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冲突
“宗长,之前内厂带人去荆州复查水利,江陵那边似乎多有阻挠。在安兴县三天两头就是摆宴吃酒,着实不当人子。”
“无妨。”
马车车厢内,张德淡定地摆摆手,新修的道路很是平坦,四轮马车在上面即便是奔驰,也不会感觉多么颠簸。
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老张的心情相当不错:“荆襄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东西,等明年就一并打杀干净。”
高产水稻田就在荆襄,随着武汉的扩张,这种好地方扔给荆襄土豪,这么些年连围湖造田都做不好,指望他们能老老实实把粮食交出来,还不如做梦。
安兴县北地有个大湖,原本湖不大,或者说原本也不算湖,而是扬水大运河的旧址。只是后来因为军事防御的需要,就引入了沮水和漳水,一百多年的扩张,也就把原先的扬水大运河给消灭了。
这个大湖,老张非法穿越之前,也曾经去过,不过那时候不叫大湖,而是叫长湖。
往南就是安兴县,安兴县所在位置,正好就是两个湖泊的中间。北面就是大湖,南面叫做官湖。
顺着官湖往东,就是白湖、白鹭湖。
这么一大片湖泊群,在老张非法穿越那会儿,只有长湖还在,其余湖泊都全部消失,变成了耕地和居住区。
所以老张非法穿越那会儿,不少人还觉得当地的地名很奇怪,什么“白湖村”什么“南湖湾”,那是既没有白湖,也没有湾。
因为都消失了。
只有整片广大耕地上的农场,还能透露出曾经的故事,三湖农场无三湖,年长的人可能还有记忆,但老张非法穿越那会儿,年轻人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曾经是一片规模庞大的湖泊群。
虽说文人墨客自己各路小清新很喜欢湖泊群,但对贞观二十五年的张德来说,围湖造田干死这帮湿漉漉的祸害,才是他想要做的。
至于说水利调解……等哪天盖个三峡大坝,什么都有了!
眼下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开坑水稻田,尽可能多的生孩子,舞文弄墨这个事情,老张半点兴趣没有。
哪怕有贞观朝的顶级文人骚客要装逼,老张反正有“智障大师”这个老前辈在,时刻准备着打脸,时刻准备摩擦。打到他们怀疑人生,擦到他们内心自闭。
“大湖通渠汉水,目前还是能做到的吧?”
“可以是可以,只是扬水大漕渠的末端,连续淤塞多年,荆州想来也不愿意疏通,此事谈了十年,如之奈何。”
“呵……这帮狗东西。”
老张骂了一声,却也没有多么气。实际上倒霉的也不是他,而是扬水大运河末端居住的人。
武德朝的时候,这里还有设置有一个县,叫做紫陵县,跟竟陵县是隔河相望。结果很快就被荆襄豪门给玩死了,大漕渠的作用失去之后,紫陵县就被裁撤,彻底被废。汉水南的大片土地,就被并入荆州。
最终被谁吃掉,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而紫陵县的根基,是可以做成上县的,即便是被裁撤的那年,实际的田亩数量,是超过七十万亩的。
但账面上,只有二十万亩出头,户籍数量也是不满三千。这一通骚操作,就是在贞观朝初期完成的。
李皇帝捏着鼻子认账,也是因为不得不拉拢南方士族。
整个荆州,萧氏、梁氏、黄氏、张氏,都是顶级大族。他们要瓜分地盘,贞观朝出去的李皇帝还真没有太大的办法。
后来虽然用武德老臣去做酷吏快刀,但也治标不治本,被干大多都是二等豪强。大量土地、人口,还是控制在老大世族手中。
唯一看到有希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那已经是贞观十八年。
老李在复州厮混,没少往汉阳跑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荆襄的王八蛋胃口极大,在复州也是上下其手。
土地再多,他们也不管吃得下吃不下,哪怕荒着烂着被水泡着,也要占下来盘下来。
后来老李从老张这里借用人力物力,搞水利建设,然后修路通渠,这才算把糟糕的行情稳定下来。
很多时候,不是地方官恣意妄为,偏要去搞什么大工程。而是在经手大工程的时候,可以顺势清洗一下内部环境,比如内奸就抓起来,杀一批、打一批、拉一批、放一批。大兴土木的过程中,内部权力和意见统一,是比较方便的。
再一个,大兴土木还能整合民力,至少对治下区域的摸底,通过大工程,远比通过地方官吏的反馈要真实地多。
外来户空降官僚,想要跟地方豪门斗智斗勇,没点背景实力,就是被玩的份。
绝大多数没背景的官僚,尤其是寒门出身的,通常到了一个豪门林立的地方做官,就是个泥菩萨,只有被逼迫到悬崖了,可能才会祭出中央政府赋予他的权力。
但这种权力,也只是用来抗衡,并不能做到“破家的县令”。
破家的县令,从来不是针对豪门时候用的。
“宗长,那内厂的勘探摸底,还要进行吗?”
“这几年的数据,应该也够用了。哪里有煤矿,哪里煤矿容易开采,也都心中有数。至于江陵几个豪门,有多少土地多少人口,你们应该也有估算。现在也不必跟他们计较,算总账的时间,也快到了。横竖就是这几个月。”
张德神情淡定,不慌不忙的,“这十多年下来,也算是麻痹了他们,以为老夫会一直这样忍让下去。当然了,他们中肯定有眼光独到的,知道老夫打算秋后算账。这一路上,少不得要有幺蛾子扑腾两下。”
“路上的刺客倒是不怕,就怕进京那一段路。”
“什么路上的刺客都不要紧,一帮土鳖,能有什么可以折腾的?横竖就是强弓硬弩美人下毒,还有什么?”
嘲弄地笑着摇头,张德也不是小瞧了荆襄的老世族,他们有再多的手段,也不会脱离现实能力。
“也……”
嘭!
不等亲随应和,只听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什么巨物碰撞。不仅仅是亲随,老张的脸也是绿了。
光速打脸也就这样了啊!
“艹……”
有些羞恼的张德骂了一声,拉过潜望镜转动了一下,车顶上的镜头也跟着转动,很快张德就看到,前方的道路上,居然出现了陷坑,陷坑的一侧缓坡,居然有巨石滚动击中了一辆马车。
不过还好人没事,马车车厢是个框架,门板是三层铁皮加木板,车厢兴许会变形,里面的人也会受伤,但大问题不会有。
几个车厢内的护卫钻了出来,此时已经有骑士冲上了缓坡,两队步卒包抄跟进,目标很明确。
嘭嘭嘭……
几声弓弦震动的声音传来,伴随几声惨叫,一场战斗就此结束。
刺客人数不多,但也不算少,死了七八个,被俘五个。
被俘的五个人,有两个选择了以头撞石自杀,还有三个则是当场吓尿,六神无主地跪地求饶。
“宗长,怎么说?”
“抓起来,让汉阳县过来领人,查一下根脚即可。”
“是。”
至于说就地正法,没那个兴趣,留着活口,也好让背地里下手的人胃里泛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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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斗争艺术
一路上护卫们很紧张,但当事人张德却很淡定,遭受两三百次各种各样的刺杀都不算个事儿。
他连死亡都经历过,何况这个?
照理说死而复生会更加珍惜生命,但也得看情况。
老张要是满血满魔原地复活,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撸副本,那肯定不想再死了。玩游戏多有意思啊,实在不行,撸烤串凑摊位上看个球赛,你甭管是霸道总裁躺赢欧冠还是煤球王千里走单骑,好歹能抖个乐子不是?
现在?
除了撸管还有啥快感?
钱花到老死,死了再活,活了再老死,还是花不完!
美女?
理论上只要老张愿意,他能每天日三个不同样的美女日到他的生命尽头……
三个要是不够,那就三十个,总有腰断屌软的那一刻。
所以说……淡定。
老张的淡定,在家生子们看来,这就是宗长牛逼不解释,这霸气,这能耐,这精神,天下舍君其谁?唯宗长真英雄尔!
换别的英雄好汉,遇到这状况,怎么地都要哆嗦两下,指不定还要嗑药压压惊。
有些在京城当过差的护卫,尤其是左骁卫出来的,更是很清楚皇帝窝皇宫里那就是嗑药的。好在道士们不傻,药丸就是糖豆里面搅合了一点磨成粉的人参加“卡瓦哈”。
要说道士们也是赶上了好时候,要不是老张非法穿越,人参也没人去挖。做糖豆的那个糖……至少一时半会儿得想辙,指不定就得用蜂蜜,你要是用蜂蜜,皇帝老子还觉得你这个纯天然不上档次,药丸那必须是炼出来的对不对?
至于“卡瓦哈”,好东西啊好东西,没瞧见长孙皇后精神不好的时候,也来上一杯吗?
当然了,得加糖。
所以,要是没有非法穿越的某条土狗,道士们就没办法这么顺利装逼。因为不管糖豆、人参、“卡瓦哈”,那都是某条土狗的“专利”。
如果没有这些,道士们中间,指不定就有冒险搞大力牛魔丸或者金枪不倒丸的,那皇帝老子暴毙了,算谁的?
道士们忽悠皇帝老子,那也是有了靠山的缘故。
于是乎在护卫们看来,李皇帝这个糟老头子,比老板那是差远了。
不在一个档次。
“呸!这日娘的渣滓,嘴巴一点都不紧,还没如何,便是招了。”
“怎么说?”
“乐浪任氏的,如今是江陵任氏。”
“噢……原来是写《广绝交论》那家。”
张德的护卫们,也不是什么菜鸡,文盲做不了他的护卫。甚至可以这么说,能够给张德做贴身亲卫的,至少去参加科举应试没有问题,可能拿不了名额,但资格肯定是有的。
说不定混成选人,在平康坊或者南市买醉,也是绰绰有余。
“这些个狗东西……真是贼心不死,也就是宗长耐得住,换作老子,连夜剁了他们狗头,看他们还狂!”
“你懂甚么,这几年出来行刺的,都是甚么狗屁物事,连迫近百步的都没有。贞观二十一年的时候,倒是还有死士献礼近身搏杀,结果有个屁用。赤手空拳还打不过宗长……啧。”
早些年近身刺杀的花样比较少,只能赌一把刺客能挠死张德。不然真心没机会,因为献礼之人,不可能弄个尉迟恭那样身材的人过去,这种“巨毋霸”肯定有机会赤手空拳打死张德,但这种人百分之百没可能让他近身献礼。
可要选择那些中等身材,甚至是五短身材的,老张每天撸铁几百斤,那是白撸的?更何况张德的散手摔跤本领,得何坦之真传,前朝骁果的正宗技艺。
只要本位面没有变成武侠侧,那么除非献礼的人冲过来就往老张的裤裆咬去,那说不定有机会咬断老张的命根子,然后导致他大出血嗝屁……
根据老张两辈子的经验来看,有这种神乎其技本领的人,大概只能去东艹完寻找最顶级的技工。临空飞咬,张嘴中的,不过中招者不是死于大出血,而是死于大充血。
“最近两年的刺客着实不行,连死士都没有一个。”
有个亲卫摇了摇头,感慨一声,“彼处技穷矣。”
“瞧着吧,你等着看。老子就不信宗长能放过他们,早晚的事情,这事没完。小时候在江阴,那时候我们才七八岁,受西乡一个王八蛋乡老的欺负。等了一年多,那老货过寿那天,才趁他喝醉回房的路上做了他。”
说着,这个亲卫用手比划着,“两根绳子,我们躲芭蕉树里,拉直了当绊马索。那老货摔倒之后,两个小婢忙不迭去扶他,被我们几个毛孩子一拥而上,用石头砸翻过去。”
“然后呢?”
“然后那老货就被我们砸死了。”
“七八岁?”
“对。”
“……”
此事当时在江阴轰动一时,成了悬案,二十多年都没有结果。江阴西乡的地头蛇,就这么死在家里。
而当时九岁的张德,就带着一帮小狗钻狗洞离开了西乡,连夜回到东乡。
神不知鬼不觉,第二年张德就跟着何坦之去了长安城,那更是半点痕迹都查不到了。
在熊孩子眼里,是张德要给他们报仇。
只可惜已经三十多岁的家生子亲卫并不知道,老张当时不过是为了让东乡的张家太平一点罢了。
西乡地头蛇死了之后,很快就内斗打出了狗脑子,因为过寿的时候嗝屁,这事透着一股子诡异。几个儿子都纷纷怀疑猜忌起来,当然哪怕明知道没必要怀疑猜忌,也要假装怀疑猜忌……不然这不显得自己有可能杀父?
后续几年,江阴西乡就没有任何一家可以威胁到东乡的张氏。再后来,张公谨这个定远郡公位子挪了挪,朝中有人的张氏,也就更加不需要接住竞争对手的内乱,而是横推横扫,不讲道理地扩张。
只是事情回想起来,就觉得神奇,毕竟,十岁不到的毛孩子,一个个萌萌哒,看上去就人畜无害,谁能想得到呢?
要不是当事人说出来,怕不是烂在肚子里就是烂在肚子里。
只是说出来之后,说者无心,觉得坦荡无所谓。听得人就觉得惊悚非常,只觉得这是一窝的妖怪,满堂的精灵……都是什么人呐!
不过说完之后,言之凿凿张德不会放过幕后黑手,几个护卫们也是想着,早晚有他们忙活的时候。
“宗长,我看这任氏也无甚实力,怎敢行险?”
“刺客们说的话,有真有假。就算刺客自己以为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吗?找上他们的人,未必就真是江陵任氏的。”
“也对。”
见幕僚点点头的模样,老张又笑道:“但也不能就这样去推论,万一任氏出了英才,想要搅浑这楚地的水呢?他便料定我们会对萧氏、王氏、梁氏、蔡氏、张氏等等巨头豪门出手,那做掉这些大户之后,我们还能直接把荆襄消化干净?总有汤汤水水流出来,剩下一些给老老实实的坐地户,本地人。是也不是?”
“这……”
一脸惊愕的幕僚脑子打了个结,这种算计他经历的并不少,但每次当事人跟他们都无关罢了。
身在其中,再去思量各种矛盾,就觉得被算计的感觉,着实糟糕的很。
“所以我不喜欢跟这些人精斗智斗勇,何必呢?任你神机妙算各种奇谋,管老子鸟事,老子兵多将广人多势众,砸钱砸人砸炮,谁跟你玩个鸟的排兵布阵。”
“受教。”
幕僚叹了口气,抱拳拱手,连连点头。
一旦进入了国朝的体制之中,跟着别人的节奏走,别人玩法术势玩了多少年?玩政争斗心眼那是千几百年的经验积累。
他们张氏有什么?一群土鳖,三代之前致富还靠走私靠“借粮”呢。
至于老张,他非法穿越之前,就是典型的眼光不行跟错人,属于体制内斗争的失败产物。难不成穿越之后,他的体制内斗争技能就点满,一下子就横推贞观朝几百号英杰?
房谋杜断尉迟长孙,换个朝代还是副国级干部啊,他斗个鸟的斗。
“这时候,老夫就想起一首诗,很是贴切。”
“洗耳恭听。”
车厢内几个幕僚都是精神一震,自家老大很少吟诗,但一般拿出来的诗文,档次都相当的高。
老张看着窗外很是安逸的景色,笑呵呵地张口吟道:“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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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壮胆
入京的武汉队伍分了批次,规模都不小,营造土木的专业技术人才,还有各层级的技术官僚都在百人以上。
技术人才有一部分是长孙皇后改制的学校聘用,给了正八品博士的待遇,理论上吏部有权调用,教育部大差不差也能摸两把。但毕竟是长孙皇后淘换来的人,也就根本不是走程序的事情。
官僚主要是参加这一次的秋季遴选,本身和京城的同行并没有直接竞争关系,但保不齐二圣心血来潮,可能就像再弄几个武汉官吏在京中任职。
像早先入京的“稼穑令”,以张乾为代表的这一批,普遍都有奉议郎、承议郎的散官职称,返乡死了,墓碑上至少也能写“皇唐承议郎”或者“皇唐奉议郎”,逼格地位是绝对有了。
至于说爵位,按照功劳,张乾也攒够了足够的功劳。凭他给皇帝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怎么地混个男爵不成问题。
只不过李董收买了几次,张乾这中年老汉始终没有松口,这才僵持在那里。
李董又不可能跟一个庄稼汉较劲,于是作罢。
皇庄经营短期内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张乾的“蓄电池”作用,大概也就是到此为止。爵位没有,官位还是有的。
至于下放一个上等县做七品县令,还是留在京中做个闲散衙门的六品老干部,就看张乾的个人需要。
类似张乾这种情况的很多,也就导致最近几年外朝的低级官僚,往往都带着南方口音,大白话说的也就更加多了。
武汉的队伍进京,京城知道消息的,动静也不小。这次过来,结果是注定的,张德肯定是接班张公谨,成为湖北总督。
但是,“湖北”这个名字,到底包括多少地盘,还要重新说道。
毕竟之前出现了巡抚四州及流求诸岛的状况,直接把某些州给一脚踢开,摆明了这世上是有官方玩人这种丧心病狂做法的。
只是在京中权贵们议论纷纷之前,张德再一次遭遇刺杀这个事情,顿时让京中大佬们又是心惊肉跳。
不懂行情的,寻思着这事儿还是不是公司老板和老板娘有想法,准备做掉武汉这个半独立的部门?
大佬则是知道,这一次刺杀之后,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刺杀张德儿子和刺杀张德,天差地别的事情。
当年张德苏州遇刺,直接导致了太湖豪族的洗牌。尤其是张德老师陆德明所在的陆氏,借着这一次刺杀,完成了内部大清洗。
不愿意跟着陆飞白走的,那就跟着陆德明走,很简单,很粗暴,很有那个文化人的气质。
孔夫子曾经说过:能动手就绝不逼逼!
京城震动的时候,武汉的秋季运动依旧热闹非常。在闭幕式之前,大量的座谈会也趁着这股热潮在开办着。
座谈会就是个交流平台,楚地各处州县有点能量的坐地户、地头蛇,都可以坐在一起交流。
比如说武汉有专门的生丝码头、丝绸码头、棉绸码头,那么针对生丝,各地能够生产优质丝绸的,就能坐下讨论。
远安县毗邻沮水,地势虽然复杂,却也是积累了不少桑林桑田。但利润基本就是被下游的荆州豪门吃了个干净,哪怕有心扩大规模,扩招人工,也没有这样的基础和实力。
这时候,武汉方面就可以提供贷款,不但提供贷款,还可以帮忙打通渠道,甚至可以培训远安县的桑农,提高养蚕效率的同时,还能建设缫丝厂、织布厂甚至是刺绣工坊。
仅丝绸业,就能最少养活一百户左右的远安县人口。
除此之外,像远安县的紫砂陶土,原本是可以制作高档茶具以及生活器皿的,但没有技术也没有销售渠道,甚至连紫砂陶土有什么用处都一无所知。
这时候武汉或者苏州扬州的商社,就可以和远安县的本地农户或者地主合作,各自以技术、土地为股本,就地生产高档茶具以及生活器皿。一个五十人左右的陶器作坊,最少连带着要养活两百人以上的相关产业工人。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技术指导和支持,以及更加重要的资金和市场渠道。
远安县可以这么做,长林县、荆门县同样也可以这么做。
甚至一个县吃不下的小部分市场份额,可以几个县通力合作。
原本每个县都是两眼一抹黑,对外界的事情,对市场的发展是一无所知。
但趁着武汉秋季运动会,几个座谈会下来,不会作诗也会吟。懂不懂技术先两说,有没有前途,有没有搞头,这年头能够做官的,真心没几个笨蛋蠢货。
“淳于兄,你们长阳县,怎么说?”
“这采煤的事情,用人太多,我们长阳县,现在不是很好做。夷水不比汉水,去宜都县都是九曲十八弯的,长阳县没有恁多好船,也只能干瞪眼。”
“那小弟看淳于兄连赴几个煤炭座谈会,又是甚么意思?”
“长阳县不做,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啊。我不是不知道这卖煤的生意好做,永兴县现在不就是靠着煤矿么。只是这光景,自己来捡不到便宜,这煤肯定要用船,还不是要走扬子江,鬼知道那群荆州的王八蛋会怎么干。”
言罢,此人又道,“这武汉或者哪里的过江龙过来采煤,我是绝对欢迎,矿税我说了不算,但各种方便,长阳县还是有的。”
“那淳于兄近期是另有打算?”
“不错。”
一身绿袍的“淳于兄”微微点头,然后道:“我走访了江夏和汉阳,还有汊川也去看了看,这酒市丰沛,可以搞。”
“酿酒?”
“陈粮多啊,除税赋之后,也还是多,又卖不上价。本地做酒,能喝死几个人?但武汉这里,我看了看,光一个咸宁市,一天两万力工有的吧。一人一角酒,这就是武汉制度的两千斤酒。光一个咸宁市,就能养活我长安县,这煤矿的事情,我又何必下死力呢?”
“言之有理啊。”
听着也是连连点头,“酒水蒙混过关也有办法,沉船底即可。即便不走水路,走岸上也便当的多,绕一圈也是值得的。”
“正是这个道理,老子日他娘的那帮龟儿子祖宗八代,反正往后就盯着武汉,老子再去江陵伏低做小,老子就是这个……”
说着,“淳于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左右飞快地摆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老鳖,正飞快地挥舞着爪子逃窜。
“唉……还是淳于兄胆子大,小弟那边,邹县令不敢触怒蔡氏,小弟便是有点想法,如今也只是想法。”
“怕个鸟,等张湖北从京中回转,到时候……哼哼。”
第十五章 影响力
指着张德壮胆的峡州、归州官僚并不在少数,而且不拘汉獠都是如此。两州及西南诸州,当年“五溪蛮”的影响极大,加上因为夷陵之战的缘故,有很多汉末蛮夷散居其中。
不过和大多数喜欢闹事的獠寨不同,峡州诸寨的獠人,属于熟番。
如果不是有意区分,基本上从生活习惯上,很难分得清底层汉獠百姓的区别。
而且之所以说他们属于熟番,其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峡州獠寨多有姓氏。而不是那些山中野人一般,只有名而没有姓。
凡是有这种特征的蛮夷,一般其祖上就是跟汉朝亲善,或者渊源很深,至少不是敌对关系。
长阳县和巴山县两地,主要獠寨的姓氏和武汉不同,以覃、沙、白、陈、蔡、虎、孟为主,而不像早先江夏南部山区的獠寨那样,大多都是龙姓。
从姓氏上也不难看出,峡州獠寨跟汉家的关系极为密切,因为通常情况下,蛮夷不可能姓陈、蔡,除非有特殊的渊源,比如赐姓。或者就是远祖就是姬姓妫姓分支,源自蔡国或者陈国。
武汉秋季运动会上,巴山县和长阳县也有选手出场,而且都是獠寨出身。参加的项目是标枪,成绩相当不错,都进入了十六强赛,而且排名分别是第二和第七。这让不少峡州人都与有荣焉,毕竟这是本次武汉秋季运动会上,唯一一次一个州的先手在同一个项目上进入十六强。
如果把武汉算作一个整体,那自然是多了不少。但武汉秋季运动会中,沔州和鄂州是分开计算成绩的,于是竞争反而更加激烈,并且没有同时两名选手进入决赛圈。
“都道山獠极善投射,这标枪成绩,着实不错啊。”
“关键还不曾受过训练,这是天分所在。”
“去年最好成绩,大概是二十五丈不到?”
“甚么二十五丈不到,七十三米。”
“这武汉规制,记不住。”
“甭管规制不规制的,这个巴山来的虎垭子,实力不俗啊。”
“那牌子上挂了甚么数字?”
“六十九点……五、六。”
“还差四米就赶上去年最好成绩了吧。”
“啧,你以为这尽力一掷的成绩是那么好提升的?练到后头,都是零点一零点一的往上提成绩。”
将望远镜放了下来,看客又道,“巴山县运气真是不错,就虎垭子这个招牌,招个盐市过去不成问题。”
“有恁般好弄?”
“你不懂。”
看客摇摇头,没有多加解释。
武汉秋季运动会上的名人,不一定就是冠军第一名,亚军或者异军突起的黑马,往往也会被人津津乐道。
而且武汉的文字工作已经相当成熟,编排一两个玄幻故事出来,帮忙吹一吹,也是说书先生所喜欢的。听者看客就爱这个调调,就爱山中少年开挂逆袭,殴打武汉浸淫此道多年的高手高高手。
想想就爽,要不是这年头武林秘籍还不流行,最少还得来个山中少年天真烂漫,误吞千年朱果万年朱蛤啥的。
就冲运动会上大放异彩的选手那张脸,在他老家挂个铺面,用他名声来打广告,就算不能大赚,也亏不了。
比如这个盐市,以往巴山县搞盐巴很辛苦。可要是武汉人跑去拿虎垭子为招牌,开了个虎垭子盐铺,这巴山县周围几十里的山岭之间,所有獠寨的人要来换盐巴,你说他们找谁换?
原本收山货千难万难,甚至搞棵粗一点的马尾松都头疼的要死,有了这么一个交易的点,很多事情就好办得多。
“教化”往往就是这么起得头,并非全都是打打杀杀。
哪怕主要靠的就是打打杀杀。
指望贞观二十五年的武汉带着巴山县、长阳县脱贫致富是没戏的,但让巴山县、长阳县安安稳稳下去,那就不算太难。
丰年换钱,灾年赈粮,这就足够了。
只要不是一遇灾荒就造反,这“教化”的功劳,就是顶级的,历朝历代都挑不出刺来。
而反过来,在武汉秋季运动会上,享受到了名声带来的好处之后,让一个獠寨土鳖继续返回大山受穷受苦,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性上,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差别不大。
獠寨青年也是人,你如果让他天天在山寨里搞点土特产厮混,偶尔追个山寨里**最大的姑娘玩玩,他也没有太大的追求。
可你让进入了“地上魔都”,吃喝拉撒睡,一应都是天翻地覆,甚至有不少汉人,已经超脱物质享受,开始玩精神追求,这种剧烈的落差,甚至可以说是反差,会深深地刺激到獠寨青年。
这无关诱惑,他长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还有一颗不瞎的心。
他要美酒佳肴,这是对的,这没错;他要大房子大宅子漂亮衣服皮靴子,这也是对的,这也没错;他喜欢路边穿着坦荡的漂亮小姐姐,有的身材丰腴带着点狐臭,这是远来的胡姬,可无所谓,坦荡啊,丰腴啊,漂亮啊……这还是对的,这还是没错。
只是,想要获得这一切,就没那么容易,哪怕比赛赢了。
他要进入“地上魔都”,他想成为武汉人,很正常。
于是武汉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答应了。不管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这时候,或许会产生獠寨青年个人上的道德滑坡,一步错步步错,但对武汉而言,这没什么错。
因为当年龙姓獠寨青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于是乎,江夏街头的说书先生,可能开场白就会变了,一个在武汉某一届秋季运动会上的聊斋青年,他不但曾经是天真烂漫的青少年,吃了千年朱果万年朱蛤,还在武汉取了真经,回去为父报仇,然后成为獠寨的大头领……
故事到此为止了吗?
没有。
他成为獠寨大头领之后,不但给族人分了盐巴,还分了粮食,还分了开元通宝。
这开元通宝,你看它这么圆,它为什么这么圆?因为它跟武汉的月亮一样圆。
于是,獠寨大头领带领着族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故事到此为止了吗?
没有。
因为这不符合武汉式剧本的要求。
说书先生会继续讲故事,故事就从獠寨大头领如何忠心皇唐开始,至于圣天子有没有召见,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
到那时,故事大概就是结束了。
某条人在途中的江南土狗,大概非法穿越之前,会用“先进文化”的吸引力来解释这个现象。
不过他既然人在唐朝,还在武汉搞风搞雨,那么关起门来开会,大概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他娘的老子财雄势大兵多将广,你他娘的不听话,信不信来武汉老子砍死你?!”
第十六章 倒逼
“先生,今日授课这般早就结束了?”
“学员泰半跟着操之去了京城,自然能早一点结束。”
回到家中的孙伏伽换了一身家居服,招待着前来拜访的上官庭芝、李元祥还有秦怀道。
这几年孙伏伽是最劳累最辛苦的一个阶段,当然钱赚得也多,留下来的家业,够孙氏挥霍两三代人的。
而且孙状头的江湖地位在武汉比较特殊,这几年武汉地方法律的成文成例,基本就是孙伏伽在做纲领。
张德只是从旁根据需要,来决定用或者不用。
总之一句话,法律反应的是统治阶级的统治意志,跟维护公平、伸张正义从来都没什么关系。
不过武汉并不介意标榜公平正义,毕竟相较人数更少的老大世族来说,武汉本地的小土豪、小世族、寒门更多一些。
以往寒门子弟想要靠司法来战胜一个豪门子弟,成功率基本为零。即便真的出现了这种状况,也无非是那个豪门要倒台或者失势,一众巨头大佬正在围攻这个家族,各取所需的结果罢了。
但现在,武汉为了维护经济秩序,就不得不保证在扩张期的时候,为某些寒门“主持公道”。
本质并非是为了正义或者公平,但其表现出来的结果,反应在当事人身上,那就是武汉处处是青天。
“此次师伯入京,刑部、大理寺莫非也要有所变化?”
“总是要变的。以往都是因循旧例,这光景却是不成,毕竟武汉无甚旧例可循,处处都是新的。朝廷各部又不能打压,只得适应。”
唐朝承袭隋制,一应律令体制跟隋朝没太大区别。长孙无忌当年搞《贞观律疏》,也就是应个景,真要弄个大部头出来,他长孙无忌有病?
更何况,隋制又不是不能用,只是名字不好听。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在现有条件都还不错的情况下,指望朝廷去主动改变,可能性不大。
天下太平无事,自然就有田园牧歌,岂不美哉?
若非武汉既没有田园,也没有牧歌,连风花雪月都少,也不至于倒逼朝廷发生变化。
不仅仅是社会经济,哪怕是人文法律上,也是如此。
武汉的大白话在公文中也是如此,而且推行标点符号很明确,不会给你断句歧义有太大的余地。
官方通告在对外解释上,也是力求精准,而不是敷衍了事。
所以武汉的地方法律法规,固然还是有模棱两可的地方,但相较中央政府的那一套,已经相当的精准。
而且门类极多,传统的律政司法工作者,很难适应武汉的工作量还有工作强度。
洛阳方面不是不知道这个状况,但和营造技术工作者一样,法律工作者,同样是极端专业的人群。所以张德入京的团队中,法律工作者同样是规模浩大,除了有要参加朝廷吏部、刑部、大理寺遴选的官吏之外,还有类似幕僚、顾问的成员。
后者主要是为了方便武汉之外的地区,能够和武汉顺利地签订合约。
以往的口头约定之类,或者草签草拟的一张白纸,这时候是不够用的。
“去年扬州人哄抬金价,四月份黄金,八月进港价格翻了一倍,有门路的都是大赚了一笔。只是扬子县码头有码头商号赖账,那些小户就拿不到黄金,还要贴四个月的差价进去。”
“坏了名声是一回事,但不认账这个事情,靠一张嘴靠一张草拟合约,还是没啥用场。说到底,扬州那边,不认此类合约。”
“师伯说武汉这里早晚都要做起来这个市场,可迟迟未见,莫非也有律令方面的担忧?”
上官庭芝和李元祥在那里说话,一旁秦怀道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很少发言,只是认真地听。
“淮扬两地多有豪门做这‘期货’买卖,他们自是不担心这合约无人认账。”孙伏伽拂须看着三人,“只是长此以往,这行当也无甚意思。倘使淮扬两地衙门为此撑腰,又有朝廷正式公文,那就大不相同。谁要是赖账,朝廷那里,也逃脱不得。”
言罢,孙伏伽又道,“再者,任你甚么契约,只要是做成了纸的,都得缴税,朝廷也是有心做好的。”
有这个心思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淮扬豪商背后,往往都是能够伸手进入盐铁行业的巨头。再掰开来细看,一般都是河南、山东的豪门,就算是江淮本地的巨头,也多是豪门分支,差一点的,也能跟魏征攀上关系。
本质上来说,这就是巨头们的自留地,压根就没打算跟弱鸡们一个槽里吃食。
但要说朝中大佬没这个想法,那也未必。
钦定征税司衙门就很想咬一口下来,不管你“期货”怎么玩,哪怕一万贯一亿贯,你只要缴税,就是好朋友。
钱谷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下嘴,不是因为他没能力,而是没有好的机会。
这光景盯上这些业务的大佬,扬子江南北,关洛东西,不知道有多少。
朝中巨头的想法就很简单,既然你淮扬的老朋友不合作,那就釜底抽薪。
挟“武汉”自重嘛,你淮扬不搞“正规”,那武汉法律健全,又有官方背书,我们朝中的老朋友又点头支持,不但点头支持,还准备高屋建瓴,直接就把这一块的法律完善起来,打消地方“寒门”“小户”的疑虑,那人都是长了两只脚的,不去扬子县,可以去江夏县嘛。
只从正规、健全、放心的角度来看,整个淮扬最终就会沦为巨头们自己互相玩的地步。
哪怕朝中大佬可能非常不情愿把交易市场放在武汉,但相较扔在淮扬一个大子都收起来哆哆嗦嗦,还不如扔在武汉。
至少张操之吃相不难看出,有肉一起吃,有汤一起喝不是?
孙伏伽跟三人闲聊了一阵,一直没有开口的秦怀道,行礼之后说道:“若如此,怕是朝廷有意用‘武汉’来逼迫淮扬‘大户’就范。而且也有可能是声东击西,看似要放在武汉,说不定,就是在苏州。”
老少爷们儿一听,都是一愣,然后连连点头:“不错,言之有理。”
苏州有什么?有长孙无忌啊。
这老阴逼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把帝国最肥美的一块肉叼在了嘴里。而且这时候他再杀淮扬一刀,淮扬谁敢放屁?
到时候,长孙无忌别的不敢说,手中掌握的现金流,简直是恐怖到爆炸。
长孙无忌跟张德碰头之后,公开放的话,就是兴修水利、鼓励教育。什么意思?那就是把即将成立的江东行省或者江南行省,进一步把水陆交通搞好。同时还要多多培养新式人才,绝非是传统的经典弟子。
苏州本地历经数年经营,在张德和钱谷的影响下,本就有着超出这个时代需要的交通物流水平。如果长孙无忌进一步开发,多出来的不仅仅是高产良田,还有更加发达的水路运输网。
从上海镇出发,就能更加轻松地进入环太湖地区。
而这一切,又需要大量的受教育人才支撑,可以说老阴逼琢磨的,绝非是眼门前的鸡零狗碎,想得很远又很现实。
“若如此,怕是这新式行当,会在苏州?”
上官庭芝略带疑虑地说道。
对这个皇亲国戚还算了解的蒋王李元祥拿起茶杯,也没有喝,只是持在手中好一会儿,然后道:“长孙无忌鲜有尽力出手的时候,并非不能,而是收益少了,于长孙无忌而言,做不如不做。这‘期货’也好,‘票证’也罢,对他而言,都是大吉大利,自是愿意出手把持。”
“先生怎么看?”
秦怀道很是尊敬地看着孙伏伽。
“你们如此一说,老夫倒是想起来,有几个后进晚辈,倒是跟老夫说起过,这推动武汉律政英才入京一事,乃是吏部牵头……”
做过吏部尚书的人很多,但在吏部一直有影响力的吏部尚书,只有长孙无忌。
所谓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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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少年立论
很多事情抽丝剥茧一看,才会后知后觉吓出一身冷汗。
孙伏伽从来没有低估过长孙无忌,但同样的,他不认为长孙无忌对自己的师弟张德有什么好办法。
拼寿命拼不过,拼实力也拼不过。
但孙伏伽这时候却反应过来,长孙无忌这老阴货,怕不是琢磨的是几代人的事情。
当年有田氏代齐,难道将来江南的长孙就没机会替代了张孙?
更何况,孙伏伽也是三朝元老,是见识过“劣币驱逐良币”的。自家师弟看似铁石心肠,却也当得上一片公心。
那些个徒子徒孙长大成年之后,又有几个是秉承公心,不忘初心的?
武汉的学堂,难道是少了《中小学日常行为规范》吗?并没有吧。
是学校里的先生,只有教没有育?也并没有。
孙状头很清楚,这无非就是人性使然。
“义利之辩”过去才多少年?横竖加起来二十年都没有,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实际上,不过是献身你去,好处我来,人人如此,人人如虫,如吸血蛲虫,和那些个曾经厌憎的人物,并没甚么区别。
“长孙辅机……”
黑着脸的孙伏伽低声念叨着,作为前大理寺卿,孙师兄看过的卷宗不计其数。人性上的下限,他认为是没有下限。
而长孙无忌,是温文尔雅,甚至是和风细雨地笑看人性。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表明了立场,跟着老夫走,好处大大的有。
他不跟张德作对,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正相反,张德说要修铁路,修汉安线,他高举双手欢迎,并且还说要大修特修,不但要修汉安线,还要修京汉线。江南要修,河东也要修。
张德说要办学壮大教育,他同样是拍手称赞,你扩建汉阳书院,我就搞个吴县书院、昆山书院、上海书院,不但搞得多,还要搞得大。你招生一百,我就招生五百。你养活十个教员,我就养活五十个。
对张德而言,有没有好处?
自然是有好处的,小霸王学习机对此要求,无非就是多多益善。
但将来如何,却是两说。
“这算是不争于一时,乃争累世么。”
孙伏伽一手托着杯碟,一手拿着杯盖,轻轻地撇着茶杯中的茶叶,神色不定。
他不相信自己的师弟张德看不出来,那么,既然张德看出来了,为什么还放任长孙无忌这般大摇大摆地如此行事呢?
片刻,孙伏伽松了口气,竟是露了个苦笑:“老夫不如操之多矣。”
“先生缘何有此感慨?”
“无事。”
挥挥手,孙伏伽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他此时内心其实无比的澎湃,甚至久违的热血都在沸腾。若非白发苍苍早就过了那个年岁,他甚至想要奔走呼号,以发泄胸中的激昂斗志!
孙伏伽看着上官庭芝、李元祥、秦怀道,这些个年轻晚辈,根脚各有不同,但对张德来说,没什么不同的。他们和如今江夏港总司库庞缺一样,于张德眼中,没有什么高低区分,都是人,都是学生,再无其他。
不是没有看穿长孙无忌,而是无所谓,而是听之任之坦然面对。
后人不济,怪什么祖宗?!
“东海道的事情,你们几个,可有打算?可有想要前往东海道历练一番的?”
“家中来信,倒是说让我前去东宫挂职……不过言语之间,说是给侯君集之女做个送亲的护卫。”
“噢,这是个好事。”
孙伏伽平复了心情,冲秦怀道点点头,“将来太子登基,作为东宫旧人,升迁也要容易的多。且以潞国公手段,其女为侧妃,兴许有甚想法。”
“若是以前,便是觉得前途无量。只在武汉,便觉得这也没甚要紧的。留在武汉,反倒是痛快一些,做事也不必拖泥带水……”
“哪里都是一样的。”
一旁李元祥轻轻地拍了拍秦怀道的肩膀,在武汉呆的久了,李元祥也很清楚,武汉这里,照样也有老油条,照样也有在办公室中划水吃死工资消磨时间的。那些个有名的商号之中,也有这样那样的权贵子弟在其中厮混,比如江夏王府,比如交州都督府,比如吴王府。
不是武汉如何厉害,只是别处更烂更弱,这才显得武汉厉害起来。
甚至,跟那些个泥腿子厮混久了,李元祥也清楚,所谓“民风淳朴”的背后,照样有狡猾如狐。有奸猾的吏员,也有狡诈的农户,并没有说谁比谁更加“淳朴”。所谓“淳朴”,更多的是对弱者的一种“奖赏”,不外是自欺欺人、裱糊一下。
他在大通铺睡了恁久,那些苦哈哈跟达官贵人又有什么区别?看见美娇娘,权贵们和苦哈哈的区别,不过是前者可以把美娇娘招过去,玩腻了之后再一脚踢开。而苦哈哈们,只能在大通铺里过个干瘾,然后在一阵哄笑声中,被一日劳作带来的疲惫,卷入了梦想。
甚至有极个别苦干五六年的光棍老汉,半点娶妻生子的念头都没有,一有钱便去狂嫖,直把“螺娘”日了个遍,每每提起,颇有点风尘大侠的气概,全然没有愧色,并洋洋自得经年累月。
“都道一样,我却还是觉得不一样。”
秦怀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虎牙,他知道这是他还在襁褓中时,张德送给他的。
“你倒是执拗。”
“这不是甚么执拗。”
摇了摇头,秦怀道并没有争论一番的意思,反而神色镇定,“我不懂甚么一样或者不一样,我只知道,来武汉恁久,这里的学生源源不断,这里的工坊年年有增。只听说别处问武汉借人,却未见武汉去借人的。那些个外地州县的秀才,他们长得两条腿,吃了十八年的饭食,便是为了有气力,走路来武汉的么?”
“是公安县的水土不利,还是蒲圻县的人情有差?我看无关水土人情,不外是这些个秀才百姓,都只觉得一个道理,‘人挪活,树挪死’。留在家乡,秀才蹉跎十年,不过是个吏员,兴许有幸娶了个世族之女,于是临到老了,才有个官做,怕还是个绿豆大的小官。”
“那个公安县的百姓,要不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会出逃吗?倘使没有武汉,他们便是要跑,也是就近跑去江陵,游也是游过去的。可怎么就舍近求远,偏去了武汉?是途中不能去长沙吗?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来了武汉,不但能活,还能搏一个出路。”
“殿下常年在工地上过活,自是见惯了各地的苦力,可无论如何艰辛,作甚咬牙都要在武汉留着?不外是一个道理,在武汉,活得像个人。”
秦怀道只是在说,却并没有要议论什么的模样,他就是要把自己的话说出来。他滔滔不绝的时候,上官庭芝和李元祥都是愣在那里,哪怕是孙伏伽,也是双眼闪烁,只觉得眼前的青年,陡然就大不一样起来。
“我在京城时,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小人,便不觉得这是如何不体面的事情。凡事习以为常了,就不见其真。陈涉说过,这世上,难道都是天生的贵种吗?”
“……”
“……”
上官庭芝和李元祥都是一脸尴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张口说话还是继续沉默。
而孙伏伽却是满意地点点头,拂须笑道:“老夫知道你不看太史公之言。”
“学校里有教,教的不多,‘王侯家乡宁有种乎’是教了的。”
“嗯。不错。”
孙伏伽有些诧异,他其实没怎么深入了解过武汉本地的教材,本以为武汉主打的,就是那些个精妙计算。
没曾想,这些偏门也是教的。
“来了武汉之后,见得小人下人多了,我便知道,一旦做惯了人,再回去做狗……那是何等的艰难。正如巴山县的虎垭子,他来武汉比赛,第一次吃糖,他便恋恋不舍,回味无穷,倘使让他回转,不得糖吃,他必定着了魔一样,偏要去寻这一丝甜味。只是那山野之间的蜂蜜,何等珍贵,岂能让他日日糟践?只怕是都要拿来淘换外间的物事。”
继续说话的秦怀道目光自信,他双目焦点并不在同座三人身上,眼神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天下并非只有一个巴山县的獠寨小郎,不会只有一个虎垭子。这天底下,三千万黎民,人人都是虎垭子,人人都是獠寨小郎。这武汉,我看正是应了那句话……”
顿了顿,秦怀道微微吸了口气:“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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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放任乱象
“哈哈哈哈……”
武汉团队走得不快,途径豫州的时候,老张收到了孙伏伽的信,还是骑手送来的,可想而知张德赴京的速度简直有如蜗牛。
“宗长,甚地事体,笑得恁般高兴?”
“噢,是秦大郎。”
张德抖了抖手中的信纸,“这小子,怕是要让秦世伯跳脚啦。”
并没有戏谑嘲讽的意思,这些年武汉诞生的狗崽子中,类似秦怀道这样的,多不胜数。只是根脚都差了不少,鲜有高门。
像秦怀道这种身处武勋豪门的,一双手可以数过来。
说起来,程咬金这个老东西,庶出的儿子一个个都愿意往张德这里跑,也是反贼“血统”明显啊。
至于程处弼这个嫡子,纯粹是程咬金自己玩脱。
“秦大郎是个能吃苦的,当时翼国公教得好。”
“玩性很大,不过你说得对,他的确是个能吃苦的。能玩耍,爱玩耍,却也能吃苦。”
来武汉之后,秦怀道那浪荡子的脾性一直没改。但长了脑子的浪荡子,会去思考人生,这就难能可贵了。他什么都学了一点,颇有点“好读书,但不求甚解”的意思。也去过“湖南”,在徐孝德这个“湖南土木大使”那里观摩过工程管理。
下过南昌,最远去到了赣州。
这些事情没有跟秦琼说,秦琼还只当自己儿子在武汉就是强身健体学习先进的文化知识。
和李元祥是不同的,李元祥带着点悲观,可能跟他的出身有关,毕竟,作为一个王爷,他眼下经历的事情,颇有点精神分裂。
既想要锦衣玉食,又想要拙朴的人际关系……
梦里什么都有。
“秦大郎爱去的地方,都是一些激进学社。‘复古’者极多,不过流派多样,时不时还要论战一番……”
顿了顿,幕僚犹豫地说道,“嘴上分不出胜负,他们就去擂台上打一通。”
“老夫知道的。”
张德摆摆手,“天下的道理,甚么时候是靠嘴说出来的?都是打赢了之后,就是道理嘛。今年打不赢,那就明年;一年打不赢,那就十年;十年打不赢,那就百年;百年打不赢,那就千年……”
“宗长,哪有恁般夸张。”
“你当河南、山东的世族……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老张笑了笑,“不都是打出来的,还真当靠嘴皮上下一碰,君王就感激涕淋啊。还不是怕你家里那十几二十万的男女老少?”
“可是宗长,秦大郎流连的几个学社,鼓吹甚么都有。”
有些犹豫地看着张德,好些个学社,背后都有金主支持。鼓吹什么奇怪论调的都有,比如说鼓噪上书,让李世民退位;比如说号召读书种子,去扩大进奏院……谋求权利的愿望很强烈。
但付诸行动的基本没有。
老张笑了笑:“这些个杂七杂八的言语,几百年前汉朝就喊过了。不过是拾人牙慧,无甚要紧的。”
口号喊死一百年也只是口号,不会变成理论。
形成理论,没有实际的斗争,那就是做梦。
吃货天天喊着大龙虾也得是蒜蓉粉丝才好吃,芝士就是邪道,可说的天花乱坠,你得先有一只大龙虾,然后给大龙虾屁股上戳一下来一回**play,再然后一分两半,一半蒜蓉粉丝,一半堆满芝士……最后,张开嘴,吧唧吧唧地啃上一大口。
否则再怎么心心念念,搞了各种食谱,什么大龙虾的十种吃法,什么中华锦绣龙虾和澳龙的区别,什么波龙不是龙虾只配和麻小为伍……那都是个屁,全是废话。
退一万步,嘴炮说什么“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那也得真的见过猪啊。
秦怀道厮混的那些个激进学社,张口三代,闭口圣王,讲什么让李皇帝退位,然后天下自然而然地大同,那你也得先见过皇帝屁颠屁颠不干了,完了皇帝不干的同时,也没人垂涎三尺不是?
这些个口号,别说老张不在乎,一百多岁的曹老爷子也不在乎,他都见过多少拨这样的了?
曹老爷子不在乎,荆襄世族也不在乎,中原贵族同样不在乎,连李皇帝听了之后,也只会哈哈一笑,表示武汉的青少年可以的,有前途。
“和武汉这些少年比起来,还是扬州人有点意思。你看他们进奏院一事,搞得像模像样,这几年,也出了不少原本穿着土布衣裳的商人,换了丝绸在身的。”
“都是吮痈舔痔之徒,宗长怎地还夸他们?”
“你甭管扬州商人是认人作父,还是入赘为婿。他们是不是天下间,为数不多身份是商人,却能穿着丝绸招摇过市的?”
“是。可是……”
“没甚么可是的。”
老张笑着摇摇头,对家生子出身的幕僚说道,“两代人之后,谁管你原先如何发迹的?便是到下一代,天天在《扬子晚报》上打广告,吹几个大善人出来,你是认人作父又如何?入赘为婿又何妨?”
对商人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什么个人尊严、道德、节操……无非是价码的多寡。
旁人看着商人毫无节操,简直是极尽丑陋极尽下贱,可说不定在商人眼中,他们这是走上康庄大道的捷径,两代人之后,说不定就能反过来嘲弄当初嘲弄他们之辈的后人。
到那时,便是在《扬子晚报》上,天天极尽恶毒之语,说两代之前那些言语嘲讽之辈都是匪类人渣,这些个“匪类人渣”的后代,就算气的跳脚,怕不是连找个反驳的地方都招不到。
“虽然宗长这么说,但我还是瞧不上此等贱人。”
见亲随幕僚忿忿不平,老张笑道:“说不定那些个你瞧不上的贱人,正是他们做了激进学社的金主呢?”
“嗯?”
听到张德所说的话,亲随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要小看贱人啊。”
老张笑眯眯地拍了拍亲随的肩头。
信息量太大,有点让亲随脑子转不过弯来。
因为在他的认知上,这多少有点冲突。
只是老张却很清楚,贞观朝的商人固然地位依旧低下,但国朝体制的不断刷新,掌握着大量资金的商人阶层,总归是有办法渗透到更上的一个阶层中去的。
指望他们斗争,那是千难万难,不到万不得已,又或者说,不到实力累积到可以挑战老大贵族,并且胜利之后的利润回报远远超过继续“苟活”,他们是不会去斗争的。
商人固然是小心翼翼的,同样又是胆大包天的。
只要有利润,偷偷地搞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不是事情。
老张放任各种“妖魔鬼怪”的原因,就是吃定了光靠商人阶层,他们几百年之内都成不了什么气候。
什么时候巨贾豪商想要扩大再生产,却又没有土地、工人、市场、政策,然后不得不去“斗地主”,发现不依靠自己雇佣的工人又不能成事……什么时候巨贾豪商就算是完成了游戏版本的升级。
至于巨贾豪商之下的中小型“资本家”或者说地位更加低下的中小资产阶级,离开了自家工坊中的雇佣劳工,就想喝着美酒吃着佳肴,顺顺利利地完成所在阶级的向上革命……做梦玩妈呢。
第十九章 投石问路
“武汉妖魔,乃是当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好啊,你去杀啊,行专诸故事,谁还拦着你了?”
“你以为就没有吗?!”
“又有如何?你说国贼就国贼,你说人人得而诛之就得尔诛之?二百万武汉丁口,是靠你一张嘴说出来的?笑话!荒谬!”
张德又一次遇刺的事情传到京城,自然是热闹再起。在新南市中买醉的选人和进奏院的土鳖们,时不时地就要一起喝酒对喷。
但不管怎么对喷,事情跟他们本身没有太大关系。
“你们一个个科举成名,张口闭口武汉妖魔,倘使武汉给你们官做,你们还不是跟狗一样?嘁。”
“放肆?!”
“放肆?!老夫还真就放肆了。徐王素爱‘诗余’,你们中就有人专门填词,钻床下等着见徐王进献新词的,不是我们吧。好,便说这是个甚么风雅事,便说这是个读书人的事。这武汉招募计吏,我看一个个捧着《王学概论》,那辛苦的模样,也不比捧着《五经正义》差嘛。怎么,诸君也爱起数学来了?”
“住口!尖酸诽谤,汝不知某刀剑之利!”
“就你他娘的带刀了?老夫正宗福建刀,怕你个鸟,有种下场互砍三百刀!艹!”
新晋京城的福建进奏院“院士”们年纪虽然大,可脾气却是不小。一顿对喷之后,早就准备好抽出横刀开干。
反正京城中有决斗场,嘴上说不清楚的,刀剑说话!
“你说的!这个月初八,咱们场上见!哼!”
“献媚无耻之徒,还不快滚?!”
“告辞!”
“不送!”
一通热闹,街市上不时地有人吵嚷:“那些个说鸟语的福建子,初八老夫定要让他们血溅当场!”
“此间私斗……怕是衙门追究?”
“假名行事,怕个甚么?”
朝廷明令禁止私斗,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绕过去。比如说私斗的时候,各自隐姓埋名,杜撰个蛮夷根脚。
你说我是阿依土鳖国人士,我说你是完颜汤姆氏的勇者,两家来源不同,却是共聚皇唐上邦,只因有了口角,这才各凭风俗,一较高下。
贞观朝固然是禁制私斗,可你要是蛮夷……那就是野性难驯,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
于是野性难驯的蛮夷,就不让他们在公开场合互砍,有了指定的场地,有什么分歧,用他们的传统习惯来解决。
只要不是涉及到唐朝法律的,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这原本是定襄都督府当年为了整契丹人的路数,坑死不少契丹贵族,但效果非常不错。
最重要的是……有钱赚。
一场决斗,是赌馆妓寨中最受欢迎的热闹之一。
不管是嫖客赌狗,都忙不迭地下注。
毕竟,和赌球比起来,决斗这个事情,一不小心就要死人,怎么看都要公平一些。
只不过唐人想要参加决斗,难度系数不小,很容易被洛阳令抓起来治罪。
虽说野地里的仇杀多不胜数,市井之间的私斗也屡禁不止,但公开搞事就是不行,不然就是打官差们的脸。
一来二去,加上还有利润,久而久之,有些带着血腥厮杀的决斗,也是要改头换面成蛮夷,以角斗的行事,堂而皇之地出现。
朝廷看到的,是蛮夷的角斗,而实际上,很有可能唐人仇家之家的决斗。
形式上一样,却有本质的区别。
“这一次当真是热闹,张梁丰已经到了豫州,也不知道会不会再遭行刺。”
“听说在武汉时不时都有行刺之事,想要取张梁丰性命之人,有这般多?”
“谁知道呢。”
“这一次,会是何人所为?”
“张梁丰为湖北魁首,谁在湖北利益受损,谁就有嫌疑。”
“言之有理……”
在新南市吃酒看热闹的,都不嫌事大。多少都能猜到点下手的是哪家,但也没有说透,吃酒而已,何必得罪人?
“以诸君所见,事后张梁丰当如何处置?”
“这么些年,倒也不见张梁丰如何报复。都道武汉信奉‘公羊派’,我看也未必嘛。”
“也是难说啊。”
“昨日就见羽林卫四散,怕不是要查案。”
“说不定不是查案,而是息事宁人呢?”
“怎么说?让张梁丰息事宁人?”
“嘿……”
除了新南市那些个看客,京中的扬州会馆中,李奉诫眉头紧皱,一旁几个学生都是跃跃欲试:“先生,这天下固然非是一人之天下;但是先生,这头天下也不是数十家望族之天下。今时天下新生英杰,苦其已久。若有张江汉为首,当能成大事!”
“不错!中国世族,七十有八,今虽有崔、卢崩解,却也未伤世族之根本。”
拜入李奉诫门下的学生,来源很复杂,有世族有寒门,也有商贾子弟,也有工匠人家,总之,无所谓根脚如何。
但眼下嗓门最大的,大多都是中小贵族门庭,或者寒门商贾子弟。
在扬州时,就有学生提出了“社稷贡献论”。说的是扬州的繁华,不在豪门世族,而在成百上千的“寒门”之家。
正是有了这些个“寒门”,才有了扬州的热闹繁华,而豪门世族对扬州繁华的贡献,只有很小的一部分。
用数据来说话的话,那就是成百上千的“寒门”,创造的就业岗位和社会财富,远比十几二十家豪门世族要多得多。
但扬州的好处便利,大头都不是成百上千“寒门”的,而是十几二十家豪门世族拿了去。
这深深地刺痛这大大小小的“寒门”,也导致了这些“寒门”,依托扬州特殊的官场环境,拉着雇工、苦力跟老世族斗。
扬州这几年织女工钱眼看着就要追上苏州,也是因为其中有“寒门”子弟带头上蹿下跳的原因在。
在李奉诫看来,这总归是好事,只是,李奉诫却也知道,大事不大事的,他那个江汉观察使兄长,是全然不感兴趣的。
“这几日,有人传言进奏院当增扩增补,可是你们在暗中推波助澜?”
“回先生的话,非是我等,而是南运河诸家串联投石问路。”
李奉诫笑了出来:“投石问路?”
第二十章 另类富庶
过豫州之后,武汉的访问团并没有走许州长社这条官道,而是顺着汝水西行,前往了襄城。
这里有一条朝廷砸了大价钱修的弛道,贯穿汝州东北,和汝水基本平行。因此工部典籍上,正式官方名称是“汝水路”。
不过一般工部官吏,都说“汝水道”,从襄城出发,过郏城,通梁县,最后历尽三关过了伊水,就到洛阳南。
基本上京城新南市的物流队伍,只要是南下的,都是走这条路,可以说相当的热闹繁忙。仅新南市一地每年就要上缴“保养费”大概一万两千贯左右,均摊到新南市的各个商家,大概每家一年十贯左右。
新南市现在登记造册的商家数量,就是一千两百家,至于零零散散的铺面、门面,可能有一万多家。
整个新南市相较当年的规模,扩大了几十倍,原因么,自然也是很简单——京城居行大不易啊。
大概也是受了“居行大不易”的影响,京城这些年在城外出生的男婴,有很多小名就叫“居易”。
什么黑居易、黄居易、兰居易、紫居易……各种居易,名字承担的,也不外是父母对未来的期望。
“观察,过了界碑驿站,就到郏城地界。”
有个在武汉专门做育种的官吏,特意一大早跑来张德这里问候。
“噢?”
一想到对方的工作内容,张德顿时笑道:“想必此地有君中意之物?”
“实不相瞒。”
那官吏有些腼腆,看上去老成,其实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五岁。是从开辟苜蓿场之事入职,早先是流外五等,上不得台面。
不过他也是张德的学生,父亲是江淮没跟脚的纤夫,属于典型的庶民子弟。钻营的本领不强,唯一能在武汉站稳脚跟的,就是做事认真,而且的确有些本领。
只听这个绿袍小官正色道:“前几年武汉从河南进口种牛,汝州有红牛三种,出肉率能有百分之四十多。若是用作拉车,能拉三千斤以上,是个良种。这三种红牛,又是郏城红牛最佳,肉质品相极好,牛种可作两用。”
“郏城红牛……本府记得引进过啊?”
“在汉阳养得不甚好,在申州要好一些。”
一听这话,老张顿时明白过来,“很好,很有想法,能有长远想法,很好啊。”
如果张德依旧只是管着武汉及周边地区,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这红牛品相再好,汉阳县的环境可能不一定适应,产肉率可能就低,屠宰率可能也会不理想。
加上又有可能水土环境导致牛种生育率不佳,那引进不引进,意义其实不大。
但张德要做湖北总督,那湖北北地就可以搞红牛养殖,配合几轮杂交,说不定还能选育出稳定的优势牛种出来。
“除红牛之外,汝州有一种粗毛羊,两年三胎,一胎三到四只羊羔。出毛出绒都还算可观,配合武汉新制并线机,年增毛线应该有百分之五以上。”
听着不多,但实际上每增加百分之一,都是精心饲养根毛不剩的缘故。增加百分之五,一般都是具备很深的潜力才可以去挖。
每年的技术升级,这年头所谓的升级,不过是把已经有了技术,从毛糙走向精致。至于说动力源如何如何,其实意义不大。
“也是郏城的?”
“对,郏城的。”
“那郏城是个宝地啊。”
“正是宝地。”
这个绿袍小官很是高兴,兴冲冲道,“本地看似两头多山,实则大多都能种粮。前几年下走路过汝州,这里还试种过苜蓿,成效不差。”
“写个报告上来。”
“是,观察,下走这就去写。”
牛羊这种牲口,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相当的重要,基本绕不开。
不管野生皮子的价格如何高昂,不管皮草业如何兴旺,这制革终究还是在大型家畜身上打转转。
随着豆麦种植面积的增加,还有“天竺黍”,也就是高粱的进一步引进选育,饲料对于局部地区的大型牲口来说,已经是伙食极大改善。
养殖业是个高风险产业,但不管怎么高风险,两百多万人口,再大的风险都要折腾一下。
鸡鸭鹅、牛羊猪、鱼虾蟹……风险再大,分散开来之后,总有能收获的。
汝州作为直隶近畿的雄州,生活水平本来就高,汝水两岸百姓,即便是小户人家,也能基本保证每日的营养摄入。而且在驿站附近,还能看到可能是私塾性质的学堂,几个村里共同出资,筹办了一个“小学”,教书先生年纪虽然有点大,但也是在梁县当过差,见过世面吃过皇粮的。
“这界碑驿站,倒不像是个驿站,更像是市镇啊。”
说是说“界碑驿站”,其实汝州和许州的界碑,已经过来有一个短亭,就在汝水边上。
这个驿站的汝水对面,就像是一个舌头,被汝水三面环抱,其中的洼地滩涂,主要是养牛,然后整个舌头根,被一道围栏截断。
整个围栏里面,随处可见食草溜达的红牛。
“也却为市镇,过了这里,就到襄城地界。本地商贩、行脚商,大多都在这里歇一歇,然后进襄城。”
“使君,可要用膳?”
“不必,这驿站规模不小,可以看看。”
整个驿站格局不小,左中右三段,每段就是一个小一号的“坊”,临河的“汝水路”,就相当于一条大街。只是并没有占用官道,而是在官道下来,又开辟了一条路,如果从“汝水路”上往下看,就会觉得这仿佛是个高速公路休息站,只是休息站的规模有点大。
“甚么叫‘盒漏面’?”
“牛角盒子上打了眼,面糊灌里面,然后水开了就往锅里下面。”
老张一愣:饸饹面?
“也有叫‘河漏面’的,这几年磨面、买碱容易了,种麦就多。坡上多种豆子,除了缴纳豆赋之外,主要也是做饲料。本地红牛,有的还吃黑豆。”
地广人稀的好处,也就在这里。哪怕是小户人家,伺候完两三百亩良田之后,开荒出来的下田,种豆就是净赚。官府收豆赋收一半或者六成八成,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得赚,只是多少问题。
而且种豆相较主粮,伺候起来容易一些,甚至像胡豆这种,只有在育苗之前补一次肥,后面大多数农家都是不管的。
真正制约农家的问题,在于没有人来指导农业技术。
直隶近畿真正能够做到每一块耕地都不会被浪费的抵挡,只有“皇庄”,因为“稼穑令”不会让耕地被浪费,什么时候种什么,一清二楚,安排下去之后,“皇庄”内的皇家奴工只需要干活,不需要懂为什么。
至于说生产效率,哪怕再怎么懒,这点劳动强度,根本不算什么。
但换成普通小农,伺候自家的两三百亩地,本身就已经算是极限。若非朝廷推广了曲辕犁和八牛犁,加上农官数量大大增加,很多小农并没有能力和意愿去开荒。
因为官府分配的田地本身就种不完。
“那就来碗面。”
“观察!”
“宗长!”
“怎么?怕下毒?”
“宗长,不要我们难做。”
“好好好,老夫不下馆子,拿随行的面粉,照着做法来一个,这总可以了吧?”
“宗长少待,这就去准备。”
“不准加芫荽啊。”
“是,宗长。”
香菜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等着吃饭的时候,老张带人在驿站转了转,发现这里的规模,扔到“西南地”,怎么地都要算个县了。
小学、物流行、大车行、牲口市场、牙行、日用铺面……该有的都有,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告示栏,写的都是大白话,在告示栏钱看告示的人,除了穿青衫的,也有赤脚沾地,手中握着锄头的。
也就是说,本地识字的人不少,而且很明显,年轻的农家子弟,都有识字的。
这个情况本该是个喜事、好事,但是一想到“环京城无人区”,顿时不由得想到,那些原本住在天子脚下的,怕不是直接顺着“汝水路”就“南逃”了。
有一点这个驿站很特殊,那就是有专门的停车场,这是很多偏僻小站不会有的,甚至像一些大城市,也没有这样的专门给车辆停靠的场地。
只有是京城出来的,才会有这样的习惯,而这个停车场,也是张德推断本地之所以兴旺,是受“环京城无人区”影响的缘故。
第二十一章 食为天
“六郎,去打一角本地酒过来。六郎?张尾!”
正在吃面的张德喊了一声亲随,结果就见这小子蹲门槛上看书傻乐。翻的是一本,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的,印刷质量居然还很不错。
“张尾!”
一巴掌呼在这小子的脑袋上,“你聋的传人?老夫喊你呢!”
“嘿……啊?宗长,作、作甚?”
“去,打一角本地酒过来。这里米酒听说不错,去,趁你四哥不在,多的钱赏你了。”
“那不行。”
一脸苦逼的张六郎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要这么干了,我能被四哥打出屎来。”
“……”
张德一脸的无语,“老夫在还吃面呢,你说个屁的屎尿!”
“反正不行。”
老张咂吧了一下嘴,他没有酒瘾,只是突然想喝一口温热的米酒。过襄城的时候,就听说汝水两岸的米酒算是别有风味,他之前在驿站几个大通铺外头转了转,还真是闻到了米酒的香味。
热米酒的时候,气味是浓郁但又收敛的,香气不会冲,还带着点甜。
而且之所以老张心动,是因为这他娘的好像还有桂花香啊。
“妈的……”
念叨了一会儿,张德有些无奈,亲随护卫小时候都挺听话的,让下水下水让上山上山,没想到人到中年,一个个还挺有坚持。
这光景驿站院落里都是找了地方直接开吃的护卫,和张德吃得不同,护卫们有一半直接在驿站周围叫了吃喝。
除了“盒漏”面之外,还有脆饼、煎饼、汤饺、煎饺、蒸饺……馅料大多都是素的,主要是为了填饱肚子。不过即便是素饺子,为了提鲜,有的加了猪油渣,有的加了虾米,还有加了咸肉丁的,口感层次一下子就提升了起来。
光吃素自然是不行,行走江湖,没肉是万万不行的,不然能量不够。吃“盒漏”面的护卫,碗里就有两块红里带紫的肉块。
不是腱子肉也是类似的好肉。
“二郎,你碗里甚么肉?”
老张咂吧了一下嘴,心说老子堂堂张氏宗长,妈的自己吃素面,护卫们吃荤面?这不合理啊。
“宗长,是驴肉,卤的。”
“还有卤味?”
“那掌柜是东京人士,老家通济坊的,原本就是给京城酒楼提供卤水来着。眼下就是自己出来做事,倒不是本地人。”
说罢,二郎张亢夹起一块驴肉,轻轻地咬了一口。
松软带丝儿不说,看着就很有嚼头,而且不是嚼不烂的那种,这是卤到位了,里里外外的香。
咕噜。
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白面,再看看护卫们吃的……这不科学啊。
“七郎,你……你吃的又是什么?”
“牛、牛肉面……”
吸……呼噜呼噜呼噜!
一口面吞下去之后,七郎抹了一把嘴,“宗长,我这面不怎么好吃。”
吸……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咕噜。
你他妈不好吃你吃这么快?
七郎吃的还真是牛肉面,牛肉是本地红牛肉。原本本地民风淳朴,自从首都人民来了之后,本地的红牛也学会了自杀。不是跳汝水寻死,就是找“汝水道”上的大型马车自杀,总之……死了的牛,就能吃了。
如果是一般的牛肉,老张也不会眼馋,但他现在是真眼馋。
这他妈是烤牛肉啊!
烤了之后再烩入汤汁的牛肉啊,都不用看生牛肉什么模样,老张都能想得到它的油脂和瘦肉的比例,绝对是到位、合理。
“卧槽……”
张德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半晌道,“给老夫拿一把芫荽过来。”
“宗长,你不是不吃芫荽么?”
“老夫想自残,不行吗?屁话那么多!”
“哦。”
不远处七郎把不怎么好吃的牛肉面吃了干净不说,还顿顿顿顿把面汤都喝了,碗底留了一块油豆腐,应该也是卤味。
“六哥,这卤的不好吃,你吃么?”
“给我。”
张尾把往怀里一揣,屁颠屁颠走了过去,张嘴就把一整块油豆腐叼在嘴里,吧唧吧唧就吃了个干净,一边吃一边点头:“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坐屋子里的老张呆若木鸡: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里。
不多时,张尾把一叠洗干净的香菜端了过来,老张盯着绿油油的香菜,寻思着这要是一叠下肚,自己怎么地就算不嗝屁,也得胃酸都吐出来吧。
“这不是香菜这不是香菜这不是香菜……”
“这是卤牛肉!这是生煎包!这是煎饺!这是油豆腐!”
一捆香菜塞到嘴里,嘁哩喀喳胡乱地嚼着,然后“盒漏”面的面汤往嘴里灌,面片儿也顺着溜下去好几片。
不多时,站门口的几个护卫目瞪口呆,只觉得宗长简直是霸气绝伦。
“悔不当初啊……”
老张一声感慨,“二十五年前,老夫应该多吃几碗董婆子醪糟的,也不至于现在后悔难当。唉……”
“宗长,董婆子还没死啊。”
“她这个岁数怎么还没死?不是说死了吗?”
“是死了,十几年前就死过去来着,家里正准备筹办丧事,结果三郎过去喊了一声‘还有醪糟’吗?要多加桂花糖,那婆子就爬了起来……”
“……”
这都是什么鬼?!这和老子当年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啊。
“不是,三郎当初和我说的不是这样啊?”
老张一愣,张大安就是跟他说董婆子死了啊。
“三郎君就是个好食的,怕不是懒得给宗长带一碗醪糟冲蛋。”
笑呵呵的张尾在那里说着。
老张一个激灵:这他妈还真有可能啊。
想当年,那可是长安城,要搞点好东西吃,也真是不容易。春明楼做东,好货色也就是一碗城外想不开自杀的老黄牛。至于鱼虾老鳖,吃也吃,可吃得不多,更遑论海鲜之类。
就算是酸甜苦麻辣,也就只有麻味尚可,可花椒极为金贵,顶级贵族的消遣,还是重要的出口物资。
若非当年折腾出了白糖,那真是皇帝哭穷,百姓吃糠,嘴里当真是淡出个鸟来。
一晃二十多年,河南人民养殖的牛儿,也掌握了先进的自杀技术,可以说是与时俱进、日新月异。
再看这小小的驿站东西,吃喝拉撒睡,该有的“享受”那是半点不缺,白面不敢说敞开了糟践,可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大通铺里抠脚的老汉们,起早摸黑干活,东家可少不了一顿白面馍馍。
至于酒菜怎么加,加多少,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说这摘选,却是多了不知道多少。
固然是有人从繁华之地逃出来,但和动荡年月的逃窜不同,他们不是为了求活,而是为了活得质量更好,只这一点,便是天差地别。
“老夫到了郏城县内,你们可别他娘的再拦着老夫寻觅吃食。”
“宗长,哪能啊,郏城到底是太平地界,宗长看中什么,只管吩咐。”
“妈的……”
骂了一声,老张转身外间走。
“宗长去哪里?”
“吃多了芫荽,老夫想吐,怎么?你要来点?”
“……”
“……”
横了一眼几个亲随,老张这光景是真想吐了,香菜的味道扛不住。刚才把一碗“盒漏”给怼下去,就是为了压住香菜的味道。
现在好了,一个饱嗝,什么都压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已经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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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拉投资
“使君,怎地要这般赶路?”
梁县往郏城的“汝水道”上,一支马队在长亭处略作休息,有身穿皮甲的护卫问队伍的长官。长官虽然穿了一身棉绸袍服,但也不是全然文士模样,背剑挎弓,头冠收敛,透着一股子精神。
此人身份不低,腰间似乎还挂着御赐的物件,正是汝州本地的刺史。
“之前跟张操之谈了恁多业务,老夫琢磨着这汝州还能再多盖几个工坊。顺着汝水,多拉些投资也是好的。”
汝州刺史刘玄意跟张德有过龃龉也有过合作,没太大的恩怨情仇。合作远多于龃龉,而且刘玄意的父亲刘政会去世的时候,张德也派人前往吊唁过的,只冲这个情分,也就够了。
再一个,刘玄意的三弟刘玄象是在河北做官,年纪不大,可前途一片光明,还攀上了薛大鼎的大腿,可以说刘家三兄弟都不愁高官厚禄。
刘三郎能够跟薛大鼎结识,中间人是王中的,而王中的从来就表明态度,他是张公的人,如此也能了解刘玄象跟张德之间的关系,只会亲善,不会龃龉。
各种人情利益交织之下,知道张德已经到了汝州境内,刘玄意肯定要有所表示。
作为直隶近畿的州刺史,刘玄意官位品级要高配,也没必要专门去迎接张德。只是刘玄意做官还算可以,他是河南本地人,对家乡百姓可以说是尽心尽责,属于少有风评极好的高官。
收到消息张德到了郏县,刘玄意马不停蹄就前往郏县迎接,也是为了能够从武汉那里拉投资。
甭管武汉方面有没有这个意愿,作为一州刺史,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辛苦钱肯定是要打发的,刘玄意这是玩弄了一丢丢小心思,却是无伤大雅。
“这武汉投资素来都要考察再三,繁琐的很,要从楚人手里抠钱,着实不易。”
听得一个幕僚这样抱怨,刘玄意却是摇头笑道:“你莫要计较武汉钱多之余还处处精打细算,这便是武汉那边的行事之风,张操之定下的规矩。当初江夏有县丞自行其是,除职不说,那些个受了便利的商贾,被一并发配前往‘昆仑海’,此事心在还挂在江夏朱雀街前。”
“……”
几个汝州官员听了,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都知道武汉是“地上魔都”,但怎么个妖魔鬼怪法,也只是道听途说。真正愿意南下武汉考察的汝州官员,主要是叶县,北面还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意思,离洛阳这样近,何必舍近求远。
“那使君属意何等行当?”
“劝课农桑是肯定要的,听说张操之此次入京,访问团数量极大,其中不少是前大理寺卿调教出来的后生,若是能借几个过来做教员,也是好的。再有营造、土木、水利等等工程人员,租用个二三年,咱们也好把汝水、滍水再治理一遍,”
刘玄意指了指东南方向,“滍水以北若是修葺塘坝,最少可以再多四十万亩地,只是殊为不易。此事老夫当年问过张操之,他说若要在滍阳城南筑坝成功,最少动用二十万民夫。唉……只好作罢。”
实际上当年刘玄意找到张德的时候,老张一听这王八蛋的鬼话,就知道他在异想天开。
滍水就是老张非法穿越之前的沙河,老张之所以认定刘玄意在异想天开,那是因为老张曾经出差去过平顶山市。
平顶山市西边有个白龟山水库,也就是所谓的“平西湖”,年纪轻的习以为常,可要知道就这么一个“湖”,总工程前后论证、设计、动工、修改、加固……一系列工程操作前后就有一二十年,第一批次动员就超过六万人,涉及三个县。
姑且就算张德在贞观朝的技术手段,也能搞出工程结果。但这个动员能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搞不好第一次发动民夫的时候,汝州全境就造反了。
所以这玩意儿就是做梦,刘玄意想法很好,也的的确确在汝州全境都考察了一个遍,但异想天开的事情,怎么折腾都是白搭。
老张当年跟刘玄意有合作的时候,给的建议,就是在汝州地界多打井多修渠,然后围小一点的塘坝、水库,这个难度不高。
尤其是小型水库,基本上就是洼地稍微改良一下,等于是反向“围圩造田”,风险小不说,也不用担心遭遇溃坝之后的大灾难。
实际上刘玄意也是这么操作的,滍水两岸,杂七杂八鸡零狗碎的耕地加起来,也有一两百万亩,只是农户种地意愿不高,很多耕地开辟出来之后,就是随手撒一把谷子,有收成最好,没有也无所谓。
在修通“汝水道”之前,汝州东南长期的情况,就是中低阶层有着大量的存粮,可是没有现金。
粮食根本卖不出价钱,本地农民根本不愁吃喝,就愁改善生活水平。
汝州粮价最残暴的时候,到什么程度呢?两个开元通宝,能搞二十斤白米。
在全国大部分地区还在饿肚子的时候,汝州人民群众用白米饭搅拌菜汤喂狗……
真·喂狗,一度让那些讨生活途径汝州的力工、苦工们气得跳脚,捶胸顿足的都有。
人是有追求的,不愁吃喝之后,肯定要追求更高层次的生活标准。
这就有了“汝水道”,但一条“汝水道”,是不能满足汝州的。
刘玄意这次把身段放得这么低,就是准备在张德那里再化缘一条“高速公路”出来,没有“高速公路”,怎么地县道、乡道得有啊。
他胃口也不大,也就是想把梁县通往鲁阳关的官道,给好好地捯饬捯饬。比如汝水上面修个桥,照着江夏双龙桥来一个。
滍水上面也给修个桥,照着江夏双龙桥也来一个。
再多盖几个驿站,多弄几个水泥厂、陶瓷厂、纺织厂、钢铁厂……也就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各县再多整几个农场,照着“皇庄”来,怎么地也得有个七八十万亩地,连绵成片的耕地,就能把八牛犁彻底用起来。因为用了八牛犁,这养殖业就得兴旺发达,早先武汉引进过本地的红牛,这红牛可以自己先养起来嘛。
想到这里,刘玄意在长亭处竟是一个人美滋滋地傻乐。
“使君,适才还叹了口气,怎地又这般高兴?”
“怎能不高兴?!”
刘玄意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来道,“走,去郏县,咱们好好会一会武汉来的客人,可不能招待不周了。”
言罢,刘玄意喝了点凉茶,换了一匹马,翻身上去之后,顺着“汝水道”,直奔郏城县去了。
而此时,已经到了郏城县县城内的张德,正带着人四处闲逛,郏城县令也算是“老关系”,是原长安令源坤罡的族侄,这个大侄子的外貌,基本上已经看不出源坤罡那般的混血样,一口地道的“洛下音”,时不时还能飚两句吴地方言出来,一看就是练过的。
“十九郎这郏县长官做得不错。”
“老叔谬赞,小侄素来愚钝,也就是因循旧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看你这县城布局,往来规制,就不像是因循旧例的。十九郎不必谦虚,只看这郏县气象,你有甚么想法,现在就可以提。”
“一个水泥厂,一个砖窑厂,一个瓷窑厂,一个马车车厢加工厂……全套的颜料工坊,还有棉纺,本地连续种了几年‘沧州四号’棉,产量和品质都是不错。除此之外,饲料厂也要一间,小作坊良莠不齐,饲料品质略有高低,郏城鸡鸭鹅、牛羊猪都是品质极好,若是饲料稳定,这养殖就算有风险,却也可以一搏。”
“……”
“……”
别说是张德,就是郏城县衙那些个佐官吏员,都是一双狗眼彻底瞎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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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都是扯虎皮
贞观二十二年开始,甚至局部地区从贞观十八年开始算,就有大量掌握现金,到处寻找项目投资的地主豪商。
这些个局部地区,往往都有一个特征,官方“土地兼并”特别厉害。虽然明面上没有这样说,可能是其它种种形式,但其结果的实质,就是“土地兼并”。
大量土地资源被集中起来管理,可能是沿江沿河盖工厂、学校、政府部门、港口码头等等,也可能是类似“皇庄”那样的新式农庄。
总之,以往把钱埋在地下存起来的方式,不怎么好用。
等到后来特大城市都这么干之后,这些原本唐朝的农业精华区,也就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从洛阳开始,有两条线,一条往东北方向,就是沧州;一条往东南方向,就是扬州。两个方向各有一条大运河,顺着运河两岸,又有各种新老官道。交通发达,加速了商品流通,自然就产生了投资的需要以及空间。
汝州作为直隶近畿的上等雄州,自然也是不能例外,要知道汝州是典型的优质农耕区,李皇帝在汝州七县一口气搞了二十多个“皇庄”。
只是有的“皇庄”是内府管理,有的“皇庄”现在是外朝新置专管衙门在管理。前者是皇帝老子的肉,后者是外朝官吏们的汤。
至于汝州豪强、世族……这二十多个“皇庄”的诞生背景,是清河崔氏被一波带走,那时候整个汝州上下,当真是敢怒不敢言。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号召一下搞事,比如说让一个两三千人口的小家族挑个事看看,探探风头。
然后……然后就没有什么小家族了。
汝州的统治根基,这几年早就发生了蜕变,虽然还在依靠地方“乡贤”,但地方“乡贤”的能量,明显是大大缩水,有没有巅峰时期的四分之一都不好说。
比如滍阳城西北有一片矿区,什么矿呢?瓷土外加玛瑙,玛瑙的数量还相当的多。换作以往,“乡贤”直接就把地给占了,等朝廷反应过来的时候,红白双契俱在,那是半点废话都没办法说。
但现在却是大不一样,州内大量百姓就指着朝廷吃饭呢,又不是指着老世族吃饭,这欺上瞒下的手段,小范围还行,涉及到矿藏之类,那就门也没有。
为了把这地界的矿藏彻底拿捏在手,内廷外朝一起发力,直接置办了一个县,就卡在鲁山和郏城的正中间。
又因产玛瑙的地界叫“龙兴沟”,所以这个县的名称,就定为龙兴县。
整个县人口不算多,但官帽子却不少,内府在这里设有采矿太监,下属玛瑙司、瓷土司、煤炭司,各设分监有司,带品级的宦官位子有三十多个,加上阉人也有自己的“帮办”“吏员”,杂七杂八加起来,算得上有油水的位子有两三百个。
这还是内府的勾当,外朝更是厉害,一个县的配置,就算不置县尉、县丞,只说六房那就是多少好处多少人情?
更何况,龙兴县划拉出来,直接就是肢解了郏城、鲁山、梁县好些地方。虽然都是边角料组成的,可耕地还是不少啊,挂着“皇庄”的名头进场,全他娘的是民部官吏,简直是爽到爆棚。
待事情妥帖之后,各矿开业,就需要大量的人工,原本汝州就有不少失地“农民”,这光景就有了去处。
整个龙兴县的县城,就是在“龙兴沟”的基础上扩建,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极为荒诞的事情,那就是汝州地面上,居然有了一个城市人口远远多于“野人”的县。
龙兴县的百姓,一应生活,都是围绕着矿。
内廷外朝的牲口们,最早是通过富有玛瑙这个名义下场的。等到了“龙兴沟”之后,转眼就变成了挖煤。
至于玛瑙什么的……那他娘的是啥玩意儿?
便是下来捞钱的采矿太监,也早就打定了主意,这要是皇帝主子要龙兴县入贡玛瑙呢,他就直接去外地买个几百斤,对付对付也就够了。
主要业务,那当然还是修路运煤啊。
这事儿还不能吃独食,离开鲁山、郏城的帮忙,那就成不了事。
因为“龙兴沟”交通不便,想要顺顺当当运煤出去,总不能靠牛车吧。
要么板轨,要么船运。
船运其实问题不大,虽然“龙兴沟”地势相对平坦,但也是有支流联通汝水和滍水,只是想要疏浚河道,增加运力,没有鲁山县和郏城县的帮忙,那就只能干瞪眼。
所以从最开始下场,“龙兴沟”的几百号官吏,就跟三县同僚早早地打好了招呼,有钱一起赚,投资一起来。
你的煤,就是我的煤;我的煤,就是你的煤。
郏城县和鲁山县也挺高兴,靠他们自己,想要搞个煤矿起来,还真是挺难的,再有就是打开渠道的可能性不大。
这帮“龙兴沟”的畜生,那都是空降过来的中央“大佬”,他们想要做煤球、煤饼卖到京城去,那是没有难度的。另外两家想要卖,京城那边能吃下多少,还真不好说。
当然做官嘛,你有你的神通,我有我的道法。
空降的京官是给力,可自家有门路,那也不差什么。
再说了,搞了这么多年,龙兴县也没挖出来多少煤,投资太大,规模太小,道路也不畅通,结果盯着矿去的,最终还是在种地。几年下来,“龙兴沟”的牲口们都快要心气儿被抽光了。
虽说也没亏本,但总归是不爽的。
在这样的行情下,汝州地面的官僚们选择“自救”,自然是可以理解。
像郏城县初来乍到两年多的县令源十九郎,他本来也没啥想法,可备不住机会来了不是?
自家亲老叔,江汉观察使老大人张德路过此地,这不赶趟子拉赞助等什么呢?
于是乎,源十九郎也没跟同僚们说出自己的关系,反正他们也瞧不起自己。等到张德到郏城县,他立刻化作一条饿狗,屁颠屁颠在张德面前转悠。
察觉到张德挺“念旧”,源十九郎顿时就来了精神,知道这事儿吧……有戏。
“你胃口可真不小啊十九郎。”
老张笑着说道。
“老叔老叔老叔,咱们这不是漫天要价嘛。老叔是长辈,我这个做晚辈的,顽皮一点也是可以的嘛。”
“你他娘的一个正堂县令,跟老夫说顽皮?”
“县令是县令,可以是晚辈啊老叔!”
源十九郎浑然不要脸,凑到张德跟前,“只要投资煤矿,这股份好说!”
“你他娘的还知道股份?!”
老张顿时乐了,这小子做官做得有点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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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同凡响
想要拉投资的人很多,武汉访问团这一路过来,敲边鼓的不知道有多少。只是能够像郏城县令源十九郎一样,亲自出马直接开工的,一个都没有。
之所以如此,还是身份根脚的原因。
源十九郎是个什么东西?他是鲜卑人,虽说现在不算鲜卑人,谁说他是鲜卑人他跟谁急,但在同僚眼中,源十九郎就是鲜卑人。
既然是鲜卑人,那自然是可以无节操的……
不论豫州、许州的王子公孙,那都是体面人,这等市场叫骂的活计,怎么地也得江汉观察使老大人去了京城之后再说啊。
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太丢人,太丢人啦。
源十九郎原本也不想这么干,可转念一寻思,这自己要是还端着架子卖弄体面,这不是跟穷酸措大一样了么?
这时候不赶紧捞,等什么呢。
再说了,自家老叔……哪有什么节操不节操的。
到底也是脸皮经过历练的,厚度不差,源十九郎把郏城的行情这么一说,老张心中顿时有数。
本地还真是物料丰富,开办砖窑厂、瓷器厂,还真不是开玩笑。
大致的数据,武汉也是有的。
如今郏城县比较发达的行业,就是做散煤生意。煤饼也制作,但基本上就是自产自销的规模。想要卖到京城去,得看龙兴县的那帮人。
和散煤生意差不多的,就是粮食。总利润差不多,可规模却是庞大的很,实在是粮价上不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粮食主要也是往洛阳卖,还有就是承担龙兴县的一部分口粮,总体来说,就是薄利多销的状态。
“有矿、有人,但是没有技术,没有市场销路。”
“没错啊老叔,老叔别看咱们郏城县不大,可这瓷土真是不差的。旧年东关窑厂,还曾经来咱们郏城县买过一批瓷土。本想着这是个大买卖,谁知道第二年就不要了,让外间还以为咱们郏城县的瓷土有甚么问题。”
“东关窑厂?”
“对,西京的那个,就是……”
“你这是没赶上时候。”
老张笑道,“东关窑厂,早先是长乐公主殿下的物业。后来却是转手到了女圣陛下手中,换了主人家,还指望能有原来的待遇?”
“啊?!还有这回事?”
郏城县令一脸懵逼,他还纳闷了,原本好好的瓷土,怎么一下子就不要了?早知道是这么个事情,他咬牙也得给皇后陛下献礼啊。
只是现在赶着趟给女圣陛下唱赞歌的多得是,不差他一只郏城县县令,所以老张说他没有赶上时候,并没有说错。
“老叔,咱们郏城县的瓷土,那真心不错,老叔要不抽空看看?”
“老夫看个甚么?”
张德扬了扬下巴,然后笑道,“盖个窑厂,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股份怎么算?武汉衙门是不会出面的,都是民间商社。”
一听张德这么说,源十九郎就知道,这事儿有戏。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郏城县令嘿嘿一笑:“老叔,只要是武汉的朋友愿意来咱们郏城,这地皮好说啊。价钱绝对公道,只是老叔也是知道的,就算小侄说本县上下秋毫无犯,可小侄这一任县令做完,下一任胃口如何,也不能预知啊。”
双手一摊的源十九郎摆明了耍无赖,他可以在任内让利,但这一任让利或者说吃相好一点,下一任上台,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人亡政息、人走茶凉才是常态,萧规曹随说了辣么多年,真正做到的才几个?
“那你说呢……”
老张面带微笑,看着他。
“诶……有了!”
略显浮夸地拍了一下手,源十九郎笑嘻嘻地搓了搓手,看着张德,“老叔要是让人来咱们郏城置办窑厂,这不如就把窑厂做得精妙一些。弄些上等瓷器出来,这要是有了好货色,小侄也能上报一个‘土贡’,有三五样成了‘贡品’,还愁将来的县令吃相太难看么?”
“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老张都愣住了,这小子怕不是早就想好了的。
不但让武汉方面觉得踏实,还把钱在自己任上就给赚了。
至于将来的接班人怎么搞?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除非下一任县令上来就把县衙的瓦片给掀了,说要首倡反唐,不然对“土贡”还真没啥好办法。
无非就是卡一下贡品进度,可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地方长官的政绩之一,吃饱了撑的为了一点利润跟皇上过不去。
“多谢老叔夸奖!”
源十九郎来了精神,又连忙道,“老叔要是怕人不放心,还可以做些日常用货嘛。比如汝州军府也多有用瓷器餐具厨具,这些个物事,略作勾连,便能成功。最最不济,拿一些出来,给钦定征税司衙门,这黑了谁的钱……也不敢黑了钱老板那帮人的钱不是?”
“有你的!”
情不自禁冲源十九郎竖起了大拇指,这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而且可操作性还挺强的,搞不好钦定征税司衙门还会多多关照,毕竟这年头,瓷器出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钱谷的徒子徒孙们又不用真的去做出口,转手卖给扬州和苏州商人即可。
民用瓷器别看现在才起步,可每年的需求量增长可不低,尤其是各大城市的城市居民,对家用餐具的要求越来越高。
用不起精美瓷器,但是普通货色的瓷碗,还是很有需求量的。
尤其是民用瓷器对瓷土品相的要求,没那么夸张,郏城县完全可以主打一两款高档精品瓷,剩下的全部走量。
汝州就在洛阳隔壁,走量是完全可行的。
而且有了“汝水道”,物流也方便,基本不用担心运不出去的事情。
“行吧,那老夫就介绍几个汉阳的大客户给你,正好他们手中资金充裕,也在寻找优质项目。”
“老叔放心,小侄保证让汉阳来的朋友宾至如归!”
胸脯拍得震天响,全然没有县令的模样,简直跟街市上的流氓头子差不多。
只不过越是如此,反倒是让老张放心得多。
文绉绉吹牛逼的县令他见多了,不是没水平,而是压根心思就不在治理上。往往这等家世好出身好的县令,都是下方基层镀金,刷满资历之后,卡着节点升官。
六品之前的官吏选用,吏部是一手包办的,对于底子好的地方官而言,的确没有理由这么拼。反而在同行圈子里刷一个“文名”更重要。
诗词歌赋的必要性,终究只是看圈子。
像源十九郎这种,要说人脉也不缺,关系也很硬,但因为出身跟脚的缘故,跟很多小圈子玩不到一块去。就算想要融入进去,成本极其高昂,哪怕卖蠢自贱,也就是提鞋拎包门口端菜的水平。
所以想要起来,就得用超强的业绩刷爆吏部。
一般豪门子弟刷资历和业绩,主要是“劝课农桑”,但如今“劝课农桑”这个业绩刷起来太容易,含金量大大降低,更何况还是汝州这种离天堂太远离京城太近的地方。那这种业绩刷起来就更加没意义,反不如直接增加年财政收入来得直观。
地方州县的财政收入增长之后,首先吏部在基层的考评肯定没问题,同僚下属没有理由收了钱还黑你啊,真要是这么干,这个地方的基层绝对会被一波带走。
其次上缴的现金多了,不管是内廷外朝,路上多加一两个点的“靡费火耗”都是小意思。这钱顶头上司是要拿的,他不可能收了钱还要踩老部下一脚,真要是这么干,那就是破坏了很大的官场默契。对上官来说,人情成本太高昂,没有这个必要。
最后对朝廷来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开元通宝摆出来的“能吏”两个字,这种人才不提拔,留在地方,岂不是好处都让“刁民”捡了去?
直隶近畿如今盼着投资,不是他们真的对商贾有什么好感,无非是这是眼下刷资历刷业绩刷政绩的南山捷径。
只不过有的人还端着点架子,有的人就放得开,比如源十九郎,他还有什么好想的,自家老叔……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大靠山。
“这瓷窑厂既然好了,别的可有甚么说的?”
“嗯?”
之前源十九郎接了老张话头,丝毫不客气地报了一串菜名,本想着就能吃个碳烤瓷器,可现在听老叔大人的话,这貌似还有搞头啊。
一个激灵,源十九郎立刻笑脸灿烂,搀扶着张德的胳膊,“老叔,这光景也快到午膳,小侄早就让人准备了一桌席面,都是本地的特产,有上好的红牛……这牛肉绝对放心,也不知道怎地,昨日有一头犍牛,在汝水河畔吃草,一时失足,竟是淹死了。”
“注水牛肉不好吃吧?”
“只吃了几口河水,呛死的。”
“……”
“……”
“……”
别说是张德左右的幕僚团,就是郏城县的一干官吏,这光景也被自家县太爷的脸皮给震惊到瞠目结舌。
这拍马屁的机灵劲,简直是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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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藏得深
皇唐疆域之内,商人阶层基本都是狗,但即便是做狗,做武汉的狗和做洛阳的狗,总归是有区别的。
能在洛阳做狗,要么血统高贵,要么是外国串串,鲜有不上不下的品种。
而在武汉做狗,对出身要求极低,并且武汉还能保证狗的狗身安全。巧取豪夺狗粮的王八蛋不是一个没有,但至少想要抢狗粮的时候,都掂量一下成本。
至于说更多的权力,商人阶层自己不争取,也怪不得某条非法穿越的工科狗没给机会。
当然对老张来说,商人阶层争取不争取也不重要。
“十九郎,吏部遴选之时,怎会争取到汝州缺额的?”
“是因为修路啊。”
源十九郎提着一只锡壶,里面装着本地酒,为张德倒了一杯之后,他才坐回自己的位子,“工部新添路政司,这衙门水深得很,是薛河北牵头重组,有圣人撑腰,自然是在工部身上咬了一块下来。”
“噢?”
之前虽然知道朝廷搞了交通衙门,可这几年朝廷的衙门,尤其是全新的衙门,动不动就是今天开明天关张,没什么长性。
背后原因,跟大佬们的争斗有点关系,但关系也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问题在李皇帝的身体上。
这新衙门开办之后,皇帝死了,那他们算什么?前朝余孽?
所以这几年新开衙门,只盯着长孙皇后的有不少。
女圣陛下说阔以,那就是真的还阔以。
皇帝老子虽说大家依然都很怕,可也没有以前那么怕,再怕人都要死了,怕死人个毛啊。
“老叔,老叔你说这是不是有人打算把修桥铺路专门摘选出来?”
“嗯?十九郎为何这般说?”
“小侄前往吏部遴选之时,是在河北做事,沧州、天津两头跑。那些个港口修起来之后,就是盯着修路,板轨、弛道……这些个路,谁攥着谁赚钱。就说天津,从天津往西北百几十里,就是个煤矿。采煤着实简单的很,这煤运往天津,转手就能卖出去,天津出来的煤,卖苏州的都有。”
近海沙船组成船队,运气好不翻船的话,的确有这个能力。
只是用马眼想也知道,想要组织船队,哪怕只是近海船队,也不是阿猫阿狗可以做到的。
大多都是巨头,像新晋的大佬薛大鼎,不说身后家族势力或者圣眷如何如何,只说他本身。“环渤海高速公路”是随便哪个人就能主持的?
一条路修下来,沿途有什么资源什么好处,谁修路谁说了算。
哪怕你家煤矿离这条路只有五里地,不给你接上就是不给你接上。
如此操作之下,自然就有人察觉到路桥的另类玩法,卡着别人的脖子,收保护费收到爽啊。
而且这年头的河北环境极好,北地蛮族基本被平了一圈,安全压力达到了历史最低,加上沧州多年经营,可以说也有二十年埋头苦干。水陆交通、土地产出、人口数量,都不是周边地区可以比拟的。
加上得天独厚的贸易环境,更是让早先的建设者们吃到了发展红利。
这红利是如此的丰厚,乃至既得利益者们,根本不想和别人一起分享。
人之常情,毕竟当初薛大鼎为了搞建设,没少吃瘪,吃瘪其实也没什么,关键当初工部没少拖后腿下绊子。
要不是薛大鼎关系硬扎,张德又是盟友,根本撑不下去。
沧州的发展红利变现时候,薛大鼎的头发都全白了。白的跟沧州的棉花一样,你说薛大鼎能不恨?
眼下薛大鼎作为北地数一数二的巨头,哪怕对上幽州都督府都不怂,何况是本来就有薛大鼎门生故吏的工部?
新置一个路政司,首先就把不少同僚给排挤在外。随后孔颖达搞教育部成功,成为当代一个新门派的“开派祖师”,更是激发了路政司上下的搞事热情。
“环渤海高速公路”还剩下最后一段,就算彻底完工,这个靡费不知道多少,动用劳力不知道多少的超级工程,就是薛大鼎的第二强底气。
至于第一强……那自然是二圣都给予了他圣眷。
“如此说来,你是走了薛公的门路?”
“哪里啊,小侄哪有资格在薛河北面前说话。这不是……这不是还多亏了老叔嘛。”
“这怎会跟老夫有关?”
老张一愣,“吏部遴选,老夫从未插手过,便是与人方便,也多是在江南。兵部倒是有,但那是将校的情谊所在。你这话,从何说起?”
“怎会无关呢?老叔忘了,小侄那族叔原先为长安令时,源氏多受老叔照顾。后来不少族人,就是跟着去定襄都督府,在那里留了点物业。”
“定襄都督府?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薛河北认这个啊,别看小侄在直隶近畿做官,那也是河北娃,在河北长大的。那是土生土长的河北人!”
说罢,源十九郎挺了挺胸膛,“薛河北在河北用人,用亲不用疏嘛。”
“……”
卧槽,服了。
老张突然反应过来,感情这源十九郎的脸皮,是传承自源坤罡?你说你一个长安官宦人家,怎么把自己包装成河北土著的?
而且还只用了二十年不到的时间。
不过这些事情老张也无所谓,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没想到,薛书记的雄心壮志,那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上一圈啊。
有点儿意思。
瞧薛书记这操作,怕不是打算分裂工部,直接搞个路政部出来?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按照薛大鼎的资历和手腕,怎么地也得是个交通部啊。
只有路桥,那也太小看薛大鼎,小瞧薛大鼎的眼力眼界。
薛书记在沧州做老大的时候,修过的码头比大多数人这辈子见过的都过。
北运河沧州段的保养维修,也是数一数二的业绩,加上沧州整饬海塘,开河挖沟,一些利的水利工程,薛书记也是业务娴熟经验丰富。
路政司?
级别上连沧州刺史都不如,薛大鼎会看得上?
源十九郎经历的还是太少,对薛大鼎也了解的不够多,至于朝局变化,更谈不上什么敏锐目光,所以判断上有失误。
老张其实也比源十九郎好不了多少,但他位子高,有些事情就看得明白一些。
“唔……”
略微沉吟,张德寻思着,再有一波大建,或者说再来一波建设浪潮,薛大鼎应该就会上疏,或者组团发功,让路政司从工部剥离。
搞不好被干的还不止工部,可能还有将作监和都水监。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那帮皇宫里的阴阳人死太监会同意?
转念一想,要是薛大鼎能把阴阳人死太监也说动,这成功率就大大增加。
老张心中暗道:原本还以为薛大鼎就是要搞个河北省出来,这他娘的胃口真是大得惊人啊。
当初孔祭酒一路骚操作,搞了个教育部出来,还没见有什么成果呢,孔家已经吃得快撑爆肚皮。
仅仅是在各大城市建立直属衙门,孔总理能数华润飞票数到手抽筋。
当然了,孔总理对钱没有兴趣,他对钱没有概念。
文化人只是研究华润飞票上的字体有几种变化,以便研究出全新的书法体系。
“老叔,小侄这来郏城县上任,就是因为多少也管过一阵子工程。这‘汝水路’,咱们郏城县这一段,那是修的最好的,动用人工少不说,靡费也不多。”
“这修路上的事情,新制官道跟地方无关吧。”
“话是这么说,可这小工总归是要的吧。就汝州这地界,征发民夫之后,别的县懂甚么管理?小侄也是专门在沧州上过几节管理课的。”
“嘿……”
这年头出来混,当个贪官也不容易啊,要与时俱进,不然就很容易被清官淘汰。
贪官在努力,清官也在努力啊。清官又不是除了装逼啥也不干,清官也有业务小能手啊。
那么作为贪官,你要是不比清官更努力,业务能力更强,怎么脱颖而出呢?
所以说,做官要努力,做清官更要努力,做贪官……要把努力当做常态,当做习惯。
“老叔放心,这窑厂只要盖起来,销路不是问题。小侄亲自带人,往京城走一遭,不怕这郏城县的‘特产’上不了贡。”
“不需要老夫帮忙?”
“老叔都这般支持了,这点小事,岂敢再去劳烦?小侄来汝州赴任的时候,那也是有宫中内侍送上十里地的。”
“嗯?”
张德有些好奇,“中外勾结,可不是甚么好事。”
“不不不,老叔放心,绝非是中外勾结。这等自灭满门的事情,小侄哪里敢做?这不是从河北过来的时候,路政司新开的工程,举凡工地,都有太监、少监。小侄来的识货‘汝水路’是有设有太监的。”
“是宫中差遣?!”
忽然抓到点东西,老张手中的酒杯刚要凑到嘴边,又悬在了空中。
“这个小侄就不知道了,宫中内侍也不曾说过,照理说,应该是临时差遣吧。”
源十九郎不以为意,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重要。
不过张德却明白过来,难怪那帮阴阳人死太监会跟薛大鼎联手。
第二十六章 汝北小灶
在汝州刺史刘玄意抵达郏城县的时候,张德已经吃饱喝足休息了一通。若非有人告诉他刘玄意到了,他原本打算继续赶路。
不过既然“地头蛇”到了,自然是要见一面的。
“操之,经年未见,还是这般雄伟。”
张德比刘玄意高一个头,身材又极为壮硕,两人站在一起,刘玄意说话都觉得累。
其实论年龄,刘玄意差不多大了张德一轮,但老张喊他一声“玄意兄”,半点问题没有。
谁叫张德睡了李渊的一个闺女呢。
刘玄意的老子刘政会,是当年太原鹰扬府司马,怎么发的家,一眼便知。
再一个,孙伏伽还跟刘玄意的祖父学过几天律令,当时刘玄意祖父刘坦是前隋的前大理寺卿……活的。
后来刘坦去世的时候,孙师兄就屁颠屁颠跑去展现非常惊人的公文水平,再后来,就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状元”。
“玄意兄,原本我就打算动身前往梁县,又何必劳烦玄意兄来郏城走一遭。”
“劳烦个甚么,你当老夫愿意骑马颠上恁多路么。”
刘玄意一看张德这尿性,就知道这厮打算跑,进郏城县之前,就有小弟告诉他,他娘的郏城县领源宝居然捷足先登,从张德那里拉了赞助,好大一笔投资!
一听说这个,刘玄意就知道,这张德撒了一把狗食儿,就没打算在汝州继续多呆几天。
所以客套话也没有了,更不要说摆宴寒暄。人张德吃都吃完了,摆宴干什么?
“操之,不能厚此薄彼啊。这郏城县是朋友,这梁县就不是了?”
说着,刘玄意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老夫家里二哥,不也在武汉读书么?你是他先生,怎地连点照顾都没有?”
“啧。”
老张砸了一下嘴,刘玄意的次子刘循在武汉是有当差的,读个屁的书。刘循挂职不少,早先还挂在江夏王府,后来转到沔州统军府,后来是沔州折冲府。
“好了玄意兄,直说吧,甚么个价?”
“嘿嘿,操之,咱们坐下说,慢慢谈、慢慢谈……”
这光景郏城县县令源十九郎已经过来问过好,长官刘玄意能谈出个什么花儿来,跟他没关系。
不过除了他这个县令,临汝县令和梁县县令也都跟了过来,还有石楼山镇将。汝北头面人物,都算是到了场。
“源老弟,你这是吃独食吧,你不老实。”
“白兄,非是小弟吃独食,这谁能想到自家长辈途径汝州,路过郏城县?这寒暄了一番,谁知道长辈很是关怀,如之奈何啊。”
源宝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让临汝县的白县令嘴角直抽。
一旁石楼山叶镇将一副儒生模样,头冠拾掇的干干净净,要不是腰间的横刀出卖了身份,还真是有点京中士子的气度。这光景站在那里听到源十九郎装逼,叶镇将笑了笑,对源宝说道:“十九郎藏得挺深啊,有这门路,何不早说?这几年咱们可没少受龙兴县那帮杂碎的窝囊气……”
埋怨的模样,让源宝也是尴尬,挤出个笑容道:“此间小事,岂敢劳烦家中长辈?若是被知晓了,怕是还要责怪小弟是个无能之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行了,拽个甚么文。”
白县令打断了源宝的话,直接问道,“谈成了多大的买卖?”
“哼!”
这市侩之语,简直玷污了梁县县令的耳朵,他根脚要高一些,虽说治所就在州刺史府跟前,可汝州刺史刘玄意也没有专门拿捏过他。
“尔等如今模样,同市井之徒何异?”
“行啦皇甫兄,这都是火烧眉毛的辰光,还摆甚么架子。今天要是使君谈不拢,咱们就看着张梁丰过广成泽吧。就你皇甫家高贵?你看这些个武汉子到了伊水,信不信颍阳、伊阙那些个高门跟苍蝇一样一拥而上?”
皇甫氏也是老牌世族,但白县令也不怕他,洛阳白氏怎么地也是当代豪门。论底蕴也不输给谁,这光景,比实力还要更强一些。
别看梁县皇甫县令摆谱,实际上皇甫氏也没少捞钱,至少在丝路上,皇甫氏也是一流的商帮。
白手套不知道有多少,看着干净罢了,其实没区别。
别人不知道根脚,白县令作为洛阳白氏子弟,怎么可能不知道?
“哼……”
听到白县令的话,皇甫县令没有争辩,轻哼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的模样。
“十九郎,说说看,落袋的有多少?”
双手交叠在身前,站定在一株菊花旁的叶镇将问道。
“主要是窑厂。”
“窑厂?甚么窑?砖窑、陶窑?”
“砖窑、瓷窑。”
说出口的时候,源宝难免控制不住得意的心情,嘴角一弯,“待本月十四,就能详谈。”
“瓷窑?!”
叶镇将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大约是自知声音有点大,又立刻压低了调门,“十九郎,你有销路?”
“也不瞒诸位,坊市里那点散件,自然也是要做的。不过,已经相约做几件精品瓷出来,到时候上报‘土贡’。”
“入贡?”
都是行家,一听源十九郎的话,就知道他的操作是什么。别说叶镇将,就是梁县皇甫县令也是微微一愣,拂须沉思,显然这操作是最稳而且成功率极高的。
这几年瓷器行销,但精品瓷器还有高档瓷器,依然还是有价无市。能够做上等瓷器的地方太少,东关窑厂连京城权贵圈都满足不了,何况天下雄州那么多。
“石楼山能开窑么。”
叶镇将虽然也激动,但提问的时候还是很冷静。
“石楼山采石、烧石灰还行,这开窑不能吧?”
临汝县白县令有些怀疑,石楼山在梁县东北,离得不远,以前有过烧陶的事业,但很早就破败了。
制器的历史倒是悠久,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光武帝刘秀和王莽打了昆阳之战后,制器业务就废了好几百年。
昆阳之战在哪儿打的呢?其中一片战场,就在汝水以北的郏城和梁县之间。
后来汝州长期就是产粮区,诸多高附加值的产业,都没有再复兴过。
而且南北朝几次对峙,动不动就干到洛阳附近,汝州的手工业基本就没有稳定过。真正进入恢复期,还是隋文帝上台之后的事情。
只是也没赶上好时候,隋末大战,一帮军阀先后在洛阳地区盘踞。汝州最终只能以粮仓和兵员基地的身份而存在,好不容易熬到王世充嗝屁,偏偏唐朝一开始定都就是长安,洛阳附近,还是老大世族们说了算。
可以说一直没有太好的机会。
等到李皇帝迁都了,可李皇帝迁都,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那是实力彻底压倒了山东世族。
然后十几年时间,“环京城无人区”就这么诞生了。直隶近畿就出现了中心和边缘地区人口稠密,过度地区人口稀少的局面。
百工行业涌入汝州的数量并不在少数,但外地人到了汝州,本就没有乡土情结,扎根久居者少,自然都是愿意赚“快钱”,而不是埋头苦干十多年,赚个长远利益。
所以严格地说,汝州各县并不缺太多技术,但并没有说得过去的政策让来到汝州的外来户们扎根。
叶镇将问石楼山能不能开窑,实际上也是因为本地小工数量还是够的。只是石楼山目前也只是在做“快钱”,采石场是有,因为“汝水路”要用到石料,还有汝水沿岸各县的城市建设,也需要用到石料。
但这种基础建设,一年到头其实也没多少,并非是大建。
采石场属于典型的有了上顿不知道有没有下顿。
要是采石场开在“汉安线”沿岸,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叶镇将这光景也要琢磨出路,采石场这买卖,在“汝水路”完工之后,采石量已经锐减,他作为“地头蛇”,想要多搞点油水,也没有太大的机会。
“先别管能不能,这样,十九郎,你透个底。这郏城的窑厂,你能吃多少?”
当兵的还是耿直一些,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话一出口,站外面的一群汝州官僚都是竖起了耳朵。
源宝也不介意,这事儿早晚都得知道,而且现在他已经旱涝保丰收,没必要得罪同僚。
于是就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瓷窑厂呢,小弟没打算掺和。”
“不错,要做成贡品,能不伸手就不伸手。”
一直闭嘴不说话的皇甫县令也是连连点头,拂须赞叹。
白县令横了他一眼:“然后?”
“小弟不掺和的原因,不是小弟不眼馋,而是打算引钦定征税司衙门的人过来。这民间散单,就由得钦定征税司衙门的人去折腾。”
“钱谷那条恶狗,还是不要惹的好……”
“除了瓷窑厂,这砖窑厂,便是小弟为数不多的去处。”
“砖窑厂能值当个几钱,无甚意思。还是瓷窑妥帖。”
叶镇将摇摇头,“就说石楼山,我一镇上下,总要用到器皿,这采买事宜,还不是写个条陈的事情?十九郎,你若是能说通武汉来的人在石楼山开窑,这石楼山的土特产,那就算是咱们一起的,如何?”
“石楼山开窑的话,可要入贡?”
“这入屁个贡,就做民瓷。就咱们汝州地面,光卖碗碟也是够本了吧?”
“那龙兴那边……”
“管他们去死?咱们汝北的一个锅里吃饭,共进退,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叶镇将看了看四周十几个汝北三县的官员,尤其是州治所梁县的官员。
沉默了许久的梁县皇甫县令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一直皱着眉头,不过很快道:“此事……老夫这里无妨。”
“妥了。”
叶镇将点点头,然后对源十九郎道:“看看武汉人多大胃口,相差不大,咱们就做了这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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