看。

    此时他还不知道,再有几个月自己未来的东家就要救自己出狱。

    而他也将辅佐着那位年轻的东家建立起比从前伟大十倍、百倍的功业来!

    徐渭隆庆二年关键词——【等】

    ps.还有四位,留着明天再写吧,总得陪着家人看春晚吧?

    ps2.祝大家新年快乐,团团圆圆,健康!健康!健康!!!

第一百零七章 乖徒儿快到我碗里来

    这日刚下过雨,难得清风徐徐、暑热暂消,赵昊与巧巧在院中踢起了毽子。

    见他整天饱食终日,不肯动弹,巧巧终于不能忍了,便动手做了个漂亮的毽子,非拉着赵昊起来运动。

    今天赵昊不好再借天热推脱,只好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看着那枚用制钱和鸡毛绑成的毽子,在巧巧身周轻盈的上下飞舞,赵昊不禁喝彩连连。

    “没想到你也是个踢毽高手来着。”

    巧巧愈发得意,双脚随心所欲的踢动间,玩出各式各样的花活,见赵昊看得出神,她嘴角一翘,脚腕一抖,便将那枚毽子踢向赵昊。

    啪的一声,毽子正中赵昊脑门,他忙抬脚去踢,却毫无悬念的漏到了地上。

    巧巧捂嘴直笑,红扑扑的脸庞上,满是喜悦之情。

    “你不是说,你也是高手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都接不住?”

    “失误来着……”赵昊尴尬的咳嗽一声,他确实是踢毽高手,但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却还是头次接触……

    玩捉迷藏倒是行家里手。

    “你瞧我真正的水平。”赵昊为了挽回颜面,把毽子高高抛起,然后奋力一脚踢出,便将那毽子踢到了房顶上。

    “你看,高吧……”赵昊嘴角一抽抽。

    “你是存心不想踢了吧?”巧巧一脸狐疑的看着赵昊。

    “呃……”赵昊愈发尴尬起来,便背手大喊道:“高武,把毽子取下来。”

    高武便去墙根扛来梯子,架好了爬上去,刚把那枚毽子拿到手,忽然神情一愣,指着院外说不出话来。

    赵昊转头看去,只见门外居然跪着个锦衣公子。

    见赵昊看过来,那锦衣公子便高声道:“师父,请收下徒儿吧!”

    刹那间,赵昊以为自己穿越回上个月了。

    但他看到王武阳好端端站在自己身旁,才相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怎么又来一个?”巧巧也是捂着额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

    见那锦衣公子腰间束着代表生员身份的蓝色丝绦,巧巧心说赵昊这厮又馋又懒,连个童生都不是,怎么就成了读书人眼里的香饽饽?

    “关门关门,赶紧关门!”赵昊以为又是哪家公子,被吸引过来要跟自己学诗词呢。

    忽悠一个王武阳就够累了,再加一个好奇宝宝,让他这日子可怎么过?

    高武便要去关上院门,王武阳却小声对赵昊道:

    “启禀师父,那人好像是我妹婿……”

    “哦?”赵昊不禁眼前一亮,轻声问道:“就是那位华太师的小公子?王盟主的乘龙快婿?”

    “是。”王武阳点点头,觉着自己给师父找了麻烦,心里难免惴惴。

    “既然是你亲戚,也不好太为难。”却见赵昊十分体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总不能让乖徒儿没法做人。”

    “师父……”王武阳感动的热泪盈眶,心说师父平时虽然严厉,其实心里是体贴弟子的。

    “把他叫进来吧,看看他发的哪门子疯。”赵昊便背手立在堂前,让王武阳把人领进来。

    “切个西瓜去。”赵昊又吩咐巧巧一声。

    见他此刻的态度,与前番王武阳拜师时大相径庭,巧巧不禁审视的看着赵昊,心说这小子肯定又打鬼主意了。

    ~~

    那华公子跟着王武阳进来,也不管院中刚下过雨,便再次拜向赵昊!

    “学生华叔阳,拜见师尊,恳请师尊不嫌愚鲁,恩准收列门墙。”

    “你叫华叔阳?”赵昊面无表情,心中却笑出了猪叫。

    “正是学生。”华叔阳忙沉声应道。

    华叔阳,出身无锡首富、诗书传家,父亲乃大名鼎鼎的华太师华察,不然也不会被王世贞选为女婿。

    更重要的是,此人今年会中应天乡试第十六名,隔年金榜连捷,中殿试二甲第十一名……

    而且他才年仅二十岁,是隆庆二年那科最年轻的进士。

    这样的宝贝儿跑到家里来拜师,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哎呀呀,这王盟主家真是人才济济,不光他本人、他爷爷、他父亲、他兄弟、他儿子、他侄子都是进士,连他女婿都是进士!

    自己收了个王武阳,居然又牵出了个华叔阳,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接再厉,把王家七骏都勾引过来,凑个九阳神功,岂不天下无敌?

    好在他极少七情上面,哪怕心里笑开了花,脸上依然保持着淡漠的神情。

    见赵昊问一句自己的名字,便陷入了沉默,华叔阳不禁心中忐忑,偷偷瞥向一旁的王武阳。

    两人相交莫逆,不用说话,王武阳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你小子,不会是把我说的那些坏话,都告诉师父了吧?’

    王武阳轻轻摇头,便垂首看着地上的蚂蚁,不再背着师父搞小动作。

    见他居然变得如此老实,华叔阳心中憋闷,只好耐着性子等赵昊开口。

    好在巧巧端上西瓜来,塞一片到赵昊手中,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嗯,沙瓤了。”赵昊咬一口西瓜,对华叔阳笑道:“起来一起吃瓜吧。”

    “师父还没说,收不收我呢?”华叔阳忙顺杆爬道。

    “那你就跪着说话吧。”赵昊在交椅上坐下,专心吃他的瓜。

    “呃……”华叔阳讨了个没趣,只好乖乖跪在那里,继续等赵昊吃完瓜。

    把个王武阳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师父看着自己的面子,才对华叔阳和颜悦色,这厮居然还不珍惜。笑的是这厮那日还红口白牙的指责自己入了魔,这才几天过去?

    他就腆着脸给师父跪那儿了……

    “听说,你是来领武阳回去的。”赵昊吃完瓜,拿起棉巾擦擦嘴,这才一脸不解的问道:“怎么忽然也要拜师开了?”

    “之前的徒儿,可谓井底之蛙,夜郎自大,所以不理解六哥,为何会突然拜师。”华叔阳赶忙认真答道:“直到六哥将师父所著之《初等数学》交于徒儿拜读。徒儿回去一看,就惊为天人,一口气连读三天三夜,顿如醍醐灌顶,茅塞大开,只觉这天下的道理都在其中!”

    顿一顿,他满脸敬仰的望着赵昊道:“这才是师父所著的《初等数学》,徒儿看到一半就已经十分吃力了。想来师父定有《中等数学》,乃至《高等数学》,若能跟随师父学此天下至理,徒儿此生无憾。否则,死不瞑目啊!”

    赵昊闻言,心说这话也对,数学的本质是逻辑思维,确实也可以当成一门哲学看待。

    管他是数学爱好者,还是哲学爱好者了,反正乖徒儿快到我碗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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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后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东林党口中的严世藩第二,张居正高呼不可战胜。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东家,利玛窦的剃度人,徐光启等六位状元的授业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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