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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时代在进步

    虽然主政一方,但张德并不能够理解时下官僚们的紧迫追求。如果是贞观五年之前的官僚,大概还能体会一番他们“出将入相”的渴望。

    但是现在,目不暇接的“动荡”,伴随着诸如“迁都洛阳”、“卢氏献土”、“清崔重创”、“博崔覆灭”等等“事件”,旧有的价值观,终究是遭受到了不可逆转的重创。

    “五姓女”依然是受到追捧的,但到底是不如从前。以前娶上一个“五姓女”,次级世家便能进入“五姓七望”的圈子,获得超一等世家的扶持,从而在士族阶层中,有着令人惊羡的地位。

    而这种地位,自然会让他们的子弟,在guān chǎng中如鱼得水,乃至无往不利。

    哪怕“科举”的大力推广,真正能够在“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依然是依附在“五姓七望”身上的那些次级世家子,即便是所谓的“寒门子弟”,上溯数代,怕不也是曾和崔氏同殿为臣。

    齐心协力的“五姓七望”在范阳卢氏丢掉幽冀的大量的牧场、耕地之后,本就是让人心生狐疑,而伴随着巨野县一事,清河崔氏的光环褪去,贞观新贵们的膨胀,伴随着新学算学王学等等崛起,仿佛在朝为官,也没有那么艰难的样子。

    某只幺蛾子的翅膀,虽然不能产生“幺蛾子效应”,但还是让不少新贵们眼睛一亮:煎饼原来是卷着吃的啊。

    旧有的庄园经济不能说迅速崩坏,但无法再控制劳动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原先畏惧“五姓七望”的光环,但现在却发现,那几十万乃至上百万被束缚在老士族之下的劳力,只要有贞观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为民请命”这种大有裨益的饭后运动,也不是不可以做得嘛。

    朝廷要把农民、农奴、雇农赶到永业田、新庄园以及城镇中去,这不仅仅是贞观皇帝的期望,同样也是贞观新贵以及洛阳新贵的期望。

    其中涉及到的行政成本、管理成本、利润预期,迫使着贞观君臣都在玩一款唐朝版的《勇者斗恶龙》。

    巧合的是,扮演恶龙的,是五姓七望。

    新式的大量使用工具的农庄,逐步替代着旧式的世家庄园。出于对既得利益的巩固,贞观新贵以及洛阳新贵,不得不以律法的形式,给予雇农、农奴更多的“让利”。而这个“让利”,是建立在对老牌世家的侵吞甚至消灭上。

    而保障这个行为的,是贞观皇帝史无前例的暴力机器。在贞观十六年的当下,没有任何一个已知的暴力组织,能够对贞观皇帝发起挑战。

    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侵吞了大量老牌世家的实力之后,贞观君臣做到了在核心地区的人口集中,其中尤以长安、洛阳、扬州、sū zhōu等超大城市为代表。围绕这些超大城市,行政官僚在管理自己的辖区时,可以管理远超以往数倍的人口。

    而只要管理好了这些人口,未来只要皇帝的接班人不是杨广那般的蠢货,就可以轻松应对来自“老臣”“权臣”等等内部势力的挑战。

    可以说,让张德从一个唐朝官僚的角度来看,皇帝陛下绝对英明神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唐能不能千秋万代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和前隋那般二世而亡。

    然而……这些都跟江南土狗没有一根卵毛的关系。

    “什么鬼?!这些损招都是跟谁学来的?”

    国内有李董在推动人口集中管理,然后号召全国人民大生特生,有奖生育不敢说蔚然成风,但在关洛之间,绝对是“英雄妈妈”辈出,用“一窝能生十几个”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可国外想要搞人口集中,或者说劳力聚集,却相当的困难。

    武装捕奴或者武装贩奴是不能持久的,奴工也不可能为了黑暗的未来而努力工作。当一个奴工消极到“混吃等死”的时候,这就不是生产力,连生产工具都不算。

    于是某“使命必达”的船队总扛把子,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从国内的亲王手里,买几个闲散的官职过来,然后拿到国外去用……

    比如某个用显微镜观察自己撸一管到底有多少小蝌蚪的亲王,要不是实在是风险不可预测,他连吴王府的“国丞”都想卖给王万岁,拿去扶桑换钱,然后投资到伟大的显微镜下小蝌蚪找妈妈事业。

    虚封的职位在国内是没有卵用的,然而到国外,谁特么知道?

    贞观年间的跨国诈骗,就这样诞生了。

    混到某些亲王府一个九品虚职的扶桑土鳖,四个字来形容那是“喜大普奔”,然后施施然地用高人一等的姿态,凌驾于自己的“同胞”们之上。

    华润号在扶桑的庄园,经历第一次劳力危机的时候,被“使命必达”精神一击必杀,顺利度过了相对艰难的时期。

    至于同期周遭地区的农民数量锐减,令制国税赋跌落低谷,那是另外一回事情。

    当然,一个招数在某些地方可以用,在某些地方,可能就不太好用。

    比如说单雄信的后人,他的做法就显得很有人情味,完全没有跨国诈骗的意思。

    “这他妈又是跟谁学的坏招?”

    单道真单大哥,他是一个脱离了低级味的人,所以虽然也做奴隶贸易,但不代表他内心是邪恶的黑暗的,正相反,在流求这种紧邻母国腹心的地方,单道真单大哥虽然也和土著进行沟通,但更多时候,会对那些“亲善”的土著,用更公平的方式来交流。

    比如说种甘蔗,土著蔗农是有工资的,而单道真单大哥,会一次性支付一年的薪水,然后土著蔗农,通过一年的劳动,来抵消这一次性支付的薪水。

    至于有些时候,某些蔗农干了一年,好像还不够抵消预支的薪水,于是欠了债,这就是个人的勤奋与懒惰问题。

    当然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杨”或者“民兵”,不是用来欣赏和唠嗑的。

    至于接下来很不巧又欠债……

    那是另外一回事。

    (天津)

第四章 太年轻

    “耶耶,天有多高?”

    “我印象中在四千里的高空,还是有牲口找到气体分子的。后来有个叫NASA的大牲口,在三万两千里的高空,还是找到了气体的痕迹。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天最少有三万两千里高。”

    “……”

    一脸懵逼的张沔眼泪水都快出来了,绝望地回头看了看白洁,结果亲娘依然慢条斯理地在那里绣花,从容不迫,温文尔雅。

    “耶耶,地有多厚?”

    “一万两千六百里。”

    然后老张亲切地抚摸着张洛水的脑袋,“雪娘能有如此神思,当真是冰雪聪明。”

    “一万……两千……六百里!”

    张洛水伸出了一双粉嫩粉嫩的小手掌,盯了半天,瞪圆了大大的眼珠子,“哇……”

    旁边的张沔,依然是一脸的懵逼,然后含着眼泪回头看着白洁:“娘……”

    白洁也是无奈,冲老张叹了口气,却还是摇摇头,没有去理会内心快要崩溃的张沔。

    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每天也就能维持个个把时辰,大部分时候,作为一条工科狗,老张的一半时间,都要应付在“XX人和狼狗配种基地”上。除去这一半时间,作为一个唐朝贞观年间的实权官僚,同时还加持官僚资本主义的光环,老张还得带着一帮曾经的小伙伴,一起挖帝国主义墙角,并且祸祸某些不知道在哪儿旮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老实人。

    因为没有看到自己的非法穿越到底造了什么孽,本着眼不见为净……不是,“君子远庖厨”的精神,老张从个人内心出发,他坦荡。

    我没有看到,所以我没有内疚。

    总之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虽然我喝人血吃人肉疯狂剥削,但是我知道我是一个正人君子”。

    大概是一个意思。

    “观察,这江夏的板材厂和线材厂……要不要和录事司的人说一下?”

    张贞小心翼翼地过来汇报了工作,“盐铁终究重大,乃是外朝根基,早先汉阳置办钢铁厂,效仿石城,本就引来长安非议。如今迁都,洛阳新贵与观察略有嫌隙,纵使有中书令照拂,若是引来议论,也是徒增烦恼啊。”

    “无妨。”

    老张摆摆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奉诫来信说起过一些事体,眼下他常在魏王出入,倒是晓得一些皇城思量。”

    “李君焉能在洛阳揣摩圣心?”

    “哪里是他要揣摩,是皇帝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张德摸了摸脸颊处的胡须,“大概是一个博陵崔氏,不能填饱肚子吧。”

    五姓七望被李董一套组合拳放翻在地之后,基本上宣告名存实亡。尽管其几百年根基盘根错节导致的集团依然庞大,但中央的实力膨胀,是远远胜过老牌世家的。

    甚至可以说,在李董的英明决策下,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已经连续数年做到翻两番。

    不但在教育事业上硕果累累,在农工商领域,同样创造了令人欣喜的成就。

    简单来说,李董现在公司里搞内部招聘,总算是不用随便招一个,都跟姓崔的沾亲带故。

    至于校园招聘,那更是前途一片光明,国子监……国子监可以不管,除官办学校之外,民办学校同样能够输送一些定向人才。比如说西秦社投资组建的“关中学堂”,就给长安地区的物流业,提供了大量的物业专业人才。

    最近几年发往凉州的官办车马,有一二成跟西秦社有关系。

    “莫非皇帝要尽没五姓七望?”

    “不是。”

    老张摇摇头,这让张贞松了口气,还感慨地说了一句:“说到底,始作俑者,其无后乎?陛下若是赶尽杀绝……”

    “四郎你误会了。”老张打断了张贞的话,“皇帝是没打算把五姓七望一网打尽,可不代表洛阳新贵不想啊?”

    忽地,张德还冷笑了一声:“还有咱们那个中书令,总制荆楚攒下的财帛,还不够他长孙氏一家开销的。正所谓手中有权过期作废,将来宰辅还能不能像如今剩点权柄,还未可知呢。这光景要不趁着兵强马壮,一把弄死中原豪门,待将来崔氏之流恢复元气,你猜会如何?”

    “……”

    张贞瞬间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太普通,有时候还很幼稚……

    图样图森破,这年头,宰辅们用马眼想问题也知道皇帝是要大力集权,做始皇帝都不敢做不敢想的事情。

    老牌士大夫们狂喷“独夫”怕什么?新生的士大夫们只要有官做,保证把“千古一帝”的戏码吹拉弹唱的妥妥帖帖,更不要脸一点,趁着皇帝年纪大了,比如说……比如说续命到六十岁吧,弄个“十全老人”啥的,谁同意,谁反对?

    当然了,“十全老人”这种农村重金属风格的称号,李董肯定是不会要的,但在圣人可汗的基础上,再弄个“太昊天子”“昊天上帝”啥的,这个可以有。

    李董培养和提拔的那些新贵、次级世家,为了踏上这华丽的舞台,根本不介意跪下高呼“爸爸好棒好棒的”,这是风骨。

    所以就算李董自己理性上不想和老牌世家彻底翻脸,然后陷入正面对决。但是依附在李董上的新式贞观名犬们,它们不介意用“忠君”的包装,去张开血盆大口,从老牌世家身上撕咬血肉。

    无它,因为曾经的它们,或多或少,是依附在五姓七望身上的。

    叛徒远比敌人对曾经的战友更凶残,千古不变的道理。

    “那观察,咱们武汉……”

    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老张面带微笑:“四郎,这就是咱们武汉的发展机遇期啊,你要趁此机会,多多提高自己的水平……”

    “……”

    张贞离开观察使府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精神恍惚,而一墙之隔,同样精神恍惚的张沔相当谄媚地蹲在张洛水身旁:“雪娘,雪娘,我这个纸鸢给你,你让耶耶带我们去铁杖庙去玩好不好?”

    “纸鸢!”

    张洛水拍着手,兴奋无比,一把接过纸鸢,然后撒开两条小短腿,跑的无影无踪。

第五章 地上魔都

    江夏有十几座不同的铁杖庙,这几年麦铁杖的香火极其旺盛,早先还只有搏命的汉子在那里凑个份子。比较出名的,便是徐州那边的“民团”,武汉这里的青少年,一提起徐州张松海,多是一脸的仰慕,甚至与有荣焉的架势。

    只可惜武汉这里从“南四军”退下来的废柴们,换了个编制,给观察使府做点维持治安的活计,三天两头找车船店脚牙的麻烦,乃至有些刚刚诞生的“打行”,还没有喊出那句“江夏城只有一个浩南”,就被塞到役夫的行列中,去给南边的山区修水库了。

    没办法,有权的江南土狗在武汉,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也是因为治安相对的好,围绕铁杖庙诞生的民间稀奇古怪组织,还是相当的有吸引力。

    比如“俗讲”的光头们,在武汉没办法靠开光维持生计,也不得不和捧着传奇的说书先生们拼文化。

    有道是……艺人最后拼的是什么?是文化,是底蕴……是抽烟、喝酒、烫头。

    说到这烫头,便是个相当有意思的发展需求。在“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的当下,那些个在缫丝厂、并线车间等等工作的女工、苦工,为了开元通宝,都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头发盘了起来,包上头巾。

    当然,愿意这样干的,还是讲究一些体面。诸如獠寨出来,便是爽快的很,找了铁杖庙附近修修补补营生的铜匠、铁匠,用一根烧红了的大铁棍子,冲脑门就绕了那么两下。

    只片刻光景,三千烦恼丝,立马就去了九成九,剩下寸许,卷的跟交州发来的没卵没蛋昆仑奴也似。

    头发长了,在工厂里干活,有着诸多不便。倘使在水力器械多的工坊干活,稍有不慎,头发的包巾一散,头皮卷去一块,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原本这是个“有伤风化”的事情,但武汉录事司的牲口们上下嘴皮子一碰,一句“礼不下庶民”,立刻怼的上头来观风的中央同志不要不要的。

    于是在作业区附近的宿舍,留着短发的工人,便多了起来。附近的百姓,原本也嘲弄一番。可是成千上万的短毛都觉得洗澡洗头便当,干活也降低了风险,受点嘲讽,也不算甚么。

    以至于几年下来,原本一张嘲讽脸的本地平民,反而也偷摸着跑去烫个头。有乡老找到他们唾骂,便去烫的更加干净,远远看去,仿佛是斑秃,倒是好用“祖传印记”来应付。

    烫头的人多了,某些光头就觉得这必须是大买卖来了啊。可惜愿意掏钱开光的人不多,就算有个念想,想要修个来世啥的,去铁杖庙一样有卖这样的升级设定。

    而且铁杖庙的修炼设定还比较完善,一看就很正规,什么筑基、辟谷、金丹啥的,还有小圆满大圆满,半步金丹半步元婴,大乘后期小圆满……总之,升级很明确,修炼很科学,花钱到位的话,铁杖庙还能带着信众一起去渡劫……

    光头们有心也搞个大设定,把世界观也完善完善,可一旁武汉录事司的人就跳了出来:欲设地上佛国耶?

    很心塞,很忧郁。

    铁杖庙的玩法路子也比较野,比如有的铁杖庙,它就不提倡科学修炼,它提倡科学积累功德。滚滚长江东逝水,岸边架设个大水车,水车的每一根轮辐上绑着一条黄鳝,黄鳝是用来放生攒功德的,伴随着黄鳝的出水入水出水入水,源源不断的功德让信众立地成圣……

    效果可能没有请工业光魔,但意思是相当到位的,最重要的一点,付费极少,只需定期去田里抓捕黄鳝即可。

    糜费也就是一根蚯蚓一只铜钩,可谓一本万利。

    某条非法穿越的工科狗,对于这些武汉发生的奇葩现象,他也只能感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铁杖庙作为官方不承认不否认,但从业人员又有公务员编制的奇葩单位,其作用主要就是在民间跟光头和牛鼻子们抢生意。

    最重要的一点,以往的民间信仰战斗力极低,然而铁杖庙不同,就算没有朝廷钦定的人设,民间某些非法组织哄抬起来的逼格,也足够让麦铁杖在人设上非常接地气。而同时围绕着铁杖庙,十年来走出来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

    当兵的做官的教书的挑担的,他们来源复杂去向复杂,却或多或少又成为了榜样,活跃或者行走在他们的行业职业内。

    这是看得见的回报,使得广大什么都信一点的百姓,觉得铁杖庙里面那位看上去有点霸气的偶像,应该是要更加灵验一点。

    不然怎么解释铁杖庙走出来的老哥,都升官发财死老婆了呢?

    于是民间出自官方监督的大型铁杖庙,在武汉地区就有了十几座,香火很旺,人气如潮。但是,除了这十几座之外,张德作为观察使,自己都不太清楚,到底有多少座民间自己修建自己维护的中小型铁杖庙在运行……

    虽然从一个官僚的角度来看,鼓励民间创业是对的。

    但作为一条工科狗,他觉得这种创业实在是很蛋疼。

    其中就有一座民办小型铁杖庙,利润非常高,不过这座铁杖庙的主要收益,并非是香火钱香油钱,也并非是高富帅的个人捐献,而是卖周边。

    是的,周边。

    这个铁杖庙的主要收入,来源于一种名叫“麦公酒”的烈酒。因为它相当的辛辣,对于用来祛湿祛寒的河工、纤夫、船工而言,却是一种上等好酒。加上价格基本只是比醪糟稍微高一点,于是这座铁杖庙,就成了某些行业从业人员最喜爱的去处。

    又因为充斥着大量的河工、纤夫、船工,普通艺人在这里走穴,唱送别三叠是捞不到钱的。于是某些放下脸皮,专门说些朝廷不让说,官府不让讲的三俗艺人,在这块风水宝地发了家、致了富……

    林林总总的奇葩现象,使得某些不适应武汉变化的外来户,只觉得这地界,简直是妖魔鬼怪横行,堪称地上魔都。

    然而老张也是相当的无所谓,魔都就魔都好了,听着就像大城市。

第六章 放飞自我

    入秋时节,洛阳办了一场皇家宴会,参加的人不少,唯独缺了留在长安的太子李承乾。除了皇帝皇后,与会中人,位子最靠前的是魏王李泰。外朝一看这架势,哀鸿一片,想要吐个槽,结果没胆子。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反正当年的大唐第一喷子如今也不在京城,没什么好说的。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老张还在研究如何把武汉这个唐朝魔都建设的更加有意思一些。要不是敦煌方面又来了急件,他肯定是要沉迷建设不能自拔。

    “他妈的!”

    咒骂了一声,张德攥着手中翻译出来的急件内容,有些愁恼地来回踱步。

    虽然时常锻炼,可到底也二十六七岁的人,长时间的办公室工作,让张德已经有了微胖的倾向。本就体态长大,此时看上去,比闲赋在长安的程知节还要大上一圈。又留了胡须,时常穿的衣衫,多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更是显得粗暴。

    府中婢女看到主人如此的形象,都是吓得瑟瑟发抖,也只有白洁和萧氏姊妹还能在一旁劝慰一番。

    “他妈的!张青月张松昂在搞什么鬼!老子让他们带路去伊朗救人,他妈的给老子把苏定方带去阿富汗!他妈的是唐军还是美军!他妈的……”

    暴躁的张德彻底失态,唾沫横飞跺脚骂娘,隔着屏风,萧姝萧妍姐妹二人都能感觉到一反常态的张德简直就是一头野兽。

    狂犬病发作的张德咬牙切齿:“老子会变戏法啊!还他娘的好意思让老子想办法给个补给!补你妈的的头!”

    抓狂的张德完全不能理解,怎么就能拐到阿富汗的腹地去了。更要命的是,苏定方为了打掩护,裹挟了大量的小部落,眼下男女老少加起来,居然有两万多号人。

    这两万多号人就是个定时炸弹,如果不为人知也就算了,被捅到敦煌,苏定方死定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苏定方,可这破事还得有人遮掩,不仅仅是程处弼的事情,牵扯到了郭孝恪以及碛南都督府,至于敦煌宫那里,张德让人打点的时候,难保敦煌宫的阴阳人死太监不掺合一下。

    为了捞钱,裤裆里什么都没有的货色什么干不出来?假使苏定方自己捏着鼻子承诺了一些分红,那死球去吧。

    这一牵连,整个西军全特么包括了进去。

    原本老张想的是苏定方从谷地进入了吐火罗地盘之后,一路西进,到了木鹿,接了大表哥转身就走。

    可万万就没想到,苏定方走错了路。

    “唉……”

    老张长叹一声,这事情也怨不得谁,这年头,走错路才是常态。要不优质向导一年挣的比正七品官还要多呢?

    “一步错步步错,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想了想老张心中有了计较,决定索性再砸进去百几十万贯,借李淳风这个神棍做掩护,把西天竺和吐火罗绞成一锅粥算了。

    这地界,只有乱成一团,才会把眼下苏定方搞出来的尴尬场面掩护过去。

    否则实在是太抢眼了,太抢眼了啊。

    两万多号人,这特么放漠南,几年前李董一定封你个小可汗当当。

    张德很纠结,苏烈自己也很尴尬,自己让人吹的牛逼,搞成这个局面,这两万多号人男女老少,分别来自不同的部族,模样千奇百怪,不但有吐火罗人、波斯人、西天竺人、勃律人,甚至还有柔然遗民和匈奴别种。

    这些人都相信,唐朝来的好汉,是为了向突厥复仇,这才跑到了这里。然后……然后带着他们走上小康社会啊,还能干啥?

    “旬之,李真人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苏烈小声地问了一声张青月,自从走错了路,他们这帮人的日子简直一言难尽。原本这支小队会在唐朝商会的据点得到补给,可因为走错了路,从谷地一转南下,一眼望去,全是荒原山地。

    虽然依然能够找到合适的道路前行,可情况相当的糟糕。

    “将军,将军索要之物实在是贵重,黄冠子真人岂能答应?”

    “说的也是,毕竟是圣旨啊。”

    是的,苏定方也是心大,想要问李淳风讨要当年从长安带出去的空白圣旨。这个中年军汉已经彻底放飞自我,玩的有点嗨。

    收到消息的李淳风虽然是神棍,可又不是傻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而且还派了昝君谟前来,千里迢迢只为一句话。

    你他娘的别给道爷伪造圣旨!

    李道长算是看明白了,爱好旅游的苏烈根本就不能用正常人的脑子来看待。这货跟某个阿史那氏疯狗是一路货色,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史那氏的那条老疯狗,对皇帝还有着极大的敬畏。

    而人到中年还没有封侯拜相的苏烈,心里是有怨念的。老板不给升职加薪,做员工的还不能怨念啊。

    只是一般人不敢,而苏烈他胆子大,以前在漠北,也就是抱怨抱怨。而现在到了西域,这特么不来点社会摇,对得起他这一身虎胆么?

    “将军,某前来时,真人收到了武汉来信。特意让某交待给将军。”

    一旁昝君谟一瞧苏烈眼珠子在转,显然还在琢磨是不是要伪造圣旨去诓骗两万多杂胡。心想不能这么下去了,按照李淳风的吩咐,只要苏烈还在放飞自我,就把武汉来的信交给苏烈。

    “噢?武汉录事司的信?”

    “江汉。”

    昝君谟只说了两个字,苏烈领会精神,借过信笺一看,上面蜡封印泥未动,点点头,然后碾去蜡封印泥,将其中的信纸拿了出来。

    抖了抖信纸,苏烈看完之后,精神为之一振。

    “将军?”

    张青月小声地唤了一声。

    “木鹿城的消息如何了?”

    “最快后天才能有消息传来。”

    “之前木鹿城已为长孙伯舒所制,是也不是?”

    “回将军,却有此事,祆教和景教的教徒,也确实这么说的。”

    “那好,长孙冲那里,且先放一放,我等南下。”

    “……”

    张青月一脸懵逼,卧槽这特么什么鬼?!这里面有联系吗?!

第七章 命令与征服

    “埃米尔。”

    “将军可以叫卑下艾五。”

    一脸谄媚的杂胡武士跪在地上,很是诚恳地冲苏烈说道。他带着微笑,头顶厚重的包巾是苏烈赏赐给他的麻布,质地非常的不错,沙暴来的时候,比粗糙的毛毯好一万倍。

    曾经他是吐火罗一个小部落的少族长,族长是他的叔叔,在苏烈的队伍抵达他们的谷地牧场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割下了他叔叔的头颅,然后向苏烈请降。

    一如他叔叔割下他父亲的头颅,他的叔叔一直以为他并不知道谁杀死了他的父亲。

    “那里,有波斯人的官员吗?”

    埃米尔顺着苏烈鞭子指引的方向看去,努力地辨别了一下山脉的走向和形状,又看了看傍晚天空中的星星,然后才很确定地说道:“将军,我们快要到巴丹九姓的农田和牧场了。他们和我们长的不一样,更像西方的人。”

    “去,问问看有没有熟悉这里的人。”

    “是,将军。”

    等到埃米尔走了之后,张松昂默不作声地站在一块巨岩上,远远地看着埃米尔跑到杂胡联军的营寨之间询问。虽然隔着很远,但张松昂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

    “怎么样?”

    “他用的是波斯语在询问。这个埃米尔不简单。”

    依然盯着前方的张松昂,回答了苏烈的提问。

    “也就是说,除了汉话、突厥话、吐火罗二十余部方言,他还会波斯语。”

    “他又换了一种……”

    张松昂尽力发音,虽然完全不懂,不过围绕在苏烈身旁的人中,一人出列道:“是西天竺信度河西岸的一种方言。”

    “昝护卫,能知道什么意思吗?”

    “他在问知不知道巴丹九部现在还有多少士兵。”

    昝君谟老老实实回答的时候,心中也是震惊,他完全没有想到,苏烈身旁,居然还有懂唇语的人。

    懂唇语也就罢了,似乎还懂几种蕃语,相当的不简单。

    而根据张松昂的名字,昝君谟第一时间就觉得,这人一定和梁丰县子有关系。

    实际上昝君谟猜的很对,张松昂的的确确是江水张氏的人,当年伴随摔到掉渣的张叔叔崛起,老张给张叔叔续命之后,一大帮闲赋在家的家生子,就放了出去谋生。

    寒门的头衔出去混,拼搏少说也要两代人。但有了张叔叔,有了持续发力的张德,那么走出去,就不算是寒门,赌性稍微大一点,以命搏运,也就是二十年奋斗。

    纯粹从回报率来看,哪怕是人到中年想要喝茶看报纸研究研究解剖的张青月,此时也是完全不亏,攒下的家底,足够儿孙挥霍几十年。

    “这个埃米尔见风使舵很厉害。”

    从巨岩上跳了下来,张松昂冲苏烈行礼,“将军,要不要送他上路?”

    苏烈摆摆手:“无妨,留他一命。”

    一脸自信的苏烈看着远方的山脉:“这两万多杂胡,一路南下,总归要有人死有人逃跑。埃米尔这种小人,最适合做我等不能做的事情。倘使将来有人要闹事,拿他人头祭旗就是。”

    “将军英明。”

    昝君谟嘴角一抽,赶紧抱拳行礼,给苏定方鞠了一躬。

    这他娘的……

    余光偷瞄了一下苏烈,昝君谟觉得还是在李道长身边更太平更快活。

    众人并不知道苏定方收到了什么消息,于是选择南下。但是既然以他为首,众人依然听从他的命令。至于木鹿城的大表哥是不是找到别的援军还是自救成功,不是他们要考虑的。

    两日后,虽然没有翻阅山脉,但是顺着狭长的谷地走廊,看到了一片相当不错的草场。这些草场虽然和金山南北比不得,但是却要比葱岭以西的山区要好得多。更重要的是,随军的贾氏子弟确认,这些土地适合种麦。

    “能种麦?”

    “回将军,确实能种麦。”贾氏子弟抓了一把土壤,搓了搓,“可以混一些草木灰和粪肥,深耕的话,依河东旧例,能有一石光景。两三年后,这地梳理好了,产二石也是没有问题的。”

    “那为何这里的人不种呢?”

    苏烈问道。

    “信度河以西部族极多,大国人口也不过二三万,小邦三五千。聚落或是数十或是数百,宛若牛毛散布此地。又因无一大族能立下根基,便有类蕃地。”

    听到苏烈的提问,在勃律和北天竺混了多年的昝君谟,立刻回答了苏烈的疑问。

    “噢?如此说来,连西突厥也不如。”

    苏烈所说的,不是说这个地方的战斗力和西突厥比,而是人口优势。西突厥虽然人少,但实际上在西域诸国,西突厥的人口还是处于优势的。虽然不如中原那么夸张,但人口数量压倒几个西域大国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按照昝君谟所言,这地方恐怕一个人口有优势的大型城邦都没有。

    “陆续所见,诚如昝护卫所言。堪称杂胡遍地,形貌各异。”

    一路南下,不但见到了弗林国模样的黑毛黑瞳,也见到了白皮红毛青眼,其中有的部落,甚至还有一套祖传下来的鱼鳞甲。

    这里,就是个人种大熔炉,也是个诸多大势力无法延伸的地方。

    “将军,再有几日,就要断粮,是出去作战还是……”

    “不急,昝护卫,和他们说说。”

    昝君谟一听,连忙出来冲四周抱拳道:“诸位放心,两日后,会有陇右关中几个商号所有的小邦在东南六十里。到了那里,别的不敢说,粮秣不缺。有高达国的商船抵达信度河河口,溯流北上,便会在这个小邦停靠,一个月会有两船粮食,都是八年造的大船。”

    众人一听,精神一震。

    “竟是有此布置?!”

    “若是如此,便要好好地休整时日。”

    “入娘的,到时候老子定要吃它十斤牛肉!不!二十斤!”

    大兵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兴奋无比。

    唯有苏烈面色如常,淡然地说道:“明日,攻打巴丹九姓之一哈塔克部。”

    “将军,这……”

    苏烈仿佛没有看到手下们犹豫的神情:“没有大礼送上,别人白送你牛肉吃么?”

    (天津)

第八章 金子

    “将军,阿桑荼人前来拜会。”

    “噢?是什么来头?”

    “西秦社的信度大管事,说是阿桑荼诸邦的法师。得喜增王封赏信度河以东‘阿格拉哈拉’之土,乃是北天竺有名的高僧大德。”

    “高僧?”

    苏定方冷笑一声,“不见。”

    “将军,我看还是见一见为好。”

    幕僚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此人曾在那烂陀寺同玄奘法师斗法,虽败,却也搏得一番名声。贞观十三年,是去过敦煌的。”

    “噢?”

    苏定方微微诧异,摸索着胡须,“若是如此,倒是可以一见。适才你言‘阿格拉哈拉’,某听埃米尔说起过,仿佛是喜增王之分封之地?”

    “此王乃是诸邦诸藩共尊之主,又称戒日王,同东天竺联姻,方得如今王位。不过这几年,勃律国及泥婆罗国以南诸邦诸藩,尽数为黄冠子真人讨伐,时下早已改头换面,不在尊其为主。”

    “如此说来,倒是有类周天子。”

    言罢,苏定方有了计较,这种级别的国家,撑死就是个西域诸国联盟,连吐谷浑、象雄都不如。若有个两千精锐,足够斩首而灭其祀。

    “让他来见我。”

    “是,将军。”

    不多时,便有一个身穿白袍,须发浓密而卷曲,眉心点有红色天眼的老者,手持菩提杖,慈眉善目赤足而入。

    然而苏烈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气度,有半分的恭敬,反而大马金刀甲胄在身,一手虚按膝盖,一手搁在横刀刀柄上,看着来人,一言不发。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苏烈会是这样的态度,但还是面带微笑,微微欠身行礼道:“我是诗钵罗跌多,见过唐朝英雄。”

    “你的汉话,说的不错。”

    “在下同唐朝高僧,多有学习。”

    诗钵罗跌多依然温文尔雅的姿态,但是心中却转过了许多念头:这个唐朝人,不像是强盗,更像是士兵……

    “你来见我,有什么指教?”

    苏烈将横刀缓缓地转动,刀鞘顶着地板,缓慢地在苏烈的手掌控制下转动着。诗钵罗跌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然后抚胸欠身:“听说英雄俘虏了一些巴丹人,我是前来询问,不知道能不能购买这些俘虏?”

    “噢?”

    仿佛是有些意外,苏烈眉头一挑,就这么盯着诗钵罗跌多。

    这个老者越发肯定了一点,对面的人是军人,不仅仅是士兵,而是带着士兵厮杀的将领。

    可是,他觉得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大人,会出现在信度河。莫非他是唐朝的叛军?

    “我在吉吉拉特,有戒日王赏赐的‘阿格拉哈拉’之土。虽然田地很多,但是却缺少足够的人手去耕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从唐朝英雄这里,买到一些人手。”

    苏烈笑了出来,诗钵罗跌多见他笑了,也只是陪着笑。

    但是诗钵罗跌多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苏烈会笑,实际上,苏烈只是确定了一件事情,这个什么喜增王,也就是诗钵罗跌多口中的戒日王,也就是个诸国盟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信度河小邦僧人,就算他是高僧,居然就能分封土地,还能堂而皇之地去购买人手……什么人手,不外是奴隶罢了。

    “分封……”

    苏烈笑的更加灿烂,大手一挥,爽快道:“大师既有此等慈悲心肠,某岂能不应?好!不知道大师想要购买多少人手?”

    “唐朝英雄有多少巴丹俘虏呢?”

    “大师想要多少?”

    “五万。”

    “好!就五万!”

    诗钵罗跌多脸色一变,身躯陡然一震,他跟来的随从,听不懂汉话,但却从主人的姿态看得出来,一定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阿桑荼是一个小邦,陇右和关中的商号,凑了五百多号狠角色,加上从勃律国借兵,才“买下”了这块地。

    实际上,虽然阿桑荼还有土王,但已经死的硬的不能再硬。现在的阿桑荼的土王,不过是个两岁大的孩子。

    如何让两岁大的孩子英明神武,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先进的经验。

    作为阿桑荼出来的大德,诗钵罗跌多不仅仅能在戒日王面前说上话,实际上,他更和戒日王的盟友们关系密切,其中就有做宰相的阿罗那顺。

    能和国家的宰相为友,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苏烈能够轻松地答应五万人手,那就只会说明一个问题,这是一头猛虎,而且是绝对自信的猛虎。

    诗钵罗跌多见过神秘莫测手段超凡的李淳风,面对勃律人、象雄人的压迫,戒日王基本放弃了对北天竺边陲的小国宗主地位。

    让戒日王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勃律人和象雄人联手,一场会战,将吐蕃打成了残废,连吐蕃的智者大相,都死在了那场会战中。

    而这场会战,在李淳风的口中,却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

    策动二十余万人的战争,对习惯用人数比大小的戒日王盟友们而言,很有威慑力。

    只是对李淳风来说,他早年见识过突厥人如何南下,自己的老板又是如何跟突厥小霸王斩鸡头烧黄纸……

    二十万乌合之众,还不如两千精兵来得有用。

    “唐朝英雄难道不开个价钱吗?”

    “一个俘虏,两个这样的银币。”

    说着,苏烈摸出一枚华润银元,抛在了铺着毛毯的地上。

    诗钵罗跌多的仆人听到了主人的小声说话,连忙跑去把银元捡了起来。

    “这真是做工精美啊。”

    小心地端详着银元,诗钵罗跌多感慨着,他收好了银元,然后微微一笑,反手摊开手掌,上面是一枚泪滴形状的金币,像刮落的鱼鳞。

    “唐朝英雄虽然慷慨,但我不能够这样做。我愿意用一个这样的金子,从唐朝英雄手中购买一个俘虏。”

    “那是五万人!”

    苏烈提高了音量。

    “那我也会拿出五万枚这样的金子。”

    “看来,大师不仅仅是要买奴隶。说吧,大师想要什么?”

    “我要的只是种地的人手,但是,五万枚金子,还有另外一个人提供。”

    “噢?他是谁?”

    “宰相阿罗那顺。”

第九章 斗智斗勇

    汉阳钢铁厂二期投产之后,江汉观察使府的预期统计,二期一号炉生铁年产量是八百万斤,但钢产量依然提不上去,老办法笨办法依然是一起上,数据没办法看。

    不过因为生铁产量的大大提高,仅仅是汉阳钢铁厂一期,几乎就相当于隋朝巅峰全年的生铁产量,而这个数据年增依然是大幅度乃至倍增式增长的。

    按照张德的估计,石城钢铁厂、汉阳钢铁厂加上唐朝各地的旧式制铁作坊,生铁产量一年超八万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贞观十六年入冬之后,外朝民部、工部、兵部,都预计来年的铁料产量保底应该是两亿斤。

    新探明的铁矿数量,较之贞观十年,多了二百余处,朝廷认定易开采的,也有三十余处。

    只是张德并没有把火药流露出去,哪怕是在草原见识过烟花爆竹的李思摩,也并没有意识到当年把铁勒人吓尿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当年弄死夷男的时候,李思摩上报给他老板的报告,也只是描述了一下某条江南土狗,似乎弄了个很酷炫的玩意,把铁勒杂种吓了一跳……

    至于老张自己偷偷在汉阳试制了九门填装十斤炮弹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估计老疯狗看了一眼,也只会说一句:哎哟,这个屌。

    如果战斗力不错,那么李董可能就会拿这九门炮放洛阳宫门口,给个御赐名头,比如“大唐新制九鼎”啥的。

    往后有不服帖贞观大皇帝陛下的,跑来想要掂量掂量九鼎的份量,估计难度系数不小。

    鼎之轻重变成鼎之口径,没什么毛病,一个意思。

    氪金小霸王学习机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相当光明的,老张很想施法弄出几万吨的钢产量而不是铁产量,然而没有施法材料,对着高炉狂撸,也撸不出什么来,搞不好白浊太多,还把高炉给撸爆了。

    再一个,李董从种田大户变成包产大户再到资本大户,其演变也就是十来年的光景。老张从来都是以最高智力标准去揣摩“千古一帝”的,这种在历史上光彩夺目的狠角色,当他发现了新的工具新的玩具时候,有没有专业人士玩得好不知道,但是吊打业余选手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巧了,老张非法穿越之前,特么的就是业余选手中的失败者啊。

    江南土狗唯一能够保证的,就是自己绝对不会去给李董“铸九鼎”。口径即正义,射程是真理,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说,不管李董跟五姓七望如何死磕,亦或是抬举谁谁谁来做驾前猛犬,都和江南土狗没关系。如无必要,安心种田,偷偷摸摸挖帝国主义墙角即可。

    至于哪天李董觉得苗头不对,想要玩人族“全家老小一波流”,老张也能淡定从容地应付,毕竟,他和李董玩的游戏不一样,他玩的是塔防……

    “耶耶,耶耶!”

    坐在肩头的张洛水指着不远处的天竺艺人在那里表演瑜伽,还顺便嘴里喷火,兴奋的双手狂拍。

    而站在一旁暗爽的张沔,正眉飞色舞地舔着糖渍山里红,小小的挎包中,塞满了各种零嘴,时不时地还摸出一把,递给同样吃的飞起的阿奴。

    “二郎,你真聪明。嘻嘻。”

    阿奴偷偷地小声说道。

    听到阿奴的称赞,张沔猫躯一震,眼珠子鼓在那里,偷瞄了一眼自己的亲爹,然后竖起一根食指在嘴上:“嘘……”

    “嗯嗯嗯嗯嗯……”

    阿奴连连点头,冲张沔挤眉弄眼。

    对他们来说,想要让张德带着出来玩,简直难如登天,然而有了张洛水,那就不一样了。别说最好玩的几个铁杖庙,就算是去看“蛟龙出水”这种高风险活动,也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自从张沔看过扬子鳄从水里飞起来咬住悬在半空的活鸡,他就念念不忘,可惜央求了亲爹几十回,都是敷衍了事,一次都没有去成。

    唯独张洛水来了武汉,这才看了一回,然后……入冬了。

    这对张沔产生了极大的心灵挫伤:你是蛟龙啊!蛟龙啊!传说中的神兽啊!你……你怎么可以冬眠呢?!

    “哇!”

    当看到一个天竺艺人居然悬浮在半空,诸多围观的百姓都是惊呼起来,张洛水更是惊叹不已,连连大叫。

    至于张沔却是撇撇嘴,对兴致勃勃的阿奴道:“孃孃,这都是障眼法,那人手中的拐杖,上面有个承托的支架哩。只是长袍遮掩,便看不出来,倘使我上去,立刻拆穿了他的把戏。”

    “诶?!我还以为真有高人呢。”

    “这算甚么高人,临漳山书院的学生,把戏比这个还多。得空了,便去那里看看,保管孃孃大开眼界。”

    “可是阿郎又不爱带我出去玩……”

    “孃孃莫急,包在我身上。”

    张沔一脸自信,偷偷地瞄了一眼骑大马的妹妹,心中暗道:家去的时候,给雪娘带个铃铛好了,要不弄个叶子折的虫儿,得哄着开心。

    回家路上,老张也是相当的满意,拍了拍肚子:“没曾想,偶尔出来玩耍,倒也算是散散心,精神也清爽了不少。”

    阿奴听了,在一旁偷偷地嘟嘴撇嘴撅嘴,自顾自地剥着开心果,塞到嘴里嘎吱嘎吱吃的开心。

    而马车天鹅绒的软垫上,侧卧睡着的张洛水,嘴角还带着微笑,显然是玩的极为高兴。

    至于老老实实坐在一侧的张沔,目不斜视姿态规正,只是双手缩在宽厚的绒布衣袖中,掰扯着手指头,默默地算着今天自己支出了多少钱。

    算完之后,张沔嘴角一弯,看着玻璃窗外的街景,神色颇为得意。

    他骄傲。

    同样为自己的闺女冰雪聪明活泼可爱天真烂漫而骄傲的某条江南土狗,刚到家门,就觉得有不祥的预感。

    之所以有不祥的预感,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人,长孙无忌的一只圈养儿子长孙濬。

    “三郎,你怎么来武汉了?!又怎地在门外这般站着?”

    老张一脸的惊讶,堂堂中书令老大人的公子,怎么可以这样怠慢?太不像话了。

    正要下车好好地教训教训门房秦大哥,却见长孙濬挤出一个笑脸:“哥哥,小弟这就走,这就走的。此来就是送个人,送个人……”

    见他神色复杂,张德一脸狐疑:“送的谁?”

    “我一个表妹。”

    “……”

    踏出车门的那只脚还没落地,赶紧缩了回去,回到马车后,老张拍了拍前窗:“去汉阳!去汉阳!”

    驾车的老把式一听宗长这么吩咐,叫了一声“好嘞”,就奔浮桥去了。

    而长孙濬双眼圆瞪,嘴里还念叨着:“表妹还没过江,我这是过来先报个信啊。”

第十章 江枫渔火对愁眠

    有些人啊,听风就是雨,跑的比谁都快!

    “耶耶?”

    “不回家么?”

    眼角抽搐的老张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自然很平和,然后柔声道:“雪娘,我们今天在江北过夜好不好?耶耶让皮影班子过来演《李真人三斗白骨精》好不好?”

    听到这个,张沔眼睛一亮,抿着嘴偷偷地用力点头。睡眼惺忪的张洛水也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真哒?!”

    “耶耶甚么时候骗过雪娘?”

    然后老张敲了敲车窗:“去看看汉阳码头有甚么皮影班子得空,找个体面的班子过来吹打。”

    “是,宗长。”

    一骑加速而出,先行去了浮桥。

    而此时,正剥着松子米米的阿奴嘟囔了一声:“有甚么好怕的……”

    “闭嘴!”

    老张横了她一眼。

    “哼!”

    阿奴皱皱鼻子,瞪了他一眼,然后挑着眉毛,竟是一副得意的样子。

    “孃孃,怎么了?”

    “瞧好吧,比皮影班子还好看的戏。”

    “真哒?!”

    “那当然!”

    阿奴洋洋得意,而老张一脸的苦逼,表妹虽好……奈何日耳曼医疗科技还没有发展起来,那帮蛮子现在正跟比他们更野蛮的怼呢。

    从内心来说,老张觉得表妹是不错的,可他不是真的洪七,既不会降龙十八掌,也不是刀枪棍棒耍的有模有样。

    表妹的爸爸也不是江湖上的菜鸡,而是一怒之下,真·血流漂橹的顶级大佬。张家已经有张叔叔这个帅哥去尚公主,而自己,虽然没有尚公主,却上了公主,难度系数是低了些,可也磨难重重。

    要不老子一不做二不休?

    老张想了想,觉得这不科学,李董从来不是温文尔雅的绅士。肥羊上门,从李董还是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的保安科科长那会儿起,就没见松口失手过。

    王世充、梁师都、东突厥、铁勒、吐谷浑、高句丽……肥羊只要有一个破绽,立刻就是全力以赴地扑上去,撕咬成碎片。

    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尚且不能游刃有余,老张虽说现在自认华润号足够碾压五姓七望的任何一个,可当世“大义”,终究还是在李董手里。

    于是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问题,那个十年前老张就考虑过的问题。

    尚公主还是上公主,需要那么一丢丢社会科学的道理。

    当然了,社会科学和地质学一样,不是科学。

    江汉观察使的仪仗还是很气派的,虽然老张“亲民”,但该有的官僚姿态,还是摆的很足。

    行到江夏渡口,沿着沿江大道往东,就是浮桥。

    往西虽然有码头,但更多的是降帆的货船,要进入上游的一个停靠码头。这一段路,就有大量的纤夫。

    哪怕是在沿江大道,至傍晚时,最后一点活要干完的纤夫还在那里喊着号子。

    张洛水就这么趴在车窗前,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这样在江火的摇曳照映下,好奇地看着那些宛若长蛇的纤夫队伍。

    “踩水的兄弟伙!”

    “气力大!”

    “肩头的索索!”

    “攒劲抓!”

    “头上流的是汗!”

    “一身的胆!”

    ……

    这些纤夫来源复杂,除了武德年就操持这等苦累营生的老汉,也有獠寨出来的精瘦黑皮后生,甚至还能找到裹着一条兜裆,头发精光的契丹男人。

    深秋入冬的时节,整个江汉地区,他们是为数不多在天地之间还光着身子,冒着热汗的人。

    江风潮湿如刀,刮过来,哪怕是裹着布巾,车把式都觉得冷,但远远看去,这一字长蛇都冒着阵阵白色的热气。

    “小心看了长针眼。”

    老张把车窗关上,没有让张洛水去看这些近乎全裸的纤夫在卖力气。

    常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作为一条工科狗,非法穿越之前,就已经能平常心地看待这些事情。并非是工科狗的些微良心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只是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一个个悲伤悲痛内疚。

    于此时此刻而言,不若让子女“君子远庖厨”算了,虽然粗暴简单,但有效。

    “使君,到浮桥渡口了。”

    “向渡口大使道个谢。”

    “是,使君。”

    仪仗陆续踏上浮桥,虽然还是有些颠簸,不过总体来说,体验比马车在乡间道路上奔跑还是舒服的多。

    “源大使,观察命我前来向大使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岂敢让使君如此。”虽然嘴上这般说,脸上却笑的灿烂,他一个小小的渡口大使,换做别处,慢说这等地方大员,就是下等流外官,也未必给他好脸色。

    江汉观察使能专门让人过来道谢,绝对是让他受宠若惊。

    待观察使府的卫士走远了之后,渡口上当差的几个手下连忙围过来:“源头,你好本事,竟让张观察来道谢。”

    “诶,你们知道甚么。”

    他也不吹牛,但还是笑道,“张观察当年在长安,某那叔父还是京县令,也是受其多次照顾提携。如今,才有都水监的美差。某借着叔父的干系,才能来这渡口混个差使。”

    “竟是有这般渊源。”

    “源头果然是要生发了。”

    小弟们纷纷拍着马屁,渡口大使一脸的骄傲。

    笃笃。

    敲了敲车窗,张德掀起车窗,问道:“源坤罡的侄儿,可还稳当?”

    “做事还算妥帖,不曾在渡口吃卡拿要,江南江北的行脚商口中,官声不错。”

    “年前嘉奖一番。”

    “是。”

    浮桥上行的慢,但也很快就到了江心洲。此时江心洲已经有船家早早地生火开饭。尽管是冷天,但武汉的船家日子,却也不差。船上多有用得起铁锅的家庭,哪怕是隔着一里光景,还是能闻到铁锅煎鱼时候,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

    闻到了这股饭食的香气,倒是把人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靠岸之后,便去‘万家灯火’吃个全鱼。”

    “好啊好啊……”

    张沔拍着手,一脸的兴奋,然后看到老张的脸,立刻恢复了往常,一本正经地坐着,然后看着窗外。

    远远地,就能看到岸边“万家灯火”的牌匾。一盏盏玻璃灯,组成的巨大牌头,一到夜里,着实抢眼夺目。

    这是汉阳最上等的吃食去处,像张德这种江阴人,到了清明之前想吃刀鱼,“万家灯火”也能从江阴捕来刀鱼,冰鲜之后,再快船送到武汉。

    于是再如何金贵,食客们也是趋之若鹜,确切地说,有权有势的食客们,都愿意趋之若鹜。

    更何况,吃饭光景,并非只是填饱肚子。

    “使君,到了。”

    “好了,我自去雅间,你们也随意吧。”

    “今日人多,宗长,还是留个人吧。”

    “也好。”

    至三楼雅间,能透过玻璃窗看江景,张德一手抱着张洛水,一手牵着张沔,到了楼梯口,却见六个身披甲裙的卫士正直愣愣地看着他。

    半晌,其中一个卫士猛地在门口叫道:“殿下,张梁丰拜见!”

    噔!

    老张一脚踏空,别说闺女,连魂灵都差点飞了出去。

第十一章 一问

    呼……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脏骤然跃动,将臂弯中的张洛水放了下来,然后牵着女儿的手,就这么挪到了门前。

    “张公,殿下有情。”

    “有劳。”

    嗒。

    门被甲士打开,张德高大的身后,阿奴踮着脚伸着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微微地握紧了一下手,张沔一脸的疑惑,歪着脑袋看着父亲,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他陡然双目圆瞪,嘴巴微微地张大。

    “耶耶,有美人兮……唔!”

    苦笑了一下,将张洛水重新抱了起来,然后迈步进入。

    窗外落月照大江,栏内灯火照美人。十年以来的余韵,竟是让张德羞愧难当,一身雪色狐裘半披半遮,三指犹若春笋新剥,随意地拎着狐裘一角,只是不让它滑落。

    灯火因人微动,嗒的一声,房门被关上。腊梅成画的屏风之下,一如往昔光彩夺目的女郎,就这么坐着,些微抬头,平静地看着张德。

    嘴唇翕张,张德想说话,只是喉结耸动,却到底也没有什么说出口。

    “耶耶?”

    张洛水在怀中,看着神色有些低沉的父亲,小手将张德脸颊处的发丝,撩在了耳后。

    又重新将张洛水放下,张德深吸一口气,抬头正视着这璀璨如珠的女郎:“臣……”

    叮。

    一声脆响,打断了张德要说的话,也让正要行礼的张德,停当了下来。

    狐裘滑落,窄袖微松,似露似玉臂腕上,竟是一叠“缠臂金”。

    “少时与君一别,竟是后面无期……”红唇翕张,在灯火照耀形成的光阴中,屏风、江景浑然一体,尽显女郎的寂寥。

    “十年长安少年,结衣冠帽,相伴出门。本想,以此金钏为信,寄为鸿雁,又哪知君在楚地为楚客……”

    “张大郎,予今时只想问你,既为楚客观潇湘,可见斑竹泪痕?”

    大唐的公主,似娇似弱,却又无比倔强地咬着嘴唇,肆无忌惮半恨半怨地瞪着一脸呆滞的张德。

    而张德身后,阿奴见状,偷偷地拉了拉张沔,张沔一脸不解,阿奴竖起一根食指:“嘘……”

    说罢,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带着张沔还有一脸懵懂的张洛水,离开了房间。

    门打开又关上,走廊处,一身甲裙的卫士见到阿奴,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小声地问道:“薛娘子,里面……”

    脸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

    “没甚要紧的,就是叙旧。”

    言罢,阿奴带着两个小孩,重新寻了个雅间,叫了一桌全鱼席面。

    而在屋中的张德,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本想硬着头皮豁出去说一声“德参见殿下”,可此时此刻,他全然没有那样的脸皮和勇气,说出这样一句彻底丧了良心的寒心之语。

    “我……”

    张德干白的嘴唇张开,竟是嗓音有些沙哑。

    “殿下依然美丽如初……真好。”

    呼吸有些沉重的张德,紧紧握着的拳头松开,接着整个人都像是解脱了一般,平静地看着李丽质,“倒是我胖大了许多。”

    “不止我,旧时长安少年,多是变了模样。只有殿下,一如当初。”

    啪!

    李丽质猛地将臂腕上的“缠臂金”拽了下来,掉落在案几上后,又一把抓起,狠狠地朝着张德砸去。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笃!哒!

    不闪不避的张德由着这物事砸在了身上,然后掉落在地,在地毯上转了几圈之后,稳稳地躺在那里。

    弯腰走了两步,将这“缠臂金”捡了起来,没有黄金的冰冷,反而还残留着些许女子的体温。

    “殿下冰雪聪明,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不是么?”

    张德拿着“缠臂金”,慢慢地走了过去,但看到李丽质近乎要崩溃的眼神,他选择了一侧的案几,将那“缠臂金”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无论去与往,俱是一飘蓬……”李丽质盯着张德,“你……就是要这般,就是这个意思么?”

    “不是!”

    表情狰狞的张德忽然紧紧地攥着“缠臂金”,“当然不是!”

    李丽质听到他如此粗暴的低吼,猛地娇躯一颤,有些失神地看着张德的侧影。

    “再如何犹若笼中之鸟,公主也不会一直天真烂漫下去。”

    我特么就是一个渣男啊,多么简单明了的问题。

    即便以贞观年的普遍道德水平,他张某人也是“私德有亏”,而如果用张某人那原本的条条框框,他又算什么狗屁东西。

    但这一切其实在大唐公主看来,并不重要,张德甚至知道她会如此想如此做,因为深陷相思沉溺爱情的女子,多半是不管不顾义无反顾。

    无论前路如何。

    “予……我并非痴呆妇人!张操之——”

    撕心裂肺咆哮的李丽质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支撑着几欲倒下的身躯,抬起依然如此美丽如此光彩的脸庞,看着张德,“帝姬何其多,君何独敬我远我?”

    “我不是痴呆妇人……张操之。”

    呜咽哭泣的李丽质伏卧在案几上,“一点相思几时绝,只恨身在帝王家……”

    “我已非当初长安翩跹少年,公主还能相爱,很感动。”

    张德眼眶有些湿润,“真的很感动。谢谢,真的谢谢。”

    低头看着已经变形的“缠臂金”,张德紧紧地攥着。如果说遇见安平是圆一个少年时怦然心动的梦,带着甜蜜味道。

    那么此时,须髯见长体态愈强的张德,体会的便是微酸,微微酸……

    李丽质令人心碎的抽泣,手中变形的“缠臂金”,张德双目紧闭,长叹一口气。

    猛然睁开了双眼,张德缓缓地走向了李丽质,蹲在了她的案几前,伸出手,在乌黑的发丝前停顿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放下,轻轻地抚摸。

    娇躯一颤,梨花带雨的女郎抬头看着他,已经越来越粗糙宛若老农的手掌,摩挲过了秀发,卷动着令人感动的香味;摩挲过了无比湿润了脸颊,揩去了一滴又一滴,一行又一行的眼泪……

    眼泪是咸的。

    “江阴张德现在问长安李丽质,请问,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第十二章 睡吧

    哒哒、哒哒、哒哒……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驰过,夜里手握哨棒腰挎铁尺的公人三五成队,瞧见这边车马队仪仗,连忙站到一旁行了一礼。等马车走远了,才又抖了抖狗皮帽子,将耷拉下来的护耳紧了紧。

    “吔,那不是使君座驾么?怎地还有羽林军卫士护送?”

    “这谁知道?”

    年长的公人从怀里摸了个白面馒头,有些硬,他便开了一只水囊,就着里头的温汤吃了一口,然后眼睛瞄天随口道,“使君尚未婚配,兴许是尚公主跟皇帝做姻亲呢?”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时不时地那上官开涮,也是夜里巡视的乐子。

    只是这光景,马车内的确是有个公主正安安静静地搂着一个小娘,然后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江汉繁华,不类苏扬,也不同京畿。少了富贵,也少了浮夸,只是华灯夜放,终也是绚烂多彩的,不虚地上神都。

    “长安写诗唱诗的,都说武汉妖魔横行鬼怪丛生,堪称地上魔都……如今见了,倒也贴切。”

    李丽质轻轻地抚摸着张洛水的额前绒毛,熟睡的孩子黏人,以往都要窝在张德怀中趴着睡,今夜却是让人大开眼界,就这般依偎在李丽质的怀中,睡的极为香甜。

    “为甚叫雪娘呢?”

    “兴许是生她的时候,下雪了吧。”

    随口回了一句,老张的回答让李丽质瞪了他一眼。

    “殿……丽娘想去京城么?”

    “不去。”

    李丽质摇摇头,一双明眸宛若明珠,在灯火下更显神采,她很是坚定地看着一座摇曳烛光的小楼,那边仿佛有个女子正在绣花,一旁站着一个男子,正给她梳理着散开的长发。

    淡然一笑,回眸看着张德:“舅父大人说,此来武汉,便是采风。太子哥哥亦是这般跟洛阳上禀的。”

    “外面的人,虽是‘飞骑’,却也相识多年。再如何,我到底也是个公主,还是皇后生的公主……”

    说到这里,她像是找到了自信,微微地握紧了拳头,“到如今,阿耶也不必再拿我要挟甚么吧,毕竟,都已经迁都了。”

    “谁知道啊。”

    张德回了一声,却见靠着一侧睡着的阿奴呢喃着梦话,便将袍子盖在了她的身上,转首对李丽质道:“丽娘,你要记得一句话。”

    “嗯?”

    见张德一脸严肃,李丽质有些忐忑。

    “天家无情。”

    “嗯!”

    李丽质用力地点了点头。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老张舒了口气,又暗骂了一声:李承乾这个笨蛋……

    大抵上,作为一个李丽质的兄长,他还是合格的。至于李泰,纵使眼下有些恣意,多半还是不如不见,省得添堵。

    哒哒哒哒……

    马车驰过朱雀街,一路稳当畅通,等到了一处宅邸,外面卫士忙碌开来,车厢内已是酣睡一片。

    “使……”

    抬手阻止了卫士们说话,张德下车之后,将车门关上:“都睡着了。”

    “是……”

    几个“飞骑”出身的公主护卫本想说什么,不过有个年长的老兵,却偷偷地捅了两下年轻的伙伴,待张德裹着厚披风进了大门,陆续才有观察使府的卫士过来招呼。

    安顿好了住处,这些长乐公主府的卫士都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时地敲敲门窗玻璃,然后稍微年长的愣道:“居然不是大通铺,是个恁大的敞亮园子。这真是护卫歇脚的地界?莫不是张梁丰收买俺们的?”

    “你知道个甚,来的时候俺已经打问过了。武汉这里,吃饷的不甚破落,你当是淮扬的府兵,守着金山也是个穷汉?”

    “哥哥,俺们是给陛下当差,今日的事体,可要上禀?”

    “自是要上禀的。咋?怕张梁丰少了你的好处?短你的吃喝?莫要紧的!”为首的护卫已经卸甲,屋内还有专门挂甲的架子,一个隔间便是一张棕绷大床,上面铺一层草席再铺两成棉被,暖舒到了极点,便是没有暖手的炉子,这冷天头钻进被窝,也是让一帮老爷们儿不想再钻出来。

    笃笃笃笃。

    有人叩了门,然后喊道:“太尉,热汤来了。”

    “哎呀,有劳,有劳……”

    护卫们连忙开门,不多时,便有木桶被人抬了进来,装着洗漱用的热水。

    来者皆是干练的汉子,虽然穿着朴素,却也让人觉得是个能来事的。只片刻,吩咐的手下立刻将家什备当,随后面带微笑:“太尉还有甚么缺的,园子口有门子,吩咐一声便是。”

    说罢,倒退着出去,将房门重新关上。

    等人走了之后,有个年轻后生抓起一块盘子上的洗脚布巾:“俺的娘,莫要跟俺讲,这棉布的巾子,是用来擦脚的吧。”

    “噪个甚么,赶紧洗洗,要是饿了,再叫些吃喝就是。”

    “嗝!”

    一人突然打了个饱嗝,摆摆手道:“吃喝个甚,俺在那‘万家灯火’,都快吃吐了。俺就没想这辈子还能这般吃喝,撑着了……”

    “没出息的怂相!”

    “那咋?打王世充那光景,也就是吃了点羊肉,哪有这般吃的。”

    “好了好了,莫再多说。少待俺去殿下那里问问……算了,还是睡吧。到了这地界,有甚个念想。”

    而此时,已经钻入暖榻的长乐公主正缩在被窝中,想睡却又不想睡,只是露出一双大眼睛,在灯火下看着坐在一旁同样看着她的张德。

    “大郎不……不睡么?”

    见她如此,老张愣了一下,笑道:“你睡吧。”

    “那你呢?”

    “睡不着,再说,明日还有事体。虽说可以推了……”

    见张德要絮叨,李丽质话锋一转:“对了大郎,之前便觉得奇怪,倒是忘了问了。”

    “嗯,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丽质有些好奇地问道:“二郎张沔是洛阳白氏三娘子所出,我已知晓。可既然有二郎,便还有个年长的,怎么不曾见着?”

    “……”

    脸涨成猪肝色的老张嘴唇哆嗦了两下,最后把被子一掀,裹着衣服就钻了进去:“算了我们还是睡吧。”

第十三章 好奇公主

    和衣而眠,一夜无话。

    感觉和包夜上网也没什么区别……

    第二天一早,有个身穿常服冬袍的卫士过来禀告,说是公主府的人马上也要过来武汉。

    和别的公主不同,李丽质是高配公主,她是李董子女中,唯二拥有正式家令、食官的。像李恪这种研究小蝌蚪的,只要吃东西不死人,家里面没胡搞,就差不多了。要啥家令、食官。

    至于李泰,那必须是跟着皇帝爸爸一起吃!

    鬼知道李董咋想的。

    “这……”

    李丽质早晨吃了点武汉的特色小点,当然不是热干面,这年头也没几个人吃得起热干面。虽然因为工场工坊越来越多,劳动人民的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加快,但热干面这种高热量的速食餐点,还不是那么容易扩散出去的。

    整个武汉录事司片区,有一个算一个,早点主打面食的,依然是相当精致的汤面。

    价钱高啊。

    “殿下,总要回复吧。”

    卫士也不管事,再说了,公主这边出岔子,他们这些“飞骑”出身的还好,因为不归公主府管,奖惩之类,是李董派人过来负责。但长乐公主府上是有永巷长的,专门干点打屁股、老虎凳、拔指甲盖等等非常痛的活儿。

    所以说,卫士们但凡是公主府特招的,编制在十二卫也没有卵用,指着长乐公主吃饭的阉人还不是立刻就冲过来脱裤子就干。

    “让他们回长安去。”

    老张懒得突然开口,“就说我说的。”

    “这……”

    “史大忠还没死吧,还在长安养老吧。本府难道这些年就跟他有点旧年交情?城东的宅邸是给狗住的?”

    卫士一听,特么对啊,眼前这位财神爷,他跟阴阳人死太监的老头头,那是好些年的交情啊。

    公主府的永巷长再怎么横,还能跟阉人祖宗面前扎刺?

    “有使君这句话,下走便放心了。”

    言罢,就告退离开,美滋滋地牵了快马,赶紧去公主府那帮当官的面前装逼。如果不出意外,说不定还能扯起江汉观察使的虎皮,敲了勒索个千儿八百贯。

    谁怕谁啊。

    早晨的小插曲虽然不要紧,可让李丽质很是高兴,吃了一碗“鸡米头”做的桂花酿,好奇地问他:“大郎如今真是威猛。”

    威猛个屁……

    内心默默地琢磨着,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张沧这事儿给说一说。

    到时候怎么介绍呢?

    丽娘啊,你看,这是张沧,你表弟。

    老张琢磨着这样介绍,大概李丽质再怎么风姿卓越的美娇娘,也会拎起一把横刀剁他一刀出气。

    这尼玛……

    抬头望望天,世事无常啊。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老张只好如是感慨万千地蹦出来这么一句。

    智障大师的棺材板质量还是不错的。

    作为一个渣男,老张自认是对不住李丽质的,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挖帝国主义墙角的同时,还不兴挖帝国主义头子的小棉袄么?

    再说了,贞观年间没有他非法穿越,能有小棉袄?

    想到这里,老张给自己默默地打气,不能心虚!

    换上常服的李丽质没有穿公主府的冬装,反而是从白洁那里,弄了一身利落的行头。

    倘使公主家令在这里,砍人的心都有了。李丽质乌黑亮丽的秀发,就像是做了拉直,只用小小的宝石发卡固定了一侧,然后便是宛若垂柳瀑布,直垂而下。

    一顶圆圆的白色熊皮帽,同样是白色的驼绒大衣,用的是牛角扣,内里贴身自有棉绒暖舒的料子,再套一件羊绒长衣,便是不觉得冷。

    她见阿奴喜欢穿驼绒、羊绒的长裤,便也要了一条黑色的。腰间的皮带用了金扣,若是把大衣敞开,极为显示身材。

    可惜……这年头也不至于干这种事情,要敞开也就是在老张屋里敞开。

    及膝马靴用的自然是皮子,质量不需多说,她本就个子不比阿奴矮多少,虽然一双长腿没有像阿奴那般勾人魂魄,但也绝对是上等美腿。

    如此一身冬装,如此的丽人,调转到一千多年后的时空,依然是璀璨明珠!

    哒哒、哒哒、哒哒……

    马车缓缓地前进,车厢内,一脸兴奋的李丽质正细细地打量着汉阳的街景。

    这是和长安迥然不同的模样,这里的人更加匆忙。忙着吃饭,忙着上工,忙着运货,忙着打招呼……

    一切都是节奏加快的。

    尽管这些在老张眼中,依然属于“三线小县城”的范畴,但对李丽质而言,这是沉下心来,可以发掘发现的全新事物。

    地上魔都啊。

    “大郎,汉阳的女子出来做事的多呢。”

    “还可以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却见有些临街的店面,诸如成衣铺、点心铺之类,居然还有了“收银员”的角色,而东主却是在一旁忙着要紧事情。

    成衣铺中,女子让男客好好地站着,客人便是一动不动。接着便是裁量体态,记下数字,客人就在女裁缝的命令下,或是抬手或是转身,让李丽质见了,大呼过瘾。

    “吃恁娘的白食!丧全家的破落户!当你娘的面还敢胡言,老娘今日不捶死你个不孝子,老娘就不信龙——”

    正看着街景,却见一处汤面摊位上,有个妇人拎着擀面杖,就冲了出来和一个食客厮打。她的丈夫却缩在一旁,依然老老实实地做着吃喝,边上另外的食客们,都端着大碗在那里看着。

    “呀!好厉害的妇人!”

    “骂人好生尖刻!”

    李丽质眼珠子瞪圆了,显然是从未接受这等冲击。

    “好男不跟女……”

    “好你个龟孙!”

    嘭!擀面杖上去就一记。

    “不跟女斗!”

    嘭!又是一记!

    “吃白食!”

    嘭!又是一记!

    “别打了,别打了!莫打呀,莫打呀……妈、妈、娘、娘……俺真个喊你一声娘,你别打了,别打了……”

    “呸!谁知道你是哪个肉窟窿掉出来的败家东西,也配喊我娘?!滚!”

    满头是包吃白食的猢狲一听,顿时忙不迭捂着脑袋,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伤心地。

    “好厉害的武汉女子……”

    李丽质满脸通红,有些羞臊地回味着方才骂人的话,捂着脸,有些好奇地看着张德。

    虎躯一震,老张嘴角一抽,心说堂堂帝国公主,不至于拎着擀面杖吧。

第十四章 有条不紊

    “地上魔都”的一切对李丽质都是新奇的,连物价都是如此。

    汉阳的专用码头,除了造船厂、炼铁厂之外,还有粮食码头、布料码头、木料码头、石材码头、器物码头……约二十余种专用码头,停泊的官船形制,也是各自不同。哪怕是水手头上裹着的包巾,颜色也是有明确的区分,各衙门忙起来,都是盯着自家颜色狂吼。

    除官用码头之外,民间码头自然也是层出不穷,有的甚至还自己捐钱“疏浚河道”,一派体面士绅的模样,然后顺势弄了个别院码头,可以停靠自家的船。

    走私禁绝不止,糖盐酒都是大头,这几年流行黄酒中放一些糖,更是猖狂。

    张德虽然打击,但效果不怎样,反而是“厘金衙门”够大了荆楚行省的各地录事司,对那些弄出名声来的走私大亨,杀的绝对够狠。

    “三百五十文!三百五十文!都是南昌米!好米啊!”

    “高了,高了高了。关中过来,那地界才四十文,运过来俺也不亏……”

    “哥哥诶,关中过来的米,人吃马嚼的,还得专用车厢箩筐,不都是钱么?关中到襄阳,这米价就翻了两番,哪能这般计算呢?再说了我的哥哥,这南昌的米,以前都是给亲王吃的,好米啊。”

    “你好说也给再饶个二十文。”

    “二十文!我的个天老爷!鄱阳湖上无老少,能过湖口就是运道,哥哥,瞧在我那乡亲还担着性命的份上,二十文太多了,太多了。要不……要不……要不再减个十文,十文!”

    “好!成!俺也不是狠心的,只是这工坊也是一帮养家的汉子,谁的钱不是钱?”

    言罢,两边这才抱拳作揖,还礼的还礼,问候的问候。

    “大郎,这武汉的米价……怎么这般高?三百多文,是一石么?”

    “是一石。”

    “可……可我听说,一石米才四十文啊。”

    “谁跟你说的?眼下长安一石米也要一百文光景。一石四十文,那都是三年前的价了。”

    “那……那我把长安的米卖到武汉来,不就……不就……”

    李丽质觉得这很可行,但想想又觉得这主意如果不错,岂不是谁都可以这样做?可见里面,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道理。

    “你这傻妞,堂堂公主居然想着倒卖粮食。”

    老张哈哈一笑,便道,“你要说可行呢,倒也可行。只是你想过没有?倘是寻常百姓,贩个两石三石,至多五石米,也差不多了。这一路上,人吃马嚼车船店脚,就算是一石四十文好了。到了武汉,算他赚个三百文的差价,五石米,也不过是一贯多。”

    “是哦。”

    “可不是么。这一贯多,能抵多少牲口料,又能抵多少自己口粮?摊到脚程上,累死累活,还不如在渭水钓鱼台做个织工赚得多,你说他作甚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说罢,张德又反问李丽质,“再者,武汉百几十万张嘴,加上往来船队商队马帮,这又抵得上二三十万张嘴。寻常地方,又有多少余粮来供应?我在沔州时,兴修水利的目的,就是为了增长水田,眼下武汉恁多人,六成多的口粮,还是本地产的。真要是都紧着武汉,那别处的人饿了肚子,该如何?”

    至于局部地区通货膨胀这种事情,跟李丽质解释也是白解释。只三五句话,便让李丽质不明觉厉,顿时不再琢磨是不是从长安倒卖粮食发财。

    说话间,那粮食码头上的两个商人,又约定支付方式是一半“华润飞票”一半开元通宝,更是让李丽质大为诧异:“那南昌来的,怎地不愿全用飞票呢?”

    “南昌用飞票的,都是家私丰厚,在外颇有产业的。你看这商人,虽说也有些体面富态,但你看他的手,关节粗大皮肤黝黑,掌纹指腹还有龟裂,是个苦出身的。少不得是给父老乡亲跑腿,是个当地有些威信之辈。他固然用飞票不差,但托他卖米的人,怕不是都是小户之类。若是给他百贯飞票,怕是这辈子都用不完。反倒是用开元通宝,多子多孙还能周转,逢年过节包上一文二文,也不怕囊中羞涩。”

    任由李丽质挽着胳膊,张德又道,“讲到底,寻常人家,还是落袋为安。飞票再如何便当,万一出飞票的商号倒了呢?又或是拿了假的飞票呢?上哪儿说理去?再者,飞票放久了,兴许虫吃鼠咬兴许就脆了化了烧了。唯有这铜钱,圆形方孔,便是大字不识一个,这形状总归是认识的。”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老百姓考量,张德没有一一和李丽质戏说。

    但李丽质还是清楚地明白到一个事情,“地上魔都”不同于旧都长安,也不同于寻常的阡陌乡里。

    “大郎离京之时,便有此等雄心壮志?”

    朦胧之间,李丽质像是抓到了些许的痕迹,愣愣地抬头,澄澈的眼睛看着张德。

    “不。”

    张德摇摇头。

    然后他拍了拍李丽质的手背:“我离开江阴时,便想过今时景象。”

    只这句话,让李丽质顿时神采飞扬,银铃一般地畅快笑了起来。

    笑靥如花的精灵女郎,正陷入一种自我满足的精神愉悦中,仿佛是获得了这世上最为特别的嘉奖,使其别外骄傲。

    说话间,那码头上一排排配重式起重机,正由穿着短衫的力工,在寒冬腊月的江风中,浑身冒着热气,将那些同样是一排排停靠的粮船上粮食,从船舱中吊装出来,然后放置到依然是一排排停靠的板轨斗车中。

    拖拽斗车的大牲口,正由把式忙不迭地补着水和豆子,倘使有大牲口放屁,还忙不迭地抚摸肚子,只怕这些“祖宗”也似的畜生受了寒坏了身子。

    有条不紊的劳动场面,那井然有序的状态,让李丽质有一种说不出的顺畅痛快,只觉得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头,怎么就会有无形的手,让他们变得这般条理分明呢?

    “好了,这里看完了,还想去哪里看看?”

    拉着李丽质的手,边朝马车走去,张德边问。

    “书院,山上的书院。”

    “那就去看看。”

第十五章 上山行

    冬季的南方,哪怕长江流域一贯的潮湿,但防火防风防冻工作,都是要做的。出了武汉,其余传统州县,主官们在冬季,或多或少,都要监督指示一番这些衙署业务。在官声考评上,冬天没有冻死人,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

    “那边的路,怎么和这里不同?”

    “那是煤渣路,多是辅路,走马不走车。多是同往工坊宿舍、大通铺或是汉阳厂区的客舍,驿站那边家小,也多是住在这一块。”

    “这石板街,比长安的还要规整。”

    “有专门切割石材的石材厂,喏,看见那边堆砌石料的矮墙没有?几个石头山三年以内都要采光,王太史有个学生,在这里开了个厂。”

    “不怕被京城的人说么?”

    “王太史七十岁还在被人排挤,他有甚么好怕的?”

    笑了笑,张德指了指石板街,“莫要以为只是石板铺一层就算,下方还有夯土、路基、石料、沙料,最后才是这一层石板。寻常人想要偷这么一块石板,也不容易,二石光景,得是力士才行。”

    “两边植树的,可是和长安一般,下面铺了管子?”

    “对,沟渠也是砖石垒砌,用了水泥。管道是另外铺就的,有类汉制,不过还是有些区别就是。”

    生活垃圾的处理,从来都是难题。

    暂时的规划,就是将排污管道同往石料厂。

    此时还不存在什么工业废料,生活垃圾中的厨余和排泄物,在石料厂开采之后形成的几个场地中,还是可以通过搅拌草料沤肥。眼下形成的沤肥有三种方式,都是用作基肥,其中较为昂贵的,是用海藻混合鸟粪矿,增产效果明显,但用得起的也只有“忠义社”团伙自己。

    和汉阳比起来,江夏前景虽然广阔,但规划显然没有汉阳这里便当。

    讲到底,还是江夏旧有的权贵不少,面对李道宗或是李景仁,张德也没办法做到人尽敌国。更何况,有李道宗和李景仁在外面做恶犬,江汉施政到市镇乡里,大大小小的坐地户们的抗拒心理要弱得多。

    “总觉得武汉的石料,比长安的还要多。”

    “除大江之外,还有汉水,更何况,有的工坊,连永兴象机都用了起来。只说定制石板石砖,还是这里要快的多。长安大匠带人做,怕不是做了十块,这里已经百几十块运了出去,差距何止是毫厘。”

    “石桥上的雕工,便差了一些。”

    李丽质仿佛是找到了些许不同。

    “此间多是工人,雕龙画凤哪有恁般要紧的,总归是要用起来再说。倘使真有想法了,再让人雕个豺狼虎豹的板子,打个眼,铆上便是。”

    “哪有雕豺狼虎豹的……”

    瞪了一眼张德,李丽质见远处有车行,“恁多大车?”

    “汉水之畔,多的是工坊。早年治沔州,还需用些手段。如今都自己琢磨着在滩涂上修个堤坝,再诓骗几个乡党,弄上二亩三亩地。只说麻料仓,这里往西,约莫有三十座光景。这还是登记造册的,寻常行脚商租赁的乡党私仓,不知凡几。”

    “要恁多麻料作甚?”

    “你这呆公主,不是你裹丝穿棉,百姓家也是如此啊。武汉上下往来百几十万人,一人用一匹布,都要百几十万匹。若都用丝绸白叠布,你做公主的穿甚么?”

    “呸!”

    面红耳赤的李丽质啐了他一口,只是还好奇不已,“真是不知道哪里来恁多的料子,难不成天下的麻料,都愿意入武汉么?”

    “这才多少呢。河东麻料大户,是太谷县,多是走太原,也有走河北的。东宫榷场难不成只卖太子糖?安北都护府划分草场,牧民牧奴又有几个裹得起皮子的?还不是要麻料衬些许不要的毛皮。”

    说到这里,张德忽地又咂咂嘴,“再说了,麻料又不是只有做成衣裳。西军的弓弦,敦煌的麻绳……都要用。”

    李丽质不笨,听完张德的话,便道:“确实用的不少。”

    除了麻料仓,还有棉布仓库、棉花仓库、蜀丝仓、苏丝仓……仅仅是衣食住行之一,就已经规模大到李丽质不能理解不能想象。

    而这些商号仓库中手捧纸笔的人,不像别处那般多是中老年,反而是年轻人不少。

    “书院多是教数学吧。”

    “教肯定是教的,但也不全是。不过往后谋生,不会算术,总归是不行的。书院是强制学算术的。”

    借着曹宪的名头,才能挂着书院的牌子。但实际上而言,就是“挂羊头卖狗肉”,不过曹夫子自己也不介意,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长孙无忌来视察,也只是假装没看见,还捏着鼻子给书院提了字: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老张也不客气,堂而皇之地让以前军器监的同僚,照着长孙无忌来了个半身像,直接立在学校的一座“求知亭”里。

    老阴货要是不服,告他去啊。

    惹毛了老张,直接把长孙无忌的名字给抹了,刻个“九千岁”,然后让人画素描,塞洛阳宫……

    当然李董肯定是不介意的,李董的鹰犬会不会介意,那是另外一回事。

    “咦,那亭子里,怎么立着舅父的像?”

    “紫微令体恤学子,捐钱捐书捐物,还题字‘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勉励,所以书院师生有感于此,便立像纪念。”

    “……”

    李丽质想说长安只有去阴间报到的人才会立像,但总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都是临漳山书院师生的一片心意。

    狐疑地瞄了一眼一脸正色的张德,长乐公主没有多说什么。

    “这书院,收纳子弟不看出身么?”

    “真要这般说,自无不可。不过倘使江夏王或是紫微令门下打个招呼,还能不让入学不成?不过这等子弟,多半也不来山上,反而是在城里。曹夫子时下乃当世文教第一人,在他那里听讲,难不成来山里修仙?”

    “总要有个考量吧。”

    “简单啊,及格者入我门下,不及格者老实做工去。”

    “……”

    李丽质脸色有些尴尬,回想起当初在长安,接触王学新学算学时候,十题九错的情景。

第十六章 南国雪

    书院实际上不叫“书院”,它不过是汉阳人习以为常的口口声传,临漳山入山的路口界碑,不过是曹夫子题字本地石匠老手凿刻,区区“学堂”两个字罢了。

    哪怕在旧年沔州汉阳县的县志上,也不过是个“长史良政”,至于名声在外,只能说金杯银杯不如口碑。

    “书院那平地,铺了煤渣作甚?”

    “跑道。书院设有体育课,结业后恁多路,没点力气,万一客死他乡怎么办?”

    李丽质一时不好反驳,又见书院有各种形制不一样的教学楼,她虽然不知道有甚么区别,但还是觉得,这大概就是各有用场的,就像那“体育课”所用的煤渣跑道。

    “咦?山上树叶怎地红了?”

    “是枫树。”

    马车停了下来,这光景书院也没什么人,卫士们听从了张德的命令,稍稍地散开。李丽质披了一件斗篷,胸前用丝带收紧,整个人笼罩在其中。而张德同样裹着一件大衣,厚重无比,毛皮领子外翻,若是大衣的颜色换成绿色的,很有大学门卫老大爷的风范。

    “这是大郎让人移栽的么?”

    “不是,我未到荆楚时,此地就有这等糖枫。原先山上有个寨子,和獠人不同,甚是和善,多用此间枫叶茎干制糖。”

    “这也能出糖?”

    “甜味还不错,得空让你尝尝,滋味较之蔗糖,别有香味。”

    听到张德这般说,李丽质眼睛放光,看着那些赤红霜叶,感情也别样起来。

    临漳山是个小山,山道经过几年的休整,比大多数县城的朱雀街都要平整,上山极为便当,也没什么陡坡,可以说是个汉阳士绅淑女极爱去的一个采风之所。

    最重要的是,临漳山书院里面的学生也有意思的多。和曹夫子挂名的汉阳书院不同,这山上学生有时候还会举办运动会。不拘是射箭、赛跑、标枪乃至“持球”,都能让前来观看的人觉得不虚此行。

    除了这些,书院的诸多室外实验,比如两个铁球同时落地,比如“真空”实验,比如热气球实验……汉阳人从早先以为怪力作祟到坦然接受,然后再与有荣焉地跟外地人吹牛逼,也是让本地人相当支持临漳山书院的一个重要因素。

    至于那些本地土豪捐献而建的学舍校舍,以捐献之人命名,那更是别样体会的谈资,哪怕是说上一辈子,都觉得颇有趣味。

    李丽质作为一个外乡人,如果只是逗留片刻,自然是走马看花看个热闹,然而她不会只是一个外乡人,也不会只是在这里逗留三五日七八月,于是她安安静静地从枫树林的一片赤红中走来,然后在学校的走廊中,看着历年历届每个学期的表彰,那些表彰上,素描的学生画像,都充斥着让她莫名喜悦的因素。

    “这些,都是大郎教过的学生么?”

    “都教过,能表彰的,都是好苗子。就是来这里的,早几年都是穷苦人家。我不是说寒门子弟,而是真的穷苦人家。家底最好的,也不过是有百二十亩地。其余的,大多都和工坊有关。”说到这里,张德面色有些平静,摸了摸表彰框上面的玻璃,“若是有个好出身,科举入仕,哪有民部的人饭吃。”

    李丽质听罢,轻声道:“总计现在也能有饭吃。”

    “眼下也便是只能如此。”二人牵手前行,到一人表彰前,李丽质“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地笑了?”

    “这个学生,怎么叫这个名?”

    “噢。丁蟹啊。”

    老张也是哈哈一笑,“这是个数学极好的学生,为人谨慎,但实际上胆大心细。眼下去了昆山,当是在做幕僚的事体吧。他虽然年少,但河南几个工坊,多是接过算计的业务,是个极为聪敏勤干的。”

    “那他定是爱吃‘咬人虫’,大郎不是说过么,多吃水产才聪明。”

    “我甚么时候说过?”

    “在长安时候就说过啊,那时候太子哥哥也在。”

    说到了太子,李丽质忽然又道,“太子哥哥新添了一个女娃,九月生的。”

    “怎么我不知道?”

    “除了阿耶阿娘还有大父那里,宗人府知道的人也不多。”

    讲到李承乾混到这个地步,李丽质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反而轻松地说道,“太子哥哥如今也轻松了许多,最近还在帮着印刷《音训正本》。听说东宫所属的印刷厂,如今居然有了盈余。”

    老张记得几年前,在宣纸还没有彻底变成白菜价的时候,印刷就是亏成狗。唯一能保证盈利的,只有跟光头们印《欢喜禅》或者《****上的老衲》,才能在南无雕版印刷佛的加持下,获得一部分的开元通宝奖励。

    前几年写诗、写诗余乃至写曲,别人偷谱瞎印瞎散,根本没关系。为什么呢?因为传播知识和文创作品的过程中,成本最高的不是生产知识进行创作的人,而是印刷。

    一张纸、一个雕版、一种墨,昂贵的连国子监都不能保证人手一本孔祭酒特别出品的《五经正义》。

    《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成为主流,都是宣纸把成本砸成“白菜”之后。

    而期间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大量的人口突然就神秘地聚集在诸如长安、洛阳等等大城市,于是传播的行销成本物流成本大大降低。

    有了这个基础,又有了一定的消费市场,知识以及文创作品,就体现出它的独特性。

    那就是……内容为王。

    老张有那么一瞬间,不是没想到写一本《我是大法师》,在唐朝开创地瓜流穿越爽文。

    但不管怎么说,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工科狗看到某些绞尽脑汁写诗的废柴们,居然可以靠四行字换来稿费,果然是还是南无机械工程佛的惊天伟力!

    至于传奇的兴起,说书人说书匠光头俗讲大师的“泛滥”,也是因为优秀的原创作品,终于得到了市场的认可。

    在贞观年间就让知识和作品的源头变成了成本,并且能够获利,老张觉得自己非法穿越还是做了一点微小工作的。

    而贞观十六年,诸如长安平康坊已经开始无意识自发地去打击“盗版”,那更是说明了文化事业发展的突飞猛进,简直是一日千里,令人喜不自禁喜上眉梢。

    当然了,《版权法》啥的,还是想想就算了。估摸着长安的诗人,也更愿意用自己腰间的那把剑,去维护自己的“原创版权”。有了一把上好的剑,还要啥法律?

    了不起被判流放,到时候平康坊的言情诗人,立刻就转型边塞诗人,逼格满满啊。

    “太子的信,我每个月都会收几封,他只要身体好,就什么都好。多生几个子女,没甚不好的。”

    “大郎和太子哥哥果然交情斐然。”

    “我救过他啊,我是他救命恩人。”

    老张眉头挑了挑,冲李丽质眨眨眼,长乐公主掩嘴一笑:“若是太子哥哥能来武汉就好了。”

    “哈,他要是来,怕不是羽林军就披坚执锐从洛阳冲过来。到时候你我两个是做浪迹江湖的夺命鸳鸯,还是跟戏里唱的那般,你做你的红佛女,我做我的李卫公?”

    “呸。如此编排,小心李公寻你。”

    “他一个夜里睡觉还要中门大开的老叟,我怕他作甚?”

    听老张在那里胡说,而且仿佛是在编排她亲爹,李丽质瞪了他一眼:“偏是对阿耶有想法么?”

    “我能有甚么想法?他是皇帝,我是怕了他了。”

    “唉……也罢,反正我也不去洛阳。”

    见李丽质一脸心大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老张顿时觉得……表妹,你真是萌萌哒。

    想了想,双手捧起李丽质的脸颊,然后狠狠地啃了一口,惊的李丽质双眼圆瞪,整个人都僵直在了那里。

    “哈……”

    老张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你你……你这是作甚!”

    李丽质又羞又恼,面红耳赤地缩在了斗篷中。

    “邪火上来,情不自禁。”

    一脸坦荡的老张说罢,便道,“若是真有一天羽林军来了,你也不必踟躇担心。”

    “你天大的本事么?”

    “谁知道呢,你又没领教过我的本事,怎知我是不是有天大的本事?”

    笑了笑,又牵着李丽质的手,一边走一边道:“少待,便带你上天看看,这从天上看武汉景色,那是大不一样的……咦?”

    听到张德好奇的声音,李丽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眼睛一亮,伸出了白嫩的手掌,摊在了空气中,然后呢喃道:“雪。”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飘落,尚不见白茫茫的一片,但无风的空旷之处,那茫茫多一片充斥的景象,还是让人觉得畅快。

    “都说南国少雪,不是下的很好么。”

    “来人,拿炉子来,再拿一壶清酒。”

    张德喊了一声,立刻就有卫士前去张罗,只是片刻,就有生活的炉子拎了过来,上面放着铜锅,里面烫着酒壶。

    廊檐下,摆着两张椅子,老张给李丽质倒了一杯,一边饮酒,一边赏雪。

第十七章 府中心情

    临近岁末的时候,汉阳多是要几个晴日,半点风屑都不会有。这光景,天气虽然依旧是冷的,可人要舒服的多。屋中也不觉得潮湿,被窝也没有那般阴冷。

    “呼……”

    有点紧张的李丽质紧紧地攥着吊篮边沿,张德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莫怕,你在长安,不也常在原上往下看么?”

    “在高台上时,倒也不觉得如何,心想着,也是脚踏实地的。可现在……哇,在飞,在飞在飞在飞……”

    “今日无风,稳当的。”

    像这般用来观光的热气球,倒也不是没有,李景仁就有一个专门用来钓深闺小娘的热气球。大部分热气球,还是用在工程上,勘探勘察、测绘测量、救灾抢险……热气球的作用相当大。

    这物事制作起来并不难,但稍有不慎,还是要出事情。

    所以在武汉地区,若是没有江汉观察使府颁发的“执照”,私人不但不能私制,更不能私飞。

    李景仁就算想要在长安来客面前装逼,例行的通告,从观察使的几个文书那里盖章,拿到“准飞证”,也是必要的流程。

    当然也不是不能偷奸耍滑,比如说弄了热气球,偷偷的,偏说是在乡间搞个大型纸鸢,一般有关系的市镇乡里土霸王,还真会睁一眼闭一眼。

    如果被查出来,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

    “呼……”

    深深地吸了口气,李丽质虽然紧张,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一手攥着张德,一手扶着吊篮,然后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远处。

    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极尽壮丽宏大,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大江奔流中的千帆万舟,便似一撮又一撮的鱼群,或是逶迤前行,或是静静卧波。

    “原来,这便是‘一衣带水’。”

    李丽质猛地蹦达出来这么一句话,让老张吓了一跳,心想不愧是皇族,这感慨词真是不同凡响。

    “极尽高远,居高临下,这江水,果然真如衣带。”

    “大胆!竟敢口出狂言自比圣人,你这是谋逆之言,当诛!”

    老张眉头一挑,冲李丽质叫道。

    “休要作怪。”

    被老张逗了一下,李丽质也不再紧张,反而安安静静地欣赏着高空的美景。

    老张本想着她要是有恐高症,就趁着这个机会,送半句“天边弯月是钓钩,称我江山有几多”来刺激刺激,差不离什么恐高症都能治疗……

    毕竟,自己嘴炮的话,李丽质大概也顾不得恐高了,得恐她爸爸剁了她男人。

    “登高望远,果然如此。”

    感慨了一声,李丽质指着远方,“大郎,缘何天边,似圆非方?”

    “古语有云,地若鸡子。大地本就是个球体啊,王太史在辽东,不是用数学算过么?”

    王老爷子计算之前,他其实先拿了一套望远镜观看了月球、金星、火星……然后,他就认定:妈的别的都是圆的,凭什么我们住的地方不圆?

    在这个基础上,王老爷子还自己写了一套传奇,第一部叫《金星缘》,讲的是大唐有个《五年模拟三年高考》刷卷失败的废物,在昆仑山骑着一头大老鹰,就飞到了金星上,然后跟金星人学习先进的文化知识……期间阅女无数全初全收,简直是爽到了极点,在石城钢铁厂,堪称是一本奇书。

    这破套路,老张自己非法穿越之前,都特么看吐了。

    但石城钢铁厂的工人们,纷纷表示主角到底收了几个……

    至于关心到底金星上是不是真的住人,这不重要。

    七老八十的王老爷子还是挺会玩的,当然了,老张很清楚,王老爷子从来没有亮明身份,而是用了个“留守老叟”的诨号,在那里浑水摸鱼。

    “那里,是书院么?”

    “是。”

    “瞧着真是舒服,依山傍水,也不曾见咸阳纷杂,或是如洛阳那般混作一团。”

    “我有点强迫症……”

    “什么?”

    “没什么……”

    李丽质在天上找着建筑指认,每认出一个,便高兴无比,像是获得了什么。武汉就像是一张大极了的画布,而在上面作画的人,便是身旁的张德。

    这一点,李丽质是心知肚明的。

    一座没有城墙的坚城,地上魔都。

    “那是船厂么?那是船坞?哇……恁多船,恁剁人。哇……那是骨架么?”

    “龙骨。”

    “龙骨?”

    “就是……就是龙骨。”

    “……”

    “……”

    虽然老张觉得很安全,但此时带着李丽质上天,已经属于违反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准则。

    缓缓降落之后,意犹未尽的李丽质双手捂着有些冰凉的脸蛋:“大郎,以后还可以来玩么?”

    “可以啊。”

    李丽质看着张德,很是高兴地点点头,然后微笑道:“待大郎得空,再来玩。”

    休息了一会儿,备了马车,今日是要在江夏过夜,南岸的一所官营酒楼,早就备好了席面,冷菜热菜汤羹面饼各式甜点瓜果,都是依着李丽质偏好来做。

    只是在渡口,车厢内除了一脸惬意的李丽质,嘟着嘴的可不止还在往嘴里塞零嘴的阿奴,还有环抱胳膊,一直在翻白眼的张洛水。

    “雪娘,耶耶下次也带你,好不好?”

    “哼!”

    屁大点的小丫头继续用力地瞪他,然后转头瞪着李丽质,叫道:“你骗人!”

    李丽质一脸羞红,低声讨饶:“我起来时,忘了……”

    老张一愣,问道:“怎地?”

    听到他问,李丽质这才害羞道:“吃粥时,我应了她带她一起玩,只是临走的时候,便忘了……”

    “骗人!骗人!骗人!”

    张洛水大叫了三声,对坐的阿奴同样怨念无比地瞪着张德和李丽质,一切都不言可知。

    “雪娘,我知错了。不如到了江夏,我给你做个雪人,如何?”

    “真哒!”

    瞬间多云转晴的张洛水是知道雪人的,之前下了雪,外面白皑皑的一片,为了巴结她,某个兄长给她做了个雪兔子,这光景手都是冰冷冰冷的,缩在暖和的衣袖里不肯伸出来。

    “嗯。”

    李丽质点点头。

    见李丽质点头保证,张洛水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有着极为简单的逻辑,能够理解保证的意义,此时脑海中,是一院子密密麻麻的雪兔……

    “使君,可以登桥了。”

    “嗯,知道了。过江。”

    总算摆平了女儿,张德松了口气,仪仗开道,从浮桥前往江夏。

    而此时,还在喂奶的崔珏吩咐了人赶紧把独院的布置再检查检查,连掉落在地上的腊梅花瓣,都有意撒在了树根下,增添几分颜色。

    “娘子,都布置好了,窗户也换了新的琉璃。”

    “丝被夹棉了吗?”

    “都是弹好的松软棉絮,请的头等织女缝线。”

    “屏风呢?”

    “曹夫子的字,阎大夫的画。”

    “几个婢女?”

    “三个一班,分了三班,共九个。倘使要紧,还能调一个班,都是徐州、长安的自己人。”

    “嗯,这就好,再派人去看看,一会儿抱着三郎,去中门迎接。”

    “是,娘子。”

    崔珏虽然不知道汉阳发生了什么,但长孙濬还在江夏,就住在客房,以崔娘子的智慧,又怎么可能猜不到来的是谁。随后再稍作打听,更是十拿九稳。

    她倒是不吃醋,有了张鄂,心中淡定的很,只是府中像那长安来的女郎,可还有两个呢。

    “怎么‘飞骑’的人都在江夏!”

    “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

    “死了死了,难道二兄发现了?”

    “姑姑,怎么办……”

    李葭和李月,正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有以往“洛阳才女”的形象。

    而在客房中,一脸懵逼的长孙濬现在是忐忑的,他现在有一个大难题,那就是:特么的他回去怎么跟他老子交代?

    当然了,这也不是难题,还有更糟糕的,作为一个今年顺利进入体制,还能在皇帝面前露面的官场新人,他该怎么跟皇帝解释一些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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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