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风起
云虚那对美眸失去以往的光彩,像是被抽走所有的精气神,惨然道:“我认输了,以后一定听你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风沙信她才有鬼。
毕竟是自己的情人,还是安慰道:“往好处想想,我跟你什么关系?只要不天天坑我,我干嘛不支持你?再好好想想,哪次来找我,让你空手走了?”
云虚低声道:“我要升天阁的份额,你给么?多少都成。”
风沙不禁皱眉,就知道这小妞故意装可怜。
云虚居然瞧出他鼎力支持升天阁的真正目的,所以想搭顺风船?
不对,她哪有这种眼光,肯定是夫人点拨的。
升天阁和宫青秀都是风沙的命根子,犹豫许久才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给你一成,不能再多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把云虚给欺负狠了,夫人虽然支持他,心里肯定极度不悦,所以必须和云虚改善关系,让夫人放心且气顺。
虽然只有一成,云虚仍然露出满意的神色,失去的精气神仿佛瞬间又回来了。
娘亲虽然把她臭骂一顿,但也提点了她。
别看风沙明里暗里的势力极为庞大,其实真正在乎的只有升天阁,一切都是围绕升天阁所构建的。
只要她和升天阁绑在一起,就真正进入了风沙不能割舍的核心圈子。
云虚不知想到什么,两颊忽然浮起羞晕,好一会儿才细弱虫鸣般说道:“明天寒食节,我备了春酒和寒食粥,要不你今晚就住我这儿。”
寒食节并非辰流独有的风俗,乃是中原自古以来的传统节日,就在清明节前一两日,禁烟火,只吃冷食,以寒食寄哀思,算是为清明祭祀做准备。
所以就算留风沙过夜,也只是很单纯的过夜,更多是为了表明亲密的态度。
一位女子愿意留宿情人,当然意味着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风沙愣了愣,婉拒道:“你知道的,重掌玄武,很多事要忙。”
肯定是夫人对她说了些什么。
夫人似乎因为自己得不到名分,所以一直想让云虚嫁给他,可惜事与愿违,两人关系总是好不起来,单纯只是挂个情人的身份而已。
云虚暗松口气,转念又十分不爽,她一个大美人愿意留你过夜,居然还不要。
“哼,既然有事,我不留你了,请吧!”
风沙哭笑不得的告辞。
离开公主府,马不停蹄赶回升天阁。
玄武岛被上使占据,他插不进手,于是在升天阁设下主事房,重新接手流城玄武。
没什么好说的,流城玄武大多是他一手培养的老部下。上使的命令也已经传达,占尽天时地利,就缺点人和。
风沙不是瞻前顾后的任松,连夜召见各级管事,轮批撤换任松安插的所有人手。
冷视在前,利刃在后。敢反抗者,当场格杀,凡不从者,立刻押解,直接扔回玄武岛,去跟任松作伴罢~
尽管和上使告状,他一点都不在乎。
就算没憋着和四灵翻脸的心思,他一样会这么做,上使也只能认下。
对上使来说,尽快筹钱才是第一要务,其他事情完全可以秋后算账。
现在什么都能忍下。
一夜很快过去,流城玄武终于完全回到他的手中。
接着又在城中马不停蹄的转了一整天,多是城门口或者某家酒店墙边留记号之类的事。
傍晚时分,神秘兮兮的进了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云本真板着脸候在马车边来回转悠,自己不乱看也不许手下乱看。
主人这一天明显在办很重要的秘事,居然仍让她在身边护卫,一种被信任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定要保护好主人的秘密。
大约半个时辰,风沙孤身出来。
云本真正紧张兮兮的给一众剑侍训话,让她们无论去哪必须三人一组,最近也不得请假,显然担心主人今天的行踪被这些剑侍透给公主知道。
风沙见了不免好笑。
这是他刻意为之,故意展现实力,深怕云虚不知道呢!
这小妞已经占有升天阁的份额,够资格参与一些核心事务了。
想了想随手点了个剑侍,附耳说道:“你带几个人立刻赶去见公主,说我说的,让她下令今晚全城宵禁,只有腰缠红缎者方可通行无阻。”
回到升天阁,已是深夜。
今天寒食节,全城禁火,城内一片漆黑,包括升天阁在内,完全没有火光,幸好中午的时候停了雨,雨后的夜空分外清晰。
数不胜数的繁星嵌在深邃无垠的黑幕之上,那么明净,那么耀眼,那么迷人。
还是那间很多躺椅的常包房。
风沙静静靠在阳台的躺椅上,怀中抱着一只又肥又圆的橘色狸花猫,双手轻轻把玩,眼睛默默注视着对面的玄武岛。
那边的天空好像倒映下来,环湖水带便是银河,围着黑沉沉的玄武岛,像是洪荒的巨兽长大了嘴,鲸吸般吞没当中一大片星辰,留下一个不见底的黑洞。
这黑洞似乎充满无穷无尽的引力,牢牢吸住人的视线,根本挪不开分毫。
风沙靠在阳台凝视玄武岛,上使站在窗边在凝视升天阁。
其实两人根本看不见彼此,偏又好似四目虚空交击,在星空下迸发无形却炙热的火光。
任松突然敲门进房,神情特别严肃,甚至算得上紧张:“好几百黑衣蒙面人围了玄武岛,风少他……他造反了!!!”
上使居然一点都不慌,嘴角反而溢出一丝冷笑:“他不造反我才难办呢!”
任松听得一呆。
莫非上使故意逼风少造反?难道是上面的授意?
任松不敢深想,继续道:“我派人尝试突围,各条通路都架有长弓强弩,玄武岛已经被完全封锁。”
“意在形先,招于阵外。该做的本使早就做了,现在只需静静等待。”
任松急道:“如果风少强攻,我……”
上使抬手打断:“如果他输了,有能力强攻吗?如果他赢了,为什么还要强攻?”
任松迟疑道:“我了解风少,他不会无缘无故调几百死士还带着弓弩跑来做无意义的事。”
……
第四十七章 发动
上使淡淡道:“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有人解‘奇’为出奇不意,本使则认为是备留奇兵之意。”
任松不明白上使为什么突然谈起兵法,只得耐下性子,悉心聆听。
“这些围住本使的死士就是奇兵,可随时机动,投入任何地方,希望出奇不意,攻我之不备。”
上使语气不急不缓,脸上带着些许不屑的神情,似乎对风沙玩弄这些小把戏感到好笑。
“兵者,诡道也。这些死士放在本使眼皮子底下,围我困我,时刻给我威胁,使我紧张,反而更不容易察觉到他们到底是几百人还是……几十人。”
任松悚然一惊,旋即恍悟。
玄武岛看着开敞,实际是由环岛水带和醉心花墙共同构建的堡垒。
无论上岛还是出岛,除了头尾两个码头,就只能通过玄武四趾的四座小桥。
只需每处摆上十几架弓弩,对攻方对守方都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也就是说其实只需几十人就足够封锁玄武岛,或者拒阻进入。
风沙故意调来这么多人,既是欺骗也是恐吓。如果上使经不住吓,调人回防,其他地方自然虚弱。
说不定风沙还会故意让开通路放人进来。
不管回来多少人,人家都是赚的,因为进来多少便废掉多少。
到时风沙再将这些死士偷偷摸摸的分批调走,充实其他地方。
彼强一分,我弱一分,差距绝不止两分。
任松忍不住叹道:“这些死士摆在这里,恐怕还有护卫的作用,使我们不敢轻易向他发动奇袭。亏得上使睿智,如果换做是我,他就得逞了。”
上使冷哂道:“些许雕虫小技,根本上不得台面。要不是你的人全被他赶回玄武岛,他连这点小聪明都没机会耍。”
任松露出羞赧之色。
上使虽然瞧破阴谋,顶多不至上当而已,先手仍在风沙手中。
如果这时哪怕有一队人手仍留在升天阁东西北任何一栋楼,居高临下又与玄武岛上的人手前后夹击,可以轻易破开一条通路,立马粉碎人家的包围。
……
升天阁,风沙房阳台。
云本真挨主人腿边跪坐,上身笔挺,亮亮的大眼睛扫过来扫过去,一对耳朵竖地老高,显得十分机警。
别看四下一片漆黑,周围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风吹草动都休想逃过她的耳目。
忽然扭头望着房门,过不少许,咚咚敲门声响。
眼见主人懒洋洋的抬手,她立刻起身开门,侧耳听了几句,回主人耳边低声道:“公主传话,巡城司开始宵禁。”
风沙缓缓点头。如今箭已在弦,心中仅剩的犹豫立刻消散殆尽。
有了女王的默许和云虚的支持,流城的街面完全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巡城司武卒乃是城中除王宫禁军之外最大的武力。
别的不说,仅这一道宵禁令下去,不论是朱雀还是白虎的夜间行动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反而他的人可以轻易聚集,轻易分散,以多打少,分割歼灭。哪怕实力不足,也能占尽优势。
所以云虚必须站他这一边,宁可搬出夫人压阵也在所不惜。
风沙深深凝视对面的玄武岛,许久后才启唇发令。
“朱雀主事严重失职,白虎主事抗命不遵。玄武卫全体出动,扣押城中所有朱雀卫白虎卫,缉拿朱雀主事白虎主事。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下方演舞台前肃然谨立的十几人轰然应声,立刻疾奔分散,招呼自己的属下。
东西北三楼各处廊道响起数股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听着十分震撼,竟像是支训练有素的重装步兵。
踏步声由缓到疾,由近至远,迅速奔出升天阁,。
风沙低头捏住橘猫的爪子轻轻抚摸肉垫。
激战即将开始,该做的安排也都做了。
双方能够动用的实力太过庞大,就像两架重装战车相冲对撞。
一旦开始奔袭,谁也不敢停下,甚至不敢随便转向,否则更容易倾翻。
其实临机应变的空间很小。
风沙犹豫良久,从怀里掏出一个铁铸的小圆筒,在手心颠了又颠,始终下不了决心。
这是何子虚交给他的烟火讯号,只要放出去,隐谷的人就会出手。
这一步一旦走出去,他就真正没有回头路了。
咚咚敲门声又响,风沙猛地回神,将烟火倏然收入怀中,眼神示意云本真去开门。
云本真轻唤道:“宫大家。”
她认识宫青秀,云虚和宫青秀结拜那天她就在旁边。
风沙讶然回头,放下橘花猫起身迎道:“青秀怎么来了?”
“今天寒食节,给您带了春酒和寒食粥。”
所谓春酒,便是秋后酿造过冬,春天饮用的酒,口感其实没什么太特别;寒食粥也就是普通的甜粥,寒食节前一天备好,放凉了今天吃。
不同的地方风俗类似,口味或许有别,习惯大同小异。
宫青秀的目光在云本真脸上转了几转,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风少身边偶尔会出现些奇怪的人,所以她也没多想,将手中食盒递给云本真,问道:“今夜有些不同寻常,出什么事了?”
玄武卫一般兼着升天阁的护卫,几个护卫首领她都认识,突然像军队一样集合,几百来号人个个持着兵器盾牌,当然吓她一跳。
更别提之前还涌进几百名黑衣蒙面人,分批成片的把通往后花园的通路全部封堵。
她哪见过这种场面,虽然风沙已经让人传信要她好好安睡不要出门,仍旧忍不住过来问问究竟。
云本真赶紧搬来凳子,伺候宫青秀坐到风沙旁边,然后打开食盒,端出酒和粥,服侍两人吃喝。
风沙喝了口春酒,随口道:“没什么,之前惹了一股很厉害的水匪,据说已经潜进城来,我打算先下手为强。”
其中情况太复杂,还牵扯到四灵,根本没法解释清楚,只能胡扯。
宫青秀点点头,迟疑着小声道:“后花园那些人不但蒙面,似乎带着刀剑和……弓弩。”
辰流武风甚浓,佩戴刀剑很正常,弓弩这玩意儿就不一样了,个人私藏乃是砍头的重罪。
……
第四十八章 暗藏杀机
“那些都是巡城司的武卒,私下帮忙所以要蒙面。”
风沙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公主担心你这个妹妹出事,派了这些人过来保护。以备不测而已。”
宫青秀将信将疑,终究没有深问。
两人沉默一阵,敲门声又响。
云本真去到门边,有人附耳说了几句,听得她面色微变,转回来怯怯道:“那人被人劫走了。”
那人?风沙微微一怔,忽然会意,是王龟。
云本真伏到地上不敢抬头。
主人的确说要放人,她也传信回去,说好故意漏个空子让人逃走,没想到居然是被人劫走,还伤了她几个手下。
刚刚成为主人的人,结果就办砸了事,心里自然又紧张又害怕。
当着宫青秀的面,风沙不好说什么,现在也无暇分神关注这点小事,随口鬼扯道:“看来那伙水匪果然来了,居然敢从我手里劫人。”
宫青秀豁然起身:“我去取剑,把天雪天霜她们也叫来。”
升天阁上下几百号人,会剑舞的不少,会剑术的更多,怎么也能凑出几十个好手。
风沙赶紧摆手:“没事,坐下陪我喝酒。”
就算真的陷入绝境,他也舍不得动用升天阁。
宫青秀犹豫少许,还是听话的坐下。
她非常信任风沙,就算心里存有什么怀疑,也相信那定是善意的谎言。
两人喝了会儿酒,城内不少地方居然无视禁火令燃起火光。
这是负责宵禁的武卒举着火把开始封锁各处要道。
河对岸的城南出现骚乱,因为距离太远,之前并不明显,如今声势变大,渐渐显明。
宫青秀观望一阵,忽然凑嘴到风沙耳边道:“好像是迅翔商行方向。”
何止迅翔商行,玄武和朱雀的势力遍布全城,现在各处都已经开战,只是规模相对不大,天色又黑,离远了便很难察觉。
风沙笑道:“反正向柔公主借了人手,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干脆一并解决算了。”
宫青秀定定瞧他半晌,默默给他倒酒。
大恩不言谢。她欠风少实在太多,只能在心里记下,希望有一天能够报答人家倾注心血的呵护。
风沙的心思根本不在宫青秀身上,随口喝着酒,双目遥望玄武岛,暗自推演局势。
既然下定决心动手,自然非要拿下朱雀不可。
流城朱雀的总部就在迅翔商行后面,这里是双方的主战场。
朱雀势力很大没错,朱雀卫本身并不以武力见长,只能说一般够用。
玄武的主要对手还是白虎。
相较于白虎卫善攻不善守,玄武卫善守不善攻。
两者就像军队比之巡城武卒。
总体来说白虎卫更强,毕竟专职杀伐。
仅凭玄武卫,顶多僵持。
……
全城各处要道燃起的火光烧痛了任松,与其说是火烧,更像是当头泼了盆冰水,寒意森森,似乎连骨髓都冻住了。
“这下糟了。”
唯有云虚最可能也有能力宵禁全城。
任松知道云虚早早站到风沙一边,只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她居然敢站的这么彻底。
如此大手笔支持,简直算得上孤注一掷,连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如果胜还罢了,如果风沙败了,她一定会被四灵彻底清算。
实在不像她的为人。
上使依旧凝视窗外,微微眯起眼睛:“本以为这位风少只是个有点后台,爱耍小聪明的纨绔,没想到居然还懂得压以大势,本使似乎小瞧他了。”
任松有点慌了神:“如今全城宵禁,他的人畅通无阻,我们的人寸步难行,很快会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上使轻哼一声:“本使这条过江龙既然敢当面强压地头蛇,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任松愣了愣,透出讶异目光。
“还记得那天三河帮开帮大宴之后,本使让你引荐辰流那位二王子吗?”
任松点点头。上使把他赶了出去,和二王子单独密谈了很久。
“本使找他借了个码头。”
任松心知肯定不止借码头这么简单,自然故作不知,露出不解神色。
“恰好朱雀主事希望调几个白虎卫去暗杀三河帮的副帮主。”
上使微微一笑:“本使不小心多调了点人,恰逢二王子出城踏春,回来的时候顺从似乎换了批人,还随他巡视产业,例如码头。”
任松恍然。
难怪上使如此笃定,原来是藏了一手奇兵。通过二王子的渠道混进城,并潜伏下来,风沙决计发现不了。
当初他怎么没想到这招呢?结果被风沙揭了老底,白白挨了人家无形一记耳光。
上使到底将这批白虎卫放在哪个码头呢?
二王子在升天阁附近好像并没有码头,这手奇兵莫非并不是针对风少本人?
那又是针对哪里呢?支援迅翔商行?甚至奇袭公主府?
任松暗自琢磨一阵,始终没有头绪。见上使似乎并没有想说的意思,也就没敢多问。
升天阁这边,风沙小口嘬着春酒,权衡良久,觉得宁可牛刀杀鸡,也不能担上任何一丝风险。
因为实在输不起。
风沙拿定主意,转脸向宫青秀笑道:“我有件礼物送你。”
宫青秀面露好奇之色。
风沙从怀中掏出那个铁铸的小圆筒,一手捏头一手捏尾,筒口向着阳台之外,用力一转。
砰地一响,筒口腾出白烟。
宫青秀吓了一跳,立刻会意到这是焰火,忙凝神细瞧。
只见一道银色流星斜斜升天,迅疾投入无垠夜空。
又是砰地一响,当空炸开一片艳丽的花雨。
花雨缤纷如落樱,逝去中凝出一座银光作闪的小谷,寥寥的线条竟异常传神,一时间竟压过满天繁星。
隐谷秘制的传讯焰火,果然非同一般。
瑰丽且灿烂,辉煌且漫长,余光不尽,似乎充满发人深省的意味。
宫青秀忍不住双手捧心,赞道:“好美~”
一对美眸依旧迸发着鲜活跃动的莹光亮彩,与夜空的银光交相辉映。
或许女人都会被亮闪闪的光辉所吸引,甚至透亮到心里,她也不例外。
……
第四十九章 白虎奇袭
烟花渐熄,星空复明。
宫青秀忽然别来俏脸,视线扫向风沙,最终凝视他的眼睛,眼波起了粼粼的涟漪,有些迷离,又略带羞涩。
这迷死人的眼神堪比最强烈的精神冲击,简直勾魂夺魄。
风沙毕竟专修精神,一阵恍惚之后,还能勉强收摄凝神,就算这样仍不免心旌神摇,脸热颈红。
暗忖居然连我都难以自持,换做寻常男人,被她这样瞧上一眼,恐怕魂儿都散了。
宫青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禁回神垂首,两颊浮起娇媚动人的樱粉之晕,呼吸也稍显急促。
别说风沙,连云本真都看呆了。
任松也在发呆,被隐谷的传讯烟火彻底惊呆。
自从上次三王子为风少说话,他就猜到风少应该和三王子背后的隐谷联手了,并且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上使。
不过,私下勾连是一码事,光明正大勾搭又是另一码事。
四灵与隐谷一向水火不容,风沙这样做比他造反更加严重。
造反还属于四灵内部矛盾,就算失败未必会丢掉性命。如果造反还扯上隐谷,那就真是不得好死了。
上使也有些发愣,不复刚才从容的模样,显然没料到风沙居然公开向隐谷求援,并且立刻联想到这件事对当下战局的影响。
流城四灵并不仅仅只有玄武朱雀白虎三卫而已,明里暗里依附的大小帮派都拥有大量帮众,押船的商行也拥有众多护卫。
所以除了主战场迅翔商行之外,城内各处都在激烈拼杀。
玄武一方占了宵禁的便宜,以多打少,分割包围,肯定处于攻势。朱雀一方势力够大,尽管被压着打还能坚持。
一旦隐谷出手,本来一方略胜的僵局很快就会席卷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届时情势再无挽回的余地。
上使定了定神,冷冷道:“既然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本使送他上路。”
从怀中掏出一只短箭,就那么往流河重重投掷,脱手便是咻地一声尖利的长响。
其实声音不算大,在开阔的河面上传的很远。
风沙隐约听见响箭声,心里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这起码说明上使还后手,猜不到在哪,只能静观其变。
可惜隐谷现在人手实在太少,就算出手相助,也无法一战定鼎。
过不多时,三河码头近水那一侧突爆风啸,连续不断好像炮仗成串。
星光之下,一批白虎卫趁着夜色,乘快舟顺流冲至,大片白影排山倒海般从岸边往码头扑击。
三河码头上的明梢暗哨乃至巡逻,居然全被这一下完全剪除。
升天阁这边隔着玄武岛,距离对岸很远,风沙看不太清楚,只瞧得白影晃动,仅大约分辨数量,心中不由咯噔一响。
这么多人怎么无声无息的避过巡城武卒的宵禁封锁的?
除了码头,河面上也有巡城司的巡逻船啊!
不对,河道刚划给巡水司,应该是巡水司的巡逻船。
糟糕,巡水武卒刚建不久,被人给钻了空子。
只听得嗖嗖声隐约传来,尽管隔着流河以及玄武岛,依然令人心肝震颤。
这是白虎快弩,一弩可以连射三矢,百步之内可以洞穿铁甲,准头极高,指哪射哪,缺点是绞弦太慢,一旦用空,很难上矢。
所以每个白虎卫都会带上三把。
如果轮番齐射,弩矢用光之前,连冲起来的重甲骑兵都能硬压回去。
一旦三河帮被摧毁,将会使他无力应对来自四灵的报复。赢了这次又怎样,下次必输无疑。
所以必须救援。
风沙瞳内幽光剧闪,居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很冷,转脸向云本真道:“跟他们说声,分两批赶去对岸。”
分两批是防止人家埋伏打援。
云本真赶紧应声,急匆匆跑出门。
宫青秀怔怔发呆,她从未见过风沙这样一面,极为陌生的一面。
没有大少的纨绔轻浮,也没有东主的沉稳温和,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风沙紧盯着三河码头,心里默默思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就算巡水司新建,河道不严,让白虎卫混了过去。
那么这些人之前又藏在哪里?
人数少还可分散隐藏,有可能瞒过他的耳目。
人数这么多,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更不可能在宵禁之下无声无息的现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除非早就聚在一起,只待时机冲出。
这说明他的布局还有空漏。
会不会有更多的变数通过空漏出现在棋盘上?甚至导致崩盘。
宫青秀忍不住道:“对面是三河帮,那群水匪好厉害,伏剑她不会有事吧!”
她之前还以为风沙哄她安心,其实并没有说实话,没想到真是水匪,不然怎会袭击三河帮。
风沙按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微笑道:“放心,一切有我。”
宫青秀果然心安下来。
风沙端起碗喝粥。
这寒食粥肯定是宫青秀亲手熬的,味道极佳,还特意弄的稍甜一些。
宫青秀看他咕嘟嘟飞快喝完,抽出绢帕给他擦嘴。
风沙笑着摆摆手婉拒。
宫青秀先是一愣,美眸旋即一黯。是了,她是有未婚夫的,风少对她不会像以前那样随意。
吃了点甜食,脑筋似乎更好用一些。
风沙低下头伸出左手中间三根手指,死盯着看了一会儿,先曲下了第一根食指,又缓缓曲下了第三根无名指,最后仅留下中指。
如果有空漏,肯定是二王子。
任松本就打算让二王子取代云虚,两人联手坑了云虚一把,差点让她万劫不复。
这起码说明他们不但彼此信任,联系也很深。
更关键的是,云虚和三王子在三河帮都有份额,就二王子没有。
毁掉三河帮,二王子获利最大,等于一把坑了两位王储。
二王子有码头也有船,这些白虎卫恐怕早就躲在二王子的码头里,估计离三河码头并不远,顺流乘舟,须臾可至。
这样便绕过了巡城司的宵禁封锁,巡水司的巡逻船就算能够发现也来不及反应。
这位上使有点本事,任凭千防万防,居然还是让他找到薄弱地方发动奇袭。
……
第五十章 对攻
玄武主事房乃是玄武岛最高的地方,位于蛇头吐信处,四面皆有窗,能够很清楚的看见河对岸的情形。
白虎卫已经冲上三河码头,往三河帮内部奔袭。
任松一直紧张的心情总算轻松一点。
只要击破三河帮,哪怕迅翔商行垮了,辰流的水运顶多重归无主状态,看谁手快抢的多,对四灵来说损失便算降到最小。
对风沙来说则恰恰相反,他通过三河帮联合起来几个大势力会立刻四分五裂,甚至反目成仇。
就算他这次彻底击溃朱雀和白虎又怎样?胜在今天败在明天,且是彻底覆灭,连复起的机会都没有。
上使脸上露出微笑:“治病要治本,断水要断源。这位风少尽管有些小聪明,毕竟年轻,爱逞一时风头,纠结于一战定鼎,岂不知过刚易折的道理。”
玄武岛与三河码头隔河相望,玄武岛首有渡口,乘舟须臾可至。
风沙现在当然无法使用这个渡口,必须走陆路过桥绕过去,没小半个时辰休想赶到。
所以就算他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急调死士赶去救援也来之不及。
任松没有接话,反而伸手指道:“您看三河帮中有些女子,居然能够硬抗白虎卫。虽然仍是抵不住且战且退,远没到崩溃的程度。”
上使倏然凝视,沉默不语。
他明白任松的意思。
关键不在于这些女子多厉害能挡多久,在于三河帮似乎事先就有了准备,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任松忍不住道:“您说会不会有人泄密,他们早就知道?”
上使眼光闪了闪,淡淡道:“就算真是个陷阱又怎样?白虎卫既然派过去,总要打过一场的。”
任松想了想,缓缓点头。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白虎卫冲击时那种充满窒息感的大恐怖。
开头就是令人魂飞魄散的飞矢洗地,仿佛猛虎暴起,利齿噬喉。
紧接着便是叠浪拍岸般的猛攻,就如虎扬双掌,轮流重殴。
前攻后射,交替冲锋,似乎永不停息。
要不是宫青雅带着一众女剑手还能硬撑一下,边退边稳住防线,恐怕任何一个照面三河帮都会被凶猛之极的白虎一掌拍垮。
就这样,短短时间也被逼退到核心建筑附近,再过一会儿就不得不缩回大厅死守。
三河帮的帮众个个有来头,风沙的人,云虚的人,隐谷的人,以及辰流女王的人。
其实都是好手,只是相比过于悍猛的白虎卫才显得这么弱势。
尽管如此,虽败不乱,甚至不需要帮主指挥,各自抱团,且占且退,最终退回到主厅建筑周围。
主厅是座石堡,细节处显露的沧桑感,说明修造年代很久,观其样式形制,应该是当年抵御河盗掠夺所修造的堡垒。
石堡周围依然留有几栋小石堡,大半都改建成仓库。
小石堡相邻交错,使得通路狭窄又曲折,可以仗此据守。
有险可守,白虎攻势总算稍缓。
一众帮众也总算获得少许喘息时机,从被打蒙的状态回神,相互张望,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见白虎之凶悍。
三河帮这边暂时得喘,赶来救援的死士果然遇上埋伏。
二王子的人当然不受宵禁影响。
不光有王府的侍卫,还有他招揽的江湖人士。
一行人一直藏在流城主桥附近,这里是升天阁过河的必经之路,本想趁夜偷袭。
岂知这些死士前后左右都派了斥候,尽管被半途拦截,好歹没受伏击。
他们可是携带弓弩的,连半句废话都没有,唰唰一片箭雨就当头射了过去,立时带起不少惨叫。
二王子手下有些江湖人确实厉害,三两下蹿上两旁屋顶,借着屋檐防止箭矢,十几人高一下低一下,持着兵刃两面包抄。
其余人各自找掩护,只待高手冲过去短兵相接,便一把连跟过去混战。
这批死士怡然不惧。
十几人收起弓弩抽出长刀,跟着跃上两边屋顶,和扑来的江湖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剩下死士仍旧持弓弩戒备,不时射上几箭,搞得对面那群人根本不敢冒头。
二王子的人只求拖住对方,见人家固守不攻,没敢轻举妄动。
两方几十人在附近巷中倏进忽退,乱花人眼的兔起鹘落,居然势均力敌,街面上同样僵持住了。
第二批死士的先锋斥候探到这边情况,也不救援同伴,一伙人躲躲藏藏的转入小巷,直奔三河码头。
……
玄武岛,主事房。
任松本来轻松的神情又浮上了几缕紧张。
本以为三河帮可以一攻而下,岂知人家似乎早有准备,不知从哪冒出一群身手如鬼似魅的女剑手,居然领着三河帮硬生生抗住了白虎卫的猛攻。
虽然白虎卫仍占着绝对的上风,以快弩压得对方抬不起头,可是只要冲锋接战,必定被那群女剑手出面拦下,始终攻不进三河帮主厅。
任松忍不住道:“再不攻下,风少的援兵恐怕就要到了。”
上使露出智珠在握的微笑:“二王子既然帮本使藏下一批白虎卫,自然也能出些人手帮忙打个伏击。”
任松露出恍悟神色,拿佩服的眼神瞧着上使:“职下愚钝。”
正在这时,流城主桥南岸附近传来高亢的哨响。
上使伸手一指:“这哨音代表已经截住了,很快会有另一批人从后方冲来,将风沙这些死士两面夹击。”
任松拜服道:“上使神机妙算,职下自愧不如。”
上使微微摆手,笑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来来来,今天寒食节,陪我喝杯春酒。”
任松赶紧过去摆上酒具,拎出一只玉壶,给上使倒酒。
玉壶恒温,酒水温润不冷,飘起清幽的酒香,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
两人对盏品酒,耳边突然听得弓弩崩响。
其实对岸弩声一直不绝于耳,那是白虎不停射击。
这片弓弩声则大不相同,不像白虎快弩那样唰唰成片,速度不快,显得沉闷有力。
上使豁然起身,睁大眼睛瞪着对岸,脸色十分难看,碰翻酒杯都浑然不觉。
风沙第二批死士终于赶至三河帮。
……
第五十一章 反戈一击
不知什么时候,风沙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靠到阳台便,双手撑着栏杆,眺望主桥方向。
自从那边传来哨声,他就知道第一批死士肯定完了。
毕竟初春夜寒,人靠在躺椅上的时候通常会盖着薄毯,这一起身似乎有些凉,所以身体微微发着颤。
抓着栏杆的手指也有些冷,所以发着白。夜露湿重,所以眼睛也就蒙了点雾。
宫青秀赶紧从柜里取来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双手温柔的系上,然后肩并肩站在旁边。
虽然不知道风少在看什么,并不妨碍陪他一起看。
咚咚敲门响,云本真回来了,进门还没来得下拜,主人便说话了。
“你再去趟柔公主府,跟公主说二王子最近欠了我一大笔货款,希望帮忙讨要一下。”
他可以让他的死士去送死,但不能让他们白死,血债是一定要加倍讨回来的。
云本真急忙应是。
风沙转回头柔声道:“今夜不太平,路上小心点,多带几个人,嗯~留在公主那儿过夜,明天再回老地方。”
老地方是他最近住的那处小院。
云本真睁着大眼睛发着怔。
主人担心她,主人关心她……
风沙微微皱眉:“愣什么,还不快去。”
这丫头什么都好,又乖巧又听话又机灵,就总发呆,非得吼一声才回神,看来从小被云虚给吓怕了,动不动就木一下。
云本真吓得心肝一颤,有些欲哭无泪,赶紧爬起来出门。
主人待她这么好,她却老惹主人不快,心里满是羞愧,暗里又给自己记下十鞭。这两天已经积下大小好几笔,想想屁股就好疼啊!
风沙哪知云本真的心思,目光再次投往玄武岛。
有了他这一批弓弩死士加入三河码头,三河帮反击远远不足,防守绰绰有余。
白虎卫的伤亡会大大增加,一晚上肯定攻不下。上使只要不傻,一定会尽快把人撤走。
会把这批战力强大的白虎卫撤到那里呢?
风沙眼神冷冽下来,瞳中幽光重新浮现,仿佛望见上使目光转来,冷冷地盯着他。
风沙的灵觉并没有错,上使的确正在瞧他,虽然实际上看不见。
任松低着头不敢作声。
上使刚还得意神机妙算,耍了风少一把,结果没过一会儿人家一记无形耳光就从虚空中重重打了过来,声音似乎还挺脆的。
这时只要张口就是傻子。
任松当然一点都不傻。
上使倏然收敛脸上羞怒之神色,淡淡道:“这位风少确实有几分能耐,难怪一直把你压得抬不起头。”
任松干笑道:“不是职下开脱,风少毕竟在这儿经营太久,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抽冷子给人来上一下,的确防不胜防。”
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的,听着像是自己给自己开脱责任,实际上是给上使台阶下。
上使哑然失笑:“我再教你一招: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任松听得一愣。
上使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响箭,往升天阁方向投掷。远比前次更响更尖利,似乎划破长空,直冲九霄。
任松身体一震,脑中忽然划过一道亮光。
“如果要攻击近处,就要装成攻向远处;如果要攻击远处,就要装成攻向近处。”
上使微笑道:“三河帮就是远处,升天阁就是近处。”
任松不由点头。
风沙为了救三河帮,已经把围困玄武岛的死士调走大半,也等于放弃了保护自己的大半人手,的确是最好攻击的时机。
他还是有些不解,疑惑道:“可是咱们的人还困在岛上,莫非您埋下了其他奇兵?”
上使手指往他额上一点:“蠢。”旋即往外一指:“那不就是奇兵吗!”
手指方向,正是流河。
刚还在攻击三河帮的白虎卫已经跳上快舟,背着星光,破浪而来。
白袍飒飒,暗带血光。
他们处于绝对的攻势,说撤就撤,三河帮拦不住也不敢拦。
三河码头与玄武岛面对面隔河相望,陆路很远,水路太近,看行舟速度,用不了半柱香便能够登岸。
任松不禁打了个激灵。
他懂了,上使这是调虎离山,然后一记回马枪。
风少的死士大半调走,剩下那些仅够勉强封锁玄武岛。
白虎这一渡河冲来,这些死士不退则死。
玄武岛之围立解。
这颗本来被风沙围住的死子立刻活了。
岛上的玄武卫白虎卫马上可以联合这批白虎奇袭近在迟尺的升天阁。
上使微笑道:“想明白了?那还愣什么,下去集结人手,活捉风沙。”
任松深吸口气,抱拳应是。
升天阁,风沙房。
宫青秀美眸射出慌乱的神色:“风少您看,那群水匪渡河过来了。”
风沙柔声道:“我希望你先回去。”
宫青秀的眼神倏然敛为平静:“风少您稍等,青秀去去就来。”
风沙摇摇头:“听话好吗?”
宫青秀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又说不出的坚定:“不听。”
旋即扭腰而去。
风沙笑了笑。心道总算没白疼你。
回目凝注,眼神异常平淡,眼底的幽芒则更加炽烈。
他的死士这时三三两两从玄武岛那边撤了回来,马上占据了下方花园。
以演舞台为中心,三人一组,分散开来,守卫各处要津。
人数虽少,仍然撑起了一道防线,护住风沙所在阳台的三个方向。
最先来的不是渡河那批白虎卫,而是任松。
他孤身一人走了出来,后面花丛树后人影憧憧,隐约可见兵器蹭亮的反光。
这里面既有他的玄武卫,也有白虎卫,都是从玄武岛带出来的。
仅这些人就足够冲破死士的防线,再来白虎卫也只是锦上添花。
“风少,投降吧!我会替您求情的。”
任松神情谈不上得意,脸色有些古怪,毕竟三年来风沙一直待他很好。
心里既尊敬又畏惧,其实不愿见风沙没个下场,可惜他说了不算。
风沙双手按着冰冷的栏杆,居高临下俯视,笑道:“难得还会替我求情,我都不好意思杀你了。罢了,今次饶你一命罢~”
第五十二章 战定
一句“大言不惭”已经到了任松嘴边,又给他硬生生吞回了肚子。
风少并不是个喜欢虚张声势的人,说出的话就一定做得到,如果做不到,根本连嘴都不会张。
任松忍不住左右张望:“您要杀我当然很容易,一支冷箭绰绰有余,别人要杀您恐怕也不难。”
风沙哑然失笑,刚想说话,宫青秀忽然从楼内走了出来。
一袭轻裙,一尘不染,星空照亮脸庞,散发圣洁的光泽,一对闪熠的明眸瞬间夺走漫天繁星的光辉。
一把剑柄自雪颈斜斜伸出,剑跟颈一样的白皙细腻,更衬得秀发瀑黑,又衬得嫩唇红艳。
或许因为背剑的关系,神情模样不似往先水般温柔,反而有种令人自惭形秽的清冷,绝色容颜上看不出任何傲气,却给人不可亵渎的距离感。
整个夜空似乎都应她的存在而变得鲜明灵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止不住的落到她的身上。
一双双眼睛都像牵出一根根坚韧无形的蚕丝,轻柔却牢固的缠在她纤秾有致的娇躯上,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休想转开半分。
呼吸产生的完美弧度甚至共振了众人的脉搏,启唇一语便使诸人的心脏都慢了半拍。
“谁杀风少,我便杀谁。”
天籁之美配天籁之音,明明听不出任何杀意,偏偏使人凛然戒惧。
任松好歹与宫青秀接触算多,回神挺快,不禁露出苦笑:“这不该是宫大家掺和的事,莫使在下为难。”
“这小子难得说话有道理,青秀你先回来好不好。”
风沙哪晓得她居然会跑出去,吓得心肝都震颤了。
宫青秀没有应声,甚至没有回头,轻微却坚定的摇了摇头,颊侧垂落的几缕秀发随之波浪般轻晃。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引得人呼吸一乱。
风沙本还想拖延一下,等白虎卫全部进场,现在看来不行了。
满场的弓弩,弦都紧绷,稍一触发就会引起震天霹雳。
武功再高也保不得万全,他根本不允许宫青秀受到任何伤害,招手道:“上。”
话音刚落,北楼东楼西楼纷纷传来悉索声,各个阳台窗口伸出无数曲弓,蹭亮的箭尖往下方利指,紧接着便是成片令人牙酸的拉弦声。
这一片乱中有序的响动之后,场内彻底安静下来,似乎听得见冷汗落地的声音。
本没有灵魂的箭头竟像是产生一道道无形的箭意,被无数支箭头对着的恐惧感压得任松连头不敢抬起,甚至连手指尖都不敢屈一下。
“我说过今次不杀你,便不会杀你。”
风沙淡淡道:“你可以带人走了,和他说一声,明天聚会照常。如若不服气,咱们还可以再来一场,两场,三场,直到他服气为止。”
任松满头冷汗,低头道:“是。”甚至不敢转身,就这么慢慢往后倒挪。
他知道风沙什么意思:我可以杀你,但不杀你。
这是自信,更是自傲。这是强者的宽容,更是胜者的姿态。
他们已经出尽所有筹码,上使也用尽奇谋,还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连翻盘的余地都没有。
明天的他们不会比今天更强,再来十场百场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会使本就遭受惨重损失的他们受伤更重。
上使只要没傻,低头认输是唯一仅剩的选择。
上使怔怔望着突然间灯火通明的升天阁,窗口阳台密密麻麻的人影使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这支奇兵不现身的时候,他完全料想不到,如今看得清清楚楚,想得明明白白。
风沙得到了辰流女王近乎无限的支持,居然连王宫禁卫都派来相助。
他玩了一手“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风沙则给他玩了一手“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亏他还自鸣得意,其实人家就等他傻傻送上门呢!
沉思一阵,任松回到他身边,低声转达了风沙的话。
上使轻嗯一声:“他担心四灵报复他,担心东鸟报复辰流,所以给我留了面子。”
他明面的身份还是东鸟使节,所以尽管风沙获得了女王的鼎力支持,也不敢轻易赶紧杀绝。
最后这一手仅用来压阵,并且威而不射,正是担心局面无可挽回。
当然,前提是他自己识趣不作死,否则人家真的硬着头皮杀了就杀了,波澜再大也是以后的事。
“传令各处,放弃抵抗。立即召回朱雀主事,白虎主事。”
任松急道:“可是……”
上使轻叹一声:“除了迅翔商行,多一处他都不会拿,因为根本没必要。”
风沙放而不杀,还特意说明四灵聚会照常,想表达的意图其实已经很明白:从此往后,流城四灵名义上属于四灵,实际上属于他。
行造反之实,得造反之果,无造反之名。吃干抹净不说,还特意给你留一张脸皮让你装样子。风沙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偏偏拿他无可奈何,甚至都不敢发怒,否则真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任松垂头丧气的退出去传令。
升天阁,风沙房。
一向沉稳婉约的宫青秀居然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一样,红着脸蛋低头搅着手指,局促不安的道:“青秀是……是不是坏了您的好事?”
“没有没有,诶~真没有。”
风沙笑道:“任松虽然勾结水匪,我跟他还是有交情的,你看他也没打算杀我不是?所以你出不出来我都不会杀他。对了,还没谢你舍身相救呢!”
明明是舍命相救,什么舍身……宫青秀本就红通的脸蛋又渲染一层晕红,拿美眸偷瞟他,低声道:“这是青秀的本分。”
风沙起身道:“我该回去了,你好好歇息。”
宫青秀愣了愣,望了望阳台外面:“阁里那些人好像全都撤走了,水匪不会卷土重来吧?”
“放心,我没事,你就没事,升天阁也不会有事,唔……”
风沙这两天实在太累,稍一松懈便撑不住,竟有些摇摇晃晃。
宫青秀赶紧伸手扶住,亲手将他送上马车才返回阁内。
谁都没注意,远处墙角有一双瞪红的眼睛,见两人亲昵的模样,更似要瞪出血来。
……
第五十三章 莫明遇袭
风沙登车后就歪着脑袋,软绵绵的斜靠在铺垫上小憩。
精神反噬使他通常睡不好觉,十分疲倦的时候更加难受。
忽听得车外剑侍几声娇叱,同时传来连续的拔剑出鞘声。
风沙猛地惊醒,刚刚坐直,一柄长曲刀刺入车帘,锋锐刃身斜斜蹭过他的脖子,颈前皮肤感到扎心的寒意,颈后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刃在颈上,命悬一线。
思绪一下快如电闪,衬得时间好像变得很慢。
不管脑筋转多快,风沙死活想不明白谁会在这时取他性命。
他现在死了,对任何人都没任何好处。
哪怕对刚刚惨败的上使来说都不例外,因为这将导致他不得不面对哀兵反扑,肯定没法活着走出流城。
云虚、隐谷都会因此蒙受巨大损失,辰流女王更会面对一团乱麻的局面。
二王子如果头脑发昏不计后果,那么倒是有点可能,也有这个实力。
一念转过,颈侧的长曲刀似乎被护卫他的剑侍击落,重重砸到大腿面上。
小心肝顿时过电般惊颤起来。
这要是刃尖刃身稍微歪上一丁点,他就可以进宫做太监了。
车外当当连响,然后几下沉闷的肉搏扑击声,
拉车的马匹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
刚停下的马车突然加速。
风沙立时变成筛中之豆,重重甩到车架一侧,背脊咣当撞上车框。
车厢内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稀里哗啦随之甩下。
一个剑侍忽然撞破车帘,飞扑到风沙身上,将他死死压在车榻,以自己的躯体给他当做铠甲。
幸好女子娇躯柔软,就像盖上了一层刚刚阳光晒过的厚棉被,体感非常不错,压人不硌人,甚至还能嗅到令人酥麻的女儿香。
风沙的眼睛恰好对着这位剑侍的一侧脸庞。
云虚挑选的剑侍,样貌自然都在水准之上。本来雪白的脸颊忽如透血,眸瞳紧缩,显得极度紧张。
风沙轻轻拍拍她的肩侧:“谢谢。”
或许是他的语气说不出的平静,又或许是双目中异常温柔的幽芒,剑侍急促的呼吸立时放缓,双手撑起身子,转睛上下打量,急急问道:“您没受伤吧?”
风沙摇头道:“没有。”
那剑侍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前后翻转,双手撑住厢壁,将主人完全护在角落,目光警惕的扫视。
风沙透过她的颈侧往前张望,失去车帘的车门看外面一览无余。
车夫没持马鞭反而抓着一柄短剑,马股上鲜血淋漓,显然被狠狠刺了一下,难怪会吃痛狂奔。
另有两个剑侍半挂在车架两侧,皆横剑身前,紧张的警戒。
风沙垂下视线,感觉有些蹊跷。
除了他乘坐的马车之外,还有两辆外观一模一样的马车同行,有时在前,有时在后,有时把他的马车夹在中间。
刺客怎么会知道他乘坐哪一辆?
要么身边有内奸,要么看着他上车……
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回到那座小院。
附近的巷弄被云本真手下的剑侍完全掌控,总算安全了。
风沙下马车后顿了顿步子,回手点点那个剑侍的额心:“今夜你把门。”
那剑侍忐忑不安的情绪总算稍平,伏首应是。
作为贴身的剑侍,差点让刺客得手……除非主人原谅,否则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如今愿意让她在身边继续护卫,说明还是信任她的,或许还有救。
风沙下车进院回房,透着窗户看着外面。
很快,另外两架马车先后回来。
过不多时,那剑侍进门叩拜。
“问清楚了,袭击者一共三人,都蒙着脸,似乎佩戴二王子府的腰牌。我们有两人受伤,伤了他们一人。婢子们无能,没捉到活口。”
身为护卫保护主人才是首要目的,不是和人干仗。
天色又黑,辨不清情况,当然先掩护主人逃跑。
风沙嗯了一声,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袭击的地点离升天阁不远,就在主桥旁边。
二王子的人刚刚在附近打了个埋伏,的确有多余的人手袭击,只是没想到袭击的人这么少。
这是什么意思?二王子不会以为区区三个人就能干掉他吧?
或者是某种警告?
那剑侍将头伏得更低:“婢子失职,导致刺客攻至车厢,请主人惩罚。”
风沙靠上躺椅,懒洋洋道:“待真儿回来找她领罚,罚你失职。受完罚再找她领赏,赏你忠心。出去吧!”
那剑侍恐惧又感激的拜了拜,退出门外。
恐惧是首领罚人凶狠,感激是主人赏她就说明原谅了她。
实在太累,风沙半歪着脑袋,晕沉沉的闭上眼睛。
今次就算大获全胜,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
这么庞大的人员,乃至军械的消耗,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数年积累,一扫而空。
还有一些无形的损失,势必会在将来付出更多的代价。
比如他为了获得夫人和云虚的全力支持,不得不交出升天阁一成份额。
隐谷那支烟火当然也不是白放的,何子虚很快就会找上门讨要更多好处。
最要命的是,四灵一定会对他公然联手隐谷这件事做出激烈的反应。
支持他的四灵高层将会承认难以想象的压力。
当然,上使损失更加惨重,直接丢掉了四灵对辰流的掌控。
这也是为什么双方一开始选择以互甩筹码的方式交锋的原因。
可惜上使似乎对那次的胜负并不服气。或者认为他是虚张声势,或者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最终导致真正的拼杀发生。
唉~
过到半夜,房门轻轻的打开条小缝。
云本真蹑手蹑脚的进来,见主人睡在躺椅上,进内取来条薄毯盖上,然后给他褪下靴子,摸着有些凉,赶紧用怀抱暖脚。
风沙遇袭这么大的事,众剑侍自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公主府让首领知道。
云本真听得小脸惨白,别说主人待她这么好,单说主人死了她要跟着殉葬就足够吓坏人了,哪还按捺的住,当然立刻跑回来。
风沙突然出声:“今天这事,罚要罚狠,赏要赏重。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云本真吓了一跳,然后使劲点头。
……
第五十四章 言出法随
清明,清晨。
云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过,明明没睡一会儿,居然起得这般早,还这么有精神。
落地长镜前,几个女侍为她换上华贵的红边黑袍,贴身的劲装显示纤侬合度的曼妙身段。
镜中人黑发高束,马尾低垂,粉脸不施艳彩,凝霜便是本色,冷漠抹作妆红。
张开玉臂,红带轻缠,收束出足以令任何男人屏息的纤细腰肢,对着镜子轻盈的转了一圈,傲人的曲线跃入眼帘。
唇角翘起自得的微笑,转瞬又敛回傲姿。
女侍捧来一柄寒意森森的锐尖四棱锏,当面归入黑纹圆鞘,挂至腰畔。
云虚将手一招,立刻黑披风覆肩,一面纹蛇吐信双弧圆盾旋即嵌于后背。
笔挺的披风笼罩娇躯,突显高挑的身材。造型粗犷的盾身和精致的纹雕又给她增添几分豪迈的气魄。
好似一个英武不凡的冷峻贵公子。
云虚侧甩披风,昂首迈步:“升天阁,玄武岛。”
她要以胜者的姿态,享受胜利的时刻。
玄武岛,大厅。
上使高坐上首,下排座有十二,分从左右,一边六座。
左首第一座有座无茶。辰流没有青龙,主事之位空设。
右首第一座有茶无人。玄武主事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并没有与会。
左首第二座是朱雀主事,右首第二座是白虎主事。
两人一着红袍一着白袍。
朱雀主事不住抹汗,白虎主事木无表情。
其余副主事也着四灵正装,佩戴专属武器,以玄武朱雀白虎的顺序依次排座。
云虚位于右首第三座,她在流城四灵中的地位仅次于三位主事。
前面是白虎主事,后面是另一位玄武副主事,乃是任松提拔的人,负责玄武日常事务,当时直接被风沙赶回玄武岛。
现今正如坐针毡,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靠,似乎想离云虚越远越好。
他出身低微,所以更爱践踏高贵。
之前云虚身陷东鸟副使命案,前去哀求任松援手,他在旁边加了点油醋。
总之对女人是很屈辱的那种,对一位公主来说,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羞辱。
云虚当时低着头走了,现在昂着头回来。他知道云虚的为人,心中的恐惧和后悔已经满溢到脸上。
上使见诸人坐定,直入正题:“本使奉东鸟上执事令,巡察辰流,赏功罚过。在座诸位若有异议,提。若无异议,过。玄武主事风沙,有功留任。”
厅内一片寂静。
云虚美目射出凛然寒意,仿佛一柄无形利剑缓缓扫过,倒要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说话。
在座诸人无不低头垂目,一个个死死闭嘴,生怕多出口气让云虚误会。
云虚很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高傲的自尊心到了最大的满足,心情几乎算得上缤纷多彩。当然,俏脸的神情依然冷漠如故。
“既无异议,过。”上使又道:“朱雀主事何必帆……”停了下来,目视云虚,露出询问之色。
朱雀主事也瞧着云虚,目透哀求之色。
“我有异议。”
云虚清脆的嗓音寒泉般冷冽,偏又那么悦动好听。
每个字似乎都重逾千金。
在场人知道,她能够代表风沙,她的意思就是风沙的意思。
如果她说的话不能在今天得到实现,那么风沙就会在明天把她的话变成现实。
说到做到四个字,看似简单,实际很难。这就是实力,就是权柄。
风沙是她的情人,风沙的权柄,当然就是她的权柄。
她还是头次因为给人家的做情人而感到无比得意。
上使当然不会自讨没趣,柔声道:“云副主事有何异议,请说。”
朱雀主事的双腿竟然开始打颤,肚子上鼓起的肥肉都抖起了波浪。
性子使然,他以往没少跟云虚说些荤段子,就喜欢看云虚粉脸含煞偏又拿他无可奈何的俏模样。如今落人家手里,还能得好?
“何主事一年来荒淫无度,罚他一年之内不得涉足风月,不准乱找女人。”
上使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理由,这算什么惩罚。
朱雀主事愣在当场,神情复杂且怪异,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恐惧。
他的小情人是从风沙手里要来的奸细,云虚当然舍不得换掉他,最好逼得他与他的小情人越亲密越好。
至于报复人家调戏,以后整人的机会多得是。
上使轻咳一声:“朱雀主事你听到了?可有异议?”
朱雀主事苦着脸摇头,摇的两腮肉颤。
上使颌首道:“朱雀主事何必帆,小过留任。如违惩戒,立时解职不待时。由玄武监督。”
朱雀主事舒出口气,冲云虚挤出个谄媚的笑容。
云虚理也不理。
“白虎主事唐放……”上使再次停住,又去瞧云虚。
白虎主事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神情有些阴婺,一直垂着眼皮,现在也没抬起。
云虚和他没什么过结,甚至还有点交情,想了想歉然道:“唐主事这一年虚于应事,并不适任。”
白虎太重要,这个主事非拿掉不可,否则往后容易出事,回去也没法向风沙交差。
上使叹了口气:“白虎主事唐放,大过撤职。立即离任不待时。”
白虎主事起身交出印信佩徽,白虎快弩和白虎旋锥,向上使一拜,退出大厅。
上使道:“玄武副主事云虚,有功留任。”
云虚微微欠身。
自然没人敢有异议。
上使的目光转向她身后那个玄武副主事。
云虚的视线也跟着别过来,英俊过分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的令人心颤的冷笑。
这玄武副主事如坠冰窖,整个人都木了,
上使再次询问,云虚言出法随:“拖出去杖毙。”
惨叫声在厅外响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云虚亲自监杖,看着这个当初和任松一起百般羞辱自己的男人在眼前丑态百出,心中的憋闷才稍稍快意。
她无法向任松发泄愤怒,只好全发泄在这个倒霉鬼身上。
或许位高权重太久,她对于小人物的生杀予早就感到麻木无趣。
在场每个人拥有的权利和地位其实都不下于她,能轻易操弄这等人物的命运,久违的快感终于回来了。
……
第五十五章 清明有雨
众人惊惶不安之中,白虎和朱雀一共四个副主事最终全被撤掉。
人撤掉了,包括白虎主事在内一共五个位子就算空下来。
上使提都没提补任的事,云虚也没做声。
大家心里都清楚,其实这事远还没完。
待上使返回东鸟之后,四灵一定会有动作,届时的胜负将决定现今的情况能否继续保持。
如果风沙抗住四灵的反扑和报复,局面才算真正稳定,届时这几个空位的归属将直接体现四灵对辰流还有多少掌控能力。
赏功罚过完毕,云虚飒爽傲立,代表风沙明确表态,不日将三河帮三成份额移转给朱雀。
上使终于松下口气。
有这三成,流城四灵才能够继续维持下去。
心中好生后悔,早知道当初答应风沙好了,不但能拿到三河帮三成份额,甚至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时风沙还暗示他可以让任松去抢迅翔商行的库银充做去年的缴利。
总不会像现在这样损失惨重,并且空手而归。
……
清明的午后,似乎总是有雨。
雾雨漫空,细如絮丝,甚至打湿不了头发。
还是那处荒宅破院,还是那座无名小坟。
风沙没想到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来的人。
宫青秀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并腿屈蹲,显出曼妙的女性曲线,身侧搁着一把收拢的青伞,手中一沓黄纸,就着堆火慢烧。
听见脚步声,宫青秀转头望来,盈盈起身,敛目相迎。
“那日青秀鲁莽,搅扰夫人清静,特意过来给她道个歉。”
风沙欠身道:“你有心了。”
丝毫不顾湿地泥泞,就那么在坟前坐了下来,从食盒里取出酒菜,摆成品字,满好两杯酒,然后从包裹着取出黄纸点燃。
宫青秀撑起青伞给他打上。
风沙又取出一柄短匕,切食碟中之肉。
吃两口肉,烧一张纸,一口自己吃,一口替她吃。
酒是一口一口的喝,左手倒完换右手,给她倒一杯,替她给自己倒一杯。
细雨斜飘迷离,扑上眼睑脸颊,仿佛替他流泪。
风沙几乎忘了流泪的滋味,泪早就为她流光。
宫青秀怔怔瞧着他的侧脸,许久后突然回神,脸颊有些莫明的烫红,垂首掩饰。
几摞黄纸烧完,碟净壶空。
风沙望着墓碑发呆,眼神说不出的温柔。
宫青秀终于忍不住道:“能和青秀讲讲夫人的事吗?”
风沙沉默少许,淡淡道:“我们一起来辰流,她在路上去世了。”
短短一句话,语气极度平静,平静到异常,蕴含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宫青秀听得芳心剧颤,竟不敢多问,张望着岔话道:“您一个人来的?水匪才撤,您最近出门……应该多带点护卫。”
风沙摇头道:“我不想别人知道这里。”
宫青秀闻言一愣,忽而深深垂首,羞愧得无地自容。
风少居然连贴身护卫都不带,就知道多么在乎这里。上次竟被她带人搅扰,难怪当时那么沉默,心里肯定生她气了。
她本想赶紧走,又不免担心风少的安全,迟疑道:“不好打扰风少和夫人相聚,青秀去外面等您。”
风沙微不可查的点头,视线从来没离开墓碑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争吵声。
男子声音很大,女子声音很小。
风沙心下极度不悦,侧耳听了一阵,顿时更加不爽。
女子自然是宫青秀,和他吵的人居然是王龟。
好像是王龟要进来,宫青秀拦着不让。
风沙倍感恼火。
王龟怎么会跑来?
是了,他是被人劫走的,估计被押了几天心中恼火,找来报复。
他怎么会知道这里?
是了,他们那伙人有一高一矮随宫青秀来过。
风沙眼神冷了下来,从院里走到院外,轻声道:“不知王副卫此来有何见教。”
宫青秀怕王龟过激,赶紧拦到两人中间,护到风沙身前。
见到风沙,王龟眼睛瞪红。
想到这几天的蒙受的羞辱和屈辱,一股怒火直脑顶,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冷冷道:“如果你还有种,别成天躲在女人身后。”
风沙柔声道:“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导致王副卫对我不满。我可以道歉。”
在这里,就算气得暴跳如雷,也会强行和风细雨。
误会?王龟冷笑不语,认定风沙故意装傻。
那几天是他的噩梦,更是他的耻辱,总之是绝不肯让宫青秀知道的,所以这时也只能冷笑。
宫青秀满脸羞愧:“他被公主的侍卫押了几天,难免有些气愤,还请风少见谅。”
王龟居然找来这里,令她倍感内疚,甚至后怕。如果她今天没来,天知道王龟会做什么。
风沙正色道:“柔公主的侍卫也是为了保护我,归根到底我还是有错的。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王副卫消气。”
宫青秀急忙对王龟说道:“铲除迅翔商行,风少出了大力,你不能恩将仇报。”
“人是柔公主抓的,证据是我提供的,巡城司出面宵禁,这才把迅翔商行连根拔除,跟他有什么关系?”
王龟冷哼道:“迅翔商行罪恶滔天,早惹起众怒,加上证据确凿,自然震惊朝野,该当灭亡。他在不在柔公主面前说话,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因为宵禁的关系,昨晚虽然全城打得热闹,其实事态并没有波及到民间。
参与其中的大小势力,除了极少数高层之外,都还以为这是帮派抢夺地盘之类的举动。
真正处于迅翔商行核心处的厮杀,完全属于四灵之间的内斗,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具体情况。
待双方胜负抵定之后,巡城司出面接管了烂摊子。
所以在常人看来,整件事根本是迅翔商行监守自盗一案引得辰流朝廷震怒,于是宵禁全城,巡城司大举出动,将其连根拔起,负隅顽抗者或杀或押。
真正的情况,当然只有极少数人才会清楚。
流城稍大点的势力,或者一些消息灵通人士也能知道个片鳞半爪,无不被这两股猛然相撞的骇人巨力吓得噤若寒蝉。
哪个不是拼了命的收敛羽翼,生怕惹祸上身。这种真会要命的时候,谁敢乱嚼舌根?
……
第五十六章 回门
王龟这伙人虽然最近混在二王子手下,一来不属于核心,二来二王子本身也就参与了一小部分。
所以王龟所知,并不比寻常人更多。
以他如此低微的层次不可能知道风沙乃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和最后的胜利者。
更不可能知道面前这个态度温和谦卑,令他又妒又恨的男人其实是辰流最有权力的寥寥几人之一。
想当然认为风沙无足轻重。
宫青秀粉脸含怒,斥道:“你……你怎能这样武断……”
以她的精灵聪慧,多少能够摸到点轮廓,猜测风少或许是替柔公主打理隐秘势力的人。所以从来不敢多问,也不敢乱打听,更不敢多嘴。
风沙摆手打断道“王副卫说的有些道理,在下就出了点小力气,不值一提,更没有挟恩求报的资格。”
王龟见他在宫青秀面前故作大度,心中大恨。知道休想在宫青秀面前将他如何,这会儿也算彻底冷静下来。
“罢了,怪我冲动。柔公主帮我报了血海深仇,押我几天算什么,就算一刀将我宰了,我也认了,更怪不到风少头上。”
风沙眸中幽芒闪起,笑道:“王副卫大度,叫我好生汗颜。”
这小子不服装服,分明不怀好意。
王龟不理风沙,转向宫青秀道:“大仇终于得报,今天恰是清明,陪我回去祭奠下家人好不好?”
宫青秀轻轻点头。
王庄主对她和母亲有大恩,这个理由她无法拒绝。
“先把风少送回去好吗?”
王龟今天找这来明显没安好心,她自然担忧风少的安全。
王龟闻言微微一愣,垂目掩饰羞恼的眼神:“好。”
晚间,城南小院。
风沙靠在躺椅上翻看着一本黑封小册。
云本真挨在旁边服侍,同时小声说着话。
“……辱骂主人,还羞辱了宫大家,说的话很难听。几次动手动脚,宫大家避开了,最后不欢而散。宫大家回到升天阁,我的人才撤。”
风沙嗯了一声,吩咐道:“你调几个机灵点的剑侍,以后凡是宫青秀离开升天阁,她们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宫青秀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以宫青秀的武功,单对单对手不多,就算实在打不过也绝对逃得掉。主要还是担心她遇上什么鬼蜮伎俩,尤其她很难防备王龟下手。
云本真点点头记下。
风沙看了会儿册子,外面忽然传来娇叱声:“你们什么人?”
云本身倏然起身。
风沙反倒露出笑容:“去,让她进来。”
云本真赶紧出门。
过不少许,伏剑探头探脑的进门,小脸上满是警惕之色,见到风沙才舒了口气,进来叩拜。
她这次回来,发现原本主人独居的小院周围居然多了很多陌生的剑手,自然吓了一跳,差点跟人动手,如今亲眼见到主人才算安心。
眼眶忽然红了,低下头嘤嘤哭泣。
风沙把她牵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
伏剑红着眼低声道:“死了好多人。”然后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她头一次自己当家,又是从卑贱的小婢女一跃成为一帮之主,所以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出错。
更难免怀有很多憧憬,不知不觉便投入了极大的感情。大家都很尊敬她,从来不因年幼而有丝毫怠慢,甚至算得上宠溺。
这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令她仿佛活在幸福温暖的美梦之中。
突如其来的惊变,仿佛晴空万里陡然劈来轰雷激电,引起狂风暴火,焚山烧野,宛如地狱。
每一个熟悉的帮众倒下,心肝都似被钝刀狠狠割上一下。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把她击垮。
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僵硬麻木,硬撑着和吴天浩处理完善后之事,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跑来主人这里尽情发泄。
风沙俯身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背,低声安慰。
许久之后,伏剑有些不好意的抹抹眼泪,将红红的脸蛋埋在主人臂弯里,羞得不敢抬头。
“你以后就管两件事,账本和升迁。”
风沙温柔的扶她起,挨自己身边坐下。
“不懂慢慢学,一开始不插手都可以。每一笔账出账入,每一个人的升迁调动,牢牢记住就行,其他的交给吴天浩。”
吴天浩被他换了云本真和一批剑侍,其实是默许云虚实际经营三河帮的意思。
三河帮的份额分成了四份。云虚三成,隐谷三成,夫人一成,他那三成交给朱雀。
所以他在三河帮里连一点份额都没有,只有伏剑这个空头帮主。
三河帮最初成立的意义就是用来联合几个势力对抗四灵,如今四灵加了进来,这个前提已经消失。
除夫人之外,云虚、隐谷和四灵一定会为了多占份额打成一锅乱粥,他才不会傻到卷入这个烂摊子。
云虚是当中最弱的一方,所以他十分愿意交出吴天浩,用以平衡。
但凡读过点历史都知道,三伙人只要不是一家太弱,必定形成两弱对抗一强的局面,无论谁变成最强那个,便会被另外两家联合压制。
有他站在背后,伏剑绝对不可能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总之肯定没法一家独大,于是都需要向帮主求得支持,权利会自然而然回到伏剑手中,也就是他手里。
虽然需要多点时间,胜在不沾泥水。
伏剑当然不会明白这种幕后的权谋算计,只知道重重点头。
风沙又道:“以后不要一个人跑来跑去,身边多带点护卫。好歹也是一帮之主,如果路上被人打劫多丢人。”
伏剑脸蛋红了红,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吴天浩不光给她安排了护卫,还安排了很多人服侍。
她觉得自己是主人的小婢女,如果让主人看见别人伺候她,感觉怪怪的,便没有带人过来。
忽然一转念,有些吃味道:“外面那个小姐姐是新到主人身边的婢女吗?”
风沙忍不住笑了起来,拿手揉她脑袋:“你先进门,你比她大,以后叫她小妹妹。”
伏剑顿时开心起来。
……
第五十七章 宵夜
伏剑刚走没多久,何子虚来了。
风沙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偏偏最不能躲的人也是他。
所以早早就吩咐了云本真,如果一个叫何子虚的家伙找来,所有人手必须立刻撤出院外。
何子虚无论人到哪里,永远都是那副风淡云轻的讨厌模样儿。
幸好这次也带了礼物,令风沙看他稍微顺眼了一点点。
“醉乡楼的清酒锅,酒汤熬了三天三夜,滋味怎样待会儿你自己尝。羊肉是我亲手切的,片片薄可透光。怎样,够诚意吧?”
醉乡楼是城内最豪华的酒楼,和升天阁一样位于红坊,也一样不染风月。
东家其实没什么后台,就是从中原逃避战乱的本分商人,因为带来的几个大厨做得一手好家乡菜,所以风沙暗里给了关照,自然诸事万顺。
何子虚居然带来醉乡楼的名肴……知道这是他的家乡菜?还是知道他喜欢吃醉乡楼的菜?
嗯~这家伙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带点若有似无的深意,予人种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炭炉一经拿出来,充满酒气的鲜香便弥漫开来。香气醉人,酒气更醉人。
汤香酒香完美的交融,又充满鲜明的层次,必是第一炉出炉的头一锅。
现已深夜,清明刚过,晚上还是有点冷。
任何人瞧见这一锅热腾香喷的白气,还没吃就会感觉暖和起来。
另一个食盒打开,取出几盘鲜肉。片片叠落,铺在冰块上,码得整整齐齐,冒着丝丝凉气。
风沙捏起一片展开对着天,还真特么薄到可以看见月亮,轻飘飘的似乎一阵微风就能从手上吹走。
何子虚正摆上碗碟筷子,见状哑然失笑。
风沙悻悻坐下:“欺负我不会武功,还是故意显摆你的武功很好?”
何子虚把筷子递给他,淡淡道:“这是隐谷的基本功。”
风沙斜眼道:“基本功也要练个三五年吧?我拿几把白虎快弩就能射死一片。”
何子虚摇头道:“依仗器具之功,对自身又有何益?可以利用,不可仰赖。不修自身,终不得大道。难道玄武白虎只用器具不练功吗?”
风沙啧啧嘴:“你说我跟你争这干嘛?四灵隐谷争了几百年也没个结果,我们就算吵上一晚上,到最后还是变成打架。”
何子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你敢跟我打架?”的模样。
风沙明明看见了,偏偏装作没看见,拿筷子夹起一片薄肉在酒汤里一划而过,便即熟了。
肉香立刻滋生,仿佛在鼻腔内爆裂开来,直接刺激脑袋,口水立刻流了出来,下一刻就迫不及待的把肉片塞到嘴里。
那个滋味哟~吃的人瞳孔都大了,美妙的味道顺着舌头喉咙和胃瞬间扩散到全身,似乎连脚趾尖都尝到了暖洋洋的鲜美。
风沙小心翼翼地哈了口白气,赶紧去夹第二片。
从头到尾何子虚只象征性的动了几筷子,其余时候就含着微笑瞧着风沙在那儿蜻蜓点水之后风卷残云。
风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完的,末了享受的叉着腿,懒洋洋的靠着,忽而摇摇头叹道:“可惜了,只敢偶一啖之。”
何子虚嗯了一声:“贪欲无尽,当需戒慎。”
风沙嗤嗤笑道:“少拽文,我是怕吃人嘴短,被你这家伙多占了便宜。”
何子虚失笑道:“风少是否在暗示已经准备让我占便宜了呢?”
风沙顿时苦下脸,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以前的账我不跟你算,我跟你算算以后的账。”
何子虚慢里斯条道:“四灵报复可期,东鸟报复将随之而来。你扛得住四灵,辰流扛不住东鸟。”然后闭嘴。
对于风沙这种人没有必要长篇大论,点明关键让他自己权衡,比什么口灿莲花都要靠谱。
风沙低头盘算半晌,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什么?”
“你不说想要什么我怎么给?”
“你不说能给什么我怎么要?”
风沙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我就一个字:休……咳,两个字休想。”
何子虚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刚进过王宫。就算原本不知道想要什么,也有人会教你要什么。”
他刚才看的那本黑册上就记有这件事。
想想也正常,辰流四灵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夫人身为女王,再倾向他,也必须以国家计。
拉拢隐谷,平衡四灵;拉拢何子虚,平衡他。
何子虚微微一怔,叹道:“难怪风少在流城无往不利,全因无所不知。”
风沙一下来了精神:“要不咱俩情报共享,你绝对占尽便宜。”
何子虚脸上古井不波,轻轻道:“不得不承认,我是有些心动。不过,我还是更愿意相信夫人。”
风沙脸色又垮下来,咬着牙道:“你想要多少?”
只要敢超过一,他就敢翻脸不认人。心里还真希望何子虚狮子大开口,帮他下决心翻脸不认人。
可惜何子虚明显曾被夫人面授机宜,不多不少就伸出一根手指。
两人虽然谁都没有明说,实际上都知道谈的是升天阁的份额。
风沙呆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那就这样说定了。”
何子虚点头道:“我保证隐谷会尽力化解东鸟针对辰流的任何不利举动,有可能会漏上一些,但绝对不会多,届时再谈。”
风沙想了想伸出手。
何子虚举手与他轻轻一拍。
交易达成,再无反悔的余地。
到他们这种层次,其实不存在什么守不守信用的问题,谈妥了就谈妥了,没人会去刻意毁诺。
因为双方的实力能够保证毁诺的损失将会大到不可想象。
如果哪一方没有这个实力了,那么无论什么承诺都只是个笑话。
何子虚起身收拾残羹,拎着空食盒走出几步,忽然回头道:“对了,昨晚袭击你的人是王副卫,我的人察觉了,但没来得及阻止。”
风沙目光冷冽起来:“知道了,多谢。”
这既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示威。
……
第五十八章 放眼中原
风沙这几天焦头烂额。
和四灵翻脸的后遗症迅速显露。
都找他来要东要西。
除了被何子虚狠咬一口,人员的抚恤,武械的补充,新晋的培养。关键还都是一式两份,除了玄武,自己私下的势力更不可委屈。
总之需要耗费大量的财物,不是一时半儿能补齐的。
幸好他底子够厚,勉强撑住了。
短时间内绝不能再惹出大波澜,否则一定会伤到筋骨乃至本源。
正在头疼的时候,更令人头疼的人来了。
当然是云虚。
相比不好露面的风沙,她才是最风光最得意的人。
除了女王和风沙,目前整个辰流已经没有人比她更有权力……不管明里还是暗里。
以前不敢做的事,现在能做了,以前不敢说的话,现在也能说了。
云虚并不是一个得意忘形的女人,反而显得极度冷静,这几天一直呆在公主府里,根本不跑出来招摇。
现在露面,自然有露面的原因。
“今早朝会,上使以东鸟使节身份向娘亲拜辞,人刚刚出城。二弟特意向娘亲讨了送人差事,说是沿途河盗作乱,所以要护送使节至边界。”
风沙叹道:“毕竟血亲骨肉,女王当然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二王子欠他一笔血债,云虚则想彻底击垮这个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毕竟没有跟上使彻底撕破脸,所以上使在的时候,不好向二王子开刀。
一旦上使离开,自然再无顾忌。
夫人把二王子派出去护送使节,其实就是保护的意思,也是一种表态和警告。
就算他和云虚忽视女王的暗示,非要下手剪除二王子的势力。只要这边有任何动作,二王子肯定跑去东鸟避难。
结果必定导致夫人给两人记上一笔。
总之无论二王子回不回来,再动他都得不偿失,甚至连他的羽翼都碰不得了。
夫人这一手真高明啊!
云虚无奈道:“算是便宜他了。”
风沙笑了笑:“我要恭喜你,他已经出局了。”
云虚愣了愣,陡然恍悟。
对啊!娘亲这一手虽然保护了二弟,实际上也等于放弃了他。
经过这一场大战,辰流正处在势力重整的关键时期。
二弟这时被迫离开,等于失去扩张的机会,往后只能守着仅剩的一亩三分地过活,问鼎王位的希望已然渺茫。
云虚那张无瑕的俏脸上止不住的展现明媚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这是前所未见的真诚笑颜,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愉悦,毫无掩饰的灿烂。
风沙瞧得愣住,忍不住伸手轻触。
雪白细腻的脸颊随着指尖滑动,瞬间抹出漫天飞霞。
云虚脸红归脸红,羞恼归羞恼,倒也没有刻意躲开。
风沙对她越亲密,她对风沙就可以越强势。
所以就算风沙的行为再过分些,甚至过分到极点,她都能容忍。
何况这个男人的确令她心动,既强势又有实力,让她充满征服欲,渴望获得他所拥有的所有权力。
风沙眸中大炽的幽芒忽然间收缩至极度内敛,像打了个饱嗝似的闪了闪,重新恢复平静无波。
“作为你的好情人,我好心提醒一句,如今四灵新败,隐谷未至,正是你抢占先机的最佳时机,万不可心慈手软。”
云虚露出迷人的思索神色,而后缓缓点头。
迅翔商行之前占据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三河帮正在她的主持下迅速接手。
关键点是“半壁”,并非全部。
仅仅“半壁”是无法同时满足隐谷、四灵和她的。
可想而知,四灵和隐谷的后援到来之后,必定会以三河帮为根基,拼命鲸吞蚕食。
三河帮占据整个辰流水运的份额越大,他们分到的利润才会越多。
四灵和隐谷的势力遍及天下,相比来说,她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唯一占的也就是点地利。
所以必须趁着两者于辰流的实力空当,抢先占据更多的份额。
麻烦在于剩下那半壁江山,要么属于辰流的勋贵高爵,要么属于豪门巨贾,甚至辰流王室也占了不少。
这些人或势力多多少少和她有着密切的关系,甚至就是她的亲戚。
风沙提醒她不能心慈手软就在这里。
因为现在不夺到自己的手里,将来一定会被四灵和隐谷夺到手里。
风沙见她想明白了,又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做恶人,别忘了你还拥有升天阁一成份额,可以随时找我要些人手做点你不方便出面的事。”
云虚听了很开心,主动牵起他的手,嫣然道:“有个大方的情人感觉真好。”
风沙轻哼一声:“还是那句话,不准吃我的饭还砸我的锅。”
云虚笑道:“知道了。对了,上次偷袭你的人是宫青秀的未婚夫王龟,我的人事后才知道,没来得及阻止。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处理掉?”
风沙没吭声。
这事何子虚也说过。
两人显然担心他把这笔账记在他们头上,所以赶紧撇清自己。
在何子虚看来,他是不知道隐谷这个奸细存在的。
主动揭露,当然算示好。
之前这伙人害得他和四灵决裂,上次刺杀差点得手。
所以也算是某种程度的示威,证明有能力让他陷入麻烦。
云虚就是纯粹示好了。
既然人家示好,风沙也会示好:“不妨告诉你,我很早就在为升天阁巡演天下布局,不久前拉上了隐谷,希望将来能够让隐谷出面保驾。”
云虚明眸闪烁起来。
她本以为风沙拉拢隐谷单纯只是为了对付四灵,没曾想人家想的更远,绝不是只顾眼前。
“以青秀的绝艺,必定引起轰动。她演出到哪里,辰流的兵器便能够卖到哪里,同时有利于与各大势力高层的交往,大大提升辰流的影响力。”
云虚眼睛越听越亮。
难怪娘亲让她占得升天阁的份额,以前单纯以为能够找风沙多调用些实力。
现在看来,是她太小家子气了。人家根本不在乎辰流这偏僻一隅,目光放远至中原大地。
“所以宫青秀至关重要,我不能让她对我产生任何一丝负面情绪。她的未婚夫被谁弄死都行,反正不能和我有任何关系。嗯,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
云虚点点头,深以为然。
……
第五十九章 三河船社
云虚一贯是雷厉风行的。
尤其在她的好情人点明关键,并表示绝对支持之后。
她几乎撕掉了所有的温情面纱,彻底展现柔公主的冷酷,近乎全方位的开始抢夺辰流的船行和码头。
小点的商行就用巡城司压迫。
稍微大点的商行就动用她在朝廷的影响力。
真正麻烦的还是勋贵、巨贾,乃至王室控制的商行,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家家的对付。
总之,各种见得人见不得人的手段能用上的全都用上。
类似于栽赃陷害的伎俩层出不穷。如果不想家破人亡,那就只能卖掉或交出旗下船行和码头相关的所有产业。
小规模的暗杀,大规模的冲突,在辰流各处上演,绝不仅止于流城。
云虚的举动立刻惊醒了四灵和隐谷。
隐谷台前的三王子紧跟着出手,朱雀也不甘人后。
当然,谁也抢不赢明里暗里皆大权在握的云虚。
尤其朱雀两个副主事空缺,主事身边还有云虚奸细,白虎更是群龙无首。
一番折腾,收效甚微。
这下风沙反倒不满了。
他还是玄武主事,流城四灵名义上位份最尊的人,也是实际的掌控者,如果朱雀缴不上足够的利润,他拿什么养活这么多人?
所以反而力挺朱雀主事,私下严厉警告云虚别再做小动作。
云虚扛不住风沙的压力,只好让朱雀放手施为。
流城朱雀可是地头蛇,这一强势加入,三河帮下起手来更加凶狠。
寻常人弄不明白原因,单纯认为世道好像忽然乱了点,街面和码头的治安迅速恶化。
三河帮急剧扩张,短短半月时间,哪怕原先最底层的帮众,至少都混成了一方掌事,或大或小管着一份产业。
伏剑每天眼睛都熬红了,仅仅是每天新增的人员都数不过来,更别提一笔笔天文数字的产业像笔墨不要钱似的添入三河帮的总账之上。
吴天浩痛并快乐着。
他是真正掌握三河帮日常事务的实权人物,最能感觉到自己所拥有的权利每天都在飞速膨胀。
昨天他还需要打躬作揖的某某某,今天就必须在他面前点头哈腰。
可是真的累啊!以前当捕头的时候,幻想着自己哪天成为大人物,能够得意快活,甚至欺男霸女。
现在猛然发现,他有了得意快活的权力,居然腾不出欺男霸女的时间。
巡城司副卫的职位完全成了挂名,别说顶头上司巡城司正卫,就连堂堂巡监司副监大人,真正的朝廷重臣,他说见就见。
想要人家干什么就他一句话的事。
帮众明明越来越多,人手反而更加不够用。
拥有的权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力不从心感越来越明显。
又过小半月,吴天浩忽然发现自己闲下来了,连着好几天居然没有太多事情。
毕竟是老江湖,他很快察觉几个主要的管事帮他处理了大半事务,帮中更是突然多了许多来历莫名其妙的高手。
他本以为这是手下想架空自己,几次试探之后,猛然回过味来。
几位管事明显分成好几方,面上看着相安无事,私底下斗的非常厉害,边边角角的地方甚至出现你争我抢的局面。
通常是几个管事盯上同一家势力下的水运产业,然后一个赛一个手段狠,以不同的方式对人家威逼利诱,誓要夺到自己手里。
吴天浩心有警醒,知道这是背后的神仙开始打架了。
他个小人物陷进去就是找死,不如安安稳稳的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三不五时的将柔公主交办的事给办好就行了。
吴天浩猜测没错,四灵和隐谷的后援相继到来,立即投入强取豪夺之中。
流城四灵原先占据辰流水运的半壁江山,也就是大约五成左右。
如今迅翔商行垮台,仅占有三河帮三成份额的四灵很难维持现有的规模,当然拼了命的抢。
对隐谷来说,好不容易在辰流争得立足之基,当然要争取更多,怎么也不能让四灵再次压过。
四灵隐谷云虚三家联手,加上风沙支持,女王默许,整个辰流根本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抗衡。
当然不是没人反抗,毕竟涉及切身利益,多得是人宁可拼命。
然而就像一把黄豆投入重磨之中,瞬间被碾压至渣,磨出豆汁。
五月初五,端午。
在某些人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恶月恶日,正值五毒横行、疫厉流传的时节。
就在当日,一位王室的近亲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灭了满门百余口。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这是用血淋淋的性命写出“不从则死”几个字。
举朝震惊,王室震怒。
辰流女王终于出面,严令巡监部缉拿凶手,巡城司严管治安。
本来风高浪急的辰流一下子变得风平浪静。
最近这些事和谁有关,各势力高层其实心知肚明。
女王居然让凶手来捉凶手,态度简直不能再鲜明了。
云虚拿着娘亲颁下的谕令,一家一家找人谈心。
都是些高官显贵,以及王室宗亲。
大家在温(huáng)情(kong)脉(bu)脉(ān)的气氛中,进行了亲(xu)切(qing)友(jiǎ)好(yi)的交谈。
然后争(shēn)先(bu)恐(you)后(ji)的表示一定全力协助柔公主抓住罪恶滔天的凶手。
云虚离开不久,三河帮旗下便多了些老字号的商行。
可惜总有不开眼的人,仗着宗室身份和辈分倚老卖老,给云虚吃了点派头。
于是巡监部就在他府上搜出大批沾血的凶器。
女王陛下不得不挥着眼泪大义灭亲。
从侦办到斩首,只用了不到三日。
众人无不交口称赞柔公主雷厉风行,破案神速云云。
然后突然堆到伏剑案头的契约文书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子彻底淹没。
此后不久,一家三河船社静悄悄的成立,辰流所有的船行和码头都低调的宣布加入这个以三河帮为龙头的商业联盟。
凡是三河船社的船行只承接三河船社准许的水路运输,否则任何货物都上不了辰流的任何码头,更搬不上任何货船,等若彻底垄断了辰流水运。
……
第六十章 坐地分赃
城南小院。
院中两把躺椅,风沙一把,云虚一把,肩并着肩,距离稍微有点近。
风沙勾起云虚纤细的手指,触感有些冰凉:“这次四灵和隐谷真下本钱了。”
云虚叹道:“好在伏剑还是成为了三河船社的尊主。”
三河船社其实是个妥协。
四灵和隐谷后援的规模和赶来的速度完全超出预计。
云虚尽管抢了先手,掌握的船行和码头数量上仍然处于绝对的下风。
另外两家实际控制的产业高于他们在三河帮占有的份额,多出的部分等于让云虚白赚。
四灵好说,风沙还压得住。隐谷极度不满,威胁拆伙单干。
幸好风沙及时出了个主意,在三河帮之下另设一个三河船社统管水运,其尊主三年一任,可以连任也可以换人,不过人选必须出自三河帮。
隐谷一盘算,他们有机会争得尊主之位,得手一次就可完全掌控辰流水运三年,诱惑的确很大。
何子虚也担心真把风沙惹急眼发飙,最终点头同意。
“不管怎样,三河帮这边总算是稳定了。”
云虚把脸往风沙这边凑近少许,被牵住的手指反而握住他的手。
“四灵的人手来这么多,空下的位置很多人巴巴望着,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水运的事差不多搞定,她自然开始眼热流城四灵的人事安排。
风沙哑然失笑:“你想要什么位置?”
云虚美目热切地凝视:“把白虎主事让给我好不好?”
风沙垂下眼皮,这小妞还真敢要。
云虚使劲摇动他的手,撒娇道:“好不好嘛~”
风沙顿时打个激灵,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感觉就像一条冰凉的毒蛇盘在你的颈子上,扫尾刮动你的喉头,吐舌轻舔你的下巴。
毒蛇的花纹越是斑斓鲜艳,与你越是亲昵痴缠……总之,绝对生不出任何大胆的想法。
“你这是什么表情!”
云虚沉下俏脸,不高兴道:“像活见鬼一样。”
风沙干笑道:“要是有你这么漂亮的女鬼,天天见鬼我也乐意。”
云虚娇哼一声:“你才是鬼。”
毕竟夸她漂亮,心里还是甜津津的。
风沙轻咳一声:“这样,让我再考虑考虑……”
云虚秀眉微蹙,还要再说,院门轻轻响起。
风沙总算舒了口气,牵着云虚起身到门边,微笑道:“请进。”
院门打开,何子虚风度翩翩的走了进来,行礼道:“风主事,柔公主。”
虽然仍与风沙牵着手,云虚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高贵,以优雅的仪姿轻轻回礼。
这次是她和风沙以情人的身份邀请何子虚来家一聚。
实际上是辰流三位巨头进行最后的分赃。
他们的意志一旦得到统一,目前动荡的局势就会立刻稳定。
三人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会成为辰流未来的规矩。
云本真出来摆上座椅茶具、点心果品,然后赶紧回厨做菜。
风沙请何子虚就坐。
云虚与风沙坐对面。
尽管两人挨得比较近,总体还是个三足鼎立的局面。
何子虚欠身道:“来之前得到个消息,东鸟似乎有意邀请柔公主带辰流使团赴东鸟议定国事。”
他和风沙有过约定,隐谷帮风沙抗住东鸟针对辰流的动作。
这个协议并不包括保护云虚。
因为云虚的身份不单纯是辰流大公主,还是玄武副主事。
肯定要另算的。
云虚听得脸色微变。
傻子都知道,邀请她去东鸟一定是四灵做的手脚,她过去之后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个小国公主在国内自然高贵,去到势大的东鸟,怕是没什么地位,加上人生地不熟,在别人地盘上只能任凭宰割。
想想就知道,她都敢暗屠东鸟使团,难道人家还不敢弄死她?
何子虚这时提出此事,摆明就是丢出筹码。
她对东鸟没有任何影响力,如果想要隐谷帮忙解决,自然要拿条件交换。
云虚求助似的往风沙投注目光。
这就是给人家当情人的好处了,遇上棘手的麻烦可以让情人顶上。
风沙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不劳何兄挂记,风某尚有点能力。”
何子虚笑了笑:“那么白虎三个位置风兄肯定留不住,如果有人再动点什么手脚,朱雀两个副主事的位置我看也悬。”
风沙想要四灵高抬贵手,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这个代价与其交给四灵,还不如让给他。
风沙轻哼一声:“何兄对我四灵的内务还真是有心了。”
这个帽子可大,何子虚正色道:“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希望风少能够有多一种选择,并非强迫风少非选择我不可。”
风沙脸色缓和下来:“你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何子虚似乎早就想好:“我希望三河帮不准参与走私劫掠,不准贩卖人口训练奴隶。”
云虚俏脸顿时阴沉下来。
辰流销赃的渠道或明或暗都跟她有些关系,原来的迅翔商行多数只是负责承运。
如果禁绝这些地下买卖,她的损失将会大到不可想象。转动美目狠狠瞪着风沙,似在催促他出言拒绝。
风沙木无表情道:“我也不乐见三河帮参与人口贩卖、训练奴隶,以及劫掠之类的恶事恶行。”并没有提及走私。
云虚满面寒霜,忽然感到风沙重重捏住她的手掌,垂目想了想,暂时强忍下没做声。
何子虚并不满意,坚持道:“三河帮必须走正道,否则必将不容于世。”
风沙不屑的撇嘴。
抢占辰流水运的时候,隐谷虽然不像朱雀和云虚那样不择手段,但是吃相也绝对谈不上好看,现在居然大义凌然起来了。
转念一想,如果三河帮将来声名狼藉,一向自诩正道的隐谷肯定无法接受。
届时何子虚再不情愿也只能和三河帮切割,这种情况他当然不乐见。
“那么隐谷必须帮忙维系其水路关节。”
何子虚微露笑容,点头道:“维护正道同仁,隐谷义不容辞。”
云虚脸色很难看。
风沙和何子虚意见达成统一,她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也没有和两人闹翻的底气。
她感觉自己被风沙给出卖了,心里不由大骂:坏蛋,混蛋,王八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