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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游戏结束

    柯秋笑得很灿烂,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细看还有一丝扭曲的疯狂。

    风沙对他的心态很清楚,对这一切也很明白。不仅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

    陈风恃强凌弱王艳的同时,也是在恃强凌弱珂海。毕竟柯秋认为两人是情侣。

    陈风看似恃强凌弱者,本身也被柯秋所恃强凌弱。

    因为这场游戏之中,陈风仅是个工具,等同于一根鞭子,反正不能算人,被柯秋拿来恃强凌弱而已,甚至都不用他拿在手里。

    单纯以意志凌驾其上,便可以随意驱使。

    一旦陈风屈从,等于主动认同自己工具的身份。

    其实这是“礼”的范畴,订立了一种规则,类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习以为常之后,将会理所当然。

    因为被上位者恃强凌弱的同时,也在恃强凌弱下位者,等同于变成了规矩的一部分,为了更上一位,将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规矩的维护者。

    柯秋就是这场游戏的上位者,陈风是中位者,珂海和王艳就是下位者。

    恃强凌弱游戏开始之时,就是“礼”成之时,根本不用等到结束。

    这场恃强凌弱的游戏,很有杨朱的风范。

    形式上当然很“不道”。不过,“道与不道”本身就属于礼的范畴。

    与时不同,“道与不道”的内涵也不尽相同,比如远古时期以母为尊,反之以母为尊,反之不道。如今男尊女卑,父夫为尊,反之不道。

    今天“道”的事情,一百年后未必“道”,甚至十年后就未必“道”了。

    也有可能今天“不道”的事情,一百年后又“道”了。

    无非移风易俗而已,这方面百家都是行家里手,无非看谁能掌权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礼乐”对百家来说无小事。

    归根结底一句话: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身为墨修,风沙首先考虑的是杨朱之“礼”是否与墨家之“礼”相悖,是否有损墨家的核心利益。

    至于具体表现形式,根本不予考虑,起码不会因此产生愤怒等情绪。

    因为各家之礼表现形式各具不同,其实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在干同一件事:让上位者以最小的代价压迫下位者。想要达到同一个目的:让自家之礼成为天下之礼。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足够的武力支持,否则人家就是不从怎么办?

    柯秋显然认定自己掌握了当下最大的武力,所以有恃无恐。

    风沙看他一眼,含笑道:“就算我想配合柯兄,恐怕荷姑也不会同意。”

    既然这场施暴游戏的本质是上位者压迫下位者,那就拿上位者来压迫下位者好了。对柯秋来说,荷姑就是上位者。

    他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破局,但是这种办法最省事、最便捷、最有效。

    柯秋果然脸色一变,急声问道:“荷姑对你说什么了?”

    他可以对下位者随意施暴,其实也意味着他的上位者可以对他随意施暴,所以荷姑放个屁他都要认真揣摩会不会崩到自己,荷姑的话对他而言不啻于天威律令。

    风沙故作惊讶:“荷姑没跟你说吗?那我就不好说了,你派人问问不就行了。”

    柯秋果然踌躇起来,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王艳和珂海一眼,犹豫少许,干笑道:“还是算了。你们把王姑娘放开,咱们继续喝酒。”

    如果荷姑真的对珂海和王艳有所叮嘱,他派人去问岂不是自讨没趣?甚至挨顿教训也说不定,暂且放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弄清楚情况,再说也不迟。

    风沙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王艳做不到,心脏像被钝刀乱割,身子绷紧至发颤,要不是珂海过来搂紧她,她几乎要瘫软至倒下。

    被两女压住的这段时间,受制的疼痛让她从极度的愤怒之中恢复清明,强大的无力感令她陷入绝望。

    她感觉自己好像蚂蚁,人家有兴趣拿小棍逗弄一下,没兴趣理都不理,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和想法。

    甚至不在乎她是否会报复。

    刚才制住王艳的两女去把被珂海打晕的两女揉醒,珂海不许她们靠近。

    于是四女两两分立于左右,监视的意味浓厚。

    风沙继续与柯秋谈笑甚欢。

    柯秋更觉得这人不简单,真心想要结交,态度远比之前还要亲近许多。

    大手一挥把冰奴和素奴送给他,说是见面礼。

    风沙笑着回敬,不置可否。

    柯秋想了想,敬酒道:“陈兄是不是想要讨回王艳和她妹妹的卖身契?”

    风沙笑了笑:“不想,也没有必要。”

    如果他接受,柯秋尚有一线生机,如今他直接拒绝,柯秋必死无疑,只是死多惨的问题。

    柯秋不明白他的意思,暗忖他们不是一起的吗?转念笑道:“我明白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多谢陈兄成全。”看陈风越发顺眼。

    风沙笑而不语。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马珂润风风火火闯进来。

    柯秋愣了愣,瞧清了马珂润的样貌,也看见了那一身华丽的宫装。

    他认得这种宫装,眼神立时灼热起来,火辣辣地上下环扫。

    心道果然是个人间尤物,难怪荷姑把献上此女的陈风当成贵客,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品尝。

    可惜轮到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过了多少手了,他也只能喝口残羹。

    马珂润见主人无恙,身边还拥着两个美女,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已经见到七姑了,七姑邀请大家过去坐坐。”

    荷姑从她身后冒出头来,一下子冲到珂海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抬手就给自己几个耳光,哭道:“贱婢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珂海少爷。”

    然后一下一下地磕头,每叩一下,就是一咚的一响,一句话说完,额上已经血肉模糊,可见用力。

    柯秋看傻了,王艳看呆了。

    其余诸女更是瞧得目瞪口呆。

    谁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柯秋忽然慌了神,从榻席跳到地上,结巴道:“荷姑他,他……”

    别看他在这儿人五人六,像是多么大的人物,其实在荷姑面前,他就是小侄兼面首。看他怎么对待冰奴素奴等美女,就知道荷姑怎么对待他。

    结果荷姑居然对着珂海如此作践自己。那么他算个什么东西?

    尤其他刚才根本没把珂海当回事,可是往死里得罪了。这,这……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年关难过

    ps:上章整改过,思路有些乱,之后的剧情需要修一下,所以昨天没更新,今天水一章,抱歉~

    ……

    马珂润不管荷姑也不理柯秋,双手提着裙边,踮着脚轻盈地跃上榻席,把冰奴和素奴赶开,自己挤到到主人身边。

    她这一身宫装暗藏“天窗”,她当然知道穿出来不合适,故意忘了换,就是想给主人看看。毕竟这身宫装确实好看,尤其突显身段。她对自己的身材也一向很自傲。

    风沙的视线果然落了过来。

    马珂润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直淡妆素裹,突然明艳火辣,确实引起他的瞩目。

    对面,珂海连问王艳好几句,问怎么处置柯秋。

    王艳被一连串悲喜弄得整个人都蒙了。

    直到被珂海拍了下肩膀,她这才回过神,兀自不能置信地结巴道:“我,我,可以处置他?”

    就今天她亲眼见识的一幕幕,无不说明柯秋是一位大人物,大到她无法想象有多大的那种大。

    要知道她连张师叔和王师姐都高攀不上呢!而两女面对柯秋之卑微、之卑贱,还不如奴婢呢!

    珂海既不看柯秋,也不看荷姑,径直向王艳道:“当然,随你处置。”

    王艳还是不敢相信,使劲咽了口口水,冲马珂润道:“好教姐姐得知,正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刚才还打算侮辱我来着……”

    在她看来,要治柯秋的罪,当然要说出前因后果,方能让马姐求七姑为她做主。

    关于柯秋说的往事,对她来说太残酷,她甚至不敢深想,当然不敢多说,倒是刚才柯秋要侮辱她是事实,珂海可以作证。

    “那都是没影的事,是小人喝多了,胡说八道。”

    柯秋叫冤道:“小人也只是跟陈兄玩笑打趣,绝对没有要侮辱王姑娘的意思……”

    马珂润不搭理,直接冲荷姑道:“大哥的话你都听到了?要么处置他,要么处置你,选吧!”

    这还用得着选吗?荷姑毫不犹豫地把柯秋给卖了,向室内一众美女吩咐道:“你们都听到了,立刻拿下柯秋,交由,交由……”她哪知道王艳是谁,根本叫不上名字。

    珂海立刻道:“王姑娘。”

    荷姑使劲点头道:“对对对,把他交给王姑娘随意处置,死活不论。”

    包括冰奴素奴在内的诸女相视一眼,接连扑上去拿住柯秋。

    柯秋还要张嘴喊冤,不知谁下了狠手,猛击的猛击,扭臂的扭臂,还有人照他嘴上锤了一拳,直接碎牙。

    诸女一向受他侮辱欺压,这回可算是解气了。

    也就是转眼之间,柯秋双眼翻白,双臂翻断,满口喷血,脸上连人色都没了,连痛都喊不出,只剩喉中嗬嗬。

    整个人像是一滩被锤过的烂泥,也就是脑袋被硬生生地揪了起来,亮给王艳看。

    王艳顾不上解气,瞧得目瞪口呆。这座令她仰而窒息,根本越不过去的大山,就因为马姐随口一句话,这么轻而易举地塌了?

    她都还没来得及摆事实讲道理呢!

    就这一会儿工夫,本来仙境般的酒溪弄得一盘狼藉,风沙掩鼻皱眉。

    马珂润忙道:“大哥你留下帮王妹妹处理一下,我陪陈兄去见七姑。”

    珂海忍不住看了眼马珂润,见她亲昵地挨着主人,神情莫名地同意。

    ……

    九山寺,后殿。

    杨魏氏急切地道:“老三,你来干什么?是你二哥要你带什么话吗?”

    魏老三摇摇头,撇嘴道:“就算带话,他能有什么话?总不过是当缩头乌龟有瘾,翻来覆去地说什么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

    他说起话来阴阳顿挫,听着阴阳怪气,忽然凑头笑道:“倒是大姐你怎样了?跟那劳什子风少睡了没?”

    他对漂亮的女人一贯如此轻佻,哪怕是他大姐。

    按照以往,杨魏氏还会推他一把,啐他一口,奈何这会儿着实没心情,幽幽道:“菲儿正在陪他喝酒呢!不然我还脱不开身见你。”

    魏老三道:“倒是听说你把她叫了过来,所以我这不急忙忙赶来了吗?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居然会把菲儿找来这种,咳,脏地方?”

    大姐只有这一个女儿,也最疼爱这个女儿,打小保护的很好,捧在掌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掉了,居然舍得让她过来陪酒。

    杨魏氏将今天诸多不顺大略说了,最后叹气道:“别说陪酒,就算让我和菲儿一起陪他都行。关键是你想陪,人家不想要。”

    魏老三皱紧眉头不做声。

    杨魏氏有些意外,她这三弟脾性急躁,一向冲动,怎么没有跳着脚发飙?倒是稀奇,忍不住问道:“你,你在想什么?”

    魏老三道:“我知道你多疼菲儿,居然会亲手把她往火坑推。大姐,局势当真如此险恶了吗?”

    杨魏氏沉默少许:“我们已经落入死局,何时连根拔起只在人家一念之间。”

    魏老三道:“你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就得了。”

    “你明白就好。”

    杨魏氏叹气道:“菲儿现在至少还能给人家做个情人,如果我们完蛋了,你想想她会是个什么下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真是为她好。”

    魏老三闭嘴。

    这些年来,破家灭门的事情他们可从没少做,稍微有点姿色的女眷的下场,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杨魏氏愁难道:“我一直想求风使君高抬贵手,奈何他一直滴水不漏,根本不给我张嘴的机会。”

    魏老三想了想,问道:“就算那家伙软硬不吃,咱们就不能旁敲侧击吗?”

    杨魏氏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从马玉怜的侄儿侄女入手?”

    “没错,喜欢钱拿金山砸,喜欢女人拿香山砸,喜欢男人拿我砸。”

    魏老三恶狠狠道:“软的不行来硬的,硬得不行还可以来下三滥的,这个我最拿手,只要把我们自己撇清就行。我想总比玄武观风使好对付吧!”

    这时,荷姑战战兢兢地敲门进门,伏身把珂海和王艳留在暖春阁处置柯秋;马珂润和陈风已经到了的情况说了。贵客问夫人什么时候回去云云。

    魏老三觉得王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于是向荷姑问了几句。

    王艳的情况,荷姑还真的知道点,起码知道王艳是振武武堂的弟子。因为柯秋很得意自己获得了王艳姐妹俩的卖身契,来得时候向她提过一嘴。

    末了,提了柯秋害得王艳家破人亡一事,这是她刚刚听来的。

    杨魏氏和魏老三的眼睛一个比一个亮,还真是瞌睡来了遇上枕头。

    杨魏氏道:“你赶紧回去安排,务必让王艳领马姐兄妹住进武堂。不管用什么办法,下三滥的也行,必须尽快拿下,拿下一个是一个,定要让马玉怜帮我们说话。”

    魏老三道:“有王艳就好办了,就怕她在人家眼中不够分量。”

    “我让菲儿努把力,咱们双管齐下,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年关过去。”

    杨魏氏郑重道:“只要熬到开春,忠武军必须筹备南征事宜,那时日子就好过了。待熬到大军开拔,咱们这口气就算喘上来了,这个死劫也就算渡过去了。”

    魏老三狞笑道:“明白。到时再来秋后算账。”

    ……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马白莲

    初云授意夏冬松口,暗示杨夫人可以送个女人讨“风少”的欢心,结果就这么点小事,硬是弄出了岔子。

    杨魏氏非常恼火,她都打算送女儿了,甚至打算连自己一块儿送,结果下面人画蛇添足,当街强抢民女。

    强抢民女就算了,居然把马玉怜的侄女给抢来了,还当成礼物送给“风少”。

    这让她到哪儿说理去?

    所以,她对柯秋这个始作俑者恨得牙根痒痒,加上认为王艳与珂海的关系不一般,于是在酒席上义正言辞地表态,柯家罪大恶极,不铲除不足以平民愤云云。

    当场便让心腹赶去抽调一队衙役和一队乡兵听候命令,随时可以抄了柯家。

    马玉怜和初云根本不关注王艳,更不知道王艳与柯家的恩怨,单纯把这视作杨魏氏的致歉,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知会珂海押着柯秋先行回城,查抄柯家。

    王艳自然跟着珂海走,不过此女上不了席面,甚至连名字都上不了。

    整场酒席,从头到尾就没人提起她这个人,都是谈论珂海如何如何。

    还有一个人,人在酒席,却也无人关注,顶多客气几句,那就是陈风。

    无论陈风也好,王艳也罢,明面上仅是马玉怜侄儿侄女的附随,杨魏氏确实很关注,但是场面上当然只在意马珂润和珂海,绝对不会对两人的朋友过于热情。

    风沙乐得清静,同时近距离观察杨魏氏。

    他想放长线钓大鱼,把杨朱背后的四灵高层钓出来,暂时并不想把人逼上绝路。

    所以,“风少”给了杨魏氏讨好的机会,就差明码标价了。

    结果这女人居然还能把事情给办砸,他也是无语了。

    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怀疑。就这种水准,能够在陈许二州一手遮天?

    席上,最高兴的人是马珂润。以现在的情况,主人只能跟她扮成情侣,也真的扮成了情侣,难得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主人亲昵,她显得十分兴奋。

    笑靥如花,还是三月的桃花。

    挨在旁边何止热情,简直殷勤,是个人都看得出这是女追男。

    杨魏氏嘴上不说,瞧在眼里。

    马玉怜十分吃味,但是她更乐见主人身边多一个闽女,何况马珂润乃是闽国宗室女,所以强行按下醋意,甚至有意无意地给两人创造机会。

    马珂润本想提提那些押送骑士对她污言秽语,以及荷姑她威胁坐冰凳的事。

    想了想又觉得这可能会让主人认为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因此忍下不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放过他们,趁着离席更衣的空档,冷言冷语地刺了荷姑几句,说听说北方冬季有冰雕很好看,不知道阳翟这边有没有。

    荷姑当时脸就白了,整个人也僵了,真仿佛冰雕一样。

    马珂润这才冷冷一笑:“如果不想做冰雕,也可以做做冰雕的人。”拂袖而去。

    暗示这么明显,荷姑再听不懂就成傻子了,呆站少许,脸色逐渐冷厉,大声招来手下,吩咐他们将那一众骑士全部扔进冰窖里坐冰凳,直到坐成冰雕为止。

    晚宴过后,杨魏氏再三挽留,夏冬扮成的风少还是坚持离开。

    杨魏氏本来想让杨菲上“风少”的马车,奈何杨菲死活不同意,她担心强迫女儿反而坏事,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杨菲陪同马珂润和陈风回城。

    马玉怜顿时大加赞同,希望杨菲能够领着两人在城内游逛游玩一番。

    有个外人在旁边,主人只能跟马珂润继续扮成情侣,这可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于是一个劲地向马珂润使眼色,希望她一定要把握机会。

    马玉怜的态度令杨魏氏更加上心,认为马玉怜对侄女与陈风的关系乐见其成。

    所以,她特意把女儿拉到一旁好生叮嘱,交代一些事项,避免一些禁忌。

    最后,三人先后登上了杨菲的马车。

    马珂润当然紧挨着主人坐,杨菲最后上车,坐到了另一侧,刻意与二人拉开了距离,脸色相当难看。

    事实上,她的脸色从来没好看过,酒席上笑容就不多,往往是杨魏氏说上一句,她才会敬上一杯。敬酒也仅是浅尝辄止,整场酒宴喝下来,居然连一杯都没有喝完。

    轮毂辘辘,车厢晃动,马车启动。

    总算出了九山寺,杨菲揭开厢侧一个翻盖,内置有一壶酒、一小炉,还有几只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

    她就这么点了小炉,暖酒取杯,目冷脸寒,自斟自饮,眉目之间隐约透出怨恨。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变成一个陪酒女,不仅陪酒,还要陪笑,母亲甚至拐弯抹角地暗示她陪睡。刚才母亲当面,她不敢显露,现在终于忍不住表现出来。

    马珂润不理她,亲昵地挨着主人的臂膀,害羞地说刚才换下的那套宫装。

    不时还伸出纤纤玉指在曾经的“天窗”处来回比划,看似无心,其实有意。

    风沙的视线果然随之而动,经常落到君子不该乱看的地方。

    杨菲脸色越来越寒,往窗台上重重顿下酒杯,转来脸庞,生硬又不乏讥讽地道:“两位接下来是想找个地方喝酒,还是想找个地方睡觉?”

    马珂润一心想着献媚主人,忽然被打断心下十分不悦,面上丝毫不显,反而轻声细语,十分温柔。

    “我知道杨小姐为什么不高兴。贵家的处境,姐姐多少了解一点,令堂确实有无奈之处。”

    马珂润叹气道:“记得当初闽国罹难,宗室中人谁不惶惶可不终日,那种处境何止无奈。”

    杨菲脸色好看多了,忍不住问道:“她到底怎么无奈了?”

    马珂润柔声道:“知道了又能怎样?谁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何况我们一介柔弱女子,随波逐流都是好的,一旦遇上雨打浮萍,也只能任凭飘零。”

    杨菲挪臀坐近了些,咬了咬唇道:“珂润姐,我叫你珂润姐好吗?我还是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无奈了,为什么非要逼我,我,我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好像是有一道难关必须迈过去,迈不过去的后果,很可能是家破人亡。”

    马珂润松开主人的胳臂,握住她的手道:“可是你想想,以贵家的势力都难过的难关,别人若要帮忙,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凭什么要为贵家付出?”

    杨菲听得脸色渐白,双眸定定。

    “不说你,就说我。你知道姐姐我出身闽国宗室,打小便锦衣玉食,更深受父母养育之恩。如今家国罹难,父母乃至兄弟姐妹无不处境艰难。”

    马珂润抬手抹抹眼角,再度握紧杨菲的手:“如果能够为他们稍尽绵薄之力,要我做什么都行,就怕连机会都没有。其实你比我幸运,真的。”

    看似说给杨菲听,其实说给主人听。

    这点小心思,当然不可能瞒过风沙。

    伸手轻抚马珂润的脑后秀发,心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装白莲花。

    ……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药发傀儡

    与马珂润相比,杨菲简直单纯的不像话。

    马珂润不过三言两语,杨菲便与之共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相谈十分投契。

    其实多是杨菲嘀嘀咕咕地说,不时抱怨一下深闺的苦闷,偶尔外出时面对的虚情假意。

    马珂润一直安安静静地听,显得温柔文静,适时提一下她早些年的经历,以及后来游历时的所见所闻。

    她在江宁响应马玉颜的号召加入风门,而后便随云本真来到汴州,所以多以汴州的见闻为主,间杂一些趣事。

    风沙没想到马珂润在汴州的经历这么多姿多彩,转念想想也正常,毕竟剑侍有假有轮岗,得闲的时候,约上三五姐妹出去玩玩逛逛很正常。

    随马玉怜和马思思派驻闽商会馆之后那就更闲了,虽然作为剑侍地位不高,但是在会馆地位很高,毕竟是闽国宗室的贵女,大家都很尊敬。

    马珂润口齿伶俐,说得活灵活现,杨菲十分向往,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笼中鸟。

    风沙同样听得津津有味,马珂润看似跟杨菲聊天,其实更像是向他展示自己。

    既是展示过往,也是展示性格,隐约还有点展示能力的意味。

    有趣在于,马珂润提到不少次“好姐妹”,但是连一个名字都没出现过。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谨慎,毕竟事关风门,还是跟杨菲这个外人讲诉。

    这时,有侍女在窗外低声道:“小姐,小姐,已经进城了,接下来去哪?”

    杨菲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红着脸歉然道:“就顾着跟姐姐说话,还不知道姐姐想去哪玩呢!”

    马珂润微笑道:“你平常都去哪儿玩呀?”

    “不都说了么?”

    杨菲叹气道:“平常要么不出门,在家看看百戏,寥寥出门也是跟着父母应酬,逢节的时候会出城郊游,晚上回来逛逛灯会,现在倒是有灯会,就是不热闹。”

    如今只是快过年,还没有过年,百姓都忙着办年货,商家都忙着搭台子,就等着大年三十呢!没几个人会在这个时候顶着天寒地冻跑出来逛没多少灯的灯会。

    马珂润道:“那就去看百戏好了。”

    好不容易跟主人扮成情侣,她当然不愿意这么快回去。

    “那好,去我家吧!台子是现成的,姐姐想看什么戏?家里要是没有的话,我让人去请。”

    寻常人要看百戏杂剧,可以去集市去灯会,当然,这种档次比较低。

    有钱人则去勾栏曲院等风月场所。

    大户人家自家设有戏台,直接把人请来家里表演,甚至买下养着。

    比如符王养得那班太湖舞姬。

    马珂润不做声,要是上台几个漂亮的歌舞伎,主人看对眼了,那还有她什么事?到时她还得给主人张罗安排,想想就吃味。

    “我特别爱看傀儡戏,方寸之间,可以演绎世间万方。”

    杨菲兴奋地道:“最近就有个开封来的杂剧班子,用得不是一般的木偶,叫什么药发傀儡,举手投足,焰光流火,宛如神仙降世。我想要买下,奈何人家不同意。”

    “这个好。”马珂润喜形于色。傀儡戏好,再漂亮再精致,再是宛如真人,那也只是牵线木偶。

    转念又沉吟道:“不过,去你家不合适。那个杂剧班子在哪儿演出,我们直接过去看就行了。”

    杨菲伸头看了眼风沙,又倏然缩回脑袋,脸蛋微红,羞声道:“那种地方,我们去合适吗?”

    其实她也曾溜去玩耍,但是知道那种地方绝不是大家闺秀应该涉足的。

    马珂润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就是去看个杂剧而已嘛!”

    风月场饱含很广,既有卖身不卖艺,亦有卖艺不卖身,只是两者界限相当模糊。

    前者绝对少女不宜,后者可以老少咸宜,单纯表演百戏杂剧。

    不过,家教严的人家,哪种都不会允许未婚女儿过去。

    杨菲显然就是家教很严那种。

    马珂润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毕竟闽地的风俗风气跟中原并非完全一样。

    杨菲犹豫少许,掀开车窗,向外吩咐道:“去武堂后街。”

    一直没做声的风沙忽然问道:“怎么,那里在振武武堂附近吗?”

    因为和马珂润谈得来的关系,杨菲对陈风不乏好感,起码没有恶感,羞涩地解释道:“武堂后街就是瓦市正街。”

    风沙哦了一声,不多问了。这说明振武武堂确实挨着瓦市。

    这估计是当地约定俗成的叫法,毕竟瓦市乃是放荡不羁之所在,对良家而言,不好听也不好说,于是借用比邻的武堂街称呼之。

    虽然临近过年,华灯初上,瓦市还是人来人往,马车川流不息,亦有华服骑士,恣意飞扬。

    一路行来,就属这条街最热闹。

    杨菲的随从先来一步,全部都安排好了,马车直接驶入瓦市一栋花楼的后院,后院里停满了豪华马车和骏马。倒是没遇上什么客人,三人直接上楼到了二楼包厢。

    楼下大厅坐满了人,叫好声此起彼伏,显得有些吵闹,左右包厢亦是喝彩连连。

    最大的声音来自台上,台上搭设了布景,有山有水,有天有云,甚至有轮明月。

    数具人偶有男有女,面孔精致,五官分明,眼眸有神,宛如真人,竟似比真人还要英俊,还要俏美,身材当然远比真人要小,但是比例恰当,男健壮,女曼妙。

    动作无不迅捷灵敏,姿态潇洒非凡,不时凌空回翔,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乏俊男凌波,美人出水。

    举手投足之间,流焰四溢,轰响阵阵,效果炸裂,宛如一群神仙对战。

    精心制作的背景,栩栩如生的人偶,鲜艳华丽的盛装,超乎想象的激烈打斗,确实夺人眼球,引人入胜。

    难怪下面座无虚席,还激起这么热烈的反响。

    风沙看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悬丝木偶的进阶版,人在台顶或台后操纵,火药产生声光影效,声光夺目,影效荡魂。这些人偶饱含偃师技艺,他敢笃定跟韩晶有关。

    之前,符王为自己买命出了大血,交出了一批分布甚广,相当庞大之产业。

    赵义拿其中四成,剩下六成将由韩晶接手。

    符王抵达洛阳后,这些产业已经开始交割。

    看来韩晶正在着手重建偃师,以新获得的产业为基础,迅速地往四面铺开。

    当然,仅是像触角一样铺开,还远远谈不上扎根。

    ……

第一千二百章 休闲

    人偶在台上不光是打斗,还在演绎故事。

    风沙看了个半途,当然不明所以,倒是杨菲居然像是十分清楚剧情,或许因为喜欢的关系,加上有点显摆的心理,不时插口向两人介绍。

    台上演得居然是黄帝大战蚩尤时期,应龙与女魃的爱情故事。

    风沙差点听晕过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看了一会儿倒是有些明白了,其实就是披着神战之皮、爱情之毛,用来表明上古时期就有了机关坐骑之术,而且在神战之中起着关键的作用。

    当世环境,机关属于“奇技淫巧”之术,并不受世人待见,然而在故事之中,应龙每次都是靠着他的机关坐骑反败为胜,显得此术举重轻重。

    这也是看客最期待出现的一幕,因为机关坐骑一旦出现,配乐顿时激昂,被打得惨兮兮的应龙将会立刻反败为胜,而后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据杨菲说,她已经在家看完了七七四十九场,最后一场乃是应龙和女魃乘着自己的机关坐骑一同飞升而去,从此幸福圆满,没羞没臊什么的。

    说着说着,双手捧心,一脸向往,好像她就是女魃似的。

    不懂行的人看热闹、看故事,懂行的人一听就明白、一看就晓得,这已经涉及礼乐的范畴,很有点移风易俗的意味,虽然这意味并不算明显。

    否则台上那些人偶将会冠上一些身份,比如道家天尊,佛门菩萨之类,胜败也会另有说道。

    风沙当然是懂行的,对此乐见其成。这是墨家与偃师一脉世代交好的原因,也是他毫无表留帮助韩晶重建偃师的原因。

    因为两家有着共同的核心利益,那就是对机关术的重视,以及对工匠的态度。

    偃师刚刚重建,影响力不大,一旦发展到一定的程度,百家绝对不会视而不见,那时才是韩晶最难熬的时候。

    亦如当下的杨朱。

    想着想着,风沙又开始魂飞天外。

    他老是发呆的习惯,身边人都很清楚。

    杨菲当然不清楚,忍不住拿手肘碰了碰马珂润,小声道:“珂润姐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会喜欢这么个木头,进门到现在,说的话一只手就能数完。”

    马珂润心道主人木讷?那是因为你不值得他开口,面上笑道:“我就喜欢他稳重嘛!难道你喜欢油嘴滑舌的家伙?”

    杨菲道:“油嘴滑舌当然不行,但也不能太闷了,要不往后多没趣呀!”

    马珂润嘻嘻一笑:“你看你,想男人了吧!”

    杨菲顿时不依,两女笑闹起来。

    就算这样,马珂润也不忘给主人续茶水、添点心。

    杨菲瞧在眼里,神情黯淡下来。以往她一向鄙夷某些女人,然而今天的事情,母亲的态度,让她忽然明白,她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好像与人家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沉默地观看一阵,台上忽然声乐齐收,光影渐黯,出场过的人偶成排立于台上,操偶师也穿着与人偶相同的华丽服装,立于人偶之后。

    有男人有女人,女人无不妙龄,个个花枝招展。

    男人则有青年有少年,个个英俊。

    尤以女魃和应龙的操偶师最为出色,两人并肩一起,宛如金童玉女。

    台下撒钱之余,不乏哄闹,吵着还要再看。

    有侍者出来致歉,言说操偶师疲惫,明天继续云云。

    二楼有人朗声报赏,直接送上不菲的金银。

    第一个人开了口,就有第二人跟着报赏,于是报赏开始此起彼伏,数额也迅速大了起来。

    风沙好奇道:“今天不都演完了吗?他们到底在争什么?返场吗?”

    这个问题马珂润显然答不上来,赶紧推了发呆的杨菲一把,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杨菲猛地回神,闻言脸蛋红了:“谁出钱最多,谁就能先选操偶师陪侍,再按打赏金额依序选择。”

    顿了顿道:“其实这些,这些女人是杂戏班花重金从附近青楼请来的花魁,并非操偶师本人。人家东主没有隐瞒,大家也都清楚,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这么有瘾。”

    她故意没提台上的男人,因为跟花魁的来历差不多,她没好意思说。

    总之,来此看傀儡戏的观众绝对不止男人,也有女人,而且出手比男人还要大方,争得也更凶。

    风沙一听就知道杨菲也不是很明白情况。

    这么反响热烈的表演,二楼更明显坐满了富贵人士。这用得着花钱请花魁?花魁巴不得过来当这个噱头呢!

    所以这家东主绝对是两头拿钱。一头拿顾客,一头拿青楼,心黑点还可以找花魁拿钱,甚至来个人财两得。

    就怎么争了好一阵,台上诸人名花有主、名草有地,纷纷退场。

    马珂润向杨菲问道:“没见走多少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表演吗?”

    “当然是宫门剑器了,宫大家的剑舞,堪称绝世,连陛下都赞不绝口。金口玉言,封为当世公孙。”公孙即前唐公孙大娘,以剑器舞惊动天下,堪称盛唐第一。

    杨菲眼睛亮闪闪的:“不管什么场子,如果不来场剑舞压轴,根本开不下去。我之前派人去京城,想请宫大家来一趟许州,可惜听说宫大家带着升天阁往北去了。”

    马珂润忍不住瞟主人一眼,见主人眉眼都笑开了,赶紧道:“既然有剑舞那定是要看的,就怕东施效颦,辱没了宫大家的绝艺。”

    杨菲嗯道:“后街比邻武堂,有几家剑舞还是不错的,其中就有这家。”

    她凑头近些,低声道:“有些武堂弟子会戴着面具过来表演,赚点零花,人家确实武功高强,剑法高超,不似其他地方尽是些不堪入目的莺莺燕燕。”

    风沙失笑道:“杨小姐还真清楚门道,好像此间常客啊!”

    杨菲脸蛋一热,心中不悦,垂眸不语。要不是碍着马珂润,她这会儿就要发火了。心道刚才觉得你呆,没想到嘴还欠。

    她毕竟是杨家大小姐,从小没人胆敢忤逆她,虽然家教良好,并不代表好相处。

    也是今天受到了严重打击,加上母亲有求于人,又对马珂润生出了好感,所以态度才这般好,平常待人可没有这么乖顺。

    ……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帮人消气

    杨菲没有说错,其后果然有蒙面剑女,登台舞剑。

    极其凌厉的剑芒,说明此女确实会武功,练过剑。

    不过,要说剑舞那就十分勉强了,只能说确实在模仿升天阁剑舞的舞姿,与宫青秀的风范仪姿根本没有可比性,武功剑法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比侍剑都差远了。

    凌空的部分居然还要借助撑杆之力,虽然也有点飘飘感,仙气自然半点皆无。

    尽管摆开的排场小了不少,好在配乐和扮相看着似模似样,唬住没有亲眼看过宫青秀演舞的人,倒也勉强够了。

    这种剑舞,当然不入风沙之眼,不过还是很开心,毕竟许久没见宫青秀了。

    两人皆在旅途中,收发信件极为不易,至今也只往来过一封信,他确实相当记挂,十分想念。

    恍惚间,还真像宫青秀于眼前翩然剑舞,不禁悠然神往,仿佛看见佳人嫣然回眸,温柔如故。

    他正想得神采飞扬,隔壁传来一声长笑,笑声中似乎透着理所当然的张狂:“跳得不错,重赏。”

    剑舞女子明显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此后不仅舞姿频频走样,像是连剑都拿不稳的样子。

    在场习武的人毕竟是少数,懂剑舞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大家更加关注此女的身姿身段,察觉不对的人并不算多。

    风沙被笑声打断遐想,剑舞又过于走样,他再也无法将宫青秀代入,当然很不高兴,不再关注台上,低头喝茶。

    马珂润见主人不悦,不悦道:“怎么跟刚才判若两人,像见活见鬼似的。”

    杨菲不悦道:“她是武堂弟子,听见我三叔来了,还能站稳就算不错了。”

    风沙的视线立马投了过来。

    马珂润啊了一声:“你三叔来了?”

    杨菲神情莫名地道:“刚才说重赏的就是他,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马珂润问道:“武堂弟子干嘛怕你三叔。”

    杨菲道:“因为他就是振武武堂的堂主。武堂不许弟子擅自打短工,她被逮个正着,当然害怕。要不是三叔夸她而非训斥,恐怕她现在连站都站不住。”

    马珂润还要再问几句,风沙轻咳一声,截话道:“既然你三叔来了,不如去打个招呼?”

    杨菲轻哼道:“我三叔这人,嗯,怎么说呢!命犯桃花,我才不想去污眼睛。”

    其实她还有话没说,三叔从只会对女人这么大方,突然一句“重赏”,肯定是又看上了谁家的姑娘,甚至谁家的嫂子,正在摆阔追求呢!

    如果摆阔不从,通常就会发狠了。总之,软硬兼施,从来没有失过手。

    果然又听得隔壁传来冷笑:“凑婊子,给脸不要脸是吧!三爷我追了你几天了?”尽管没有刚才长笑声音大,包厢的隔墙还是隔不住的。

    “你可着许州打听,三爷我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今天有事出了趟城,还不忘赶回来陪你。反正今晚我睡定你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大点声好不好?”

    杨菲脸色一变,豁然起身,一下子冲出门去。

    马珂润则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她听出来了,这是授衣小姐的声音。

    风沙慢腾腾地起身出门,马珂润赶紧跟上。

    两人跟着杨菲去到隔壁包厢,进门看见两个劲装男子歪在墙角,两名面貌冷肃的靓丽少女按剑堵住了杨菲。

    更里面点,授衣正单手抓着一个男人的脖子,尽管这男人的身材比她高大多了,她却像掐着一把轻飘飘的稻草,直接举过头顶,还有些俏皮的左右晃荡。

    任谁被这样掐着脖子举高之后还能说话,甚至连喘气都休想,授衣像是一点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一个劲地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

    马珂润立刻认出这确实是授衣小姐和她手下的两名剑侍,两名剑侍显然也认出了她,与她一起转视主人。

    风沙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两名剑侍登时收回目光,继续横剑拦住杨菲。

    杨菲推了两把推不开,抬头瞧见三叔的眼珠充血浮凸,几乎都快瞪出眼眶,脸色更是紫得发黑,急声道:“他,他要死了,你,快松手。”

    授衣这才不紧不慢地转目望来,看见马珂润便是一呆,看见主人又是一喜,转念松手道:“他刚才说他生气了,我这不是帮他消气么!”

    魏老三噗通一声跌到地上,双手压着颈子干呕个不停。

    授衣吩咐一声,两名剑侍让开路。

    杨菲急忙忙地扑进去,胡乱给魏老三拍顺气。

    魏老三这口气总算喘了上来,翻着白眼喘息道:“你,你,你这是帮人消气?你分明是让我断气。”

    授衣嫣然道:“断气不就消气了嘛?哪里不对了?”

    魏老三再度睁大眼睛,死死瞪住授衣,见她神情又娇又媚,脸上喜色跃现,倍增明艳,心中怦怦连跳好几下,谩骂的话吐到嘴边,愣是说不出来。

    授衣见到主人心里开心,所以难掩悦色,却令魏老三更加怦然心动,一股恼气硬是提不起来,噎了半天,郁闷道:“我以为我够能扯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能鬼扯。”

    杨菲不解又不满地斜目睨视授衣,嘴上问道:“三叔,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以三叔的脾性,差点被人杀了居然不发飙,真是咄咄怪事。

    魏老三伸手撑地,十分窘迫地爬起身道:“她,哦,她是江湖上的朋友,最近在武堂借住,我,我认识她好几天了。”

    授衣俏脸一寒,冷笑道:“魏堂主,原来你还知道我是江湖上的朋友,就凭你刚才那副嘴脸,当我三河帮好欺负么?”

    杨菲当然没听过三河帮,在她看来,江湖就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扶住魏老三,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哪里来的江湖蛮妇,胆敢行凶伤人,信不信我让官府拿你。”

    授衣不禁错愕,旋即展颜冲魏老三道:“江湖事江湖了,扯官府算怎么回事?”

    此女毕竟是跟着主人前后脚进门,她不清楚两人什么关系,所以没敢说狠话。

    魏老三当然知道三河帮的厉害,要不是刚才色迷心窍,一时冲动,绝不至于对授衣口出秽言,还差点动手动脚。

    他咳嗽两声道:“菲儿别乱说话,要是让官府拿下她,恐怕过不了多久,三河帮的舰队就会溯着颖水杀过来了。”

    这句话其实隐有含义,绵里藏针。

    在场除他之外,只有风沙和授衣听懂了。

    “三河帮确实对颖水水运很感兴趣,这也是我登门求见魏堂主的主要原因。但是淮水才是主流,颖水仅是淮水的一支支流而已。”

    授衣淡淡道:“魏堂主以为这样就能拿住我,是不是太小瞧我三河帮了?从南到北,长江黄河,三河帮的货船畅通无阻,不是靠人施舍的,更不是送女人送通的。”

    ……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现状

    随着三河帮突破大运河,往北溯至黄河,已经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倒不是说三河帮本身实力多么雄厚,而是在打通水运的同时打通了各处关节。

    基于水运的丰厚利益,与各处当地的实权人物或者势力相互结合,谓之盟友。

    在各地盟友的支持下,三河帮直接招纳本地水帮于麾下,比如原先是某某帮的某某帮主,现在就是三河帮的某某分堂的某某堂主。

    依据势力的大小和重要性,职位有高有低,可能仅是个执法,甚至更低。

    如此下来,看似扎根,其实不稳。今日盟友,明日仇雠的事情屡见不鲜。

    一旦某处盟友翻脸,三河帮于当地的羽翼转眼之间就会被人家彻底铲除。

    风沙未雨绸缪,直接拉上魔门参与三河帮的水运生意,且占有相当份额。

    魔门各派为了自身的利益也会为三河帮保驾护航,使其羽翼可以在地生根。

    尽管还远远谈不上扎根,好歹不再是枯蓬断草,随便来上一阵风就吹没了。

    如此双管齐下,三河帮势力膨胀之快,连风沙都为之咋舌。

    从南到北,三河帮的货船几乎畅通无阻,只剩夹在长江与黄河之间的淮水。

    淮水沿线乃是北周与南唐相抵的对战前沿。

    随着北周的战备紧锣密鼓,两国战争一触即发。

    淮水南北两岸的形势迅速紧张。

    重者直接封锁水道,封闭内外水门。轻者亦全面整肃码头,严查过往船只。

    短短月余时间,通航与货运困难,陆运尚可勉强维持,水运根本无从谈起。

    淮水沿线城镇至周边乡镇,人货往来逐渐中断,民生物资开始缺乏,物价飞涨。

    直接导致走私盛行。

    傻子从别处运点物资过来都能赚个盆满钵满。不过,这是拿身家性命在搏。

    毕竟两国水师横陈,战舰往来如梭,各地皆归于军管,到处都有士卒驻巡。

    仅有寥寥一些手眼通天的人或者势力的船只,还能够顺畅往来。

    对三河帮来说,形势何止大好,正是打通淮水全线的最佳时机。

    无他,大树底下好乘凉。

    三河帮乃是目前唯一一个在北周和南唐两边都可以吃得开的水帮势力。

    两国高层心照不宣地默许三河帮介入,三河帮的船队等同于公开走私。

    不仅因为风沙是三河帮的后台,更因为盐铁粮食等大宗货物,必须倚靠水运才足够便捷,靠陆运不仅旷日持久,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极其巨大。

    不运还不行。尤其这些物资关乎民生,一旦短缺,必定生乱。

    对两国来说,确实需要开这么个口子,三河帮也的确是最合适的势力。

    最关键,没有第二个势力可以取代。

    要么北周不信任,要么南唐不信任。

    同时得到两国信任的势力,诸如隐谷之流,又不得不顾忌风沙的反应。

    就算不忌讳风沙,短时间也难以整合足够规模的船队,顶多零敲碎打。

    在此形势之下,哭着求着吵着要归附三河帮的淮水帮会多如过江之鲫,水手船只乃至战舰都是现成的,塞也要往三河帮手里塞。

    三河帮当然不会什么帮会都收,尽管挑肥拣瘦,船队,甚至舰队还是滚雪球般扩张,远比长江和黄河沿线更为迅速,简直疯狂。

    淮水沿线,及淮水支流沿线的地方豪强,乃至地方官府,不分北周和南唐,望三河帮如同大旱之望云霓,不仅渴望,而且渴求。

    比如陈许商会,哪怕在陈许二州势力再大,如今人货往来只能通过洛江线陆运,无法经颖水至淮水,等于跛了最重要的一只脚。

    授衣以三河帮执剑的身份登门拜访振武武堂,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隆重招待。

    这并不意外,但凡对当今形势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把她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

    所以,风沙才会让她去武堂探底。

    不过,魏家姐弟这几天还有更焦头烂额的事情需要处理,事关他们的生死存亡,又涉及陈许商会,商会正值动弹不得,无法商谈水运事宜,授衣这才被晾了下来。

    两人一时也无暇他顾,只能让身为武堂堂主的魏老三以江湖人的身份接待之。

    魏老三就是个心里没数的色胚,更是鼠目寸光,完全不明白授衣对如今的陈许商会多么重要,单纯以为三河帮贪图颖水水运之利,派授衣前来接洽商谈。

    既然觉得人家有求于己方,授衣人又特别漂亮,自然动起了歪心思。

    魏老三一向无法无天,凡是他看上的女人,无论什么身份,多么矜持,多么高傲,最终没有一个能够顶得住他的软硬兼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奈何三河帮威名在外,江湖上已经认为三河帮的势力绝对够资格成为天下十三帮会之一,仅是缺乏立威之战。

    魏老三再浑也知道好歹,绝不想惹得三河帮拿魏家来立威。

    于是老老实实地追求了好几天,每天搞得花样百出,偏偏没有预计的回应。

    他头次遇上一个自己得不到,还无可奈何的女人,心里那个痒啊!征服欲几乎溢出脑袋,都快烧开。

    奈何人家就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

    魏老三何曾为一个女人花费这么多心思,浪费这么多时间?终于忍不住恼了,才有今晚这场爆发。

    结果差点被授衣给活活掐死,后又一番话,让他好像被一盆冰水当头瓢泼,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是啊!三河帮的货船能够通畅大江南北,当然不会是大风刮来的。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三河帮沿着水道无所不窜。

    没有足够分量的压舱石,早就被各地的地头蛇给掀翻了。

    魏老三只是好色,并不是笨蛋,但要说怕倒也不至于。授衣再是背靠三河帮,也仅是个执剑而已,不算高层。只要他不把人家怎么样,人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他想通之后便即打了个哈哈,试图把事情给抹过去:“授衣你误会我了,我拿你干什么?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女,嗯,和她的,菲儿,这两位朋友谁呀?”

    却是看见了马珂润,眼睛亮了起来。

    他和杨魏氏商量好对策,意图安排王艳领马家兄妹住进武堂,然后他尽快搞定两人,通过两人让马玉怜说服玄武观风使对他们高抬贵手。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陌生人出现在杨菲的身边,他当然猜测两人就是马家兄妹,也当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心道真是赶巧,送上门来了。

    杨菲赶紧将两人的身份介绍了一番,着重介绍马珂润,对陈风一语带过,语气颇有些不屑,明显觉得陈风配不上马珂润。

    魏老三一听两人还是情侣,眼睛更亮。

    这种男方高攀女方的情况,他不仅知道怎样对付,而且经验丰富。

    只要拿住男方的把柄,男方将会因为畏惧女方,从而言听计从。

    然后,通过男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女方给拖下水。

    至于怎么拿住男方?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不偷腥的猫,更没有见过柳下惠。在他看来,一个男人坐怀不乱只有两个原因:怀中的女人不够漂亮;漂亮的女人不够多。

    ……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一波接着一波

    其实杨菲领了母亲的任务,务必要让马珂润住进武堂。

    至于珂海,正带着王艳去查抄柯家,将由她母亲负责。

    如今,凑巧遇上身为武堂堂主的三叔,于是顺嘴邀请。

    魏老三对邀请两人入住武堂的目的心知肚明,自然顺水推舟。

    授衣暗自欣喜,她现在就下榻武堂,巴不得离主人越近越好,于是附和了几句。

    马珂润见主人没有反对,答应明天就过去。毕竟行李还在码头客栈。

    魏老三赶紧表示他可以派人过去取来,也可以直接让客栈派人送来。

    明显不想节外生枝,希望两人尽快住进武堂,越快越好,最好今晚。

    如此热情,当然惹人生疑。不过,风沙并没有计较,因为授衣在桌下勾他的脚。

    尽管面上毫无异样,芳心毫无疑义正在荡漾。

    看杂戏的花楼位于武堂后街,后街自然有后门。

    一行人进门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除了觉得武堂占地不小之外,也看不见什么。

    魏老三指派一个手下安置马珂润和陈风,然后立马跑没影了。

    马珂润很快明白为什么了,原来两人被分别安置在两座不同的院落,中间隔着整整一座花园,其他院落都有客人了,比如授衣及其手下。

    她和主人对外的身份仅是情侣并非夫妻,人家这样安排合情合理,说不出什么不是,加上魏老三人又不在,仅留下一个做不了主的手下。

    马珂润恼火极了,好不容易跟主人扮成情侣,结果还没来得及讨好就分居了。

    授衣倒是十分高兴,附近两座院落的住客都是她手下的剑侍和弓弩卫,以三河帮的身份入住,亲自负责两院的防卫和外围的巡逻。

    换而言之,这里算是她的地盘,想要干点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果然风沙进房不久,授衣堂而皇之地敲门进来,一进门就扑上来撒娇,撒着撒着,风沙的衣服就松了,腰带也散了。

    正在这时,敲门声又响,风沙只好稍作整理,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对玉人,肤白貌美,红唇皓齿,眉目含羞。

    月光照下,细如凝脂的脸庞上散发着柔和的辉光,衬得一对双瞳黝黑澄透。

    尤其素颜素衣,披发薄裙,寒风中瑟瑟发抖,越发显得娇柔可怜。

    更是羞滴滴地言说过来服侍陈公子梳洗入眠。

    风沙当然毫不犹豫地婉拒,反手把门给关了。

    授衣当然知道这是魏老三搞鬼,心里不爽极了。不过这会儿也算回过神,过去点起燎炉暖房,然后烧水焚香什么的。

    服侍主人沐浴更衣之后,她没去暖床,反而跑去化妆,居然扮成了她姐姐流火。

    姐妹俩乃是双胞胎,除了痣的位置有所不同之外,其他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风沙平常是靠唇色、发型、装扮、言语习惯,乃至尾巴来区别两女。

    一般来说,姐姐相对沉稳一些,妹妹相对活泼一些。

    流火和授衣平常亦是如此。

    当抱枕的时候,两女又截然相反。

    流火十分大方,授衣向来羞涩,如今扮姐姐扮得似模似样,不仅做派像,性格也像,特别主动不说,居然还以姐姐的口吻说些闺房私语。

    比如以流火的身份跟自己做某些比较,问她和授衣谁的手感更好之类。

    风沙心道你还真会玩。

    两人乱着呢!敲门声又响,马珂润敲门道:“主人,我能进来吗?”

    她故意压了嗓子,像是叫门的猫咪低低地轻唤,嗓音特别腻人,语气十分柔媚。

    风沙正忙呢!含含糊糊地道:“不,不用了,你走吧!”

    马珂润哦了一声,在门外迟疑少许,退去。

    外面安静了一阵,敲门声再度响起,响了几声,房门直接打开了。

    这下,风沙火了。

    他当然不会怪自己忘了上门栓,只怪马珂润好没眼力价,刚要张嘴骂人,结果扭头一瞅,人都傻了。

    郭青娥站在分隔内外的屏风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神情十分平静,瞧不见半点喜怒。

    授衣的身子顿时凉透了,从火热变成冰块,僵得跟什么似的,噗通一下翻到地上趴下,连头都不敢抬,就一个劲地发抖。

    空气静止了许久,风沙偷偷摸摸扯来外袍把自己一裹,干笑道:“永宁,你怎么来了。”

    虽然永宁松了口,允许他可以跟贴身侍婢亲近,但是被永宁亲眼看到,那是另一码事。

    郭青娥道:“我在客栈等你回来,你没有回来。有人过来取你的行李,我担心你出事,跟过来看看。”

    “行李,对行李!”风沙做恍然大悟状:“我的行李呢?”

    郭青娥轻声道:“被人拿去翻查。”

    风沙耸肩道:“查就查呗!仅是些衣物干粮,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郭青娥淡淡道:“我知道。”

    风沙呐呐闭嘴。两人之间仿佛冷风卷过残叶,气氛好生尴尬。

    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马珂润在门外道:“主人,还是我,我能进来吗?”

    风沙差点捂脸,赶紧叫道:“不,不行!”

    马珂润本就生疑,这会儿更是疑虑丛生,担心主人出事,迟疑少许,拿肩顶门,硬是撞了进来,停也不停,直往里间扑,转过屏风就是一呆,伏身道:“夫人。”

    她外面裹了件厚长的毛披风,若只是寻常走路,严严实实的半点不露,然而这合身一扑,披风一展,露出里面仅有的一件纱罗衫,异常镂空,直接透肉那种。

    风沙看得清清楚楚,郭青娥自然也瞧得明明白白。

    穿得这般一览无余,过来干嘛,简直一览无余。

    风沙不禁捂脸,这才真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他还没想好怎么跟永宁解释,外面传来脚步声,也是因为房门没关,声音特别清晰,绝对不止一个人,而且明显都是女人。

    有个十分动听的女声在门外道:“陈公子,行李拿来了,我们给您送进来?”

    也不待风沙回答,进来一行莺莺燕燕,足有七八个之多。

    全部进来之后,有人顺手把门关了,然后在厅内排成一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在打开行李,解开包裹。

    风沙忍不住伸头过屏风查看,还真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眼神忽然一定。哪里是解包,分明是解衣,还是一齐。

    他心肝一颤,杀人的心都有了。

    ……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风洗尘缨

    风沙气急败坏地冲出屏风,连推带踹把一众莺莺燕燕全部赶走,然后猛地关上房门,咔地上了门栓。

    待他回身,郭青娥已经来到外厅,授衣和马珂润可怜兮兮地跟在她的身后,无不缩颈垂目,一副受气小媳妇样。

    郭青娥道:“飞尘,你过来坐呀!我有话跟你说。”

    风沙感到后颈凉嗖嗖的,忍不住拢了拢衣衫,入座干笑道:“永宁,你也坐。”

    郭青娥跟着坐下,同时把一个蓝布小包放到主座和此座当中的木几上。

    风沙这才留意到她一直拿着这个小包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郭青娥看他一眼,伸手解开小包,露出一卷艳丽的绢帛。

    风沙瞧着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历。

    郭青娥解释道:“我发现有人要取你的行李,于是抢先把此物拿走了。”

    风沙伸手掀开一角,好奇地看了一眼,额汗顿时流了下来,将绢帛啪地按住。

    掀开那一角,露出一行字:风洗尘缨图

    东鸟驻点主事王夫人闺名缨缨,当初为了讨好他,弄了个酒池肉林,还请来一位秘戏师,当场画了一副秘戏图。

    王夫人正是此图女主,当然也有他,且被王夫人和几名蒙眼少女拥在酒池畔。

    画中的他面孔十分模糊,然而神韵鲜明,但凡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诸女则媚态横生,纤毫毕现,状貌远比春意还要昂然。

    郭青娥轻描淡写地道:“你说行李里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所以这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看来是我误会了。”

    风沙十分尴尬,感觉自己不像按着绢帛,而像按着火炭,结巴道:“这个,别人送的,其实我,我根本没有当回事,不知谁塞进来,啊!肯定是绘声那个蠢丫头。”

    他的随身行李向来由绘声负责,绘声又喜欢揣摩他的心思,肯定认为他对王夫人怀有别样心思,所以一直把此图随身携带。

    从东鸟到南唐,再到北周,直到离开开封。

    后来林羊羊,东果,乃至现在的马珂润,都曾负责整理过随身行李。

    这种秘戏图,多看一眼都会羞死人,三女自然不敢多问,也就老老实实的打包,一直带到现在。

    永宁恐怕早就发现了,没有揭破而已。

    风沙偷瞄郭青娥一眼,赔笑道:“我现在就烧了它。”

    郭青娥古井不波地道:“烧图还是烧人?”

    风沙顿时闭嘴。

    他刚还和授衣鬼混来着,且被永宁逮个正着。

    秘戏图仅是死物,哪有真人对永宁的刺激大。

    郭青娥轻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风沙本以为她会追究个没完,闻言愣了愣,忙道:“寒冬腊月,出行不易,不如留在这里过个年。正好我积了很多信件要回,得空一次写完。”

    旅途中收信发信十分不易,毕竟沿途没有他的联络驻点,必须通过四灵中转。嵩阳小镇吃过四灵的亏之后,他有些信不过四灵的渠道,许州四灵更是烂透了。

    所以他打算派人顺着颖水前往淮水流域,通过三河帮的驻点把信发出去。

    奈何他身边人手就这么多,当然不可能发一封信就派上两个人,所以打算一口气把所有该写的信写完,然后一齐发出去。

    郭青娥思索少许,凝视道:“青娥希望你就写信,不忙别的事。”

    自称青娥,意味着她是以道侣的身份说话,也意味着代表隐谷。

    风沙看她一眼,沉吟道:“这个,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郭青娥美眸光转,回他一眼:“你说什么?”

    风沙登时缩缩颈子,正色道:“我说求之不得。有青娥仙子在旁,我一定写信写得乐不思归,乐而忘蜀,流连忘返,留恋不舍……”

    郭青娥嫣然道:“贫嘴。”

    风沙见她总算笑了,松了口气,把头凑近,再度赔笑:“来都来了,别走了。”

    郭青娥盈盈起身,美眸轻睐:“你在这儿不是挺好吗?美婢轮番陪着,美人成群结队,岂不乐不思归,乐而忘蜀,流连忘返,留恋不舍?”

    风沙追起身,捉住郭青娥的手,紧紧攥住,继续赔笑:“别生气了。正因为诱惑太多,更需要你管着嘛!”

    郭青娥微微偏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风沙还来不及高兴,郭青娥又补了句:“不过我现在不想跟你讲道理。”

    风沙立时苦下脸。

    郭青娥道:“我知道我允许过你什么,趁我后悔反口之前,你最好把手松开,我真的要走了。”就是允许风沙可以跟贴身婢女亲热。

    风沙摇头不松,反而攥得更紧。

    郭青娥回眸凝视一会儿,目光软下,叹气道:“既然你不愿意走,那么我有点事必须要回一趟隐谷,早去早回,争取赶回来陪你过年。”

    风沙眸光幽闪几下,挥了挥手。

    一直伏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喘的授衣和马珂润顿时如蒙大赦,起身退到门外。

    两女现在算是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了。

    尤其是授衣,大受震撼。

    她跟在主人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主人如此低声下气,居然埋头挨教训、抬头赔笑脸,连半点脾气都没有。

    风沙拉着郭青娥的手扶她回座,扶着香肩问道:“因为杨朱么?”

    郭青娥答非所问道:“陈许二州事关隐谷大局,你留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干,在他们眼里,依然等同于给弓绞弦。你留得越久,弓弦越紧,我必须回去松弦。”

    风沙沉默不语。他硬留下不走,当然不是单纯为了写信,也不是为了过年,过年难行更算不上什么理由,主要是给飞歌和斩邪保驾护航。

    两人就像楔子,正在往杨朱的七寸上猛钉,只要钉住了,钉牢了,无论杨朱如何挣扎,最终难逃一死。

    但是钉进去的那一刻最难。因为蛇太滑,又在板,如果少了他这只箍蛇的铁手,楔子很可能滑开钉偏。

    “你呀!难道不知道自己在人家眼中是个什么形象?说你穷凶极恶,不为过吧?自从你踏足许州,知道有多少人提心吊胆,彻夜难眠吗?”

    郭青娥柔声道:“从昨天到今天,我一共收到八封飞传,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你居然还赖着不走?如果我再不回去解释,信不信他们就会带着人杀过来了?”

    风沙淡淡道:“我已经占住许州大势,无论是谁,无论带多少人杀过来都没用,我不相信有人能够拦住我。我的底线是杨朱必须彻底剿灭,底线之上,随你心意。”

    郭青娥垂首思索良久,启唇道:“如果你能在时间上做些让步,这个条件并不苛刻,我相信他们绝对不想因为杨朱跟你翻脸。”

    杨朱也是儒家的死敌。

    若非在陈许二州看到制约军使的模式,可以改变近百年来军使割据的状态、重武轻文的格局,根本轮不到风沙动手,隐谷早就把盘踞在自家门口的杨朱给连根拔了。

    风沙胸有成足地道:“忠武军开拔南征之前,绝不会发动。”

    “他们也打算在此之后动手。”

    郭青娥脸色莫明地道:“你和他们并无冲突,反而可以联手。”

    风沙听她反复强调“他们”,心知道门其实并不乐见杨朱被灭,郭青娥亦然。

    毕竟杨朱和道门之间的渊源实在太深了。

    “夫妻一体,你可以就此事代表我跟他们商谈,无论谈成什么样,我都认账。”

    风沙看似毫无保留,其实很有保留。

    因为郭青娥只能以妻子的身份代表丈夫,代表不了墨修。

    墨修绝对无法容忍杨朱流毒于世,那定是要往死里弄的。

    郭青娥神色微黯,起身道:“我快去快回,一定赶回来陪你过年。”

    风沙一本正经地道:“我一定守身如玉,等着你赶回来陪我过年。”

    听他调戏自己,郭青娥两颊微晕。尽管心情依旧沉重,好歹不那么难受了。

    ……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流毒

    柯家外院,一众衙役押着惊惶惊恐的柯家老小鱼贯出门,不乏呵斥喝骂,不乏拳打脚踢,甚至刀棍乱砸,不像赶人,倒像赶着一群畜牲。

    王艳一直在旁边呆呆注视,脸上神情异常复杂,没有复仇的快意,待到整院净空之后,忽然纵身扑入珂海的怀内,放声痛哭,久久不息。

    父亲为了弟弟,把她和妹妹卖给柯家是事实,不管现在怎么报复柯家,也无法补偿她心中的痛苦,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珂海轻轻拍着王艳的背部,安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怀念,明天重新开始,我相信只会更好,不会过更坏。”

    王艳抽泣的颤抖渐渐微弱,埋在珂海怀中的脸庞反而贴得更紧,似呓语,似呢喃,更似哀求:“你不会抛弃我是吗?”

    珂海还能说什么?只能说“不会”。

    王艳双手抱得更紧,珂海的许诺令她不安的心,稍稍的心安。

    这种感觉令她暖心,沉溺良久,回神问道:“他们会被打入大牢吗?”

    王艳抱太紧了,令珂海有些无奈,又不好推开,忙不迭地道:“会。”

    王艳猛地扬起脸庞,眼波闪碎:“俗话说祸不及妻儿,何况这么大一家子,总不能因为柯秋作恶,连累这么多人吧!”

    母亲和长嫂被打入大牢之后,不堪凌辱,双双自尽,给当时的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所造成的伤痕,至今未能愈合。

    珂海沉默一阵,轻声道:“就算你好心高抬贵手,他们也不会领情,只会记仇。相信我,斩草不除根,流毒无穷。”

    他是弓弩卫秘营收留的孤儿,一个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孤儿,对于把他变成孤儿的那家人来说,他就是流毒。

    其实王艳也是柯家的流毒,但是她显然不懂流毒的危害,坚持求情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那些无辜的妇孺?”

    珂海再度沉默,少许后道:“我可以嘱咐一声,争取只诛首恶,放过其余。”

    王艳闭上眼睛,羞涩地嗯了一声。

    这时,有个青年快步接近,看了两人一眼,状若无事的在旁边踱步。

    珂海松开王艳,报了声歉,然后过去与青年凑头低语。

    青年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王艳,凑嘴附耳道:“赵姑娘的意思,玉怜公主看在王艳的面子上,劝说风使君对陈许商会高抬贵手。”

    珂海微怔,皱眉不语。

    玉怜公主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给王艳面子,除非王艳跟他这个玉怜公主的“侄儿”关系极为亲密。

    如此一来,王艳在人家眼中的分量大不相同,等若一步登天。

    然而,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对王艳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青年转回目光,凝视道:“赵姑娘和玉怜公主正在等你回话。”

    珂海心下无奈,面上正容道:“是。”

    他无需操心别的事,只需让人觉得他与王艳关系亲昵足以。

    也正是这件事让他十分难受,毕竟他心里还惦记着马珂润。

    当日深夜,魏老三受到大哥和大姐的邀请,连夜赶去城东,与两人会见于密室。

    密室里荡漾着轻松的氛围。

    “当真不容易啊!”魏主事长叹道:“风使君总算松口了。”

    杨魏氏笑靥如花:“你们是没看到两位墨者接令时的表情,那种无可奈何又不得不从的样子,实在太解气了。”

    魏老三忍不住问道:“我这边姓陈的小子油盐不进,你那边怎么松口了?”

    “这件事你是有功劳的,王艳不就是武堂的人嘛!我送风使君回去的路上,听到玉怜公主提及此女,正在跟她的侄儿相恋。”

    杨魏氏含笑道:“于是我赶紧插了句嘴,说此女乃是你的亲传弟子,玉怜公主这不就马上帮我说话了?风使君这才松了口。”

    魏老三眼神热切起来,凑近道:“要不是今天荷姑跟我讲,我都不知道这小妞是谁?也是奇怪,真要是美人,我能不认识?”

    杨魏氏皱眉道:“那小丫头我见了,算不上什么美人,看着有些野,连清秀都谈不上,只能说是个小家碧玉吧!”

    “我就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魏老三恍然,转念道:“照你这样说,那小子怎么会看上她?以他的身份,不会没见过美女吧?岂不奇怪么?”

    杨魏氏耸肩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萝卜咸菜,各有所爱,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这种事,谁说得准。”

    魏老三若有所思地道:“倒是有些道理。我有时候吃腻味了珍馐佳肴,也会换几个小家碧玉尝尝鲜,解解腻。”

    杨魏氏轻啐一口,叮嘱道:“你无论如何要忍住,千万别对她生歪心思。”

    魏老三失笑道:“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

    一直不做声的魏主事插嘴道:“她亲传弟子的身份,你要立刻落实,今晚就落实,并且给她安排个合适的职位,清闲清贵不清贫那种。”

    魏老三撇嘴道:“你直说让她当个没实权的长老不就得了。”

    “你傻呀?”

    杨魏氏抬手一个暴栗:“她现在不过是个普通弟子,一步登天当长老?那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吗?一旦传起些流言蜚语,那就麻烦了。”

    一个少女骤拔高位,肯定桃色消息满天飞,怎么难听怎么传。

    要是让玉怜公主侄儿误会王艳不检点,导致两人关系生变,岂不是亏大了?

    魏老三揉着额头嘟囔道:“那就让她做个外堂执事,又有钱,又清闲。”

    外堂执事就是专门负责维系各方面关系的人,吃喝玩乐全由武堂包了,只要能把关系维持住、维持好,平常干什么、去哪里,武堂根本不管。

    通常这个职位都是由某某官员或者某某家族的亲眷充任,武堂中人大多晓得此类人物都有背景,所以大多巴着,轻易不敢得罪,地位有保障。

    魏主事颌首道:“外堂执事不错。”

    魏老三最不爽他这个样子,眉毛一抬,刚要说话,杨魏氏抢先道:“马珂润那边也不准放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你尽快把那个姓陈的小子拿下。”

    “别提了。我给他送去阳翟最负盛名的姐妹花魁,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后来又把阳翟八艳送过去仍凭挑选,结果硬是被他赶出了门。他不会喜欢男人吧?”

    魏老三叹气道:“反正我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个狠人,一群美人光着呢!还是数九隆冬,他居然舍得往外面赶,真不懂怜香惜玉……”

    杨魏氏不关心这些,实在听得不耐烦了,打断问道:“难道你没主意了?”

    魏老三道:“我还真想到个主意,就是太下三滥了,我都有点舍不得呢!”

    杨魏氏不满道:“别卖关子。”

    “三河帮不是有个美女执剑正在武堂住吗?”

    魏老三嘿嘿笑道:“如果那小子酒后乱性,侮辱不成,失手杀人,绝对可以把他拿死,要干嘛干嘛!”

    “不准节外生枝。”

    魏主事沉声道:“我告诉你,三河帮跟四灵关系密切,听说有大人物罩着,上面严令许州四灵帮衬三河帮,可见背景,如果露了底,我们麻烦大了。”

    魏老三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

    杨魏氏哼道:“我听说你一直追求人家,结果人家对你不假辞色,对吧?什么失手杀人,分明是你想趁人之危,再嫁祸与人,反正死无对证,是吧?”

    “知弟莫若姐,我就是这个意思。”

    魏老三狞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魏主事岔话道:“今年收成不好,冬天又冷,许州的灾民比往年多了不少,我打算开仓放粮,赈济各乡镇的灾民,低价卖给百姓,让他们过个好年。”

    魏老三呆了呆:“你发烧了?这是我们的粮食,凭什么要便宜那些贱民?有你这么糟蹋粮食的么?”

    杨魏氏同样不解,缓缓道:“近月水运不通,确实陈了些粮,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样一弄,明年粮价会跌成什么样?不送,顶多死些贱民。送了,我们损失惨重。”

    “不是赈济陈粮,而是把存粮清空,你们别急,先听我说。跌价怕什么?粮贱伤农又不伤我,明年低价收,来年高价卖就是了。”

    魏主事淡淡道:“军镇储粮只有三天,一旦清空存粮,忠武军吃什么?李重若不想激起兵变,那就只能纵兵掠百姓,造成民变。”

    两人听得喜动于色。

    “我说老大,难得看你顺眼一回。赈济灾民,这是天大的善事,如果李重胆敢派兵阻拦,不用等到空仓,就会闹起来。”

    魏老三大笑道:“我们再从中煽动一下,保管那些贱民跟那些贱卒杀个兴高采烈,我们则坐旁看狗斗,看完吃狗肉。”

    “这是阳谋,置死地而后生,更是釜底抽薪。”

    杨魏氏媚眸闪亮:“只要开始,我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李重最终只能求我们从陈州调粮,他若敢乱来,我们把陈州的粮也给赈了,于是当下的死局迎刃而解。”

    “那些个贱民不知道许州的天是魏家的天,天下的雨是魏家的雨,雨润的地是魏家的地,地生的苗是魏家的苗,苗长的稻是魏家的稻,吃稻的人是魏家的人。”

    魏老三得意地哼道:“他们还能有口吃的,应该感谢我们魏家仁慈。可惜你们俩就爱衣锦夜行,做善事从来不留名,这次定要给咱们魏家留下美名。”

    魏主事正色道:“这次赈济,要让许州百姓知道,粮商吴家非但没有为富不仁,反而大仁大义。李重刚刚就任,不问青红皂白,斩其家人,辱其亲眷,才是真魔。”

    杨魏氏心中赞妙,微笑点头。

    “便宜那老小子了。”

    魏老三嘟囔道:“我得让他家那几个美娇娘好好地补偿我一下,不然亏大了。”

    魏主事道:“这个随你,但是不准再打纯狐授衣的歪主意。”

    魏老三歪头道:“你当我傻啊?你说这么一大堆,不就是自觉胜券在握,让我别节外生枝么?放心吧!我不傻。”

    ……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明潮暗涌

    “风少”高抬贵手,飞歌和斩邪暂且放过陈许商会,吴家立时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这说明陈许商会早就有所预谋,更是蓄势待发,就等着这口气喘上来便立即发动。

    时机掐得准好,几乎无缝衔接。

    飞歌和斩邪常在街面跑,倒是亲眼目睹,有所耳闻,毕竟此事在阳翟民间引起轰动。他们确实感到奇怪,但是并没有多想。

    两人并非阴谋家,脑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就算多想也想不到其中玄机。

    甚至连李重听闻消息后都没有在意。毕竟吴家刚逢大难,差点被满门抄斩,为了恢复名誉,消除影响,开仓赈济算是一种手段,完全在情理之中。

    加上年节将近,没几个人会到处乱跑,各县、各乡镇之间的消息往来几乎中断。

    仅有寥寥一些人知道许州九县都开始大量放粮。

    风沙并非神仙,在许州又没有铺开触角,当然不知道这个情况,否则绝对会第一时间阻止。

    与此同时,魏家三姐弟分头举宴,恨不能一日三宴。

    午宴,晚宴,夜宴,宴宴笙歌。

    魏主事以宴会召集陈许商会下辖的人物和势力,参宴者从州县官员到军镇军官,从几大家族到下属商行,乃至帮会,用以统一意志,贯彻施行。

    杨魏氏以宴会缠住“风少”及随员,用以掩饰陈许商会的行为和目的。

    魏老三继续盯着陈风不放,一面以武堂的名义宴请江湖人物,一面拼命地试探陈风的喜好,从江湖女侠到贵女良家,甚至连俊男都找来一群,围着陈风搭讪。

    至于马珂润,完全被杨菲拖住。

    杨菲本人懵懂不知,纯粹是应母亲的要求,要她和马珂润打好关系,她对马珂润也确实好感不浅,视为闺蜜。她的行为在实际上给魏老三围猎陈风创造了许多机会。

    风沙偏爱清静,当真不胜其扰,一开始尚给主人面子,不得不出席几场宴会,后来干脆称病不去,结果前来慰问的人络绎不绝,不乏一进门就投怀送抱。

    明明只在宴会上简单地寒暄过几句,人家却当真自来熟,不仅敢说,也敢脱。

    风沙心知肚明,这肯定是魏老三授意。

    这事在明面上挑不出理,毕竟都是“个人行为”,甚至有几个嘴甜的“怪”他魅力太大,让她们茶不思饭不想,辗转反侧,情难自禁云云。

    摆明就是一颗颗裹着蜜糖的毒药。

    换做以往,风沙肯定是蜜糖吃进去,毒药吐出来。他可是升天阁的东主,一早就在风月场里打滚,还能片叶不沾身,什么泥水也休想沾上他的身。

    不过,现在家里有了女主人,他当然不会乱来,何况他答应守身如玉直到永宁赶回来陪他过年的。

    后果就是这几天他不畏严寒,硬是以无上的定力,拼命地泡冷水浴,搞得他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尤其他的体质确实太弱,顶起了黑眼圈,更是脸青唇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倒真似放浪形骸来着。

    连着几天被人轮番上门,他实在不耐烦,突然灵机一动,躲到授衣下榻的小院。授衣自有手下帮忙挡驾。

    自从躲到到授衣这里,一切消停,他总算落个清静。

    说来也奇怪,魏老三居然没有过来纠缠授衣,也没有邀请授衣参宴,好像把授衣完全遗忘了。

    风沙当然不知道这是魏主事要求魏老三不准节外生枝,对此挺好奇的,向授衣问道:“那小子不是一直追求你么?怎么突然没动静了?”

    授衣脸色微变,生怕主人误会什么,赶紧解释道:“他专门弄些闹剧,婢子根本没有正眼看过,更没给过好脸色,应该是知难而退了。”

    风沙更加好奇,追问道:“都是些什么闹剧呀?”

    “无非是显阔摆威风之类,浅薄的很,不值一提。”

    授衣明显不愿提及这个话题,甜甜地撒娇道:“对了,听说街上摆开了集市,大家都去采办年货,不分昼夜,十分热闹。婢子陪您逛逛好不好?”

    风沙想了想,婉拒道:“这几天耳根不净,信都没写完……”

    授衣忙道:“眼看年节快到了,应该给夫人买点礼物嘛!”

    风沙一拍脑门:“不错。亏得你还记得,我差点忘了。走走走,现在就走。”

    授衣十分高兴,急忙忙给主人披上大氅,还往主人的手里塞了个暖手炉,又给自己蒙上了脸纱,出门点了几个手下远远跟着。

    因为要去市集,尽管两人走得后门,最终还算绕到了武堂前门的主街。

    这两天一直下雪,昨天小雪,昨晚大雪,一直下到早上,刚停不久。

    临近午时,街面上人来人往,踏出道路,屋顶、枝头及街边的积雪相当厚实,还有些由雪堆塑的雪狮。

    雪狮的身上挂着些零碎的饰物,绸条红绳之类,点缀的十分喜庆。

    一些幼童绕着雪狮嬉戏,不时抓起雪球彼此投掷,亦有零星爆竹响,或远或近。

    空气中存有一缕缕硝烟气息,街上行人众多,各处白雾腾腾,大多背抱着年货。

    亦有车马辘辘,无不满载。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脸上皆有喜色,更不乏欢声笑语,节庆氛围十分浓厚。

    两人刚到武堂门口,一行劲装男女恰好出得门来。

    当中一位靓丽女郎正被众星捧月。裙色如梅,锦绒胜雪,走路有风,发动裙飘,袅袅婷婷,宛如寒梅顶风。

    风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此女姿容姣好,发黑眸亮,脸白唇红,神情冷漠,予人冷艳之感,好像有些眼熟。

    他转念想起来了,这不是暖春阁的素奴吗?对了,此女确是振武武堂的弟子,好像还是一届大比首魁来着,难怪出个门这么多簇拥,瞧得挺威风的。

    素奴也看见了风沙,脸色倏然一变,把头略压,眼底掠过些许慌张,待看见授衣,神情又镇定下来,步子加快了一些,领着一行人抢先走到了两人的前面。

    或许她也去集市的关系,风沙与之同路,一直跟在后面。

    他和授衣悠悠闲闲走得不快,虽然素奴一行人人多,速度相对慢些,两人还是越落越远。

    不知不觉,走到码头大街,原先刑台所在,已被积雪覆盖。

    这里非但无人清理,过路的行人与车马也都似乎有意绕开。

    码头不再像往日那样繁忙,看不见往来如流的搬夫。货箱货船,积雪堆满。

    总之,一片白茫茫好生干净,连个脚印都没有,不见血污,也闻不到血腥味。

    码头的冷清,与下两个街口形成鲜明对比,那里可是热火朝天,人头攒动。

    不仅挤了个水泄不通,过往的行人背上了鼓鼓囊囊的包袱,还有人推着堆满粮袋的板车。

    风沙忍不住拉了个行人问了几句,原来是吴家大开粮仓,贱价作卖,说是让要全城百姓过个好年。

    还听说吴家在城门外也开了粥场,赈济灾民。此乃善举,自然让人赞不绝口,一口一个吴大善人。

    ……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抽丝

    吴家开仓放粮,贱价作卖,百姓无不欢天喜地,个个交口称赞。

    风沙在人群外面看不清楚,又不想往里面挤,转头打量一圈,冲着街边一座酒楼努嘴道:“走,咱们去吃午饭。”

    授衣心道不是刚吃过早饭吗?怎么又饿了?但也没有多问,赶紧跟着主人过去。

    一个小伙计从门内迎上来道:“实在抱歉,客满无座了。”

    风沙就当没听见,径直穿过嘈杂热闹的大堂,走向楼梯上楼。

    授衣抛给伙计一小串铜钱,跟着主人登上二楼,转目一看,果然座无虚席,虽然也就七八个席位,大约一半有屏风隔着。

    小伙计屁颠屁颠地跟上来,赔笑道:“要不小的在露台那儿摆个小几,两位先将就一下,有了空座马上就换。”

    授衣看了看狭窄的露台,目露不悦之色。

    风沙伸手一指:“就摆那里。”

    小伙计哎了一声,麻溜地搬上一方矮几,两个小马扎,勉强在露台上凑了一桌。

    再度赔笑道:“实不相瞒,小店东主后厨都回乡了,现在只有茶水肉脯,也是吴府家人叮嘱,开了门方便大家歇脚……”

    风沙掀袍坐下,抬手打断道:“有什么上什么。”转目盯着楼下,从这里可以看见街对面吴家粮铺的大门。

    门外人头攒动,门内推推挤挤。

    谈不上一览无余,但是人进人出看得清清楚楚。

    伙计很快端上碗筷、茶水和一碟肉脯。

    授衣一面拿热茶帮主人烫碗筷,一面顺着主人的视线打量对街粮铺,碗筷都烫完了,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奇特之处,忍不住问道:“您找什么呢?婢,我帮您找找。”

    风沙随口道:“掐脉数,数人数,均粮数,再倍以时辰,可以估出这里一天大约放走多少粮。”

    授衣一脸懵逼:“知道放走多少粮又怎样?”

    “加总其他讯息,比如放了几天?城内外几处?别处有没有之类。可以大约估个总数。知道的讯息越多越准,估计越准。最起码也能让我有个大致的概念。”

    风沙低头喝茶,仅以余光留意对街的粮铺大门,心里实时估算的同时,还在慢条斯理地回答授衣的问题,摆明正在一心多用。

    授衣听得一阵头晕,好半天才理顺当,好奇地道:“知道总数又怎样呢?”

    “如果放粮不多,八成是吴家为了重整名誉,再立信誉。”

    风沙放下茶杯,拾起筷子,夹了块肉脯往嘴里一丢,含含糊糊地道:“如果放得过多,那么我就必须弄清楚为什么要放这么多了。”

    授衣觉得主人明明讲得很清楚,偏偏她听得更加晕乎,疑惑道:“总归是赈济灾民,毕竟也是善举,还能有什么阴谋?”

    风沙转目看她一眼,视线又转了回去:“知道放粮赈济又叫什么吗?叫做邀买民心。这并非小事,其实犯了大忌讳,因为只有皇帝本人才能够邀买民心。”

    授衣呆了呆,小声道:“我以前见过官府赈济灾民,也有大户开粥铺……”

    她忽然会意到这是在质疑主人,赶紧住嘴。

    “皇帝允许,叫做赈济,未经皇帝允许叫做私自赈济。你说的这些,要么当地官府上报获准,要么当地官府形同虚设。否则事后定被追责,轻则溺职,重则擅兴。”

    溺职者,渎职也。擅兴者,无诏擅自发兵。反正最后不是罢官就是斩首。

    风沙淡淡道:“私自放粮赈济,损公粮、聚民心,有粮亦有人,这是造反的起手式你知道吗!你看看下面,居然连个衙役都没有,显然阳翟州衙就是形同虚设。”

    授衣本以为不就发个粮吗?多大点事。没想到主人居然这么重视,还扯出这么多门道,居然连造反都出来了。

    她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她素来笃信主人,看来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起码主人认为这件事不简单。

    风沙掐过一轮脉数,默默心算一下,转回脸向授衣笑道:“你呀!还是要多读点书,如果什么都不懂,往后怎么放心让你独当一面嘛!”

    他只需大约数量,没必要一直盯着,打算过会儿再掐一轮。

    授衣愣了愣,忽然会意到主人话里的意思,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咬唇道:“我,我想一直陪在您身边。”

    风沙笑了笑,刚想调戏一下,旁边屏风后的一桌客人纷纷起身,结账走人。

    授衣忙站起身探出头,看着小伙计在屏风那边清理凌乱的桌面。

    这是一张大方桌,挤一挤可以坐七八个人,一边靠着窗户,视野比这边的窄露台好多了。

    小伙计一边麻利地收拾,一边赔笑道:“马上就好了。”

    授衣正等得好好的,一行六人腾腾地踩响楼梯,有些霸道地上得楼来,二话不说,径直涌进屏风,把位置给占了。

    授衣怫然不悦:“喂,这是我们的位置。”

    她的嗓音十分动听,尽管语气不悦,别是另一番悦耳。

    几人一齐望了过来,见是个蒙面美人,无不眼睛一亮。

    有个蓝衣青年笑道:“上桌客人明明刚走,我们又恰好来了,怎么成姑娘你的位置了呢?”

    小伙计赶紧解释道:“这两位客人确实早就到了,小的早前答应了,有了空座马上换,所以,这个……”

    授衣道:“你们都听到了,总有先来后到。至于你们坐哪儿,那是你们的事。”

    小马扎坐着憋屈,何况露台又窄,小几又矮,还有栏杆挡着,稍坐一下还好,稍微坐时间长点,她担心主人腿麻,所以非要争到不可,态度不免有些硬。

    蓝衣青年双手扒上半人多高的屏风,笑道:“姑娘说话何必这么呛,出门在外,都是朋友,不如拼桌?”

    授衣当然很不情愿,她还想趁机跟主人说些体己话,撒撒娇、发发嗲呢!

    风沙倒是挺高兴,起身抱拳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既然兄台相邀,拼桌也好。”居然是素奴一行人,他本就想找人打听些情况,这不巧了吗?

    素奴一上楼就看见他了。

    像她这种女人,最怕当众遇见恩客,那会左右为难,不知该以何种脸孔面对。

    好在她惯装清高,除了眼神闪躲,略带紧张,貌冷如常。

    蓝衣青年好像才看见风沙,上下打量几眼,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兄弟英姿焕发,精气神足,没想到竟是我辈中人!”

    风沙体质孱弱,这几天又天天泡冷水消火,没有休息好,萎靡不振是真的,更是满脸憔悴,哪有什么精神,人家明显正话反说,充满讥嘲之意。

    素奴启唇道:“相见即是有缘,何必冷嘲热讽,两位请过来坐吧!”她的嗓音非常好听,不逊授衣,像是寒泉叮咚,沁人心脾,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能去暖春阁的恩客,都是她仰不可及的大人物,那是一定要帮忙解围。

    诸人纷纷附和,蓝衣青年讨好地笑道:“王师妹说得极是,是我失礼了。”

    ……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剥茧

    待小伙计收拾完之后,几人拼桌,纷纷入座。

    素奴一行六人,三男三女。加上风沙和授衣,正好男子坐一边,女子坐一边。

    小伙计刚才说只有茶水肉脯,这会儿居然可以点茶饭了,显然知道这一行六人的来历,也是看人下菜碟。

    授衣顾不上找小伙计算账,抢到靠窗的两个位置,然后招呼主人过来坐。

    如果换做绘声,这时肯定还会拿绢帕仔细抹干净桌面和凳面,甚至自己先坐上去一会儿,给主人暖凳子。

    授衣不像绘声那样极尽献媚,仅是过去取来之前的碗筷、茶水、小碟之类,给主人摆好摆正,重新倒满。

    在风沙和授衣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出门在外已经算从简了。落在旁人眼中,授衣明显过分殷勤。

    说起话来也柔声细语,明显提着小心,句句透着讨好。

    三个男人瞧在眼中,心里滋味莫明。

    因为他们三个都在狂献殷勤,不过是男对女,人家反过来是女对男。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三人不禁羡慕,同时更加关注那个蒙面娇娘。

    当然,是偷偷关注。说话的声音不由大了些,想要引起人家的注意。

    三男自以为偷偷,其实眼神火热且频繁,谁都别想瞒过,自然引起对面两女不满,唯有素奴根本无动于衷,貌冷依旧。

    这才哪到哪,很正常好不好。如果换做游春阁,她早就贴上去殷切献媚了,是否能够献身还要看她能否勾得人家兴起呢!

    还是那个蓝衣青年打招呼,自称叫姓江,抱拳道:“在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授衣想了想,回道:“我姓寒,见过江少侠。”

    她现在是振武武堂的贵客,要是报上真实姓名,立时露底。

    江少侠抱拳道:“原来是韩姑娘,失敬失敬。”

    寒与韩同音,很容易误解。

    江少侠目光转向风沙。

    风沙不待他问,抢先道:“鄙人姓碧,双字上楼下空。”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化名。

    素奴倒是知道他姓陈,当然不会傻到揭破,反而把碧楼空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了。

    当时在游春阁的酒溪,她亲眼见到高高在上的荷姑在陈少和陈少的朋友面前是怎样的卑躬屈膝。人家一句话,不可一世的柯秋硬是被她们亲手打成了残废。

    这种人物,拔跟毛都能压死她,既然化名,她可不能说漏嘴了。

    在座诸人各自报了下姓,除了风沙和素奴之外,全部没有报名。

    女子称为姑娘或者女侠,男子一律统称为少侠。

    这是江湖惯例,如果仅是萍水相逢,又不打算深交,那就报姓不报名。

    一旦出了门、上了街,那就各走各路。

    风沙对江湖事完全不懂,素奴则是希望给风沙留下自己的姓名和一个好印象。

    刚才在武堂门外撞见的时候,她心慌意乱,一心只想快点避开。

    现在冷静下来,心眼立时活泛起来。

    如果能巴上这样一位大人物,她现在的处境和未来的前途将会截然不同。

    这时,江少侠很自豪地报上了身份,他们一行人不仅是振武武堂的弟子,还是同一个师傅。

    “我们师傅十四岁成为武堂大比魁首,十六岁被州衙聘为剑术教头,年芳十八就被公推为许州剑掌双绝,年芳二十便领陈许二州武术教头,江湖尊称冰剑玉掌。”

    风沙转视王素素,透出询问的目光。

    王素素轻咬下唇,微不可查地点头。

    风沙恍然,她师傅就是冰奴,那天游春阁跟她一起到酒溪来着。

    江少侠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眉目传情”,又开始介绍王素素。

    “我二师妹人称素剑无染,也是十四岁成为武堂大比魁首,十五岁就接替师傅继为州衙剑术教头,待开春许州大比,以师妹的武功一定能够力压同辈,成为魁首。”

    王素素冲风沙微微欠身。

    在座几人,包括两名少女,开始七嘴八舌一溜夸赞,夸王素素兰心蕙质,冰清玉洁什么的,都快夸到天上去了,好像仙子下凡,一尘不染。

    王素素乃是武堂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剑师,又跟师傅关系最为亲密,还是州衙的剑术教头。

    往后若想在县衙,乃至州衙谋个好职位,人家帮忙说句话,比他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还管用,当然千方百计地讨好。

    王素素雪白的脸颊绣上两朵鲜嫩的粉晕。

    她最清楚光鲜背后的代价是什么,平常听人家戴高帽还能甘之若饴。

    现在见过她另一面的陈少就坐在对面,这令她如坐针毡,倍感羞耻。

    坐于对面的三名青年不由自主地偷瞄王素素,他们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一向冷貌示人的王素素突然间鲜活起来,光彩明艳,令人怦然心动。

    几人轮番拍马,授衣听得不耐烦,这时恰好小伙计送上茶饭,她便给主人夹了块肉,顺便做了个作呕的鬼脸。

    挨着授衣坐的锦袍少女看见了,哼道:“都吃饭了,姐姐为何还要蒙面?”

    说话的时候,故意探出手腕,撩了撩鬓边垂发,亮出腕上手镯,向授衣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姐脸上有什么瑕疵,没脸见人呢!”

    授衣看她一眼,记得她刚才介绍自己姓黄,打量道:“黄女侠这只镶银玉镯倒是挺别致的。”

    黄女侠咯咯一笑,探手扭腕,来回显摆道:“姐姐真有眼光,这只手镯的玉质还算不错,就是做工差了点,银纹不够精致,妹妹我正打算去福记重新做个镶金。”

    “黄女侠真是行家,这只手镯的价值确实在金不在玉,更不在银。”

    授衣正色道:“一般玉上镶金银多半是用来掩盖玉质的瑕疵,比如玉环断裂成数截,那就镶金银重连,再比如玉身绺裂,那就镶金银遮掩,也能防止突然碎裂。”

    这只镶银玉镯就是个不值钱的样子货,其价值还没有镶金本身价值高呢!居然好意思亮出来显摆,显然浅薄无知,更没眼光。

    风沙在桌下伸腿,轻轻地踢了授衣一脚。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授衣一次都给干了。

    授衣咬住下唇,向主人投以委屈的眼神。

    明明是人家挑衅在先,她只是还嘴而已。

    黄女侠脸色很难看,把手腕猛地缩回袖内,狠狠地瞪了对面的褐衣青年一眼。

    褐衣青年姓房,显得十分尴尬,低头捧杯不说话。这只手镯就是他送的礼物。

    风沙趁机岔话道:“你们看,这底下好生热闹啊!”

    江少侠顺嘴道:“这是吴家开仓放粮,师傅让我们时不时过来看看,免得有些不长眼的混混无赖跑来惹事。”

    房少侠接话道:“也是师傅面子大,咱们师兄妹只用在城里转转就行了。这寒冬腊月,又下了几场雪,要是去了外乡,能不能赶回来过年都很难说呢!”

    或许因为失了面子的关系,他急于扯开话题。

    风沙听到感兴趣的事情,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故作讶异道:“贵武堂这不么不近人情啊!连个年都不让大家好好过?”

    江少侠急忙解释道:“碧兄误会了,你或许刚到不久,不了解情况,就在交年节前,吴家遭受诬陷,被人败坏了名声,于是两日前便开始在许州九县一起发粮。”

    交年节即小年,各地风俗不同,日期和叫法都有不同。

    授衣立时嗅出味道不对。主人刚才讲过的,私自放粮赈济,乃是造反的起手式。

    许州九县一起发粮!她感到自己的后脊梁骨开始发凉了。

    江少侠继续解释道:“一来赈济灾民,二来求个福报。鄙武堂与吴家素来交好,帮朋友嘛!又是善举,不能计较那么多,你说是不?”

    “许州九县啊!”风沙眸光幽闪起来,点头道:“那还真是大手笔呀!贵武堂有吴家这么财大气粗的好朋友,看来也是非同一般呐!”

    江少侠十分得意地笑了笑,在座几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雪园漫步

    城东郊,幽径园。

    初云和马玉怜于花园中并肩漫步,踩着细雪,迎着午阳,踏出脚印,大氅齐飘,一红一白,领上貂绒似雪绒,更映得两张娇颜白里透红,人比花娇。

    “曲径通幽,踏雪寻梅,美不胜收,杨夫人还真会享受。”

    初云不仅声线慵懒,神情同样迷人,美眸微咪看着枝头的覆雪梅花,半腰前探出一只欺霜胜雪的柔胰,把及地的大氅更拢紧些。

    马玉怜侧耳倾听,双掌把合于掌心的暖水炉翻了个面,不屑道:“这是杨家的别院,她拿来借花献佛而已。还特意选在东郊,摆明不想让我们再去西郊的九山寺。”

    “她以为我们不去,那个脏地方就保得住?”

    初云微微一笑,笑颜与枝上雪梅交相辉映,仅有唇角一缕讥讽,就像透枝照在脸上的一米阳光。

    马玉怜哼道:“这几天,天天举宴,她还想拖住我们呢!这不,又来送礼了,好像谁稀罕似的。”

    初云道:“还是风少英明,一前一后,一明一暗,真靶假靶,虚虚实实,谁拖住谁还不一定呢!”

    她很清楚怎样让马玉怜开心。

    马玉怜果然展颜:“他们以为稳坐钓鱼台,下饵钓我们,岂不知我们才是鱼饵,主人放钩钓他们。”

    初云斜眼瞟她一眼,含笑道:“不错,咱们这鱼饵可是风少亲手捏塑成形,完全符合他的心意。”

    马玉怜的眼神瞬间迷离,脸蛋浮晕,鼻息稍粗,好像身临其境,正被主人亲手捏塑,爱不释手。

    连步子都不由自主的停了。或许因为许久没得主人怜爱,最近她特别容易动情。

    初云跟着驻步侧身,好像饶有兴致地打量径边梅树,探出纤纤玉指,拨开枝头覆雪,露出一朵雪下梅花。娇嫩的花瓣花蕊微沾化雪,在冷风中娇羞,在阳光下娇艳。

    过了少许,马玉怜从失神中回神,脸蛋红晕尚未完全散尽,美目偷瞄初云一下,有些莫名其妙地心虚,咬唇道:“还没看够?喜欢摘下就是了,放到房里看个够。”

    初云果然折下一枝,轻抖落雪,然后重回小径,与之并肩,笑道:“你是不是也想被风少这样亲手摘下,拿到房里把玩?”

    马玉怜玉面飞红,顿步大嗔道:“赵虹饮,你,你皮痒了!说什么荤话呢!”

    “怎么是荤话呢!这是闺蜜私语。”

    初云笑了笑:“咱俩又不是没有一起伺候过风少,谁还不知道谁呀?可惜现在没这个机会了,往后机会也只会更少不会更多。”

    马玉怜本来好生害羞,听到后面,美目浮起警惕:“你怨怪主人?”

    “怎么可能!你知道我的出身,我永远不可能背叛风少。”

    马玉怜想想也是。

    初云身为南唐侍卫司驻北周的首领之一,领头反水,又硬顶住北周侍卫司的分化瓦解,拉着冰井务自成一体。

    其中的过程,充满了阴谋、背叛和杀戮,真真尸山血海。

    初云身上汇集了无数冤魂怨鬼,还同时得罪了两国的强权官署。

    天下之大,真没几个人护得住她。

    初云持枝信步,引领往前:“如果没有风少的爱护,明天我就会尸骨无存你信不信?我只是感觉你们好像弄不清状况,为你们几个担忧。”

    “我们?”马玉怜愣了愣,失声道:“你什么意思?”

    初云缓缓道:“难道你没发觉风少正在布局人事么?”

    马玉怜不禁皱眉,反问道:“何以见得?”

    “这并不难猜。风少的势力扩张太快,导致杂而不纯。”

    初云轻声道:“就拿他身边来说,云虚的人,伏剑的人,马玉颜的人,其下势力划分也大致如此,一层压一层,直至最底层。那么我问你,谁是他的人?”

    马玉怜为之色变。

    “不要跟我说你们都是他的人,我就问你,如果哪天风少和马玉颜就闽国利益产生分歧,你会听谁的?”

    马玉怜脸色迅速苍白。

    “风少南行这一路,其实是想要轻装上阵。让流火和你妹留下,把你、授衣和绘声从身边调开就是起手式。之后他会由内至外,由上至下,循序渐进地替换。”

    马玉怜心内大恐。初云说得挺委婉的,替换还有另一种说法,叫做清洗。

    “你没发现这一路上,风少对接近他的女人拥有超乎寻常的兴趣吗?前有东果和林羊羊,后有马珂润和夏冬。”

    马玉怜垂目道:“我们不在跟前,总要有贴心的人伺候主人。”

    “你别误会,风少挺在乎你们的。虽然替换从你们开始,但绝非清洗,应该正在考虑把你们外放到哪里最合适。”

    初云指点道:“这是你们的机会,不容行差踏错,一旦错过,我保证你们一定会追悔莫及。所以你心里一定要有数,千万不要像绘声那样糊里糊涂的。”

    有一点她没敢明说,这恐怕是最后一批直接拔擢至高位的机会了。

    一直以来,风少手边缺人,为了稳固急速扩张的势力,必须从简就急。

    云本真、伏剑、绘影都是受益者,直接从婢女到封疆。

    目前形势已经趋向稳定,风少肯定正在着手订立规矩。

    届时,只能一步一脚印,慢慢往上爬,再快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了。

    马玉怜镇定下来,安静地与初云一直走到花园侧门,转头凝视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安得什么心?指点迷津,还是挑拨离间?”

    “娥皇为了保护我,让我追随风少,确是好心,我很感激。但是离开娥皇,意味着我跟从前一刀两断,失去了人脉,失去了环境,失去了一切,一切从头开始。”

    初云迎上马玉怜的目光,柔声道:“我十分希望你们一切顺利,各居要职。”

    马玉怜深深地凝视她半晌,讥笑道:“我们就是你的人脉,对不对?我们的地位越高,你身处的环境越好,对不对?”

    初云回以笑脸:“人脉是相互的,环境也是相互的。兼相爱,交相利嘛!”

    马玉怜轻哼道:“你还真是到什么地方唱什么曲。”

    初云正色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位卑者莫不如是。就好像你,如果你连主人的欢心都讨不到,何谈利闽国?”

    马玉怜说不过她,只能闭嘴。

    两人正冷场呢!绘声从花园外快步走近,俏脸冷着,媚眸含怒,人还没到就尖叫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们猜猜她送来什么礼物?”

    两女一齐转目。

    杨魏氏天天变着法送礼,最高兴的人就是绘声,每次都撒欢似的跑去接收,守财奴一样守着她的“小礼库”,每天就在那儿挑来拣去。

    两女十分理解。

    毕竟绘声就剩这么点权力了,手下只剩林羊羊和东果。

    心思也很好猜,无非指望挑出几件好宝贝,用来讨主人的欢心,主人一高兴,说不定又让她回去伺候了。

    绘声走到跟前,小脸白得吓人,伸手回指:“她,她居然送过来两排冰雕,是真人冻的,差点吓死我了。”

    ……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办年货

    授衣知道许州九县一起放粮的时候才开始背脊发凉。

    风沙看见一家吴家粮铺大量放粮的时候,就开始浮想联翩,进而背脊发凉了。

    得到确定之后,他甚至都忍不住为幕后黑手暗自喝彩。

    这一招真狠呀!更是阳谋,一旦开始,连他都想不到办法阻止,怎么不厉害?

    好在是振武武堂派人替吴家放粮保驾护航。

    在风沙看来,这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失。

    振武武堂就是个筛子,风声这不就露出来了吗?还让他提前知道了。

    他确实没办法阻止,但并不意味着没办法应对。

    对他来说,不管是阳谋还是阴谋,要么别让他提前知道,只要让他提前知道了,并且有反应的时间,那就不可能解决不了。

    现在首要解决的问题,要估出他还剩多少反应的时间。

    换句话说,他需要知道吴家还会放几天粮,起码要估摸个大概。

    幸运的是,机会就在眼前。

    吴家粮铺,对街酒楼。

    王素素一行人此来是为了给对面吴家粮铺发粮镇场子,所以光吃饭不喝酒,更吃得不紧不慢。

    期间,并没有什么混混无赖过来惹是生非,应该是听到些风声,倒是取粮百姓因为推搡,发生了一些冲突。

    那位江少侠连楼都没有下,仅是把半边身子探出窗子,报了下武堂的身份,然后呵斥几声,事情完美解决。

    几人颇为得意。只可惜那个姓碧小子的和那个蒙面的美娇娘已经吃完走人,宛如衣锦夜行,有些美中不足。

    江少侠抹了抹嘴,冲王素素笑道:“咱们是不是该去东门粥场那儿转转了?”

    王素素一直琢磨陈少临走之前说过的话,想得有些入神,大师兄连唤几声才回过神,想了想道:“西门南门也不能不管,还是分头去一趟。”

    此言一出,大家都有些不情愿。

    江少侠为难道:“不是定好明天去西门和南门吗?”

    王素素淡淡道:“之前担心人少了遇事压不住,这两天转下来,大家都还算给武堂面子,没什么人过来闹事,也就是些百姓纠纷,一个人就能压住,没必要一起。”

    江少侠还要再说,王素素抬手道:“咱们两人一组,分别去西门和南门。我和大师兄一组,就在这附近转转。”

    江少侠本来脸色挺难看,闻言顿时容光焕发,小鸡啄米般点头道:“是极是极,就按二师妹说的做。”

    四人明显不太情愿,奈何大师兄和二师姐意见一致,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不从也得从。

    六人一起下楼出门,男女一对,两人往南,两人往西。

    江少侠有些猴急地比手笑道:“二师妹,附近有市集,咱们过去逛逛?”

    王素素矜持地颌首。

    江少侠赶紧当先引路,一个劲地说俏皮话。

    王素素板着俏脸不苟言笑,实在被缠得受不了了,不耐烦道:“大师兄你有话直说,别嬉皮笑脸的,实在有辱身份。”

    江少侠讪笑道:“师妹,你看师兄我马上就要出师了。你是州衙的剑术教头,听说跟刺史也是说得上话的,所以……”

    王素素转目扫他一眼,轻声道:“又听谁乱说?黄守侯是一州主官,日理万机,哪是相见就能见的?”

    许州州县两衙加起来人员上千,官员只有二三十人而已,还是因为许州情况特殊,两衙都在阳翟。如果仅是县衙,正儿八经的官员不超过十个。

    哪怕无品无级的吏,一县了不起也就二三十人,余下人等连吏都算不上,比如人数最多的衙役捕快之流。所谓州衙剑术教头,根本就是编外人员。

    不过,振武武堂在州县两衙势力很大,仅次于刺史的别驾就是武堂出身,所以她多少还有些面子。

    江少侠赔笑道:“要不,跟钱师伯说一声也行,如果能够拜见,那就更好了。”

    钱师伯就是许州别驾。

    官是官,吏是吏,当中横有一道无形的鸿沟,能跨过去的人,一抬脚就过去了,跨不过去的人,熬上一辈也休想跨过去。

    他就是想抬脚跨过去,所以需要有人拉上一把。

    王素素淡淡道:“下次见到钱师伯,我替你说一声,不过钱师伯有没有空见你,那就要看师兄的造化了。”

    “有空有空一定有空。”

    江少侠的腰杆不住地打弯:“我的好师妹,师兄绝对不让你白说话的,喏,这不到集市了么?看中什么尽管拿,今天全给你包了。”

    王素素理也不理,昂首快步。

    这里是采办年货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岁酒糖果倒是不少。

    这样就想把她给打发了?开什么玩笑。当她是稚龄的小女孩呀?

    江少侠当然没有蠢到买糖果,眼看路过一个首饰铺,招呼师妹进去挑选。

    王素素对他视而不见,目光巡扫两侧店铺。

    走了大约半条街,她忽然盯上了一家卖小玩意儿的木雕铺,面上流露出惊喜之色,转瞬压下,向大师兄道:“这家衣铺不错,我正想挑身锦装过年。”

    江少侠大喜过望,赶紧引领师妹往里走。

    衣铺内自有隔间用来换试衣服,王素素让伙计直接抬两大箱衣服搬进隔间,说是要慢慢地试穿。

    江少侠一阵肉疼,心道你到底要买几件啊!这可是锦衣,很贵呢!终究没敢说什么,咬咬牙认了。心情又急切又激动,在前店来回踱步,一个劲地搓手。

    王素素刚进隔间就翻越出去,去到隔壁的木雕铺。

    风沙赫然在内,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一手持着块桃木板,一手握着把雕刀,聚精会神地雕刻着什么,不时抬眼看看小几上展着一副小图。

    图样笔墨未干,显然刚画不久。

    图旁摆着一块展开的兽皮,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雕刀。

    授衣蒙着脸俏立于侧,脚旁摆了个热腾腾的水盆,一手攥着毛刷,一手捏着绢帕,不时伏身刷去主人身上的木屑,偶尔帮主人擦几下脸。

    店内的客人无不侧目,更多是羡慕。

    有些人跟妻子一起来,不乏扭头瞪老婆,不乏呲着牙挨揪。

    授衣看见王素素进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转目注视主人雕刻,过了少许,找了个空子附耳低语。

    风沙这才抬头看了王素素一眼,笑道:“真巧啊!又见面了。”

    王素素小碎步跑了过来,顺手抓了木台上一把毛刷,到另一侧帮风沙扫去身上木屑,小声道:“碧少刚才顺嘴提了一句,要来市集找木工铺刻桃符,素素记住了。”

    风沙笑了笑:“既然有缘,不如找个地方喝酒,地方你选。”

    授衣麻溜地接过主人手中的雕刀和雕刻到半途的桃木板,又取来旁边一摞桃木板,合着兽皮一卷,紧紧抱在怀里。

    王素素喜动于色,试探着问道:“附近有座飞仙楼,这是城内最好的酒楼。”

    风沙抬臂道:“那里不错,挺安静的。”

    王素素欢喜得心儿都要飞了,强压住心内的激动,躬身搀扶,当先引路。

    至于还在隔壁焦急等她试衣的大师兄,完全被她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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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