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人不如汤
任何赌馆都设有窥孔,呼卢居也不例外。
外侧的窥孔设计精巧,加上画卷饰物作为遮掩,哪怕凑近细瞧都未必找到。
赌厅灯火辉煌,密室则极为昏暗。
风沙坐于密室之内,可以很轻易的窥见赌厅内的情形,不虞被外面人发现。
周嘉敏仅是在赌桌旁安静的坐着,容貌相当美丽,神采端静,绿带环绿裙,碧钗托翠珠。
实在天香国色的很,但凡男人见了都不禁喜欢。
易夕若挨着风沙并膝跪坐,纤腰挺得笔直,仪姿充满风韵。恰好比风沙低一头,远近高低十分方便讲小话。
她才不关心赌厅里的周嘉敏,更多是在观察风沙的表情。
见风沙瞧得目不转睛,轻笑道:“周嘉敏不光自负,而且自恋。以夕若看,她的自恋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所有人都必须关注她,喜欢她,围着她转。”
风沙好奇道:“怎么说?”
“我与她初识的那家赌馆,有个侍女分神,漏看她一个手势,没能及时奉食。她买了一钵十分名贵的羹汤让那侍女端着,偏偏要了不喝……”
风沙接话道:“是不是还让人端平不能放下?”
云本真惯常拿这种方式处罚犯了错的剑侍,不伤半点身体,过程痛苦之极。
尝过次数最多就是萧燕和绘声。绘声就罢了,萧燕可是个蛮倔的性子,依然被折腾的服服帖帖,怕云本真怕的不行,由此可见这一招端得厉害。
易夕若笑道:“您说的没错。没过多久那侍女端不住翻了钵,汤羹撒了一地,赌馆把那侍女赔给她,她当场就让人把那侍女拖去码头的皮肉巷贱卖了。”
风沙叹道:“人不如汤。”
易夕若道:“当晚所有的荷官侍女无不战战兢兢,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重蹈覆辙。显然她很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无法忍受被忽视。”
风沙嗯了一声:“你认为她根本不在乎出千被捉,更不在乎赔了多少钱,说不定还在享受这种被人围着转的感觉?”
易夕若嫣然道:“风少不愧是夕若的主人,人家心里的想法全然瞒不过您。”
风沙斜了易夕若一眼,似笑非笑道:“这碗**汤灌着还挺甜。如果我真能对你的心思洞明烛照,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干掉,你说呢?”
易夕若神情微变,幸好面纱蒙脸遮挡住了,赶紧伏身伏首:“夕若绝不敢对主人起二心。”
风沙嘿嘿一笑:“不敢也行。”
不敢和不想是两码事。不过没必要深究,适当敲打一下就行了。
易夕若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利弊得失算得比谁都清楚。如果是个行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女人,那才需要压制到连想都不敢想的程度,比如萧燕。
易夕若忽然间拘谨许多,凑来俏脸,小心翼翼道:“夕若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对周嘉敏这么感兴趣。如果需要亲自出面,更高的身份,对她更好说话。”
总之一副为风沙的考虑,为风沙着想的样子。
风沙想了想,点头道:“明白了。你是说她渴望被关注,渴望受重视。除开这两点,她什么都不在乎。满足这两点,她会变得十分好说话。”
易夕若忙道:“仅是夕若的看法,不一定对。”
风沙吩咐道:“你让人把她请进来,沿途最好绕一绕,故弄玄虚一下,搞得神秘一点,气氛紧张一点。你需得回避一下,我不想她知道你我有关系。”
易夕若异瞳闪光,笑道:“主人放心,夕若知道怎么办。”
易夕若出去不久,四个神情肃穆的大汉大踏步进到赌厅,两前两后包围站定。
当先汉子请周家二小姐带上蒙面黑头套,态度彬彬有礼,语气不容置疑,居高临下的意味蔚为鲜明,由不得周嘉敏不同意。
周嘉敏显然不愿被人动强,嘴上还很强硬,实际软化多了。乖乖带上头套,由侍女搀扶着出得赌厅。
过了许久,周嘉敏才被带进密室。
随着房门合拢,绘声跟进来解下她的头套,然后束手垂首,站在后面。
风沙大咧咧的靠坐椅上:“咱们又见面了,周二小姐。”
周嘉敏神情异常警惕,瞧见风沙面容不禁一愣,失声道:“怎么是你。”
风沙伸手点了点窥孔:“我一直关注着你。不得不承认二小姐国色天香,拥有非同凡俗的魅力。”
周嘉敏顺指看向窥孔,转回俏脸蹙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沙含笑道:“我倒是敢说,怕周二小姐不敢听。”
周嘉敏冷笑道:“你敢说,本小姐就敢听。”
风沙淡淡道:“是吗?那我说了。希望二小姐在某个不知名码头的皮肉巷里渡过余生的时候,千万不要后悔。”
周嘉敏狠狠瞪着风沙,美丽的大眼睛里,像是迸出火光来,怒道:“你以为没人知道我在这里吗?”
风沙笑道:“你给李六郎送了信物和书信,让他送钱赎你嘛!”
周嘉敏冷冷道:“不错。”
风沙笑了笑,吟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周嘉敏听得花容失色,结巴道:“你,你……”
这是李泽亲手写给她的艳词。描叙了两人偷情的场景,绝对见不得光。
猛然被外人吟出,周嘉敏的心肝都凉透了,一种被人彻底洞悉的恐惧感弥漫全身。
风沙笑而不答:“现在我要说我是谁了。请问二小姐还想听吗?”
周嘉敏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说道:“算了,不听也罢。你找我来什么事?”
风沙点头道:“知时务者为俊杰,二小姐不让须眉。”
周嘉敏勉强嘴硬道:“用不着你夸。”
风沙笑盈盈道:“现在夸夸也无妨,免得往后没机会。”
周嘉敏轻喘几下,强压下怒火:“你什么意思?”
风沙自怀中掏出吸魂夺魄的小纸包,小心翼翼的搁在矮几上摊开,淡淡道:“二小姐认识吗?”
周嘉敏神情剧变,脱口而出道:“不认识。”
风沙不以为忤:“不认识没关系,我把这包东西交给隐谷好了,迟早会有人告诉你这是什么的。”
周嘉敏娇躯晃了晃,几乎快站不稳当。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压迫
风沙特意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弄得高声莫测。
一番对话软硬兼施,含着深深的威胁,隐约透露出无所不知的意味。
比如“码头皮肉巷”和那首私密的艳词,全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尤其后一件,根本只有周嘉敏和李泽知道。
任何人遇上类似的情况,难免生出一种“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冷冷盯着”的感觉,不心冒凉气才见鬼了。
就在周嘉敏最惊疑惶恐的时刻,风沙又突然丢出“吸魂夺魄”。
此乃真正的致命一击。前面种种,不过是让人心慌意乱的铺陈。
周嘉敏果然被彻底打蒙,芳心大乱。
吸魂夺魄关系重大,用的神不知鬼不觉还则罢了,一旦被掀到明处,隐谷一定追究到底。
隐谷向来不爱杀人爱诛心,某种程度上比喜欢赶尽杀绝的四灵下手还狠。
比如把人冷落至遗忘,或者口诛笔伐,使人不容于世,甚至遗臭万年。
周嘉敏越想越怕,娇躯不禁发抖,呆立许久方才回神:“你到底想怎样?”
风沙失笑道:“这话该我问你吧?是二小姐使人下毒杀我,不是我要为难二小姐。”
周嘉敏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低声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尊驾,不知怎样才能让尊驾高抬贵手。”
无论如何压抑,语气中还是止不住的透出怨恨。
风沙装作没听出来,比手道:“二小姐的态度我很满意,先请就坐。”
周嘉敏犹豫少许,到风沙旁边坐下,双肩缩紧,双拳压腿,两腿屈并,显然相当警惕和戒备。
风沙以玩味的目光上下扫量。
“我想二小姐多少该猜到我的身份,我不想害二小姐消失个无影无踪。有些事还是不要挑明为好。”
四灵见不得光,本身也不愿意见光。
别看风沙平常随意谈论,那是因为他实乃墨修传人、四灵少主,在某些方面受到的约束很小,平常所接触的人多半也是圈内人,诸如百家。
单纯一个玄武主事,绝不可能让马玉颜这个外人帮忙打理四灵的事务,更不可能把相关的事情交给云本真、绘声等侍婢去办。
总之,寻常四灵没有资格随便拉人进圈子,所有属下必须来自秘营。
圈外人如果身份不够,仅仅听到四灵两个字都足以要命,连钱玑这等人物都不知道风沙四灵的身份呢!
周嘉敏与之相比更不算什么高层,也就是挨着高层近点,知道一些讳莫如深的轮廓。
周嘉敏十分清楚四灵的恐怖,心中郁结的怨怒一下尽化为细密的冷汗,蔓爬上洁白的额头。
风沙含笑道:“不光李泽吓不住我,周司徒也吓不住我。我说让你消失,你一定会消失,无论在东鸟还是在南唐。”
周嘉敏娇躯剧颤一下,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
风沙语气转柔:“我不但关注二小姐,也尊敬二小姐,不是因为二小姐是李泽的情人,也不是因为二小姐有个司徒的父亲,单纯欣赏二小姐的智慧与才情。”
周嘉敏忍不住抬起头,死死瞪着风沙。
“情人”两个字令她浑身不自在,如果不是已经被风沙压得不敢发脾气,这会儿肯定发飙。
风沙微微一笑:“我没有讽刺的意思。二小姐一介女流,竟从李泽手中获得了权利,能够调用南唐密谍,能够拿出吸魂夺魄,足见了不起。”
这一惊非同小可,周嘉敏不光额上浸汗,浑身上下都冒出冷汗来,真叫一个香汗淋漓。
此乃犯大忌讳的事情,突然从别人口中听闻,不禁有种阴谋败露的感觉。
往严重了说,这叫窃用皇权。
李泽懦弱拿她没有办法,并不意味着皇权拿她没有办法。一旦曝光,必死无疑。
周嘉敏颤声道:“你,你到底想怎样?”
风沙轻描淡写道:“我欣赏二小姐,想帮帮二小姐。如果往后再遇上什么麻烦,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调用密谍?仅需一纸香笺,自然有人给你办妥帖。”
周嘉敏的美目流露惊疑不定的神色。
隐谷在南唐的势力很大,四灵在南唐的名声很差。如果她勾结四灵的事情被隐谷知道,严重程度相当于江湖人勾结魔门。那就彻底完蛋了。
风沙轻咳一声:“二小姐千万别搞错了,我是告知你,并非请求你。有了今天这场会面,你已经洗不清自己。”
周嘉敏玉容煞白,娇嫩鲜红的唇瓣瞬间失去颜色。
风沙伸指点点装着吸魂夺魄的小包。
“加上这个,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可以把你当成二小姐尊敬,也可以把你当条狗踹一脚,你还得乖乖爬回来等我踹下一脚。你说是不是?”
周嘉敏呆若木鸡,脸色忽白忽红,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掩面道:“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
风沙使了个眼色,绘声掏出香帕递给周嘉敏。
周嘉敏双手掩面,香肩急耸,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声,含泪的蒙蒙雾眼盯着香帕迟疑少许,终于接过来擦拭。
风沙柔声道:“我姓风,二小姐可以叫我风少。”
周嘉敏停住抹泪的动作,轻轻唤了声“风少”。
风沙应了一声:“不讳言告诉你,今天这场是我让人设局,目的在于李泽手中那批物资。如果李泽愿意为你还赌债,其中两成归你个人。”
其实有三成,乃是江城玄武主事意思意思给他的,这叫见者有份。
周嘉敏愣了愣,眸光波闪起来,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虽然她奢华无度,那都是李泽给的,她本身并没有什么产业,仅有家里那点月钱。
这次输了多少钱,她自己最清楚,那是一笔把她卖了都还不起的巨款。分得其中两成,足够她挥霍很久。最关键,完全由她支配。
风沙正色道:“事成之后,自会有人奉上足额金票。”
一开始,风沙盘算让易夕若做圈套,然后代周嘉敏还债,使其入股不恨坊。
现在是四灵做圈套,那么周嘉敏手上需要一笔钱,使其有能力入股不恨坊。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还要看易夕若会不会哄人。
反正风沙觉得问题不大。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官家大小姐
李泽终于赶来呼卢居。
周嘉敏坐在密室内,亲眼看着李泽被人硬生生拦下。
领头的管事似乎翻开腰间,亮了一个什么东西。
李泽见之愣了愣,立马压下心头火气,尽管脸沉如水,毕竟没敢闹了。
管事请李泽入座稍等,没有说原因,甚至连要等多久都没有说。
然而,李泽只能乖乖入座等候。
风沙向周嘉敏道:“郑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二小姐一定可以离开呼卢居。不过,赌债还不清,二小姐不可能离开江城,不信大可一试,记住没有第二次。”
周嘉敏发了阵呆,咬着银牙道:“三成,给我三成,我保证让李泽掏钱。”
风沙眼睛一亮,掌拍矮几:“三成就三成。这笔欠债,你必须保证他从南唐前线的物资里拨付。”
周嘉敏使劲点了一下头,犹豫少许,低声道:“我还要一个身份。什么身份,你……你知道的。”
风沙眼睛更亮:“此事若成,我让你加入四灵。”
周嘉敏娇躯立时软了。人家直接说出“四灵”二字,这意味她已经别无选择。若不成功,必遭灭口。
风沙微笑道:“你很聪明,也很幸运。知道吗?就算四灵,也没几个人够资格拉人进四灵。碰上我,算你运气好。”
周嘉敏轻喘几下:“风少能否告诉我,你究竟什么人?”
风沙淡淡道:“就算你加入四灵,也没资格知道我的身份。”
周嘉敏低下头,不做声。人家什么话都不讲明白,心中难免生出许多顾虑。
风沙笑道:“隐谷把四灵渲染的罪恶滔天。实话实说,都是真的。不过你反过来想想,罪恶滔天很容易吗?隐谷什么时候敢找四灵麻烦了?起码南唐没有。”
周嘉敏愣了愣,一想还真是。
风沙起身道:“别让郑王等太久,我静候二小姐传来好消息。”
周嘉敏跟着起身,挪开几步,又忍不住扭头道:“事成之后,我怎么找你,还去闽商会馆吗?”
她今天受挫太重,高傲的自尊心被人家彻底扒光,还被来回践踏好几脚,终于忍不住反击一下。
挑明风沙的住址,意味着她并非没有鱼死网破的能力,起码自认为有。
风沙笑了笑:“我踏歌,你借车,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直到闽商会馆回忆就变味了。莫非以为我看不出你当时不怀好意吗?”
周嘉敏垂首不语。
风沙伸指勾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
“二小姐有机会在我面前坐着而不是趴着,正是得益于那段美好的回忆,而非变味的回忆。一顿美味佳肴,若是最后一口吃出小虫,不是掀桌子就能了事的。”
周嘉敏忍不住闭上美目,细如虫鸣般颤声道:“我错了。”
“犯了错,就要受罚。念你初犯,我暂且记账。”
风沙总算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绘声立马给周嘉敏套上黑头套,拉绳收口。
尽管绘声搀扶,周嘉敏的香肩居然还是撞上门框,可见心慌意乱。
易夕若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勉强笑道:“她在您面前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风沙一点点击溃了周嘉敏的心防,一脚脚踩碎了周嘉敏的自尊,令易夕若不禁想到自己。
总之,刚才香汗淋漓的人,绝不仅是周嘉敏。
风沙哑然失笑:“都是装的,你看我平常那样拿腔作调了吗?还挺累人。”
易夕若低头嗯了一声。风沙平常温文尔雅,脾气不是一般的好,其实相当好说话,有时嘻嘻哈哈的像个纨绔。
然而一旦板起脸,那是真能把人骇得当场尿裤子,对此她深有体会。
风沙打了个哈欠,嘟囔道:“这一晚熬的。残局你收拾,我回去睡了。”
易夕若赶紧应声。
回到闽商会馆,天色黑的不像话,这叫黎明前的黑暗,也就是说快早上了。
马玉颜早上要赶去晓风号,每天处理很多事情,实在熬不住睡下了。
风沙一觉睡到下午,梳洗完之后才想起中午约了婵婵去倚翠楼,忙让绘声派人去请。
绘声小声道:“她早就来了,婢子没让她进馆,一直等在附近。”
风沙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给她派了三个护卫。一不小心睡过了点,她居然自己找来了。对了,昨晚黄莹没弄什么幺蛾子吧?”
绘声娇笑道:“她家小姐都在主人手里捏着,要是敢闹幺蛾子,主人递句话就能把她废了。”
风沙皱眉道:“我问有没有。”
绘声吓得直打哆嗦,结巴道:“没没。”
风沙挺无语的。这丫头怎么教都教不熟,若非瞧在绘影面子上,鬼才留个蠢丫头在自己身边。
绘声偷瞄主人一样,小声道:“婢子这就去备车马。”
风沙嗯了一声。
绘声战战兢兢的出门。人一出门神态就变了,板着小脸,扭着纤腰,臀如摆荷,莲步下楼,还颇有点凛然的风韵。
一众闽人恭敬的让路行礼,不时来句“绘声小姐下午好”之类的。
绘声一路目不斜视,鼻子里面轻嗯发声,碰见谁都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摆开的架子比风沙大多了。
风沙与婵婵同车去了城西,巷弄太窄,马车进不去,只得下来走。
沿途路窄不说,房舍也低矮破旧,墙角偶有杂草,地面尘土不少。
两侧布满小摊,卖些日常的小物什。
衣着朴素的居民往来不少,一个个东家捡细家挑,看着还算热闹。
没见什么殴斗发生,有些巷口聚着三五个精壮的青年,应该是本地帮会中人。
整条街巷显然和繁华扯不上任何关系,当年江城第一楼的倚翠楼居然会搬来这种地方,令本来十分期待的风沙大感意外。
更让风沙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帮众居然认得婵婵,不管坐着还是歪着,一个个赶紧爬起来,赔着笑行着礼,连带风沙也没漏下。
婵婵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解释道:“他们帮主原来家里的侍卫,有时候会找奴家帮些小忙。”
风沙一想也是。在他看来婵婵不算什么,在这些底层的帮会看来,婵婵绝对算得上手眼通天的官家大小姐。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居然被抢了
好吃坊。
风沙仰头望招牌,停步不进门。
婵婵解释道:“倚翠楼太风月,于是两年前改名为好吃坊。麻烦少了,生意多了。”
风沙恍然。
“倚翠楼”的确招蜂引蝶,原先开在权贵云集的地方自然无所谓,如今搬来市井街巷,正经人恐怕不愿进出,“好吃坊”显然更富生活气息。
也亏得遇上婵婵,否则真还难得找来这里。
一个伙计从门内小跑出来,点头哈腰道:“齐大小姐总算来了,快,快请进。”
风沙这才知道婵婵姓齐。
婵婵向那活计道:“备好了吗?”
活计引着一众人进门,笑道:“当然当然,东主知道齐大小姐今天要来,连夜起了灶呢!料都备好了,就等出炉下锅。”
婵婵别转俏脸向风沙道:“连夜让人定了房。”
风沙颌首道:“齐小姐有心了。”
活计将人引上楼梯,介绍道:“今天头一罐汤,特意给齐大小姐煨着呢!”
婵婵矜持的点头,神情仪姿无不端庄娴静,一派官家大小姐的风范。
现在已过午饭点,离晚饭点还远,店内的客人仅有稀稀落落三两桌,桌上无不残羹冷碟,空壶酒半。
风沙吸吸鼻子,微微摇头。饭馆内飘有菜香酒香,可惜并非记忆中的味道。
这时登上二楼,风沙环视一圈,大约五六间包厢。
活计毫不停留,继续往里带路。
一行人转入一道狭窄的长廊,尽头是一处摆着盆栽的墙壁。
活计伸手往桌下抠了一把,盆栽连墙一齐翻开,竟见天光。
婵婵附耳道:“有些倚翠楼的熟客偶尔还会过来尝尝,多有官身,或者贵少富商,所以设有别院专门招待。别院的菜色与外间一样,做法用料同以往一样。”
风沙立时高兴起来:“原来如此。”
外间招待普通客人,卖不上价钱,用料或有缺憾,味道自然不同以往。
别院招待有身份的客人,当然料足、料真、料鲜,味道才能一如既往。
一行人穿过密墙,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乃是一处天井,四面合围,每面皆有一间房,屋顶比四面靠外街的房舍稍矮一些,天井中间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有口小井。
感觉既清幽又隐秘。
伙计领头下楼梯。
风沙停步不动,站在楼梯平台处转目扫视。
此地实在太隐蔽,除非飞檐走壁高处俯瞰,否则无论在街面上如何绕寻,决计发现不了由四面靠街的房舍围出的“井”内有这一座小院。
总之,很不饭馆。只要把“井”字外围一圈的房舍全部买下,派驻一些扮成商家或者居民的人手,无异于一个隐于闹市的小型堡垒。
如此建筑布局,明显出自精心规划,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街坊,起码曾经是某个势力的秘密驻点。
绘声凑脸过来,小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风沙摇摇头,继续下楼。无论这里原来属于什么势力,既然已经对外营业,那么就不再拥有隐秘性,不适合作为秘密驻点。
不过,此布局太好设防,绝对易守难攻,更难被人潜入,做个帮会的总堂分堂再合适不过。
活计领着一行人进到南面的房舍之内,跟来的两名三河帮护卫把住门口,另外两名护卫则在楼梯口旁边警戒。
此处屋顶虽是垂檐,四周虽无窗户,然而屋檐半截处开了精巧的敞口,不但能够遮风挡雨,阳光更是毫无滞碍的斜透进来。
所以房内相当明亮,装设也相当简单,仅有一方大桌,四张条凳,以及一个靠墙的木柜。
看着十分干净,有种朴素明快之美。
伙计麻利的上了三副碗碟筷勺,退出去掩上门。
婵婵抢在绘声前面给风沙摆正碗筷,腻声道:“倚翠楼的招牌,三菜一汤,汤是头罐,肉是晚闷,鱼是现烧,菜是紫芸。”
风沙喜滋滋道:“我就知道来的正是时候。”
婵婵眨眼道:“风爷居然知道紫芸薹。”
“当然。漫天下江城独有,换地播种变色变味……”
风沙居然已经开始流口水,赶紧拿手擦了擦:“其中以尉迟敬德所建宝塔投影之地生长的紫芸薹味道最佳,每年产季短短、出产寥寥,历朝历代皆贡品。”
婵婵娇笑点头:“应季到了,大家都在抢。贡品占大头,江城会占小头,倚翠楼还有些老门路,能够弄到一些。规矩是一餐一盘,还请风爷见谅。”
风沙含笑道:“这是倚翠楼的老规矩了。”
“风爷如此熟稔倚翠楼,莫非是江城本地人?”
风沙岔话道:“我观这里建筑布局,很有点意思,不知道是否有密道通往街外?”
婵婵愣了愣:“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不错,这里确实有条密道,就是天井那口井。”
风沙讶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齐小姐怎么会知道?”
“风爷还是叫奴家婵婵好了……”
婵婵解释道:“此处原是宫廷贡使的秘密驻地,江城会接管之后把这里废了。正巧倚翠楼搬家,托门路盘了下来。但凡和官面有点关系,大都知道,不算秘密。”
风沙恍然。
两人闲聊少许,风沙问道:“你那两位姐妹没事吧?”
昨晚那两女回去路上闹得相当不睦,差点大打出手,若非风沙派了三个护卫,婵婵都没法收场。
婵婵神情黯淡下来,勉强提振精神,以撒娇的口吻道:“没事。她们向奴家打听您是谁,希望当面感谢。奴家想独自赖着风爷,当然不肯说。”
其实是不想给风沙找麻烦。
风沙觉得婵婵挺懂事的,笑道:“下次路过江州,婵婵小姐千万别忘了还欠我一坛遂古馆的瑶浆冻蜜。”
婵婵顿时喜形于色:“不会忘,一定不会忘。”
“如果婵婵小姐在江城遇上棘手事,可以去三河帮驻地寻求帮助。我会交代下去,他们会当正事办。”
婵婵露出感激的神情:“得遇风爷,是婵婵的此生最幸运的事。”
正说着话,活计哈着腰进门,吭哧半天愣是没憋出半个字。
婵婵美眸闪烁几下,俏脸冷了下来:“有人抢我的菜?”
活计如释重负,苦着脸点头。
……
第三百八十章 齐婵大小姐
居然被人抢了菜,婵婵自是又羞又恼。
能够立刻想到这一点,说明恐怕不是第一次被人抢了。
风沙还没什么反应,绘声已经霍然起身,冷声道:“哪间房?”
伙计哪里敢说,只是一个劲的鞠躬。
风沙轻咳一声:“能争的不就是今天的头罐汤吗?算了,其实滋味也没什么不同,换一罐就是了。”
活计边退边赔笑:“大爷大度,小的这就去催上菜。”
绘声咬着下唇,忿忿不平的坐下。
婵婵满面羞赧:“奴家没用,给风爷跌面子了。”
风沙笑了笑,伸手撩起婵婵的额发,仔细看了几眼,柔声道:“这是昨晚受得伤?还疼吗?”
婵婵脸蛋红了起来,细声道:“不疼了。”
其实不光头上受了伤,身上也多处受伤,幸好都是淤伤,虽然有些疼,毕竟没有伤筋动骨。
这时伙计匆匆推门,开始上菜。
汤是排骨藕汤,香浓清甜。鱼是清蒸武昌鱼,清香鲜美。肉是黄闷熊掌,酥烂多汁。当然外间卖的不是熊掌而是猪脚。
清炒紫芸薹又名紫气东来,最后压轴,吃到半途才会端上。
风沙最馋的正是这道菜,等得也是这道菜。
芸薹很多地方都有,然而紫芸薹仅有江城城郊一处得天独厚的福地土壤和环境才种的出来。
其他地方撒种,无不南橘北枳。
此菜的口感味道不但得天独厚,更是绝无仅有,根本无法以言语形容其美妙的滋味。
因为乃是时令菜,每年仅有年末至初春短短几月出产,更是易败烂、难贮藏。所以自古以来,除了江城和当属皇室,世间再无第三处地方可以吃到。
想尝口感最好的新摘现炒,那就只能算准时令,亲自来江城。
婵婵还是很博学的,说些段子不但隐晦而且文雅,还能引经据典。
比如由莲藕说到荷叶荷尖,描述女子体态,借花喻女,端得形象。
再比如以武昌鱼形体优美,描述女子身段,借鱼喻女,说腹说尾。
再比如借着熊掌谈及禄山之爪,说安禄山与杨贵妃那些香艳野史。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总之让人会心一笑,又不免心儿痒痒。
婵婵好歹也算美女,加上口齿伶俐,媚人柔腻,又多有与言辞相配合的诱惑小动作,别有一番出众的魅力,愣是把比她漂亮很多的绘声给生生盖了下去。
风沙渐渐开怀,听得兴致盎然,吃的津津有味,心中那点不愉悦,很快烟消云散。
按照倚翠楼的老规矩,大厨会掐着时间下锅快炒紫芸薹,一般罐汤过半正好端来,如今罐汤快见底居然还有没送上。
婵婵再能扯闲篇,终也扯不下去,俏脸慢慢涨红,显得好生窘迫:“可能什么事耽搁了,奴家去催催。”
风沙喝了口汤,摇了摇头。这不是催催菜的事,明显有人跟婵婵过不去。这又仅是一道菜的事,再馋再想吃也不值得因此让婵婵与人起冲突。
婵婵只能一个劲的抱歉。
风沙给婵婵夹了一块粉藕,问道:“婵婵小姐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紫芸薹再好吃也谈不上绝无仅有。时令到了,江城普通人家也能吃上。
口感最佳的贡品紫芸薹虽然珍稀难得,毕竟身处产地,稍有点身份的人多少能够弄到点。
抢菜这种小戏码恐怕只有小混混才干的出来,实在太跌份了,但凡要点脸面都不屑为之。
婵婵强压着心头怒意,小声道:“就是那个当过家里侍卫的帮主,尽爱耍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婵婵以往来好吃坊,多是和着相熟的姐妹,被人闹闹还无妨,顶多挨姐妹几句调笑,远不至于生气。
人家大小也是个帮主,就算两人身份差距很大,被人爱慕追求的感觉还是挺好的。婵婵总归是个女人,难免心内窃喜,甚至隐隐得意。
作为一个高级交际花,陪伴恩客当然只会去诸如遂古馆这类寻常人连门都进不去的地方,也是碰上风沙特意要求,才会跑来好吃坊。
正因为没有类似的经验,所以婵婵并没有提前预作安排,竟被人这样搅了局,心中自是恼火极了。
风沙失笑道:“看来这位帮主对婵婵小姐相当上心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以理解。”
婵婵忙道:“就是个无礼莽夫,风爷才是君子呢!”
绘声插口道:“既然是婵婵小姐的熟人,不妨过去打个招呼。今天已经够扫兴了,别再生出什么误会,闹得更加扫兴。”
意思很明显,别来个什么争风吃醋的戏码,殃及池鱼,弄得主人一脸灰。
婵婵愣了愣,略显慌张道:“绘声小姐说的极是,奴家去去就回。”
好不容易才巴上一个有权有势人又好的大豪客,婵婵还指望多讨点欢心,希望两人的关系能够更进一步呢!
整条街都是帮中人,她与一个男人同行的情况一定会传到人家耳朵里,真要是不知天高地厚,故意跑来惹是生非那就糟糕了。
婵婵出门之后,风沙难得夸了绘声一句:“不错,有长进了。”
绘声俏眸闪起兴奋的神采,赶紧给主人添满汤碗。
婵婵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进门前尚寒着俏脸,人一进门立刻春风化冻,步着香风倚靠过来:“风爷久等了,紫芸薹马上就来。”
说着拾起筷子,美目凝神,细致的拆骨挑刺,嘴上说些讨好的俏皮话,不时喂风沙一口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又过一小会儿,房门推开,进来个端菜的壮实青年,见得房内情景,脸色剧变。
婵婵一手持着个弹软的挂骨肉,一手揪着香帕接着滴油,笑盈盈的喂到风沙嘴边。然后抬手就帕,小心翼翼的给风沙抹去唇边之油。
绘声难免嫉妒,又不敢搅扰主人兴致,气鼓鼓的拿着筷尖使劲戳闷肉。
三人都以为伙计送菜,除了没有敲门这点有些意外,并没有多瞟一眼,更没有多想。
壮实青年将菜碟重重顿到桌上,动作颇有些大,幸好菜炒甚佳,碟内无余油,否则已经油泼桌面,
“这位就是齐大人的同僚?我的齐婵大小姐,你当我蠢驴吗?”
婵婵妩媚腻人的神貌突然僵住,脸色瞬间蒙上层阴霾。
……
第三百八十一章 闹市中的战略要地
壮实青年进来时并没有关门,说话的声音传到门外。
门外把守的两个护卫立刻闪身进来,于壮实青年背后左右包夹站定,手按刀柄,虎视眈眈。
守在楼梯口的两个护卫也飞掠过来,一人往房内窥视,一人面朝外警戒。
壮实青年扭头扫视,不禁愣了愣。
齐婵按桌而起,粉脸含霜,恼道:“胡迪你好大的胆子,谁许你进来的。”
“整条街都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就去哪。”
“没有本小姐替你打点官面,就凭你那点手下,也占得住脚?”
风沙皱眉道:“既然两位有事,我告辞了。”
齐婵脸色剧变。
“想走?走的了吗?”
胡迪撮唇吹了个口哨。
天井对面的房间的门突然打开,稀里哗啦冲出来七八个人,一下子把风沙这间房门堵住,发出阴阳怪气的叫嚷。
四名三河帮护卫一齐拔刀出鞘,两人在房内盯着胡天,两人守住大门。
齐婵吓得花容失色:“你别乱来,冲撞了大人,有你麻烦的。”
胡迪笑了起来:“这位大人还真年轻,不知坐哪个衙门,说出来让兄弟长长见识。”
齐婵俏脸涨得通红。
胡迪哼道:“以往听闻的风言风语不少,我一直不信,心说齐大人家教甚严,大小姐怎会不知自爱,哼~今天算是亲眼见识了。”
齐婵恼羞成怒:“我与风爷在宴会上结识,风爷谈及倚翠楼蔚为惋惜。我知道倚翠楼搬家了,风爷便请我领个路。哼!本小姐陪谁吃饭,轮得着你管?”
高级交际花的恩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私下怎么玩是一码事,一般不会乱传。起码明面上仍是大家闺秀,大都指望攒够了钱寻个老实人下嫁。
如果名声毁了,别说嫁人,连家都回不去。自然打死都不认。
胡迪呆了呆,回神跳脚:“哄谁呢!吃饭就吃饭,用得着贴那么近让你喂吗?”
齐婵更恼:“风爷博学多才,我心里喜欢,关你什么事。胡迪我警告你,再不滚蛋,本小姐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胡迪在手下面前绷不住面子,怒道:“好呀!对我爱答不理,对小白脸居然倒贴。小子,有种跟我出去,咱俩比划比划,谁输谁滚蛋。”
风沙淡淡道:“不用比,我走就是了。”
齐婵拽住风沙的袖肘,慌张道:“风爷。”
风沙偏头扫视,齐婵急忙松手。
绘声掏出银钱,白嫩的小手轻飘飘按到桌上,掌心抹开之后,碎银整整齐齐的深嵌桌面。
胡迪眼睛都瞪直了,忍不住咔咔扭着脖子瞧向绘声,这才发现竟是位平生未见的绝色美人,本以为美若天仙的齐家大小姐与之相比,立成庸脂俗粉。
风沙大感扫兴,起身出门。绘声倒是开心了,当然不敢表露在脸上,快步追上主人。
胡迪被绘声的容姿与手法吓住,愣愣让开。帮主不发话,一众手下面面相觑,被四名三河帮护卫强行推开。
齐婵呆坐少许,忽然跳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告诉你姓胡的,你完蛋了,我绝不会饶过你。”
说着,往胡迪脚背上狠踩一脚,然后赶紧追出门。
齐婵很快追到风沙身边,四名护卫相视一眼,还是让开了路。
倒是绘声慢下了步子,侧身拦下齐婵。
风沙头也没回,举着手指晃了几晃。
绘声余光瞅见,狠狠瞪了齐婵一眼,快步回到主人身侧。
齐婵稍松口气,碎步跟到风沙右手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出得好吃坊,风沙左右望了望,问道:“我记得附近好像有座湖,与石城山比邻,忘了叫什么名字,那儿荷花很有名。”
自从发现好吃坊后面隐秘的别院,风沙不禁回忆起江城地形图,心中忽然冒出个朦朦胧胧的想法,急着赶去证实一下。
齐婵忙道:“风爷没记错,此湖名为紫阳,于春多情,于夏绚烂,于秋含蓄,于冬宁静,乃是城内情侣喜爱流连之处。”
风沙笑道:“就去那儿。绘声你买点酒菜。婵婵小姐不是谈及小荷才露尖尖角吗?咱们这就泛舟荷湖,看看怎么尖、如何露、又多嫩。”
这句话调笑意味很浓。
齐婵刚才拿荷尖有过香艳的暗喻,大街上听了不禁脸红,心中倒是松了气,暗忖风爷脾气真好,被搅了饭局居然没有生气。
绘声很快在街上买了几包卤菜和两提米酒,回到马车上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来到一片湖畔。
绘声找船家租了两条小舟,一条风沙乘,一条给护卫。
风沙坐拥两美,泛舟于湖,一会儿仰望石城山,一会儿眺望长江,又转回头扫量好吃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风沙本以为石城山在地理地势上没有任何破绽,必须拿人命生填下来,如今看来,不对!
紫阳湖、好吃坊与石城山的方位刚好串成一条线,如果从长江支流潜入紫阳湖,再由紫阳湖驻兵好吃坊,能够从侧面向石城山发起攻击。
这一面的石城山远比其他三面坡缓易攻多了。
紫阳湖这一段江道完全在城外,防备自然远不如城内码头那般严密,夏季的水道湖泊更是荷叶密布,大军肯定掩藏不住,精兵能够轻而易举的潜进来。
何况还能分成小股分批潜入,很难被发现。
单靠精兵未必成事,但如果前方战事焦灼,那么这支伏兵、奇兵足以要命,而且防无可防。
因为附近这一片全是民居,哪怕几千人撒进去都好似泥牛入海,以好吃坊为依托,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位置发动奇袭,直插石城山的软肋。
以此推测,好吃坊绝对不止一条密道,起码三条,或许更多。
一条通往石城山方向的街坊,另一条应该直通紫阳湖,另外至少还有一条密道连接附近的兵库与仓库,多半也是装成商铺或者民居的样子。
江城会居然放弃好吃坊这个曾经的秘密驻地!
看来帮派就是帮派,并没有人精通军略,看不出好吃坊实乃揪住石城山命脉的战略要点。
石城山本身又是掐住江城命脉的战略要地。
换句话说,谁控制了好吃坊,谁就拥有撼动江城大势的能力。
……
第三百八十二章 笼中的金丝雀
绘声舟头划船,齐婵舟中侍酒。
风沙坐于船尾,喝着米酒发着呆。
想要弄清楚好吃坊通盘的建造格局,以及密道通往哪里,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更需要把包括好吃坊在内的相关商铺、住家,全部神不知鬼不觉的盘到自己手里,动静稍大一定引人窥探警惕,更要驻扎一定的人手日常维持。
这一切都需要在江城设立一个秘密驻点,更需要一位能力不错的主事。
奈何明天就要启程,什么都来不及了。
好吃坊就像一颗弃于闹市的蒙尘明珠,如果扔下不捡,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一旦错过这次,下次再来之时,说不定已经被人慧眼识珠,兴高采烈的捡走。
齐婵这时从湖面掐了一朵娇嫩的出水荷尖,以那一点未绽的嫣粉尖处,像毛笔尖一样蘸了点米酒,轻轻喂到风沙嘴边。
风沙蓦地回神,心道你还真会玩。顺嘴吸了一口荷尖的米酒。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米酒格外香甜,嘴唇触感当真鲜嫩。
齐婵脸上转过一抹羞涩,好似荷尖提前绽放成花。
风沙心中一动,仔细扫量齐婵。
齐婵脸蛋浮红的晕色,愣是被风沙从粉嫩的荷花渐渐瞧成了鲜艳的桃花,小手紧紧攥着荷尖,羞臊的深深垂首,细弱虫鸣道:“船上不行,岸上有人看着呢!”
风沙愣了愣,旋即哑然失笑,心道你还真敢想,轻咳一声:“刚才在好吃坊没有吃尽兴,当真令人惋惜啊!”
“都怪奴家没有安排好,让风爷扫兴了。”
齐婵红通的脸颊瞬间白了。
风沙叹气道:“明天就要走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回返。如果好吃坊再遇上风波经营不下去,这家百年老字号就算彻底断根了,我岂非再也吃不到了?”
齐婵忙道:“要不奴家安排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备料,晚点再去吃一餐?”
风沙摇摇头,做沉吟状,少许后道:“我想请婵婵小姐帮我个忙。”
“风爷请说,但凡奴家能做到,一定不推辞。”
“是这样,我想把好吃坊,连同附近所有的铺面房舍都盘下来,掌柜还是掌柜,活计还是活计,经营方面一切照旧。我来出钱,婵婵小姐出面做东主。”
齐婵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两片唇瓣不知不觉的张开,根本合不拢。
“如果婵婵小姐觉得盘子太小,丢不起那个人,把整条街坊全部盘下也行。”
齐婵双手掩嘴,一双大眼睛瞪得的溜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不小。不,太大,不是不是,奴家什么都不会,不敢当这副重担。”
“这算什么重担。每月按时收租就行。待我下次再来,安排好吃坊搬家,让倚翠楼风风光光的重新亮相。”
风沙接过婵婵手中的荷尖,放到鼻前轻嗅。
“我也不指望收来多少租子,按现价少个两三成,意思意思给我留一份,其余你自己拿着用,仅需保证街坊繁荣,好吃坊不垮就行。”
齐婵轻轻喘着急气,胸口起起伏伏,呆了少许,伏身拜道:“奴家生是风爷的女人,死是风爷的女鬼,要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
竟是激动的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齐婵当然激动,像她这样的高级交际花,最好的出路并非找个老实人下嫁,因为早已经习惯奢华的生活,实在难以忍受平淡寡味的日子。
最好是给某个权贵做外室或者情人,乖乖巧巧的当一只笼中的金丝雀。
幸运的话分到一些财产,就算年老色衰遭到抛弃,至少不会落个凄惨的下场。
如果这位权贵还长期不在身边,那就更好了,日子过的比一些嫁入豪门的贵妇还要快活。尽管没有名分,好歹也遇不上大宅门里那么多勾心斗角
齐婵显然认为风沙看上她了,居然拿这么大一份产业交给她经营,无异于当头砸了一座金山。有了这座金山,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三点你记住了。第一,好吃坊不能垮……”
风沙把齐婵扯起来,含笑叮嘱。
“第二,产业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有权买无权卖;第三,如果经营还算不错,将来好吃坊搬上主街的那间大馆,完全属于你。”
齐婵娇躯打着颤,连话都不会说了,死死咬着下唇,使劲点着脑袋。
风沙招呼绘声把船划回去,又向齐婵道:“我明天要走,时间不多。待会儿给你配几个侍女侍卫,往后遇上麻烦或者需要用钱可以找三河帮支派支取。”
齐婵喘了口气,双颊已通红如火:“婵婵舍不得风爷走,晚上陪您好不好?”
“以后不要叫风爷,叫风少。”
“风少。”
“嗯~今晚你有得忙呢!怕是没空陪我了。下次再说罢~”
风沙让齐婵出面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无论如何,先把好吃坊这颗掉在闹里的蒙尘明珠收到自己的匣子里,往后怎么用,有空再说,总之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
一行人弃舟登岸,上了马车去到晓风号。
风沙把事情给云本真交代了,让云本真点风门的人手给齐婵做侍女和护卫,帮忙齐婵处理购买经营之事。当然,也有监视的意思。
只要齐婵不捞过分,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当作没看见,底线是好吃坊及附近商铺、民居要牢牢握在手里,不能被败家。
云本真尖着耳朵仔细聆听,牢牢记住,末了问道:“如果她偷人怎么办?”
风沙被问得一愣,他身边美女如云,看都看不过来,还真没把只能说勉强算美女的齐婵当盘菜,于是笑着摆了摆手。
“今晚我还是要住闽商会馆,你配合玉颜公主筹备启程事宜,明天一早我就赶回来。”
风沙走后,云本真不禁苦恼起来。主人摆手是什么意思?
偷人就干掉?或者干掉被偷的那个人?还是根本不允许有偷人的机会?
云本真苦着小脸琢磨一阵,觉得管严些准没错,匆匆跑去风门点人,疾言厉色的狠狠交代。
一连串不许,一连串杀字,听得一众手下战战兢兢,一个劲的发抖,更是一个劲的点头,生怕脑袋点不掉似的。
……
第三百八十三章 江湖风波紧
离开江城,下一座大城便是同属江城会的江州。
江城到江州的水路距离,大约等同于岳州到江城。
岳州掐着洞庭湖口,江州则掐着鄱阳湖口。
从地形地理上看,整个鄱阳湖及平原就像一个被山脉环围形成的水囊,江州就是水囊的塞子。
理论上,谁占着江州谁就能够钳制整个鄱阳湖平原。
实际上,鄱阳湖平原并不属于东鸟,完全属于南唐。
全因平原面向南唐的东面山脉被余水、衢江联手开了个口子,就像水囊一侧被扎了个洞,不通过塞子也能漏水。
东鸟由长江水道顺流而下,可以轻而易举攻下江州,塞住水囊口,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南唐可以选择从余水、衢江攻入鄱阳湖平原的腹地,完全绕开江州。
此等形势导致江州时刻处于鄱阳湖和长江两面包夹之下,别说作为东鸟攻打南唐的依托,连自保都相当困难。
鄱阳湖平原西面的山脉漏口较小较少,大军难以逾越,所以南唐欲攻东鸟,还是要走长江水道,也就是必须拔除江州。
总之,江州的地位十分尴尬,更像一个用来示警的烽火台。
说白了,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意思,自然繁荣不起来。
江州给东鸟示警的同时,无形中也给上游的江城和岳州挡了灾,所以东鸟打死也不愿舍弃江州,放任不管总比被南唐占下好。
自从江城会实际接管江城和江州,做出相对中立的姿态,朝夕不保的感觉小了很多,江州的市面才稍有起色。
然而,江州毕竟是两国相抵的最前线,又一直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
所以,南唐通过金陵帮对江州涉入很深,金陵帮影响力几乎不逊于江城会,反倒是东鸟官府几乎没有存在感。
不像江城,好歹明面上还保有东鸟的衙门和官员。
对于风沙来说,这意味着开始踏入隐谷的势力范围,四灵将会受到全面的压制。
最大的变化,那就是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考虑隐谷的态度。就像如今的东鸟,隐谷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考虑四灵的态度一样。
当然,双方都是庞然大物,谁也不敢全面血拼,维系一个相当的默契,谁也不会轻易踩过线。
尤其四灵高层聚会的档口,隐谷肯定暂避锋芒,免得引发误会,压制相对宽松一些。
风沙并不准备在江州久留,打算停留三两天给舰队补充食水,同时陪着马玉颜跑去安抚逗留江州的闽国遗民。
下船稍逛一圈,很容易发现市井间江湖风气极为浓郁,街面上携刀带剑的江湖人物似乎比普通百姓还要多,拉开架势就能来个当街械斗。
江城会根本不管,或许也是没法管。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江湖人从楼上打到楼下,从楼里打到楼外,甚至高来高往,从窗口打上屋顶。
风沙对此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带满护卫,并且下令任何人都不准落单,结伴少于三人不准下船、不准出门。
伏剑带着三河舰队护送云虚的辰流使团先行,已于江州设下驻点,主事人也是位执桨,姓张。
尽管张执桨全程陪同,也只是浮光掠影。
风沙对江州的情况顶多算得上雾里看花。
据张执桨介绍,江州的官府等于没有,江湖人物登堂入室,大大小小的帮会把持着城内城外的方方面面、上上下下。
其中自然以江城会和金陵帮的势力数一数二,其次便是鄱阳湖的鄱阳帮。
鄱阳帮也是天下十三帮会之一,以漕运走私起家,乃是鄱阳湖流域最大的江湖势力,没有之一,所以对江州影响甚大。
还有闻名天下的庐山派。庐山派乃是武林正道的中流砥柱,虽然门派不大,影响颇大。
江湖和武林完全两码事,江湖逐利,武林逐名,谁家帮会没有几个大门大派的弟子,彼此渊源深着呢!
门派之于帮会,类似隐谷、四灵对三河帮的影响。
这些名门正派论武学传承,论江湖地位,远超帮会之流,别看平常甚少发声,一发声就能震动武林,进而影响江湖。
张执桨一路介绍,其中最为关键,听到了柳艳的消息。
柳艳由通山镇逃离潭州之后,从水路进深山,不久前曾在江州露面,登时引起轰动,本有些平息的连山诀一事再掀波澜。
江州本来就是江湖人扎堆的地方,两江武林人士云集,为了柳艳闹起了不小的风波。
不知是否隐谷有意安排,柳艳与庐山派与鄱阳帮的高层都搭上了私人关系,起码在两江地面上,不再被视为邪道人物。
也就是说正道中人不再与柳艳为敌,甚至视之为同道中人。
仍在觊觎柳艳手中的连山诀,并且出手谋夺之人,多属沾灰沾黑的江湖道。
最近最轰动江湖的事情,莫过于柳艳于鄱阳湖湖口镇斩了彭泽会的大当家“摘花手”花远。
对于江湖的人和事,风沙所知不多,观张执桨的神情语气,这位“摘花手”显然是位名噪江湖的高手,绝非小鱼小虾。
看来柳艳终于在江湖上打出了自己的名声,不再是局限于地方的小人物了。
还有一件事,张执桨特意提及:帮主伏剑宣布和王龟揭过当初在潭州抢连山诀的梁子。王龟伤已养好,之前曾在江州频繁会友。
除开风沙与王龟尚未公开的矛盾,无论从隐谷论起,还是从伏剑的师傅宫青秀论起,其实王龟与三河帮的关系相当亲近,甚至算得上亲密。
王龟当过流城巡城司的副卫,在辰流江湖上很有面子,还当过一任两江武林的副盟主,于江州故交好友甚多。
三河帮的驻点顺利在江州设立,多少还托了点王龟的福。
风沙听了没有吭声。
这件事怪不得伏剑,三河帮毕竟还是个帮派离不开江湖。换做他是三河帮帮主,面对隐谷和两江武林的双重压力,与王龟解开梁子是唯一选择。
否则三河帮将在两江寸步难行。
幸好风沙尚留了一手,扯来绘声低声叮嘱几句,让绘声寻个机会把花娘子给放出去。
江湖事江湖解,让花娘子去找王龟的麻烦吧!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柳仙子了
江州的江湖风气太浓,风沙为了避免麻烦,除了陪马玉颜看望闽人之外,并不像江城一样到处乱逛,能不下船就不下船,干等着离开。
然而第二天还是收到江城会送来的请帖,署名白枫。
找张执桨打听才知道,白枫乃是江城会在江州的二号人物,江州堂副堂主。
风沙作为三河帮客卿,没有办法推脱这个邀约,只得赴宴。
还是老规矩,带上绘声为女伴,张执桨充护卫。
风沙本以为参加一场午宴,准备和绘声换上盛装礼袍,幸得张执桨提醒,江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于是换了劲装做江湖人打扮。
风沙还是抗了柄曲刀,做个没有八卦眉、梳发整齐的胡九道。
绘声则薄纱蒙面,白衣素裙,倒持长剑,一个英姿飒爽又不乏娇俏妩媚的孟女侠。
到了地方才发现,果然不是什么午宴,哪个午宴摆有擂台的。
满场都是各色江湖人等,一个个精气神足,帮会门派各有装束。
还有唱名的戏码,多是帮派名加外号,后缀泰半大侠或者女侠,也有仙子、道长等称呼,堂主、长老等职务。
外号听着颇有深意的多是某某门、某某派中人,外号听着十分霸气的多是某某帮、某某会中人。
令风沙倍感意外的是,人家给他唱名为三河帮客卿,九刀胡大侠。
绘声直接报孟女侠。
风沙正在奇怪,一抬眼看见了楚涉。
楚涉独自挺拔于迎客亭之后,冲风沙遥向行礼。
风沙立时恍然,快走几步,抱拳笑道:“楚少侠,又见面了。江城一别,还真快呀!”
楚涉迎前回礼,又向绘声行礼叫了声孟女侠。
“幸赖风少提醒,小子连夜赶回江州,果然遭遇袭击,幸得侠士搭救,这才勉强逃命。唉!可惜两位交厚的兄弟惨遭毒手。”
之前经风沙提醒,楚涉隐约猜到自己卷入一桩大麻烦,虽然不清楚内情,还是连夜逃往江州,途中遇袭。
当时风沙让江城玄武派人全程跟着,救下了楚涉。
玄武卫自然不会亮明身份,楚涉只当自己运气好,碰上好人行侠仗义。
风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讶道:“我仅是觉得黄小姐出身南唐宫廷,突然现身江城太蹊跷,所以顺嘴提了一句,没想到楚少侠当真遇险。”
楚涉左手按住心口,苦笑道:“当晚这里挨了一刀,幸亏穿了内甲,仅断了两根肋骨,现在还疼呢!事后发觉,杀手的刀上抹了剧毒,想想真是后怕。”
风沙嗯了一声:“或许与黄姑娘无关,楚少侠不必多想。”
楚涉脸上的苦笑意味更浓:“或许吧!”
楚涉和他的未婚妻都是黄莹的幼时玩伴,楚涉逃回来之后惊魂未定,把这事告知未婚妻,结果反而挨了顿骂。
人家死活不信黄莹会派什么杀手灭口,也是要楚涉不要多想。
风沙轻咳一声:“我说我刚来江州怎么会收到请柬,原来是楚少侠的意思。”
楚涉回神道:“我哪有什么资格发请柬,本打算找个时间登船向风少道谢的。这不是奉命待客吗!在宾客名单上看见风少和孟女侠,我也很吃惊。”
风沙笑了起来:“知道我是胡九刀的人可不多,如果不是楚少侠请我,那会是谁呢?”
“有关风少的事情,我跟师妹提过。”
楚涉的师妹就是他的未婚妻,据伏剑说在江湖上小有名声,人称青衫水罗刹。
风沙翻开自己的请柬,点上署名:“莫非这位白枫白大侠就是楚少侠的师傅?”
“我也没想到师妹会让师傅给风少发请柬。”
楚涉和宫天霜关系很好,很有点情投意合的味道。如今当着宫天霜长辈的面,提及自己的未婚妻,自然令楚涉倍感羞赧。
风沙哑然失笑:“我收到请柬都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就来了,原来是贵师妹的主意。”
楚涉忙道:“风少乃是三河帮客卿,如今来到江州,适逢其会。就算没有师妹,师傅也一定会发出邀请。”
风沙好奇道:“适逢什么会?”
楚涉把风沙拉到一边,低声道:“名义上观摩鄙会小比,实际上为了连山诀。来者都是各帮各派的前辈名宿,若非风少适逢其会,三河帮还加不进来。”
风沙更加好奇:“莫非还要捉柳艳?人家在东鸟被追得上天无门,连翻天岳山、九宫山、庐山,三座大山才逃到江州。还不放过她?说不过去了。”
楚涉摇摇头:“柳仙子转战千里,连闯三山,手上没沾一条好人性命,江湖上敬佩的很,多位正道前辈愿意作保,连山诀在她手上不会遗祸,此事已经揭过。”
“那不就完了,还能有什么事?”
这种结果风沙想也想得到,隐谷希望连山诀掀起的波涛越大越好,只要柳艳撑得住,隐谷绝不会吝啬各种美名往她身上堆。
柳艳撑的越久,获得的支持将会越多。
在隐谷看来,最好把柳艳捧成天下第一高手,不就证明连山诀真乃无上宝典,连个本来默默无闻的女人得之都能修成绝世高手。
届时全天下想不瞩目都不行。
如果柳艳撑不住,或者半途夭折,那就换个人继续。
楚涉声音压得更低。
“彭泽会大当家‘摘花手’花远不是被柳仙子斩于鄱阳湖口吗?当时柳仙子还留了一句话,谁要是把无恶不作的彭泽会连根铲除,愿意借阅连山诀三天。”
风沙没有吭声。这里面的门道,他最清楚,能看到连山诀的人,必属百家,旁人想也休想。
楚涉道:“彭泽会虽然失了大当家,羽翼无损,想要连根铲除,谁都没有把握,于是鄙会想集合各家之力,一具荡平。首功三家,一家观连山诀一天。”
风沙沉吟道:“彭泽会占着鄱阳湖的湖口镇,东南群山环抱,西北江湖环绕,想要攻之,需得战舰两面包夹,一边实一边虚。”
楚涉干笑道:“鄙会江湖立足,水战还则罢了,用不着强攻城镇,击败几个首脑,彭泽会自然烟消云散。”
风沙跟着干笑起来。他毕竟不是江湖人,第一念头就是想着如何以大军踏平,根本不会考虑用武功摆平。
……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三尺白绫
风沙和楚涉在迎客亭后聊了一阵,又有名望人物到来。
楚涉抱了声歉,叫来一位帮众代为引路,他则继续迎宾。
一直跟在旁边没有吭声的张执桨颇为不满,一路絮叨不停。
江城会居然连个头面人物都没有出迎,仅派个相熟的小头目就打发了?显然不把三河帮放在眼里。
风沙听得好笑,做了个手势,止住张执桨的牢骚。
尽管楚涉的言辞相当谨慎,风沙还是听出怎么回事。
今天这场邀约事关连山诀,商讨如何对付在地的彭泽会。
三河帮作为一个外来的帮派,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涉入本地的江湖,等于和在地的帮派抢利益。
无论从哪方面看,江城会都没有邀请三河帮参与的必要。
所以这份请柬八成是楚涉的未婚妻借着父亲的名义发出的,白枫或许都不知情,就算知情恐怕也不会当回事。
在人家看来,能够发出邀请,已经给足三河帮面子。
过迎客亭前行不远,乃是一座小湖,湖心岛方方正正,一看就知道是座擂台,四面没有栏杆,只插了一排旗帜迎风招展。
大旗上书“江城会”,小旗上书“江州堂”,也有“江城堂”、“永兴堂”等等,显然江城会拥有不少分堂,当然以江城和江州的规模最大。
看字号,这些分堂分布于东鸟境内,南唐境内一个都没有。
湖心擂台有两条“之”字步道沟通南岸北岸,与擂台一起形成一个“中”字。
如果加上迎客亭和附近的假山,以及假山后的一栋圆顶建筑,还有圆顶后一条小溪。这个布局合起来,那就是一个“忠”字。
亏得风沙总是习惯性的审视地形地势,否则真还发现不了这点玄机。
按理说,从南岸可以直接踏上步道穿过擂台,去到设席的北岸。
实际上,步道南北口皆有江城会帮众把守,将宾客往两旁引导,沿着湖边的卵石小道绕圈。
小湖北岸设席的方式相当有意思,面向湖心擂台,以步道出口为中轴,左右一字排开,一旗一座。
步道口边上的左右两旗,分别为“江城会”和“金陵帮”。
江城会这边依次是“庐山派”、“九宫门”、“天岳剑宗”等。金陵帮那边依次是“鄱阳帮”、“九蛟帮”、“东至柔刀门”等。
一边五座,一共才十座,每一座相隔很开,目前座位上都无人。
尽管大部分帮派风沙闻所未闻,仅看这泾渭分明的情况,就知道哪边倾向东鸟,支持江城会。哪边倾向南唐,支持金陵帮。
一路上撞见零星几个江湖人,风沙都不认识,人家也不搭理他,顶多忍不住往绘声看几眼,然而也很快敛目。
尽管江湖人少不了打打杀杀,某些方面还是很规矩的,尤其不会轻易招惹女侠。
一行三人到了小湖东岸,引路的江城会帮众不再往前,小声介绍。
原来有根底的宾客引来小湖东侧,江湖散人引至小湖西侧,有插旗的门派高层才够资格去到北面入座。
风沙扭着脑袋打量少许,东西两侧都没有旗帜,没有座位,人数也不多,各自零零散散的站着,互不搭腔。
总之,观礼的意味更浓,明显没有决策的份。
引路的江城会帮众告辞之后,张执桨终于按不住性子,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居然连个座位都不设,太瞧不起人了。”
风沙笑了笑:“你要这么想,以江城会为首的十个帮派在江州无异于官府,还能以江湖礼节接待大家,已经给足面子了。”
张执桨愣了愣,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原来如此,小人初来乍到,没能摸清楚门道,让客卿见笑了。”
风沙领头往僻静处走去,边走边笑:“三河帮事不关己,仅是凑凑热闹。记住一点,人家请你来是通知,不是请你来商讨。”
张执桨快步跟着,干笑道:“客卿说话,一刀见骨。小人听明白了,他们是行着江湖礼,做着官府事。看不穿这层皮,迟早吃大亏。”
风沙赞道:“张执桨精明过人,举一反三。伏帮主慧眼识珠,这个江州主事,没有选错人。”
张执桨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
岸边稍远有颗垂冠的老树,树根早已拱出土来,虬结密布。
风沙以树根坐凳子,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也不嫌沾泥。
绘声拿着女侠的矜持俏立一旁,以树干挡住大半边身子。
张执桨则垂手站在一侧,不停的扫量场中人等,偶尔看见面熟的人,向风沙介绍。
风沙左耳进右耳出,毫不在意。
湖岸东西两侧又来了些人,总数仍旧不多,两边加起来不到一百,扣掉随侍之类,正儿八经的人物不会过三十。
别看人少,已是江州地面上最有分量的江湖人物,风沙这个三河帮客卿混在里面顶多算凑数的。
迎客亭那边忽然起了骚动,显然来了大人物。
那个隐于假山后的圆顶建筑,步出一位儒袍中年人,身边跟着一位气质颇为冷艳的貌美少女,两人一前一后行往迎客亭。
张执桨介绍道:“这位就是江州堂副堂主白枫,身边是他女儿白绫。白仙子在江州很有名,人称青衫水罗刹,新近交好的朋友都再三提醒我不能招惹她。”
距离有些远,风沙眯起眼睛打量,忍不住拿此女和宫天霜对比,少许后点头道:“的确是位出色的少女。只是白灵这名字,听着有些渗人。到底是哪个灵?”
与此女相比,宫天霜明显青涩太多。
风沙不禁有种自家的丫头被别家的丫头给比下去的感觉,只好在名字上挑刺。
倒也不是故意挑刺,君王赐臣自裁多用白绫上吊,哪有给女儿取这种谐音的。
张执桨小声道:“就是三尺白绫的白绫,当时我也觉得奇怪,问过朋友,人家说她原叫白水绫,她觉得听着像水灵灵太秀气,于是把水字去掉,就叫白绫。”
风沙微怔,不禁想到同样改名的周嘉敏。
这位白绫小姐到底是黄莹的手帕交,还是周嘉敏的手帕交啊?
光凭喜好就任性改名的女人实在不多见,怎么短短时间碰到俩。
……
第三百八十六章 青衫水罗刹
女人给自己起名叫“白绫”,予人一种活活勒死人的狠辣感。
楚涉有这么一位未婚妻,看来日子不好过,难怪会对宫天霜颇为亲密,很有点移情别恋的意味。
风沙不禁陷入思索。
此来的请柬八成出自这位白仙子之手,特意把他请来,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啊!
远处,白枫和白绫引领着一位面貌红润的老道及两个年轻道士直接通过跨湖步道,入席“九宫门”旗下之座。
过不多时,又来一位华服虬髯的中年壮汉,仍是白枫带着女儿相迎。
如此来回多次,十张凳子几乎坐满,最后仅剩江城会和金陵帮旗下空座。
忽然间钟鼓齐鸣,北岸大殿走出两位华服老者。显然一人是江城会的江州堂堂主,一人是金陵帮驻江州的高层。
在场诸人皆遥向行礼。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入座江城会和金陵帮旗下。
江州堂堂主双手虚按,钟鼓顿停。
之后说了一些客气话,然后又朗声说了一段,大约就是刚才楚涉说的事情。
别看这位江州堂堂主年老,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居然予人一种“风扫湖面水掀波”的感觉,落到耳朵里嗡嗡的响。
张执桨不自觉的恭敬起来。
绘声俏脸微变,向主人附耳道:“传说中的内家高手,很厉害。”
风沙笑了笑没做声。
各门各派的武功其实全部源于百家,没有例外。
然而百家早已不再拘泥于“术”,追求的是大道。
武功、内息、阵法、符咒、医术等等,仅是追求大道过程中的副产品而已。
绘声看来的高手,在风沙眼里寻常的很。
只要拥有足够的势力和资源,百家中的任何一家都能够成批训练出来。
江州堂堂主又说了一段,大意是在场诸位都是高手,不如点到为止,选出最厉害的五位高手去跟彭泽会的高手单挑。
届时五局三胜,彭泽会就地解散。三位胜者各自观摩连山诀一天。
风沙向张执桨问道:“江湖规矩是这样吗?怎么听着像过家家似的。如果彭泽会不搭理,顽抗到底怎么办?”
张执桨疑惑道:“为什么不理?大当家已经死了,又被大家联手打上门,硬抗肯定完蛋。单挑输了那是技不如人,多少还能得个体面,如果赢了呢?”
风沙噢了一声,弄明白点了。
江湖奔波为名为利,干嘛为了一个仅是讨饭吃的地方拼命?
比武分胜负多好啊!赢了身价更高,前程更好,输了也不丢命。
张执桨嘟囔道:“我们今天就是来陪衬捧场的,最后选出的五位高手一定是那十家中人。”
风沙哑然失笑:“如果张执桨手痒,不妨下场试试,也算凑个热闹。”
张执桨连连摆手,干笑道:“不瞒客卿,小人走私出身,东混西混学了些拳脚刀法,从来都是摸黑趁乱下冷刀,正儿八经拉开架势那不成。”
风沙正色道:“能杀人就是好刀法,能活下来就是好武功。比武是比给别人看的,会下冷刀才是有益于自己的。”
张执桨憨厚的笑道:“就是这个理,就是这个理,客卿说的当真明白,小人就说不出来。”
这时湖心擂台已经有人开始放对,乒乒乓乓打得还挺热闹。
一理通百理通,张执桨一点明江湖门道,风沙立刻想清楚了。
今天这场恐怕不光是为了争夺出战彭泽会的机会,也是某些人提高自身名望的机会。
功成名就的人自然小心谨慎不会轻易下场,免得一时失手跌了声望。对于一些自诩武功不错,名声却不高的人来说,那就是难得的好机会。
在场都是江州地面的头面人物,在这里赢上一场,比外面苦战十场还要露脸。
绘声突然扯了扯风沙的袍角:“楚涉过来了。”
风沙定睛一瞅,起身相迎。
楚涉脸色不太好看,一个人快步走过来,凑近些道:“我越想越不对劲,风少这份请柬的确发的有些蹊跷。”
风沙心道你才想到啊!嘴上淡淡道:“没什么不对劲。我家霜儿与楚少侠关系交好,或许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江州,以致贵师妹生出什么误会吧!”
楚涉呆了呆,神情窘迫起来,俊脸涨得通红,低头不语。
“霜儿随三河舰队先行,停泊过江州。楚少侠应该还在去江城的途中,我也一样。你我对那时江州的情况全然不知,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许没有。”
楚涉顿时色变,郑重道:“我与天霜小姐性情相投,尽管交好,从未逾礼。如果真发生过什么误会,楚涉一力承当。还请风少稍等,我去打听一下。”
楚涉匆匆走远,风沙向张执桨问道:“你听过什么传闻没有?”
张执桨刚才就有往回躲的意思,如今更是使劲缩着脖子,结巴道:“我,我,我……”我了半天,黑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我出个所以然。
风沙挑了挑眉角:“看来多少知道点。”
张执桨忙比出手指,拇指和食指掐的很近,更结巴道:“一,一点点,就,就这么一点点。”
风沙笑道:“那就说一点。”
“天霜小姐和白绫小姐打了一架。客,客卿别急,没,没人受伤,没分胜,胜负。王大侠出面拦住了。我就,就知道这么多。”
风沙嗯了一声:“难怪你一眼认出白绫。还什么新交的朋友再三提醒你不能招惹她。是不是出了这个事,所以到处打听白绫什么人,担心给驻点惹祸?”
张执桨苦笑道:“客卿就是客卿,小人这点心眼,瞒不过您。”
“打听到什么没有?”
张执桨小心翼翼的道:“据说白绫小姐相当记仇,下手还挺狠。朋友说有个进城耍乐的匪头不长眼,调戏不成,反被按到水里活活勒死。”
风沙忍不住问道:“到底是勒死还是淹死?”
“仵作说是淹死,然而颈部有反复勒紧的痕迹,估摸长达半个时辰,反正死得很不痛快。朋友还说之前远不止一桩,男男女女都有,全是无头案。”
张执桨小声道:“这次大庭广众,大家才知道是白绫小姐的手法,也没人敢深究,青衫水罗刹的名头就这么传起来了,当然是私下。”
……
第三百八十七章 苍鹭山青子飞雁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冷艳貌美的少女,杀起人来这般残酷残忍。
听张执桨的口气,似乎还习以为常。
“你觉得在当下这种场合,白绫小姐能耍什么手段?找我单挑,把我宰了?”
风沙毕竟不是江湖人,对江湖门道所知寥寥,只能问懂的人,也就是梁执桨。
“杀人不至于,顶多让人难堪。客卿或许不知道,对江湖人来说,当众掉面子,比脖子上挨一刀还难受。帮派更甚,有时必须硬着头皮蛮干,死也不能认怂。”
张执桨面憨心细,已经发觉客卿不通江湖事,解释的很细致。
风沙来了兴趣:“怎么说?”
“出来混江湖的,奔得就是风光前程,要得就是一张脸皮,拼得就是满腔热血,争得就是心里爽气,如果亮起帮里的旗帜,处处让人瞧不起。谁,谁跟你混?”
风沙恍然。
张执桨似乎说来了劲:“我摆出三河帮的字号,去哪儿人家都叫一声张爷,押在赌馆比钱好使,押在青楼比小白脸管用。这,这就是面子。”
绘声红着脸蛋轻啐一口。
风沙笑了起来:“扯远了,说正事。”
张执桨发觉自己失言,赶紧把话转回来。
“现在还是江城会的小比,待会儿就有想出头的小辈寻人亮相。这种人在江湖上要多少有多少,什么时候都不缺,就想拿别人的脸皮涨自己的名声。”
风沙哦了一声:“你是说白绫小姐很可能鼓动几个,找我们三河帮的茬?”
“客,客卿你看,北岸在座都是江州地面的江湖前辈,闻名十数年的高手,头脑再发昏的人也会垫垫自己的分量,更要担心事后被承不住的名声压断了腰。”
风沙目光随之而扫,缓缓点头。
“所以呀,柿子找软的捏,刷散人的脸皮涨不了多少名声,当然刷中不溜的帮派,尤其咱三河帮这种还没站稳脚跟的过江龙。今天这场叫,叫,什么宴来着。”
风沙笑道:“鸿门宴。”
张执桨叹气道:“没错。就,就是这个宴。根本不用白绫小姐鼓动,我们只要来了,那就肯定逃不过。用说书的话讲,这叫,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风沙抱拳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次受教了。”
张执桨忙回礼道:“客卿太客气,小人也就是在江湖里打了一阵滚,知道些泥泥水水的事。”
绘声忙道:“如果有人找茬,我上。”
风沙斜眼瞟着绘声,感觉心里没底。
论武功,绘声是一众剑侍里最差的,换她姐姐绘影还差不多。
绘影可是曾经拿自己的身体给风沙挡过剑,论及胆大不怕死,比怯懦畏缩的绘声强多了。
张执桨插口道:“想在江州立足,这关口迟早要过,不是这次也有下次。还是小人来好了。”
风沙想了想,轻轻点头。
既然伏剑派张执桨为江州主事,肯定通盘考量过。
张执桨嘴上说只会下冷刀,多半是谦词。
作为三河帮驻江州的主事,有些事情的确只能自己扛,没有人能够一直留下来帮忙。
风沙不会武功不代表不懂武功,相反非常精通,眼光奇准。
尤其精神异力可以观气,能够轻易分辨一个人的武功高低。
凡事到了一定的境界,一定会有某种气势。
腹有诗书气自华,杀人杀多气自煞,武功亦然。
所以,风沙在宫青雅面前乖巧的不得了,因为深知不乖巧就是个死。
一座冰山若是在跟前崩塌下来,神仙下凡都救不了。
至于湖心擂台上江城会帮众的小比,在风沙眼里就是些庄稼把式,还处在你打一拳我还你一脚的程度。
尽管毫无气势可言,并非纯粹的花架子,收手慢点真能杀人。
往往两人放对,一两个照面就分出了胜负。
拳拳到肉,砰砰有声。
看得出来基本功都很扎实。
毕竟当今乱世,学武是为了保命,更是为了功成名就。这些初出茅庐的帮众每天除了练武什么都不干,再粗浅的武功也能练到一定的水准。
江城会小比乃是此次邀约的明面理由,其实仅是用来热场,一共十对二十人很快比完。
白枫隔湖飞掠至湖心擂台上,往四方一阵抱拳。
惹起一片喝彩,多赞“好轻功”。
白枫含着笑朗声道:“还是老规矩。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莫要伤人。”
风沙向张执桨问道:“什么老规矩?”
“没人挑战就算赢。实际上大半人只是为了挣名,赢过一两场见好就收,如果死活撑着不退,那十家就会亲自下场。小人打算来个先声夺人,客卿您看?”
风沙眼睛一亮,嗯了一声。
张执桨挺精明的。
先过去上了场,虽然一堆人挑战,总好过被有心人针对。赢了一两场立马抽身,人家再想针对也没理由了。
张执桨长笑一声,快步走出,抱拳虚摇:“口是江湖脚是路,鄙人三河雁刀张,苍鹭山青子飞雁,江州好汉见乖张。”
每个字风沙都听得懂,连起来听一脸懵比,扯着绘声问道:“他在说什么?”
绘声显然更懵比,小声道:“应该拜场子吧!”
风沙想了想,点头道:“伏剑跟我说过,苍鹭是走私客的意思。张执桨刚才不是说他走私出身吗?看来不光拜场子,还表了来历。”
树冠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山是酒,青子是刀,快意恩仇的意思。他姓张,那么乖张就有两层意思,柔中带刚。”
绘声吓了一跳,急忙仰头握剑柄。
一个锦衣女子持剑蹲于树冠之中,姿势特别潇洒,忽如柳絮轻飘,落于风沙面前,行礼道:“风少,好久不见。”
风沙起身回礼:“许久不见柳姑娘,看着清减多了。”
柳艳苦涩一笑,转目道:“大雁北去南往,忠诚不失信,不光拜码头,也有来来就走的意思。他是位老江湖,一番话门道深,不懂很难解释,懂就很顺耳。”
风沙笑道:“听着顺耳就行。柳姑娘这是才来还是来很久了?”
柳艳盈盈浅笑,露出洁白的贝齿:“不长也不短,起码知道风少惹上了青衫水罗刹。”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搭台看戏
这一长段日子,柳艳转战千里,连闯三山,巧遇不少高人,见了不少世面,从人人喊打变成人人恭维,深切体会到人情冷暖,经历不可谓不精彩。
回忆往昔,不免生出井底之蛙的感觉,更尝到一览众山小的滋味。
原本需要仰视的很多人,原本想不明白的很多事,迅速褪去神秘的蒙纱。猛然惊醒,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的柳艳已经成为多家名门正派的座上贵宾,与各大帮会的首脑平起平坐。
别说风沙仅是三河帮的高层,就算遇上三河帮帮主伏剑,柳艳也无须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的巴结着。
三河帮再大还能大过天下十三帮会不成?
之前风沙给柳艳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十分高深莫测,似乎无所不知。
这次适逢其会,柳艳发现风沙居然也在,不免心生好奇,于是悄无声息的潜上树冠偷听,很快发现风沙居然连最基本的江湖门道都不懂,明显是个雏。
所谓高深莫测,不过是地位带来的差距。
这种幻灭的感觉近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柳艳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所以对待风沙的态度,自然而然有了转变,语气随意起来,很有点俯视调侃的意味。
风沙听出这种转变,像是没听见的样子:“看来我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还请柳姑娘指教一二。”
柳艳轻轻摇头,垂发微晃。略显清减的如花娇容,比往昔少了些妩媚的风尘气息,乌黑澄透的明亮星眸,比往昔多了些清晰的沉凝神采。
“当初逃离东鸟,还是风少帮我找的船,我一直记在心里。也谈不上什么指教,白绫身份不简单,她……算了不说这个,待会儿我找她讨个人情,尽力开解。”
风沙笑道:“那是一场交易,柳姑娘不欠我什么,反倒我欠柳姑娘一个人情。无论成不成,总之多谢了。”
这时场上传来些许嘘声。
张执桨不像白枫一样以轻功横掠渡水,反而沿着岸边的卵石道绕过去,脚步挺沉重,姿态也不优美,难免惹人轻视。
柳艳见状笑了笑,继续道:“之前伏少路过江州,我有事在身缘悭一面,希望风少代为传句话。”
“柳姑娘请说。”
“潭州故交,姊妹情深,江宁新地,再续前缘。”
柳艳和伏剑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当初两人身份差距很大,柳艳都可以跟伏剑似乎忌惮说些调笑的话,尽管不乏刻意讨好的意味,伏剑也的确没把她当外人。
对此,柳艳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风沙嗯了一声:“柳姑娘要去江宁?我可以让舰队等上几天,待他们归还连山诀,再与柳姑娘同行。”
今天这场就会选出五位高手去打上彭泽会,五局三胜,三位胜家将可以阅览连山诀一共三天。
当然,在风沙看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戏,为了炒热连山诀而架台子唱的一出大戏,最后的三位胜者只可能是百家中人。
或许有些参与者误以为自己是主角,其实只是用来热闹气氛的观众而已。
柳艳神色一动:“风少应当知道,我对连山诀不在意。之所以留下来,是受朋友之托,接一位贵人。风少肯借船,实在太好了,我正担心护不得周全呢!”
风沙问道:“什么贵人,居然需要柳姑娘亲自护送?”
柳艳正色道:“风少切莫打听,小心惹来杀身之祸。就当船上没有这个人,越保密,越安全。如若顺利抵达江宁府,对三河帮的好处将不可计量。”
柳艳故弄玄虚,风沙笑笑不语。
仅凭不多的寥寥耳闻,风沙已经发现隐谷往柳艳身边频繁插手的迹象。
具体表现就是天降鸿福,气运逆天。
走到哪里都巧遇高人,动不动就结识贵人。
不但个个身份不凡,还以各种角度欣赏你、看好你、捧着你,争着、抢着、追着、吵着要跟你结成忘年之交、知心好友。
如果柳艳之前在深山里不小心失足跌落山谷,说不定都能随手捡到神功秘籍。
风沙对这种套路心知肚明,他也没少玩。比如还在潭州的时候,他就私下去求宫青雅给柳艳传几手保命的武功,给将来留个可以拽开的绳头。
总之,隐谷绝不会吝啬哄捧,只要柳艳撑得住,迟早成为大势当中的弄潮儿。
顺风船不搭白不搭,风沙自然会找机会和柳艳亲近关系,并非想挖隐谷的墙角,单纯想占隐谷的便宜。
张执桨终于走到湖心擂台,有些尴尬的擦了擦额汗,向四方抱拳行礼,等待挑战。
柳艳美眸飘去,浅笑道:“风少这位属下专爱扮猪吃虎,跟风少实在很像。”
风沙干笑道:“不瞒柳姑娘,我是辰流柔公主府的外执事,所以才成为三河帮的客卿,着实不是江湖中人,这里面的门道我当真不懂,还请指教。”
柳艳微怔,旋即嫣然:“原来如此。刚才你这位属下说的很好,混江湖的要诀就是刷别人的脸皮,涨自己的名声。你看他现在这副作态,赢他脸上也无光。”
风沙恍然:“所以但凡有点本事的都不愿上场挑战,他找个时机突然暴起,更易让人刮目相看。”
柳艳猜测没错,果然半天没人挑战,最后还是一个少年拔身而起,踩着沿湖的栏杆一阵快跑,寻准湖心步道相对窄处,一个翻身过去,然后奔上擂台。
虽然脚步略显虚浮,怎么都比张执桨潇洒多了,也有几声零星的喝彩。
两人似模似样的打了十几招,张执桨忽然扬刀反抡柄尾磕上少年心口。
少年双眼发黑,连退直退,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张执桨也不追击,杵刀轻喘,似乎有些累。
少年匀息后尽管很不甘心,还是行礼认输。
柳艳插口道:“他收尾那一招装过头了。在场还是有高手的,已经足以窥破深浅。如果第二场还无妨,毕竟可以立刻退场,现在有些麻烦。”
“听柳姑娘的口气,莫非犯了什么江湖忌讳吗?”
柳艳嗯了一声:“怎么说呢!有点像赌馆出千被人看穿玄机,尽管没有被抓个现行,还是足以让人针对他了。”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吓尿了
还在潭州的时候,柳艳就是柴刀帮的副帮主,且主管对外事务,专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
尽管柴刀帮很小,实际上更是易门的附庸,不可否认柳艳见惯各种场面,尝过多种咸苦。
有关江湖门道,柳艳显然属于非常懂的人,猜测十分靠谱。张执桨扮猪吃老虎没装像,引起不少侧目。
不光小湖东西两侧起了些许骚动,连北岸那些有座有旗号的帮会高层都开始与身边的随人交头接耳。
颇有点跃跃欲试,想要下场教训的意味。
风沙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楚涉突然跃上湖中步道,向四方人等行礼报了身份,然后快步踱至擂台,向张执桨抱拳请教。
风沙心情顿松。楚涉还是很上道的,不会让张执桨难堪。
柳艳嫣然道:“这道关口,看来过了。这位楚少侠不简单呢!依我看他会打平或者小败,非但无损名声,还会让人高看一眼。”
楚涉乃江城会中人,可以视作东道主为来宾圆场。
两头面子都顾了,这事做的相当地道。
又让柳艳给说中了。
楚涉果然和张执桨打得有声有色,最后游刃有余的漏空一招,小败认输,受到相当隆重的喝彩。
张执桨好歹保住了面子,知机退场。总体来说还是有些灰头土脸。
柳艳收回视线:“我这就去找白绫说一声,希望她能买我点面子。”
风沙抱拳道:“晓风号就泊在码头,随时欢迎柳姑娘到访。”
柳艳笑了笑,轻飘飘的往后退入小树林。
绘声颇为不忿道:“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居然一直端着个架子,好像忘了原来怎么讨好您了。”
“得意不忘形,登高还念旧。如果换成是你,早拿鼻孔看人了。”
绘声赶紧缩了缩颈子。
张执桨垂头丧气的回来,黑脸涨红:“小人没用,给三河帮,给客卿丢人了。”
风沙嗯了一声:“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走吧!”
其实张执桨已经很不错了,能做的都做了。
奈何踏进了人家摆好的鸿门宴,完全实力碾压不说,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实在非战之罪,尚能留下点颜面已是万幸。
一众暗嘲的目光中,一行三人略显狼狈的离场,结果在迎客亭被人拦下。
为首的江城会帮众道:“白小姐有请三位。”
嘴上说请,架势不像。十几个江城会大汉四面合围,一个个虎视眈眈。
风沙想了想,点头答应,被人“护送”到迎客亭侧面的那栋圆顶建筑里,往右廊道一折,来到一间偏厅门外。
三人被要求交出携带的兵刃,更有帮众靠来意欲搜身。
张执桨勃然大怒,立马拔刀相向。
绘声更恼,直接拔剑砍人。
绘声曾经吃过调戏的亏,就因为反应不够快,拒绝不够坚决,让人摸了下脸蛋,结果被云本真狠狠罚了一通,现在想想还浑身发颤。
从此牢牢记住一点,只有主人可以碰她,这要是被几个男人搜了身,回去铁定倒血霉。
岂知人家早有准备,七八柄刀剑瞬间将三个人四面指住。
稍动一下保管透心凉。
风沙木无表情道:“三河帮一支舰队就泊在码头,有种刺死我。”
说罢,胸迎剑尖冲着走。
那帮众呆了呆,缩着剑不住后退,眼睛去瞟首领。
那首领干咳一声:“风客卿有话好说。”
风沙转目睨视:“我想好好说话,是贵会以为拳头大,不愿听好话。”
那首领皱眉道:“就算为了贵帮在江州的驻点着想,风客卿也该好好说话。”
风沙不愿跟一个喽啰纠缠:“白小姐请我来,到底见是不见,不见我走了。”
那首领恼羞成怒:“你交出兵器。”
风沙转身就走。
绘声和张执桨一左一右护送。
“站住。”
白绫忽然出现在厅口,冷冷道:“风客卿,江州不是辰流,没人稀罕你。若非柳仙子为你讨了个人情,你以为他们扎不下去?”
风沙转身扫量少许:“倒要请教白小姐,哪里来的底气。”
柳艳刚才吞吞吐吐,透露白绫身份不简单。现在看来不假,否则一个江州堂副堂主的女儿,绝对不可能这么硬气。
白绫轻轻扬手,一众江城会帮众立刻散开。
“进来说话,就你一个。”
风沙拿眼色示意绘声和张执桨留在门外,然后迈步进厅。
白绫将手一招,厅门立时合拢。
风沙也不理人,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
白绫冷漠的盯着:“柳仙子是不是想请你护送一位贵人?”
风沙微怔一下,缓缓点头。
白绫笑了起来,宛如冰花消融:“我正式告知你,不用了。我多么希望告诉你失去多大的机缘,好教你悔不当初。可惜,你不配知道。”
风沙耸耸肩:“既然未曾得到过,后悔从何谈起?”
白绫露出怜悯且讥讽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无知又可怜的人。
风沙歪着脑袋:“找我来就为这事?没事我走了。”
白绫娇哼道:“看来宫天霜之所以没有教养,全然是上行下效。”
风沙顿时眯起眼睛,双瞳幽芒隐隐。
白绫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恐惧的情绪,下意识躲开目光。
“听说你在江城打伤了我的好姐妹黄莹?”
“不错。”
白绫冷笑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楚涉说她出身南唐宫廷。”
“知道就好。多的话我不说了,留下一只手,你可以走了。”
风沙不禁失笑。周嘉敏都被他盘服帖了,居然还有人跳出来拿黄莹吓唬他。
还以为白绫多大的后台呢!
不过转回念头,如果三河帮没有四灵和隐谷的背景,区区一个客卿还真是只能任凭拿捏。
旁的不说,单凭金陵帮就足够把一个靠水吃水的水帮轻易整垮,折腾死个把人更比喝水还简单,。
寻常人面对这种沾着皇室边的达官贵人,的确如同天塌,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白绫认真的盯着风沙:“我是为你好,等到连累三河帮,再后悔就晚了。”
风沙拍屁股起身:“我好怕呀!憋不住想方便一下,告辞了。”
白绫气得身子发抖:“你,你……”
……
第三百九十章 你对权势一无所知
风沙根本不理气得发抖的白绫,双手拉开厅门。
绘声和张执桨居然没在门外,几个江城会帮众堵在门口。
风沙心叫不好,立时回身抬臂,想以袖中手弩先射白绫一箭。
岂知身体还没来得及转完,脖子传来剧烈的绞痛,双眼瞬间发黑,两臂立时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风沙拼命瞪开眼睛,偏偏只看到金光在黑雾中乱闪,什么都瞧不清楚,被人拽着颈子不住倒退,脸颊已经涨得快要爆开,一口气愣是出不去也进不来。
双眼全然昏黑,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猛地坐直,急喘一阵,干咳几声,发现自己被铁链反绑双手,双脚也被铁链紧紧缠住,稍动一下便哐啷哐啷。
这是一间还算明亮的石室,头顶天光很高,似乎深处地底,
石室上窄下宽,躺七八个人不成问题。周遭墙壁通体青石,无有装设,地面布满落灰和杂草。
除了方方正正之外,怎么看怎么像一口枯井。
风沙试着转转手腕,发现手弩已经不在。
一个女声好似自头顶响起:“你醒了。”
尽管声音稍有些扭曲,还是能听出是白绫的嗓音。
风沙笑道:“对,我醒了。”
白绫奇道:“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不出三天我就能出去,为什么要害怕?”
白绫笑了起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风沙撇嘴道:“假山下面。”
白绫沉默下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一来就发现了,此地‘忠’字格局,每个地点都有玄机,具体讲你也不懂,反正若有地牢,一定设在假山下面。也是随口一诈,你自己承认了。”
白绫又沉默一阵:“你为什么笃定三天就能出去?”
风沙纠正道:“不是三天,是最多三天。”
白绫笑道:“三河帮的确会派人找你,然而他们会发现四处碰壁,无论怎么求人,也没人搭理。找来找去,始终了无音讯,时间一长,你会被彻底遗忘。”
风沙翻了个白眼:“或许吧!”
“你对权势一无所知。很多寻常人眼中的大人物,在某些人看来也不过是蝼蚁,让你消失,你一定会消失,消失的彻彻底底,好像从没来过人世间一样。”
风沙好奇道:“听小姐的口气,似乎让很多人消失过?”
“我只是见过很多次。”
风沙哦了一声:“能够得到白绫小姐的第一次,我很荣幸。”
“你,你……”
这时另一个女声传来:“小姐……”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关闭了什么机关。
过了好一会儿,白绫笑道:“我说你怎么那么笃定,原来知道有人替你求情。”
“谁替我求情?”
“楚涉。他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答应帮他找你,咯咯。”
风沙笑道:“你这位未婚夫,人还是不错的。”
“是吗?我也觉得他不错。只要他和宫天霜一刀两断,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就托你吉言了。”
白绫发出一声娇哼:“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孟女侠和你的手下?”
风沙淡淡道:“他们的遭遇会十倍应在你身上,之后再问不迟,现在问多了可能糟心。”
白绫噗嗤娇笑:“我从不株连无辜,是你得罪人,就只针对你,本打算找个时机放他们走,听你这么一说,我要是不上点手段,像是怕你了。”
“看来你人也不错,我还以为青衫水罗刹杀人不眨眼呢!”
“我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人。”
“那我也该死了?”
白绫沉声道:“我知道你不该死,谁让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呢?”
“莫非黄莹让你对付我?我还以为你自己想给手帕交出头呢!”
白绫似乎烦躁起来:“闭嘴。”
过了阵,白绫小声道:“你要是得罪她,我还能为你求求情。唉~”
风沙眸光幽闪起来:“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得罪什么人?”
白绫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点。
“你确定想知道?不知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知道必死无疑。”
“做鬼也要做个明白鬼,你也不希望我惨死之后缠着你不放吧?”
白绫娇笑道:“我才不怕鬼。黄莹给我发了信,她的主人要杀你。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否则下一个消失的就该是我了。”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的事。”
风沙噢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黄莹假借她主人的名义?”
周嘉敏不太可能傻到这种程度,十分有可能是黄莹假传圣旨。
白绫无奈道:“真的假的又如何,我只能当真。”
风沙嘿嘿两声:“你是江城会堂主的女儿,居然对南唐的人言听计从……”
白绫冷冷打断:“你的话太多了。”
“那好,咱们说点别的。柳姑娘让我护送一位贵人去江宁,莫非这位贵人就是黄莹的主人吗?”
白绫硬邦邦道:“不是。”
“我都快死的人了,还有什么非要瞒着我?”
“你要是没惹我生气,我一时心软,同意让你护送那位贵人,你非但不会死,反而得到天大的机缘。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劝你别听,听了后悔。”
“快说来让我后悔一下。”
白绫恼道:“你真是个怪人。”
“你才奇怪呢!刚才不是想让我悔不当初吗?现在居然舍不得了?莫不是看上我了?这可有点对不起楚少侠。”
白绫气急败坏:“你想后悔,我成全你。听好了,那位贵人是南唐永嘉公主。”
风沙顿时不吭声了。
白绫冷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如果永嘉公主念你护送之情,谁还能动你。”
风沙低声问道:“永嘉公主怎么会在江州?”
白绫像是有些心软,犹豫少许还是说了。
“据柳仙子说,永嘉公主自幼在庐山修玄,不久前山中遇险,柳仙子一路苦战,护送她逃来江州。”
这番话其实透露了很多蹊跷。
比如南唐公主为什么会在东鸟境内修玄,又是谁敢动南唐公主?为什么柳艳会把这件事告诉白绫?
风沙无暇细想种种,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咬着牙道:“谁敢动她,找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