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城东郊,幽径园。
初云绝对算得上见多识广,连她都没有想到,杨魏氏送个礼居然可以送得这么“别出心裁”。
两排冰雕,皆是真人。
看那一张张极尽扭曲的脸孔,肯定是活活冻死。
这份礼物并不是送给“风少”,而是送给王艳。
王艳现在人在武堂,送那里不方便,于是送来幽径园。
马玉怜和绘声不过看了几眼,脸蛋煞白至今。
回去之后,连灌好几碗热参汤都没能缓过劲。
更是相顾无言,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惊魂未定。
不知过了多久,初云掀开厚垂帘,呵着白气钻进厅堂,去燎炉边拾起透火钎捅了捅炭火,轻声道:“那些冰雕已经安置好了。寒冬腊月的,你们没事不要去冰窖。”
两名兼做侍女的剑侍分从左右过来,帮她褪下大氅。
绘声把绒绒的衣领扯紧一下,惊怒未消地道:“姓杨的贱女人到底什么意思?恐吓?还是示威?”尽管她现在是戴罪之身,依然坐于上首。
马玉怜纠正道:“杨魏氏姓魏,她丈夫姓杨。”
绘声小嘴一瘪,十分不悦。
剑侍副首领一向以她为首。
曾几何时,连马玉怜都敢跟她这样说话了。
初云把透火钎搁回燎炉边,到马玉怜夫人对面客座入座,轻声道:“恐吓和示威可能兼而有之。授衣刚刚派人传来了风少的口信,让我们留意吴家放粮赈济一事。”
绘声和马玉怜相视一眼,都看见对方一脸懵逼。
马玉怜蹙眉道:“你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些?”
绘声接着道:“主人怎么又盯上吴家了?”
两女如此发问,初云马上知道她们对“放粮赈济”毫无概念。
她也不详细解释,直接说她得出的结论。
“许州军镇的粮储一直受制于阳翟州衙,州衙则是从吴家的粮仓调拨军粮,吴家乃是许州最大的粮商,吴家开仓放粮,风少可能认为有人对忠武军釜底抽薪。”
顿了顿,让两女消化一下,继续道:“一旦忠武军受制于后勤,李重将被迫屈从,风少会失去最大的武力依仗,大势立时旁落,局面不可收拾。”
初云显然是懂行的高手,三言两语,剖析明白,两女一听,便即恍然。
马玉怜沉吟道:“你说恐吓和示威可能兼而有之,又是什么意思?”
“杨魏氏借着给王艳报仇的名义送来这种礼物,虽然不合时宜,但也挑不出什么不是,何况她的说法是通过我们转送。”
初云耐心解释地道:“恐怕她是想让‘风少’愤怒,最好发飙,找她麻烦,于是很容易忽略吴家正在断源军镇的粮储,一旦得逞,那就木已成舟,无力回天了。”
马玉怜听得明眸剧闪,咬着牙道:“好毒的心机,为了推脱,她还隔了好几层呢!就算事发,追究责任,最多找到吴家,跟陈许商会,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初云不置可否地道:“据我判断,杨魏氏如此行为,说明吴家至少放粮过半,甚至临近尾声,正在蓄势待发,为了避免最后功亏一篑,才有此以防万一的举动。”
绘声豁然起身,急道:“那你还不赶紧派人告诉主人!”
“绘声小姐稍安勿躁。”
初云跟着起身,柔声道:“吴家放粮的消息还是风少派人告诉我们的,既然风少知道情况,那就绝不可能被任何花招所迷惑。”
绘声神情稍松:“不错,主人何等智慧,这些雕虫小技,怎么可能迷惑主人。”
马玉怜也站了起来,向初云道:“你说现在我们怎么办吧?”
初云比出手指:“我认为咱们应该做两件事,一是继续当那条被钓的鱼,让杨魏氏认为我们上钩了。二是尽快查清楚吴家放粮的情况,方便风少做出判断。”
“有道理。”
马玉怜展颜道:“看来应该让夏冬出场了,杨魏氏不是想让‘风少’对她发飙吗?既然她想挨板子,咱们自然要称其心意,不然我都过意不去了,嘻嘻。”
“这件事夏冬出面未必最好。”
初云含笑道:“‘风少’要顾及身份,凡事有度,板子打轻了,反令杨魏氏生疑。最好我们出面,并且下狠手,越是把她打得死去活来,她才越发坚信不疑。”
绘声一屁股坐回座位,娇哼道:“真是个贱女人一个,一天不挨板子,她是不是浑身不舒服?”
初云和马玉怜相视一眼,神情特别古怪,心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绘声可是出了名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是犯错,然后挨板子,挨完板子,继续犯错,周而复始,就没见改的。不免让人觉得她是挨板子有瘾,没错也要找错犯。
马玉怜一念转过道:“还是我出面好了。”
刚才初云在花园中给她剖析了一番,她知道主人正在考虑把她们外放。
有云本真,绘影和伏剑的例子在先,不由得她不心动,也想独当一面。
这种时候,当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图表现。
绘声不悦道:“这你也要跟我抢啊!”
她现在满脑子想着怎么见上主人一面。
主人一向最疼她了,只要能见着面,主人一定会心软。
如果还能表表功,那就更好了。
马玉怜慢条斯理地道:“绘声姐,不是小妹想跟你抢。可是你是戴罪之身,没有主人的允许,怕是不合适出面。”
绘声怒道:“主人让赵虹饮训诫我,关你什么事。”
马玉怜转目初云道:“你怎么说?”
“一直都是你我跟她打交道,我们俩的脉门应该被她摸得差不多了,恐怕这也是她敢送这种礼物的底气。你的板子未必打得准,很容易被她滑过去……”
初云比泥鳅还滑,当然不会陷进两女之间的暗战:“如果坏了风少的大事,那就不好了。所以我觉得绘声小姐出面更合适,顺便还可以将功赎罪嘛!”
绘声喜动于色,使劲点头:“对对对,我一定会将功赎罪。”
马玉怜十分不甘心,还要再说。
初云投给她一个眼色。
马玉怜略微犹豫,终究没做声,重重地坐回座位,端起参茶,大大地喝了一口。
之后,初云又叮嘱了绘声几句,马玉怜一直阴着脸。
待绘声兴冲冲地走后,马玉怜迫不及待地想要质问。
初云抢先道:“不出意外,绘声迟早会回到风少身边,风少让她调教林羊羊和东果,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起两女,叫到身边侍奉。外臣不交近侍,但也别得罪呀!”
马玉怜微怔,转念依旧愤愤不平:“那也太便宜她了。”
“你不会以为打人板子是什么好差事吧?”
初云失笑道:“难道你想给风少留下个蛮横无理的印象?绘声需要这份功劳,你不需要,甚至躲都唯恐不及,干嘛不做个顺水人情?”
马玉怜呆了呆,赧然道:“好像是个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初云又道:“查清吴家粮储的情况才是真正的大功,我就不和你争了。”
马玉怜感激道:“我这就去。”
……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爱当冤大头的风沙
飞仙楼,王素素以前来过很多次。
并非以素奴的身份,而是常以武堂的身份参宴,又或者跟着武堂高层来此陪客。
那些客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要怎样也是酒酣耳热之后带她回私房,以及别院之类的所在,绝不会带着她抛头露面。
总之,她对这里很熟悉。
振武武堂在飞仙楼拥有大小好几间长包厅房,其中有一间挂在她师傅的名下。
既然是长包房,自然可以挂账,账挂在武堂名下,之后武堂会找她师傅讨要,她师傅再来找她。简而言之,还是要花钱的,而且花费不菲。
她平常赚得不少,奈何开销甚大,这里并不是她能够日常消费的地方,偶一为之还可以,于是咬咬牙,打算摆一桌上好的席面。
至于乐女舞姬之类牌面,卖了她她也花销不起。
风沙饶有兴致地看着王素素在那儿一脸肉疼,仅要了坛好酒。
授衣摆开桃木板和雕刀,展开图样。
风沙席地入席,开始聚精会神地雕刻。
王素素瞧得一愣一愣的,试探着问道:“这里歌舞不错,以飞仙舞最为著名,您想不想看?”
风沙目不转睛地雕着桃木板:“来这儿就图个安静,哪有自己找闹的。”
王素素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分辨不出真话假话。想了想倒了杯酒,把娇躯挨到风沙身边,举酒杯喂到唇边。
风沙顺嘴喝了。
王素素持绢帮他抹嘴,凝视桃木板道:“您雕工真好,喜欢这个?”
风沙道:“谈不上喜欢,只能说会。”
“我明白了。”王素素嘻嘻一笑,凑唇附耳道:“送给夫人,还是送给情人?”
风沙雕刀略停,轻声道:“夫人。”
王素素露出羡慕的神情:“您真是个好丈夫呢!真羡慕夫人。”
不管这话真心还是假意,起码听着挺舒服,风沙笑道:“别说我了,说你。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王素素叹气道:“不然还能怎样呢!碧少,我也曾经天真单纯,少女怀春,没有人天生下贱的……”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
风沙道:“难得我们这么有缘,送你份礼物好了。你想要什么?”
王素素怔怔地看他几眼,眼光又迅速闪烁起来,抿着唇不做声。
风沙停刀端详雕刻的线条:“要小了怕亏,要大了怕我给不了?”
王素素口不对心地道:“没有啦!您送什么礼物,我都喜欢。”
风沙把桃木板凑近吹下木屑:“你是学武之人,好像还有个外号,嗯……”
王素素脸上浮起羞晕,垂首持壶倒酒:“素剑无染。”显然知道自己一点都不素,也早就染得五颜六色,色彩斑斓。
风沙道:“既然闯出了名号,想不想拥有自己的武馆?”
王素素呆了呆,展颜一笑,举杯喂酒道:“您玩笑了。”
“既是玩笑,也不是玩笑。”
风沙抬手拨开喂酒,凝神雕刻:“我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开一间武馆需要什么,无非金钱、背景和人脉,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现在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礼物?”
王素素有些傻眼,有些意外,有些不信,又有些期待,最终小声道:“您,您送什么,我就要什么。您送什么,我都喜欢。”
“那我直接送银票好了。”
风沙的眼睛须臾不离桃木板,拿雕刀点了点王素素。
授衣掏出一沓银票,展成扇面,放到王素素面前的案几上,每一张都是百两面额,加起来至少千两。
王素素看了一眼,双眼立时睁圆,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捂嘴,手中的酒杯登时翻落,把大腿染透了一片,她却毫无所觉。
风沙抓紧雕刀,用力刻了几下:“这些拿去开个武馆绰绰有余。不过,你要亲力亲为了。”授衣身上揣有金票,但是他并不打算给太多。拿钱砸人,在准不在多。
王素素心口急速地起伏,颤抖地伸手,却好似取火炭般不敢去拿。
她忽然猛地缩手,挪膝挪臀,面向风沙,双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这钱太多了,我,我不能要。您喜欢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让您满意。”
风沙根本不看她,把手中初见雏形的桃木板拿远了些,歪着脑袋左右打量几眼,露出满意的神情:“我想要低价收些粮食,所以吴家全家都被押去码头开斩……”
王素素的瞳孔蓦地缩小,双手僵住,脸上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
风沙继续雕刻:“本来答应好好的,所以我暂且抬手,放过一马,没想到他们居然开仓放粮,宁可送了都不卖给我。啧啧,看来真是挨斩有瘾,没被杀够啊!”
王素素神情迅速变成惊惧,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风沙放下桃木板,冲着王素素勾勾雕刀。
王素素猛然回神,手足并用,膝行挪近,眼睛睁老大,直勾勾地看着风沙。
风沙拿雕刀轻轻勾划着她的下巴:“吴家放粮,振武武堂派人保驾,我相信会有一份名单,至少你可以打听到有多少人被派了出去,又被派到哪里。”
下巴被冰冷锋锐的雕刀划着,王素素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被激得鸡皮疙瘩直起,颅内嗡嗡乱响,浑身炸开惧意。
风沙用刀尖把她尖尖的下巴高高挑起,脸凑近些,盯着她的眼睛,俯视道:“我希望晚饭之前可以看到这份名单,这份礼物你才能收得心安理得,是不是?”
王素素忍不住紧闭眼睛,用力过度以致睫毛剧颤,鼻翼飞速煽动,雪白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地冒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道:“是。”
风沙微微一笑,收回雕刀。
王素素的娇躯好像瞬间失去了支撑,更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单手按地,斜身软瘫,浑身香汗淋漓,另一只手按着心口,大口地喘着气。
风沙放下桃木板和雕刀。
授衣很知机地过来并膝跪下,给主人斟酒。
风沙持杯抿一小口,冲王素素道:“事成之后,除了一份礼物,我还有一份心意。比如你再也不是素奴,从此素剑无染名副其实。”
王素素双手连撑几下,终于撑起身子:“我,我在师傅那儿见过这份名单,不过当时没在意,没有细看……”所以她才会如此激动。
风沙举杯道:“那我提前祝你心想事成。”
王素素赶紧去找自己的酒杯,在案几上找不到,最后在地上找到了,慌里慌张地爬过去把滚远的酒杯捡回来,一手持壶,一手持杯,哆哆嗦嗦地给自己倒酒。
尽管倒得满身都是,好歹倒满了,忙不迭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咳到脸红,拿袖子胡乱抹了几下唇,不剩半点形象。
风沙笑了笑,饮尽亮杯底:“我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王素素咬着下唇使劲点头,动都没有动案几上那一沓银票,急急忙忙地去了。
风沙拍拍屁股起身道:“走,咱们去对面茶楼喝茶。”
……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新茶已到,旧茶仍香
飞仙楼大门对面茶楼,靠窗雅间。
因为冬天的关系,茶桌四面垂有毛毯,伸腿入座的话,可以用以腰下保暖。
授衣终于解下脸纱,坐于对面给主人泡茶。
店家说是今年的新茶,风沙一闻就知道绝对是陈茶,不过茶叶不错,还是挺香。
授衣不是个文静的性子,真干不来泡茶这么安静的事情,泡着泡着人就不见了。
不大的雅间,根本一览无余,似乎只剩风沙一个人。
风沙没有在雕刻,单手持着一本印图小册,好像看得津津有味,或许因为怕冷的关系,另一只手连同小臂塞入毛毯内保暖,余光留意着飞仙楼的大门及门外的大街。
不时翻页,偶尔换手。
桌旁摆着个烧水的小炉,火不算旺,壶水做上之后很久才烧开。
汩汩腾雾,噗嗤有声。没人取之泡茶,所以壶嘴一直喷气,壶身一直嗡响。
授衣忽然从毛毯下面探出脑袋,美目明媚似欲滴蜜,两颊红扑仿佛鲜桃。
风沙低头看她一眼,笑了一笑,轻轻把玩她那红嫩的耳廓,继续看图册。
图册乃是茶楼赠送,上面印着各种茶叶的介绍和图样。
这么多品种,仅开雕版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别看薄薄一册,价值着实不菲。
他正在雕刻桃符,所需技巧与图册雕板相仿,所以他对茶叶的线条很感兴趣。
授衣仰高俏脸,眨巴眼睛,把自己的脸蛋放在主人的掌心来回磨蹭,撒娇道:“主人您看看,授衣的嘴唇好看,还是婢子的嘴唇好看。”
说着,把肉肉的红唇嘟起来,配上诱人的神态,勾人的眼神,光看就足够**。
风沙哑然失笑,放下图册,伸手捏住她的脸蛋,宠溺地道:“还来呀!你扮你姐扮上瘾了。”
授衣一直蒙着脸纱,他还真没注意,现在仔细打量,发现授衣用了流火惯用的眉妆、眼妆和唇脂,脸上痣的位置都用化妆改了。
授衣咬唇道:“这不是姐姐不在您身边嘛!临行前她千叮咛万嘱咐,非要婢子把她那份补上。”脸蛋蓦地更红更烫,细弱虫鸣道:“还说担心主人忘了她的滋味……”
“一人分饰两角啊!”
风沙笑嘻嘻道:“这方面你们姐妹俩确实挺有优势,嘿嘿……”
平常授衣比流火活泼不少,私下授衣比流火害羞多了。
虽然两女的形貌几乎相同,授衣扮成姐姐其实形似神不似,但也正因为羞涩却强装大方,别是另一番风情和感受。
主人话里有话,摆明调戏,授衣害羞地嘤咛,把脸埋到主人肚子上,忸怩不依。
主仆俩胡闹了一阵,授衣有些疲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白如凝脂的肩头露出了毛毯,领口落至左臂,半身衫裙松松垮垮,缱绻地撒着娇。
一名装扮普通的剑侍敲门进门,低着头不敢多看,伏身递给授衣一个比小指头还细的密封竹筒,提醒道:“授衣小姐,密信来自阳翟驿站。”
这肯定是私下运作,借用官方的驿站通自己的私信,其实有一定的风险。
所以她才特意强调。
授衣挥退剑侍,揭开封口,取出字条展开看了看,亮给主人道:“伏少率领一支小型舰队进入淮水,目前位置不确定,目的地也不确定,大约在寿州至光州途中。”
主人打算通过三河帮转发信件,所以她一早派人沿着颖水前往淮水。
这份密信的到来,说明她派出的信使已经与三河帮的先行派员接上了头,并且通过当地官府的关系,以军情文书的名义发了六百里加急,所以回报速度才能这么快。
风沙作怪的大手略顿,奇道:“伏剑速度挺快呀!”
看来他启程不久,伏剑也跟着动身离开开封府了。
授衣解释道:“往淮水流域扩张是帮内共识,早就商定的既定部署,伏少可能担心下面镇不住场子,所以亲自赶来坐镇。”
三河帮的舰队不能靠近开封府,早在进入汴州之前就被北周水师强行打散停泊,返回淮水就无妨了,马上可以组成舰队。
伏少应该是为了速度,所以仅带了一支小型舰队护航,大股舰队肯定还在后面,用以保障三河帮在淮水流域的扩张行为。
风沙沉吟道:“她这是要去申州吗?”
过了光州再往上游就是申州。
大股人员走水路自然比陆路快些,不过伏剑的路程比他的路程要远上很多。
也是他决定停下来过年,这一呆就是十好几天。
要是伏剑一路兼程,甚至有可能在他之前抵达申州。
授衣忙道:“肯定是伏少想主人了呗!”
风沙淡淡道:“我留在阳翟过年是临时决定,按照预定的行程,她赶不上我。”
授衣小声道:“伏少可能原本想在申州下船,走陆路追去江城与主人汇合。”
风沙笑了笑:“她去哪里事关三河帮的利益,乃是三河帮的事务,我不干涉。”
三河帮的利益现在在淮水流域。
如果伏剑只是因为想见他就甩下不管,那么他就要开始考虑伏剑还适不适任。
虽然主人在笑,授衣很敏感地察觉到主人并不高兴,顿时缩着颈子不敢吭声。
风沙忽然定眸,扭头转视窗外,微笑起来:“她来了,速度还挺快的。”
楼下大街上,行人中,王素素低着头,急匆匆地往飞仙楼的大门里走。
授衣从毛毯底下撑起上半身,探头凝视道:“看她的样子,好像成功了。”
从桌下面爬出来道:“婢子这就去带她过来。”
风沙没有做声,目光微微转动,轻声道:“有人跟着她……”顿了顿,笑道:“还不止一个人呢!”
授衣往大街上扫视,果然看见一个蓝衣青年正在街边的小摊后探头探脑。
她定睛辨认相貌,惊讶地发现居然是王素素的大师兄,那个姓江的小子。
转念往他身后扫视找寻,又发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街上缓步走近。
王素素,江少侠和这名女子像被一根无形的长绳拴住,同快慢、连视线。
稍微懂点跟踪和反跟踪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们串成一条联动的线。
何况还是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授衣轻哼道:“幸亏主人未雨绸缪,早先过来这儿盯着,不然就被她坑了。”
风沙摇头道:“未必。江少侠为什么跟着她我不清楚,那个女人我认识,是王素素的师傅,她跟过来未必有恶意,可能仅是奇怪或者好奇。”
授衣问道:“婢子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你走后门进去,派个人领王素素从后门过来。”
风沙思索道:“你留在飞仙楼订两间上房,分别宴请江少侠和她师傅。两间房距离远些,分别见见两人,能收为己用,带过来见我。如若不能,嗯,甩开。”
除非真有必要,他并不喜欢杀人。反正他用得是假身份,没有必要灭口。
授衣垂首应是,整好一点都不整的衫裙,披上大氅戴好脸纱,妖娆出门。
……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卧冰呛胆
风沙看似悠闲,其实精神紧绷。
就好像前方一片草地,已经确定不远处的草地掩盖着积水淤泥,但不知在何处。
他只能尽快探索出积淤的分布,并找出其中的生路,一旦错步,将会直接没顶。
对于魏主事来说,这几天更是度日如年。
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成功的前提是成功发动,成功发动的前提是密不透风。
事成于密,败于泄。
这么大规模的布局,尽管他在保密上费劲心思,做了许多花招掩饰,但也只能护住最核心的部分,比如计划。知道计划的人,只有他们魏家三姐弟。
然而,没有执行的计划,永远只是计划,一旦开始执行,那就必须一层一层地向外扩散,直至最外层的粮铺发粮。
在他看来,这简直漏如筛子,哪里都是窟窿眼,时刻担心被不该察觉到的人察觉到,进而顺藤摸瓜,败露谋划,以致功败垂成。
这并非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事情是谋划败露了,他还蒙在鼓里。
那样意味着他以为人家没顶的时候,其实没顶的人是他自己。
越想越怕,偏偏不到最后一刻还无法证实。那就是一种煎熬。
不怪他如此煎熬,怪只怪玄武观风使实在太厉害了。
人家才来没几天,居然轻描淡写地破开了他苦心经营十数年,密不透风的罗网。
仿佛一位柔弱少女面对一个高蛮大汉,仍凭百护千挡,衣服一撕就烂,伸手一推就倒,人家直接强压而上,她却只能恐惧地等待粗暴的降临。
他目下的处境就像这名少女,心情亦然。马上就要遭受践踏,却只能无助地睁眼看着,他的挣扎,他的反抗,顶多让人家更兴致盎然,而已!
唯一的生机,不远处的一把匕首。
奈何伸手抓不到,抬臂不可及,他又被人掐着脖子,死死按在墙上,必须先挣脱开、挪过去,抓起匕首,才能反戈一击。还不能被人家提前发觉,更得一击毙命。
否则等待他的,将是加倍的蛮横,发狂的暴虐,把他彻底撕成碎片,摧残至渣。
身后砰地一声,魏主事哆嗦一下,猛地回神,跳着转身。
杨魏氏跌跌撞撞地进门来,神情呆滞,双目无神,面如死灰,嘴唇干裂颤抖,进门没几步,扑跪而倒,双手撑地,大口喘气。
模样好似一只渴水的青蛙,忽然间嚎啕大哭。
魏主事缓缓收起掌心的匕首,到大姐面前跪坐下来,伸手扶其香肩,感受悲泣的起伏,动唇又停,停唇再动,问道:“你,你还好吧!”
他了解他的大姐,当年还在幼时,大姐为了一个能够吃饱饭的栖身之地,最终走进了一个鳏夫的小院。
再大一些,他们遇上了此生最大的机缘,为了能够获得这个机缘,大姐又主动爬上了一个老男人的床。
这个老男人是疯子是变态,他们哪怕多学一个字,大姐都会付出他至今不敢回想的代价。
更大一些,为了获得第一桶金,大姐硬是不把自己当人,过了一段连畜牲都不如的日子。
可以说,他们能有今天,是大姐千疮百孔换来的。
他本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击倒大姐,偏偏大姐倒了,就倒在他的面前,哭得好像当年。
杨魏氏渐渐收声,抹泪笑道:“我还好,真的还好。”
魏主事伸手揽肩入怀,感到入手的触感特别的冰冷,入鼻更有一种令人恶心到无法压抑的腥臭气息。
不似活人,倒似僵尸。
魏主事沉声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杨魏氏苦笑道:“也怪我非要送什么冰雕,结果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魏主事用劲掰住她的肩膀,凝视道:“姓风的报复你了?他怎么折磨你了?”
“要是他就好了。他毕竟是有身份的人,骂我两句顶天了,大不了睡了我。”
杨魏氏笑容更苦:“是他手下的奴婢,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女人,她叫绘声。”
魏主事点头道:“我记住了。无论她把你怎样了,我一定会百倍报还,就像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男人一样。你知道的,我都不折不扣做到了,只有多,没有少。”
杨魏氏垂目道:“她,她说我喜欢跟男人睡觉,又喜欢冰雕,所以让我跟那些男冰雕睡觉,睡化了这一个,才能换下一个……”
魏主事脸都青了。
那些冰雕都是活活冻死的人,哪怕多看一眼都会浑身发毛。
“本想吓惨人家,结果惨得是我。”
杨魏氏咧了咧嘴,笑容比哭还难看:“不过你放心。我还坚持的住,应该还能再多坚持几天,坚持到睡完为止。”
魏主事呆了少许,颤声道:“还,还要去,几天?”
“吴家的粮储还没有见底,李重仍然有翻盘的可能,所以我必须要坚持下去。”
杨魏氏垂首道:“没什么,真的,我能撑下去。对了,我一点都不饿,不想吃东西。”
魏主事喘息道:“你,你不吃东西怎么可能撑得住。”
杨魏氏沉默半晌,喉咙一直再动,似乎在强压呕吐感,终于小声道:“那就来点干的热的,越干越好,越热越好,不要有任何汤水,呕……”
她早就呕得呕不出来了,甚至连胆汁都呕不出来,可是还是忍不住干呕。
“你休息一下,我去准备热水。”魏主事温柔抱起她,要把她放到床上。
结果杨魏氏开始胡乱蹬腿,尖叫道:“不要不要,你,你把我放上椅子就好。”
魏主事只好听从,临出门前驻步回身,看着大姐孱弱的坐姿,握紧双拳,瞳孔燃烧,咬着牙在心里吼道:“绘声!我要你长命百岁,这辈子都跟冰雕睡觉。”
这时,一名手下匆匆跑来,急切地附耳道:“三爷来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必须立刻禀报。”
魏主事冷冷道:“他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嘴上这么说,还直接过去与三弟见面。
魏老三在厅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这里是老大的地盘,老大规矩很严,连他都不能乱走,必须禀报求见。
总算等到老大进门,他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道:“武堂一个江姓弟子发现他的师姐跟两个外地来的江湖人私下会面,我觉得有些蹊跷……”
魏主事脸色剧变,吴家放粮正是由武堂派人保驾护航,他立时打断道:“我不是让你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吗!怎么会漏风呢?”
魏老三不悦道:“私下会面未必是针对放粮,他那师姐是游春阁的女奴,所以可能是盯上了万花楼,我是担心江湖人好管闲事,胡乱蔓扯,无意中把事情揭开……”
魏主事再次打断:“那你来找我干什么?立刻派人灭口啊!”
“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魏老三不爽道:“我听小江描述,其中一个女人找他威逼利诱,还显了一手武功,一掌下去,居然融银入桌。我那些手下怎么可能留下这种高手,得你派人。”
……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万花楼上
王素素的师傅姓张,叫张玉冰,师徒俩都谈不上什么骨气,授衣仅是稍稍施以恩威,张玉冰跟王素素一样,立时千依百顺。
倒是王素素的大师兄心眼多,授衣觉得这小子很不靠谱,便没有再进一步,不但把人留在飞仙楼不管,甚至连帐都没给结。
以飞仙楼的花费,一顿上好的席面,卖了这小子也付不起。
这么点小事,授衣当然连提都没跟主人提。
却不知这小子为了脱身,把事情给闹大了,惊动了魏老三。
王素素把派遣名册当成投名状,张玉冰的投名状是万花楼。
万花楼最近频繁举宴,参宴者都是陈许商会的高层,王素素没有资格参加,倒是张玉冰被叫去陪客,几乎次次不落。
几天前一次宴会上,几位大人物喝得酒酣耳热,说到放粮需要护卫,免得刁民闹事,张玉冰正好陪侍在旁,于是人家随口指定她来负责。
这正是派遣名册在张玉冰手里的原因,因为根本就是她亲手安排的。
风沙听完之后,对这座万花楼相当感兴趣,想要亲自混进去探探水深水浅。
并且让张玉冰和王素素想办法,还是恩威并施那一套。
当然,也付出了一些“咨询费”。
对风沙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却足以让两女做任何事了,毫不犹豫地答应,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两女答应归答应,保证归保证,风沙的心思一向很重,当然不会完全相信。
于是,张玉冰领着授衣先行一步,他则带着王素素逛街逛到天黑方才动身。
……
阳翟城内河段,颖水折弯东岸。
深冬腊月,天黑较早,尚未到晚饭时分,已然华灯初上,天空又开始飘雪。
一男一女,堤上漫步,雪中打伞。
堤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挑灯。
堤下一条道路,道上车辙深刻,偶尔有马车驰骋而过。
马蹄踏烂泥雪,车轮轧溅泥花。
堤坝和道路的尽头,正是颖水折弯处,矗立着一座张灯结彩的临河楼宇,由三栋楼宇“品”字组成,边角相连。
周围一片漆黑,三面环水的水面反映灯光,仿佛星空玉带,更加衬托这座占地巨大的楼宇灯火辉煌,无比醒目。
风沙双手拢在大氅下、衣袖中,仰望高楼,向旁问道:“这就是万花楼?”
‘是。“王素素依偎伴行,玉臂挽臂,素手撑伞,小心翼翼地介绍。
“这里从不对外营业,只招待陈许商会的高层。百姓管这里叫汇银楼,一取颖水的谐音,二取银子的谐音,知道万花楼这名字的人其实不多。”
风沙又问道:“去得不止商会中人吧?”
“您说的不错,我和师傅以前常去,倒也见过些大官人,还有些军官。”
王素素回忆道:“直到李使相赴任的消息传来,我们便转到九山寺。师傅有时还会去,我就没再去了。”
风沙笑了笑:“毕竟朝廷下令禁止官员逾烂嘛!看来李重这小子还挺能吓唬人的,怕被他揪住小辫子,借题发挥是不是?”
王素素微怔,小声道:“听说李使相曾经跟当今陛下争过皇位,后来还在宋州杀了好几千人,最终仅是被调来许州任军使。恐怕谁也不愿犯他手里,自然躲着走。”
风沙失笑道:“这些是听州衙某位高官说的吧?”
王素素咬住下唇,摇头道:“几位大官人喝酒聊天,我无意中听到过几句。”
风沙并不深究,随口道:“李重那小子任用了一名酷吏征收残租,致使州民数千人受刑,确实有人致死致残,但没有杀几千人那么夸张。”
王素素不禁猜测他是不是李使相的朋友,难怪可以把轻而易举地把堂堂吴家押上刑场。心情不由激动起来,一只金凤凰飞来,还正好落在她这颗梧桐树上。
这可是使相的朋友,真正的大人物,恐怕找遍许州都找不出比这更有来头的大人物了,与之相比,振武武堂算什么?她一定要紧紧地抓住,死都不能撒手。
她如此想,也真就如此做,把风沙的胳臂揽得更紧,也更往心口处贴挤,心儿怦怦乱跳,随之散发的惊人热力几乎透出绵衫。
风沙感受到了,看她一眼道:“做做样子足以,你别抱这么紧,我不喜欢。”
自从和永宁成婚,他心里一直有条线,除非永宁允许,否则他绝不会过线。
王素素十分失望,但也只好松开些。
说话间,到了堤坝下坡处,下了坡便与道路合一,前方不远就是万花楼大门。
大门两侧停满了各色马车,无不豪华,成片排开。
两侧各有几栋排平房,灯光都亮着,不时有人进出。
看装束打扮,像是护卫随从之流。
王素素把身子挨紧了些,低声道:“待会儿您不要说话,一切交由奴家应付。”
她对风沙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之前已经很乖巧,现在乖巧中更多了些卑怯。
两人还未到门口,两名卫士插来拦下,其中一人打量风沙,另一人讨要请柬。
王素素拧眉道:“不认识我?叫赵管事来。”
“我在。”后面一名卫士踏前一步,把灯笼伸来提高,照亮她的脸庞,不由笑道:“哟,这不是素素姑娘吗?有日子没见了!这位是?”
王素素寒下俏脸,冷冷道:“这是你该问的吗?”把脸转向风沙,以讨好的语气,腻声道:“下面人不太懂事,少爷您千万别生气哈!”
赵管事脸色一变,赔笑道:“不该问不该问,是我该打,素素姑娘,里边请。”
王素素娇哼一声,挽着风沙袅袅而行。
三名卫士拿眼目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宛如摆荷的扭腰。
一名卫士忍不住叹道:“让我睡她一晚,明早死了都值。”
另一名卫士呆呆道:“看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名字也挺耳熟的。”
前个卫士道:“熟吧!她就是江湖人称素剑无染的王素素啊!你没想到吧!”
后个卫士一脸震惊:“没想到,真没想到。她,她居然挽着个男人,她不是出名的冰山美人吗!这,这……”
前个卫士嗤嗤笑道:“只要你有钱有权,什么冰山也会……”
“闭嘴。找死啊!”
赵管事抬手两个暴栗:“下游总是会飘几个管不住嘴的家伙,不差你们两个。”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万花楼中
万花楼的布局跟飞仙楼简直一模一样,甚至装设风格都差不多。
要不是风沙知道这里是万花楼,还以为又去了飞仙楼。
最大的区别是氛围。
这里的宾客无不衣冠楚楚,举手投足,风范十足,廊道中面对而过,哪怕不认识也会含笑打招呼,至不济点头示意。
不乏相熟的朋友,三五成群凑一起谈笑甚欢,相互介绍晚辈之类。
甚至不乏一家老小都在,夫妻带着子女,哥哥姐姐牵着弟弟妹妹。
男侍女侍装扮素净,穿着清爽,待人接物恭谨却不谄媚,显得十分矜持,不像飞仙楼那样个个浓妆艳抹,卑躬屈膝。
一看就是个很正经、很高端的社交场所。
风沙忍不住向王素素打听道:“这里看着不像游春阁那种地方啊!”
王素素左右张望一下,见周围没人,小声道:“您若没进过游春阁,九山寺岂非也是个佛门清净地。”
风沙恍然,问道:“怎么没个人给咱们引路?”
“怎么没人引路,奴家不就是吗?一般来说按请柬的等级会分派不同等级的侍从,其实奴家也算是万花楼的侍从,所以带您进来不需要请柬嘛!”
王素素略显得意地道:“不过,奴家不是一般的侍从,他们只能带着客人在一楼转悠,奴家可以带您去二楼三楼。”
风沙点点头,又问道:“如果没有人引路呢?”
王素素十分耐心地解释道:“如果不上楼,同一层随便,下楼也可以,如果想要往上走,那就必须要人引领了……”
说话间,到了楼梯口,楼梯卫士果然毫不阻拦。
上到二层后,王素素继续道:“师傅肯定领韩姑娘上了楼,就是不知道是二楼还是三楼,咱们先在二楼转一下,您要是看见什么喜欢,奴家可以陪着您玩一下。”
风沙摊手道:“刚才逛街时本想给你买点礼物,一摸才想起来,我身上没钱。”
王素素掩唇娇笑:“您想玩什么尽管玩就是了,一切花费包在奴家身上,就算奴家身上钱不够,挂账也定要让您玩个尽兴。”
风沙就笑。
他先送给王素素千多两银票,为了进万花楼又给了差不多数的金票,不过看这里的布设,明显是个销金窟,真要放开了玩,这么点钱肯定不够。
二层的客人明显比一层少上不少,各处侍从的人数明显比客人要多上一些。
“其实二楼与一楼的布置差不多,就是各方面档次高些。那边是竟宝的地方,什么都卖,价高者得。这边都是餐厅,也能听乐观舞,喝酒品茗什么的……”
王素素一下子进入了侍从的角色,边走边介绍,还伸手指点:“那一排厢房,可以沐浴更衣,稍事歇息。这一排全是赌厅,各种玩法都有。要不奴家陪您玩几把?”
风沙不感兴趣:“先找人。”
王素素不再多说,挽着他的胳臂在二层各厅转悠了一圈,没发现韩姑娘和师傅,于是便上了三楼。
三层不再空旷,全是房间,不过房间明显比二层的房间大上很多。
据王素素介绍,每一间都是套房,诸如赌厅饭厅客房全都内置。
虽然单个空间相比二楼专门的房间小上不少,比如赌具赌桌什么的还要临时摆出来,但是应有尽有,不用出房。
振武武堂在这一层拥有一大两小三间套房。
大间是堂主专用,她和师傅倒是常去,不过除非必要,轻易不会过去,另外两间稍小,武堂中高层常来玩耍,师傅和韩姑娘八成在内。
风沙从王素素的语气和神态瞧出点人家没说的隐含,两女去堂主专用的房间,恐怕是以女奴的身份,去另外两间房则是以武堂的身份。
两女显然还没当女奴有瘾,不会主动跑去找不自在。
王素素本想把人直接领去武堂两厅,风沙却对房门上挂的牌子生出了兴趣。
就这样一路看过去,过门而不入,几乎把这一整层都给逛完了。
无他,因为标牌实在太简单明了,诸如许吴厅,许铁厅,陈司马厅,陈冷厅,振武主一厅、主二厅、分一厅,许杨一厅、二厅、三厅之类。
最多三厅,其次两厅,最次一厅。
简直在直言不讳地告诉他,陈许商会最高层的组织结构图。
这顺带脚的事,要是不趁机看个清楚明白,他就不姓风了。
拥有三厅的仅有两家,就是振武武堂和杨家,拥有两厅有四家,两家许州,两家陈州,拥有一厅的十余家,整层加起来有大约三四十间套房。
如此规模,比之号称汴州第一楼的杨楼都毫不逊色。
此外,三层之上还有一层,整层走廊全封闭,楼梯合着铁门,向外张着防止翻越的铁刺,把门的卫士更是浑身罩黑,蒙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看就知道此层乃是禁地。
王素素见风沙打量,凑近附耳道:“上面有商会的议事厅,擅入者死,他们真敢杀人的,咱们还是快走吧!看久了也会过来赶人。”
风沙从善如流,当先离开,嘴上问道:“你上去过没有?”
王素素面露迟疑之色,咬了咬唇悄声道:“去过几次,不是走这个楼梯,外面另有入口。也没进议事厅,只在另一侧。那里,嗯,怎么说呢!比游春阁还乱。”
说着,嗓音更低了些,嘴唇也凑得更近了些,碰到了风沙的耳朵:“奴家在那儿见过一些很有身份的夫人小姐。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原来跟奴家也差不多……”
风沙正在若有所思,根本没注意她后面说什么,甚至没发现他被人亲了耳朵。
这时,后面有个充满疑惑的男声唤道:“二师妹?”
王素素愣了愣,扭头打量,定睛一瞅,脸色微变,居然是大师兄。
江少侠腾腾走近,一时看看挽着风沙的王素素,一时看看被王素素挽着的风沙,眉头渐渐皱紧,眉目间浮起很明显的醋意。
王素素心下略感羞耻,不过转瞬压下,反而把风沙的胳臂抱得更紧,甚至当着大师兄的面,故意把胸挺高,还略微侧身挨紧,显得更加亲昵。
平常时候,哪怕陪恩客来万花楼,她都很矜持地保持着“素剑无染”的冷貌,一来恩客大多吃这一套,二来不想让熟人瞧见,三来来不想掉价。
只有进到类似游春阁的地方,她才会扔下尊严,成为素奴。
这次之所以缠着碧少不放,纯粹认定这是只金凤凰。哪还装得起高冷?让熟人瞧见又算得了什么?更不怕掉价。
江少侠脸都黑了,死死盯着两人紧贴处,咬着牙道:“师妹,你下午把我扔在衣铺里不管,就是为了陪他么?”
王素素不禁一呆。
午后时分,她溜出衣铺去隔壁找碧少,然后去了飞仙楼,之后返回武堂取名册,再去对面茶馆送名册,又陪碧少逛街直到天黑,最后动身来万花楼。
这时才猛然想起,大师兄好像是被她给甩在衣铺里没管了。
这一大圈转下来,她居然连一次都没想到这件事、这个人。
……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万花楼下
风沙知道这位江少侠下午的时候跟踪王素素去了飞仙楼,授衣还摆宴宴请,一通软硬兼施。对此,王素素毫不知情。
所以她一怔之后,非但没有致歉,反而理直气壮地道:“不错,我一直陪着他,还一起喝了茶,吃了饭,逛了街。但是,关你什么事?”
江少侠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嗓子音都变了:“你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王素素不悦道:“江大淘!我们只是师兄妹,我要去哪,犯不着跟你说吧!”
江大淘张口结舌:“不是,这个,是,那个……”
“是哪个?”王素素立时打断,一连串反问:“我要你等我了吗?试穿不满意,我不能走吗?你管得着吗?”
江大淘气得脸都红了,差点跳脚:“你,你,你……”
王素素向风沙道:“大师兄想在州衙谋个职位,让我托人说情,我一个小女子,哪有这种本事,奈何大师兄开了口,我实在不好当面拒绝,只能借更衣遁了。”
江大淘呆了呆,脸色涨红,讪讪闭嘴。
虽然是王素素把他甩下不管,虽然他像个傻子似的等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他的不对。什么叫倒打一耙,他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王素素这番话令他猛然醒悟,自己还有求于人家呢!
一想通这点,当然不敢还嘴。
风沙含笑道:“先偶遇素素姑娘,又巧遇江少侠。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呐!”
江大淘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怎么没见中午跟你一起的韩姑娘呢?”
跟踪王素素到飞仙楼后,授衣设宴招待,对他威逼利诱。
虽然没有明确要求他做什么事情,让他背叛武堂的意味蔚为明显。
价码很好,十分心动,奈何胆小,十分犹豫。
既不敢明着拒绝,也不敢直接答应。
结果人家把他扔下不管,连帐都没结。
一个下午,连着被两个女人给涮了,火气可想而知。
风沙回道:“我和素素姑娘正是过来找她。”
江大淘微怔,脸上浮起喜色,迫不及待问道:“她也来这儿了?”
他因吃霸王餐被飞仙楼扣住,被人押回武堂取钱。
他哪有那么多钱,只能找师傅求救。
没曾想师傅不在,于是硬着头皮找堂主,把有人策反他的事说了。
堂主有个亲随跟他关系不错,于是帮忙通报。结果他就被堂主带来这里。
如果帮堂主逮到正主,岂非大功一件?
风沙将江大淘的神情尽收眼底,倒也没有多想,笑道:“不错,她先来了。咱们本是萍水相逢,再见即是有缘,不如一起?”
他并不知道授衣没付账就走了,更猜不到人家直接向堂主告了状。
毕竟江大淘在武堂地位不高,上面还有个已经算是自己人的师傅。
他以为这小子想通了,准备答应授衣开出的价码呢!
尽管有了张玉冰和王素素,少一个不算少,但是多一个也不嫌多。
江大淘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头道:“一起一起。”
王素素十分不情愿带这个拖油瓶,奈何碧少答应了,她也不敢反对,挽着风沙,当先领路。
江大淘瞧在眼里,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王素素从来不乏追求者。爱慕者可以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
包括他在内,几个师兄弟谁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奈何王素素向来对男人不假辞色,乃是众所周知的冰山美人。
怎么突然见冰山化冻,跟这小子如此亲昵?他有心打听,又不敢张嘴。
毕竟正有求于人,如果哪句话没说对,坏得是他自己的前程。
三层的廊道相对一二层狭长许多,布局也复杂许多,很多岔口,简直像迷宫。
江大淘见王素素毫不迟疑地左拐右拐,明显对这里很熟悉,忍不住叹道:“我以前只知道汇银楼,还是第一次进来呢!师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啊!”
王素素瞟他一眼,淡淡道:“有幸随师傅来过几次。”
江大淘露出羡慕又不乏嫉妒的神情:“师傅偏心眼,明明我才是她的大弟子。”
王素素木无表情,心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风沙突然问道:“江少侠第一次来?”
他见王素素可以轻易进来,以为江大淘的情况差不多。
两人的对话令他立刻会意,王大淘没有资格来这里,更别提上三楼了。
江大淘蓦地打了个激灵,偷瞄风沙一眼,小声道:“是。”
他刚才被王素素搅昏头了,这会儿忽然醒悟。
姓韩的蒙面少女跟姓碧的小子根本是一伙的。
风沙追问道:“没有侍从给你引路吗?”
“有。”江大淘斟酌道:“不过我一上来就走了,幸好遇见师妹,不然我还在那儿傻站着呢!”
风沙继续问道:“江少侠怎么突然想到来这儿呢?”
江大淘脑筋急转,板起脸道:“我来这里,关你什么事?”
王素素不悦道:“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能跟碧少这么说话呢?”
风沙笑了笑道:“没事。随口聊天嘛!”
他开始后悔下午心软,没让授衣直接灭口了。
这小子明显成为了一个变数,他最讨厌变数。
奈何万花楼不是一般的地方,轻易杀人,他一个外来的陌生人很难脱身。
更容易节外生枝,所以他只能暂且压下杀心。
正在琢磨着,王素素停步道:“到了。”
门楣上标示着振武主二厅,门内隐约有乐曲声透出来。
王素素松开风沙的胳臂,低声道:“通常只有本堂的师叔师伯一辈才有资格来这里,你们在外面稍等,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这是武堂的包厅,她尚没资格随便带人进去,她师傅可以。
所以先得进去确认师傅在不在,如果不在这一间,那就再去另一间找找。
王素素进门之后,江大淘有些不自然地和风沙拉开些距离,背靠墙壁,死死地盯着风沙,也不说话。
那个姓韩的少女在他面前亮了一手融银入桌的武功,他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吓得着实不轻。
尽管这姓碧的小子看着病恹恹的,不像武功高强的样子,他还是十分紧张,竖着耳朵仿佛惊弓之鸟。
房门忽然打开,王素素探头出来道:“师傅在呢!你们进来吧!”
风沙先进门,江大淘后进门。
厅内榻席上,有一名绝色舞姬翩翩起舞,两侧各有两女吹瑟鼓笙伴乐。
张玉冰与一名英俊少年在座观舞,除此之外,诺大的厅内,别无他人。
江大淘打量英俊少年,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立时认出这是武堂的贵客,三河帮的授衣小姐,居然女扮男装。
授衣小姐以三河帮的身份正式拜访武堂,他跟着大家一起迎接过。
尽管当时距离很远,但是这位授衣小姐实在太漂亮了,比师傅和二师妹加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印象极其深刻,想忘都忘不掉,这会儿一眼就认出来了。
……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探手握刀
江大淘看了看授衣,又看了眼师傅,胆气壮了起来,直接向风沙质问道:“你不是要来找韩姑娘么?她人呢?” 授衣嘴角微微翘起,心道我就在你面前呢! 张玉冰和王素素相视一眼,神情特别古怪。 风沙低头喝茶,根本不理。 他讨厌变数,已经动了杀心,当然没兴趣跟一个快死的人废什么话。 倒是王素素嫣然道:“碧少确实跟她约好,无非先来后到,看样子她还没到。” 风沙的态度令江大淘怒意更甚,王素素的反应则令他妒火中烧,咬着牙向张玉冰道:“刚才二师妹当众跟他挽手交臂,实在不知羞耻,更是行为不端,有辱师门。” 张玉冰不禁一愣,忍不住偷瞄风沙一眼,好生心虚,暗忖挽手交臂算什么,我和你二师妹更没羞没臊,更不要脸的样子他都见过。 不过,当着江大淘的面,她还真说不出话来,平常她和王素素一个赛着一个清高,她也没少告诫弟子必须洁身自好,检点行为。 王素素一听恼了,寒下俏脸道:“我和他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江大淘伸手一指,叫道:“师傅你看,她承认了。” 王素素娇哼道:“你干嘛非要跟我过不去,这样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江大淘顿时一窒,心下恍悟,对呀!他还指望着二师妹帮他疏通门路呢! 奈何他视线不甘心,于是把他在飞仙楼的经历大略说了,末了把矛头指向风沙。 “你当着我师傅和师妹的面讲清楚,你跟那个姓韩的蒙面女人到底什么关系,她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不是你指使的?你接近二师妹到底什么目的?” 张玉冰和王素素这才知道原来授衣也找过江大淘,看样子江大淘好像没有同意。 两女不由倍感羞耻。 对张玉冰来说,她居然还比不上自己的弟子有骨气。 王素素则一向瞧不起大师兄,所以羞耻立刻转为愤怒,眼神冷森森的。 “大淘,你够了。素素和他的关系我很清楚。” 张玉冰硬着头皮圆场道:“你也知道爱慕素素的人很多,我担心惹起风波,所以一直没说。既然你知道了,心里有数就行,不准外传。” 她知道怎么转移江大淘的视线,让其不再纠结于什么蒙面女子。 毕竟是她的大弟子,她多少有些感情,如果江大淘死揪着这件事不放,很容易被消失。她知道在这些大人物眼中,弄死他们这些小人并物不比踩死一只蚂蚁更难。 江大淘果听得双眼直愣,视线在王素素和风沙脸上转了又转,面色渐渐发青,神态渐恼渐怒,刚才看见两人亲昵的挽臂,他就有所猜测,只不过朦朦胧胧不敢想破。 如今得到师傅证实,他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爱慕而又不可得的师妹,居然真的名花有主了,他根本无法接受。 忽然间甩手而起,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张玉冰吓了一跳,江大淘这么大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江大淘绝非心血来潮,一时冲动。 姓碧的小子跟姓韩的蒙面少女分明是一伙的,蒙面少女对他软硬皆施,要他出卖武堂。 回想下午发生的一切,他越想越可疑,怀疑二师妹已经跟姓碧的小子串通一气,只不过他对师妹还有指望,并没打算把自己怀疑告诉堂主。 现在则不然。他不但要告,还要添油加醋的告。 房门砰地撞合,奏乐的乐女和跳舞的舞姬不禁停下,脸脸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张玉冰偷瞄风沙一眼,给王素素投了个眼色。 王素素起身招呼舞姬歌女退走,然而背手关门,还上了门栓。 张玉冰妩媚地挽挽鬓发,咬唇倾身道:“碧少,冰奴帮您消消火气……” 王素素也像花蝴蝶般挟着阵香风投怀送抱。 授衣不禁噘嘴,好生吃味。 风沙手忙脚乱地挡了两下,拿眼瞪着授衣,心道你主人我都要被人强推了,你居然好意思在旁边看戏? 授衣被主人瞪得心里发毛,转念一呆,旋即大喜,赶紧跃身过去,左一下、右一下把两女硬生生拽开。 风沙伸手拍拍案几,示意两女到对面,然后轻咳一声,慢里斯条地道来。 “朝廷最近议定由教坊司统归乐籍,听不懂没关系,你们只需知道朝廷将会严厉打击有伤风化之场所,万花楼也还,九山寺也罢,皆在打击之列。” 两女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的紧张起,开始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听就知道事关朝廷机密,乃是朝廷大事,进而说明这位碧少的来头真的很大,超乎她们想象的大。 听到后面,两女又忍不住相视一眼,有些不信。 她们最清楚万花楼和九山寺的背景,仅是她们服侍过的高官,那几乎就是陈许二州所有的高官了。陈许商会和两州州衙根本是一伙的,左手怎么可能打右手? “估计新岁当日,将会有相关政令下达。我可以说得更直白些……” 风沙淡淡道:“原本李使相不可能无缘无故抄了万花楼,然而朝廷政令一发,州衙不抄,视同抗令不遵,李使相可以去抄了州衙,胆敢以武力阻碍者,那叫造反。” “造反”二字杀气腾腾,令两女不禁打个寒颤。 不过还是很疑惑,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关键在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州衙说抄了,谁知道抄了没有?如何监督?” 风沙轻声道:“所以需要深悉内情的人给出相关的籍册和账册,李使相只要拥有这两本册子,州衙就不敢耍滑头,否则只需取册核对,保管他们当场坐蜡。” 两女总算听懂了,脸色剧变。这是要她们去偷籍册和账册啊!会死人的! 风沙微笑道:“无需你们去偷去抢,只需把你们所知道的相关情况默下来足矣。切记,一个官员都不准涉及。” 两女知道的情况,肯定都是真实的情况,至于情况是否全面,根本不重要。 李重手里有这两本册子就拥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州衙又不知道册子上面到底记载了多少。查多了有功,查少了有罪,自然只能怎么狠怎么来。 之所以不准涉及官员,其实是在解除官员的后顾之忧,让陈许商会控制官员的手段泰半失效。 至于是否秋后算账,那是柴兴的活计,不关他的事。他只在意重创杨朱,还不能坏了隐谷在陈许的大局,同时要给杨朱留口气,用以钓出四灵高层的大鱼。 另外,更要替李重解除吴家放粮所导致的后勤危机。 总之,这是个很复杂、很精细的活计。不过,风沙打算一把连一次搞定。 杨朱通过陈许商会控制陈许二州,陈许商会就杨朱的七寸,只要废了陈许商会,杨朱只能苟延残喘。 看完外面那一圈房牌之后,风沙大致弄清楚了陈许商会最高层的组织结构。 等于给他下刀子提供了明确的目标。这一趟虽然有些冒险,来得当真不虚。 ……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黑白双剑
风沙一番话说完之后,低头喝茶。 王素素十分窘迫,明显不情不愿。 所谓籍册其实就是人名和身份,也就是她服侍过哪些男人。 她对碧少很有指望,当然不想透露自己被多少男人玩弄过,更不想当面讲诉。 张玉冰没有这层顾虑,但有别的顾虑,迟疑道:“碧少是京城来的大人物,身份贵重,无忧无惧。我和素素仅是两个小女子,家又在本地,怕是有负您的期望。” 她见过不少大人物,有些情况也曾经耳闻目睹。 下面人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对冲厮杀,那些真正掀起冲突的大人物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下面杀个尸横遍野之后,上面说不定握手言和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是蚂蚁,但是并不想成为一只死蚂蚁。 授衣淡淡道:“你们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以为有得选吗?” 张玉冰和王素素一齐色变。 授衣分别给两人斟茶:“我知道你们惧怕事后遭到报复,不过前提是你们还能活到事后。” 两女听得花容失色,更是如坐针毡,连看都不看授衣推给她们的茶盏。 “既然请你们帮忙,当然有责任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 风沙柔声道:“我可以请李使相派兵保护你们和你们的家人,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尽量满足。” 张玉冰和王素素相视一眼,还是紧张,还是犹豫。 陈许商会的强大令两女窒息,她们早就被盘得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连尊严都不剩半点,何况反抗的勇气? 碧少的身份越高,感觉离她们越远,仿佛踩在云里雾里,并不踏实,远不如陈许商会真实,令她们恐惧。 授衣将两女的神情纳入眼底,问道:“黑白双剑目下就在阳翟,你们知道吧?” 两女愣了愣,缓缓点头。 张玉冰道:“他们下榻于陈许会馆,许多江湖人物慕名拜访,本来我也想去,奈何堂主突然下了道严令,不准武堂中人凑这个热闹。” 风沙本还在想黑白双剑什么鬼,这一下倒是听明白了,就是飞歌和斩邪。 两人跟江湖有关的事情,他仅知道川盟少主雁飞南曾经刺杀赵仪,然后被赵仪手下的白虎卫一路追杀,结果让人家顺利地逃到汴州,于是惹出了飞歌和斩邪。 没想到两人不仅在江湖上有外号,好像名声还不小的样子。 风沙不关心江湖事,不了解情况,授衣了解,含笑道:“我可以请黑白双剑出面保护你们,这下你们应该放心了吧?” 飞歌和斩邪差点把雁飞南宰了,最后是主人出面,两人方才罢手。 在武林中人看来,能让四灵退让,川盟这次很涨面子。 江湖上哪里知道四灵,所以在江湖人看来,情况相反。 川盟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盟,有人追杀其少主,还能全身而退,简直不可思议。 无论张玉冰和王素素私下什么情况,毕竟还是江湖中人,神态一下轻松多了。 张玉冰动容道:“韩姑娘认识黑白双剑?” 授衣颌首道:“我和两位前辈有些交情。” 黑白双剑成名在十余年前。她在师门的时候就曾经听说中原地区有这么一对前辈侠侣,乃是采花贼的克星,号称黑白过境,百花缤纷。 后来因为主人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墨者,以及两人为什么死盯着采花贼不放,只要发现一个,必定追杀到死。无非源于斩邪早年的经历。 张玉冰和王素素再度相视一眼,张玉冰沉吟道:“我们可以把知道一切都告诉黑白双剑,让他们二位帮我们主持公道。” 师傅如此说,正合了王素素的心意,赶紧赞同。 风沙没想到把飞歌和斩邪搬出来,竟然能让两女放心,立时拍板道:“就这样说定了,我马上约请黑白双剑。不过,这里不合适,去陈许会馆也不合适……” 飞歌和斩邪在李重的支持下,这些天一直在陈许商会查账。 两人在陈许商会挂了像,跑到人家的地盘上会见两女,一定会打草惊蛇。 授衣见主人沉吟,忙道:“要不约在飞仙楼对面的茶楼吧?” 风沙有些犹豫。 他没有暴露身份,还化名碧楼空,想去哪去哪,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飞歌和斩邪呢!以两人的武功可以轻易甩开跟踪,但是陈许商会的耳目在阳翟无所不在。 他怎么知道那间茶楼不是人家的地盘? 张玉冰道:“那间茶楼现在应该已经打烊了,要不约在武堂?” 风沙立时摆手。武堂可是魏家老三的地盘。 授衣皱眉想了想,想不出来。 她和主人都不熟悉阳翟,连认识的地方都没几个,更别说辨别陈许商会的地盘。 最关键,飞歌和斩邪确实太扎眼了。 王素素心中一动,笑道:“不如就像来时那样兵分两路,韩姑娘和师傅去会馆请两位前辈去我家,我陪碧少回家等候。师傅知道我家在哪儿。” 她觉得这正是亲近和讨好碧少的机会。 授衣俏眸一亮,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陈许商会总不能未卜先知,派人盯着王素素家吧? 风沙也觉得这注意不错,欠身道:“那就打扰了。” 四人起身离开,刚出万花楼不久,魏老三带着一众黑衣人气势汹汹地直接撞开门,闯进振武主二厅。 他凶神恶煞地环扫一圈,见厅内无人,又将大手一招,身后的黑衣人鱼贯而入,分头扑进内置的各个分厅,又很快出来回禀。 “东厅无人。”“西厅无人。”“内厅无人。”等等。 魏老三回手揪起江大淘的前襟,恶狠狠地道:“人呢?” 江大淘脸都白了,唇也青了,结巴道:“我走得时候他们还在,是不是跑了?” 魏老三凶道:“跑你个大头鬼,他们怎么知道我要来?难道你说的?” 江大淘吓得腿都软了,全靠魏老三揪着才没倒,颤声道:“冤枉,冤枉……” 这时,一个黑衣人近身道:“茶盏尚温,应该才走不久。” 魏老三把江大淘猛地推开,招呼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追呀!” 一众黑衣人纷纷出门,途中揪住侍从侍女就问,最后从楼梯护卫哪里问到了,毕竟张玉冰和王素素都熟面。一行四人确实盏茶之前刚刚下楼,看样子是要出门。 魏老三赶紧带人追到门口,从门口卫士哪里得知,四人分头走了,两人往东,两人往西。 魏老三让江大淘带人往西追,他自己带人往东追。 结果他都快追出城了,连半个人影都没找见,气得哇哇直跳,于是返头去找江大淘算账。 江大淘明明撞见了,居然不及时报告。人都到他眼皮底下,居然溜走了,简直岂有此理。 江大淘当然不是不想告状,奈何根本没人理他,只能傻傻地等着堂主过来找他。 不过江大淘的委屈,根本不在魏老三的考虑之内,反正就是不爽,要找人撒气。 ……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布落冷子
王素素领着风沙回家,路上说了自家的情况。 风沙这才知道,原来她家里相当富裕,主营各色染料,专给织坊杨家供货。 这种无本万利的专营买卖一听就知道需要关系。 一问果然。原来她大伯乃是织坊杨家的一位主事,管着一大一小两座织坊。 正是她大伯建议她父亲把她送进振武武堂学武。 虽然从此入了狼窝,但是不可否认,她因此结识了一些当地的头面人物,乃至真正的上层人物。 她在武堂这几年,王家的生意已经不止于许州,也不止于染料,织机配件、五金用料都有涉及。 只要能够找到下家接手,王家什么都可以卖。总不过是从当地或者码头进货,左右倒右手而已。 风沙从王素素的描述中看到了许多小家族的缩影,所以一直很耐心的倾听。 一路倾听,很少说话,总算到了地方。 王素素显然在家中的地位很高,尽管她母亲仅是侧室,她仅是庶女,居然独占着一座二层小楼。 楼后便是院墙,设有一个侧门,方便她随时进出,哪怕深夜也不会惊动家里。 王素素把风沙领进小楼,登上二层闺房,帮忙褪大氅,起燎炉,点焚香,温甜酒,然后落落大方的坐到梳妆台前。 不仅当面解发卸妆,连外衣都脱了,仅剩最后的轻薄,嘴上也不闲着。 抱怨自己不能嫁人,否则很容易像师傅一样成为寡妇。 风沙听出她话里有话,知机问道:“你师傅的丈夫是被人害死的?” “新婚之夜刚过,洞房清晨失火,师伯为了救师傅,被落梁击中,葬身火海。后来官府查说,陪嫁的丫头偷东西的时候被发现,失手打翻了红烛,引起了火灾。” 王素素幽幽道:“那丫头确实烧死在房里,加上师傅作证,这事不了了之。” 风沙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但是觉得她并不是单纯想替师傅抱不平。 王素素惨然一笑:“我哪里还敢嫁人?不仅害人害己,说不定还会害了家里。” 风沙嗯了一声,明白她的意思了,除了给予金钱,她还想要一份可靠的保障。 仅是让人保护她和她家是绝对不够的。 说直白点,她在强调陈许商会的可怕,想要讨要更多实际的好处。 如果好处不足以打消她的顾虑,那么她的态度很可能会发生转变。 风沙理解她的顾虑,轻声道:“素素姑娘有没有听说过武德司?” 王素素微怔,缓缓摇头。 风沙道:“侍卫司你总该知道吧!” 王素素还是摇头,小声问道:“是朝廷哪个衙门吗?” 风沙没想到她连侍卫司都不晓得,只好解释道:“侍卫司实乃皇帝亲军,武德司与侍卫司的地位大体相若。” 王素素啊了一声:“那就是陛下的亲卫了?” “差不多吧!” 风沙继续解释道:“武德司设有女官,我可以介绍你和玉冰姑娘入内任职,只要两位遵守武德司的规矩,我相信后半生将有保障,家人也会受到足够的荫庇。” 王素素顿时激动起来,忍不住凑近俏脸:“真的吗!” 她确实觉得罪陈许商会风险太大,感觉自己的付出和收获并不相匹配。 毕竟黑白双剑顶多保护她和家人的安全,但是她和家人的好处是什么? 不过,她仅是想给碧少做个外室而已,实在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当女官。 风沙耸肩道:“武德司乃是皇帝爪牙,见官大一级,就算许州刺史见到你们也得战战兢兢。” 王素素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 风沙转视窗外枝头树影:“具体情况,等你师傅到后再说,免得要我讲两遍。” 他并非心血来潮,之前收买两女的时候就冒起这念头。 经过初步考察,还算满意。一来两女识时务,很顺从;二来熟稔当地情况,关系广泛;三来阅历丰富,颇有心机。四来十分慕强,又没有背景,非常好拿捏。 最关键,两女一旦配合他,将会跟杨朱彻底对立,用着放心。 王素素垂首咬唇,纤细的腰肢曼妙地伸展开来,突显修长的双腿和其上的丰盈,挨上来细细轻喘:“师傅家住得远,往返一趟再快也得半个时辰……” 话语止住,颤音不息,双眸滴水,两颊浮晕,红唇喷热,浑身上下似已滚烫。 仿佛只要风沙勾勾手指,她立马噗噗沸腾,芳香四溢,软烂多汁,任君品尝,大快朵颐。 风沙没有勾手指,倒是比手示意榻席之侧。 王素素十分失望,还是乖巧地挪臀到侧席并腿斜坐,摆出一个异常诱人的姿态。尽管模样轻佻,毕竟保持了距离,没有凑近,仅是取温酒斟满。 风沙对她知情识趣还是挺满意的,就着温热的甜酒,问了问她的个人情况。 当下未婚的少女普遍十五岁左右完婚,王素素十二岁便被父亲送进振武武堂学武,至今芳龄十七,已经远远超过了适婚年龄。 如果单纯是江湖中人还则罢了,以王素素的家境,父母一不催婚,二不管她,恐怕对她的情况多少了解,只是从来不说破罢了。 王素素垂首道:“家里人有事才会找我,参加一些酒席,或者疏通一些关节,又或者介绍一些人物。平常对我十分客气,但我看得出来,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她抬头盯住风沙,轻声道:“我也看得出来,您并没有瞧不起我,哪怕我耍了些心机,您也没有生气,反而处处为我考虑。” 风沙笑了笑,把话岔开,向她问了问武堂的事情。 王素素还是不甘心,总觉得不让碧少切身感受她的讨好,她心里就不踏实,于是故意提及追求她的那些男人争风吃醋的趣事,意图勾起碧少对她的兴趣。 当然,真正能够得到她的男人,她绝口不提,专提那些对她渴望而不可及的。 风沙就当下酒小菜,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侧面了解一些武堂的情况 还真让他听出点有用的东西,比如武堂追求王素素的男人里面,很多家里都是依附于陈许商会的小家族,类同王家。 说明杨朱是通过振武武堂来集中整合这些小家族的后代,给陈许商会的附庸提供源源不断的新血,类同四灵的秘营。 想要把杨朱彻底断根,那就必须得从这里入手,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就这样聊到深夜,窗框处,铃轻响。 王素素起身道:“应该是师傅到了,奴家这就去接他们进来。” 她赶紧取来外袍披上,遮掩住若隐若现的轻薄里衣,更是麻溜地上下一番整理,居然瞬间矜持庄重起来。加上卸妆披发,瞧着清冷清丽,甚至有那么点空灵的意味。 风沙差点转不开眼睛,倒不是王素素素颜有多漂亮,实在是前后对比实在太强烈。一下子从妖媚到素净,让人很想把她一把推倒,使其从素净重返妖媚。 如果王素素刚才来上这么一下,他估计得拿冷水使劲抹脸才能把持住。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反客为主
飞歌、斩邪和张玉冰随同王素素进屋上楼,没看见授衣。 张玉冰上楼解释道:“有人一直跟着,始终甩不开,眼看要到了,妾身本想拦截,韩姑娘不愿惊动太大,说交给她处理,于是妾身给她了指了路,估计晚点到。” 风沙嗯了一声,转目飞歌。 飞歌点头。情况,授衣私下里大略交代过了,也告知她有手下在附近跟随,亦有手下在暗中保护风少,所以他并不担心出事。 风沙反客为主,请几人入座,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大家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连真正的主人王素素都不以为奇。 张玉冰和王素素态度十分恭敬,张罗倒酒,飞歌阻止道:“清水两杯,谢谢。” 王素素这里什么酒都有,就是没有清水,只好下楼打水,上来现烧,用茶壶。 斩邪一语不发,在房内缓步转圈,四下扫视,最后到窗边把垂帘拉下,然后过来坐到飞歌身边。 四人皆入座。 风沙从怀中掏出冰井务令放到桌上,轻轻地磕,咚咚地响,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以武德司冰井务井务使的身份,辟选王素素为陈许井务筹备使。” 辟者,中央官署征聘,然后向上级推荐;选者,推荐或科举选拔任以官职。 飞歌和斩邪难掩讶色,一起注视风沙。 两人最近就是以冰井务的身份与李重沟通联络,所以对情况还算了解。 张玉冰显然没听过什么“武德司”“冰井务”,吃惊之余,更为不解。 王素素则大吃一惊,碧少刚告诉她武德司是皇帝爪牙,至于冰井务她也是头一回听到,过了会儿怯怯问道:“冰井务是什么衙门,筹备使又是什么意思?” 飞歌和斩邪不禁摇头。风少居然任命一个连冰井务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为陈许井务筹备使,这不是开玩笑吗? 斩邪忍不住解释道:“冰井务受辖于武德司,掌管冰务和井务。” 张玉冰和王素素更迷糊了,什么意思?看冰窖,守水井吗? 飞歌扯了扯斩邪的袍角,使了个眼色,心道风少没做声,轮得着你说吗? 斩邪回以瞪视,心道风少都没拦我,你凭什么拦我?我偏要说。轻哼道:“筹备使只是临时征聘,待筹备完成后,你就正式成为冰井务派驻陈许二州的井务主事。” 飞歌颇为无奈,取壶倒水。当年为了保护斩邪不被灭口,他把斩邪扔进荒山秘库,一呆就是近十年,出来之后又随他加入白虎苦修。 除了偶尔外出杀几个采花贼泄愤,平常足不出户,导致斩邪的心智阅历远远低于年龄,单纯天真好似少女,脾性又蛮。他没少头疼。 张玉冰想了想,问道:“井务主事是干什么的?” “名义上管着井务的,实际上什么都能管。” 斩邪撇嘴道:“这么说吧!本来不归你管的人,只要把人往水井里一塞,那就归你管了,反正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衙门。” 对于冰井务的“无法无天”,她和飞歌深有体会。 这些天只要涉及官员,没有哪个见到他们不是战战兢兢的,简直当成亲爹亲娘一样供起来。要干嘛干嘛,要怎样怎样,他们连个“不”字都没曾听到过。 风沙立时纠正道:“冰井务只奉行上命,所行之事,皆出自上裁。上命是天,上裁即法。何来无法无天?”事可以乱做,话不能乱说。这当中忌讳很大。 斩邪不怕飞歌,却怕墨修,顿时缩缩颈子,不敢作声了。 张玉冰和王素素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像惊喜,更像无法理解。 两女见过最大的官是许州刺史,进过最大的衙门是州衙,对更高层的情况没有任何概念。倒也不是没见过无法无天的事情,不过通常是被人家无法无天,而非相反。 “辟选张玉冰为陈许冰务筹备使。你为筹备主使,王素素为副使。” 风沙转向张玉冰道:“待到一切筹备完成后,我将检视情况,评定功绩,再来决定是否向上面推荐你们。” 张玉冰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王素素蓦地回神,红唇微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道:“有,有品级吗?” 风沙失笑道:“有啊!见官大一级。陈许冰井务主事甚至可以把黄刺史关进冰窖里活活冻死。当然,她必须要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但是,她确实可以这么做。” 有黄刺史为标杆,张玉冰总算可以理解冰井务的权力了,还是难以置信。 怎么听得像假的似的,那可是一州刺史,不是街边野狗,说冻死就冻死? 王素素的神态跟师傅差不多。 区别在于,她跟风沙接触的时间较长,心里认定碧少乃是真正的大人物,当然更为信服,所以她更多是兴奋。 风沙低头喝了口已经有凉下的温酒,静待两女神态缓和。 “目下首要紧事,全力配合李使相查察陈许商会。此事若成,大功一件,我立刻向上面推荐你们正式任职。事若不成,我将收回成命。” 风沙慢条斯理道:“一旦失去冰井务的身份,飞歌大侠和斩邪女侠或许可保你们一时,恐怕保不了一世。言尽于此,你们仔细斟酌吧!” 张玉冰和王素素相视一眼。 王素素十分激动,想要说话。 张玉冰凝着瞳眸,使眼色阻止,转向风沙行礼道:“这是大事,碧少能否允许我们师徒二人下去商量一下?” 风沙比手示意:“请。” 王素素起来时,膝盖把桌子给撞歪了,她却毫无所觉。 张玉冰面上瞧着还算正常,就是下楼梯时身子歪了一下,眼疾手快扶住扶手才站稳当,可见情绪也不平静。 两女刚刚下楼,斩邪迫不及待地道:“风少……” 飞歌截话纠正道:“是碧少。” 斩邪斜眼道:“授衣小姐交代了,我能不知道,还要你教?这不是没外人吗?” 飞歌只好闭嘴。 斩邪道:“风少,就她们两个当冰井务主事,是否太过儿戏了?” “风少”二字,她故意咬着重音,明显气飞歌。 飞歌一脸无奈。 风沙哑然失笑:“我能当冰井务一半的家,我说可以,那就可以,不可以也可以。”他刚才还说冰井务只奉行上命,现在又说自己能当一半的家,居然没脸红。 斩邪咬唇道:“我是说,那个,雪娘不是做的挺不错吗?为什么不推荐她呢?” 上次在刑场为了截住黄刺史,风沙随手给了雪娘一个井务使随员的身份,雪娘最近没少帮飞歌和斩邪跑前跑后,所以斩邪对雪娘印象很好。 风沙淡淡道:“雪娘不能做。” 他见斩邪张嘴,加话道:“不要问我为什么。你们俩也要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身为墨者,当以身作则,四灵的铁律千万别忘了。” 两人郑重点头,果然不再多问。 风沙又道:“张玉冰和王素素也非四灵中人,铲除杨朱一事还是由你们主导,她们仅是从旁协助。冰井务的身份你们可以借用,冰井务的内务轻易不要插手。” 两人心里有数了,继续点头。 风沙跟两人说了下细节,窗框处,铃又响。 飞歌道:“应该是授衣小姐到了。” 斩邪起身道:“我下去接她。” 很快,授衣、斩邪、张玉冰和王素素先后上楼。 授衣神情冷肃,一上来便凑唇过来向主人附耳。 “婢子处理跟踪的时候发现几条街外来了很多人,好像是魏家老三领头,似乎正往这里来。除了派去报信的人,我的人都进来了,看住了后门,接管了此楼。” 风沙问道:“有人发现你吗?” 授衣把声音更压低了些:“没有活口,全在河里。” 不是没人看见她,只是没有活人看见。就是处理干净的意思。 风沙思索少许,抬目扫视诸人,不动声色地道:“所有人都进来,除非必要,轻易不要露面,我和素素姑娘出去应对。” ……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高尚正直魏老三
万花楼外,魏老三让江大淘带人往西追,他自己带人往东追。 结果都快追出城了,连半个人影都没找见,气得他哇哇直跳,返头去找江大淘算账,见面就把江大淘一阵爆锤。 江大淘被打得皮青脸肿,都快被打傻了,也幸好没有真傻,反而被打得灵光一闪,叫说王素素是不是回家了? 魏老三一想是呀!尼姑走了当然回庙里找啊?又踹江大淘一脚,怒道:“你不早说?害三爷我大半夜顶风冒雪!” 越说越气,抬腿就是一脚正蹬,江大淘顿时变成江大虾。 好在魏老三手下够多,招手一挥,几人一架,当场搬虾。 之所以没把江大虾放归河水,纯粹因为还要他当指路虾。 这么东西往返,来回折腾,连灯笼都快烧完了,好在雨夹雹终于变成了雨夹雪,虽然天空依旧黑压压伸手不见五指,摸黑看不清路,起码不那么难受了。 途中遇上几间连排的店铺,砸开门抢夺灯笼和风灯,他们这么多人显然不够用,于是干脆强拆了桌椅板凳,扯了帘子布帛,浸透灯油,裹成火把,上路照明。 反抗,当然是有的。结果,当然是注定的。钱,当然还是给了的。 魏老三感觉棉靴里的脚趾头快成冰萝卜头了,心里火气蹭蹭得涨,怪声招呼。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那个王素素我知道,很有几分姿色,她的姨娘姐妹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等到了地方,大家随便抢,看中谁就抢谁,抢到谁就归谁……” 结果,无人响应。 成排的火把照耀之下,照亮了一张张冷肃古板的脸孔。 一众黑衣人默不吭声,步履沉稳有力,显然训练有素。 魏老三不禁撇嘴。这些都是二哥派给他的人,说是高手,怎么一个个像木头,连点狼性都没有,可以抢女人都不见双眼放光,更不见嗷嗷乱叫,能高到哪去? 被人架着走的王大淘忽然颤声道:“堂,堂主,王,王素素,能归我吗?” “你不会真以为她冰清玉洁,素剑无染吧?” 魏老三斜眼笑道:“她就是块染布,全身上下没有哪处地方没有被男人染到透,三爷我早就腻味透了。没看出你还有点色胆,不错不错,赏给你了,让你染个够。” 王大淘听得直呆,大受震骇,半晌回不过神。 对他从来不假辞色的二师妹居然…… 脑海中忽然跃出二师妹那高傲冷漠的娇颜。 他心脏一阵剧跳,使劲甩头,不敢往下想。 魏老三推他一把:“上头想不如下头爽。路口了,还往哪边走?” 王大淘急喘几口气,心情复杂地抬手指道:“就是这家。” 魏老三面露喜色:“总算到地方了,这一路,真不容易啊!”招手道:“把门给我砸了,把所有人都赶到院子里,三爷我今个儿要开染布坊。” 王家并不算太大,不过三进四合。三面屋,一栋后楼,围出内院。 当然,前还有客房、书房、男仆居住的倒座房,后还有库房、杂间、女仆居住的后罩房。 进院过两门,砸开很顺利,先驱赶男仆,入院后再闯东西厢房、东西耳房驱赶此间主人。 王家人几乎都在熟睡,被窝里揪起来的人,自然没怎么穿衣服,让人直接连踹带赶,惊慌失措地被驱赶至内院。 他们哪曾遇过这种凶神恶煞,又一下从温暖到极寒,雪雨中瑟瑟发抖,被火把成圈围住,宛如待宰的栏中羔羊。 黑衣人刚要闯入后楼,门自己打开,风沙缓步踱出,朗声道:“我是振武武堂的贵客,你们谁敢动我?” 王素素跟在他的身后,神情局促不安。 众黑衣人停下扑击的动作。 当中一人粗声粗气地道:“那还真是巧了,魏堂主就在那边,请吧!” 诸人按住刀柄,让开去路。 风沙没动,竖臂拿大拇指往背后点了点:“这是我朋友的闺房,乱闯会死人的,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 那人狐疑地打量几眼,沉声道:“那要看魏堂主到底给你几分面子了,请!” 风沙笑了笑,侧身伸手牵起王素素的手,当先而行。 几名黑衣人伸着火把,分从两侧,按刀跟上。 剩下多半人展成雁翅,堵了后楼的大门和侧门,但是确实没敢往里强闯了。 有个黑衣人快步绕过被赶成一堆的王家众人,穿过内院赶去找魏老三说话,同时往这边戟指。 魏老三不禁纳闷,住在武堂的贵客就那么几个,男人只有马珂润的男伴陈风和马玉怜的侄儿马珂海。这两个小子能跟王家有什么关系?还深更半夜跑来? 视线看过人群对面,两支火把照亮人脸。 魏老三瞪眼一瞧,还真特么是陈风那小子,等等,居然还揽着王素素? Emmm~ 游春阁的女奴除了到地方陪客,私下也会陪恩客。莫非王素素接私活? 王大淘眼见王素素抱着那劳什子碧少的胳臂走近,别提多亲昵了,本来心情挺复杂的他一下子愤气填膺。 被打得仅剩半口气的他不知从哪里腾起一股沛然大力,猛地推开架着他的黑衣人,踉跄几步,上前冲着王素素怒道:“你,你带他来家里干什么?” 王素素远远见到魏老三,就像老鼠遇见了猫,马上抱紧了风沙的胳臂,更忍不住往风沙的身后缩躲,连视线都不敢跟堂主对上。 闻声倒是一呆,透过风沙的颈侧往前打量,失声道:“你怎么来了?” 风沙冷笑道:“当然是领魏堂主过来抄家的。”看见江大淘的第一眼,他就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不由懊恼自己当时心软,居然没让授衣灭口。 “抄家?”王素素扫视雪雨中冷得发颤、又惧又怕,又不知所措的家人,本就泛红的眼眶更加红了,扭来俏脸冲江大淘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害我?” 江大淘又嫉又妒,又恨又恼,万般情绪一齐冲头:“我害你怎么了,堂主已经答应把你赏给我了,我不但要害你,我还要染你呢!素剑无染,呸!贱货一个。” 风沙立时冷下脸,歪头道:“魏堂主?” 魏老三忽一抬臂,从后面砍上江大淘的颈侧,将他整个人都打翻击飞,上前打量道:“你和她这是,这是?珂润小姐知道吗?” 之前为了拖马珂润下水,让马玉怜在风使君的面前帮他们说些好话,他把环肥燕瘦送了个遍,陈风这小子居然连一个都没要。 他还挺苦恼该从何下手呢!这下可好,把柄主动送到他手里来了,不抓白不抓。 风沙像是突然窘迫,吭哧几下,凑近些低声道:“这里人多不好说话,让他们都回去,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聊。” 魏老三笑道:“也好。”将手一招,吩咐道:“把大家都给请回去,你们客气点啊!”顿了顿,指着翻在地上的江大虾道:“把他带上。”然后招呼风沙去大厅。 进门之后,他大咧咧地往主位一坐,上下巡扫王素素,笑道:“躲他后面干什么?人都让你带家来了,还摆什么纯情,装什么害羞,你就不能骚得阳光一点吗?”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温柔敦厚风飞尘
PS:杨菲应该称呼魏老三为“三舅”,前文都写成了“三叔”。俺一不小心弄错了。前文已经修正,特此说明,并且抱歉。 …… 魏老三一说话,王素素就忍不住哆嗦一下,下意识地应和魏老三的话。 整个人立刻妖媚起来,不仅神态变了,连姿态都变了,抓起风沙的手就往自己后腰下探,甚至帮他重重地抓了自己一把。 一声颤荡喘息,唇瓣翕动,媚眼如丝,泓泓泛蜜。 更是挤贴无间,好似车轮轧车辙。 江大淘这时恰好被两个黑衣人架进厅来,不仅看到了后背的情况,还被丢到风沙的旁边,看清楚了王素素的正面。 他以前只见过二师妹漠然疏离的冷貌,何曾见过这么轻佻妩媚的面貌,心弦嗡地震颤,连着脑袋都嗡嗡响了起来。 他从来不敢亵渎半分的二师妹,怎么会是这副模样?难道堂主的话是真的?难道他敬若仙子的二师妹真的是抹布? 仿佛能听见心碎的声音,还是从高处掉地上摔碎的那种哐当脆响,哗啦裂开。 风沙触不及防,被迫占了王素素的便宜,心里的火,腾腾地冒。 自从婚后,他一直很注意这种事,除非永宁允许。 哪怕因时所需,也仅是装个样子,还是虚虚的那种,从来不碰实。 尤其他受不了任何“被迫”。 连王尘都得细声细气跟他打商量,连柴兴都不能让他被迫怎样呢! 不过他越生气,反而越爱笑。 含笑引着王素素入客座,顺势甩脱之后,在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道:“要说装纯情、装害羞,杨夫人才是花间翘楚;要说玩暧昧、弄风骚,那更是人间极品。” 魏老三脸都气歪了,一下子从椅子里蹦了起来,脸色涨起怒红,伸手指道:“你,你找死!” 风沙故作诧异道:“魏堂主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姓魏又不姓杨,总不会是这位杨夫人的丈夫吧?” 魏老三咬着牙道:“你装什么傻,菲儿叫我三舅,她娘亲当然是我亲姐。” 风沙失笑道:“我又没说是哪位杨夫人。莫非魏堂主也认为令姐善于装纯情、装害羞,喜欢玩暧昧、弄风骚?” 魏老三气得歪脸又红,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咬着牙重重坐下道:“不是。” 风沙立时得寸进尺:“不是最好,我跟魏堂主也算朋友,最近更是承蒙照顾,要是不小心和你亲姐,嘿嘿,我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呢!” 咔嚓一声响,魏老三硬生生掰断了右手掌握的扶手。 把江大淘架进门的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闪到风沙的身后。 风沙似乎毫无所觉:“魏堂主火气很大呀!别是谁招惹你了。” 魏老三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把扶手摔到地上,冲两个黑衣人瞪眼道:“滚。” 深吸口气,总算冷静下来,转向风沙哼道:“陈兄和素素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的跑来她家,珂润小姐她知道吗?” 风沙耸肩道:“我本是去找杨夫人,中午凑巧遇上了素素姑娘,谈得还算投契,玩得也算开心,于是约来喝晚茶。” 魏老三见他句句不离“杨夫人”,三尸神那叫一个活蹦乱跳,森然道:“陈兄在外面这样沾花惹草,真不怕珂润小姐知道?” “男人在外应酬,难免沾点荤腥,珂润她一向很理解。关键是杨夫人年纪不小,脸皮挺厚,自以为风韵犹存,岂不知人老珠黄,偏偏还使劲乱贴,赶都赶不走。” 风沙无所谓道:“毕竟内外有别,人家还是心疼侄儿,妹妹还是心疼哥哥。我都勉为其难答应啃老肥肉,配点鲜菜解腻不过分吧?珂润会对我睁一眼闭一眼的。” 魏老三瞠目结舌,什么叫有气没处撒,这就是了。 人家不仅骂人不带脏字,好像还不经意地解释了找王素素的原因,更点明了找马珂润告状根本没用,让他的威胁不再构成威胁。 最关键,人家其实是在拿他的大姐威胁他。 魏老三涨红的脸色迅速转白,且是一阵青白,勉强定神问道:“中午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姓韩的蒙面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韩姓女子策反江大淘是事实,现在江大淘就在这里。 倒要看这个姓陈的混蛋怎么解释。 风沙淡淡道:“寒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我很清楚。不过,我也仅是奉命行事。” 魏老三顿时色变,脸面彻底白了,颤声道:“你是说……”突然闭嘴。 风沙笑了笑:“没错,确实有人盯上贵武堂了。我正打算请素素姑娘帮忙理清一些情况,还望魏堂主全力配合啊!” 他想用“针对振武武堂”来掩饰真正的目的。 魏老三听出浓重的警告意味,神情又开始阴晴不定,眼内闪过几缕杀机。 风沙好意提醒道:“魏堂主闯进来太急,好像忘了派人把守后门,我见魏堂主怒气冲冲,火气不小,所以特意派人去幽径园讨点清热去火的好药,保管一剂见效。” 魏老三双拳攥紧,双臂剧颤。 他以前总不理解老大为什么总是畏首畏尾,干什么都不爽利,砍瓜切菜多好。 现在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做有劲使不上,甚至不敢使。憋得他又窝火又窝囊。 “据我所知,魏堂主以前惯常仗势欺人。” 风沙正色道:“那应该知道仗势的那方多么蛮横无理,也应该了解受欺的那方多么卑微无助。希望魏堂主摆对位置,多少给自己留点脸,不要从了解变成体会。” 魏老三终于忍不住心头腾腾冒起的火气,再度跳了起来,大步迫近,一字一字道:“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风沙笑道:“我正打算去找你姐喝杯晚茶,要不咱们一起去?如果你不想喝茶,也可以在外面帮忙看下门嘛!” 咔咔咔咔,魏老三牙齿都咬响了。 如果这里坐得乃是玄武观风使,他说不定真的下手拼了。 奈何这个姓陈的混蛋只是个外围人物,干掉他非但于事无补,反倒给人家立刻拔除魏家的借口。放粮接近尾声,翻盘就在眼前。 他性子再莽也知道这个风险冒不起,这个代价不值得。 风沙翘腿道:“不想喝茶,又不想看门,那还不快滚?” 魏老三捏拳又松,松了又捏,突然重哼一声,拂袖而去。 连一句都不想啰嗦,连一瞬都不想多呆。 “喂~”风沙叫住道:“要不要我代你向杨夫人问个安?” 魏老三大吼一声,一脚把门槛踹得木崩屑飞,顶着风雪狂奔而去。 人都跑没影了,吼声还不时传来,间杂着几声惨叫,显然随便抓来人泄愤。 ……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新年前的除夕
魏老三奔逃走后,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素素战战兢兢地将小半边臀部沾在小半边椅上,双手死按住紧拢的大腿,不敢抬头,不敢抬眼,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神态好似受惊小鹿,随时都会惊跳而起。 一向蛮横霸道令她窒息的堂主,面对碧少得寸进尺的羞辱,居然敢怒不敢言。 有了魏堂主为参照,她仿佛能看到碧少的周身溢满了光辉灿烂的威严,一举一动充满几乎显形的压迫,一个眼神都能令她浑身战栗,双腿发软。 江大淘牙关嘚嘚,抖若筛糠,好像以为别人看不见他,哆哆嗦嗦地往门外爬。 魏老三踢碎的门槛留下一个不小的缺口,不齐的毛刺划破手掌他都浑然不觉。 风沙静静地看着江大淘爬到门外,转向王素素道:“杀过人吗?” 像是浸寒的玉磬在颅内敲响,王素素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颤声道:“没,没……” 风沙伸手点了点江大淘,轻声道:“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你就把第一次给他吧!” 江大淘听到了太多不该听到的事情,尤其见到了魏老三出丑,头上还没人罩着。 无论回家也好,去哪也罢,以魏老三的脾性肯定挨个灭口。 如果任凭离开,之后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呢! 最关键他心软过一回,不打算再心软第二回。 王素素呆若木鸡,忽然踉踉跄跄地追出门去,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下,往前扑倒,恰好扑在江大淘的小腿上。 江大淘顿时受惊,下意识地蹬腿,扭身回手,胡推乱抓。 王素素则下意识地拦挡了几下,抓着他的衣服往上面爬。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从台阶上滚到台阶下。不像身负武功,倒像泼皮打烂架。 从门外灌进来的风似乎更冷了些,从门内透出的灯光照亮了门外方圆之地。 台阶下的交缠的人影朦朦胧胧,空中倒还算清晰鲜明。 风沙紧了紧大氅,起身走到门口,这才发现雨没了,开始单纯的下雪。 雪花不大,飘如飞絮。 一道白影从远处迅速掠近,姿态优美,翩若惊鸿,穿风破雪。 经过缠斗的两人时,白影略顿,显出倩影,露出面容,正是授衣。 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赶紧纵身飞跃,护到主人身前,低声道:“他们突然撤走了,婢子实在担心您,所以……” 话语忽然顿住,因为王素素骑到了江大淘的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都算得上衣衫不整。 这时正好面对厅门,所以授衣看得清清楚楚,王素素秀美的脸庞极其狰狞,目射厉光,嘴唇紧抿,鼻翼扇动,疾喷白雾,显然正在用力,而且很用力。 突听得咔嚓一响,江大淘的脑袋折出了一个活人不可能折成的角度,乱抓的双手手啪嗒落下,乱蹬的双腿缓缓平下,还在微微的抽搐。 王素素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伏到了江大淘的身上。 风沙偏头道:“让人把这里清理干净,让张玉冰今晚陪她。我们该走了。” …… 万花楼,顶楼密室。 魏主事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没日没夜地埋首于繁杂纷乱的情报之中。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吴家的粮食仓储见底,哪怕李重现在动手,也无法阻止忠武军的后勤断掉。 许州军镇从来不过三日存粮,就算为了过节,年前多囤了些,无论怎么算,也不可能撑过十天。 已然胜券在握,一切进行顺利,他的心却一直高高的悬着,怎么也落不下来。 咚咚咚的敲门声仿佛丧钟,惊得他颈后汗毛倒竖,过了会儿才哑声道:“进。” 今天除夕,大姐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找他回家,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年。 门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女人,前面是大姐,后面那个女人,居然是赵虹饮! 杨魏氏神情憔悴,眼眶略黑,红唇略干,步履蹒跚,魂不守舍。 赵虹饮倒是特别素净,仅是略施粉黛,已然娇艳万状,不可方物。尤其颈上项圈特别醒目,项圈上还拴着个精致的小铃铛,身姿婀娜,莲步优雅,伴着叮叮当当。 容色浪心神,脆音荡魂魄。 “赵姑娘?”魏主事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初云那娇美的脸庞,又在雪颈项圈,以及铃铛上停留少许,最后忍不住顺颈往下,好似凝望秀峰连峦,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自认为见多美女,心脏还是忍不住砰砰热跳起来,勉强收摄心神,脸上堆起笑容:“您怎么来这儿了?” 看似问赵虹饮,其实问他大姐。 这里乃是陈许商会的核心禁地,无论如何不该带赵虹饮过来啊! 他感觉出事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杨魏氏轻声道:“我在门口撞见了赵姑娘,她说你一定在四楼,我当时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在呀!” 魏主事心往下沉。自从魏老三把去王家的情况告诉给他,他就知道万花楼已经亮在风使君的眼皮底下。毕竟王素素十分了解万花楼的情况,甚至没少来四楼。 不过,王素素不应该知道更多情况,尤其不应该知道他在这里啊! 不仅被人准确地找到老窝,还被人给堵个正着。这让他心里发虚。 初云微微一笑:“风少让我来给魏主事当面拜年,他本欲亲至,奈何临时有事。所以要我代他向魏主事抱个歉。” 魏主事抱拳道:“岂敢岂敢。赵姑娘亲临,已是蓬荜生辉,岂敢劳动风使君大驾,该当职下登门给使君拜年。” 初云嘴角的微笑变成冷笑:“你哪里岂敢了,我看你敢的很呐!居然在年前放空了许州所有粮储,你是诚心不想让李使相过个好年了?” 魏主事见她话风一转,开始兴师问罪,一直悬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故作诧异道:“我当真不知道,杨主事,你是朱雀主事,了解商贸,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杨魏氏挤出个笑脸:“我这些天一直陪着风使君和姑娘你,市面上事倒是懈怠了,妾身有错,妾身认罚,但是我确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推来推去,看谁先熬不住。肯定是李重先熬不住。 一旦李重屈服,风使君就失去了忠武军这把可以轻易把他们砍死的刀。 届时,风使君在四灵地位再高,身边就区区几十个人,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 初云见两人一推二五六,也不着恼,自顾自地寻座坐下,淡淡道:“忠武军没粮吃,那是要造反的,如果从百姓那里抢粮,那就是官逼民反,还真是一招绝杀啊!” 魏主事心下得意,面上敛容,郑重道:“知道是谁跟李使相这么过不去吗?” 他无非顾虑人家秋后算账,所以不好撕破脸皮,但也仅此而已。 真要彻底撕破脸,有忠武军这把刀在手,哪怕硬刚四灵他都不虚。 只是流毒无穷罢了。 不到迫不得已,他绝对不想得罪风使君,所以场面话要说,样子也要装。 ……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高阁斗技
阳翟东郊十里,颖水在此连续曲折,河水把两岸分割成太极阴阳貌。 风水极好,风景极佳。 幽径园坐落于太极阴眼处,粮商吴家的宅邸则坐落于太极阳眼处。 两处庄园隔水相望,一处北岸,一处南岸,又都被颖水三面环绕。 实际上,这附近拥有大大小小许多庄园,遍布于颖水两岸东西南北。 吴家在这里远不止一处庄园,幽径园也仅是杨家在这里的庄园之一。 正所谓登高望远,风沙现在就站得很高,位于幽径园的凌空高阁上。 高阁四面皆设有挑台。 挑台通常比露台窄小,比寻常道路略宽,一般用来高处观景。 为了迎接新年佳节,高台楼阁装饰锦绣,挑台栏杆张灯结彩。 立于挑台四下张望,仅是肉眼可及处,类似的高阁少说也有十好几座。 换句话说,附近起码有十好几座庄园。 据幽径园管事介绍,每逢节庆,各处庄园都会请来歌舞伎登上挑台,四方献艺。 各园之间彼此斗技,又或者说斗伎。 节庆包括端午,七夕,中秋,重阳等,当然以除夕,元旦至元宵最为盛大隆重。 如果节庆斗伎独领风骚,庄园主人自然倍有面子,肯定常来常往,常以此待客。 为此,幽径园管事煞费苦心,甚至自己豢养了一批歌舞伎,延请名师教授技艺。 就等着今晚开始登台。好像还分批轮替,一天至少两场,要从除夕一直到元宵。 然而,除了几个大家族养得起这么多园子、这么多人,多数中小家族财力不及,至多保障一两处,不得不从阳翟本地,乃至更远的地方请来当地花魁参与节庆斗伎。 起码场面上要撑起来,绝对不能冷清,否则太跌面子,会受人嘲笑,甚至排挤。 风沙看附近庄园的远近,高阁的高度,基本上能够确认家族的大小。 越大的家族高阁越高,反之越矮;越大的家族庄园越近,反之越远。 周围并没有比幽径园更高的高阁。 远方及河对岸依稀还有几处并不逊于幽径园的高阁。 有可能是杨家的别处庄园,亦有可能是吴家,铁家等大家族的庄园。 周围同样林立着许多稍矮的高阁。 风沙立时认定这是一种依附的表现形式,属于“礼”的范畴。 比如以幽径园为中心,环绕着倚靠杨家吃饭的家族。 依据远近高低,形成地位尊卑。 为了引起杨家的注意,获得杨家的看重,每逢节庆时的斗伎,那就是重中之重。 所谓斗伎,自然属于“乐”的范畴。 比如依附于杨家的家族自然会迎合杨家的喜好,这些家族自然也会拥有自己的附庸,如此一层一层往下影响、蔓延,直至民间,会在一定范围内建构风俗。 风俗一旦建构,会对当地所有人产生强烈的行为制约。比如节日。 到了时间,就要过节。所有人的行为,乃至心态,都会因此改变。 再比如彩礼。 斗伎本身则意味着奢靡之风、享乐之风、攀比之风极其盛行。 仅是不清楚这种“礼乐”是由杨朱引导建立,还是自然形成。 风沙觉得前者可能性更大,后者兼而有之。 他猜测,附近各庄园的情况恐怕相差不多。 都以某家庄园为中心,左近庄园众星捧月。 风沙发了会呆,回神问道:“这里的情况,隐谷知道吗?” 郭青娥轻声道:“我不知道。” 这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风沙能够一眼看明白的事情,她当然也能够一眼看明白。 事关杨朱,她很为难,哪怕这次回了趟隐谷,道门商量的结果也仅是保持中立。 所以,她只能搪塞,不能有任何态度。 风沙不以为忤,转身面对,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桃木牌。 “这块桃符是我亲手雕刻,送给你的新春礼物。” 桃符一般成双,他掌心只有一块。 郭青娥露出惊喜神色,神态十分动人,接来桃符温柔地摩挲,仔细地打量。 此符不过巴掌大,雕刻精细入微。 上有一位女真持册滕云,下刻一座高峰俊秀挺拔。人物栩栩如生,衣袂荡荡兜风,山峦连绵无尽,仙意滚滚扑面,超凡脱俗。 桃符的反面有刻词半阕:谪堕人间几载,只今恰挂桑蓬。佳音未返碧楼空,青鸟耗难参通。闻洞府已成,南州占断,皓月光风。 我本仙人谪落,恰好投生人间。爱人香魂远去,心空欲见,奈何信难相通。得知佳人空闺相待,似见皓月当空,光耀和风;似见雨止日出,温和春风。 郭青娥以玉掌握紧桃符,另一只玉掌则牵起风沙的手,柔声道:“这一面是我,这一面是你。你我一体,犹如此符,永不分割。” 语气前所未有的娇憨,神态前所未有的迷离,显然前所未有的动情。 风沙牵着她的柔胰轻轻一拽。 郭青娥顺从地依偎入怀,双颊晕红,美目紧闭,娇躯既温且软。 风沙凑到她的耳边重重地嗯了一声,怀中的香体软躯发起令人神魂荡扬的微颤。 他几乎瞬间就把持不住了,怀抱顿时收得更紧,嘴唇犯上作乱,双手急转直下。 在后侍奉的绘声很有眼力价,主人给夫人送礼的时候她就看出苗头,早就招呼同在旁边伺候的东果和林羊羊退进阁内,还让两女解开大氅。 这会儿屁颠屁颠地过去取来两女的大氅,合着展开一抖,跑回来往挑台的榻席上平铺了两层,又麻溜地把自己的大氅解下,盖上去当被子。 顺手把自己的暖手壶也给塞了进去。 居然因陋就简,硬是弄出个还算暖和的被窝。 她红着脸背过身去,竖高一双耳朵偷听后面,睁大那对桃花眼盯住阁门。 过了一会儿,林羊羊探头出门,做口型要说话。 绘声恼了,猛跨一步拦住视线,桃眼压平,横眉冷视。 林羊羊赶紧把脑袋又给缩了回去,片刻之后,伸出一条胳臂,招了几下手。 绘声轻手轻脚地踮脚到门边,拿丰腴的身子挺胸拦门,不悦道:“什么事?” 林羊羊忙道:“园外有个女人求见碧少,听她描述的碧少好像是主人,下面不敢做主,所以报上来了。” 绘声哦道:“碧少是主人新近的化名。奇怪,知道主人来幽径园的可没几个……” 她思索少许,觉得可能是主人最近勾搭上的女人,低声问道:“漂亮吗?” 东果接话道:“应该还不错吧!起码年纪不大,下面报说是位妙龄少女。” 绘声想了想,向两女郑重其事地吩咐道:“这事千万别让夫人知道。东果你先下去问问情况,记得态度恭敬点,等主人有空了,我再行禀报。” 这时,风沙在后面哼道:“什么事情不能让夫人知道?” 绘声自以为压低声音说话,其实他和永宁听得清清楚楚。 这蠢丫头如此一搅合,倒好似他背着永宁跟人偷情似的。 有种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的感觉。心里那叫一个恼火啊! 绘声吓得一个哆嗦,转身便即伏身伏首。 这套动作当真熟练,顺畅宛如行云流水。 主人不高兴了,虽然她并不明白主人哪里不高兴,先求饶总归没错。 风沙拿这个蠢丫头毫无办法,噎了少许,没好气地道:“让人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