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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一章 按矢上弦

    永嘉公主是佳音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佳音临死前还挂念不忘,所以永嘉公主在风沙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

    风沙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佳音的妹妹,哪怕两人从未谋面。

    之前一直身陷囹圄,根本出不得流城,既无能力也无办法。

    如今得脱牢笼,风沙早就想要负起原先负不起的责任了。

    一听永嘉居然遇险,风沙脑门那根绷筋就像被刀狠挑了一下,几乎暴跳如雷。

    白绫或许觉得自己话说的实在太多,之后就彻底没了声息。

    随着日头渐落,石室昏暗起来,。

    因为构造的缘故,石室蓄不得热,温度陡降。

    银月的光辉终于自头顶撒落下来,如同薄霜粉墙铺地,衬得更冷。

    风沙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忽然无比怀念绘声那又软和又暖和的娇躯。

    对面青石墙忽然裂开缝隙,滑开一道门。

    风沙有气无力的轻哼一声,哆哆嗦嗦的扶墙起来,身上铁链琐碎的哐当乱响。

    两个劲装汉子进来解锁。

    白枫站在门边,或许是光线的缘故,脸上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轻声道:“小女年幼顽皮不懂事,尽爱瞎胡闹,风客卿受苦了。”

    风沙终于褪下铁链,勉强活动一下四肢,问道:“我的人?”

    白枫回道:“安然无恙,风客卿出去就能看到。小女已经被我禁足,望风客卿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风沙不接话,又问道:“谁找你要人?”

    白枫眼睛睁大:“你不知道?”

    风沙露齿微笑:“关心我的人一向很多,我想知道谁是最关心的那个。”

    白枫目光闪了几闪:“庐山锦绣谷观妙道长,他正在外面。风客卿您看这事?”

    “我与贵徒楚少侠交好,不至于因为一点误会跟他的未婚妻过不去。”

    风沙认为自己尚未脱离险境,话自然捡好了说,总之不会逼着人狗急跳墙。

    白枫明显松了口气,抱拳道:“风客卿大度,白某必定登门赔罪。”

    “赔罪不必,三河帮在江州的驻点,望白堂主往后多加照拂。”

    白枫抱拳更紧:“一定。”

    风沙在白枫引领下出得曲径,果然是在那座假山之中。

    绘声见得主人露面,忽然扑了上来。

    风沙刚才冷得不行,一直想着绘声,突然抱个又软又暖,居然有种心愿得偿的感觉,笑道:“没事吧?”

    绘声哭道:“他们拿铁链绑我……还,还有张兄弟。”

    张执桨一脸惭愧,低着头不敢吭声。

    风沙皱眉道:“绑就绑了,哭什么。”

    绘声赶紧收声,拿手抹眼泪。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站在一旁,辑礼道:“贫道观妙,代子虚贤侄问风少好。”

    子虚自然是何子虚。时刻关注风沙的人,已经从四灵变成了隐谷。

    风沙推开绘声,回礼道:“观妙道长好。”

    观妙道人含笑道:“贫道想向风少讨个人情。”

    “白副堂主答应照拂我帮江州驻地,我感激都来不及,哪有不识趣的道理。”

    还是那句话,尚未脱离险境。

    观妙道人瞧向白枫。

    白枫忙道:“风客卿宽宏大度,令人心折。往后三河帮江州驻地一应事宜,无论巨细,白某一力承当。”

    观妙道人道:“大善,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愿意化解误会,老道斗胆做个中人,此事就此揭过。”

    风沙和白枫相视一眼,一.asxs.头。

    白枫掏出一柄手弩三支短矢,含笑送上:“物归原主。”

    风沙将手弩收到袖里,顺手按上了矢、绞上了弦。

    观妙道人忽然闪身,切到两人当中,比手道:“风少这边请。”

    迎客亭边,云本真蒙着脸纱俏立,身后站着一排同样蒙面的剑侍,以及一排带着黑面罩的弓弩卫。一架马车直接停在迎客亭口。

    两排人加马车,正好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观妙道人辑礼道:“风掌教,风少已安然回返。”

    云本真根本不理,一对妙目紧盯着主人。

    风沙笑道:“劳烦风掌教关心,我没事。”

    云本真这才将手一抬,剑侍和弓弩卫立刻成圈散开,护外围的护外围,把马车的把马车。

    风沙带着绘声登上马车,忽然顿住步子,扭头道:“事发突然,张执桨虽然无功,但也无过,我派人送你回去。”

    张执桨忐忑的神情总算见松。

    云本真接口道:“三河帮的人等在阶梯外。”

    风沙点点头,钻进车厢。

    绘声跟着进来,云本真紧随其后。

    风沙一进马车坐下,脸色就阴沉下来。

    绘声发着抖趴下。云本真挨着风沙的腿边跪坐,一面解下脸纱,一面急忙忙凑上小脸:“真没事吗?”

    风沙摇摇头,问道:“那个观妙道人怎么回事?”

    云本真解释道:“同来的护卫等不到您,赶回去报信,玉颜公主联络江州四灵,召回所有人手,下令展开舰队。然后这老道就找上门了。”

    风沙哼了一声:“动作倒快。”

    云本真继续道:“他报了何子虚的名号,玉颜公主认为姑且信之,让我以风门的身份来接您,同时放出风声,如果天亮还不见人,四灵将视之为宣战。”

    “玉颜稳得住抬得起,不错。”

    云本真忍不住道:“江城会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

    “跟江城会没关系,纯粹是无知者故无畏。”

    云本真寒着脸道:“婢子马上展开报复。”

    风沙淡淡道:“牵一发动全身,江州最好不要生乱。这样,派人给周嘉敏传个信,问她的人扣我是几个意思。”

    云本真讶道:“是她?她疯了!”

    “现在疯没疯我不清楚,如果不给我个交代,那么她疯定了。”

    云本真嗯了一声,向绘声斜眼眼:“这贱婢无能,护主不力,怎么处置?”

    风沙想了想:“算了,别罚了,罚多少次也没见管用。”

    绘声剧颤一下,抱着风沙的腿哭道:“婢子愿意受罚,主人不要赶我走。”

    风沙哭笑不得:“谁赶你走了。张执桨无功无过,你岂非一样。居然这么想受罚,好呀!真儿,好好满足她。”

    绘声一下子忘了哭,结巴道:“我,我……”

    ……

第三百九十二章 打漩涡

    之前被关着,又冷又饿;闻听永嘉的消息,又惊又怒,所以风沙那时无暇细想,回到晓风号,回忆与白绫的对话,顿时发觉很多蹊跷。

    正发着呆呢!江州玄武主事求见。

    风沙接明确表态,一口咬定就是误会,江州一切如常。

    玄武主事大松口气,隐晦的暗示记下一份人情,然而告辞。

    江州乃是隐谷的势力范围,四灵被压制的很厉害,不是没有搞事的能力,然而损失一定相当惨重。

    大家都想过太平日子,谁也不想搞个血雨腥风,能够私了自然最好。

    人手聚起来麻烦,散起来更麻烦。

    马玉颜忙到很晚才来见风沙,询问具体情况。

    风沙一五一十的说了,问马玉颜有什么看法。

    马玉颜不禁苦笑:“就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差点引起四灵和隐谷的全面冲突。我,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风沙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江州这滩水正在打漩涡,恰好是我掉到漩涡里,能够轻易爬上岸。你不妨把我抛开,再来想整件事。”

    马玉颜眸光剧闪起来:“一位三河帮客卿在江城会的宴会上失踪,江城会不可能脱开干系,无论这个人是不是风少,三河帮一定会追究到底。”

    “玉颜果然聪慧。得罪三河帮大不利江城会,大利……”

    风沙话语顿了顿,和马玉颜四目相对,两人齐声道:“金陵帮。”

    马玉颜展颜一笑,端得明艳迷人。

    “白绫或许不是听命于周嘉敏,听命于南唐密谍。南唐通过金陵帮锄挖江城会在江州的根基,还用这么激进的方式。风少说的对,这滩水的确正在打漩涡。”

    风沙沉吟道:“目前还不能刨除周嘉敏。白绫很可能真的收到杀我的密信,只不过我恰好是三河帮的客卿,于是来个一箭双雕,两件事并成一件做。”

    马玉颜想了想,摇头道:“以周嘉敏的身份和李泽的关系,多少能够摸到点四灵的轮廓,我不信她有胆子动您,多半还是黄莹假传密令。”

    风沙淡淡道:“周嘉敏的人发信扣我是事实,她必须给个交代。”

    马玉颜嗯了一声,又道:“既然白绫是南唐密谍,当然会穷尽一切办法保护永嘉公主的安全,只是谁在追杀永嘉公主呢?江城会?不至于吧!”

    风沙冷下脸:“当然不至于。李六郎在江城风光的很呢!他这个皇储比公主重要多了。江城会敢碰永嘉一根毫毛,立刻失去中立的地位,得不偿失。”

    马玉颜思索少许,小声道:“会不会跟连山诀的布局有关?”

    风沙神情微变:“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永嘉其实是隐谷的人,配合隐谷哄捧柳艳?”

    马玉颜仔细瞧着风沙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玉颜仅是猜测某一种可能。”

    风沙没有吭声。

    南唐皇室既然把佳音送到四灵少主身边,当然有可能把永嘉送到隐谷。

    这叫两面押宝,从古至今,屡试不爽。

    风沙沉默半晌,缓缓道:“果真如此的话,永嘉看似危险,实则不会有事。问题在于,假杀手也要有个身份,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追杀一位南唐公主把!”

    马玉颜迟疑道:“论动机论实力,只有四灵有可能。我想隐谷还不至于用这种栽赃嫁祸的手段吧!”

    风沙斜眼道:“你不会真以为隐谷行事从来光明磊落吧?别的不说,就连山诀这个局,从头到尾哪里能够见光了?”

    尽管马玉颜不太认同,也不会当面顶撞风沙,岔话道:“等柳艳把永嘉公主送来晓风号,风少或许可以直接问问。”

    风沙又不吭声了。

    如果永嘉真是隐谷的人,将会成为一处致命的软肋。

    风沙自认硬不起心肠对佳音的亲妹妹下什么狠手,那么就很容易被隐谷利用永嘉牵着鼻子走。

    正发着呆,绘声敲门进来禀报:“楚涉求见。”

    风沙向马玉颜笑道:“我被扣之后,这小子居然去求白绫找我。尽管是无用功,人情多少还是要记一点的。”

    马玉颜笑道:“他这么晚跑来,八成为了白绫。周嘉敏为了给您一个交代,绝不会放过白绫,两人恐怕没机会成婚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风沙悚然一惊,皱眉道:“未婚妻没了,他跑去纠缠霜儿怎么办?霜儿知道他有未婚妻都不避嫌的出双入对,这要是没了,那还了得。”

    马玉颜愣了愣,失笑道:“一个白绫,无足轻重,生死仅在风少一念之间,随意拿主意就好。玉颜告辞。”

    风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靠在躺椅上发呆。

    过不一会儿,绘声将楚涉领进门。

    风沙起身笑迎。

    楚涉直接单膝点地,抱拳道:“白绫与天霜小姐之前闹出误会,一时鬼迷心窍,关了风少。我替白绫向风少道歉,认打认罚,绝无怨言。还请风少高抬贵手。”

    风沙扶楚涉起身:“当着观妙道长的面,我已经向令师表示既往不咎,不存在抬手的问题。”

    楚涉有些意外,感激道:“风少宽宏大度,楚涉铭感五内。我……我知道她该受罚,还是想向风少讨个人情。”

    “什么人情?”

    楚涉羞愧道:“白绫已被师傅禁足,说是择日上刑堂,给三河帮给风客卿一个交代。她自幼娇生惯养,怕是受不得那些刑具。楚涉斗胆,希望风沙求个情。”

    苦主求情,当然最有用。

    这种要求实在很过分,楚涉难免感到无地自容。

    风沙眉头紧蹙,好一会儿才道:“楚少侠与我家霜儿交好,按理说我不该刁难。可是白绫囚我,全因和霜儿闹了矛盾,这……”

    楚涉郑重道:“我会尽力说服白绫,让她亲自去向天霜小姐当面道歉。若她死不认错,我同她一起受罚。”

    “楚少侠有情有义,难得难得。”

    风沙笑了笑,去到案边取笔。

    绘声赶紧研墨。

    风沙飞快的写了封信,交给楚涉:“我信得过楚少侠,只要白绫小姐诚心道歉,我相信霜儿也会既往不咎的。”

    如此一来,无论白绫肯不肯低头认错,楚涉都不好意思再纠缠宫天霜了。

    ……

第三百九十三章 预知未来

    尽管江城会和东鸟皇室密相关,实际上一直努力表现中立的态度。

    江州几乎等同于脱离东鸟,江城会与金陵帮共治之,形成一个均衡的势态。

    白绫扣押风沙这个三河帮客卿,抛开一切错综复杂的线头,本质是金陵帮以极为激进的手段试图打破现有的平衡,跟江城会争夺江州的治权。

    这说明南唐已经不满足现状,想要突破、想要改变。

    对东鸟来说,江州最重要的功用就是作为烽火台预警。

    金陵帮此举,意味着烽火台已经点起狼烟。

    虽然烟还不浓,的确点着了火星。

    除了避免大军被江州截断后路之外,南唐没有必要把江州完全掌握在手里,因为一定会引起东鸟的高度警惕和敌视。

    既然还是做了,无疑预示着南唐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大军压境。

    钱玑曾经说过,李六郎去江城是打前哨,并且认为这个前哨有三种功用:一是查察情况;一是疏通关节;一是为大军囤积物资。

    如今回想,钱二公子的推测一丝不差。

    第一和第三早就确定,现在第二也确定了。

    所谓疏通关节的疏通,更像是打通。所谓疏通关节的关节,就是江州。

    合起来就是:打通江州。为南唐攻打东鸟拔除第一个望楼,并且使江州成为大军集结、物资保障及转运枢纽。

    新近传来的消息,周嘉敏已经得手,李六郎挪用了一大笔钱给她还赌账。

    为了弥补亏空,李六郎只能寄望钱玑这个中人能够说服王萼快些起兵,他以政治和物资支持王萼,取代南唐亲自出兵。

    至多做个出兵的样子,迫使东鸟各地军使据地自保,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亏空填平。

    一旦王萼造反成功,履行不称帝的承诺,李六郎的威望将节节高升,皇储地位更加稳固。

    这件事,李六郎当然秘而不宣,金陵帮还是会照既定的步骤谋夺江州。

    这次风沙被囚也算因祸得福,两个已知的情况加起来,等于预知了未来。

    南唐不会出兵,金陵帮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是无用功。

    无论金陵帮多占上风,没有南唐大军的支持,江城会一个反扑全能夺回来。

    毕竟江州还是东鸟的地界,江城会掌有最大的武力城卫军。

    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以江湖手段解决事情,然而不敢动,不代表不能动,金陵帮光靠阴谋是绝对站不稳脚跟的。

    风沙一想通这点,立马召见张执桨,命令他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无论如何要与江城会共同进退。

    三河帮的驻点太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占不得多大便宜。

    风沙将同样的情况透漏给江州玄武主事。

    四灵能够做的动作就多了,甚至可以趁机在江州反压隐谷一头。

    此事若成,哪怕仅是半成,对四灵,对江州玄武主事、对风沙都有莫大好处。

    此乃顺势而为,隐谷就算在江州被四灵压住,也挑不出半点不是,连反击都找不到理由。

    拿着这份漂亮的结果,风沙此去江宁府,腰杆会上硬很多。四灵那边一定少不了赞誉,隐谷则会对他更加重视。

    能成事亦能败事,说话才会有人听、有人信。

    何为威望?言出法随也。

    为了等柳艳把永嘉公主送来,风沙在江州多留了几天。

    这几天,果然山雨欲来风满楼。

    挑动三河帮和江城会敌对未能成功,金陵帮一计不成又来二计。

    趁着各家高手大举出城找彭泽会麻烦的时机,一伙神秘人拔了天岳剑宗、鄱阳帮、九蛟帮等在江州的驻点,金陵帮的驻地也遭到“血洗”,人员“损失惨重”。

    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恶毒。

    除了天岳剑宗,其他几个帮会都是支持金陵帮的帮会。想也知道,矛头会立刻指向江城会。

    江城会根本百口莫辩,似乎可以拿天岳剑宗也被血洗来做辩解,实际上根本行不通。

    因为看着太像欲盖弥彰。

    如果江城会只针对金陵帮一方下狠手,庐山派等嘴上不赞同,心里非但不会反对,说不定还挺高兴。

    江城会做恶人,大家利益多分一些,分明叫仗义。

    可是,天岳剑宗的驻地真正被血洗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一众盟友想不心寒都难。

    短时间内,绝对平不下猜忌,无法和江城会齐心合力。

    尽管这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其实并非毫无破绽。

    起码冷眼旁观的风沙就发现不少。

    可惜当局者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迫于江城会的威望,暂时还没人敢轻举妄动,然而血腥味迅速弥漫全城。

    各家都有落单的帮众弟子被杀或遇袭,明显有人在故意拉仇恨、搅混水。

    一旦仇恨血叠到一定程度,那些被冲昏了头脑的人,将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隐谷这几天忙着连山诀的布局,转回头才发现江州已经乱套。

    奈何一开始没有涉入其中,根本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得作壁上观,看看势态如何发展,寻找合适的机会插手平息。

    这种混乱的时刻,四灵自然不会闲着,以各种方式支持江城会,不过并非消泯纷争,反而拼命将矛盾弄得越发尖锐和对立。

    四灵的动向立刻引起隐谷的警惕,虽然还不至于亲自跳下场,起码不反对某些势力支持金陵帮。

    这下江州更热闹了。

    短短三四天,江湖上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江州地面乱成了一锅烂糊粥。

    声势上、场面上,江城会处于绝对的下风,几乎被完全孤立。

    没有一个盟友愿意支持,私下全是尖刻的责问,非要找江城会讨交代和解释。

    当然,三河帮除外,到处为江城会说话。

    四灵再是支持,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三河帮乃是严寒之中,难得可以正大光明晃起来的那一支火把。

    江城会如获至宝。

    风沙躲着不出面,张执桨一跃成为江州堂的座上贵宾。

    江州堂主去哪都要带着张执桨,借着三河帮之口,替他向各家说出自己并不方便说的话。

    比如替江城会辩解,比如质疑金陵帮。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扣人放火抢东西

    隐谷当然知道张执桨后面站着风沙,不免怀疑四灵和三河帮如此一面倒站台江城会的动机。

    风沙早就有所预料,张执桨有意无意的扯出白枫做挡箭牌。

    风沙被白绫扣押这件事,还是隐谷出面捞人并做中人,和江城会搭上关系根本顺理成章。

    想也知道,隐谷一定会有种“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待得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金陵帮邀请包括江城会在内的各家齐聚城郊一处别院,更请来一些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做个见证,柳艳也获得了邀请。

    之所以选在城郊,显然希望江湖事江湖解,不要扯上城卫军。

    江州堂主哪知人家阴谋,一心只想着当众洗清江城会的嫌疑,果然应邀前往。

    这时,金陵帮发起真正的致命绝杀。

    江城会江州堂副堂主白枫当场反水,拿出江州堂主的亲笔书信,找来传信的帮众作证,证明之前一切种种全部出自江州堂主私下密谋。

    人证物证俱全,顿时间群情激奋,非要杀了江州堂主报仇。

    江州堂主百口莫辩,别说以往的盟友,连随行的江城会帮众都不免信以为真,不敢再站堂主一边。

    江湖是讲道义的,失去道义根本无法服众。

    唯有得了风沙叮嘱的张执桨硬着头皮替江州堂主发声。

    这一下更激起众人的怒火。

    眼看就要被大家一拥而上,柳艳出面替三河帮说了几句话。

    跟隐谷相关的几家立刻不做声了,仍有刺头跳出来不服,被柳艳几下摆平。

    江湖虽然讲道义,江湖更讲武功。

    柳艳连着打趴下三四个高手,大家立刻不做声了。

    隐谷的人绝不会在明面上反对柳艳,所以诸人不再针对三河帮,把矛头全部对准江州堂主。

    柳艳护着三河帮纯是因为和伏剑交好,人家绕开三河帮,她不好再插手。

    张执桨是个老江湖,很会抓时机,立刻带着几个手下把江州堂主给围起来,亮着脖子领头走,一副有种把我们全砍了的样子。

    摆明拖柳艳下水。

    柳艳更是个老江湖,哪有那么容易被人给绕进去。她只是想帮帮三河帮,可没打算帮江州堂主,顺嘴把三河帮的“护送”,说成“扣押”。

    既替三河帮圆了场,对其他人也交代的过去。

    金陵帮做出反应,说是只追究江州堂主一人的罪过,相信江城会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严惩首恶,给大家一个交代。如今由三河帮暂时扣押也无妨。

    众人纷纷认为可以接受,更有人推波助澜,哄捧白枫接任江州堂主。

    白枫极力推辞一阵,实在“推脱不掉”,方才表示仅是暂接,还要等江城会正式任命才算数云云。

    云本真将城郊别院发生的种种情况汇报完毕,风沙听得连连摇头。

    金陵帮这一手的确狠辣,通过白枫掌控了江州堂,实际上控制了江州,只待南唐大军一动,来个內神通外鬼,一切尽成定局。

    届时,江城会再是发恼也无可奈何。

    张执桨的举动得罪了白枫,接下来一段日子将会很难过,只能让驻点全面收敛当个缩头乌龟。。

    江城会上下人等尽管不得不声讨江州堂主,心里对硬挺着保下自家堂主的三河帮不可能不心生好感。

    所以,张执桨在明处不会有危险,暗里就难说了。

    另外,金陵帮和白枫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把江州堂主灭口。

    那样白枫接掌江州堂将成为既成事实,江城会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认。

    张执桨是个人精,哪能嗅不到危险,出了别院直接跑来晓风号求助。

    这件事估计还要延烧一段时间才能云开月明,风沙不可能在江州呆那么久,亲自见了江州堂主,一阵宽慰之后,把人秘密交给了玄武卫保护。

    之后的事,将由江州玄武主事推动,并且照看张执桨,用不着风沙来操心。

    明面上风沙将会承受很大的压力,因为谁都知道人其实被他保护起来了。

    本来周嘉敏给交代的回应,应该能让金陵帮多些顾忌。

    奈何信去信回需要近十天,肯定赶不上趟。

    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三河帮一支舰队摆在这里,又有四灵和隐谷的背景。

    无论金陵帮还是白枫,根本拿风沙毫无办法,顶多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风沙正琢磨柳艳为什么还不把永嘉送来的时候,柳艳在街上找了个小童,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言明晓风号已成是非之地,她不敢冒险,耽误风少这些日子,万分抱歉云云。

    风沙的确没料到保下江州堂主居然会带来这种影响,不禁十分失望,只好让马玉颜整备舰队,争取尽快启航。

    一支舰队再小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仅是紧急召回散于城中各处耍乐的近千号人手就不是一下能完的事,最快也得明天。

    刚过晚饭的点,突然收到两份请柬,一份来自白枫,一份来自金陵帮,邀请去同一处地方。人家马车都准备好了,就等风沙下船。

    风沙以身体不适婉拒。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又不止白绫一个,呆在晓风号上什么都好说,要是再落到人家手里,那就相当被动了。

    无论事后怎么报复,罪总是先受了。

    天色再晚一些,云本真来报,说有十多名舰队的三河帮帮众在城内不同的地方与人起了冲突,有人受伤逃回,有人被直接扣下。

    尽管每处发生冲突的理由和对头各不相同,看似互不相关,源头根本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肯定是金陵帮和白枫做的手脚。

    “这就是江湖人的手段?以为我会找上门理论?”

    风沙差点笑岔气:“呵呵~舰队调一千人,晓风号调五百人,去码头找金陵帮的仓库,打着救火的名义给我扣人放火抢东西,直到我们的人全部回来为止。”

    风沙端得一个肆无忌惮,根本没有江城唐人馆那种顾忌

    只要四灵能够在江州反压隐谷一头,就算把江州的金陵帮给屠个干净,六位上执事都会一齐跳出来给他擦屁股。

    ……

第三百九十五章 疑云重重

    金陵帮和白枫耍的手段,瞧着十分厉害,弄得江湖血雨腥风,江州地面无不震颤,然而在风沙眼中就一个词形容,“幼稚”。

    也是江州堂主实在太蠢,明明掌着城卫军,占着江州的大势,居然傻到被人牵着鼻子走,跳到别人创造的大势之中,活该被碾压。

    说明这位堂主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被人逼上绝路居然还按着江湖道道走。

    换做风沙,一定先调城卫军把金陵帮上上下下给围个彻底,然后再来讲道理。保管什么道理都在他家,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

    江州乱势早就平了,根本不会有后面这些茬。

    风沙靠在晓风号前甲板的躺椅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码头方向火光冲天。

    不时有人快步小跑过来通报情况,马玉颜听后立即转告给风沙。

    “金陵帮堂主想见您?”

    风沙眼皮都没抬:“不见。”

    码头上火光越来越大,由星星点点连成数条火龙。

    马玉颜又道:“观妙道长求见。”

    风沙想了想:“观妙道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有请。”

    盏茶功夫,观妙道人登上甲板,风沙起身笑迎。

    “道长为何苦着个脸?”

    观妙道人苦笑道:“风少何必明知故问。”

    风沙耸肩道:“道长有话请直说。”

    观妙道人叹气道:“风少还是收手罢!”

    风沙嗤嗤笑道:“烧的是他们的仓库,抢的是他们的物资,扣的是他们的人,急的是他们,既然我不着急,为什么要收手?”

    观妙道人肃容道:“放火抢劫扣人,风少不觉过分了吗?”

    “既然道长这么说,那我有另一番话讲。码头失火,三河帮以仁义立帮,怎能见死不救?抢运物资,火场救人,正是我辈侠义中人应尽之善举。”

    观妙道人再次苦笑:“那也不用拦下金陵帮吧?”

    风沙正色道:“俗话说水火无情,我怎忍心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为了些许身外之物,冒险闯进火场?一概风险,我三河帮一力承当,舍身为民,义不容辞。”

    马玉颜噗嗤娇笑,立时发觉不妥,赶紧收声掩嘴。

    观妙道人脸色更苦,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辑礼道:“还请风少划下道来,贫道照走。”

    “道长敞亮,那我直说了。”

    风沙笑了笑:“这事不是我挑的,有人挑我三河帮,不要跟我说什么误会,找我要什么证据,我并非江湖人,不走江湖道。放人、赔偿,一切好说。”

    观妙道人点头道:“放人好说,如何赔偿?”

    “这个就不劳道长操心,赔偿我自己拿,我的人什么时候全部回来,我什么时候停手。”

    所谓赔偿,自然就是从金陵帮仓库里抢的物资。

    风沙正穷呢!肥肉都咬到嘴里了,自然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观妙道人愣了愣,再次苦笑,辑礼道:“明白了,贫道告辞。”

    “慢走不送。”

    马玉颜忍不住道:“他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

    风沙撇嘴道:“这是为隐谷探风来了,想弄明白这件事跟四灵有没有关系,没关系那就是小事,有关系那就出大事。既然发现是江湖事,他犯不着惹我。”

    马玉颜恍然。

    风沙打了个哈欠:“不早了,回去休息。你吩咐下去,让他们手脚麻利点,别顾着放火,抢东西要紧,等人都放回来,那就不好意思再抢了。”

    马玉颜轻轻点头:“风少安心休息,这里一切有我。”

    风沙叮嘱道:“最后记得灭火,千万别烧到民居,隐谷特别忌讳这个。”

    回舱房后,绘声服侍风沙睡下。风沙正睡得迷迷糊糊,敲门声急促的响起,绘声赶紧爬起床去开门。

    岂知绘声刚走到门边,云本真已经急迫的推开舱门匆匆进来。

    风沙扭过脑袋,睡眼朦胧的扫量一下,迷迷糊糊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婢子查到柳艳的落脚处了。”

    云本真最近几天都在忙活这件事,奈何一直寻不到柳艳的行踪,直到今天柳艳在城郊别院现身,她的人这才缀上。

    风沙一下子清醒过来,撑起身子追问道:“在哪?有没有危险?”

    云本真回道:“城南老君庙,情况不太妙。报讯说柳艳受了伤,护着个女人逃走了,应该就是永嘉公主。弓弩卫正在追踪,目前还没有回讯。”

    风沙沉下脸:“真有人要杀永嘉啊!知道什么人吗?”

    “现场三具尸体,应该是柳艳杀的,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物件,不像江湖人。”

    风沙皱起眉头:“这件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云本真沉吟道:“隐谷不应该放任柳艳被人追杀。”

    风沙摇头道:“不一定。隐谷哄捧归哄捧,不太可能时刻盯着。”

    云本真苦着小脸,想不出来。

    风沙灵光一闪,拍脑门道:“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柳艳保护永嘉这件事乃是白绫告诉我的。白绫明面上是江城会中人,柳艳为什么找她帮忙不找金陵帮?”

    云本真和绘声相视一眼,绘声道:“或许金陵帮正是让白绫负责呢?”

    风沙摇头道:“白绫和她爹明显是金陵帮的内奸,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为什么要露给柳艳。另外,柳艳为什么不让金陵帮护送永嘉,反而要搭我的便船?”

    绘声忍不住道:“莫非是金陵帮派人追杀她们?”

    云本真反驳道:“南唐为什么要追杀自己的公主?说不通。”

    风沙森然道:“有什么说不通的,永嘉恐怕碍到她某位兄长了。她是公主又不是人人都清楚,只要清楚的人装糊涂,想怎么下手就能怎么下手。”

    金陵帮完全由南唐皇室掌控,只有南唐皇室才指使的动。

    云本真疑惑道:“一位公主怎会碍到皇储?南唐又不像咱们辰流女王当国。”

    风沙沉吟道:“很可能永嘉手里握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云本真提醒道:“离江州最近的南唐皇储是李泽。”

    风沙眉毛抬了起来,冷哼道:“不管是不是李六郎作妖,永嘉绝不能出事。今晚不睡了,风门的人全部动起来,尽快找到柳艳和永嘉,无论如何要保护起来。”

    云本真领命而去。

    风沙起身站到窗前,推开舱窗眺望,码头火势渐小,显然金陵帮已经将扣下三河帮众全部放了回来,如今正忙着救火。

    火势生出不定风,时而从码头席卷而来,时而又往旁卷开,扑脸的风一时冷一时热。

    绘声赶紧取来条薄毯给风沙披上。

    风沙发了阵呆,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永嘉跟她姐长得像不像。”

    绘声以为主人问她话,忙道:“一定像。”

    风沙嗯了一声,盯着码头火光的眼神开始失去焦点。

    舱门轻轻响起,绘声蹑手蹑脚的过去开门,伸头听了一阵,跑回来小声道:“楚涉来了。”

    风沙恍若未闻。

    绘声壮起胆子把脸凑近了些,又说一遍。

    风沙猛地回神,皱眉道:“他来干什么?”

    绘声忙道:“他说有事相求。”

    风沙想了想:“我不想见他,你去见他。要求不过分,你给他办了。”

    绘声应了一声,赶忙套上件外裙出门。

    过了许久,绘声才返回,见主人还在窗边发呆,也不敢打扰,继续陪站。

    风沙歪头问道:“他来干什么?”

    绘声答道:“借点人手查什么事情,婢子擅自做主,给他调了一队弓弩卫。”

    风沙微怔,然后笑了起来:“借人查事,有点意思。看来他对自己的师傅兼准岳父起疑心了。以前还真是小瞧这小子了,原来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

    绘声讶道:“他查他师傅?”

    风沙含笑道:“他在江城会小有地位,还调不出几个人?既然从外面借人,说明查的就是江城会中事。江城会现在有什么好查的?当然是江州堂易主的事。”

    绘声使劲点头:“不错。”

    风沙目光转远:“他为人不错,我不信他会和白枫、白绫翻脸,偏偏还是想查,说明这小子宁可装糊涂,不肯真糊涂。”

    绘声不解道:“他表示只借一天,这么短时间,查得清楚吗?”

    风沙扬起眉尾,淡淡道:“那就说明不是查,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只待确认。你再派一队弓弩卫,暗中保护他。”

    绘声小声嘟囔:“保护他干什么,死了最好,免得以后再纠缠二小姐。”

    风沙斜眼道:“我是不想他缠上霜儿,但我更不希望霜儿伤心。另外,扯上白枫和白绫的事情很可能跟永嘉有某种联系。对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绘声慌忙道:“婢子不敢。婢子这就去调人。”

    风沙熬了一整夜,码头上的火都灭了,一大片焦黑残垣以及一缕缕的袅袅青烟。

    云本真一直没找到柳艳和永嘉的下落。

    柳艳本来就是个老江湖,又被人追杀惯了,实在太会掩藏行踪,尽管弓弩卫精擅追踪,追到城外之后,还是失去了柳艳的踪迹。

    莽莽山林,查无可查,只得无功而返。

    倒是借给楚涉的那队弓弩卫回来了,回禀说楚涉只是让他们去一间名为东风楼的客栈里,弄出一阵激烈的动静。

    没过多久,楚涉就现身让他们离开。

    明显仅是个打草惊蛇的动作。

    派去暗中保护的弓弩卫不久之后派人回禀,楚涉一直伏在东风楼附近的一栋房屋的屋顶上面,盯着东风楼隔壁的小院。

    隔壁小院先后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楚涉又等了一阵方才现身,如今人已回了江州堂。

    楚涉显然知道有人在东风楼密谈,并且还知道东风楼有密道通往这座小院。

    所以才让人在东风楼闹事,自己却盯着小院。

    听弓弩卫稍微描述了一下相貌,风沙立刻确女子肯定是白绫,另外一个男人八成和金陵帮有关。

    白绫估计是代父亲白枫和人碰头商讨码头被三河帮放火抢劫一事。

    听弓弩卫说,那个男人似乎对白绫有些毛手毛脚,所以楚涉回去的时候显得怒气冲冲。

    风沙不禁皱起眉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到了中午的时候,暗中保护楚涉的弓弩卫又传来消息,楚涉带着十几人跑去金陵帮驻地闹事,结果全被人扣下了。

    风沙听得直摇头。楚涉城府毕竟不深,热血终究压过了理智,如果不小心露出点口风,肯定被人灭口。

    这种要命的关口,金陵帮绝对无法容忍白枫和白绫的身份暴露。

    风沙想了想,吩咐道:“以我三河帮客卿的身份写份拜帖,找金陵帮要人。末尾加上一句话:昨夜小楼又东枫,不是东风的风,写白枫的枫。”

    这是很明显的威胁,暗示他也知道白绫和金陵帮的人在东风楼密谈的事。

    那么灭口楚涉已经毫无意义,昨晚风沙下手足够狠了,金陵帮已经尝到厉害,交人是唯一的选择。既然能烧码头,自然也能烧金陵帮的驻地。

    高手再多也绝对挡不住几千号人围攻,三河帮一支舰队摆在这里,远远超出了江湖的范畴。

    金陵帮收信后过了许久才做出反应,楚涉放是放了,同时跟来了一个人,指名求见风沙。

    这回风沙没法拒见,否则就是逼着人家狗急跳墙。

    开了舱厅请人进来,来人是个威武的红脸汉子,楚涉像只小鸡一样被他拎着后颈,眼睛通红,脑门爆筋,嘴巴更是被塞得鼓鼓的。

    风沙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视线转向楚涉被堵住的嘴和被捆着的手。

    红脸汉子单手行礼,笑道:“风客卿千万莫误会,不这样他就咬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火气。”

    楚涉冲红脸汉子使劲鼓着眼睛,口中呜呜乱叫。

    风沙瞧得心知肚明,皮笑肉不笑道:“谁让你昨晚对人家的未婚妻动手动脚,被咬死都活该。”

    红脸汉子愣了愣,垂目道:“风客卿的厉害,在下见识过了。贵帮伏帮主正在鄙帮做客,贵国柔公主更是鄙国的贵宾。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说呢?”

    这么明显的威胁,风沙当然听得懂,笑了笑道:“说的是,还不知朋友尊姓大名?”

    红脸汉子见风沙话风转软,掐着楚涉后颈的大手忽然用力,笑容满面道:“鄙人姓李,也算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家亲戚。”

    ……

第三百九十六章 昨夜小楼又东枫

    红脸汉子似乎手劲奇大,楚涉被捏住后颈,痛得双眼翻白,也就几个呼吸,脑袋忽然耸搭下来,四肢软绵绵的垂下,被生生捏晕。

    绘声踏前一步,娇叱道:“大胆。”偏得天生妩媚,看着一点都不凶。

    红脸汉子嘿嘿一笑,将楚涉随手甩开。

    楚涉跌到墙角蜷身侧卧,活像一条破口袋。

    绘声大恼,招呼一声,一下冲进来好几个剑侍,持着剑将红脸大汉四面指住。

    红脸大汉一开始尚饶有兴致的转目扫量诸女,脸上不禁浮现惊艳神色,又迅速转为惊疑不定。

    这些剑侍容貌身姿气质个个出众,放出去说是贵家小姐都不会有人怀疑,能拥有这种侍女充当护卫,而且一来好几个,说明主人家绝对来历非凡。

    风沙歪着脑袋笑吟吟:“李兄颇有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勇。我只是替你担心,没捉得幼虎,反倒被一群母老虎给撕巴了。”

    红脸大汉干笑抱拳:“实与风客卿有要事商讨,不方便让姓楚这小子听见。鄙人鲁莽惯了,下手没个轻重,倒要风客卿误会。是我不对,还请见谅。”

    风沙笑了起来,做了个手势,一众剑侍收剑退下。

    绘声垂手敛目站到主人身后。

    风沙斜靠椅上:“楚涉已经昏了,这里没有旁耳隔墙,李兄有话请讲。”

    既然人家不给面子,风沙也不会给人面子。

    没有奉茶,更没有请人坐下,显然对楚涉被捏晕感到不满。

    红脸汉子眼中怒意一闪即逝,垂目道:“昨夜之事,鄙帮认栽。今次前来,只为一句话。”

    风沙含笑道:“昨夜小楼又东枫。”

    红脸汉子眼角剧跳一下,继续垂目。

    “鄙人当真没有任何威胁或者故弄玄虚的意思,纯粹好心提醒,贵国公主和贵帮帮主正在我大唐做客,风客卿在江州的一切行为,很可能对她们造成影响。”

    风沙嗯了一声:“我听懂了,请继续。”

    红脸汉子抬眼盯着风沙,缓缓道:“风客卿或许不知道卷入了什么样的事情。需知螳臂当车,必定碾压成泥。还望风客卿谨言慎行,鄙帮可以既往不咎。”

    “风某在江城登门拜见郑王,相谈甚欢,多少有些领悟……”

    郑王就是李六郎。

    风沙言外之意,别人五人六的咋呼,我不但知道比你多,地位更比你高很多。

    红脸汉子果然神色剧变。

    风沙笑了笑:“本来我一点都不关心贵帮在江州搞什么事情,只等舰队装满食水就启航。有人无缘无故把我扣下,难道我不该查查原因吗?”

    红脸汉子脸上肌肉紧了又松,好不容易挤出个笑脸,哈腰道:“这是误会。”

    风沙淡淡道:“就当是误会好了。不是我先挑事吧?”

    红脸汉子正色道:“不是。在下心里有数了,此来正是和风客卿化解误会。”

    “从江陵到江城,风某与郑王也打了不少交道,相信说一声朋友郑王不会不认。此去江宁,还想借着郑王的面子摆摆谱,贵帮不会让郑王的面子不好用吧?”

    红脸汉子额上浸出冷汗,使劲拿手背擦了擦,苦笑道:“不会,绝对不会。风客卿还请划下道来,鄙帮一定尽力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风沙摆手道:“既然郑王的面子好用,我总不能坏朋友的好事,无论什么小楼什么东枫,到此为止。”

    红脸汉子喜道:“风客卿大度,小人感激不尽。”

    风沙点点楚涉:“楚少侠是我小侄女的至交好友,我若托大,可以称一声贤侄,也可以管他的未婚妻叫一声贤侄女,若李兄肯给点面子,风某才感激不尽。”

    红脸汉子的脸色更是红了一红,尴尬道:“风客卿叫小人李志就好。实也是误会,小人保证没有下回。”

    风沙端起茶盏以盖刮了刮浮沫,盯上红脸汉子的眼睛。

    “我无意中发现贵国永嘉公主似乎近几天在江州现身,有心求见,不知李兄是否方便引荐。”

    李志的双瞳如针扎般猛的缩紧,露出惊讶神色:“是吗?小人身份低微,对此实在不知,就算确实,也没资格引荐。”

    风沙低头喝了口茶:“那算了,我另想办法。”

    李志眼光闪了闪,赔笑道:“小人回去帮风客卿问问堂主,说不定他老人家知道点什么,能够帮忙引荐一番。”

    风沙放下茶盏,含笑道:“那就有劳了,希望尽快,毕竟这两天我就要走了。”

    李志眼内闪过一丝喜色,赶紧拍着胸脯道:“风客卿放心,在下回去就说,一定尽快。”

    风沙又点点楚涉:“楚少侠我就留下了,他那些弟兄,李兄也别扣了,全部放了罢~”

    李志连连点头,然后告辞。

    风沙斜了楚涉一眼,吩咐道:“把他弄醒。”

    绘声碎步过去死掐人中。

    楚涉悠悠转醒,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呜呜乱叫,待看清绘声娇容,方才消停。

    绘声帮忙解开捆手,

    楚涉双手得空立马掏嘴,掏出一块缎布裹着两个麻核桃,弯着腰剧烈咳嗽一阵,俊脸红得发紫。

    绘声送来一碗凉茶。

    楚涉呼噜噜几口灌下,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杆,大着舌头抱拳含糊道:“多谢风少搭救。”

    风沙笑道:“别站着了,快来坐下。绘声,再给楚少侠端几碟甜点压一压。”

    楚涉连道不用,赶紧推辞。

    绘声在主人面前胆怯唯诺,在楚涉面前气场可大的很,摆足了孟女侠的架子。

    昨晚楚涉跑来借人,不光吃了顿派头,更挨了点刺,如今见到绘声,还真有点打怵。

    绘声取来两碟甜点搁下,心中不免担心楚涉向主人告她黑状,大眼睛瞪起凶光,然而天生一对桃花眼,怎么看怎么想像撒娇似的嗔恼,像是在说:还不快吃。

    楚涉昨晚尝过厉害,被瞪得心中一颤,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甜点,嚼都不敢多嚼,耿着脖子硬吞下肚。

    风沙含笑看着,勾勾手指。

    绘声取来一碗凉茶送上。

    楚涉双手捧过,又灌一大口。

    风沙轻咳一声:“昨晚我有些担心,另外派了些人手跟着,所以才知道那个姓李的对白绫小姐颇有不恭,楚少侠不会怪我吧?”

    楚涉脸色微变,神情窘迫起来。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幽会和约会

    风沙见楚涉脸红,不禁失笑:“李志已经向我保证,往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楚涉愣了愣,羞愧道:“多谢风少,我真没用。”

    “楚少侠是聪明人,应该发现这里面水很深。白绫小姐拒绝很坚决,迫于某些原因不敢翻脸而已,既然没吃大亏,又没有下次,有些事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楚涉发了阵呆,缓缓点头:“风少是一片好心,小子听明白了。我就是想不通,师傅和绫儿为什么……唉!算了,不说了。对了,我那些弟兄……”

    “你回去就能看见他们。”

    楚涉满脸感激:“多次劳烦风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

    “不用谢我,人情记在霜儿头上好了。”

    楚涉走后,风沙沉下脸。

    李志分明知道永嘉的事,偏偏装作不知道,这里面就很玩味了。

    李志回去后不久,金陵帮派人赶来接洽,将三河帮抢走的物资全部买回去,并且按市价加了三成。

    马玉颜连派人搬货都不必,直接收钱。

    人家这么上道,其实就是催人快点走的意思,免得风沙留太久搅了局。

    柳艳带着永嘉逃出城,已经失去行踪,风沙没可能一直在江州停留下去,权衡少许,命令马玉颜尽快启航。

    第二天清晨,三河舰队当先开路,晓风号跟着驶离江州。

    近十天后暂停池州,一个神秘人夤夜来访,也不登船,仅送来一份神秘的信,指明送给风少。

    马玉颜细细检查之后,急忙转给风沙看。

    信上没有任何落款,仅有四个字:龙泉城破。

    只有钱玑才会给风沙发这个讯息。

    如今钱玑正往朗州代李六郎和王萼密谈,说明他是授意吴越的密谍,接到此消息,寻到风沙转告。

    自从接到这封密信之后,风沙脸上的笑容少了很多,整天靠在后甲板的躺椅上望着北边的天空发呆。

    日常轮流的随侍除了云本真和绘声,还特意叫上了萧燕。

    萧燕的地位十分特殊,风沙不特意要求的时候,萧燕比谁都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没少惹事生非。

    马玉颜隐约猜到风沙留萧燕在身边的目的,但凡萧燕惹出麻烦,全都私下里帮忙摆平,实在摆平不了,才会交给风沙处理。

    萧燕向来受不了行船,只要人在船上,必是病恹恹的,仗着武功好身体好,还不至于吐个七荤八素,成天躲在舱房里蒙头睡觉。

    每次靠岸,萧燕一定第一时间跑下船撒欢,惯常见不着人影。

    最近被风沙召到身边侍奉,自然浑身不自在,健康红润的脸蛋终日无甚血色。

    尤其萧燕见不得江面,看不了浪花,只要多看几眼,惨白的小脸立刻发青。

    也亏得萧燕怕风沙更甚怕水,如果换做另一个人敢逼她天天上甲板,保管被锃亮森寒的弯刀唰唰地砍成十七八段。

    过了池州,抵达宣州,再往前行就深入南唐最繁华的核心地带。

    三河舰队开始受到很大的限制,全程都有南唐水军尾随监视。

    再也无法于大城停泊,仅能选些不大的沿江城镇进行补给,想也知道补给有限,且十分麻烦。

    宣州府并不算大,人口也不多,更谈不上繁华,因自古盛产金银铜铁,尤其铜矿之丰冠绝中原,货运往来频繁。

    如此重镇,三河舰队绝对停泊不了,路过慢点都会引起南唐水军的高度警惕。

    马玉颜决定在上游一处名为义安的小镇多停两天,派人去宣州府招募一些货船随行补给,尽量带满带足,争取一鼓作气直抵江宁。

    出产矿石的地方,一般冶炼也不错,义安虽然镇小,往来的江湖人着实不少,多是跑来锻剑打刀的。

    宣州府身处南唐腹地,已经没有乱世景象,官府管得很严,私铸私贩兵刃风险很大,离宣州府不远的义安镇渐渐形成一个贩卖兵刃的黑市。

    辰流没少往这里私贩些精铸兵器买上高价,所以三河帮还算吃得开。

    终于靠岸,萧燕在船上实在呆不住,若非最近一直随侍主人,早就下船跑没影了,这会儿终也忍不住求风沙让她下船玩玩。

    风沙含笑答应,不过要带他一起。

    萧燕的笑颜还没完全展开就变成了哭丧脸,跟在主人身边她就是个奴婢,既没面子也放不开,再好玩也无趣。

    风沙看穿萧燕的心思,笑道:“这次没有主仆,咱俩是朋友,你以往怎么玩,今天就带我怎么玩。”

    萧燕顿时喜动于色。风沙从来没对她食言过,一口唾沫一颗钉,金字招牌比十足真金还要闪亮,既然许诺出口,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

    “要不把绘声叫上,或者问问云首领有没有空?”

    萧燕早就被风沙盘顺溜了,下意识的为主人着想,担心没人在旁边侍奉,懒得出奇的主人恐怕连吃饭都不会夹菜。

    风沙失笑道:“别理她们,咱俩还没有单独出去过呢!就当头次幽会好了。”

    萧燕脸蛋微微一热,嗔道:“我才不要做你的女人,老是被你死死压在下面,你倒是挺快活,我一点都不快活。”

    风沙惯爱调戏美人,唯独碰上性子直率,比他还口没遮拦的萧燕完全调戏不起来,不由轻咳一声:“不幽会,约会总行吧?”

    萧燕含糊的嘟囔几句,十分勉强的点头,到底没胆子敢一直驳主人的面子。

    两人拾掇一下,风沙还是做胡九道的打扮。

    奈何萧燕远不如绘声手巧,这个胡九道倒像是丐帮出身的长老,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唯独那对八卦眉倒是梳理的很八卦。

    风沙对着镜子直皱眉头,实在忍受不了,解了死蛇交颈般的腰带,重新系了一遍,使劲拢了拢头发、抖了抖袍角,勉强有点人样。

    萧燕的打扮风格跟如今的风沙也差不多,尽管日常有侍女服侍,整洁的样子半天都不用就没了,幸亏生得漂亮,一美遮百瑕,别有种野性的魅惑。

    两人站一起倒还挺般配,风沙还是抗着柄曲刀,萧燕则是小心翼翼的往腰上别上她的弯刀。

    ……

第三百九十八章 牵绳遛狗

    萧燕最宝贝自己的弯刀,浑身上下什么地方都可以乱,唯独弯刀从刀刃到刀鞘,乃至最细微的边边角角无不锃亮。

    更是别在最顺手的位置,随时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刀砍人。

    萧燕后腰还斜斜别了一柄通体乌黑的连鞘短刀,走起路来左晃右荡,像根翘起来的小尾巴。

    风沙曾经好奇的摸了摸。

    萧燕立时暴跳如雷,然后被云本真好好来顿修理。

    风沙偏不信邪,不但要摸,还变着法摸。

    萧燕一开始尚能倔强不屈,最后终于怕了。“尾巴”被碰非但不敢发火,反而立刻夹着大腿使劲低头,一个劲的发抖。

    这柄短刀倒似变成了猴子的尾巴,一捏身子就软成烂泥,浑身劲都泄了。

    总之,萧燕很喜欢刀,连带插靴子里的匕首,全身上下起码有刀六把。

    最后还往前胸塞了一块护心镜,嘴上嘟囔这玩意怎么老坏,再坏没得换了。

    风沙听得心里毛毛的,暗忖这特么是约会?这特么分明是约架。

    下个船逛个街,居然全副武装。

    风沙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找马玉颜仔细打听一下,到底给萧燕平了多少事,总不会出去一趟就平一次吧?

    只要能下船,萧燕就挺开心,弄完之后立马扯着风沙往外跑,双足刚踩实地,像只撒欢的小母马,蹦蹦跳跳的转了一圈,跑回风沙面前陀螺一样打个溜转。

    辫子都甩起来了,发梢扫过风沙的脸庞和颈子,淡香撩鼻,酥麻心痒。

    萧燕总算转停,笑靥如花的拽着风沙的胳臂往人群里钻,左钻一下右钻一下。

    哪里人多往哪跑,哪里热闹往哪凑,偏又不定性,看不多久就腻味,又换地方。瞧见有趣的喝彩几下,碰上撞人的、拦道的怒斥几声。

    但凡遇上敢回嘴的,哪怕仅是敢回瞪的,萧燕的手立刻往刀柄上摸。

    多数人怕惹麻烦,登时软了,哪怕有些江湖人脾气大,抬眼看见是个漂亮的异族少女,心道难怪蛮性十足,也就算了、也就让了。

    萧燕明显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蹿,风沙拉都拉不住,不禁有种牵绳遛狗的感觉。

    与云本真和绘声陪在身边相比,还挺新鲜的。尤其萧燕的嗅觉似乎真比狗还灵,总能很快在街头巷尾找到有趣的地方凑热闹。

    短短一个时辰,风沙居然旁观了好几场斗殴,两次醉汉醉斗甩膀子,还有一个妇女举着菜刀当街抓奸。

    总体来说,义安镇的秩序远比江州好多了。尽管江湖人不少,还算安稳,乱中有序;不算繁华,热闹非凡,市井气息浓郁。

    所谓斗殴最多也就是些泼皮打烂架,亏得萧燕怎么找到的,还饶有兴致的在那儿甩着架势指点,一会儿帮左边,一会儿帮右边,生怕两边打得不够血糊。

    两边都被勾起火头,同仇敌忾一起来打萧燕,然后被萧燕挨个打趴窝,多数抱腹打滚,少数抱头鼠窜。

    风沙瞧得眉角直跳,他多少是混过几天街头的,心知这要是没人罩着萧燕,不出三天,武功再高都会被人下黑手给阴了,不死也去半条命。

    整人的手段更是多了去了,弄不死你也能恶心死你,比如往你菜里加点东西,啐口唾沫之类。

    还有更恶心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人家做不到,根本防不胜防。

    风沙开始后悔跟着萧燕出门了。

    才下船多长时间,这蛮妞几乎把附近街面的地头蛇全给得罪了。

    如果惹是生非也算一种武功,萧燕绝对称得上绝世高手。

    很快逛到了近晚饭的点。

    风沙已经发现好几波人缀在附近。

    这些人彼此之间明显很不对付,偏偏十分和谐的盯着他和萧燕。

    风沙琢磨着今天这顿打死也不下馆子,无论如何也要回船上吃。

    萧燕还在没心没肺的乱逛,不知怎么转到一条人烟略微稀少的侧街,铺面外挂着些农具菜刀之类的成品半成品,有新有锈,街风扫过,叮当作响。

    合起来嘈杂吵人,如果凝神单听一家,则抑扬顿挫,十分悦耳。

    萧燕俏眸发出光来,松开风沙的胳臂,撒开腿往最近的一家铺里跑,进门人转了一圈,眼珠子也滴溜溜转了一圈,脆声道:“要熟不要生,要齐不要分。”

    风沙听得微怔。

    熟就是兵器,生就是日用铁器。齐就是开了锋,拿来就能用;分就是没铸成一体的配件,一般用来修缮损坏的随身武器。

    江湖的黑话风沙懂得当真不多,唯独武器黑市这一行当的黑话,他相当精通。

    毕竟辰流以铸造精制兵器闻名天下,但凡在流城街面上呆过,没可能不懂。

    只是没想到萧燕居然也会。她一个契丹人,汉话都说不太利索,哪懂中原的黑话,八成是惹事生非多了,不懂也懂了。

    店铺的老板扫了萧燕一眼,又打量风沙少许,脸上挤出个笑容:“两位客人买来切肉,还是切菜?”

    萧燕忙道:“杀青。”就是买来杀人的意思。

    老板站起身,哈着腰笑道:“本该给客人上点茶水,奈何灶里烧着一根柴,一时半会儿煮不开。”

    就是后面已经来了一位客人,要等上一会儿。

    秩序井然的地方,私下买卖兵器是很忌讳的事情,大家都是各买各的,互不碰面,免得犯了事见了血多了牵连。

    萧燕性子急,扯着风沙出门,想去下一家问问。

    老板眼见到嘴的鸭子要飞,赶忙追出台面:“客人别忙走,要不先进来看看熟没熟,水开了就上茶。咱这儿可是两河水泡的茶,不尝尝可惜了。”

    萧燕止步奇道:“两河水好喝吗?”

    风沙忍不住笑了起来,附耳道:“就是辰流的货。”

    萧燕哦了一声,心道主人开的买卖,不给面子回去肯定挨收拾,赶紧使劲点头:“尝尝就尝尝。”

    老板喜笑颜开,撩开垂帘,把人往里引。

    辰流的货最卖得起价码,开一次张够吃十天半月了。

    刚踏进后院,东面屋出来一个蒙面女人。

    风沙正好和这女人打了个照面,两人一齐瞪眼。

    ……

第三百九十九章 覆纱吹断刃

    两伙客人居然巧不巧的打了照面,店铺老板不禁心慌,这要是遇上气性大的、犯了事的,宰了他都没二话。

    蒙面女人与风沙的目光对视少许,忽然火烫般躲开,垂首道:“真巧啊!”

    风沙笑了笑:“的确很巧,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

    蒙面女人低着头缩着肩,明显紧张且不情愿,奈何脑袋下意识了点了点。

    店铺老板松了口气:“原来两位认识,再好不过,这边请。”

    萧燕觉得蒙面女人眼熟,使劲了瞅几下,恍然道:“你不是……”

    风沙打断道:“熟店不报名,真人不揭底。”

    萧燕立马闭嘴。

    门后是间很普通的偏屋,有桌有床,桌边坐个青年,瞧见蒙面女子又进门,赶忙堆笑:“女侠还要买件趁手的?”

    老板轻咳一声,过去附耳,然后告辞出门。

    青年向客人打了招呼,去到床边,梭开床板,露出一排兵器,有长有短,有刀有剑,都在鞘里。

    萧燕扑上去看,没有上手。

    按规矩付钱之前,只有店家取来递来才能过手。

    萧燕斩足了人血一盆,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个规矩,倒也遵守起来。

    当然,前提是没有被她看中的刀。

    蒙面女子刚出去又进来,该看的已经看过了,这时装着样子再看一遍。

    风沙也走近拿眼细瞧。

    蒙面女子显然十分畏惧风沙,不自觉的跟到风沙身边,呼吸略显急促,居然忍不住介绍起来:“这些是摆样,选中长短样式,之后展出类似的细挑。”

    风沙含笑道:“她买,我不买。”

    蒙面女子总算逮到借口,忙从风沙身边挤到萧燕身边,明显松了口气,笑道:“买刀还是买剑?”

    萧燕眼睛须臾不离展示的兵器,随口道:“一直缺柄趁手的剔骨刀。”

    风沙不禁斜眼。

    萧燕浑身上下都是刀,居然还会缺刀,真不知道要那么多刀有啥用。

    蒙面女子忙道:“有的有的,我看见一柄挺不错,就是骨柄子拿不惯。”

    萧燕俏眸腾地放出彩芒,追问道:“什么骨?”

    那青年被人抢了活计,正浑身不自在,闻言赶紧接话:“蛟龙蜕骨,有脊有头有牙,脊骨凸凹正适和指握,乃是小店镇店之宝,这就取来给女侠鉴观。”

    所谓蛟龙蜕骨,就是蛇骨化石。这玩意的确珍贵,如果是真的,且形体大致完整,绝对价值连城。

    风沙认为这种黑市小店实在不可能有真货。

    青年很快从里间捧来一方木匣,打开之后,里面隔着一柄短刃,鞘身像是牛骨,连柄也不过一掌半。

    把柄尾端是蛇头骨,张着毒牙欲噬,一段半掌长的脊椎连上刀刃,正常女人别说握住,躲都唯恐不及。

    此刀柄不但狰狞,而且太短,男人掌大指粗,握之骨脊凹凸硌手,女人手小指细,刚刚好握。

    萧燕一把抢了过来,来回摩挲着刀柄爱不释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脸庞泛出兴奋的红光,舍不得握柄拔刃。

    风沙斜眼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蛟龙蜕骨,分明是拿什么骨头雕刻之后炮制出来的。

    雕工并不精细,瞧着十分粗糙,然而配合牛骨刀柄,倒别有一番粗犷的韵味。

    青年被萧燕夺刀之后变了脸色,手往后腰伸探。

    风沙余光瞟见,笑道:“好刀,买了,小兄弟尽管开价。”

    青年一脸凶相顿时化为喜色:“大侠当真爽快,干黄不白一巴掌。”

    干黄不白就是黄金,一掌五指意味五两。就这假刀柄,除非刀身特别精制,否则顶破天也超不过五两白银。,

    蒙面女子眼神微闪,似乎陷入回忆。

    萧燕突然拔刀出鞘,刃身好似锤扁的毒蛇毒牙,勉强一掌长,刀身花纹直如行云流水,异常美妙。光线之下,炫彩炫目。

    萧燕目射奇芒,以契丹语欢叫一声,俏脸绽开了花。

    风沙赞道:“镔铁刀,难得。”

    这柄短刃并非辰流的货,显然曾是某把镔铁长刃的断尖,如果长刃尚在,绝对堪称神兵。

    可惜如今仅剩刃尖,实在太短难以实战,江湖人肯定不会买,只能用来收藏,偏偏还把柄作假。

    其实价值不止五金,就是卖的地方不对。

    风沙识货的很,也不还价,冲萧燕道:“还没看够?掏钱买下回去慢慢看。”

    萧燕愣了愣,露出个“什么?还要掏钱买?”的表情,旋即又可怜兮兮瞧着主人,满目皆是“为什么不能抢”的疑惑,小模样别提多委屈了。

    在萧燕看来,既然我比你强,你的当然是我的,不服一刀砍死,你的就是我的了。想要我的是你的,你就要比我强,我怕被你一刀砍死,我的自然是你的。

    简而言之,既然能够用抢的,为什么要花钱买?

    风沙差点捂脸,总算知道萧燕为啥会嫌护心镜不够用了。

    就这样到处乱晃,不天天打架才见鬼呢!

    风沙拉下脸:“掏钱。”

    萧燕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金票,泄愤似的扔到那青年脸上,就盼着这小子赶紧气得暴跳,她正好一刀砍死。

    偏偏人家取金票一看,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双手奉上空刀匣。

    “几位真乃方家,这把镔铁刀不止削铁如泥。以软纱覆刃,吹气即断。若非刃身太过短小,还落不到小店手里,也绝不止这个价。”

    萧燕眨眨眼睛,直接反握刀柄,另一只手袖口搁上,鼓起两腮,吹了口气。

    袖口无声无息的缺了一角,蝴蝶般飘坠。

    萧燕十分兴奋,持刃左挥右甩,试试挂风,显然无声无息,毫不挂风。忍不住以契丹语珠落玉盘般脆声不断,也不知在叽呱什么。

    买刀之后,三人出门。

    风沙这时才问道:“花娘子为何会来义安镇?”

    花娘子犹豫少许:“不知风少是否还记得潭州府柴刀帮的柳副帮主?”

    风沙讶道:“柳艳!当然记得。”

    花娘子小声道:“人家现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风少在江州放奴家自由,机缘巧合遇上柳仙子,她看在同乡的份上,愿意捐弃前嫌,拉奴家一把。”

    ……

第四百章 约会变约架

    听花娘子提及柳艳,风沙不禁有些感叹。

    想当初花娘子多么意气风发,江湖人称花蛛,全城第一大帮香竹帮的堂主,不但妖冶张扬,更是心狠手辣,名噪潭州。

    那时柳艳不过是小小柴刀帮的副帮主,一个小有名气的交际花而已。

    如今花娘子花容未改,气质大变。自打刚才见面起,紧蹙的眉心还未曾苏展过,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柳艳则摇身一变,成柳仙子了。

    当真时过境迁。

    自从香竹帮覆灭之后,花娘子刺杀并重伤了她所认定的罪魁祸首王龟。

    风沙当然不愿意让隐谷发现他才是幕后主使,所以花娘子一直被关在晓风号舱底,严格保密,仅有少数人知情。

    潭州的时候由思碧看押,花娘子没受太多罪,离开潭州之后落到云本真手里,想也知道受罪不少。

    后来绘声拉着巧妍找风沙讨人情,花娘子被绘声接手,日子总算好过一些。

    花娘子日常只能跟绘声等寥寥剑侍接触,一呼一吸都需仰人鼻息,以仆观主,耳濡目染,难免对她们的主人风沙心生敬畏。

    至于风沙到底是什么人,其实花娘子无甚概念,也就知道些明面上的身份。

    到江州之后,风沙发现王龟在两江武林很有地位,于是把花娘子放出去找王龟的麻烦。

    江湖事江湖解,隐谷怪不着。

    风沙当然没工夫管那么细的事,交代绘声盯着。

    按理说花娘子就是个放上天的风筝,线头抓在绘声手里。

    柳艳居然和花娘子凑成一头,还从江州跑来义安镇,怎么从没听绘声提过?

    另外,柳艳不是和永嘉公主一起吗?怎会变成花娘子,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风沙正满心疑惑,萧燕冲花娘子笑道:“我知道你,绘声家那个花痴,云首领说你特别喜欢被人捆着,捆越紧越兴奋,她都不知怎么下手……”

    风沙呆了呆,呵斥道:“闭嘴。”

    萧燕满脸不解,能让云本真不知怎么下手,分明是种本事,她还挺羡慕呢!

    花娘子蒙着面纱,完全看不见脸色,只是下巴尖似乎快戳穿心口。

    风沙赶紧岔话:“我在江州见过柳仙子一面,她还托我护送一位贵人去江宁,后来江州地面不是生了些乱子吗?这件事没了下文。”

    “奴家不知,柳仙子没提过。”

    花娘子居然好似恢复如常,仿佛萧燕从没说过话一样。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你跟着柳仙子护送贵人出了江州,一路来到义安?”

    “并非想瞒风少什么,柳仙子再三叮嘱,奴家不好乱说话。”

    花娘子口风很严,不愿暴露柳艳的行踪。

    风沙也不勉强,沉吟道:“都到义安镇了,江州的麻烦过不来,如果柳仙子有意,随舰队走还是安全一些。”

    “奴家一定转告。”

    花娘子犹豫少许,忍不住问道:“孟凡,他还好吗?”

    风沙略显迟疑,还是说了:“还好,估计过一两个月也会去江宁府。”

    孟凡跟着韩晶学艺,这时应该还在君山。

    韩晶负责掌控王萼造反的大局,一旦王萼起兵,她不会继续留下。

    花娘子喃喃自语:“还要一两个月啊!”

    风沙再次岔话道:“绘声知道你在义安,一定很高兴,有空不妨看看她。”

    花娘子缓缓点头。

    绘声就指望弟弟多找点女人多生点儿子,给孟家开枝散叶,所以对花娘子相当不错。若非碍着绘声,花娘子早被巧妍弄死了。

    一行三人从街头走到街尾,花娘子突然停步:“似乎有人跟着,不像一伙的。”

    风沙没好气的横了萧燕一眼:“没事,就是些街面上的混混。”

    萧燕根本没心没肺,居然眉开眼笑:“到偏僻的地方,他们就会跳出来。”

    花娘子俏目扫量两人,沉声道:“就怕还有别的什么人混在里面抽冷子。”

    风沙听出话外音,更察觉花娘子的警惕,皱眉问道:“到底什么人追杀你们?”

    花娘子沉默少许:“还是算了,免得风少为难。”

    风沙试探道:“金陵帮?”

    面纱挡住了花娘子微变的脸色:“有可能。”

    风沙沉吟道:“柳仙子或许觉得三河帮和金陵帮有些牵扯,一旦扛不住金陵帮的施压,随同三河舰队等于自投罗网。”

    花娘子滴水不漏的回道:“或许吧!”

    风沙神情一动,忽然有所会悟:“看来花娘子此趟出来,不光是为了买件趁手的兵刃,似乎还抱有别的目的。”

    尽管花娘子努力压抑,狐疑的语气终还是透了出来:“是有下饵的意思,没想到这么巧碰见风少。”

    打一开始,花娘子就不相信撞见风沙是巧合,一直提着小心和戒备。

    若非心中对风沙实在畏惧,早就动手了,绝不会老老实实的跟在旁边说话。

    “是有些巧,但也不完全凑巧。你在钓鱼,萧燕也在钓鱼,义安镇不大点,横竖几条街,最适合钓鱼的地方,恐怕就是这条普通人不敢进的黑市街了。”

    花娘子将信将疑:“或许吧!如果风少不留难,奴家告辞。”

    可能是三人停留太久的关系,跟在附近的混混们开始有意无意的靠近。

    黑市街本就无甚行人,街尾处更见荒僻,一个丁字路口,三面都被堵上。

    萧燕手按刀柄跃跃欲试。

    花娘子显然认为这是风沙的人,就是不肯放她走的意思,不由轻喘几下,哀求道:“奴家真的不愿得罪风少,瞧在孟凡的面上,给条生路好不好?”

    风沙失笑道:“花娘子当真误会了,我还不至于拿自己当饵。”

    花娘子愣了愣,对啊!人家一大堆手下,哪用得着亲自上阵。

    风沙白了萧燕一眼:“我来和她约会,结果她跑来约架。你说气人不气人。”

    花娘子一万个不信。她知道萧燕跟绘声一样是风沙的贴身侍婢,如果风沙想得到她们,勾勾手指就够了,用得着约会?

    风沙没好气的冲萧燕道:“还不快打发了。”

    萧燕啊了一声,扭来脸小声道:“现在人散,砍死一个都跑了。”

    风沙神情十分古怪,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憋出句话:“让你去就去。”

    ……

第四百零一章 世道变了

    风沙把赶人作为目的,不想惹麻烦;萧燕把砍人作为目的,就要惹麻烦。

    两人的目的南辕北辙,当然拢不到一起去。

    风沙只好拉下脸,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契丹有契丹的习俗和规矩,除了性子蛮点,说话直爽点,其实萧燕远比绘声听话多了。既然服气那就认主,既然认主那就任盘。

    至于喜不喜欢主人要她这样那样,那是另一码事。

    主人发了恼,尽管萧燕心里不太情愿,还是快奔出去。

    迎面的几个混混嘻嘻哈哈,嘴上还有调戏的话语,显然不把萧燕放在眼里。

    萧燕打小跟着部族勇士南征北战,深谙奇袭之术,突然间加速,衣袂往后陡飘,同时一声娇叱,仿佛短雷爆耳。

    激得人心脏都停了半拍。

    萧燕趁势拔刀,一刀砍倒一个,顺势一刀撩倒下一个,回身裙扬,蛮足钻心。

    举手投足间,已有两人飙血仰倒,一人吐血飞跌。

    宛如母狼扑群羊,转眼间一片狼藉,当真令人胆寒。

    附近的混混无不目瞪口呆。

    南唐锦绣繁华,文风浓郁,尤其深处腹地的核心疆域至今还未曾受过当今乱世的战乱洗礼。

    江湖人起了纷争都是点到为止,别说开杀戒,血都少见,免得惹麻烦。

    可见官府权威尚在,民间安宁祥和。

    死了人算是大事,起码不像天下间那么多战乱频繁的地方,人命贱如草芥。

    混混们发现惹上杀人不眨眼的狠人,顿时作鸟兽散,居然有人嚷着快去报官。

    风沙不免生出一种荒谬的错乱感。

    自从离开辰流,行经中平和东鸟这一小一大两国,停泊的大小城镇少说也有十好几个。

    包括东鸟的都城潭州在内,杀人报官这种事从没遇上过,哪次不是拉齐了人手杀回去。

    花娘子显然也不太适应,愣了少许才说道:“原来他们真不是风少的人。”

    风沙跟着回神,指着大发神威的萧燕道:“真是和她来约会的,就我们两个。”

    花娘子转目往四方扫视,找寻埋伏的刀兵,似乎还是不信,嘴上道:“她是风少的贴身侍婢吧?”

    言外之意,还用着着约会?

    风沙苦笑道:“你就当我这纨绔大少腻味无聊,想玩点新鲜的花样好了。”

    花娘子忍不住咯咯两声:“这么说倒还有点道理。”

    自打刚才跟风沙撞面,花娘子还是头次展露笑颜。

    风沙轻咳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话还没说完,近街响起尖锐的锣声,急促且刺耳。

    本来一片萧瑟冷落的街面随之起了骚动。

    整条黑市街的门铺都匆匆收摊,砰砰砰的关门声、栓门声接连响起。

    门后窗后明显有人往外窥看。

    这种场面风沙在流城没少见。警锣一响,巡街的巡城司武卒马上冲来抓人。

    当初风沙受到栽赃陷害,被诬陷杀了人,巡城司马上堵门、收尸、查案。

    最后云虚摆平了巡城司,风沙摆平了捕头吴天浩,才把这桩命案给抹过去。

    风沙好久没听到警锣响,猛然一听,还真有点心惊胆战,赶紧把追杀性起的萧燕招呼回来,顺手拽上了仍在发呆的花娘子。

    几下转到偏巷里,风沙跑得气喘吁吁,见两女气定神闲,额上连半颗汗珠都没有,不免觉得好生丢人,装模作样的凑脸出墙,一面擦汗,一面往回眺望。

    多名持刀拽链的差役已经围上了尸体查验,远处更有差役重重敲开黑市商铺的门,找老板活计询问情况。

    花娘子怔怔瞧了一阵,叹道:“如果潭州的官差也都这样,城内的帮会起码垮掉一半,剩下的也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

    “乱世出英雄,如果世道不乱,英雄多半关在牢里等着被斩首。南唐的世道和东鸟的世道显然不一样,江湖人士恐怕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谁敢快意恩仇。”

    风沙语气略带讥讽,脸色不太好看。

    东鸟之所以世道乱,四灵要付很大的责任。

    南唐的世道能够这般安稳,隐谷功不可没。

    两相对比,令风沙倍感颜面无光。

    花娘子向风沙行礼道:“杀人露了脸,死的还是地头蛇,以这些官差的态度,恐怕不久之后会有通缉令,两位好自为之,奴家先行告辞。”

    “三河帮在义安镇尚有些势力,量不至遇上什么麻烦,还请花娘子代为转告柳仙子,风某真心愿意护送一程。”

    风沙对永嘉十分关心。保护好佳音的亲妹妹,既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义务。

    花娘子毫无诚意的随口应了一声,便即闪身飘退。

    风沙目光促闪,望着花娘子的倩影消失的地方发呆。

    萧燕根本不关心通缉令,气鼓鼓的道:“都说不是主仆,你刚才还使唤我。”

    风沙收回目光,笑道:“你武功好杀人痛快,我可是细胳臂细腿。你总不能光图自己快活,一点都不顾及我的安全吧?”

    萧燕嘟囔道:“你不是有手弩护身吗!”

    风沙盯着萧燕:“弩箭有限,防不了近身,你要是突然给我一刀,我死定了。”

    萧燕愣了愣,摇头道:“我答应成为主人的女奴,愿意为主人粉身碎骨换得自由。主人一诺千金,我也一诺千金,要我违心违诺,那不可能。”

    风沙笑了起来:“好,好!我答应你,此去江宁府,我一定让你完成最后一次大功,你以自己的本事换来自己的自由。之后你我平起平坐,敌友随意。”

    萧燕喜动于色:“我相信你。我不愿与你敌,我愿意与你做朋友。”

    风沙含笑道:“我有言在先,今次下船约会,你我就是朋友。”

    萧燕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被那花痴一搅和,我差点忘了正事,走,这边走。”

    风沙被萧燕突如其来拽得踉跄,不禁苦笑道:“慢点慢点,什么正事?”

    萧燕笑靥如花:“你是我朋友,我要请你喝酒吃肉。”

    风沙吓了一跳,忙道:“回船上吃好了。”

    萧燕不满道:“我请你吃饭你不来,是瞧不起我吗?我刀都买了。”

    “买刀?吃饭?”风沙愣是没想明白两者的关系。

    “不然你以为剔骨刀是干嘛的?待我捉头小兽给你烤了。对了,还要买酒。”

    ……

第四百零二章 燕国公主

    风沙本以为萧燕说的“捉头小兽烤了”是一种形容,没想到萧燕说的居然是字面的意思。

    萧燕先在酒馆把自己的皮囊灌满酒,然后直接拉着风沙出了镇。

    结果在荒地里找了大一圈,各种兽类倒是碰上不少,一头都没能捉住。

    萧燕不禁抱怨风沙收了她的猎弓,否则猎获早就到手了。

    风沙只能苦笑。这年头兵荒马乱,佩刀带剑还好说,携弓带弩那就麻烦了,他都只敢袖里藏手弩,轻易不敢亮出来。

    转半天仍旧空着手,萧燕十分羞恼,突然跑江边架了堆火,说要捉鱼烤了吃。

    别人捉鱼要么用网要么用钓,萧燕则掏了腰间的小铁爪,甩着细索头顶转个不停,眼睛着盯着江面来回巡视,忽然间铁爪似电掷出。

    砸开一片水浪,真的勾上来一条大鱼,甩到岸滩上翻个不停。

    风沙瞧得啧啧称奇。

    萧燕颇为得意,说她曾和部落的勇士打到过北方的冰河,河上凿个大洞,钩上来的大鱼头大如牛,冰天雪地之中烤了吃当真鲜美云云。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风沙立刻想到刚刚覆灭的渤海国。

    风沙一直对萧燕怀有很深的警惕,看似放任乱跑胡闹,其实是不希望萧燕有机会知道和参与一些事情。

    自从收到契丹灭渤海的情报,风沙必须和萧燕拉近关系,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萧燕钩鱼的手法十分娴熟,一看就知道没少这样干,不过一炷香工夫,下了五次钩,居然勾上三条鱼,当真又准又狠,比钓快多了。

    风沙含着笑坐旁观看,不时加些木枝保持火堆旺盛。

    待得钩上两大两小四条鱼,萧燕掏出刚买的毒牙剔骨刀剖鱼剔鳞,就着江水洗鱼,居然从怀里讨了块盐巴一阵乱抹,然后拿木棍夹了架火上烤。

    一次烤两条。大的给风沙,小的给自己。

    又拿出酒囊拔了塞,递给风沙喝一口,抢回来自己喝一口。

    端得大方豪爽,没有汉家女子那么多扭扭捏捏。

    说实话,酒不咋地,既不烈也不绵,还略微酸苦。

    刚才尝酒的时候不是这个味,萧燕觉得丢了面子,更认为受骗了,吵着回去把那奸商砍了,又劝风沙多吃鱼少喝酒。

    萧燕烤鱼的手艺当真不错,尽管只是抹了盐巴,火候恰到好处,皮焦肉嫩,别有一番粗犷的风味。

    风沙夸赞几句,萧燕高兴起来,笑道:“以后你来燕京,我请你吃头鱼宴。”

    风沙目光闪烁起来:“你住幽州?”

    契丹占着燕京又称幽都,中原则称之为幽州。燕云十六州又叫幽云十六州。

    萧燕点点头。

    风沙咬了口喷香的鱼肉:“跟我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萧燕直爽不假,人可不笨,立时警惕起来:“你答应三次大功放我自由,不准乱抬价。”

    “我就想知道你是契丹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大小姐。”

    萧燕放下手中烤鱼,并膝跪下:“主人非要问我出身来历,我只能胡编乱造,你也不知真假。我不想欺骗主人,请主人不要再问了。”

    风沙含笑道:“你又忘了,今天不是主仆,我是以朋友的身份问你。如果我不怀好意,早就把你交给云本真拷问,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萧燕不禁打了个哆嗦,垂首道:“你真想知道吗?”

    “我仅是单纯好奇,绝不是为了漫天开价。”

    萧燕沉默一会儿,抬头道:“我相信你。其实我不叫萧燕,我叫耶律不吕,封号燕国公主。”

    风沙的脸色止不住的剧变,顺手咬鱼以作遮掩。

    契丹燕国公主的封地就是燕京!!!燕京便是燕云十六州的重中之重。

    拥有燕云十六州的中原可以轻易抵挡草原骑兵,失去燕云十六州的中原则会被人家轻易来个一马平川。

    风沙早就猜到萧燕乃是契丹的贵人,实在没想到居然这么贵,当真奇货可居!

    萧燕接着道:“萧燕这名字是萧思取的,我不喜欢。”

    风沙极力收敛神情,故作淡定的道:“萧思是你的未婚夫,你跟我这么久,回去之后不会有麻烦吧?”

    萧燕冷下俏脸:“萧思不是真正的男子汉,没有英雄气概,我不喜欢他。”

    风沙笑道:“看来你也不会喜欢我了。”

    萧燕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你是头一个征服我的男人,不但强大还信守承诺,我打心眼里害怕你。如果你愿意从萧思手中把我抢走,我很乐意嫁给你。”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愣是没想明白这番话的逻辑在哪里。

    萧燕又道:“就算我嫁给萧思。你也可以来燕京找我,我给你生孩子。”

    风沙结巴道:“这……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我们的孩子一定有勇有谋。”

    风沙更结巴:“你没有想过萧思吗?”

    萧燕不屑道:“我不喜欢他,嫁给他也不会让他碰我,你要是看他眼烦,你来我就把他赶出门。”

    风沙哭笑不得。

    萧燕犹豫少许,小声道:“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往后能不能待我好点?”

    风沙笑了起来:“堂堂燕国公主居然是我的贴身侍婢,感觉还真不错。”

    萧燕顿时苦下脸。

    风沙把话岔开,问了些风土人情。

    不知不觉鱼已吃完,一皮囊酒却没动多少。

    风沙把火堆浇灭,带着萧燕沿江返镇。

    岂知远远看见镇内气氛肃杀,镇口排满差役,严查进出人等。

    尽管有所准备,风沙还是小看了当地官府对维持秩序的态度。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数人丧命。

    义安镇的官府似乎被彻底激怒。

    看镇口这种架势,当地的黑白两道肯定一齐动了起来。

    风沙和萧燕都露了脸,又并非本地人,只要官差不蠢,很快就会开始清查生人,码头自然是重点。

    再接下去,对义安镇官府来说就相当棘手了。

    停泊义安镇的船只大都很有来历,多是暂停补给,进出短暂且频繁。

    义安镇查不了那么多人,也没能力深查,更不可能封锁太久。

    对风沙来说还是很棘手,封不了多久毕竟封了,总不能在镇外熬到解封吧?

    ……

第四百零三章 突如其来的水战

    萧燕本就胆大包天,向来肆无忌惮,除了撞上风沙没落得好,还没吃过谁的亏,自然一点都不慌,向风沙道:“我护着你冲进镇去。”

    “不着急,让我想想。”

    风沙脑筋转得快,已经有所灵光,义安镇搞这么大动作,未必单纯为了命案,很可能是金陵帮推波助澜,打着追凶的旗号,把镇内篦过一遍,把永嘉找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柳艳会作何反应呢?

    是逃往镇外,还是向晓风号求助?

    从花娘子的态度看得出来,柳艳对三河帮并不信任。其实不怪柳艳多疑,三河帮和金陵帮在水运利益上完全互补,彼此牵扯很深。

    三河帮把长江上游的货物运到江城,金陵帮把长江下游的货物运到江城。

    江城会在其中坐地分成,然后三河帮把金陵帮的货物卖回上游,金陵帮把三河帮的货物卖回下游。

    别看仅是一倒手,获利之大,何止流油。

    尤其不用担上鞭长莫及的风险。

    也亏得三河帮统一了辰流的水帮,伏剑更是借着云虚出访的机会,一路打通关节,否则根本没有资格与金陵帮对等谈价。

    仅凭这一点,三河帮竭尽全力派出庞大的舰队给云虚护航,绝对只赚没亏。

    如此巨大的利益纠葛,换做风沙也会怀疑三河帮会不会把永嘉卖给金陵帮。

    何况风沙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金陵帮为什么要追杀自家的公主。

    不弄清楚原因,胡乱插手其实很容易卷进南唐的皇储之争。

    此乃相当危险的事情,不光得罪南唐皇室,更会遭至隐谷的强烈反对。

    风沙也是实在担心永嘉的安危,这些暂时都顾不得了,无论如何要把永嘉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萧燕忽然叫道:“看江上!打起来了。”

    风沙立时回神,转视过去,不禁一呆。

    一艘挂着“江都会”旗帜的货船已是船身半斜,多处碎裂,并且冒着浓烟,看方向应该刚从义安镇的码头逃出来。

    三艘挂着金陵旗的战船咬住不放,弩弓石砲砰崩不绝,竟是穷追猛打。

    与江宁府比邻的大城就是江都府。

    对南唐来说,江宁是西都,江都是东都,可见两城至关重要。

    金陵帮占着江宁,江都会霸占江都。

    这两家不仅是南唐屈指可数的大帮会,更都名列天下十三帮会。

    江都会主营海运,兼淮水往北方的水道,与海龙王各自占了一半的出海口。

    金陵帮则死死掐住了出海口之前的长江水道。

    江都会和金陵帮虽然同属南唐帮会,且都与南唐皇室极为密切,然而关系十分不睦,没少打水仗。

    江都会的船只根本过不了江宁府,金陵帮绝不会放行,除非装作其他商船。

    至于为什么亮出江都会的旗帜,风沙倒还理解。

    江都会的货船之前肯定不敢亮旗,一旦被金陵帮发现并追击,那就不得不亮。

    否则附近驻扎及巡弋的南唐水军将会立马冲过来帮着金陵帮的战船追打,如今亮旗,南唐水军一定两不相帮,或许还有条生路。

    当然,只是或许。

    一艘货船不可能逃得过三艘战舰的追击,短短时间已经连遭重创,眼看摇摇欲坠,根本逃不动了。

    两艘略小的金陵帮战船加速前冲,左右包抄迅速接舷,甲板上密密麻麻的金陵帮众迅速冲上货船,剩下一艘金陵帮战舰于后方压阵。

    货船的甲板和船尾开始冒起滚滚浓烟,将整艘船及江面笼罩起来。

    明显不是单纯的火烧,货船肯定放出了特制的烟幕,此种烟幕一般用来扰敌视线,避开弓矢投石的。

    加上船速太慢,浓烟积郁着扩散,根本看不清货船周遭及内里情况,兵器撞击和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江面,

    听着就知道货船上的拼斗极其血腥且激烈。

    浓烟之中忽然冲出三条快艇,有的往北岸,有的往南岸。

    每条快艇少则三四人,多则七八人,全部被烟幕弄得灰不溜秋,隔着江面和浓烟很难看清每个人的样貌。

    这一下让压阵的金陵帮战船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追哪艘好。

    风沙站在南岸,远眺江面激战,心中忽然咯噔一响。

    一艘往北岸去的快艇上有一个女人于船尾站得笔直,持剑断后,长裙前飘,偶尔挥动一剑,流矢当即磕飞。

    尽管离得尚远,面貌模糊,仅凭体形风姿,风沙依然认出这女人乃是柳艳。

    风沙立刻转目搜寻。

    柳艳身后除了四名划船的水手之外,当中尚有另一个女人,仅看见半边背影。

    莫非她就是永嘉吗?

    风沙还未来得及激动,压后的金陵帮战船也盯上了这艘快艇,转舵追上去,毫不留情的放出弓弩石砲。

    快艇毕竟轻快又小,江面顺流冲浪,时起时伏,无论弓弩还是石砲都无甚准头。零星射至,居然全被柳艳轻易拦下,连石砲抛来的投石都不例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柳艳的武功与潭州之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可惜快艇仅是快艇,江心激浪中无异于漩涡飘叶,又被衔尾追击,实在太容易颠覆,必须尽快靠岸。

    风沙瞧着不禁揪心,更气得暴跳如雷。

    萧燕还从见过风沙如此暴怒,吓得直缩脖子不敢作声。

    风沙蓦地冷静下来,瞳眸幽光寒得渗人,撮唇吹了个口哨。

    江岸树林和草丛之中瞬间冲出来零零散散的八个人,形成一个缺口正对着长江的半月状散兵线。

    当中领头的居然是云本真,显然她一直带着风门的弓弩卫跟在附近保护主人。

    萧燕见得一呆,想起风沙之前提了一句“你要是突然给我一刀,我死定了。”

    如果那时她起了歹心……

    云本真奔到半途,忽然打了个手势。

    三个弓弩卫往旁一折,散成“品”字,扑往岸滩边的一大片蒲草丛。

    云本真带着剩下的四名弓弩卫来到风沙跟前。

    弓弩卫立刻占住四角,云本真则福身行礼,唤了声主人。

    风沙问道:“那边怎么了?”

    云本真忙道:“婢子过坡时看见有艘快艇逃进了蒲草丛。”

    风沙神色一动:“不要起冲突,把人叫来,我要问话。”

    ……

第四百零四章 云纹玉磬

    蒲草丛通常长于河湖岸边浅水处,成片生长,植株高大,好像芦苇荡一样,藏人容易找人难。

    先到的三个弓弩卫根本不往里钻,把住附近高处。

    蒲草丛高且密,里面的动静完全看不清,然而蒲草本身的动静一览无余。

    三人的视线追着蒲草晃动倒伏的路径,掏出手弩瞄准。

    云本真派人及时赶来,下令不许起冲突,三人这才收弩,仅是盯着。

    蒲草的动静消停好一会儿,显然发现外面有人监视,或许正在商量对策。

    风沙紧跟着的赶来,迫不及待的问道:“几个人,在哪里?”

    一个弓弩卫伸手指道:“应该停在那边,不会少于三人。”

    话音刚落,蒲草又开始晃荡,且是分成两个方向。

    其中一个方向居然正冲着风沙,速度相当快。

    一众弓弩卫立刻散开戒备。

    萧燕抽刀挡到风沙身前,云本真护到风沙侧后。

    风沙微微皱眉,扬声下令:“如遇反抗,不得伤害女子,男子格杀勿论。”

    一众弓弩卫重新抬起手弩。

    风沙这句话很有玄机,不光说给弓弩卫听,更是说给蒲草中的人听。

    颇有围师必阙的攻心之效。

    蒲草丛的晃荡果然应声停止。

    过了一阵,风沙面前的草丛缓缓钻出一个灰衫短打的瘦高汉子,空着双手扫量一下,抱拳道:“敢问阁下究竟何人?”

    风沙不答反问:“你们有几个人?”

    任谁被一圈手弩瞄着都不会好受,瘦高汉子小心翼翼的道:“三人。”

    “有没有女人?”

    瘦高汉子使劲摇头:“没有。”

    风沙点点头:“叫他们出来,不反抗就不会死。”

    瘦高汉子略一犹豫,扭头叫道:“都出来吧!”

    后面的蒲草丛又钻出一个灰衫短打的汉子,另一边也钻出来一个,全都空着双手没带兵器。

    自有弓弩卫围上去把三人扭住,押到风沙面前。

    风沙扫视道:“你们驾着快艇充当诱饵,替柳仙子引开注意?”

    当中的瘦高汉子赶紧点头。

    风沙笑了笑:“你们三个会不会仍是个诱饵,打算引开我的注意?”

    三人一齐色变,瘦高汉子颤声道:“不管阁下找谁,都已经跟着柳仙子走了。”

    风沙淡淡道:“我姑且信了。带火油没有?把这片蒲草给我点了。”

    云本真微怔,旋即点头道:“带了。”

    其实根本没有带,此次出来仅是护卫主人,怎会带那么危险的东西。

    云本真精明的很,主人这样说当然有用意,于是转目找了找,伸手把萧燕腰间的酒囊给夺了下来,又向旁边的弓弩卫道:“愣着干什么,都把油囊拿出来。”

    三人脸都吓白了,一齐叫道:“不行。”

    风沙笑了起来,朗声道:“小姐还是出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蒲草丛再次晃荡起来,走出来一个蒙面女子,一身红纹彩衣质地不错,可惜皱巴巴的,长裙还拖泥带水,模样着实狼狈。

    这身裙装十分眼熟,云本真和萧燕忍不住相视一眼。

    风沙不动声色道:“你不是她,你是谁?”

    蒙面女子行了个江湖礼:“奴家姓花,潭州人士,外号花蛛。”

    风沙露出个想笑又没笑出来的神色,轻咳一声,向云本真问道:“潭州地面上有这么个人物吗?”

    云本真使劲板着小脸:“好像是个狠角色,人称花娘子。”

    风沙嗯了一声,抱拳道:“原来是花小姐,久仰久仰。”

    蒙面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风沙摆摆手中曲刀,正色道:“在下姓胡九道,人称胡九刀。”

    “你是金陵帮的人?”

    风沙摇头道:“他们付了我一笔巨款,让我带着兄弟守在岸边捉一个女人。我与小姐无冤无仇,奈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请小姐随我走一趟吧!”

    蒙面女子忙道:“不管他们付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说实话,我很心动,可惜那是金陵帮,我还想在南唐混呢!哪里敢得罪。”

    蒙面女子指着三个灰衫汉子道:“他们都是江都会的好汉,如果你肯送我们去江都,我不但出双倍价钱,江都会也会视你为朋友,一定力挺到底。”

    风沙故作沉吟状:“没有小瞧小姐的意思,只是我担这么大风险,还有一票手下要养活,总不能就凭小姐空口白牙吧?”

    蒙面女子为难道:“出来匆匆,未带钱财。”

    风沙皱眉道:“小姐口气那么大,身上总有些值钱的宝物吧?要不暂时押在我手里,事成之后,保证完璧归赵。”

    蒙面女子犹豫很久,忽然转过身去,伸手入怀掏了几下,待转回来之后,掌心摊着一块小巧精致的白玉。

    “此玉打小从未离身,也不打算押给你。反正我人在你手里,事若不成,你杀我夺宝便是。”

    风沙怔怔盯着那块白玉,忽然垂目道:“云纹玉磬,难得难得。拿得出此等宝物,看来小姐非富即贵。好,我愿意赌上一把。放开他们。”

    弓弩卫听令放开那三个灰衫汉子。三人赶紧护到永嘉公主身边。

    风沙认得这块云纹玉磬,因为佳音也有一块形制相同的玉磬,其上云纹纹路恰好是一对。

    这位蒙面女子就是永嘉公主。

    事情很清楚了。

    金陵帮打着追凶的借口大肆查人,结果在码头找到了永嘉公主藏身的江都会货船。货船猝不及防,只能逃出码头,仍然遭受重创。

    眼看情况紧急,肯定逃不掉了,花娘子便和永嘉公主互换了衣服。柳艳带着花娘子跑往北岸,引开金陵帮的注意。永嘉则带着三个江都会的护卫逃来南岸。

    风沙向云本真道:“派人回镇把船开出来,下游十里处与我们汇合。”

    云本真点点头,过去扯来两个弓弩卫低声吩咐。

    永嘉公主喜道:“你还有船?”

    “一艘小货船。在下没什么大门路,只能从义安走点武械去江宁换些私盐。”

    云本真竖着耳朵听个明白,心知主人其实是向她吩咐呢!小声叮嘱弓弩卫回镇如何准备。

    风沙又道:“花小姐是咱们的贵客,真儿你亲自服侍,千万不可怠慢。”

    云本真点点头,跟到永嘉公主身后。

    ……

第四百零五章 二龙夺嫡

    风沙说要有货船,那就一定会有货船。

    货船上也一定装有些武械,准备去江宁换点私盐。

    货船的确不大,连带水手也不过三十余人。

    外观看起来挺破旧的,里面拾掇的还算干净。

    一筐筐装样子的漆器压着走私的武械,将本就不多的舱房装得很满。

    水手、弓弩卫都是多人挤一间舱房,顺便监看那三个江都会帮众,风沙和永嘉公主各自独占一间。

    两间舱房比邻,永嘉公主那间的陈设十分简陋,像是临时腾空的舱房。

    萧燕自然和风沙一间,云本真则跟永嘉公主同住。

    风沙特意叮嘱云本真,乖乖做个奴婢,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侍并且保护永嘉公主。

    如果不交代这一句,任何人落到云本真手里,掉层皮都算洪福齐天了。

    风门那艘扮成货船的小型战舰跟随护航,晓风号和三河舰队将会晚半天启程。

    萧燕一上船人就蔫巴了,病恹恹的瞧着可怜极了。

    往常在晓风号上都有侍女服侍,乖乖睡觉就好,现在侍女没带来,风沙只好亲自照顾,心中不由好生后悔,应该叫云本真把绘声带上的。

    登船时已是傍晚,待得第二天清晨,已经抵达宣州府外。

    为了避免麻烦,货船过城不入,去下个小镇再做补给。

    被萧燕活活折腾了一晚上,大清早的风沙直打哈欠,跑上甲板吹吹风醒醒脑。

    永嘉公主走出底舱,换了身素净的长裙,明显是云本真的,脸上仍带着面纱。

    云本真垂手跟在后面。

    永嘉公主站到风沙身侧,稍稍离得有些远,望着江面发了会儿呆,忽然轻声道:“胡九道,你到底什么人?”

    风沙哈欠大了一半,勉强收住,笑道:“还能是什么人,江湖人。”

    永嘉公主蓦地转眸凝视风沙的眼睛:“真儿明显在宫廷呆过,你还想骗我?”

    风沙愣了愣,他自以为安排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在云本真身上漏了底。

    永嘉公主收回视线,淡淡道:“谁派你来的?是我大哥还是我六哥。”

    风沙沉吟道:“大皇子如何,六皇子又如何?”

    永嘉目光转寒:“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风沙歪了歪脑袋:“据说永嘉公主自幼在庐山修玄,居然瞧出真儿出身宫廷。”

    永嘉公主冷笑道:“你知道的还真多,怎么不知道我每年都回去?”

    风沙恍然。

    永嘉公主冷冷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拜?”

    “我并非南唐人,拜不着南唐的公主。”

    “你到底什么人?”

    风沙沉默很久,哑声道:“知道我的身份对公主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我对公主没有恶意,请公主一定信任我。”

    永嘉公主蹙眉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凭什么信任你?”

    风沙想了想,轻声道:“玄音。”

    永嘉公主面纱下的脸色剧变:“你,你……”永嘉公主自然姓李,叫李玄音。

    公主的名讳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的,更何况李玄音自幼多居住于庐山。知道南唐有位永嘉公主的人不少,知道她是永嘉公主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闺名。

    风沙垂目道:“总之我跟公主很亲近就是了。无论公主要去江宁还是江都,我一定安全送到。旁的不要多问了,如果我告诉公主,那才是害了公主。”

    南唐一向获得隐谷的鼎力支持,隐谷更是在南唐深深扎根。

    四灵在南唐势力虽然不小,然而都潜藏于渊,根本见不得光。

    南唐皇帝居然把自己的女儿自幼便秘密送到四灵少主身边,这是几个意思?

    心照不宣还则罢了,一旦掀开,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唐皇既没办法向朝野交代,更没办法向隐谷交代。

    让掀开的人闭嘴,是唯一的选择。

    别看李玄音是公主,如果捅开这么大篓子,就算不会死,也一定会被关到死。

    其实一位公主最大的作用就是拿来联姻,归根结底乃是维护皇权的稳定。

    一旦失去这个前提,所谓公主不会比蝼蚁尊贵多少。

    除非……李玄音是隐谷的人。

    风沙脑中的确闪过这个念头,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李玄音思索半晌,小声道:“你是大哥什么人?是大哥派你来保护我?”

    风沙眉头剧跳一下:“听公主的口气,好像是大皇子请你出山。”

    李玄音顿时不做声了,等同于默认。

    风沙思绪飞转,忽然间脸色陡变。

    金陵帮追杀李玄音,江都会保护李玄音,金陵帮的背后显然是李六郎,那么江都会背后就该是大皇子了。

    南唐的储位之争显然白热化,任何能够帮到自己的筹码都要死攥在手里,任何能够帮到对方的筹码都要全力阻止。

    永嘉公主当然是一块分量不轻的筹码。

    联想到宫青雅在江城的时候说她接了单生意,打算刺杀李六郎。

    更说明两方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那时风沙正指望李六郎支持王萼起兵造反,所以不许宫青雅刺杀李六郎,反而花双倍的价钱让宫青雅去杀那个准备要李六郎性命的人。莫不会就是大皇子吧!

    这要是真的得手,南唐朝局马上乱套。人家只要稍稍一查宫青雅的根底,保管所有的矛头立马对准风沙。

    什么叫牵一发动全身!这就叫牵一发动全身!

    风沙脑壳疼了起来,伸手把云本真拽到一边,附耳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以最快的速度联系西风山庄,要求无论如何罢手。对了,云虚也要出面。”

    云本真忍不住问道:“什么事罢手?”没头没尾的让她怎么派人传信?

    风沙瞧了李玄音一眼,继续低声道:“法不传六耳,西风山庄的庄主知道什么事,跟云虚说我求她帮忙劝服。记住,特急,不惜一切代价。”

    云本真见主人神情说不出的凝重,赶紧肃容点头,匆匆跑进舱下令。

    李玄音不悦道:“你瞒着我干什么坏事?”

    风沙收拾情绪,正色道:“我怀疑金陵帮会全力封锁水路要道,阻止公主去往江宁。只得委屈一下公主,稍作改扮,千万不要露了行迹。”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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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