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贞者,不二
唐皇就像泊在大湖中最大的一条巨舰,比所有的船只都要庞大许多。
若是顺着风浪乖乖驶离,那么顶多激分水波。虽然掀波,不至翻浪。
如果这艘巨舰非要调转船头迎浪峰硬撞,其结果:要么船毁人亡,要么浪被撞碎,要么船也毁、浪也碎、人也亡。
总之,湖面难静,必将透血。
李玄音实力太弱,再怎么折腾也就一丁点水花。
有了贺贞相助大不一样。
贺贞乃是青龙高层,拥有足够的道行兴云吐雾,拥有充沛的法力屯云行雨,甚至可以使湖水倒悬,波撼南唐。
李玄音一心想帮父皇,实不知这叫做推波助澜,如果她真能成功的话,必将导致朝野激荡,进而血流成河,乃至生灵涂炭。
站得高度不同,看见的范围自然不同。
在李玄音看来,她没有错。效忠父皇,孝顺父皇不对吗?
但风沙看见的,是血雨腥风,是冤魂惨嚎,是万鬼索命。
一瞬惊悚,倏然回神。
风沙打断贺贞的话语,一字字的沉声道:“这是想让她帮唐皇翻盘?”
贺贞好像微怔,小心翼翼的道:“夫人是南唐公主,贞儿以为您会喜欢。”
风沙心中有感,贺贞再次有意无意的把佳音搬出来当挡箭牌。
只要一提佳音,本来他无法容忍的事情就能够容忍了,本来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也能够接受了。
明面上,贺贞没有任何错,女婿帮老丈人本就天经地义。贺贞帮李玄音帮唐皇,风沙说不出半点不是,还得感谢。
风沙思索少许道:“我与南唐的瓜葛仅止于佳音,唐皇陛下能够迁都南都安度晚年,我已是尽足了孝心。”
天无二日,尊无二上。
但凡熟悉点历史的人,就知道风沙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真的很不简单。
贺贞柔顺的道:“贞儿明白了,会设法相劝公主。”
风沙缓缓地点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两人闲聊一阵,风沙答应回去就放了白绫,然后告辞。
李玄音踱步下楼,俏脸寒霜覆裹,眸中煞意凛然。
贺贞柔弱的起身相迎并行礼,歉然道:“少主不同意,贞儿怕是不能再帮公主了,对不起。”
李玄音霜容化冻,清秀稚嫩的眉目间涌上迷茫,似乎一下子成熟许多,怅然道:“难道风沙不肯帮忙,真的别无他法吗?”
贺贞沉吟道:“尽管少主被废黜,在四灵还是拥有很大的影响力,既然他希望四灵作壁上观,四灵不会轻易改变态度,除非……”
“除非什么?你说呀!别吞吞吐吐的。”
贺贞垂首道:“少主在四灵还是有对手的。贞儿曾是少主的人,一日为主,终生不叛,绝不会帮别人对付他。话仅止于此,公主莫怪。”
李玄音叹道:“贞者,不二也,我怪你干什么。对了,你上次不是说附近那家望归酒楼曾有四灵高层出没吗?我自己过去找找,说不定运气好遇上呢?”
“四灵高层多有怪癖,公主性子傲,怕是受不了。我看还是不去为好。”
李玄音轻哼道:“这就帮上你家少主说话了?哼~身为父皇的儿臣,身为南唐的公主,只要能够帮上父皇,扶稳社稷,本公主什么都能忍,也必须得忍。”
说到最后已是咬紧银牙,更像是尽力说服自己。
贺贞俏目中透出的神情十分复杂,本就苍白的脸庞更无半点血色,单薄的娇躯微颤着俏立,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倾倒。
李玄音自言自语道:“等白绫回来我就去,天天去,有枣没枣打三竿子,我就不信没有他还不行了。”
出得民居,风沙思绪纷涌,让车队和随扈散开远随,仅带着绘声、流火和授衣沿着街道慢慢的散步,也是散心。
或许心有所思,步履所至,不知不觉地走到绣山坊附近。
绣山坊位于皇宫和清溪别院中间,乃是外国使团入驻的地方。
不光辰流使团于此,契丹使团也在此。
可以找云虚,也可以找萧燕。
绣山坊归鸿胪寺辖管,守备相当深严。
非使团中人想要进出,必须出示相应的文牒,当然也能通禀某使团受邀而入。
风沙有个辰流的官身,可以进出绣山坊,奈何没有带着文牒,只能通禀受邀。
监门卫执掌小心翼翼的询问几句,听说是燕国公主的朋友,赶紧请进门来,又是奉茶又是奉点,相当殷勤。
结果风沙居然被拒见,这家伙变了脸色要赶人。
萧燕肯定不会拒见风沙,八成是契丹使团的人搞鬼。
风沙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报自己名字的,只好再约云虚。
辰流国小位卑,与契丹相去千里,监门卫执掌冷淡的很,丢了句等着,叫了个人进去问问,过了好半天那人回说辰流使团也拒见。
风沙不禁郁闷。这位监门卫执掌明显敷衍,派的那人肯定连他名字都没报,否则辰流使团不可能拒见。
于是便如此一说,那执掌十分不耐烦,作势招呼兵卒要把人乱棍打出。
绘声手脚挺快,立时塞了点好东西到人家手里。
那执掌掂掂手中的小皮袋,扯开口子瞄了一眼,再次变脸,笑容重新浮起。
可惜怎么看怎么像皮笑肉不笑,向风沙附耳,点中绘声、流火和授衣。
说是留下一女陪他,风沙可以随意进出,想去哪个使团拜访都行。
陪他一天,逛上一天,陪两天逛两天云云。
风沙愣了愣,忽然会意过来。他来此之后的遭遇和塞钱的行为,加上还带着三名美婢,实在太像一个四处钻山打洞求门路的商贾。
在这位执掌眼中,三名容貌气质俱佳的美婢显然是用来送人的,于是想要分得一杯羹尝尝鲜。
为此还故作了一番姿态,希望让风沙忐忑慌张,更易为他所趁。
单独拜访某个驻地还好说,允许随意进出和拜访,作为监门卫执掌可是担了大风险的,一旦出了问题脑袋都会掉。
也怪三女实在漂亮,太令人垂涎欲滴,这家伙显然已经要美人不要性命了。
如果风沙真是个求门路的商贾,这么丰厚的条件恐怕一口答应。
……
第四百九十四章 膏粱文绣
很少人敢在使团驻地这类地方闹事,因为但凡闹点事就是大事。
换做以往,风沙也不会,奈何心中实在窝着莫明的火气,正憋着无处发泄。
一个小小的监门卫执掌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能说活得不耐烦了。
风沙正想发飙,恰好有兵卒进来禀报说辰流使团的车驾进门。
经常有各国使团的车驾出入坊门,把门的兵卒会进来通禀执掌。
风沙冷哼一声,带着三女出门看看。
他并不认识所有辰流使团的人,凡辰流使团的人一定认识他。
那执掌尚不知躲过一劫,见风沙翻脸走人,不禁一愣,旋即大怒,追出来喝道:“好大的胆子,来人啊!拿下他。”
绘声早就憋着一肚子火,除了主人能够随便碰她,还没人敢指着她要睡她呢!当即旋身飞裙,下了狠脚。
作为一个男人,对这种狠击乃是下意识的闪避。
不过,绘声武功比之高多了,出脚又快又狠还刁钻。
那执掌躲开大半,还是被踹中腿根,身体像木头一样直挺挺的往前倾压,脸庞极尽扭曲,颅侧颈侧的血管无不暴鼓,双眼几乎快瞪出眼眶。
胸口扑地,一声闷响。鼻根深处,一声闷响。
一时间闭了气,不仅双眼发黑,脸都黑了。
整个人像一条晒干的咸鱼扔到地上,有活鱼板动的姿态,没有活鱼板动的动作。
流火和授衣见首领动手,几乎同时出手,离得最近的两名兵卒挨上秀拳蛮足稍晚,比他们的执掌倒地更早。
在场一众兵卒没有一个不发愣的,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江宁府承平太久,别说杀人放火,连小偷小摸都算不太多,也就近几天治安突然恶化,也没有波及到这里。
绣山坊各国使团云集,除了皇宫之外,乃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
这些兵卒从没经历过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更没遇上过这种胆大包天的人,猛然撞上,难免手足无措。
经停的辰流使团的马车显然被惊动,一侧的车帘轻轻掀开,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往这边打量,看见风沙之后,马上召来一旁的辰流护卫吩咐了几句。
护卫过来请风沙登车。
一队车马扬长而去,留下一片脸脸相觑。
不提那执掌转醒之后吵着要拿人,风沙遇上了不是熟人的熟人。
说熟吧!他和人家仅是见过面,好像连话都没说过。
说不熟吧!当真没少为人家操心。
正是辰流正使的夫人,那位曾被捉进上元县,又被关进大理寺,受尽屈辱的赵夫人。
凰台宴会之上,李泽挨桌道歉,之后钟皇后于中宫宴请赵夫人。
相当于以皇后之尊给赵夫人的清誉背书,谁敢乱嚼舌根,那就是藐视凤鸾。
此乃大不敬之罪,要死人的。大家装也装出这事从没发生的样子。
辰流的面子找回了,赵夫人受创的身心还是没法挽回。
赵正使为人正派且厚道,并未因此薄待夫人,反而关怀备至。
赵夫人心结虽存,情绪已开朗不少,最近时常上街游逛散心,当然护卫加派了很多,以防旧事重演。
这次回返,正巧碰上了风沙。
正使夫妇一直想要答谢,又感到不好意思面对,加上风沙很难约见,这事也就耽搁下来。
如今赵夫人除了千恩万谢,还想请风沙同回驻地别院晚宴答谢。
其实仅是客气话,这种事根本上不得台面,主客双方都会相当尴尬,不可能真的摆开场面,比如赵正使就绝不可能露面。
风沙当然婉拒,希望找个地方吃顿便饭就好。
赵夫人欣然同意,让护卫回去知会一声、安排一下,然后去坊内寻处就餐。
除开各国使团驻地,绣山坊还拥有独立的坊市,茶楼饭馆一应俱全,赌馆风月场样样不缺。不为赚钱,仅为不缺。
一般来说,各国使团多会在坊市内开上一间或者多间铺面,提供本国特色,比如美食,也有器具。
若是酒楼饭馆,本国派驻人员会来此用餐,也有外国派驻人员过来尝鲜。
风月场则是南唐独家,里面的姑娘一部分出自宫廷教坊,都是乐官,不在贱籍,为皇室演舞奏乐,各国使团也能观赏。
当然也有在贱籍的姑娘,多是犯官女眷,不但出身高贵,容貌气质皆佳,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总之是男人的天堂。
比之秦淮风月更要精华,仅是逊色了缤纷多彩,花样上难免千篇一律。
可能是风沙好色的名声十分有名,起码在流城十分有名,赵夫人居然让车架驶到了绣山坊的膏粱楼。
这名字很有意思。听着像饭馆,其实别有深意。
正所谓膏粱文绣。膏粱就是美味佳肴,文绣就是华美衣裳。
合指富贵人家的奢华生活。
给这座膏粱楼起名的人似乎想隐晦的表达这里的风格。
来前可能不懂,来后会心一笑。
简而言之,就是很高调的奢华,很低调的狎妓,咳,穿衣。
或者换衣。
正因为低调,所以完全没有风尘氛围。
在此待客,可以主随客意,也可以客随主便,哪怕有女宾亦不会尴尬。
总之是个好地方。
没有男主人在场,赵夫人没有开包厢,仅是在大厅僻静处开了一方榻席。
这种风格的榻席,以及大厅的布局,风沙在江城的唐人馆见识过。
哪怕想要当众干些什么,也能很私密。
这里布设比唐人馆更加私密,全然以盆景、花瓶、矮几、香炉之类的物什层层交叠,感觉颇为宽绰,偏偏能够对外片影不露。
榻席颇大,坐下十几个人绰绰有余,明显还有客人要来,风沙没有多问。
一位姿色出众、身段引人的妙龄乐伎抱着一把精美的琵琶于席角就座,优雅的弹奏起来。
最近风沙没少听周宪给他弹琵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赵夫人听得十分入迷,风沙感到难以入耳。
其实人家技艺挺好,唯独缺了一种神韵,就好像菜里少了把盐,尽管闻起来喷香扑鼻,尝起来仍旧不美。
此地无需警戒,所以不仅绘声在侧,流火和授衣也贴上来服侍,端得旖旎。
赵夫人神色自若,她经常随着丈夫出席各种场合,这种场面小意思。
……
第四百九十五章 所谓灵光
听了几首琵琶曲,风沙又与赵夫人随便谈笑一会儿,终于来了七位女子。
领头一位妇人打扮,年纪不大,明显已婚。另一位少女及笄年华,显然尚未出嫁。
余女有年长也有年幼。
赵夫人含笑介绍一番,原来是她的两个女儿,以及两位副使随行的女眷。
众女按着身份高低依次向风沙行礼,依序入塌围着矮几就座。
风沙坐于正中主座。
以赵夫人为首的长辈贵妇沿着风沙左手侧排坐,以赵夫人长女为首的晚辈女子沿着风沙右手侧排坐。
赵夫人的小女儿和着另外两名未婚少女坐于风沙的对面。
自有侍女送上餐点美酒,多是适合女子的小食和甜酿之类。
在座诸女都是使团眷属,无论年长年幼,站或坐、动或静,个个仪容端庄,看着彬彬有礼,更是落落大方。
年长者风韵犹存,已婚者绰约多姿,未婚者大家闺秀。
尽管在座仅有风沙一个男人,仍旧没有半点不庄重的氛围。
属于一个气氛轻松却正式的社交场合,至多有点相亲的味道。
一向有些纨绔作态的风沙都不由自主的正经起来。
绘声和流火授衣姐妹更是收敛许多,不敢再跟主人表现得太过亲昵。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围坐酒会,自然免不了交头接耳,彼此叽叽喳喳。
看似有些嘈杂,偏偏形成了一种明明当众,其实相当私密的环境。
赵夫人趁着这种环境向风沙道谢,尽管佯装镇定,脸底还是透出窘迫。
一个女人被当众过堂上刑,自然是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想起难免羞耻。
风沙不愿让人难堪,仅是微笑地点点头,马上把话题岔开。
倒是赵夫人的大女儿接话道:“风执事知道吗?那个叛徒如今在凰台养伤。”
王龟当过流城巡城司的副卫,在辰流人等看来,他就是叛徒。
之前柳艳和花娘子带着王龟离开纪国公府,曾在凰台呆过几天避难。
王龟一到升天阁,立刻被宫青秀保护起来。
赵夫人脸色微变,训斥女儿道:“你又知道什么,不许乱说。”
作为正使的夫人,她很清楚国与国之间实力为先的道理,许多事情永远没有对错,也不可能有什么公道。
辰流国小位卑,哪有什么资格与南唐谈条件?她能够被放出来,南唐皇后还亲自为她洗刷了污名,恐怕是一笔交易。
虽然丈夫没有明说,想也知道柔公主和风执事一定为救她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巨大的代价,她应该心存感激,不能奢求太多。
风沙柔声道:“路夫人有怨气很正常,动不得王龟也有苦衷,望理解。”
赵夫人的大女儿名叫赵辛,丈夫是辰流使团的侍卫副首领姓路。
实际上还是他这个柔公主府外执事的下属。
赵辛偷瞄母亲一眼,低头道:“是,女儿理解。”
赵夫人歉然道:“小女不懂事,风执事别在意。”
风沙道了声“没事”。
赵辛似乎有些不服气,动动嘴唇终究没敢做声。
赵夫人横她一眼,向风沙道:“膏粱楼的二楼是文绣阁,现在离晚宴尚早,风执事可以先上楼更衣。”
风沙笑了笑,刚想婉拒,脑中忽然打过一道闪电,脑海一瞬明亮。
二楼!!!
电光中似乎打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人脸,正是贺贞。
那对本来温柔的眸瞳仿佛射出冰冷渗人的诡异光彩。
一切灵觉预兆皆有原因,不会无缘无故。
进贺贞那所民居的时候,风沙发现此地唯一光线好又通风的地方,只有主屋的二楼。如果李玄音住这里,一定就在那里。
当时仅是一念闪过,纯粹经验反应,并没有当成重要的事情,所以未曾多想。
向贺贞告辞的时候,风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李玄音很可能在二楼听着他和贺贞在楼下交谈。
难怪从头到尾没看见柳艳等人,恐怕就是想营造出她们都不在的假象。
风沙努力回忆与贺贞的对话,很快得出结论:
如果李玄音全部听见,将会认为他才是针对唐皇的黑手。
贺贞则完全撇清关系,给李玄音留下一个“贺贞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停止助她帮唐皇翻盘”的映像。
那一番缓兵之计、分化之计、明升暗降之计的话语纯粹是吓唬。
逼着风沙当场表示反对的态度,将使李玄音更加不信任他,同时又能使贺贞获得李玄音的信任。
这么精心设计布置一通,当然不会无缘无故。
贺贞肯定想要以此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风沙凭着经验能够认定这仅是一个大布局之中的一个小环节,后面肯定一环套着一环,勾连着更多的环节。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布局的目的是什么?针对的目标是谁?又是由谁主使?
再往深里想想,贺贞这个青龙高层把李玄音安排在疑是玄武的驻点,她还是白虎上执事的女儿……
赵夫人轻唤道:“风执事,风执事……”
风沙猛地回神,笑道:“更衣就不必了。”
“风执事不常住使团,不知道规矩多。大家待客或者举宴的时候,穿着服饰看似不变,其实微变。比如上午衣花绣蓓蕾,中午蓓蕾微分,晚上绽放……”
赵夫人微笑道:“又或者鸟儿拢翅、分翅、展翅。不一定非以时辰分界,移步不同的场景,也会配换相应纹饰的衣裳,再比如分以餐前、餐中、餐后。”
风沙恍然道:“难怪我看在座几位夫人小姐轮番离开,回来时似乎有些变化,原来玄妙在这儿。”
“这座膏粱楼的特色正在于男子更衣。风执事年少风流,可以上楼尝试一番,或许会很喜欢。”
赵夫人这番话引得自然而然,没带一丝烟火气息。
哪怕风沙真不懂膏粱楼的特色,这会儿也该懂了。正好可以借着赵夫人这个更衣的说法,上楼享受。
既然大家都会于餐前餐后更衣,他跑去更衣也不会感到尴尬。
在场已婚的女子估计心知肚明,仅是故作不知。
对座三名未婚的少女也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
第四百九十六章 大国大事
膏粱楼的特色的确有点意思,风沙难免动了点心思,当然仅是单纯好奇想要见识一下新奇,绝对没有动什么会被孔雀收屏的心思。
想了想还是担心会被关羽,风沙笑而婉拒。
赵夫人的小女儿叫赵茹,坐于风沙正对面,这时起身敬酒。
小姑娘文静清秀,待风沙回敬之后,羞涩的借故暂离,她的小婢女跟在身后。
显然去更衣了。
赵夫人见女儿走了,马上转向风沙说话。
“小女年方及笄,尚未许配人家。风执事若是看着还算喜欢,不如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小妾也罢,当个婢子也行。否则真不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
赵辛忍不住叫道:“娘,这怎么行……”
赵夫人拧起蛾眉,把女儿的话语狠狠瞪断,心道都嫁人还这么不晓事。
论官职,风执事比她的丈夫低,但作为柔公主府的外执事,其实就是储君的幕僚之长,若无意外将来必入中枢,所以顶多纳她的小女儿为妾。
加上她隐约知道风执事似乎和柔公主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并不希望女儿做妾,做个婢女恐怕更安全些,就算地位低点,好歹不会突然消失。
绘声不屑的扫了赵辛一眼,心道主人的奴婢也比你娘高贵,也就是主人脾气好,否则你们连我都巴不着呢!真是给脸不要脸。你还不愿意?我还不乐意呢!
风沙笑了笑:“贵千金一看就知道是位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一定可以嫁个好人家,大可不必随我这个四六不成材的闲散人。”
赵辛心道算你识趣,见母亲还要再说,忙向风沙敬酒,然后捡了些从丈夫那儿听来的趣事,把话岔开。
风沙本来仅是含笑应付,待听赵辛提及北周使团已经轮番换旗,最近甚至连驻地大门都不出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几天没出门?”
赵辛随口道:“大约十来天吧!”
风沙转向赵夫人道:“赵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赵夫人心知这是在问正事,忙肃容道:“知道。”
赵辛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尽管北周代汉,使团还是北汉的官,何况北汉又立新帝,彼此争了两三个来回……”
赵夫人斥道:“国家大事,岂容你一个妇人置喙。”
赵辛羞愧的低头,正在谈笑的诸女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转目瞧来。
赵夫人点了两位副使的夫人吩咐道:“你们俩在旁边盯着,不准人靠近偷听。风执事您继续。”
两位贵妇行礼起身,一个出了榻席,一个直接把住了榻席入口。
其余诸女全都带着婢女坐开了些,给风沙和赵夫人留出空间。
风沙沉吟道:“赵大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赵夫人谨慎的回道:“他说大国大事,小国小心,谨言慎行,留意打听。”
风沙赞道:“赵大人沉稳持重,不愧是国之栋梁。北周使团当真什么人都没有出驻地吗?平常吃饭也不出门?”
赵夫人想了想道:“除了采买日常所用的小厮,尚有正使偶出绣山坊,好像三四天前就有一次。”
风沙暗忖道:“算算时间,北周先锋过淮水的情况恐怕正是由此蔓开。”
北周应该出了大事,否则驻地使团不会自锁于门,显然是为了封锁什么消息,且必须保证封个密不透风。
最近南唐最大的事就是唐皇和李泽之争,但凡有点能力插手的势力,都在紧张兮兮的关注局势的发展,哪有精力兼顾北周使团这种边角?
如今乃是云虚掌权,不但情报在她那里汇总,更要管着好几摊子事,辰流使团的事也不能丢下,比风沙忙多了,恐怕都没空睡觉。
就算她通过赵正使知道这种不正常的情况,也没工夫理会。
风沙正想着事,赵茹匆匆回返,见榻席这般严肃不禁一愣,脚步慢下。
那位把着出口的副使夫人向她附耳叮嘱。
赵茹迟疑着走进来,又迟疑的往诸女聚堆处缓行,想了想又向风沙这边走来,怯生生道:“奴家,刚才撞见邹公子,他……”
赵辛担心妹妹挨骂,抢先斥道:“没看到风执事正和母亲商谈国家大事吗?岂容你一个小女儿打岔。”
赵茹羞窘的很,低下头退开。
风沙抬手道:“等等。这位邹公子什么人?”
赵茹脸蛋更红,双手搅着衣角,支支吾吾的。
赵辛略显慌张,忙道:“这位邹公子是北汉正使的公子,乃是北周代汉之后逃难来的,就是个纨绔子弟。”
这位邹公子没少纠缠赵茹,赵辛听母亲有意把妹妹许给风沙,担心妹妹不小心在风沙面前把这事说漏,往后到人家身边恐怕会有麻烦,赶紧抢话。
风沙眼睛一亮,招呼道:“来,赵小姐过来坐,不要怕,我有话问你。”
赵茹偷瞄母亲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赵夫人探手过去牵起女儿的小手,把她轻轻拽到自己和风沙中间坐下,柔声道:“风执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隐瞒、不要遗漏知道吗?”
赵茹不习惯跟一个男人坐这么近,忍不住往母亲怀里依偎,害臊的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大,生怕让风沙感到自己的鼻息,仅是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风沙问道:“赵小姐是不是听到这位邹公子说了什么?”
“他说北周快完了,北汉代周指日可待,还问奴家,那个……”
不禁开始结巴,声音几乎不可闻听,脸蛋倒是越来越红,头也越来越低。
风沙听不清楚,把耳朵凑更近,结果还是听不见,不禁转正脸问道:“还问你什么了?”
被一个男人逼得这么近,赵茹十分害羞,脸蛋的热晕都已经勾到耳尖,晶莹的耳廓红通通几近透明,煞是可爱,说起话来细弱虫鸣。
“他问奴家愿不愿做他的女人,很快就是国公府的少夫人……”
赵辛心叫糟糕,小妹怎么这般老实,什么话都敢乱说。
风沙不关心这些女人心思,偏头吩咐道:“流火授衣,你们立刻带着赵小姐把那个邹公子抓去马车押着。记住,要密,设法让他落单,到无人的地方动手。”
……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时不我待
汉皇刘光世死后,他的弟弟据以河东一十二州,向契丹遣使,求取册封,约为父子之国,称契丹皇帝为叔,自称侄皇帝。契丹则册封他为大汉神武皇帝。
不管这有多荒唐,北汉又多式微,也不是小小的辰流可以得罪的。
风沙居然张口就捉北汉正使的公子,还在绣山坊这种地方。赵辛和赵茹自不免吓了一跳。
赵夫人更是不禁色变,有心想劝说,提醒小心,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就像她刚才说的,国家大事不是她一个妇人可以置喙的,她的丈夫是辰流正使,耳濡目染之下,知道很多看似简单的事情后面有着很深层的背景和缘故。
风沙心事重重,没耐心和诸女解释许多,报了个歉离席,出门上了赵夫人的车驾,等候流火和授衣把人擒来。
那位邹公子似乎有一帮狐朋狗友,想要他落单并不容易,好在这小子是个好色之徒,本就没少纠缠赵茹,遇上流火和授衣更是差点色授魂与。
尽管费了番工夫,三女还是把人骗了出来。
人刚到马车旁边,就被流火和授衣擒住塞进车厢,绘声接手压住。
这位邹公子并不是硬骨头,绘声吓唬两句问什么答什么。
风沙问完之后脸沉如水,示意绘声将人打晕带走,至于弄哪里去,怎么样才没动静,不是他考虑的事。
绘声将人带走之后,风沙坐在车厢里发呆。
郭武驾崩了。
今年正月初病重,同月中旬驾崩。朝臣秘不发丧,全力掩盖。
北周乃四战之国,郭武篡位又没多久,事关国之存亡,以及当权者的生死,所以消息封锁的很紧。
尽管晚了一个月,还是被北汉成功探知。
毕竟代汉不是灭汉,哪怕高层大换血,中低层仍旧充斥着北汉旧臣。
二月中,汉皇亲率大军南攻,甚至招引契丹精骑兵万余人。
二月未,郭武的养子柴兴奉遗诏于柩前即皇帝位。
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北周使团知道最早,立刻封门闭户,防止情报外泄。
北汉过了一个多月才确定情况,于是北汉驻南唐使团也知道了。
北汉自然没有帮北周保密的义务,甚至巴不得渲染的越大越好,奈何南唐正陷入皇权之争,外面天崩地裂也不如自家房塌,各方完全没有余力顾及其他。
这位邹公子或许认定北周国丧必乱,北汉出兵必赢,所以才对赵茹说出北汉代周指日可待的话语。
郭武的儿子早被刘光世宰光,除了三女儿尚存,就剩一个养子柴兴。
哪怕不用鼻子,风沙也能嗅出整件事不对劲。
郭武尚在壮年,还能生育,继位不久便生了个女儿,然后今年就病重驾崩。
最关键的是:赵仪是柴兴的心腹。
北周秘不发丧一个月,赵仪也就有了一个月的时间筹谋。
不光赵仪,恐怕六位上执事早就知道了。
难怪凰台宴会上一系列针对他的举动,又是分化他和云虚,又是拿任松卡住他本想得到的位置,弄得他颇为狼狈,好不容易才逼得东鸟上执事重新支持。
现在能够确定,幕后黑手就是赵仪。
其目的不外乎争位。
争得就是四灵少主之位。
事情真的大条了。
随着柴兴登基,赵仪在北周的地位必将水涨船高,四灵的地位将会与之联动。
以风沙如今可怜兮兮的势力,仅能拿墨修的身份硬抗赵仪挥手劈来的大势。
在流城这座囚笼中被困了整整十年,现在他太需要时间,最缺的也是时间。
东鸟情况尚在未定,就算王萼成功,也是东鸟上执事占大头,他顶多借用。
如果不出意外,近日将有喜讯传来。
闽王马政还在等封王,之后方能通过马玉颜施行鸠占鹊巢之策于闽地经营,怎么也要数年深耕。
太子妃周宪未死,周嘉敏仅是情人,待到李泽登基,达到奇货可居的目的,最快也要三年五载。
当真时不我待。
风沙沉默一阵,向流火吩咐道:“你把这些情况告知云虚。”
郭武驾崩,柴兴登基,赵仪飞腾。
三件事一环套一环,对风沙来说至关重要,对云虚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更谈不上迫在眉睫,恐怕不会因此召开聚会。
毕竟云虚是辰流的王储,不会情愿与北周未来的权臣发生正面冲突,尤其赵仪还是四灵中人。
换句话说,他仅能一个人想办法扛住。
“风执事,风执事……”
赵茹在车外轻唤道:“晚宴已经齐备,母亲派人问您还得多久?”
风沙回神道:“请赵小姐稍等,马上。”
转向授衣低声道:“去契丹使团驻地报我的身份,试着求见萧燕,说我晚上欲正式登门拜访。如果不肯通传,试着弄点动静惊动萧燕露面。记住,安全第一。”
授衣见主人神情说不出的凝重,郑重点头,领命而去。
风沙钻出马车,神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向赵茹含笑道:“走吧!”
两人前后进门,赵茹忍不住问道:“奴家刚才看见您的婢子把邹公子挟到旁边巷子里。他,他好像耷着头,不会有事吧?”
风沙笑道:“不会。”
赵茹抬头偷瞄他一眼,怯生生道:“会不会给使团惹麻烦?”
风沙随口道:“不会。”
“真的么?”
风沙脚步略顿,凝视赵茹正色道:“十足真金。”
对上赵仪他的确挺头疼,摆平一个北汉使团小菜一碟,根本不用他来费神。
打四灵的招牌也好,打隐谷的招牌也罢,甚至打升天阁的招牌都能摆平。
总不过就是吓唬人嘛~绘声干别的不行,吓唬人倒是得了云本真的真传。
风沙进得榻席,诸女正扎着堆,神情紧张的窃窃私语,见风沙进来,纷纷回座。
赵夫人迎上来道:“可以开宴了吗?”
风沙点点头,转目扫视一圈,笑道:“干嘛愁眉苦脸的,出门之前我已让人托贵人帮忙说和,些许小事,不会有事。”
诸女神情微松。
风沙入座之后向赵夫人附耳道:“我请了隐谷的好朋友。”
赵夫人微郁的眉目顿时苏展开来,小声道:“明白了,妾身不会乱说。”
被强捉入牢之后不久,隐谷担心风沙发飙,赶紧将赵夫人保护起来。
所以赵夫人对隐谷相当信任。
更何况隐谷声名卓著,仅是提及“隐谷”两个字都足以使人心安。
赵夫人是诸女的领头,大家见她轻松自如,心里才是真正松了口气。
……
第四百九十八章 萧思速完
风沙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与诸女会餐,更是谈笑风生,恍若无事。
过了会儿,绘声回来,向主人附耳报说已经解决,打得是萧燕的旗号。
北汉皇帝就是个儿皇帝,真论起来,还得叫燕国公主姑姑。
在绣山坊里,北汉使团实际上是契丹使团的附庸。
契丹使团说往东,北汉使团肯定一东到底,若说往西,肯定一路向西。
如果人家忘了叫停,北汉使团哪怕撞到墙上,都会以脸抢壁,脚步不停。
风沙没把这事当回事,继续喝酒谈天。
晚宴到半途,那位邹公子居然跑来道歉。
不提诸女惊讶,风沙也不免感到奇怪,倒是绘声很得意的拿着腔调教训。
邹公子被训得冷汗津津,好不容易抽了个空赔笑道:“还请小姐向思姑娘说几句好话,人亲自来了,就在旁边。”
绘声愣了愣,忙向主人附耳道:“萧燕身边的女官,婢子见过她几次。”
绘声和萧燕同是风沙的近侍,两女相处很久,关系一直不错。
萧燕重飞枝头成凤凰,没有忘了昔日的姐妹,她自己不方便出面,就让使团派给她的女官跟绘声联系。
这种事情很正常,绘声作为风沙的近侍,跟多方势力的要人的身边人都保有紧密的联系,一旦主人有事派她去找某方,她很快就能递上话。
今天要不是风沙临时起意跑来绣山坊,绘声事先安排一下,绝不至于在坊门前被人拦下。
总之,绘声在主人跟前是奴婢,在外面威风的很,萧燕的奴婢跟她的奴婢没什么两样,这次吓唬邹公子就打了萧燕的旗号,还报了这位思姑娘的名字。
邹公子吃了亏总归不服气,又是将信将疑,真就跑去契丹使团的驻地查证。
契丹使团有意防着风沙见自家公主,不会防着北汉正使的公子。
邹公子一个纨绔进门容易,想见使团要人就难了,还是使团中人听说有人敢打公主的旗号,不敢确认真假,于是将事往萧燕身边报,也才有现在这一出。
风沙当然不会记着萧燕身边某个奴婢,就算见过面也不知道叫什么,听绘声一说,心中大喜。
他正愁联系不上萧燕,还让授衣跑去契丹使团驻地想办法,这下可以直接找萧燕本人了。
向赵夫人报了个歉,带着绘声离席。
邹公子把两人引导至附近一方榻席。
一个汉人装束的契丹少女单独就座。
邹公子战战兢兢的道:“思姑娘,人我带来了,您看……”
契丹少女瞧见风沙和绘声,赶紧起身,以纯熟的汉话向邹公子道:“你走。”
邹公子心中惶恐,忍不住道:“可是……”
契丹少女手握刀柄,不悦道:“你滚。”
邹公子心知契丹人一旦握刀绝对不会是吓唬人,那是真会砍人的,吓得直打哆嗦,忙不迭的逃走。
契丹少女松开刀柄,跪下拜道:“婢子萧思速完,见过风少。”
风沙微怔,旋即笑了起来:“这名字公主起的?”
速完是契丹语,乃是音译。契丹姓名译成汉话大多听着稀奇古怪,比如萧燕本名耶律不吕,这位契丹女官估计叫萧什么什么速完。
萧燕是懂汉话的,直接给人家改名为萧思速完。
萧思速完的汉话说的比萧燕还地道,当然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红着脸点头。
风沙入席坐下,萧思速完赶紧挪膝移过来,伏首道:“公主已经知道使团有人故意拦着风少,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们,保证没有下次。”
风沙唔了一声:“我刚还派人求见公主,想必这会儿也该见到了,我欲晚点正式拜访贵使团,希望公主能够腾出点时间接见。”
萧思速完回道:“公主命婢子过来看看,如果真是风少,她马上就来。”
风沙摇头道:“不,还是我去使团驻地见她。”
目前唯一能对北周形成有力制约的只有契丹人,风沙必须要做出一种可以影响契丹的姿态,才能够在四灵内部对赵仪形成足够的威胁。
其实不是做给赵仪看的,是做给六位上执事看的。
说白了,就是主动往三位分堂执事手里塞筹码。
比如,三位总堂上执事若是拿赵仪在北周的重要性为总堂谋求更多的好处,三位分堂上执事就能把风沙和契丹的关系抛出阻止。
世上没有无缘故的爱,想让别人支持你,先得问问自己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只要三位上执事可以利用他来谋得好处,就不会一面倒的倒向赵仪,至少也可以拿他去斗赵仪。
简而言之,风沙是把自己送给人当棋子,换取三位分堂上执事的支持。
有些戏码大家都知道是演戏,但是不演不行。
萧思速完听完之后沉吟道:“婢子这就回去跟公主说。对了,公主让婢子带来了她的车驾,风少可以乘坐,保证畅行无阻。”
风沙拒绝道:“不用。”
迫于无奈,风沙只能利用契丹人来达成目的,并非真的与契丹同路。私下里怎么和萧燕相交都可以,明面上绝对不会跨过某条红线。
回席之后,诸女明显态度起了变化,包括赵夫人在内,连个小声讲话的人都没有了,一个个诚惶诚恐的低着头,连眼神都不敢直视。
尤其坐在风沙右手侧的赵辛,抢着给风沙倒酒不说,还差点洒到桌上,可见紧张。
邹公子最近没少纠缠赵茹,别说赵夫人,就算她丈夫知道也无可奈何,只能交代女儿小心对待不要落单,最关键还不能得罪。
岂知这位邹公子被风沙捉了居然还跑来当众道歉。
也就是挨打的向打人的赔礼。
邹公子乃是北汉正使的公子,同是正使与辰流正使不可同日而语。
要知道辰流使团本来都不够资格入驻绣山坊的。
如果是风沙教训邹公子还则罢了,结果风沙连嘴都没张,从头到尾都是他身边那个一直低眉顺目伺候主人的婢女教训人。
诸女连邹公子都惹不起,风沙一个婢女就能将其训得不敢抬头,更不敢还嘴。
这身份的差距一下就拉开了,且是天渊之别。
诸女自然不由自主的拘谨起来。
……
第四百九十九章 别具特色的婚床
诸女变得毕恭毕敬,一个个正襟危坐,要么贵妇样、要么淑女样,别说交头接耳,吃菜都仅着面前那盘。
好好的会餐一下子变得好似落叶都有声。
这就没啥意思了。
风沙也不强人所难,为了避免真落个鸦雀无声,不时问几句闲事,诸如驻地的伙食好不好,有没有想回家乡、思念亲人之类。
上位者的姿态瞬间鲜明起来。
仅有赵夫人小心翼翼的接话,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很开心,事情都很顺利,尽管想家,却有家书常来常往以慰相思云云。
终于等到授衣自契丹使团驻地回返,风沙起身告辞,至于流火给云虚传讯后会直接回风门,不必等待。
诸女纷纷离席相送,明显打算送出门去。
风沙忙道“留步”。
赵夫人招呼赵茹相送,听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想直接送人出绣山坊。
风沙婉拒道:“我在绣山坊尚有些私事待办,诸位留步。”
赵夫人颇为失望,不敢乱打听,也不敢强求。
风沙乘坐赵夫人的马车进的绣山坊,他的护卫车架都在外面等候,去契丹使团驻地的情况并不想让辰流使团太清楚,所以没有找赵夫人借马车。
出得膏粱楼之后,风沙带着绘声、授衣沿道路散步,就当消食醒酒。
授衣赶紧向主人道歉,说事情没办成,她没能混进驻地,能没能见到萧燕。
契丹使团驻地的守备不是一般的深严,没有潜入的可能。
她仅是四下转悠于暗中观察,仍被契丹人盯上,好在轻功不差,勉强脱身。
风沙回了句无妨。
绘声挺得意的将萧思速完带着邹公子找来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说了,还说萧燕已经知道主人要去,正在驻地等候云云。
授衣和她姐姐流火出身江湖世家,尽管经过伏剑悉心调教,也仅是学会做奴婢的规矩,其实没有奴婢的心态。
无法切身体会绘声为什么那么得意洋洋,甚至有点趾高气扬。
当然,授衣还是很给面子的装出仔细聆听的样子,偶尔插口回句:“是吗?”“绘声姐真厉害。”“绘声姐好威风”之类。
风沙听着好笑,转脸向授衣道:“看见了吗?这就叫做狐假虎威。”
授衣也是这么想的,仅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绘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道:“婢子就是主人的小狐狸,只要紧紧跟着主人,无论多凶狠的猛兽见了婢子都会害怕,离开了主人,婢子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风沙笑笑不语,授衣心道好不要脸。
契丹使团驻地位于绣山坊最佳的位置,独占了一座山坡,不像个驻地,更像个居高临下的山庄型城寨,十分醒目。
加上位于中心地带,只要人在绣山坊里,不光能够一眼看到,还能很快走到。
三名侍女候在山庄门口,当中领头的女官正是萧思速完。
萧思速完换了身契丹服侍,左衽长袍,腰间红带双垂,袍内穿裙,脚上蹬着一双长筒皮靴。裙短靴长,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见风沙到来,萧思速完迎上来道:“公主已在等您,请进。”
沿途显然被萧燕下令净空,风沙居然连一个多的契丹人也没见到。
萧思速完带了一路,最后把他领到了一间浴室外面。
站在门外隐约可以听见门内传来哗哗的水响。
萧思速完把门开了个一人宽的口子,请风沙进门。
风沙面不改色的往里走。他睡觉喜欢抱枕,萧燕当然也没少“被试手感”,以前更没少服侍他沐浴,谁还没见过谁啊!
这小蛮妞笨手笨脚,力气又大,后来都不愿意要她。
绘声和授衣相视一眼,刚欲迈步进门,萧思速完飞快的把门关紧。
风沙探头过屏风瞧了一眼,向门外道:“你们等在外面。”
两女这才松开按剑柄的手。
尽管有个热腾腾的大浴池,萧燕并没呆在池里,坐在对面晃着赤足撩水花,招手笑道:“你快来看看,这里布置的怎么样?”
风沙边走边转着脑袋打量,奇道:“一间浴室摆这么多灯烛干什么?还有这几个火盆,还挂着镜子是几个意思?”
大浴池四角都有个烧得十分旺的大火盆,每个火盆后面架着三面并排的铜镜。
风沙扫一眼就发现了,一共十二面铜镜将火盆的火光反射至浴池一侧,把那里缭绕的雾气照得又红艳又通透,仿佛血海腾雾。
萧燕起身迎上来,比手画脚道:“看见那张凳子了吗?我打算把萧思绑在那里,然后当他的面子和你在池子里……你们汉人有个说法叫戏什么来着?”
风沙咳嗽一声:“鸳鸯戏水。”忽然感到不像血海,更像婚床。
婚床不就是红通通的嘛?
萧燕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
风沙不禁奇怪,萧燕一向懒得动脑子,居然想得出这么精细的场景。
萧燕见风沙疑惑,得意道:“我能想到,你没想到吧?”
风沙一转念,恍然道:“潭州的时候,王夫人在船上给我摆了个美人浴池阵,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对吧?”
萧燕得意的神情顿时僵住,蔫头耷脑的嗯了一声。
风沙笑了笑,直入正题道:“凰台宴会上,我记得你跟我说,契丹使团有人担心你透露契丹的秘密,这也不让说,那也不让讲,生怕你见我,对吧?”
萧燕愣了愣,缓缓点头道:“你不要怪我,现在我也不想欺骗你,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风沙不置可否道:“郭武驾崩,北汉趁机南攻,契丹也配合出兵了,对吧?”
萧燕更愣,结巴道:“你都知道了?我不想瞒你,是真的不能说,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风沙轻声道:“我不怪你。”
这下实锤了。当时他为了撑一个大局,把萧燕抛了出来,引得四灵和隐谷都想通过他与萧燕私下会悟。
现在看来,他把这个大局想小了。
郭武驾崩,北周不稳,三位总堂上执事和赵仪恐怕比他预想中还要担心契丹大举出兵,更担心契丹和和南唐联手南北夹攻。
……
第五百章 麻杆打狼
之前风沙还在奇怪,为什么总堂没有破坏分堂上执事与萧燕会面的举动。
事前没有还则罢了,事后居然也没有,相当不正常。
如今想来,不是没有动作,是赵仪不敢在明面上有任何动作。
赵仪既想谋夺四灵少主之位,又希望能通过他阻止契丹出兵,尤其不能和南唐联手出兵。
更担心把他给逼急了,真的通过萧燕撺掇契丹大举进攻怎么办?
所以,赵仪只能暗使阴谋,以北周玄武巡风使的位置,换得东鸟上执事同意任松把江陵玄武执事的位置交给云虚。
意图彻底分化他和云虚,把他给平衡掉,顺便把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卡掉。
如果这个位置落到他的手里,想要探知北周的情况实在太容易了,无论赵仪想在北周地面上弄任何手脚,都再难瞒过他的眼睛。
比如这次赵仪就是利用北周朝臣秘不发丧的一个月,打了个时间差,才能把他给坑到。
如果在凰台宴会之前,他知道了这件事情,那就不知道是谁坑谁了。
赵仪作为柴兴的心腹,柴兴继位之后,北周的形势将会与他利害攸关。
道理很简单。
在此之前,香肉还仅是挂在赵仪的眼前。
在此之后,香肉已经咬到了赵仪的嘴里。
看得到尚未得到和得到之后被人逼着吐出来,当然是两码事。
风沙不禁叹了口气,现在想想,他的确困难,赵仪更难,比他还难。
时间拖得越久,北周的形势才能越稳固。矛盾在于四灵大会迫在眉睫,赵仪必须又快又狠的下手,同时又绝不能让他发现是谁在设计他、打压他。
否则他一定会拿萧燕做契丹的文章,那样北周真的很危险。
无论他是否真会引动契丹攻打北周,起码赵仪认为会,绝对不会傻到去赌他的能力和他的良心。
所以,他和赵仪其实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双方都有极大的顾忌。
一念至此,风沙紧绷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只要有办法能够平衡赵仪,无需肉身硬抗,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或许是贺贞居住处出现暗示玄武的屏风的关系,风沙突然想到了她。
赵仪是玄武上执事的儿子,身负墨修秘传的精神异力。贺贞是风沙目前所能想到唯一有可能泄露的人。两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就在下午,贺贞拉着他给李玄音唱了出好戏,明显是一个更大布局之中的一个小环节,后面肯定一环套着一环,勾连着更多的环节。
刚才和赵夫人等诸女晚宴之前,他还在疑惑这个布局的目的是什么?针对的目标是谁?又是由谁主使?
如果能够证明贺贞和赵仪合谋,那么事情就明朗多了。
赵仪指使贺贞和李玄音搭上关系,正是看中李玄音的身份。
风沙对自己这个小姨子当真下不了狠手,于是可以利用李玄音痛击他的腰肾,使他难以还手。
现在尚缺能够将赵仪和贺贞串起来的证据。
风沙又不是当捕头查案,当然不需要什么证据。
仅需合理的推测就足够他做出判断,并且开始着手反击。
每次转脑筋的时候,风沙就想吃甜点,这次也不例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结果还真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了一块,咬了一口才过回神,这里是哪里?
萧燕正捧着个雕花木盘,盘上除了点心还有茶。
风沙赶紧把手中的甜点一口塞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生生咽下,歉然道:“不好意思,想事情去了。”
萧燕巧笑嫣然的单手托盘,腾出另一只手倒茶。
“以前刚跟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总是莫名其妙的发呆,还懒得很,往躺椅上一靠就是半天。当时还在心里偷偷骂你呆子,一动不动像只王八呢!”
风沙喝了口茶,觉得挺苦挺对味,啧啧嘴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懒得跟你计较而已。”
萧燕不高兴的瘪嘴道:“再看看现在,你一发呆,我就像被鬼神上了身一样,急急忙忙跑去给你拿点心备苦茶,还傻傻的举着等你拿,手都酸了。”
风沙斜眼道:“换做绘声她们,还用我拿?嘴一张,她们就知道喂了。还有,我站半天腿不酸吗?也不说找把椅子扶我坐下,揉揉腿、按按肩什么的。”
萧燕俏目溜圆,脸蛋都气红了,重重跺了跺脚……
还是跑去拿了把椅子过来。
风沙歪头道:“没有躺椅吗?”
萧燕怒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女奴了,爱给你拿躺椅就拿,不想拿就不拿。”
风沙笑了笑:“当然,你爱拿不拿。快去给我找把躺椅来。”
萧燕那对晶莹剔透的黑眼珠瞪了风沙半天,终于有气无力的道:“拿就拿。”
放下托盘之后,整个人腾腾腾地走往门口,沿途一脚踹翻了火盆后的一副镜架,顺手拔刀,把一面尚在掉落的铜镜凌空劈飞、当中劈断。
其中半块铜镜啪地一下摔到热气蒸腾的池面上,居然还打了几个水漂。
萧燕不禁一呆,扭回小脸得意道:“我的刀法厉害吧?看你还敢不敢使唤我。”
风沙含笑道:“好刀法,当真好。”
萧燕特别喜欢被他夸奖,喜滋滋道:“你知道就好。”
待她再度进门,绘声也跟了进来。
两女一起抱着一具黑黝黝的躺椅,以她们的武功走几步尚有些气喘,显然份量相当沉重,稍一接近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乃是名贵的沉香木。
风沙指挥来指挥去:“放在这边,不要离池太远,潮气重,伤木气。又远了,搬近些,如果热气蒸得恰到好处,香味更加怡人知道吗?”
两女好不容易摆好躺椅,萧燕抹抹香汗待要说话,风沙已经躺了上去,翘着脚喝茶。
萧燕居然没生气,反倒挺开心:“这个躺椅好,摆得位置也好,正好能让萧思看得更清楚。”
绘声依偎到主人身边跪坐,又是递点心又是倒茶,见主人脸上有汗,赶紧把袖子凑过去擦了几下,又低头给主人解腰带敞怀。
萧燕意义不明的嘟囔几句,跑到风沙身后,拿手在他肩头捏了几把。
风沙龇牙咧嘴,连叫轻点。
萧燕嘻嘻一笑:“现在我爱捏重就捏重,想捏轻就捏轻,你罚不着我了。”
嘴上这么说,手上已然轻了。
风沙舒服的哼唧道:“今天我来找你没别的事,就是打算在你这儿住上一晚。”
……
第五百零一章 明争和暗斗
浴室很大,浴池也大,有专人在附近水房内负责供水泄水,通过管道保持水温,所以浴池一直热气腾腾。
萧燕本来只是让风沙看看这里的布置,没曾想风沙居然来了不走,还要过夜,这么热呆时间长了哪受得了,于是让萧思速完取来浴衣。
她和绘声还好说,唯独没有男子的浴衣,只好让萧思速完取一缎褐稠,好歹让风沙有得包裹。
两女习以为常,没那么多避讳,在旁人眼中未免亲密过头了。
萧思速完从未见过这样的燕国公主,瞧过一眼之后整个人不仅晕晕乎乎,更是战战兢兢,从头到尾不敢抬头,生怕再看见不该她看见的场面。
就算这样,仍旧看着两对女子的赤足与一对男足时碰时分,小腿偶尔贴近交缠,更令人对上面的情形浮想联翩。
萧思速完知道公主和绘声关系很好,当真不晓得竟是这种好,不免更对这位神秘的风少感到好奇和敬畏。
什么样的男人居然能够征服公主,使她心甘情愿的和另一个女人一同侍奉?
风沙让绘声扑了点热水在身上,转目瞧见正于旁边垂首敛目的萧思速完,不禁好奇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萧思速完偷瞟公主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燕颇不耐烦的以契丹语唧呱几句。
萧思赶紧回了一句。
萧燕更不耐烦,以汉语道:“闹什么闹,杀了。”
萧思速完赶紧应声退走。
风沙好奇问什么事。
萧燕冷哼道:“胡里胆敢阻止你见我,我亲手把他宰了,他的儿子居然还敢携刀闯来,不杀怎么行。对了,我把他的亲娘和妹妹送给副使室里当奴隶了。”
风沙愣了愣,心道难怪他进来的时候畅通无阻,使团上下别说阻拦,连个敢靠近的人都没有。
“是凰台宴会上跟在你身边那个人?我记得他是契丹驻南唐的正使吧?”
“就是他。”
风沙想了想,挑眉道:“他是萧思的人?”
萧燕冷笑道:“要不是他偷偷传信,萧思那个混蛋怎么知道我来江宁了?现在我把他的脑袋挂在后院,把他的女人女儿送人蹂躏,看谁还敢跟萧思一边。”
风沙垂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借题发挥,杀鸡儆猴,还知道让人手上沾腥,来个分而治之了?”
宰了契丹正使父子,把他的老婆女儿送给副使当奴隶。
不愁这位副使不答应,不答应就宰掉,找下一个,总会有人答应的。
于是这位副使将跟萧燕牢牢地绑在一起,根本不用萧燕来操心使团中人反弹,这位副使会玩命似的把使团上下过一道血筛。
然后会因为结仇太多,只能死心搭地给萧燕当狗。
萧燕得意道:“跟你那么久,看也看会了。”
风沙抓起萧燕的手,摩挲着打量一下,摇头道:“我说颈子怎么被你捏得汗毛倒立,原来刚沾过血染着煞。”
“我仔细洗过了,不信你闻闻,还是香的呢!”
风沙真就扯来鼻前嗅了嗅,确实挺香。心道这个小蛮妞好像越来越聪明了,加上在契丹地位尊崇,如果设法引导一下,说不定能够把契丹搞乱。
“你这样随便杀人,不会有麻烦吧?”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跟过主人,发现他们就是一群笨蛋,又蛮又蠢,能有什么麻烦。”
绘声忍不住噗嗤一声。
萧燕脸蛋红了红,小声道:“绘声你说,主人是不是也这样看我的?”
绘声拖着长音娇笑道:“当然……是了。”
萧燕伸手掐了绘声一把,绘声娇笑着把身子往后缩,同时还了一手。
两女穿着单薄的浴衣一左一右的笑闹,靠在中间躺椅的风沙大饱眼福。
正闹着,流火忽然转过屏风,匆匆走来。
风沙大讶,流火见过云虚之后应该回风门啊!怎么突然跑来了?
莫非出事了?
流火拜过主人,附耳道:“云首领说监看望归酒楼的人传信,永嘉公主中午现身酒楼,孤身坐在大厅里直到晚上,传信前尚未离开,好像在等什么人。”
望归酒楼就是云虚和赵仪的夫人密会的酒楼,当时有玄武卫在附近警戒,弓弩卫没敢靠近,不知道具体情况。
于是风沙让云本真安排人混进去就近监看,试图守株待兔,寻些点蛛丝马迹。
后来弓弩卫跟踪楚涉发现,望归酒楼与李玄音的避难所处于同一片街坊,背靠着背仅隔着两栋建筑,离四灵下榻的清溪别院不远。
风沙去过之后,发现这里肯定是四灵的秘密驻点,仅是无法确定属于青龙还是玄武。
算算时间,就在他和贺贞分别不久,李玄音就去了望归酒楼。
实在太可疑。
李玄音为什么要去那里,究竟在等什么人?
等云虚?还是赵仪的夫人?又或者是赵仪?
是不是贺贞设下的大局之中的一环?
风沙阴着脸吩咐道:“你告诉云本真,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她见了什么人,另外调一队弓弩卫于附近潜伏,要保证睡不卸甲,随时可用。”
流火领命告退。
经此打岔,风沙没了闲意的心情,又开始默默推演形势。
郭武驾崩,柴兴登基的消息一旦传开,唐皇算是缓了口气,迁都的事情可以继续拖下去,与李泽重回对峙的局面。
好不容易稳定的南唐朝野又将波涛汹涌。
南唐局势混乱,对总堂上执事,对赵仪相当有利,起码暂时不必担心契丹和南唐联手。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他能够展现影响南唐局势的能力,等于凭白多出了一块重要的筹码。
可以用来威胁赵仪,也可以用来要挟三位总堂上执事。
三位分堂上执事怕是乐见其成,明着未必作声,暗里一定全力支持。
四灵大会的时间直到现在还没确定,说明六位上执事的意见始终未能就此达成一致。
比如东鸟上执事肯定希望东鸟形势确定之后再行召开,他说话才更有力度。
南唐上执事亦然。
三位总堂上执事则希望越快越好,如果北汉汇合契丹精骑把北周打个灰头土脸,甚至难以抵挡,腰杆想硬都硬不起来。
更不等能到契丹大举南攻,更怕南唐局势稳定之后决定与契丹联手。
分堂的北周上执事处境最为尴尬,恐怕会保持中立。但也正因为如此,总堂分堂一定尽力争取他,免得他改变态度选边站。
风沙发现自己之前撑起的大局已经远远超出他之前预计。
能够同时影响六位上执事本人的态度。
契丹这边有萧燕,一切好说。看来必须尽快展现一下定鼎南唐局势的能力,然后引而不发。
毕竟剑悬在头顶才最具威慑力。
……
第五百零二章 女子相扑
事情总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如今北周威胁已去,再想使唐皇迁都,实在不太可能。
风沙看似闭目睡觉,其实一夜未着,想了整晚,始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就算能够逼唐皇迁都,也没可能收放自如。
哪怕用上激烈的手段,将事情做绝,顶多收获三位分堂上执事的支持,三位总堂上执事则会更加敌视。
虽然还可以把南唐和契丹联手一事当作筹码,那就是手边最后一块筹码了,转圜的余地将会变得很小很小。
稍不注意,鸡飞蛋打。
这个以抛出萧燕才撑起来的大局就算彻底破了,损失太大。
绘声乖巧的蜷在风沙的怀中海棠春睡。
萧燕则毫无形象,小狗熊一样趴在另一张放平的躺椅上,四肢摆成“大”字,还是垂下来晃荡那种,倒像是趴在马背上睡觉一样。
三人的浴衣都松垮的很,任何人瞧见这副场景都会觉得晚上没做好事。
主人一动,绘声就醒了,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赶紧服侍主人起身。
三人梳洗完之后,总算出了浴室吃早饭。
授衣和萧思速完比绘声和萧燕尽职多了,守在外面一夜未眠,早就备下了早点。
早餐油腻腻的风沙不太喜欢,勉强混个半饱,向萧燕告辞。
他特意跑来契丹使团过夜是做给某些人看的,至于来之后谈没谈什么根本不重要,该胡思乱想的人自然会胡思乱想。
萧燕不满道:“你答应和我约会的,上次去找你,你说有事,这次你自己送上门来,说什么也要陪我。”
风沙想了想道:“今天可以陪你,如果有急事要离开,你别怪我。”
他每天要等着周宪有空相召进宫,还有隐谷那边等着他给个交代,更要守在风门监看各种情况,方便应急处理,以及一大堆烦心事需要静下心仔细考虑。
时间真的不够用。也是想着不能冷了萧燕的心,约会就约会吧!
萧燕眉开眼笑道:“我早就安排好了,击鞠喜欢吗?我特意挑选了两队女子,你肯定喜欢看。”
风沙翻了个白眼,好像他身边人都认为他极其好色,咳,那仅是觉得秀色可餐,赏心悦目。就像花园里赏花一样,真要是折下来就没意思了。
萧燕又道:“击鞠不喜欢,相扑呢?”
其实风沙根本无所谓,点头道:“相扑不错。”
女子相扑当然很有意思,尤其浑身上下除了少数护具,仅着一短裤,绝对算得上激烈又香艳。
萧燕似乎真的早就安排好了,不过吩咐萧思速完一声,没过半个时辰,场子就已经摆好。
宽敞明亮的室内,一条颇宽的褐色纹龙流波长毯铺地,风沙和萧燕在这头席地而坐,褐毯那头跪有四名乐女奏乐。
两边人和毯子的宽度正好隔出了相扑的场地。
绘声和授衣在旁边服侍,萧思速完则不见踪影。
萧燕笑道:“一边五人,五局三胜,左和右,你先选。输一个人,喝一杯酒。”
风沙失笑道:“这有什么好赌的,无论输赢我都会喝酒,有什么意义吗?”
萧燕正色道:“我就要赢你一次,无论哪边输哪边赢,对我都很有意义。”
风沙笑笑,刚想说话,脑海忽然过电,忍不住拍手叫道:“对呀!无论哪边输哪边赢,对我都行啊!”
想使南唐局势稳定下来,唐皇和李泽必须分出胜负。
风沙一直在实际上帮着李泽压制唐皇,所以思维走入了定式,一直绞尽脑汁打唐皇的主意,想着怎么逼其尽快迁都,进而琢磨怎么摆平钟皇后之类。
一时间真没想到只要事情完全反过来,那些碍难迎刃而解。
简而言之,唐皇和李泽谁胜谁负都可以。
反正只要一方胜出,南唐局势立刻稳定。
唐皇不好动,李泽好动啊!通过周嘉敏就行了。
他又不是没有做过。之前拿枕边血书威吓李泽,现在也能拿同样的手段向某些人展示一下自己拥有让南唐局势迅速稳定的能力。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李泽生病或者中毒,无法理事。
当然,仅是做个样子。真要把李泽压下去,周嘉敏就白白赔了,周宪乃至鸿烈宗的态度也不好揣测,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摆个引而不发的姿态还是很可以的,而且做起来相当简单。
萧燕吓了一跳,嘟囔道:“你知道就好,叫什么叫。”
堵在心头一整夜的郁闷突然得解,风沙高兴的很,揪了一把萧燕的脸蛋,笑道:“如果今天我输了,许你一个诺言。”
萧燕顿时兴奋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正因为风沙守诺,她得以重获自由,所以风沙的承诺在她心中很有分量。
风沙含笑点头道:“仔细盘算好了,别说出来再后悔。”
萧燕使劲点头,急切道:“现在可以押注了吧?左还是右?”
“左边好了。”
风沙随意选边,然后转过头,绘声知机凑上耳朵。
“你亲自去见周嘉敏,叫她这几天时刻准备着,只要我发出召唤,她必须立刻放下手中的任何事,到我指定的地方。态度要严厉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绘声不明所以,回了句知道了。
萧燕见绘声突然离开难免惊讶,好在跟风沙那么久,懂规矩、不多问。
这时,两队女子分从两侧入室,左手一侧的领头正是萧思速完,也换上了相扑装,麦色肌肤、线条分明、曲线诱人,充满健康的气息和青春的活力。
两边各出一女上场,拜过公主之后,摆开架势扑击起来。
不止纠缠滚打,更是凌波碎步,浸发香汗淋漓,累得喘息细细,倏然激烈互搏,时而娇呼痛吟。
美人靓丽,身手矫健,撩人姿态无时不有,瞧得人血脉膨胀,的确很吸睛。
尤其胜者辛苦搏斗之后制服败者,难免露出自傲且得意的样子,十分容易令人对其生出征服的**,撩拨得人心脏热跳,止不住的大声喝彩。
风沙心情甚好,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和萧燕交头接耳,讨论谁的身手的更好,谁的身材更好之类。
……
第五百零三章 埋伏与打埋伏
风沙与萧燕的约会竟是难得渡过了一整天,平安无事。
云虚果然没有召集聚会的意思,仅是传信说:知道了。
显然认为与赵仪对上,非但不符合她的利益,反而将严重损害她的利益。
周宪居然也没有相召进东宫。
第二天依然如此。
这不是好讯号。很可能有事发生,仅是不知道而已。
晚间,风沙去了紫极宫,月泮池畔。
今天是隐谷讨要交代的最后期限。
无需人通传,风沙到后不久,何子虚翩然而至,缓缓道:“希望风少带了来令人满意的交代。”
风沙冷笑起来:“是需要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不过不是我给你,是你给我。”
何子虚不动声色道:“怎么,风少想倒打一耙吗?”
风沙淡淡道:“行刺周嘉敏的三个扮成望东楼的女刺客,分明就是白绫、花娘子和柳艳。何兄千万别告诉我,柳艳参与的事情,隐谷会毫不知情。”
何子虚垂下眼皮不吭声。
“我十分怀疑这次行刺乃是隐谷设局。我与周嘉敏的关系,我和你打过招呼的,你并没有表示反对。连声警告都欠奉直接动手,是你们隐谷坏了规矩。”
何子虚不禁皱眉,这是很严厉的质问,他必须正面回应。
“隐谷事前的确不知情,事后才知道,乃是柳艳她们自作主张。任凭风少倒打一耙,还是不能撇清你指使周二小姐谋害宣成公的嫌疑。”
“任凭何兄倒打一耙,同样不能撇清隐谷指使柳艳她们刺杀周嘉敏的嫌疑。”
何子虚冷冷道:“你这是诡辩。”
“我诡辩?你说隐谷事前不知情,事后才知道,我就必须信?我说我事前不知情,事后才知道,就必须给个交代?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何子虚一向脾气甚好,这时也不免面现怒色。
“隐谷有办法证明柳艳自作主张,我就有办法证明周嘉敏自作主张。如果你们找不到法子自证清白,凭什么要我自证清白?言尽于此,去留随意,告辞。”
风沙重重一抱拳,拂袖而去,大步走远,很快不见。
王尘蓦然现身于何子虚身侧。
何子虚不忿道:“少主为何不发讯号?任凭他巧舌如簧?”
王尘道叹道:“他有恃无恐,分明看穿我们仅是借题发挥,不会真把他怎样。”
何子虚微怔:“他怎么会知道?”
“旁观者清,他已经暗示了,可惜你心存怒火,并没有留意。”
何子虚露出探询的目光。
“他说柳艳参与的事情,我们不会不知情,其实是在暗示他知道我们知道楚少侠和白女侠曾经偷听他和周嘉敏的密谈。”
何子虚不悦道:“这小子直说不就行了,何必绕弯子。”
“他不能确定两人到了多久、听到多少,是否足以让我们认定此事乃周二小姐擅自做主,恐怕当时画舫上还有些不希望我们知道的事情发生。”
何子虚恍然道:“他是怕多说多错。”
王尘眸光轻闪几下:“你说那艘画舫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在那儿会见周二小姐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何子虚愣了愣,肃容道:“我立刻去查。”
风沙最担心他和周宪的关系暴露在隐谷眼前,尽管不知道能瞒隐谷多久,当然越久越好。
这是一个已经点着捻子的爆竹,爆炸是迟早的事,只能希望炸开的时候不要握在手心里。
可惜事与愿违。隐谷和法眼宗的关系及其密切,法眼宗在侍卫司的势力极大,且与周宪有着合作关系。
何子虚一盯上初云的画舫,初云侍卫司的身份立刻暴露,马上查出她是周宪的人。
风沙居然和太子妃拥有一个密切联系的渠道,再加上一个周嘉敏,已经完全超出隐谷所能容忍的极限,立刻采取了断然措施。
接下来几天,风沙与周宪彻底断了联系,本打算派人向周司徒询问,周司徒反倒先派人问他最近是否进东宫见过周宪。
说明鸿烈宗与周宪也失去联系。
没有周宪这位太子妃运作,一堵宫墙无异于天堑鸿沟。
周嘉敏私下承认可以偷偷进出东宫,但是仅限于寝殿。李泽显得十分憔悴,匆匆来匆匆走,顶多一起用膳,也不肯多说什么。
风沙猜测周宪的病情突然恶化,李泽日夜相陪。
奈何有一点说不通:如果周宪病重垂危,为什么连周司徒一并瞒着?
风沙隐约觉得他和周宪的关系已经被隐谷发现,奈何他没办法直接询问。
如果猜测错误,等于不打自招。
如果猜测正确,隐谷又没有打上门咎责,那就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人家都不追究了,他再不识趣的话,等于逼着隐谷找他的麻烦。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周宪的确病重,隐谷也的确进行了封锁。
两件事情同时发生。隐谷强行阻止周宪进行任何身后之事的安排,尤其不准安排与他相关的事情,只待周宪亡故,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风沙十分紧张。
现在是周宪,下一个肯定是周嘉敏。
必须尽快迫使隐谷止步,否则真就血本无归了。
就在风沙操心隐谷这边的时候,望归酒楼传来急讯。
李玄音苦守多日,终于等到她要等的人,是个带着多名随从的青年男子。
据潜伏望归酒楼的风门暗探判断:
永嘉公主并不认识此人,其实仅是盯着一间一位不具名的贵客长包的厢房。她硬要闯入,被这位贵客的随从当场擒下。
此人八成是四灵中人,因为他的随从太像玄武卫。
藏于附近的弓弩卫同时传回讯息:酒楼附近已有二十多名玄武卫高手占据了要津守备。以护卫的严密程度判断,此人在四灵之中身份不低。
风沙立刻让绘声带人去请周嘉敏,他则仅带了流火授衣姐妹前往望归酒楼。
人带多了肯定引起玄武卫的警惕,进而惊动那人,少了出奇之效。
一队弓弩卫早就安排在附近,随时可以暴起一击,根本不必现行安排。
等于在别人的陷阱上另设了一道陷阱。
人家既然敢埋伏他,就别怪他打埋伏。
……
第五百零四章 钓鱼的人和被钓的鱼
之前云虚和赵仪的夫人曾在望归酒楼密会,风沙探知之后留了个心眼,随手布下闲棋冷子。
这里显然是某个人打算用来吊他的鱼钩,李玄音则是用来引他上钩的鱼饵。
一旦将来某个时刻布局完成,将会静待风沙咬钩,然后一网成擒。
风沙先人一步抛下鱼钩,由被钓的鱼变成钓鱼的人。
待得发现李玄音在此出现的时候,这个鱼钩等于拴上了鱼饵。
说来讽刺,那个家伙亲手把鱼饵拴上鱼钩,然后自己张嘴咬了钩。
风沙施施然的进到酒楼,登上顶层。
把守房门的两名卫士听见动静扭头来看,不由大吃一惊。
被一个陌生人无声无息的走到这里,居然连个示警都没有,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最清楚不过。
流火和授衣忽然从栏杆外侧腾跃而起,飞扑而至,将猝不及防的两人当场打倒,然后一左一右拉开了房门。
风沙这时正好走到门前,冷漠的往内扫量一眼,含笑拱手道:“既见君子,乐且有仪。江陵一别,赵兄风采依旧,当真可喜可贺。”
赵仪高坐上首,目射冷芒,脸色说不出的阴沉。
因为密谈的关系,房内并没有留下卫士。
人家既然能够无声无息的走到这里,就算留有卫士恐怕也没用了。
李玄音则跪在赵仪面前,下意识地扭头相望。
只见俏目红肿,脸带泪痕,原本光洁的额头亦有红肿,显然不久前曾重重磕头,如花娇容除了布满泪痕还有满溢的震惊。
“虽是不请自来,并非恶客登门。”
风沙踏步进门,径直走到李玄音身侧。
他面上带笑,心内羞恼。一向高傲的李玄音居然低三下四的跑来向别人磕头,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显然没少哀求,简直岂有此理。
赵仪神情恢复如常,轻声道:“来者即是客,恶客也是客,风少请坐。”
风沙超乎预料的出现,意味他被彻底拿住。
如果风沙是来杀他的,那么他已经是个死人。
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风沙对他的布局又所知几何。
换句话说,与之相关的一切布局全然枉费心机,必须推倒重来。否则又不知会在哪里被风沙寻到软肋,再被打个措不及防。
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和沥尽的心血无异于打了水漂。
李玄音总算回过神,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风沙转过身单膝跪下,伸手去扶住李玄音的双臂,嘴上道:“快起来吧!也不嫌地上凉。”
李玄伸手推了风沙一把,厉声道:“别假惺惺装好人。”
风沙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摔了个仰八叉。
流火和授衣赶紧抢身扑来搀扶主人。
风沙起身拍拍屁股,若无其事的向赵仪道:“不知玄音和赵兄说了什么话,赵兄又回了什么话。我希望赵兄说给我听听,可以吗?”
语气悠悠客气的很,眼神幽幽森然的很。
李玄音冷笑道:“吓唬谁呢!你要他说他就说吗?”
风沙面不改色道:“玄音你或许不清楚我的为人,赵兄可能比你清楚很多。为了利益我可以不择手段……”
李玄音俏脸上冷笑意味更浓。
风沙含笑续道:“……为了你姐我可以丧心病狂。”
李玄音嘴角的冷笑陡然凝固。
赵仪轻咳一声:“风少请坐,听我慢慢说。”
“丧心病狂”四个字一出口,他就知道如果今次不当着风沙的面,彻底让李玄音对他死心,风沙绝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李玄音过电般倏然拧头盯上赵仪,俏眸中射出不能置信的神情。
风沙步入客座,使了个眼色。
流火和授衣迅速闪到赵仪的身后,垂首恭立,倒像是赵仪的婢女。
风沙颌首道:“赵兄可以开始了,我相信你应该知道说些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我想听些什么。我这两个婢子性子急、手又狠,所以废话最好免了。”
赵仪木无表情道:“永嘉公主求我相助唐皇陛下,哪怕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还说风少处心积虑谋逆犯上,希望我能出面收拾你,起码不再让四灵支持你。”
李玄音颅内嗡地一下,娇躯跟着颤抖起来,那对俏目使劲瞪上赵仪那张相貌堂堂的脸庞,雪白的玉颜漫起猩红的血霞,不知是羞还是怒。
想想刚刚赵仪多么高的姿态,多么深不可测的威严,令人不敢抬头、不敢直视,连乞求都不敢大声,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再看看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风沙轻哼道:“你一直不同意,所以她一直哀求你,尊严越放越低,甚至主动往你脚底塞,希望你快快踩上几脚,对不对?”
李玄音发起呆来,鼻息止不住的急促,一双秀拳按着并跪的大腿握紧,低低垂首,脑中乱哄哄的好似十场水陆道场竞相同开。
锣儿锵锵、鼓儿咚咚、钹儿咣咣,极尽嘈杂和纷乱。
一时间什么也想不明白,唯剩极致的屈辱感溢满胸腹,几乎快透破天灵。
赵仪不动声色道:“风少似乎小瞧人了。”
风沙讥讽道:“是我不对,不该揣测赵兄的心思以为事实,还请继续。”
赵仪继续道:“直到风少进门,我尚未同意。”
风沙转向李玄音,柔声道:“玄音,我知道错了,我现在答应你,往后竭尽全力帮扶父皇,你现在跟着姐夫走好不好?”
李玄音太单纯,不知人心鬼蜮,易被表象所迷,难免错把坏心当好心,把好人视敌人。
所以没什么好责怪的,要怪也是怪他照顾不周,没有好好保护,导致被人趁虚而入,在思想上遭到百般玩弄。
风沙那句“竭尽全力帮扶父皇”,令赵仪脸色微变。
虽然一时间想不深入,却也知道一旦风沙如此剧烈的立场横跳,当下局势一定会发生剧烈的震荡。
李玄音则充耳不闻,显然尚未回神。
风沙打了个手势。
流火快步过来,双手搀扶李玄音。
李玄音木然起身。
风沙出门前顿下步子,扭回头笑道:“对了,我还约了一位朋友吃午饭,就在这间望归酒楼的大厅里。赵兄若是想来个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妨请早。”
……
第五百零五章 春秋笔法
待风沙跨出房门,整座望归酒楼已被弓弩卫完全控制。
楼上楼下全被净空,本来为数众多的客人们已不知什么时候全部走光了。
每个楼梯的转角都立有一名弓弩卫,每间厢房的门客都立有一名弓弩卫,绝对称得上刁斗森严。
来了这么多人,还戒备的这么密集,别说话语声,连呼吸声都欠奉半点,安静的可听落针。
严肃紧张的气氛油然而生,哪里是酒楼,分明是军营。
意志稍微薄弱的人一旦身处其间,会不由自主的将嘴紧闭,将脚步放轻,心中战战兢兢,神色惶恐不安。
上下四方满布防,唯有大厅空荡荡,仅有一桌,站了两人,正是周嘉敏和绘声。
周嘉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风沙以严厉的命令叫来这里,心中难免忐忑,见到风沙下楼,赶紧碎步至楼梯口等候。
绘声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
风沙一行几人刚到楼梯口,准备下楼的时候,李玄音忽然推开搀扶她的流火,身体略有些摇晃,脚步略有些不稳。
光看脸色就知道她不仅手冰凉,恐怕心更凉。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拿何种面目面对风沙,只能以木然的表情地硬撑起自己最后仅存的一丝自尊。
颅内的嗡鸣倒是渐渐平息,传来一些杂七杂八的声音,仔细的听,用劲去想,才发现居然是姐夫在那儿说个不停。
……憋着劲跟你姐夫作对的人,能是好东西吗?你是你姐的亲妹妹,可不能胳臂肘往外拐,屁股要坐对,更要坐稳,咳,不是要你坐我身上,此坐非彼坐……”
唠唠叨叨的听起来像个碎嘴婆婆碎碎念,与刚才笑面虎话里刀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知为什么,李玄音突然有些想笑,几近被捏爆的心脏终于得了一口轻松喘息。
“……我跟你讲,外面坏人多,像赵仪这种坏人尤其多。在家里我听你的,在外面你必须听我的,知道不知道?”
李玄音不禁有些生气,心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一副哄孩子的口气。
“……看见楼下那个女人了吗?一个坏女人。怎么坏我就不跟你讲了,总之就是坏。你不要理她,看我怎么修理她。”
李玄音终于忍不住道:“她是周家二小姐,虽然总跟她姐姐捣蛋,哪里称得上坏了?”
风沙冷不丁丢了句:“不然你以为宣成公怎么死的?”
李玄音脚步顿停,盯着风沙结巴道:“不是因惊得疾而卒吗?”
风沙淡淡道:“此言不假,春秋笔法。一只猫受到惊吓碰倒了燃灯琉璃盏,把宣成公烧得药石无医,活活疼死了。你看,是不是因惊得疾而卒。”
李玄音呆了呆,失声道:“猫受惊?”
“哪只猫哪天不受点惊?这不稀奇。要是有人利用这点来害人,猫又不会说话,也没法呈堂证供,哪怕猜得到凶手也找不到真凶。”
李玄音将信将疑,心内不禁冒起凉意。
风沙柔声道:“以后不要听人家说了什么,要想想有什么没说、为什么没说。没说的,以及没说的原因,才是最要紧的。”
李玄音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赵仪判若两人的表现,令她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心态多多少少发生了转变,脑筋到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正是心防最脆弱的时候。
起码对风沙不再是一味的敌视了。
风沙抹了抹额汗。
哄赵仪都比哄李玄音轻松些。
既怕说重了伤害她的自尊,又怕说轻了不管用,只能拐弯抹角的暗示人心险恶,更隔着层肚皮。
终于下到大厅。
周嘉敏等半天了,赶紧行礼唤了风少,瞄了李玄音一眼,又拜了公主。
风沙回望楼上。
赵仪正扶栏俯望,脸上看不出任何受挫或者恼怒的神色,端得古井不波。
风沙特意让周嘉敏在赵仪面前亮相是有目的的。赵仪当下或许想不到原因,然而用不了多久,保管能从噩梦中惊醒。
无论周嘉敏是否同意干掉李泽,在某些人眼中,风沙一定可以通过周嘉敏干掉李泽,于是唐皇瞬间翻盘,南唐局势立刻稳定,甚至可以与契丹联手攻北周。
对三位总堂上执事来说,真到如此糟糕境地,本身实力将会因战乱遭受重创,四灵大会也一定大败亏输,话语权一落千丈,进而影响未来十年的势力消长。
对赵仪来说,影响更大。
这就是威慑,不在于你做或不做,仅在于你能不能做。
风沙对李玄音和颜悦色,对周嘉敏就没什么好脸色了,随口扯了几闲话。
三人入席上菜。
周嘉敏殷勤且亲热的给风沙和李玄音敬酒夹菜,几乎把绘声三女的活计全都包了。
李玄音常年在庐山修玄,江宁的熟人不算太多,周嘉敏就是寥寥之一。
每次节庆宫宴,周司徒都会携长女参宴,所以她跟周宪交好,对周嘉敏也算了解,毕竟周家次女嫉妒长女的名声很有名。
周宪尚未嫁给李泽之时,周嘉敏没少到处追着周宪于较个高低。
李玄音也参与过几次,印象中周嘉敏相当自负且自傲,甚至算得上骄横娇蛮,实在无法和眼前这个陪着媚笑,一个劲讨好的少女联想到一起。
尤其周嘉敏还说了几个绝对不符合身份的荤段子,居然以自己的身体为例。
李玄音颇有些瞧不起,为周宪有这种妹妹感到不值,更对周嘉敏的变化感到极度的惊讶。
风沙有意想让李玄音见识一下被人彻底拿住之后的后果,对待周嘉敏的态度自不免刻薄了一些。
周嘉敏心内十分不安,非但不敢着恼,反而更加卖力的逢迎。
风沙忽然笑道:“想当初周二小姐骄纵的很呢!一开始连正眼都不看我,为点小事还要杀我灭口。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趣。”
捡了当时一些情况当笑话说了说。
周嘉敏以为风沙要跟她翻旧账,更加诚惶诚恐。
李玄音听得几句,不由回想刚才她乞求赵仪的情形,居然颇有些感同身受,不免香汗津津,又是恐惧又是后怕。
……
第五百零六章 对错黑白
月明星稀,清溪别院,东南角小院。
赵仪与贺贞相对而坐,四目亦相对而视。
赵仪的手握着贺贞的手,神情透着颓败:“本以为胜券在握,岂知一朝翻盘。他把周嘉敏抛出来,连我爹都绷不住了,要我立刻停下所有针对他的举动。”
自嘲道:“岂不知他已经把我将住,想动都不敢动。你知道吗?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我浑身都凉透了,从未觉得死亡离我如此接近。”
“少主还是心软了,如果他不顾及永嘉公主,任凭我们展开布局,最后一刻再行收网,我们就彻底完了。现在仅是败于形势,实力未曾受损。”
赵仪缓缓点头,沉吟道:“你还是搬回来住,千万不要再去那里,不要再与云虚见面,更不要出门,实在太危险。”
贺贞苍白的脸色浮起些许嫣红,微微地摇头。
赵仪劝道:“不是我草木皆兵,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如果他猜出,哪怕仅是怀疑你,你都危险了。”
贺贞柔声道:“他不会对我下手的。”
赵仪急道:“刘光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谁弄死的。你我不是复过盘吗?再来一次,刘光世也必死无疑。一旦他盯上你,你绝对没有活路。”
贺贞垂首道:“他责怪永嘉公主了吗?没有。他只会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就像他对我充满歉疚一样。只要我还认他这个少主,他就不会对我下狠手。”
赵仪将贺贞冰凉的小手更抓紧了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贺贞温柔的双手反握:“我准备去见他,让他知道贞儿是你的妻子,没有你,贞儿一刻都活不下去,我相信他一定会罢手,起码不会直接对你下手。”
赵仪默然半晌,冷不丁道:“他再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总堂不会放过他,我父亲更不会放过他,他不可能没有丝毫顾虑。”
贺贞道:“如今他占尽形势,不一定非要杀人。如果他把你踢出本次四灵大会当成条件,六位上执事为确保形势不至失控,只能同意,包括你爹和我爹。”
赵仪脸色剧变,十年一度的四灵大会,乃是四灵进阶最快的机会,错过这一次就没有下次,无论在北周地位多高,在四灵内部也只能苦熬资历。
他是谁的儿子都没用,因为四灵高层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经过六位上执事一致同意强行提拔,非但名不正言不顺,实际上也是个空有名号的花架子。
再想要登顶,更是困难加剧。很可能单纯沦为对抗风沙登顶的工具,因为手上并没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实际权力,只能借用。
就如同河滩堆沙堡,根本经不起任何冲刷,河水一涨一退便即溃散。
赵仪沉默良久,艰难的启唇道:“他不会把你怎样吧?会不会惩罚你,甚至……欺负你。”
贺贞摇头道:“少主是个好人,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他知道我怎么对待李玄音,我看到他怎么对待周嘉敏。”
“我不一样,他仍旧把我视作自己人,再生气也会尊重我。”
赵仪不吭声,神情十分阴婺,眸光隐隐闪烁。
“他已经占住棋眼,如果他死了,南唐局势将由隐谷完全操纵,六位上执事都不会同意。既然杀不了他,不要埋伏他。”
贺贞温柔的凝视着赵仪,把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闭上眼睛轻轻地蹭碰:“这一趟贞儿非去不可,否则你就危险了。”
赵仪迟疑半晌,颓然低头。
贺贞没有猜错,风沙果然准备把赵仪彻底踢出本次四灵大会,为此特意跑去见了东鸟上执事,希望他与其他上执事磋商时间的时候,把这个当成筹码打出去。
东鸟上执事有些犹豫,这的确是个很好用的筹码,只要打出去,所有人都得同意。相较于赵仪,南唐的形势不至失控,当然更加重要。
连玄武上执事都没可能反对。因为南唐的局势直接牵动了北周的势态,只要玄武上执事不希望北周陷入两面、甚至三方夹击的困境,同意是唯一的选择。
压下赵仪冒头的机会,总堂这次在高层的人员就少了一位,对分堂十分有利。
然而在四灵少主这件事上,赵仪又是个很好制约风沙的工具。
东鸟上执事权衡半天,勉强同意。
把赵仪搞定之后,风沙赶紧把精力投往隐谷。
他不能干等下去,一定要设法打破隐谷的封锁,否则周宪一旦撒手人寰,又没能及时做好布置安排,周嘉敏很可能没办法成功上位,什么布局都完了。
现在当务之急,无论如何要尽快见到周宪。
风沙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芙闺楼传来消息,李玄音闹着要风沙回去,不然她就要搬走。
风沙没奈何,只好由风门匆匆赶回芙闺楼,安抚这位磨人的小姑奶奶。
刚一进门,李玄音冲上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
“你答应我要帮父皇?说话算不算话?人走了就没影,白天不在,晚上不回,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想要赖皮?”
风沙想了想,柔声道“你过来坐下,姐夫跟你说点正事。”
他觉得不能再因为担心李玄音受不了,就将很多事瞒着了。反倒搞得误会丛生,让别人趁虚而入。
李玄音入座之后摆出审视的架势道:“你说,我听。”
风沙斟酌道:“你认为帮你六哥就是戕害父皇,有没有想过帮父皇就是戕害你六哥?”
李玄音寒声道:“六哥他太过分了,理当受到教训。”
风沙小心翼翼的道:“如果你六哥赢了,恐怕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父皇赢了,你想过你六哥会怎样吗?”
李玄音呆了呆,迟疑道:“顶多圈禁一阵。”
风沙摇头道:“玄音你应该读过史书,太子争位失败,有善终的先例吗?”
李玄音微怔,旋即花容色变。
风沙柔声道:“远的不说,就说前唐高祖和隐太子,高祖尚得善终,隐太子是个什么下场?太宗可以放过他父皇,能放过他哥吗?”
太宗是李世民,隐太子是李建成。
李玄音两瓣嫩唇竟似发青,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好一会儿才道:“七哥不是那样的人。”
风沙也不反驳,又道:“其实周嘉敏是李泽的情人,只要你现在点头,他明天就会一病不起,父皇赢定了。”
李玄音的娇躯猛然剧震一下,目光忽变散乱,神情说不出的恍惚。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所误会,其实我也很困难,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是非对错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有些头真的不好点,有些事真的不好做。”
……
第五百零七章 突来之喜
看别人抉择的时候,往往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对,要么恼其坏,要么笑其傻,换做自己一定会更好更佳。
当抉择的权利真落到自己手中的时候,才会猛然发现,真的不容易。
李玄音的确恼怒李泽,一直在李泽的打压追杀之下艰难求存,一心只想把李泽的罪证全部找出来,一心想帮着父皇制裁李泽。
然而,一想到李泽会死,李玄音犹豫了、彷徨了,毕竟是她的亲生兄长,与她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个头死活点不下去。
“我和李泽的关系仅止于你姐,谈不上亲近,尚且不希望他不得好死,对父皇更是如此。我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就是父子分出胜负,但不至于你死我活。”
风沙一边说着话,一边给李玄音到了杯热茶,轻轻塞到她手里,语气说不出的温柔:“父皇迁都别居,李泽监国于江宁,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李玄音捧着茶杯愣了愣,这不正是当下的情况吗?
“单论针对父皇,你肯定不满,甚至恨我恼我。希望你看长远些,能理解我的用心。想要两全其美,真的很不容易,我尽力了。”
李玄音默默的喝了一小口茶,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
风沙犹豫道:“有些事情还不能让父皇知道,否则局势会发生变化,看似好心,却会导致恶果,所以许多事我不能和你说。一来你未必信,二来你会泄密。”
“那就和我说一些我能知道的事情。”
风沙沉吟道:“自从李泽成为太子,早就放弃追杀你们。你可能听了不舒服,但是那本账册真的无足轻重,你们几个人,嗯,没有那么重要。”
本想说微不足道的,想了想还是换了个不那么刺耳的说辞。
李玄音满脸不信加不忿:“你胡说,不是六哥,追杀我们的人又是谁?”
风沙垂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纪国公突然让你们搬出去?”
李玄音呆了呆:“他说六哥向他施压,他扛不住了。”
“知道他为什么扛不住吗?”
李玄音迟疑道:“或许担心六哥认为他要争大位。”
风沙耸肩道:“没错。所以他必须要和你们作出切割,不能让李泽认为他有心争位。”
李玄音毕竟不笨,立刻领悟话里的意思,失声道:“你胡说!!!七哥怎么会派人追杀我们!”
风沙也不做声,仅是静静看着她。
李玄音粉脸上的怒意渐渐散淡,眼眶则渐渐红了。
风沙叹气道:“纪国公夫妇为人不错,不是真的想要你们的性命,派人追杀仅是做个样子,向李泽表明他的态度罢了。其实他也很无奈,你不要怪他。”
李玄音垂下头,脸色苍白的要命,喃喃道:“难怪……”
最近的追杀远不像之前那么急迫严苛,她们应付起来轻松的很,已经浑然不当回事了,甚至有点自鸣得意,觉得经验丰富呢!
任谁以为自己拼了命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突然发现其实根本微不足道的时候,难免心丧若死,何况还被信任的亲人背叛。
李玄音面如死灰,泫然带泪,大颗的眼泪落到手捧的茶杯里都浑然不觉。
风沙抽来手帕替她轻拭几下,柔声道:“只要你愿意相信姐夫,以后想要做什么事一定跟姐夫说,我不敢说具体事情顺你心意,其结果一定是为了你好。”
李玄音接过手帕揪紧,使劲抹掉泪花,软弱的呢喃道:“我能信你吗?”
“以后我能回来过夜一定回来,再晚也要赶回来。家里可是你说了算,我的小命捏在你的小手里呢!要是不小心得罪你,晚上还不得让我大叫公主饶命啊!”
李玄音破涕为笑:“你又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肯听我的话是因为你,哪天你不高兴了,她们理都不会理我。”
风沙正色道:“她们敢!家里你最大。”
李玄音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垂首道:“宪姐的儿子夭折,她的儿子也是我的小侄子,听说她受不了丧子之痛,已然病重垂危,我好想去看望她。”
风沙愣了愣,忽然拍桌道:“没错,你应该去看,不,是一定要去看。”
他正愁联系不上周宪呢!猛然发现可以通过李玄音啊!
李玄音一直没办法进皇宫是因为唐皇扛不住外在的形势,担心令不出宫门无法护住李玄音以致皇帝权威荡然无存。
唐皇护不住李玄音,他护得住啊!只要他放出风去,公开庇护李玄音,打死李泽也不敢乱伸手。
正好风沙想对某些人宣示一下自己有改变立场的可能。
需要做出抛弃李泽,靠向唐皇的姿态,又不能真的改变什么。
那么让李玄音进宫见唐皇就是上上之策了,既有暗示又有明示,还不会造成既成事实。尤其隐谷找不到任何借口阻拦李玄音。
唐皇现在太需要这种支持,哪怕明知是假的,也会做出真的样子,李玄音一定会受到隆重对待。
一箭双雕。
“不怕姐夫笑话,虽然我是公主,其实根本进不了宫,好不容易见到母后,她劝我说目下国事艰困,诸事繁多,父皇暂时顾不上我,让我识大体……”
李玄音的语调十分幽怨,说到最后更是哽咽起来。
风沙正色道:“这件事姐夫给你办了,你想什么时候进宫都可以。”
李玄音愣道:“真的吗?当然越快越好。”
风沙嗯了一声,招绘声过来伺候笔墨,去案前提笔写了个条子,塞给绘声道:“交给何子虚,跟他说我要求最迟明天,迎公主进宫的鸾舆凤驾就要摆到……”
想了想觉得芙闺楼实在不合适,沉吟道:“摆到御街口。跟他讲清楚了,我可不是求他,我是担心请燕国公主带她进宫,颜面上不好看。”
绘声应了一声,接条出门。
风沙也可以用这种办法进宫,奈何没法随意走动,不可能见到太子妃。李玄音不一样,她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只要进了宫,想见周宪太容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