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国主亦是人 若撤自取之
令狐乐营和莘迩营都在城西,相距不远。
莘迩也没带多少随从,只带了魏述、乞大力、高延曹等数骑,驰马到了令狐乐营中,先叫魏述去令狐乐大帐通报。很快,便有吏员迎接莘迩,将他引入令狐乐帐内。
因令狐乐营是莘迩提前个他预备的,等於是莘迩指挥筑造的营垒,故却从辕门行往令狐乐所在之百子帐的这段路上,沿途所见,军营的规划布置几乎和莘迩的军营一般无二,并无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是莘迩专门在令狐乐等一干定西君臣住的帐区附近,给他们移植过来了不少花花草草,加以绿化,还挖了个小湖,以主要供令狐乐军务闲暇之时散心游玩。
到了大帐中,莘迩行礼罢了,打眼瞧视帐里。
偌大的帐中,没有什么人在,只有令狐乐、陈不才两个。
莘迩眼尖,一眼看见陈不才眼圈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应是感觉到了莘迩的目光投注,陈不才拽起衣袖,伸起左手,揉了揉眼睛。
莘迩颇是纳闷,就问令狐乐,说道:“大王,小宝他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么?”说笑也似地与陈不才说道,“小宝,军中与宫中不同,多是莽夫,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打紧,告诉大王,请大王给你做主!”
令狐乐笑道:“倒非是受了委屈。今天是小宝的生日,孤赏他了一份小礼物,却没想到他这个不争气的,居然就掉开眼泪了。”
莘迩注意到陈不才右手上捧着一个小盒子,想来这盒子中,当就是令狐乐送他的生日礼物了,“哦”了声,说道:“小宝,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不说一声,我竟是不知,没有能给你备份礼物,却是空手而来。失礼之处,尚请你不要见怪。”
陈不才急忙放下揉眼的左手,抱住那个小锦盒,端端正正地向莘迩行了一礼,惶恐说道:“不才贱降,岂敢扰动将军!便是将军有所赐,不才也吃受不起。”
“贱降”也者,生日的自谦称法。
瞧着他捧着令狐乐送给他的那个小匣子,视若珍宝似的,也不知令狐乐赏赐给他的是什么礼物?令狐乐、陈不才没有想说的意思,这点小事儿,莘迩自然也不会去问,
却如令狐乐所说,还真是一件小礼物。
那锦盒之中是一张安神助眠的药方。
陈不才从小到大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什么苦,更从来没有经历过军旅、战争的紧张生活,这次跟着令狐乐出征略阳、天水,算上离开谷阴到略阳郡行军的日子,已有一个多月,他精神状态上难免有些吃不消,加上跟着令狐乐巡视伤员营,见到的那些伤员的惨状,又叫他触目惊心,由是最近他晚上总睡不着觉。
令狐乐知道后,便专门叫随军的医生给开了一张药方,乃於今日送给了他。
这份礼物可称出乎人的意料,要是让莘迩猜的话,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但从中却也正能看出,令狐乐对陈不才的感情确然是甚为深厚,而且他俩的感情,已不能仅用“君臣”形容,其中还有“知心好友”的成分,——非是感情深厚的“好友”,是不可能想到送这份礼物的。
毕竟令狐乐如今虽然是定西的国主,可国主也是人,而人孰无情,他亦是有感情需要的,故是就像蒲茂昔日对待孟朗“如师如父”一样,他对陈不才亦是脱离了单纯的君臣关系。
且不必多提。
令狐乐请莘迩落座,说道:“将军,孤和麴爽、曹斐部的将士已经差不多做好了还都的准备,孤打算明天就正式下令,於后日撤还护龈。不知将军打算何时率部撤还金城?”
莘迩说道:“大王,我今日前来,为的就是撤兵此事。”
令狐乐端起案上的酪浆,抿了口,等莘迩往下说。
莘迩继续蜀道:“大王,我想撤兵此事,是不是可以推迟一下?”
令狐乐讶然,放下银杯,说道:“推迟一下?将军此话何意?”忽然想到一事,猜测说道,“莫不是将军得了军报,是蒲茂的援兵快要到了?”
莘迩摇了摇头,说道:“秦虏援兵没有新的军报,还是前天的那道,才集结完毕,估计此时,应该是刚从咸阳出发,要到天水,加上粮秣运输的时间,还得十天半月。”
令狐乐说道:“既然如此,为何推迟撤兵?”
莘迩从怀中取出桓蒙派人送来的捷报,示意陈不才上来拿。
陈不才小心翼翼地把令狐乐送他的礼物放到案上,快步上前,接过捷报,转身行到令狐乐座前,恭恭敬敬地呈递上去。令狐乐展开观看。
莘迩拂袖从容,说道:“大王,这是我上午收到的桓荆州送来的捷报。”
令狐乐细看一遍,猛地抬起头来,惊喜说道:“桓荆州打下宛县城了!”
莘迩说道:“是啊。”
令狐乐非常高兴,把那道捷报再三看了几遍,交给陈不才,由陈不才还给莘迩。
令狐乐说道:“将军,这可是件大喜事!桓荆州打下宛县这个消息传到咸阳,蒲茂一定震惊。宛县一失,则洛阳危矣;洛阳一危,则豫、冀震动。孤料蒲茂,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接下来必然会调集关中的其余部队,往夺宛县!如此一来,……将军,天水、略阳二郡,他就无法全力来争了。这对我军守住天水、略阳大有帮助!”
比之莘迩通过桓蒙此捷报而想到的,令狐乐想到的,显然是浅了一层,他只看到了对定西有利的一面,而没有把这件事放到整个的天下大局来看。
莘迩赞许地称赞了令狐乐两句,说道:“大王远见。不过大王,桓荆州打下宛县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不止於此。”
令狐乐想起了莘迩刚才说的“推迟撤兵”此议,迟疑稍顷,说道:“将军适才说推迟撤兵,……将军,可是与此事有关。”
莘迩颔首,说道:“大王聪慧,正是如此。”
令狐乐扬起脑袋,想了一想,没想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便看向陈不才,陈不才也茫然不解。令狐乐遂只得询问莘迩,说道:“将军,这两事之间有何勾连?”
莘迩说道:“大王,而今海内之势,三分天下,秦虏已占两分!若由之发展,则其势将称雄宇内,无人可再制矣。莫说我陇,便是江左朝廷,至时只怕也只能避让三舍。所谓‘变则通’,大王,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足够扭转局势的‘变数’出现。”
“变数?”
莘迩说道:“桓荆州宛县此战之胜,以我之见,或许便即是这个变数了。”
令狐乐还是没明白,说道:“将军此话何意?敢请将军详细地说一说,孤愿闻其详。”
“或者准确点说,变数不是宛县,而是两个人,桓荆州和慕容瞻。”
令狐乐越发糊涂,说道:“将军,你这些话究竟何意?”
莘迩便把他和唐艾所推测的桓蒙、慕容瞻两人此时可能会存在的心思,与令狐乐详详细细地道了一遍,然后说道:“大王,宛县此战,表面上看,只是桓荆州打下了宛县城,把南阳郡重新收复到了荆州,然往深处探究,宛县此战的这个结局,却极有可能会推动桓荆州、慕容瞻进一步产生变化!……而他俩进一步的变化,就有可能会推动海内局势产生大变!”
令狐乐眉头深锁,费心思虑,喃喃说道:“他俩进一步的变化,有可能推动海内局势产生大变?”
莘迩说道:“他俩进一步的变化有两个,一个是桓荆州的变化,一个是慕容瞻的变化。桓荆州的变化是,他可能会进一步地攻打洛阳;慕容瞻的变化是,他可能会进一步的对蒲秦产生离心,乃至……”
“乃至……?”
莘迩说道:“乃至叛乱。大王,若是桓荆州果然趁胜北进,再攻洛阳,慕容瞻又果然起兵叛乱,请大王设想一下,那个时候的豫、冀等州之局面,会是个什么样子?”
令狐乐的神情慢慢地严肃起来,他用心地想了好一会儿,说道:“豫、冀诸州定然大乱!”
莘迩轻轻地挥了下衣袖,谈笑说道:“那对我陇地是不是一个好机会?大王,何止天水、略阳两郡,我陇足可守之了,就是关中,我陇未尝不能趁势取之!”
令狐乐、陈不才对视一眼。
令狐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手按膝盖,说道:“如果……,顺势取之,将军,果可取之?”
“现在来说,这种变数只是有存在的可能。大王,若想将之成为现实,就需要再有外力推动一下。”
令狐乐终於隐约明白了莘迩“推迟撤兵”的目的,他说道:“所以将军建议我军推迟撤兵,便是想用我军来作推动桓荆州和慕容瞻再生变化,使此变局成为现实的外力?”
“再请大王设想一下,咱们接到了桓荆州打下宛县的捷报,非常惊喜,那么当桓荆州闻知我军打下了天水、略阳后,他会是何等心思?会不会也是颇为惊喜?而又当他闻我军数万精锐,犹驻天水、略阳未撤,给秦虏之关中造成了巨大压力之后,他则会不会就做下继续北伐,攻取洛阳的决心?
“又及慕容瞻,他若果是现下已生叛意,那么有我军在天水、略阳为他吸引关中秦虏的注意力,又有桓荆州北攻洛阳,则他那个时候,会不会亦坚定叛乱之念,干脆就举旗造反?”
令狐乐拍了下大腿,说道:“有!有!将军,很有这两种可能啊!”
“是以我建议我军推迟撤兵,暂时仍驻冀县,以观形势之变化。若桓荆州、慕容瞻,果然因我军这个外力的作用,而一攻洛阳、一造反作乱,我军便趁机进取关中!而如果他俩未能如我之所料,我军再徐徐撤亦不为迟。军粮方面,我已经问过,军中储粮还可足够将士食用两个月之久,……大王如无异议,推迟撤还,就以两个月为限,如何?”
令狐乐反复斟酌,心道:“这是大事,孤得问问麴爽的意见。”便说道,“将军且容孤三思,可好?”
莘迩说道:“那这样吧,大王今天考虑一下,明天我再来领受大王的决定。”
“好!”
候莘迩离去,令狐乐便命陈不才立刻去请麴爽。
……
回到自己营中,莘迩入到帐内,张龟奉上起草好了的给赵染干的军令。
莘迩略看了下,令道:“现在就送去给西海侯。”
张龟说道:“明公,适闻明公言,大王不是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推迟撤兵?”
“大王若不撤,我与大王共取关中;大王若撤,关中,我自取之。”
……
数日后,给赵染干的军令送到了赵染干的手上。
蒲茂同时相继收到了冀县、宛县失陷的军报。
第三十一章 沿途风景殊 探闻染干怨
给赵染干传递军令的是郭道民和薛虎子,两人与十余从吏,这日从冀县出发,东北而上前往上郡。从天水郡到上郡,中间需要经过新平、安定等数郡,期间路程大约七八百里地。
从吏中有关中本地人,熟悉新平、安定等郡的地理状况,引领诸人沿途所走多是小路,且昼伏夜行,因而整个行程十来日中,没有遇上蒲秦的驻军,或者途中郡县的官吏。
虽然走的小路,远离城池,但比之陇地,关中原就人烟稠密,蒲茂当政以来,注重农业,任用了许多唐士出任郡县吏,基层的政治较之以往大有改进,至少像那么回事了,并且蒲茂一再地降旨,施行轻徭薄赋,民口繁衍得因此又甚快,再加上蒲茂从山东诸州迁徙过来了数十万的各族百姓,故而路上仍是不时碰到乡村,当地土著抑或外迁来民,俱皆见到不少。
总而言之,给郭道民的观感是,离略阳、天水等边郡越远,各郡百姓的日常生活越不错,算不上富足,然至少无有饿殍於道。
不过长久的战乱和近年蒲秦被动或主动不断发起的战争,——比如现下的代北之战、南阳之战、天水之战等等,毕竟还是会对民间造成直接的影响,无论兵源、粮源,关中的氐羌唐人都占了大头,路上行人多佩带刀剑,时或见有军吏出没乡里之中。
佩带刀剑是为了防备盗贼;军吏出没,要么是为募兵,要么是为征粮。
出了安定郡,快到上郡的时候,一行人远远看见前头炊烟袅袅,又是个乡里。
七八骑士自西边驰骋而来,径入那乡里之中。
郭道民叫众人暂停下前行,转到土路边上的一个小树林中隐蔽,等了多时,待那数骑从乡里中出来,复往西还去了,郭道民乃叫从吏中那个领路的关中人去乡里中打探。
约半个多时辰,那吏回来,禀报说道:“如君所料,那数骑果是安定郡的秦虏军士。他们到乡中来,是为了征募民夫。乡人言称,这几个军吏说,蒲茂新近下了伪旨一道,命关中各郡分别征募民夫若干,限期一个月,汇聚咸阳;迟到者,军法从事。”
薛虎子说道:“新近下的伪旨?倒是怪了,若说是为了夺回天水、略阳两郡,却似乎也不必命整个关中的所有郡县都各出民夫吧?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郭道民沉吟说道:“怕不是为了天水、略阳。”
“哦?那是为了什么?”
郭道民说道:“没准儿是宛县为桓荆州所取此事,蒲茂已然获悉。诚如明公所言,对於蒲秦而言,宛县至关重要,断不容失。故为夺回宛县,蒲茂遂大点兵、征募民夫。”
宛县,或言之南阳郡,是个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
一则,此地处於衔接南北的关键地段,南北的军事力量,谁占据了这里,谁就能掌握到战略上的主动。二来,此地周边多山,并且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三者,宛县一旦被江左占领,那么不仅对洛阳等地是个威胁,对关中也会是个威胁,因为从南阳是可以经武关进入关中的。
薛虎子说道:“君言甚是,想来只能是这个缘故了。”
且不必多说。
……
只说一行人出了小树林,继续前行,两日后,入到了上郡地界。
一入上郡,观感与此前所见颇为不同。
之前过的那些地方,尽管时见军吏来往、行人携配刀剑,气氛可称紧张,但鸡犬之声相闻,却入到上郡南部以后,竟是人烟罕见。有时候行上四五里地,犹不见一户人家。
也难怪如此。
首先,上郡多沙漠、草原,此郡的土著百姓和关中其余诸郡的百姓相较,本来就少。
其次,自赵染干入据上郡北部以来,上郡这个地方,又一直都是战火不断。
两个原因结合,现在出现地方人稀,数里不见人烟的现象实亦正常。
百姓少见,北上途中,却接连路过了两三处旧战场。
这几处旧战场,或是之前赵染干和仇泰部交战的所在,或是后来赵染干几次南扰咸阳附近,蒲茂不胜其烦,遣兵追击至此留下的激战痕迹。
血渍早被沙土淹没,断刀、箭镞遗留其中。
风一吹,尘土扬起,露出下边的皑皑白骨,有人的骨头,有战马的骨头。
深黄的沙土地一望无际,身在关中地界,骑於马上,夕阳落日下,观望远近此番景状,郭道民年轻,才二十出头,正热血青年之时,素来少有多愁善感,而此时此际,却是不禁蓦然升起惆怅,恍惚感觉自己好像是行马於国家的遥远边陲。
——实际上,於陇地归中原所有之前,上郡此处,还真是可称帝国的边陲了。
亦不必多提。
……
顺顺利利地到了肤施,进入城中,见到赵染干,郭道民把莘迩的军令下达与之。
赵染干当面领令。
莘迩在军令中要求赵染干,於接令三日之内,出兵南下,再扰咸阳周边。
而到了第二天,郭道民出城到营,巡视检查赵染干战备之时,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郭道民回到城里住处,与巡营时跟他一起的薛虎子说道:“薛君,适才下营中察看西海侯备战的情况时,有个状况,不知你察觉没有?西海侯准备用来南下的部队人数既少,仅千人,且多老弱,其帐下能战的铁弗精卒,咱们是一个也没看到。”
薛虎子回想了下,说道:“是这么回事,的确多是老弱,没有精卒。”
“明公的军令可是下得清清楚楚,给西海侯的命令是:命他尽起精锐,南扰咸阳周边,以务必吸引到蒲茂足够多的注意力,给咸阳士民造成足够大的影响。薛君,西海侯却这么做,弄了些羸弱之卒,与明公之令背道而驰!”
薛虎子不太置信地说道:“西海侯难道竟敢抗令?”
郭道民说道:“我在营中注意到这个情况后,派人打听了一下,西海侯对明公的此道军令,看似接受,实际上却有怨言。”
薛虎子想起,在营中时,确实是见郭道民曾叫了个从吏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从吏就离开诸人,挺长时间后,才折转回来,这时才知,却那从吏是被郭道民派去打探内情了,心道:“原来西海侯军中,乃有明公的人?”愕然说道,“却有怨言?西海侯有何怨言?”
郭道民说道:“上次南扰咸阳回来以后,西海侯於酒后,尝数与左右抱怨,说明公一而再、再而三地令他南扰咸阳,但是每次南扰咸阳,他都不能捞到什么好处,反而每次都得和秦虏拦截、追击的部队交战,导致他的部曲将士损失不轻;又明公从来没有给他过军械、粮秣、兵源的补给,故是他牢骚不已,怨言载道。”
薛虎子说道:“上郡与我秦州不接壤,明公如何能给他军械、粮秣、兵源的补给?话说回来,军械等方面的补给,明公虽然是不好给他,可上郡这大半个郡,明公不是已叫他做主了么?他在上郡征收的粮钱,明公亦未叫他进奉金城、朝中啊!他还有何不满!”
“……薛君,你说错话了。”
薛虎子莫名其妙,说道:“敢问君,我哪句话错了?”
“先王名讳,君误言之。”
薛虎子恍然,赶紧说道:“是,是,是我一时大意,忘了此节!”
这还真不是“大意”的事儿,莫说薛虎子这类后来降从莘迩的将校、官吏,就是郭道民等这些本为定西臣民的莘迩军府之吏,如今也时不时的会有人犯令狐奉的名讳,无它缘由,只是因他们长期地在莘迩手下做事,许多时候,很多人不免就会把这点给忽视掉了。
郭道民笑道:“你我之间,君犯此误,尚没关系,却这番立下大功,明公若带君晋见大王的时候,君可切记,不能再犯此误了!”
——薛氏是河东大姓,莘迩这次之所以令薛虎子来上郡,正是为叫他潜回河东,看看能不能说动河东薛氏策应相助赵染干。这件事,薛虎子如果办成,绝对的大功一件。
薛虎子说道:“是,是。……郭君,西海侯居然敢抱怨明公,对明公之令阳奉阴违,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好?”
郭道民说道:“我亲自去见他一见。你跟我一起去,见到他后,你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在我边上摆出威武之态,足矣。”
薛虎子应诺。
……
郭道民、薛虎子两人出了住院,径到肤施郡府,求见赵染干。
於堂上等了一会儿,赵染干在十余个铁弗贵族的簇拥下,髡头小辫,耳带金环,身穿红袍,腰束金带,下着皮绔,穿着小羊皮制成的短腰皮靴,橐橐地来到。
两下见礼罢了。
郭道民说道:“下吏有一事,敢请教君侯。”
“郭掾请说。”
郭道民说道:“今日下吏到城外营中,巡看君侯的战前预备,却见君侯预备用来南下的兵士竟多羸弱,大多似皆不堪战者,……敢问君侯,此为何故?”
“哦,郭掾你说这个啊。是这么回事,我前日刚收到了一条情报,西河、太原等郡的秦虏近日蠢蠢欲动,好像有犯我上郡之状,上郡是明公交给我的,我有为明公守土之责,为保上郡的安稳,所以这回南扰咸阳的部队,就只有那些可派了!”
郭道民点了点头,说道:“君侯此言,似有理。”
赵染干大大咧咧地说道:“不过请郭掾放心,明公的军令,我不但还会遵从,且一定会办好!”
郭道民说道:“君侯当真会遵从明公的军令么?”
“这叫什么话!明公之令,我岂会敢不遵从?”
郭道民说道:“那我记得不错的话,明公令中,清清楚楚地说到,是令君侯尽起精锐。”
说着,郭道民轻轻地咳嗽了声。
坐在旁边的薛虎子登时起身,叉腰而立,赳赳直视赵染干。
第三十二章 勃勃暗鼓动 薛氏潜通风
赵染干抬眼瞅了下薛虎子,问他,说道:“你这么站着不累么?”
此问出乎了薛虎子的意料,一时不知该可以回答,既然不知如何回答,薛虎子索性只管瞪大眼睛,叉着腰,朝赵染干看。只是可惜薛虎子并非虬髯,不是落腮胡,要不然大约还会再多上三分威武之气。
赵染干转目,看向郭道民,笑道:“郭掾,你让薛君拿出这般姿态,是为什么?”
郭道民说道“明公令君侯尽选精锐,南扰咸阳,而今君侯却选了些老弱羸卒,这与明公的军令背道而相驰,我身为督军,自然要负起督军的责任,所以敢请军侯今日往营中再选精卒,后日南下。”
赵染干、郭道民两人,一个是髡头红袍,三十余岁的胡人猛士,一个是裹帻黑袍,二十出头的唐人文士,这时一立一坐,目光相对,对比之下,倒是相映成趣。
赵染干摸了摸颔下胡须,说道:“我不是才不给郭掾解释过么?”
“哦?”
赵染干说道:“明公的军令,我当然要从;但上郡的安危也十分重要紧。西河郡等地的秦虏对我上郡虎视眈眈,我若精兵尽出,造成肤施空虚,那上郡倘若有事,该如何是好?”
“西河郡等地的秦虏,我闻之,多已在杨满的带领下,从蒲洛孤、苟雄北侵代北,所留下之兵,仅足守境而已。君侯,怕是不会对上郡造成什么威胁吧?”
赵染干转来转眼珠,说道:“郭掾年轻,不过虽然郭掾追随明公的时日尚浅,然上郡是怎么打下来的,想来郭掾应也是有所闻知的吧?当初打上郡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明公的话说,上郡,现乃是明公用来策应定西腹地、威胁秦虏咸阳的要镇!这个要镇,我是一定要为明公守好的!断然不能容有所失。”
薛虎子的威武作态没有吓住赵染干,这是在郭道民的预料之中的。
郭道民默然稍顷,挥动了下衣袖,迎着赵染干狡黠的视线,再次开口,平静地说道:“在下又一事,敢请教君侯。”
“郭掾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就是!不必这般拘礼。”
前一句“郭掾年轻,追随明公日浅”,后一句“不懂的尽管问,不必这般拘礼”,却郭道民好似是压根没有听出赵染干话语中对他的轻视之态。
他徐徐说道:“君侯与秦虏蒲茂有杀父之仇,而昔君侯家虽与拓跋氏结有姻亲,可拓跋倍斤现下自身难保,且就算昔君侯等牧羊於朔方时,拓跋氏对贵部也甚是欺凌,……在下想问君侯的就是:若无明公庇佑,敢问君侯,而今天下之大,却可有君侯和贵部的容身之所?”
恰如赵染干的反应是薛虎子没有料到的一样,郭道民竟说出这样的话出来,也是赵染干没有料到的。
赵染干不复刚才的轻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站在坐於榻上的郭道民前不远处,死死地盯着郭道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堂中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赵染干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他说道:“郭掾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西河郡那边的秦虏,据军报所言,如今留下的的确好像不是很多,我如果精心安排一番的话,上郡的安全应当还是有保障的。那就这样吧!便按郭掾的意思,我今天就亲下营中,再选精锐,务必不耽误后日南扰咸阳,如何?”
郭道民的神情依旧从容,没有甚么变化,说道:“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说着,顿了下,郭道民指了指薛虎子,说道,“薛都尉已然遣人先期潜往河东。君侯,河东薛氏、裴氏、柳氏等,皆关中之赫赫豪族也。此回若能得到他们的相助,则可以预计,此次君侯南扰咸阳,必然与前几回不同,定能取得更大的战绩,也定能得到更大的收获。下吏就先在这里预祝君侯马到成功!……后日一早,我与薛都尉和君侯一道率军出发。”
赵染干说道:“好,好!”
薛虎子收其霸气作态,跟着郭道民辞别出府。
……
等郭道民、薛虎子下到堂外,出了府院,看不到身影后,赵染干身边一将说道:“大人,真的就按郭道民说的,再往营中简选精卒么?”
赵染干面色阴沉,好像能滴出水来,他坐入胡坐,拍了下大腿,说道:“道民孺子!连那样威胁老子的话都说出来了,还能怎么办?”
问话之将面黑如铁,语声翁翁,不是别人,正便是赵染干最信得过的帐下勇将周宪。
周宪说道:“可是勃勃那厢,大人不是已经回过书信了么?现在如果尽出精锐南下,岂不是和大人给勃勃的答复相悖?”
赵染干说道:“道民孺子,尽管他居然敢吓唬我,但他适才有两句话说得倒不算错。”
周宪问道:“敢问大人,哪两句话?”
“一句是,拓跋倍斤现在可称‘自身难保’;一句是若无征西,老子暂时还真是无有容身之所。”赵染干唤周宪的铁弗名,说道,“额尔古涅,於今之计,看来只有先把征西应付过去,再观一观代北的形势,然后再议其它罢!至於勃勃那厢,……哼,他在征西帐下老实得像条狗,反正来日重回朔方也指望不上他!就是老子没做到做到信中给他的答复,他还能怎样?”
却是赵兴前些时私下给赵染干来了一封信。
在信中,赵兴历举匈奴赵氏、鲜卑慕容氏、羌人蒲氏、羯人贺浑氏等的例子,与赵染干说道“数彼诸胡,观其未起之时,孰强於铁弗?铁弗之名,虽尚未现谶纬,然海内动荡百年,无久主也,我铁弗焉知不能得天命?纵难号令中原,以朔方为基,割据河陇,必可成也!”随后,建议赵染干,“今蒲秦攻代北,两虎相争时也,征西欲做渔翁;你我兄弟倘能同心,渔翁亦可做也。阿兄不如去书倍斤,结以盟好,趁机北还朔方,复我祖地,不失一方霸业。”
赵染干与赵兴兄弟间虽然不和,赵染干嫉妒赵兴在铁弗部落中的名声,赵兴亦的确很想真正坐上铁弗大率的位置,可他俩到底都是铁弗贵族,那么在关系到前途利益的方面,两个人还是一致的。赵染干当时看了赵兴这封偷偷的来书之后,经过与周宪、杜琅等人的商议,觉得赵兴说的有道理,就给他回了一封书,同意了赵兴的提议。就在不久前,赵染干已经悄悄派人前往代北,去见拓跋倍斤,——而这一次他不愿意尽选精锐,再次南下侵扰咸阳,一方面是因为他打咸阳两三回了,都没落什么好处,再一个,便是因为赵兴的此封来书。
且不必多说。
……
只说原先莘迩选派郭道民作为督将来,上郡给赵染干传令的时候,军府中还颇是有吏员不以为然的,因为郭道民和他的兄长郭道庆一样,对什么都是说有道理,看起来似乎毫无主见,却这件事后来传开以后,人人都不禁佩服莘迩有知人之明。
其实莘迩为何会敢於派郭道民来给赵染干传令,是有一件事,那些议论者并不知道。
便是郭道民虽然和郭道庆表面看来相似,不管听别人说什么都是有道理,但实际上他和郭道庆还是有不同的。当莘迩提出什么意见时,他若是另有想法,便会私下里求见莘迩,把他的想法禀与莘迩。莘迩亦就是通过这一点,认可了他的能力。
且亦不必多说。
只说赵染干果然重新择选精卒。
郭道民又下营中亲自检查过后,这次非常满意。
便於第三天,郭道民和薛虎子一道,随赵染干率兵南下。
行军途中,河东方面的消息传来。
薛氏并不愿意明着出面配合赵染干,但薛氏把他们所知的河东等郡的秦军虚实,尽数告诉了赵染干知晓,而且随着回信到达赵染干军中的,还有几个熟悉咸阳周边的薛氏子弟,——这显然是薛氏派来给赵染干部做向导的。
河东薛氏这个家族,和王道玄、崔瀚等的家族是有区别的,与荥阳郑氏,亦即郑智度的家族则有很大的相像之处。
他们并非是纯正的士族,某个方面来讲,薛氏、郑氏同时还是地方上的割据势力。
河东产盐,郡中的几个大盐池都被薛氏等河东大姓掌控,凭借丰饶的盐利,这些河东大姓俱皆拥有强大的宗兵,尤其薛氏这个本为蜀地家族的“外来者”,其族中的尚武之风更加浓郁。
早些年的时候,河东郡名为蒲秦所有,而实际上,就是蒲秦的国主,对薛氏等河东的这几个地头蛇也是无可奈何,直到近年以来,蒲茂登基、孟朗辅佐,蒲秦的国力渐渐强大,特别随着秦军消灭了慕容氏等后,蒲秦的触角才算是渗入到了河东郡中,原先坞堡林立、薛氏等宗兵横行,蒲秦之所任官“唯唯诺诺”的郡中情况,现在慢慢地得到了扭转。
在蒲秦的角度看,这是对蒲秦大大有利的好事,若能彻底掌控河东,一则,河东的盐利就能尽归蒲秦所有;二来,河东诸姓的强大宗兵,也能为蒲秦所用。
可在薛氏等河东大姓的角度看,这就是大大不利的坏事了。
故而,为了保证他们自己家族的利益,或言之,为了削弱蒲秦对河东的影响力,薛氏等固然不会和蒲茂翻脸,可就如赵兴生了“渔翁”之心相近,於此乱战之际,他们接过莘迩通过其本族子弟递来的示好,暗中帮助莘迩,做一些“资敌”之事,却也是情理中事。
……
赵染干再度南下侵扰的消息很快被蒲茂得悉。
军报送到时,已经过了傍晚,蒲茂正在他的王后苟氏的寝宫之中。
看完这道军报,蒲茂略微皱起眉头,带着厌恶的口吻,说道:“这个赵染干!没完没了。”
苟氏问道:“大王,发生什么事了?”赵染干的名字,苟氏不少听闻,每次听到,差不多都和他南扰咸阳周边有关,遂猜测问道,“可是赵染干又犯我京畿?”
“是啊!”
把军报丢到一边,蒲茂拿起筷著,待要继续用饭,却见苟氏放下了筷著,举目瞧之,看到她露出忧色,就问道:“王后,你怎么了?”
苟王后说道:“大王,臣妾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苟王后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蒲茂讶然,问道:“此话怎讲?”
苟王后说道:“前日才听说,冀县、宛县相继失陷;今又闻赵染干复南下侵扰。大王,这不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道道的紧急军报接踵而来么?”
第三十三章 大业将成际 换将非明主
蒲茂放下筷著,抓住宽大的衣袖,挥了下,然后连袖带手一起放在膝上,端得从容不迫的样子。正襟危坐的姿态调整好,他笑看苟王后,说道:“王后,我给你打个比方。”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苟王后不解其意,问道:“大王,什么比方?”
蒲茂说道:“昔你为王妃的时候,我后宅中才有多少人?现下你贵为我大秦之后,母仪天下,我后宫中又有多少人?两下相比,你是不是现在管起来会比较难?”
以前蒲茂还只是“王”的时候,他的妃妾的确不多,而今他是大秦的天王,出於团结各族关系的原因也好,出於笼络其境内唐胡贵族的目的也好,他先后至今着实是纳了不少的嫔妃,其后宫妃子的数量急剧增多,不说佳丽三千,现在亦有百余人之多,——这还不算宫女之类。苟王后是王后,后宫之事都由她做主,百余人管起来确然是比以前要费劲许多。
苟王后点了点头,说道:“是比以前需要多费些时间,但为了大王能够安心的操持国政,再费时间,臣妾也会尽心尽力地为大王管好。”
蒲茂摆了摆手,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王后,这治国就与治家一样,家业大了,家里的人口多了,产业多了,那么这个家管理起来就会不易,国家亦是如此。”
“国家亦是如此?”
蒲茂仪态晏然,含笑说道:“国家大了,人口多了,地方广了,那么一则,治理起来,自然而然地就也会麻烦些;二者,外部的敌人也会变多。岂不闻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么?常人於微末之时,尚且如此,况乎雄杰大业将成之际?各种沉渣,它都会泛起。
“王后,我再给你打个比方,就如那困兽一般,垂死之际,必要尽死一搏,若莘阿瓜、桓盘龙者,皆此类也!”
却这蒲茂大力提倡、推行儒学,或言之,大力提倡、推行国内氐羌等胡的华化,登基后,面向不同的受众,办了好几所的学校,如前文所述,有面向军中将校的讲武堂,亦有面向氐羌等胡人贵族子弟的学校,并及还有面向其后宫后妃的宫中学校。
苟王后和其他的蒲茂嫔妃一样,都曾入过在这个专供她们学习儒家经典等唐人文化的学校,在那里上过学,故而对孟子的这句话,苟王后是知道的。
听了蒲茂这话,苟王后想了会儿,大略明白了蒲茂这番话的含义,说道:“大王,话虽如此说,然今宛县、冀县相继失陷的时刻,咸阳士民恐怕已经因此而颇起流言了,赵染干复引贼兵南寇,逼凌京畿,臣妾愚见,似宜不应轻视,……未知大王打算何以应对?”
蒲茂忖思稍顷,道出了他的决定,说道:“……我打算仍令仇泰领兵往迎击之。”
苟王后说道:“大王英明。赵染干前数寇京畿,都是被仇泰击退的,这次若仍用仇泰,想来他是定能再把赵染干击退的。”
“单只击退可不成!这赵染干三番五次,来扰咸阳,跳蚤也似,真是令孤烦不胜烦!孤明日给仇泰降旨,命他此次务必要把赵染干生擒或斩获!省得这个铁弗胡奴日后又来烦孤。”
苟王后说道:“是。”顿了下,如有沉吟之态。
蒲茂笑道:“王后,你有心事?”
苟王后说道:“大王,贱妾不敢隐瞒大王,大王英明神武,要说心事,贱妾实亦无什么心事,只是……,只是赵染干这个麻烦,固然可令仇泰击之,但冀县、宛县相继失陷此二事,贱妾愚见,也是大事,并且似宜更加妥善处置才可。贱妾唯前几天时,听大王提起过这两件事,却到现在还不知道大王是是怎么部署应对的?”
前几天蒲茂到苟王后的宫中时,也是没话找话,给苟王后提了一嘴宛县、冀县失陷的情况,从那天之后,接连数日蒲茂未曾再到苟王后寝殿,直到今日才又来了。
所以蒲茂是怎么应对这两件事的?蒲茂没有亲口给苟王后说过。
但其实,苟氏乃蒲秦显姓,别的不提,只苟氏族中在朝中为官者就比比皆是,故而对蒲茂的应对措施,苟王后实际上是已有所知的。——至於既然已知,却又为何与此时问出这个问题?苟王后自是有她用意的。
蒲茂“哦”了声,说道:“孤已下旨关中各州郡,命氐羌各部出兵,华人出民夫,至多旬月之内,加上孤从各州郡驻军中再又抽调的部队,援兵即可组成。待组成后,孤便遣派他们往去南阳,听令有於慕容瞻,定要把宛县给孤收复!“
“遣往南阳,听令於慕容瞻,收复宛县?……大王,那冀县怎么办?”
蒲茂说道:“冀县那厢,暂无须多虑。”
“大王此话怎讲?臣妾闻之,犯我冀县者,系令狐乐、莘迩,他俩怕是尽起了陇地可用之卒!令狐乐孺子,倒也罢了,莘迩有名将之称,其来势汹汹,而冀县已为其窃,……贱妾愚钝,大王却怎么说无须多虑?”
蒲茂笑道:“王后有所不知。我与阿瓜交手多次,不仅对他很了解,对陇地的实力也很了解。尽陇可用之卒,三四万罢了。其能暂得一时之利,窃据我之冀县,已是阿瓜,也是陇地顶多能做到的,阿瓜现下肯定已经没有继续东侵我境的能力了。是以我说,暂无须多虑。且先等我把宛县收复,再把代北打下,然后王师西讨,再收拾他不为晚也!
“想到那时,阿瓜虽戆,孤百万王师的兵威之下,他也只有束手就擒而已!”
苟王后说道:“可是大王,就像大王说的,阿瓜小戆,他万一真的再继续东侵,与赵染干不呼应,共同胁我咸阳,可如何是好?”
蒲茂大气磅礴,自有豪情睥睨,说道:“阿瓜要真的无法无天,敢再继续东侵的话,那孤就亲引咸阳戍卫诸营,打他一个有来无回!”笑道,“倒是省了孤以后还得再亲征陇地的麻烦!”
相比宛县,冀县虽然离咸阳更近,但就在目前的形势下而言之,冀县却是不如宛县重要。
无它缘故,还是因为宛县如果有事,洛阳接下来就会动荡,而洛阳一旦动荡,冀州、豫州就会不安。现在代北正在大战,冀州是代北战场的后方,又冀州倘若不安,就等於是战场后方出现问题,如此一来,代北的战局便可能会脱离掌控。
若用莘迩的矛盾论来说,现在宛县的得失是蒲秦军事上的主要矛盾,冀县是次要矛盾。
这一点,是蒲茂在和仇畏等细细讨论后得出的结论。
苟王后对此也是知道的,对於蒲茂先宛县、后冀县的军事部署计划,她也并不反对,因而闻得蒲茂的答复之后,便亦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说出了她真正想说的话,与蒲茂说道:“大王,宛县城坚粮足,守卒近万,慕容瞻所率之援兵部曲则更是多达万余,臣妾一直不解,却为何没有把宛县守住,而为桓蒙所克?”
这些天蒲茂听到了很多类似的问话,苟王后此话一出,蒲茂立刻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苟王后话中没有明着道出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苟王后,说道:“王后此话何意?”
苟王后说道:“大王,臣妾大胆猜测,宛县之所失陷,会不会其中有慕容瞻懈怠之因?”
蒲茂又笑了起来,说道:“自慕容瞻降从孤以今,孤待他恩深义重,天下人谁不知晓?而慕容瞻此人的脾性,孤是了解的!他是一个重义、亦重名的人。为不致天下人鄙夷,他断然是不会做对不起孤的事的!懈怠云云,……王后,仅是无根据的揣测之言。”
苟王后蜡黄的脸上十分严肃,她说道:“大王重义,但却不见得慕容瞻也会真的重义!民谚云,知人知面不知心。慕容瞻到底是真重义、抑或假重义?谁也不知!贱妾陋见,以为不可排除这个可能!”
蒲茂不以为然,笑道:“王后,那咱们就不说重义、重名这回事,只说慕容炎先从冀州北窜蓟县,再从蓟县东窜荆城、龙城,现而下,他更是被孤打到了高句丽去!龟缩於彼,不敢外出一步,苟延残喘!……王后,慕容瞻就算果然生了异心,可这种局面下,这种天下已归我大秦的局面下,他又还能投去何人,投往何地?他总不会南投江左吧,哈哈,哈哈!”
苟王后说道:“大王,拓跋氏与慕容氏同为鲜卑,且臣妾闻之,拓跋氏曾长久的臣服於慕容氏,现今代北正在鏖战,臣妾虑之,慕容瞻会不会和拓跋倍斤暗中潜通?他若借宛县为桓蒙所得之机,起兵作乱於豫、冀,则代北之我王师,恐就将会后方骚动。”
“不会!”
苟王后说道:“大王为何如此确定?”
蒲茂说道:“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慕容瞻和拓跋倍斤完全是两种人。拓跋倍斤狼子野心,反复叵测之徒,慕容瞻爱惜羽毛,重视名誉,岂会与他勾结?
“……又则代北此战,打到现在,虽然还没结束,然而平城、盛乐都已在我的重兵围困之下,岌岌可危,柔然亦从孤之令旨,遣骑万余往去相助,拓跋倍斤之被擒、代北之覆灭,是迟早的事!慕容瞻明智之士,他也更不会飞蛾扑火!”
苟王后说道:“可是大王,宛县坚城,为什么会被桓蒙打下来?这的确叫人疑心啊。”
蒲茂说道:“唐儿多文雅,知兵者,唯两人矣。一个阿瓜,再一个就是桓盘龙了!桓蒙本身名将,其帐下荆州兵亦海内精卒,数年前,他以万人而取蜀地,由此即可见其人之能战、其兵之敢战。在其倾巢来犯的情势下,宛县一时被他所占,亦不足为奇。”
丢掉宛县后,慕容瞻率败兵后撤数十里,第一时间给蒲茂上了道请罪的书。
在上书中,他最先是深刻的检讨了自己,主动向蒲茂请罪;随后,列举了几条没能守住宛县的原因,蒲茂所说的这个,是其列举出来的几条原因之一。
随着大秦疆域的日渐广阔,随着大秦劲旅的无往不胜,蒲茂也一天比一天的更有主见,或者说,更充满自信,放到以往,还有孟朗能够进言相谏,而自孟朗死后,蒲茂一旦做出决定,就极难有人能够把他的决定改变,苟王后深知此点,可是她不想放弃,还是想着再进劝一下,便说道:“大王,便是宛县的失陷不是因为慕容瞻的懈怠,可他既已败於桓蒙,下边收复宛县的主将,臣妾斗胆敢言,大王是不是可以另择他人?”
蒲茂说道:“临战换将,非明主所为也;再则,王后,桓蒙名将,也不是随便一个谁就能敌之的!难不成,孤要把獾孙、洛孤调回来么?”重新拿起筷著,点了点案上的菜肴,笑道,“王后,饭菜都凉了,用饭罢!”
……
咸阳东,数百里外,洛阳。
城中一所住宅。
宅中堂上,一人正在奋笔疾书,写给蒲茂的上书。
这道上书开篇第一句,便是写道:臣恳请大王,万不可再用慕容瞻为将。
第三十四章 季和深忧虑 慕容叹赤心
“昔年孟公在世的时候,曾经屡次向大王进言,慕容瞻不可信,然大王以仁义为本,厚待於之。大王此举,固足可追迹於历代圣贤,慕容瞻则非纯良之士。
“前慕容瞻从大王攻陇西,虽然用命於军前,颇立功劳,因系此战大王亲御之故也,究慕容瞻之本心,犹怀反复之念。或有言之,慕容氏今已东窜入高句丽,瞻如无枝之雀,唯有依从於大王,臣窃以为,此话不足信。慕容瞻者,何许人哉?慕容暠幼弟,十余从军,征战南北,威名赫赫,鲜卑之胆也!堪称枭雄。岂有枭雄而肯居人下者?遍观古今,无矣!
“此回宛县之失,罪实在慕容瞻。当荆州兵攻城危急之际,慕容瞻壁上观,拥兵不斗,宛县遂陷贼手。风闻大王征兵关中,将发南阳,臣恳请大王,万不可再用慕容瞻为将。若仍用之,臣恐洛阳亦将失也!”
把这道上书写完,写书之人提起毛笔,放入清水中,洗了一洗,将笔挂於笔架之上。坐的时间有点久,他的腰感觉有些痛,这人揉了揉腰,然后按住案几,站起身来,展目室外。
室外万里晴空,一览无云,时有鸟鸣之声传来。
分明笑语花香的美景,或许是因为刚刚刚写完了那封信的缘故,鸟声入耳,此人却从其中似乎听出了金戈之音。
但见这人年三十余,气貌轩昂,尽管裹帻,发式如唐人,衣装却圆领对襟红袍,腰束蹀躞带,袍底露出黑色的短腰皮靴,一副胡族贵人的打扮,不是别人,正是季和。
这间屋子是坐南朝北,宛县在屋后的方向。
季和迈步出到室外,站在院中,转过身来,眺望南方。
想象此刻宛县城中,桓蒙帐下荆州兵,作为胜利者的趾高气昂。
又想象,宛县城北数十里处,慕容瞻的营中,这时又是何等一番景象?
季和负手独立,继而转目朝西边的咸阳方向望去。
他看了好久,心中想道:“若是孟公仍然在世,宛县断然不会有失!人皆言大王仁义,大王亦以此自矜,可自古英雄,有几人是真仁义而成事者?为人君主,当识权变,重实利,切忌追慕虚名。小仁者,大仁之贼也。大王之所为,小仁乎?”
却是不止季和一人腹诽蒲茂的仁义是“小仁”,但换到蒲茂的角度来看,他“追慕虚名”,以“仁义”自矜,实际上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蒲茂是胡人,并且他还是一个被深深唐化的胡人,那么他的这个出身和他接受的“儒家教育”,就会在他的身上形成强烈的反差,或言之,矛盾。也许在蒲茂内心的最深处,也许在他积极推动治下诸胡贵族唐化的此个现象之背后,其实隐含着他的自卑。
正是因为“自卑”,因为心理暗示中,他想极力摆脱他自己胡人的身份,想使他自己真正成为一个“华人”,成为华夏文明这个先进文明的代言者,故而他才会近似执着地处处以“仁义之君”来要求他自己。
如果蒲茂不是胡人的身份,他还会这般信任、重用慕容瞻、姚桃等降将么?
大概还会,但不会信任、重用的如此彻底。
——自然,蒲茂信用慕容瞻,如前文所述,里边还有借此来安抚、团结慕容鲜卑等的意图,这一点不需多言。
四方海内,洛阳居於中。
北边,而今代北鏖战正酣;南边,宛县才失陷未久;东边,江左的北府军又在攻打徐州;西边,冀县失陷,莘迩来势汹汹。此时此刻的唐室故都,天下名邑,洛阳城内繁花似锦,正是一年中风景尤好的季节,站在院子里,季和能够遥遥听到“里”外街上嘈杂的人声,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城南寺庙悠悠的钟声,一派安详的气氛,可他当下的心情却是十分沉重。
他敏锐地察觉到,热火烹油也似的大秦表面之下,不仅已然隐藏着了层层的危机,而且这危机在渐渐地变大,已经是迫在眉睫。
季和招手唤院外的侍吏进来,吩咐令道:“把我的这封上书立即送去咸阳,呈递天王。”
侍吏应诺。
“备车。”
侍吏问道:“明公要往哪里去?”
“荥阳。”
荥阳离洛阳不很远,但也不很近,去荥阳干什么?季和要去找郑智度。
坐上了辎车,车子摇摇晃晃地启动,出了里门,驶上街道,喧闹的人声顿时变得清晰。时将近暮,不少人家升起炊烟。烟火气中,季和的心神再次飘向咸阳。
蒲茂会否接受他上书中的建议?
季和不知道。
若是蒲茂不接受,而若是又果真因此大秦出现了大的变局和动荡,该怎么办?
季和还是不知道。
但季和很希望蒲茂能够接受他的建议,且最好能够下一道令旨,改用他来做收复宛县的主将,季和有信心,他一定能够击败桓蒙,把宛县县城从荆州兵手中为蒲茂、为大秦夺回来。
……
宛县城北,数十里处,慕容瞻新建的大营。
帅帐中,慕容瞻正在侧耳倾听一个鲜卑人的恭谨禀报。
这鲜卑人说道:“大人,小人探得了确切的消息,虽是朝中不少大车向大王进谗言,弹劾大人,然大王并未听从。大王言说,大人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以赤心待大人,大人必定会以忠诚相报;又说,世上无有百战不殆的将军,宛县一时之失利,不值一提。大王不但不准备责罚大人,且准备把现正在征募、将发来南阳的这支部队,仍交由大人统率。”
“还有么?”
这鲜卑人答道:“小人探知的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慕容瞻点了点头,说道:“好,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在蒲茂面前,慕容瞻或说氐语,或说唐话。
而在鲜卑同族面前,他们对话的语言当然则是鲜卑话。
慕容瞻聪颖过人,唐话也好、氐语也好,包括匈奴、羯人等胡的语言,他大多精通,但相比下来,到底鲜卑话是他本族的语言,他终究觉得还是鲜卑话听来最美,说来亦最顺口。
这人从地上起身,抓着浑脱帽,放到胸前,恭恭敬敬地向慕容瞻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帐中没了外人,只剩下了慕容瞻和他的长子慕容美。
慕容美面带兴奋,压低声音,说道说道:“阿父!果然如阿父的预料,大王不会因宛县此败而责罚阿父!且大王还准备把收复宛县此战,仍由阿父指挥!……阿父,却不知桓蒙他下一步会不会趁胜北上,进取洛阳?”
等了半晌,无有慕容瞻的回答。
慕容美看向慕容瞻,说道:“阿父?”
慕容瞻相貌堂堂,人过中年,更添不少成熟男人的魅力,观之当真美男子一个。他俊美的脸庞上,不像慕容美,这会儿毫无喜色,反而眉头微蹙,落入慕容美眼中,感到了点说不来的意味。
慕容美又叫了他一声:“阿父?”
慕容瞻叹了口气。
“阿父缘何叹气?”
慕容瞻说道:“大王信我用我,确如大王所言,推赤心於我也!”
……
慕容瞻军营南数十里,宛县城。
城外军营,林立着红色的军旗,这里显然是桓蒙所部的营地。
桓蒙帐中,诸多文吏谋士齐聚,七嘴八舌的,他们在讨论一件重要的军事。
这件军事便是莘迩、蒲茂、季和、慕容瞻等都极是关注的那件事。
要不要趁胜北进,攻打洛阳?
诸吏有持支持的意见,有持反对的意见。
讨论热烈之际,帐外一吏捧着封书信进来,禀道:“明公,征西将军信。”
第三十五章 郗迈驳迩信 小儿辈英雄
却说桓蒙正在帐中听诸吏讨论,要不要乘胜北上,进取洛阳,便在此时,莘迩的信件来到。
桓蒙便把信结果展开来看,帐中诸吏停下了讨论,等待桓蒙把信看完。
莘迩的信写的不是很长,只有一页纸。
不多时,桓蒙将信看罢,他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帐中诸吏大多正在看着他。
见他将信看完,一吏问道:“敢问将军,征西於此时忽有信来,可是天水那边的战况出现了什么变化?”
说话此吏年近三十,相貌寻常,却有矫然之态,乃是习山图。
桓蒙有养气的功夫,脸上看不出他表情的变化,只是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落目坐与诸吏前头,头裹白帻,身着大氅的一个年未及弱冠的年轻吏员,正是郗迈,唤其小字“嘉宾”,示意他将莘迩的此信念给众人来听。
郗迈起身,接过信来,撒了一眼,心中有了数,便玉立桓蒙案边,侧向诸吏,开始朗声念诵。
却闻之:“风闻公既克宛县,意欲北上,再取洛阳,迩窃以为,似不可也。”
信才念出一句,帐中诸吏赞同继续北进,复取洛阳者不少,这些吏员彼此相顾,一人蹙眉问道:“明公,征西此信,是建议明公不要再打洛阳的么?”
桓蒙点了点头,随即压了压手,说道:“卿等且先把信听完。”
郗迈便继续接着念。
信中言道:“不可再取洛阳,缘由有二。公虽已取宛县,然慕容瞻主力犹存,公如北上图洛,则慕容瞻势必拼死阻拦。慕容瞻,鲜卑之名将也,其人知兵,其将悍勇,试问公可有必胜之把握?此其一不可取也。
“洛阳者,我大唐之旧都,四方之通衢,洛阳一旦有事,北地必将震动,是蒲茂亦一定会抽调关中精锐,驰援洛阳。如此,即便公能够击退慕容瞻,而攻洛阳之此役,必亦然会陷入苦战或者僵持。‘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公娴熟兵法,自当知此孙子之言,是一旦陷入苦战或僵持,於战,就会大不利於公;於朝,恐亦会於公不利。此不可取之二也。”
莘迩提出了这两个不可攻取洛阳的原因。
第一个不必多说。
却是第二个为何会判断桓蒙攻洛也许会陷入僵持,而一旦陷入僵持,就会对桓蒙“於战不利”、“於朝不利”?
这是什么意思?莘迩信中没有明言,是桓蒙也好,帐中的诸吏也罢,都知道莘迩的意思何在。
先说为何“也许会陷入僵持”。
如莘迩信中所说,洛阳既是江左唐室的旧都,又是四方之通衢要道,也就是说,无论政治上的意义或者军事上的意义,对江左和蒲茂两边来讲都是极其重要的,那么如果桓蒙进攻洛阳,蒲茂就绝对会调派关中的秦军急往驰援,这样一来,攻洛此战自然而然就很可能会陷入僵持。
而如果陷入僵持的话,“於战不利”是何意?
孙子把进攻敌人时遇到的不同的作战环境,总结为了九地,分别是散地、轻地、争地等等。其中“轻地”指的是进入敌境不深的地区,“争地”指的是我先占领对我有利,敌先占领对敌有利的地区。洛阳,明显的既是“轻地”,又是“争地”。
从兵法层次讲,没有完全的准备,是不宜对之发动大规模的进攻的。
‘“於朝不利”又是何意?
江左朝中深深地忌惮桓蒙,他打宛县都没有得到朝中的真正支持,没想到宛县居然被他打下来了,宛县和洛阳的意义不能相比,他打下宛县,固然有助於他提涨其在江左的威势,可大约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而一旦洛阳被他打下,那可以想见,桓蒙其人在江左的威望就将会无人可比,无人可制了,所以,他若是执意北攻洛阳,定然是非但得不到江左朝廷的帮助,而且还会遭到江左朝廷的掣肘,乃至暗箭。
郗迈把莘迩的信读完,将信还给桓蒙。
桓蒙顾视帐中诸吏,手抚赤须,目转紫棱,说道:“阿瓜信即此,卿等有何高见?”
事实上莘迩提出的这两个不利之处,就在刚才帐中诸吏讨论的时候,反对进攻洛阳的那些吏员,已经有人将此两点提出来了。郗迈是赞同继续北上,趁胜再攻洛阳的,适才他未发言,这时退到本榻坐下,挥了下衣袖,闲散笑道:“征西号称虎胆能战,於今观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过尔尔。”
桓蒙问道:“卿此话何意?”
“明公,要不要再打洛阳?征西他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
“哦?”
“再攻洛阳,对我军确实有不利之处,但是这两个不利之处都只是表面上的罢了。”
桓蒙又问一遍:“卿此话何意?”
郗迈意态潇洒,捡起榻角羽扇,掩於胸前,说道;““诚如征西信中所言,慕容瞻所部实力犹存,可是容瞻部他为何实力犹存?”
“为何实力犹存?”
郗迈说道:“打宛县的时候,明公没有感受到么?”环顾帐中诸人,说道,“君等没有感受到么?他是故意在保存实力!”
“故意保存实力?”
郗迈转回视线,仍向桓蒙,说道:“慕容瞻,鲜卑之酋王,氐虏之降将,明显对蒲茂并无忠心!明公,宛县,他不肯坚守,则我如再打洛阳,那么他必定仍然是不会肯出尽全力阻拦我军!至於第二点,蒲茂会派兵支援,这当然是肯定的,然而蒲茂现今是四面开战,关中之地,他还有多少兵力可调?如今关中西有征西已克天水,复境中弥布百万鲜卑等降胡,蒲茂他又敢调多少兵马出关中,往援洛阳?”
“卿的意思是?”
“他就算是驰援洛阳,迈敢断言,其所遣之兵,也不会太多;而如果不多,在目前我军气势如虹,兼已得洛阳、荥阳诸地众多士绅、豪杰之潜通,俱踊跃愿作明公内应的情况下,洛阳何难得之?并且明公……”
“并且如何?”
“并且我军如打洛阳,洛阳北邻冀州,冀州现是蒲洛孤、苟雄所部之后方,代北那边氐虏与拓跋部的战事,便有可能会因此而出现变化。……明公,这对我军也是有利的一面。”
桓蒙抚须沉吟。
郗迈举扇如剑,轻轻朝前一点,年轻的脸上充满蓬勃的朝气,说道:“退一步讲,且先不论会不会出现僵持此一局面,即便真的出现僵持此局,对我军固不利也,如迈方才所言,北之拓跋、关中诸多降胡、天水乃有征西劲旅,对蒲茂其实也是不利!明公,是以迈以为,千秋功业,就在眼前,今日如不趁胜北上,继攻洛阳,愚者之取也!”
“天水有征西劲旅,你的意思是说……”
郗迈的意思很明显,两次提到莘迩,指的就是除掉“慕容瞻别有心思”、“关中诸多降胡”、“代北战局可能生变”这三个有助於桓蒙进攻洛阳的优势以外,还可以借用莘迩的陇军牵制、威胁关中的秦军,以进一步助桓蒙进取洛阳。
桓蒙、诸吏都理解郗迈的意思。
习山图搔首,疑惑地说道:“可是征西已然来信,劝说明公不可再取洛阳,……明公、嘉宾,那么他会肯替明公在天水那边吸引关中氐虏么?”
郗迈摇扇,笑而不语。
桓蒙忖思再三,也没说话。
一番讨论到入暮,没有得出最终的结果,桓蒙未有作出决定。
诸吏辞去后,郗迈留了下来。
桓蒙亲昵地召他近前,握住他的手,说道:“刚才习卿问,阿瓜会不会肯帮助我吸引关中氐虏时,我见卿笑而不言,却是为何”
郗迈笑道:“明公,征西何如人哉?”
桓蒙和莘迩至今只在蜀地时见过一面,但对莘迩此人的脾性、志向,桓蒙却是已然非常了解,他说道:“以令狐奉近侍之身,今握定西权柄,西定西域,东灭冉氏,越大漠之千里飞取朔方,数攻氐虏,开疆拓土,威名远震,人杰也。”
“与明公较之,何如?”
“与我较之。”桓蒙目中的棱棱紫光复盛,他望向帐外蓝天,嘿然稍顷,摸着胡子说道,“其人凌旧主,有远图,非居人下者,不可友,若在江左,吾之敌也。”
“明公意为:征西可与明公匹敌?”
桓蒙比莘迩年长许多,却是矜持,笑道:“小儿辈中,堪称英雄。”
“明公,迈亦是这般认为,征西足可称英雄。英雄者,岂会不辨形势,‘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只见其一,不见其二”,这是郗迈刚於不久前在帐中当着众人的面对莘迩的评价,这会儿却又说莘迩不“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桓蒙说道:“卿意是?”
“明公,蒲茂现下四面开战,看似威风十足,可实则危机重重,就如积薪,一个火苗就有可能成熊熊大火,当此之际,正是乱中取之的时候,征西岂会看不出来?故而迈敢断言,征西此信,明看是劝阻明公进取洛阳,而实际上他是在鼓动明公进取洛阳!”
“鼓动我进取洛阳?”
“明公,征西已得天水,已近关中腹地,他难道不想再进一步?”
“你是说?”
“若迈料之不差,他其实是想鼓动明公进取洛阳,以帮助他继续用兵东进!因是迈以为,只要明公一封信到,征西必定是会答应明公,为明公‘牵制’关中氐虏!”
“你有如此把握?”
“迈有如此把握!”
桓蒙沉思多时,说道:“且容我三思,再作决议。”
……
天水郡,令狐乐部大营。
麴爽踏着暮色入营,前来求见。
入到令狐乐帐中,麴爽下拜行礼。
令狐乐叫他起身,笑道:“将军来的正是时候,下午时,孤出营打猎,亲射了野味若干,正要炮制了佐酒,将军来了,就陪孤一起用膳,不醉不归!”
麴爽谢恩,说道:“大王,臣冒昧求见,是有一件要事,想进言大王。”
令狐乐说道:“什么事?”
麴爽说道:“征西前建议我军继续东进,臣思之反复,以为不可!”
第三十六章 公心或私心 桓公真豪杰(上)
上次莘迩与令狐乐说过“暂不撤军、以观望形势、东进再战”的建议后,令狐乐果然找来了麴爽,问麴爽意见,当时麴爽尽管态度含糊,但并没有明确反对,却没有想到他今天求见,却一改上次的意见,出言反对起来。
麴爽此话,是令狐乐没有想到的,他愣了愣,问道;“为何不可?”
麴爽面带忧色,回答说道:“大王,自征西执政至今,我定西几乎年年有战,三军将士不得休息,俱皆早就疲惫,今次攻略天水、略阳,又是硬仗,故虽赖大王威德,所向皆克,而臣这几日巡视营中,却发现营中将士实多已起思乡之情,如果继续东进,势必士气低落;反观氐虏,天水等地今虽为我所得,蒲茂帐下犹有氐羌精锐十万众,并及关中各地的诸胡所部,稍抽检之,蒲茂又复可得兵众十余万数,如此,臣因深恐之,若以我气衰之军,执意攻彼二十余万数之强敌,非但难以再获捷闻,甚至今已得之的天水等地,或许也会被蒲茂复夺回之!得不偿失。”
话到此处,麴爽略顿,悄悄地窥视了下坐在榻上的令狐乐神色,接着最后说道,“故此臣反复斟酌之后,今日求见大王,斗胆谏言,‘继续东进’此议,臣恳请大王再思!”
令狐乐听完了麴爽反对的原因,默然稍顷,摸了摸唇上柔软的黑须,说道:“将军的担忧,孤明白了。”
麴爽端端正正地下拜,说道:“臣言尽此,请大王斟酌再虑;不敢再叨扰大王,臣请告退。”
现下驻扎冀县的陇军主要由莘迩部、令狐乐部和麴爽部组成,麴爽部兵马近万,是其中重要的力量,换言之,麴爽是军中重将。
关於“东进”的战略决定,他突然改变了态度,即便对身为定西王的令狐乐来言之,这亦是大事,令狐乐此时也没了请他喝酒的心情,就由他辞拜而出。
等麴爽出去,令狐乐脸上阴晴不定。
他站起身来,下到帐中地上,负手踱步片刻,令帐中陪侍的闲杂吏员出去,独独留下了陈不才,叫其上前,说出了句使陈不才唬了一跳的话。
令狐乐低声问道:“小宝,麴公忽变主意,谏孤勿从征西之言,以将士思乡为由,劝孤及早撤军,……卿以为,麴公此议,是出於公心,抑或是出於私心?”
麴爽是什么人?
就不说麴氏乃定西阀族,麴爽本人是定西重将的这层身份,只说麴爽的儿子将迎娶令狐婉,麴爽将成为令狐乐“妹夫”这点,也不是陈不才这个后生小子能够比的。
陈不才腿下一软,伏拜在地,惶恐答道:“大王、大王,大王此话,臣不敢闻。”
“你搞什么?孤好好的和你说话,你跪倒作甚?‘不敢闻’,你为何不敢闻?”
和令狐乐是多年的好友,按理说,陈不才应当是相当了解令狐乐、和令狐乐的感情非常好才对的,可此刻此景,“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这两句话却是下意识地浮上他的心头,其从父陈荪往时对他有关“从政”、“伴君”等等点点滴滴的教诲也闪现他的眼前。
虽然令狐乐亲政还未久,虽然令狐乐就算是在亲政以后,对他的信任、亲热等方面一直仍也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却随着令狐乐这个问题的问出,陈不才感觉到了些许对令狐乐的陌生。
陈不才咽了口唾沫,尽情稳住心神,说道:“大王,麴公乃我国之栋梁,他肯定是一心为国,在大王面前,麴公必然只有公心,觉不会有私心的!”
“……,你起来!孤问你句话而已,你值得这般?”
陈不才爬起身,不敢看令狐乐的神色,躬身抱手,应道:“是,是,臣错了。”
“麴公的忠心,孤当然是信得过的,可是小宝,他上次没有反对征西‘暂不撤军’的建议,今日却来进言反对,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么?”
陈不才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臣以为不算奇怪。”
“哦?”
陈不才说道:“大王,麴公言说,军中将士思乡者颇多,此言不为错。臣近日也听到了不少将士思乡的情况。……臣估摸着,也许是麴公上次被大王召见的时候,他还没有发现这种情况,而回去后,才发现了这种情况,故是今日乃又求见大王,改变了他上次的意见。”
“是么?”
“大王,当然了,这些也都是臣的推测,不过将士思乡这一点,是确实有的。”
天下战乱已经百年,陇地在这百年中,大部分的时间,直到现在,形同独立。从唐室南迁开始,至今数十年过去,现在的陇人,早已不是当年唐室南迁时的那一批老人了,几代下来,在和江左唐室绝大部分时候音讯难通、在陇地以外尽是胡夷政权的背景之下,在“生於陇、长於陇”的这些与前代老人颇有不同的多数人眼中,他们固然名义上还是尊唐室为主,然一则,对唐室实际上早无甚么发自肺腑的真心忠诚,二来,他们对关中等这些“异域”事实上也是早已没有什么“非要把之重新收复”,从而“一统河山”的强烈愿望了的。
故是,像莘迩、令狐乐,存雄心壮志之士,自然是总想着东进、打下关中等地,重整江山,可那些普通的士兵,乃至中高层的将校、文臣,却不见得会有这份志向。
既然无有这份志向,那打下天水、略阳,在他们看来就已是辉煌大胜,就已达成伟大的目标了,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冒着“可能战败”、“可能前功尽弃”的巨大风险,再继续东进作战。
从此个层面来说,麴爽改变主意,反对东进,的确是出於“公心”。
话说回来,令狐乐问“是出於公心,还是私心”,那么麴爽改变上次的意见,今日求见,变成反对东进,除此以外,到底其间有无别的私心?却是不好说的。
令狐乐步至帐门。
暮色渐深,灰帐层叠如云,其上沐浴着如火如血的落日余晖。
第三十七章 公心或私心 桓公真豪杰(下)
令狐乐负手站在帐门口,远眺暮色重重的天空。
片刻后,隐约听到营中西北远处传来鼓角之声,那是校场的方向,不用询问,令狐乐知晓,此必是某部兵士结束了操练,将要还其帐区。蔓延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多彩,热烈燃烧,似乎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观之良久,令狐乐才收回视线,转目适才鼓角响处的那校场方向,见自本帐而往,沿路颇起袅袅炊烟,这是营中各部分别在给本部的将士们造饭。
他的视线再从股股的炊烟上收回,落到近处帐外周围的披甲虎贲郎身上。
矗立飘扬的军旗下,虎士们昂首挺胸,只从外观来看,皆是精神抖擞。
令狐乐年轻的脸上若有所思,喃喃说道:“将士思乡。”
令狐乐踱步来到帐门口时,陈不才就也跟着来了,此刻他正躬立在令狐乐的身边。
令狐乐的声音太小,陈不才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问道:“大王,您说什么?”
令狐乐说道:“小宝,如你所说,‘将士思乡’竟是实情?但这些日子,孤也有过巡营,却怎么没有察觉到‘将士思乡’此状?”
陈不才说道:“大王龙姿威仪,在大王面前,将士或许是不敢把思乡之情流露出来吧。”
过了会儿,令狐乐说道:“小宝,那你觉得麴爽所进言之撤军西还,何如?”
“大王的意思是?”
令狐乐说道:“孤应当听从么?”
“这样的要事,只有大王可以圣断独裁,臣不敢妄言。”
令狐乐瞥了陈不才眼,不快说道:“有什么不敢妄言的,孤叫你说,你就说。”
“是,是。大王,臣、臣……,臣窃以为,麴公此议,似亦有理。”
令狐乐蹙眉说道:“征西前时遣吏去檄赵染干,令染干率部南下,进扰关中腹地。染干所部,现下应该是已经离开肤施南下了,我主力王师却若於此际撤军,那染干所部岂不危哉?”
“大王,赵染干部这不是头一次南下进扰,此前他就已经有过数次南扰咸阳周边了,对上郡及咸阳周边之地势,他显然早已十分熟悉,则该何时进、如何进,又如撤时,该何时退、如何退,臣料那赵染干必都是心中有数;况其胡也,胡性本狡,……因此臣愚以为,我军就算放弃东进的计划,改而西撤还陇,大王也大可不必为赵染干担忧,他一定是能安安全全地撤回肤施的。”
令狐乐沉默了下,又说道:“征西并已给桓荆州去书,小宝,……要是桓荆州已然决定北取洛阳,可我军如果却於此时改而西撤,那岂不是会对不住桓荆州了?”
“大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令狐乐说道:“你说。”
“大王,自大王继位以来,桓荆州从来没有一次遣使来贺或者来晋见过大王的,他与我定西虽然信使不断,可他的信使去的都是金城,见的都是征西,……大王,桓荆州者,征西之友,非我定西之友也,会不会对不住他,大王又何必多虑?即便得罪,也是征西得罪他。臣愚陋,以臣之浅见,这反而或许会有利於大王。”
为何莘迩得罪了桓蒙,反而会有利於令狐乐?不必细说,令狐乐亦知陈不才之意。
将目光重新投向天边绚丽燃烧的火烧云,令狐乐又看了会儿,说道:“孤知征西!征西没下决定的时候还好,一旦他思虑成熟,下了决定,那他的决定就很难改变。小宝,如果孤接受了麴爽的意见,率军西还陇中,而征西却仍不肯撤军,依旧东进关中,可该如何是好?”
“大王,以臣陋见,如果征西不肯西撤,执意仍然东进,这倒不见得是件坏事。”
令狐乐问道:“你此话怎讲?”
“大王,即使是加上陇西郡的唐艾等部,征西目前所能用之兵也不到两万步骑,以此不足两万之步骑,征西若孤军深入,如麴公所言,蒲茂所能用的关中氐虏足足有十余万众,征西的下场不言而喻,而如果征西果然败北,这对大王……。”
陈不才的话没有说完,但他想表达的意思令狐乐已然清楚。
令狐乐转过脸来,瞪了陈不才一眼,说道:“小宝,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刚才发表高论的时候,陈不才下意识的模仿唐艾的风姿,手中虽无羽扇,却也是虚摇个不停,腰杆亦随之略微挺直,竟俨然有三分高才谋士、侃侃而谈的样子,却忽然得了令狐乐的责备,他的这番姿态顿时消失,慌忙倒退两步,垂手躬身,应道:“是,是,是臣错了。”
“错在哪里?”
陈不才说道:“臣不该胡乱言语。”
“小宝!征西所部,历年南征北战,这些年来我定西的每场大仗,其不都有参与,且多是主力,实皆我定西之精锐也,要想抗衡强氐,非得借重其部不可!你想过没有,若是定西果如你言,因为孤军东进而遭惨败,导致部曲损失严重,这对我定西,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陈不才说道:“是,是,的确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那你怎么能说,不见得是件坏事!”
陈不才连连自请谢罪,说道:“臣知错了!”
等了多时,不见令狐乐再说话,陈不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偷觑令狐乐神色,问道:“臣敢问大王,麴公的建议,不知大王是何打算?”
就令狐乐的本心来说,他当然是想继续东进的。
事实上,若非是因为令狐乐想东进,他适才也不会连着举出“赵染干”、“桓蒙”,来作为“不宜撤军”的理由。
此次出征是令狐乐继位后的头次亲征用兵,尽管已打下了天水、略阳,对他来讲,已然是首战告捷、旗开得胜,但是令狐乐到底是个未及二十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正年轻气盛,处在一个极其渴望建功立业的时期,那么如果能够按莘迩所言,把此战的战果进一步扩大,当然是更好不过。
可是麴爽所提出的“将士思乡”这一点,亦的确是个问题。
打仗并不是主观所能决定的事情,一场战争,欲想取胜,它是要有很多客观的条件的,其中将士的士气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令狐乐对此还是明了的。
故而他这时还真是难以做出决定。
斟酌思索了好长时间,直到夜色降临,令狐乐作出了决定,说道:“这样吧,小宝,你明天代孤去见一见征西,把麴爽的这些话告诉征西,看看征西是何意思。”
陈不才恭谨应诺。
这天晚上,令狐乐辗转难眠。
……
第二天,陈不才来到莘迩营中,求见莘迩。
莘迩没有让他多等,很快召他入帐。
入到帐中,陈不才下拜行礼,说道:“下吏陈不才,拜见将军。”
莘迩清朗的声音响起,陈不才听莘迩说道:“陈君请起。”
陈不才起身,仍未抬头,捧手躬立站在帐中。
莘迩笑道:“卿何必这般拘礼?请坐吧。”吩咐帐下伺候的乞大力,令道:“给陈君端热汤来。”
莘迩面前,陈不才哪敢就坐?说道:“不才不敢。”
“不才不敢?……呵呵,既已不才,何来不敢?”
莘迩这话,语气云淡风轻,像是随口道出的,而其此话中之意,乍闻之,像是没有什么含义,甚至像是个病句,可细辨之,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又好像是蕴含了挺丰富的含义。
陈不才不知莘迩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却是做贼心虚,也不敢细想,更不敢发问,额头上的汗珠就有点下来了,生怕在莘迩面前失礼,或被莘迩看出些什么来,他赶紧清掉脑中因此而起的杂念,话入正题,说道:“启禀将军,不才今日求见乃是遵大王之令。”
莘迩把正在看的军务文牍往上推了一推,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道:“大王有什么事么?”
“有一件事,大王想征询下将军的意见。”
莘迩说道:“何事?”
陈不才便把昨天麴爽求见令狐乐,以“将士思乡”为由,建议令狐乐不要在东进关中,而是应当及早撤还陇地这件事,不敢添油加醋,原原本本地与莘迩说了一遍。
说完。陈不才说道:“大王在听了麴公的此个建议之后,稍是难下决定,便命下吏前来求见将军,问一问将军的意见。”
“嘿嘿,‘思乡之情’。”莘迩不明意味地笑了两声,问道,“小宝,你思乡么?”
陈不才说道:“下吏唯知尽忠报君,岂敢因家忘国!”
莘迩说道:“这么说来,你其实也思乡了,对么?”
陈不才从小到大,没有离家这么远过,亦没有离家这么长时间过,虽说他是令狐乐的亲信近侍,从军出战至今,较之寻常将士,日常所受的待遇都很好,但对打出生便锦衣玉食的他而言之,战争和军营中的生活还是很苦的,他还真是有点想他的家了。
陈不才说道:“不敢隐瞒将军,下吏是有那么点儿想家了。”
莘迩点了点头,说道:“想家,是人之常情。老麴说的将士起思乡之情,这一点我前几天就发现了。”说到这里,莘迩话语停住。
陈不才没有等来后闻,便问道:“那敢问将军的意思是?”
莘迩说道:“小宝,我且问你,氐秦与拓跋倍斤在代北的此战,你觉得最终会是何方获胜?”
就这个问题,军中诸将议论得不少,陈不才遂用大家公认的结论来回答莘迩,说道:“拓跋倍斤尽管号称控弦十万,可是一则,这个‘十万’是有不小水分的;二者,无论将士的能战,还是甲械的精良,其悉不及氐虏;三来,柔然亦有出兵,相助氐虏,……结合此三条,想来此战最终获胜的一方极大的可能是蒲茂。”
莘迩说道:“我再问你,如果蒲茂打败了拓跋倍斤,之后,他会不会来打我陇?”
陈不才说道:“这是或有可能的。”
莘迩喟叹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小宝,关中是氐秦的定都所在,蒲茂必然是不会容忍天水、略阳,包括陇西为我陇所有的。他到那个时候,不是或有可能,而是一定会侵犯我境。”
陈不才说道:“是,将军的分析甚是。”
莘迩说道:“那么小宝,我且再问你,到得那时,你觉得我陇与蒲茂,将是哪一方会获胜?”
“这……,将军,眼下怕是不好说。”
莘迩说道:“不是不好说,小宝,而是我陇肯定打不过他蒲茂!蒲茂兵多将广,打败了拓跋倍斤,他又无后顾之忧,倾全力而来,仅凭我陇,怎么能顶得住?”
说到这里,莘迩按住案几,站起身来,下到帐中,到陈不才近处,目光炯炯,注视着他,说道:“所以说,小宝,现下我军暂不西撤还陇,等待时机,准备东进,非只是为了扩大我军此战的战果,更关键的,并且还是为我陇争一线之生机!”
也许是因为莘迩离他太近,不知为何,陈不才感觉到他自己的腿肚子竟开始发颤,他顾不上抹去止不住的涔涔汗水,说道:“是,是,将军说的是。”
莘迩说道:“蒲茂遣大军北攻代北,此刻关中正相对空虚,南复有桓荆州劲旅北上,又分走了蒲茂相当的精力,牵制到了氐秦相当的兵力,如此对我有利的时机,可是千载难逢,一旦错过,就再不会有的了!小宝,你来告诉我,当此唯一一个可为我陇争取一线生机的要紧时刻之际,只是因为‘将士思乡’,我军就轻易地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么?”
“不能!当然不能!”
莘迩说道:“那大王还叫你来问我甚么?”
身负令狐乐的委托,陈不才尽管两腿都已经软了,但还是勉强说道:“……可是、可是……”
莘迩说道:“可是什么?”
“将军所言固是,可是将军,将士思乡,则士气便会低落,而在士气低落的情况下,我军如果仍贸然东进,只怕亦会徒劳无功。”
莘迩笑了起来,说道:“小宝,你想说的不是‘徒劳无功’,是‘恐会大败’吧?”
“将军是海内名将,有将军在,自是不致大败!”
莘迩把陈不才的马屁收下,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质询,笑道:“将士思乡,确乎是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不是不能解决。”
“下吏斗胆敢问将军,如何解决?”
莘迩说道:“你回去见到大王,把我的这句话转告大王,你就说,古之兵法,其中多有励气之篇,请大王不妨从中找找答案。”
陈不才不敢多言,应诺而已。
莘迩问道:“还有别的事么?”
陈伯才赶忙答道:“下吏遵旨而来,只为此一事。不敢叨扰将军,下吏请辞。”便就告退。
出到帐外,直离开莘迩的大帐甚远,陈不才额头的汗水还没有下,腿还有些软。
他也奇怪,不禁心道:“征西方才并无厉色,与我说话都是和声,我这腿却怎么这么不争气?”
……
陈不才的疑惑无须多言,只说他出帐以后,和乞大力等一起侍立帐下的魏述上前数步,与莘迩说道:“人各有所求,陈不才因为忠君而可以克制思乡之情,不能完全以此来要求全军的将士,但‘以忠义励之,以爵禄诱之’,总是可以的吧?这点小事,大王却也不能解决!”
莘迩没有说话,含笑转回案后坐下。
魏述说道:“不过明公,大王叫陈不才就此来问明公的意见,却是看来大王对是否伺机东进此事,有点迟疑难以抉择了。……明公,如果大王和麴将军率军西撤,那我军该怎么办?”
莘迩低浙头,接着看方才在看的军务文牍,淡淡地回答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即使大王和老麴不肯与我一起东进,只剩我一军,我仍然是会东进关中的。”
魏述说道:“说来明公给桓荆州的信,半个多月前就送走了,桓荆州的回信,怎么还没有到?也不知桓荆州会不会愿意趁胜北上,进取洛阳?”
“桓荆州是真豪杰,非大王可比。他不会看不到当前实是最好的进攻氐秦之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而且氐秦以后只会越来越强盛,他,是一定会北取洛阳的。”
……
陈不才回到令狐乐营中,见到令狐乐,把莘迩的话转禀令狐乐。
当然,莘迩叫令狐乐翻翻励气等篇,看看怎么解决将士思乡问题这句话的语气不太恭敬,陈不才没有把原话说出,而是做了一些修改。
得知了莘迩的意见,令狐乐果然把兵书翻出,细细地看了几遍,又想了一天,最后做出决定,不撤还陇地,而是继续等待,看看有无东进的机会。
……
两天后,桓蒙的回信送到了莘迩手上。
第三十八章 倍斤形势危 辛夷应令征
上郡的西北部有一山名叫木根山,此前铁弗匈奴还盘踞於朔方郡的时候,其势力最强大之时,此山处在铁弗匈奴的势力范围之内。这座山对对於铁弗匈奴来讲,它不足以做其向黄河以北、以东,也就是柔然的地界、拓跋部所控制的代北地区、及幽冀两州之西境的进攻之前线,但是它却完全可以作为铁弗匈奴部当战事不利时的退守之地,也算是一处战略要地。
所谓“战事不利”,主要指的当然铁弗匈奴部和拓跋部的战争。
铁弗匈奴和拓跋这两个胡人大部落的关系,如前文所述,较为复杂,两边隔黄河而相邻,既互相联姻而又彼此侵略不停。
在一次铁弗匈奴渡过黄河,北犯拓跋部所控制之地域的战争中,铁弗匈奴部战败,当时铁弗匈奴大率的从弟,便率其手下的部民投降了拓跋。不久后,因为拓跋部大率的去世,拓跋内部出现了变乱。
——仍如前文所述,和早已进入父系社会的唐人不同,拓跋部和大部分的胡人部落一样,现下尚处於母系向父系社会转变的末期阶段,父系虽然已经占据主流,但是母系社会的遗俗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类似拓跋这样的胡部,他们部落中的妇人往往还是具有着相当的政治影响力的。此次拓跋内部的变乱,即是出现在此一背景之下。
拓跋部的大率去世后,尽管新的大率已经继任,然他的妻妾中,却有一人依仗自己所出身之部落的强大势力,试图推翻这个继承人,改立她的儿子来继嗣拓跋大率之任,对她出身的部落而言,如果能把她的儿子立为拓跋、或言之代北的大率,自然亦会是有利於其,由是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内斗。这个“作乱”的一方,其游牧地在代北地区的东北地带。继任的拓跋大率为击败叛乱,就离开盛乐,到至邻近此部落游牧地区的一座山下驻营,后在此地更建了个城。投降拓跋的那一部铁弗匈奴,跟着也迁徙到了此地。因为这部铁弗匈奴曾在上郡西北的那座木根山下放牧,遂就把他们迁移来到的这座山呼做了“东木根山”。
这场拓跋的内斗,其间颇有周折,后来继任的这个拓跋大率一个不慎,被反叛的势力杀进驻地,不仅其本人身死,跟随其身边,同时而死的各部“大人”并达数十之多,投降的那支铁弗匈奴的部民们因此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不得不离开此地,改往它地游牧,又在随后的日子里,得到了“独孤”这个部落的名字,——“独孤”者,“屠各”之异音也,铁弗匈奴是从屠各匈奴分化出来的;等等,不必多说,却只说东木根山就此得名。
得名至今,已有三四十年之久。
话回当下。
自蒲落孤、苟雄率领蒲秦大军进攻代北以来,就像莘迩、桓蒙和他两人帐下的明智之士的分析一样,拓跋倍斤虽然号称控弦十万,固然是足以称雄北疆,可无论是其部队技战术的能力、或是军械的精良,却都是不及蒲秦的军队的。
别的不提,只兵种上看,拓跋倍斤帐下多是轻骑,而蒲秦的军队却是轻重步卒、轻重骑兵一应俱全,仅这一点,在秦军压境、步步进逼的情况下,拓跋的部队就万难是秦军敌手。
故而,拓跋倍斤虽是绞尽脑汁的谋策抗击,其帐下猛将贺兰延年、纥骨万等,也都是临战奋不顾身,整体的战争形势,却还是相当不利於拓跋倍斤。
盛乐这边,因为一则拓跋倍斤亲自坐镇、守军的数量多,二来,邻近黄河,河对岸的陇军张韶等部已经集结、前移到了河西岸附近,或许随时都会东进相助拓跋,威胁攻盛乐之秦军的侧翼,从而牵制住了部分秦军兵力的缘故,情形暂时还稍好一点。盛乐东南边的平城,在被苟雄部围攻了将近半个月后,如今已经是岌岌可危。至於之前拓跋倍斤趁苟雄与慕容炎在幽州决战的机会,抢夺下来的代郡等幽州西北部的那些地盘,更不必多言,自是早已丢失的干干净净。又再加上代北地区西北边的柔然也派出了他们的名将温石兰,率骑万余,对其西北边界不断地进行侵扰,明眼之人皆可看出,仗打到现在,代北的战败恐怕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然而在这个时刻,拓跋倍斤不愧枭雄之称,却是毫无畏惧之意,更没有投降的打算。
相反,他却於前时再一次的,向尚在他控制下的代北境内的胡人诸部发出了一道征召令,命令无论是拓跋直辖的鲜卑各部也好,与拓跋部向来共存的包括了“独孤部”在内的乌桓诸部也罢,又或是后来被征服的高车等部,统统再一次地组织部落兵,赶赴盛乐、平城驰援。
他的这道命令,也於日前送到了东木根山下的这座城中。
命令送达已有数日,按照命令中的严厉要求,集合出发的日子就在三天之后了。
东木根山下的这座城,不能和唐人的城池相比,说是城,实际只是一个军事要塞,占地不大,城中所住,多是当地鲜卑、乌桓等部的酋率、贵族,寻常牧人则散居在周边广阔的草场上。
春夏季节,江南草长莺飞,北地自无娇莺,而茂盛葱绿、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蓝天白云,雄鹰展翅,并种种类类的飞鸟却亦是时处可见。
又有野花纷杂,五颜六色,蝴蝶翩飞,时而停在那拴於星星点点的帐外的马身上,或随着远远近近、散落草间、正在被放牧的羊群轻舞,给人以不同於江左之婉丽的别样辽阔壮美之感。
便在一座灰褐色的帐前,一个头戴浑脱帽,身穿胡人男子惯穿之短袍、皮绔,下着长靿皮靴的年轻人,正站在匹打着喷鼻的黄马边上,拿着简陋的马鞍往背上放。
两个老者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立在此人身后。
大概是因为长久的风餐露宿,一男一女的两个老者,皆是瘦弱佝偻,一看即知,身体显然是不太好。那男性老者,满脸的皱纹如似老树的树皮,不时沉闷地咳嗽两声,一双眼十分浑浊,却此时露出担忧,注视着那正往马北上安放马鞍的青年。
这老者说道:“我不是不让你去,可从军打仗,不能与咱们居家放牧相比!即便是露宿於野,就算别家的儿郎不认得你,也可是许多人聚住一起,如果你被他们发现,可该怎么办?”
老者等都是鲜卑人,这老者说的自然是鲜卑话。
那安放马鞍的年轻人暂时没有开口,仔细地把马鞍在马背上放好以后,才转过身来。
转身来后,可以看到这个人的相貌。
只见他眉毛不甚粗,眼亦不甚大,但比之那男性老者的浑浊眼神,却是清澈如水,常年的风吹日晒,两个脸蛋红扑扑的,皮肤颇为粗糙。
这年轻人笑着说道:“阿父,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闻其声音,与男子不同,原来其人虽一身胡人男子的打扮,却是个女子。
老者说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别的不说,就你这声音,一听就知是个女郎!”
这年轻女子清了清了嗓子,把声音压低,说道:“阿父,你现在还能听出我是个女郎么?”
压低之后,听起来果然有些难辨雌雄。
那老者仍是满脸担忧之色,他说道:“就算你声音可以糊弄过去,但是打仗可不是儿戏!这些年,我前前后后跟着单於打过不少仗,……沙场杀敌,那可是血淋淋的!你一个女郎,受得了么?”
这女子扬眉说道:“阿父,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骑马不如男子,我还是射箭不如男子?”
莫说草原上的胡人妇女骑马射箭不逊色於男子的为数甚多,便是北地的唐人妇人能够骑马挟槊而斗的也为数不少;要说起射箭、骑马这些技艺,老者倒是不得不同意这女子所说之话,她的确是并不比男子差,甚至还要比普通的男子为强。
老者还想再说什么,这女子笑道:“阿父,我虽然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咱们和别的帐落争牧场的时候,我却是也上过好几回阵的!阿父,你就不要担心了!”
老者默然了多时,眼角湿润,长叹一声,说道:“是阿父无能,居然要连累你从军出战。”
拓跋倍斤的命令中写的清清楚楚,辖地各部,凡十五以上、六十以下之男丁者,俱在征召之列;五丁出三,三丁出二,若只有一丁,则此丁也必须应召。这位老者看起来颇是苍老,好像已经年过六十,其实他的年龄才刚刚五十出头,是在被征召之列的。
却又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应召从军,显就是送死,而他们家里的男丁,除了老者,就只有老者的这个幼子,年才十一二,身量还没长成,又如何能够从军?
故是没有办法,老者的女儿,也就是正在与老者说话的这个年轻女子辛夷,最终作出了个大胆的决定,即是由她乔装男子,代父从军。
单於拓跋倍斤的命令,老者一家断然是不敢不遵的,若是胆敢不遵,他们全家都要被治罪。老者虽是不愿他的女儿辛夷代他出战,可也委实是无有别的办法了,遂不再多言,招呼他的老妻、幼子,一起上前搭手,帮辛夷收拾那匹黄马。
拍了拍马身,这老者不由又叹了口气,说道:“听说因为这次单於的点兵召集令,城里临时增开了一次马市,但咱家穷,也不能去城里给你买匹好马。”
辛夷笑道:“阿父,再好的马,不熟其性,也没有用。这匹马虽称不上神骏,胜在是我从小把它养大,也是我从小就骑习惯了的,在我看来,却是不仅足够我骑用,而且比那些什么龙马也还要好的呀!”
温暖的阳光落在无尽的草原上,落在帐前这一家人的身上。
与唐人聚居不太相同,胡牧因放牧的需要,少则数里方圆、广则数十里方圆,乃才只有一帐人家,辛夷家虽不富,亦养了羊数百头、马数匹,羊马每天所需的草料不少,故此周边数里只有他们这一落居住,周围一派安详静怡。
如是被不知道拓跋倍斤召令如火、辛夷即将代父从征的外人於此刻看到这一幕,也许只会以为这一家老小是在作些日常的对所养之马的照料。
从无尽的起伏草原上飞掠而过,辛夷家的帐篷渐渐变小,变成了米粒大小,很快消失不见。
一直向南,沿途遇到许许多多的代北胡牧的帐落,相近的从征前之备战场景,或父子、母子告别之场景比比皆是。这些帐落也相继变小,相继消失不见。
离辛夷家帐落两百里,平城;西南四百里外,盛乐。
安详静怡早已无有,这两座代北的名城城外,却正陷於连天的战火之中。
万千的秦军,围於城外,白色的旗帜如林,远望之,似若积雪无边,投石、箭雨、日夜不歇一**的如潮攻势下,两座土城,苦苦坚持。
次日一早,辛夷离开自己的家,驱马到三十多里外的集合地点,向拓跋倍斤派来的召兵军官,报上了其父的名字,又等了一天,等此区域内各部落、各帐落应召而来的兵士到齐,这一支已有数百人数的轻骑部队,便在那军官的率领下,往盛乐开去。
……
天水郡,冀县城郊,莘迩营中,桓蒙信到之日,正是辛夷代父从军之时。
莘迩当然不知道在距离他千余里外的东北方向的代北草原上,会有一个叫做辛夷的女子,这时正代替其父从军,前往盛乐支援,很快就会参与到一场惨烈的鏖战之中,只说莘迩展开桓蒙的回信,看罢之后,脸上露出笑容,顾与帐中诸吏说道:“桓荆州决定北取洛阳。”
帐中诸吏尽皆大喜。
就在此时,一人快步从帐外进来,下拜禀报,说道:“启禀明公,氐虏援军将至天水!”
第三十九章 齐征焉名将 反却对公利
莘迩来到令狐乐军中,求见令狐乐。 令狐乐请他在议事的百子帐中相见。 莘迩於帐中等了不久,令狐乐在陈不才等亲近郎官吏员的陪同下来到。 彼此见礼罢了,分宾主落座。 莘迩开门见山,说道:“大王,氐酋蒲茂以齐征为将,合姚桃等部反攻天水、略阳,现已兵至汧县,不知大王此事可知?” 汧县属扶风郡,位处在扶风郡的最西边。由此县再往西是陇山,亦即六盘山,过了陇山就是略阳郡,而天水郡如前文所述,是在略阳郡之西,与略阳郡接壤。从汧县到略阳郡不足百里,到天水郡目前令狐乐、莘迩、麴爽等主力屯军所在的冀县约两百里上下,可以说很近了。 令狐乐说道:“这个消息,孤刚刚闻知,正要请将军来见,商议对策,却将军就已来至。根据军报言称,齐征和姚桃等部合兵之后,号称步骑五万,虽然必无此数,然少说一两万兵马总归是有的;天水、略阳两郡,我军新得,郡中氐羌诸胡仍颇有反叛者,地方尚未稳定,而敌袭至,其势颇众,……将军可是否已有应敌之策?敢问计将安出?” 略阳、天水、南安、陇西,以及阴平、武都等这几个郡,或为氐羌故地,或邻近氐羌故地,这一带的氐人、羌人原本就很多,比如那蒲茂,其族原籍便在略阳郡,正是北宫越之前攻打下来的临渭县;又比如姚桃和姚桃手底下的那一帮羌将羌兵,他们的原籍大多本在南安郡,蒲秦掌权关中以后,唐人在本地的数量急剧减少,天水、略阳等地的氐人羌人相对之下,如今是越发多了。确如令狐乐所言,打下天水、略阳至今,尽管已有多时,郡县却仍未安稳。 …… 在来见令狐乐以前,莘迩先就这道军报,与帐下的张龟等谋士详做商议。 这道军报就是张龟给莘迩送来的。 向莘迩禀报过后,张龟提了一个意见。 他对莘迩说道:“明公,龟之愚见,对齐征这支氐虏之来犯,我军宜当以主动迎击为上。” 莘迩还没说话,陪侍帐中的薛猛疑惑说道:“齐征此来反攻天水、略阳,蒲茂必催之甚促,可以想见,他肯定是急於求胜;略阳、天水诸县的氐羌诸胡,闻齐征来攻,也一定会积极响应,……这也就是说,齐征所部现下求胜心切,且有内应,我军现下粮草尚颇充足,上策岂不应当先避其锋,候其怠惰,再寻机进战,以克胜之么?长史却为何建议明公主动迎击?” 张龟说道:“闻麴将军进言大王,以‘将士思乡’为由建议大王还军陇地。‘将士思乡’云云,固然是借口,这其中或有麴将军的私心存在,可是明公,刨除麴将军的私心不提,‘将士思乡’倒也不能说是假话。 “事实上,不止麴将军部和大王部,就是我军,现下亦颇有将士生思乡的现象。虽然在明公种种的举措之下,我军的士气仍然很高,然而为全军计,当此之时,为激励士气,故龟愚见以为,不宜避战,而当主动迎击。” 张龟这番话的意思是在说,现在整支部队的士气总体来说不是很高,那么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采取相对被动的策略来应对敌人的话,那么对士气可能会造成进一步的打击,这样,对以后的战事就会产生不利的影响。故此,当下最好的应对之策,不能是被动的迎敌,相反而应是主动的迎敌,用一场胜利,用丰富的缴获来鼓舞将士们的斗志,恢复将士们的士气。 张龟的这层意思没有明说,不过莘迩也好,薛猛等陪坐的诸吏也好,都知他话里的此层含义。 便有一人说道:“长史适才言道,此次来反攻天水、略阳的氐虏,主将是齐征,步骑号称五万,五万自是夸大,可两三万应当会是有的,并齐征其人,亦氐虏之名将也;且又如长史方才所言,氐虏现下急於求胜,则士气一定不低,加上天水、略阳可能会出现的诸胡之响应,……那若於此时我军主动迎击,请教长史,以为我军定可胜乎?” 问话之人虽着鹤氅,身材强健,国字脸,姿容壮武,乃是罗荡。 诸将吏炯炯目光下,张龟傲然立於帐中,压根看不出他瘸了一条腿,伸手摸着颔下的山羊胡须,尽管唯有一只独眼,其间却透出些睥睨的意味。 他说道:“齐征焉可称名将!氐虏之名将,不过蒲洛孤、蒲獾孙、苟雄数辈而已。这几个人,明公都与他们交过手,无不胜之!何尝有过失利?此数辈尚且如此,况乎齐征?其人智勇,断非明公之敌。至於其部兵马,若有三万之数,的确是比我军略多,但明公大可问大王要些兵马相助。有了大王分兵相助,我军若是於临渭县外设阵以待,便首先兵马数量不逊於彼,其次后有临渭县城为倚,再次我军是以逸待劳,……罗将军,我军又何愁不胜?” “卿此言有理。” 莘迩仔细考虑了下,同意了张龟的建议,於是乃来求见令狐乐。 …… 此时帐中,听到令狐乐询问战策,莘迩便把张龟的建议说了出来。 却是令狐乐也产生了能不能“一战而胜之”的担忧。 令狐乐凝神想了一会儿,面色严肃,说道:“齐征之名,孤亦曾有闻,氐虏之战将也,其部兵马又多。将军若於临渭县外设阵以待,与之野战,不知将军可有必胜的把握?” 齐征是蒲茂的亲信,他虽然名气不及蒲洛孤、蒲獾孙、苟雄等,可也是蒲秦的大将一员。这些年,齐征跟着蒲茂南征北战,打了不少的仗,之前秦军攻陇西,齐征就曾参与此役,故此令狐乐知其姓名。 莘迩从容笑道:“若只凭我一军,速胜自然不易,但若大王能够拨给我些兵马,胜算就比较大了。” 令狐乐问道:“将军需要多少兵马?” 莘迩早已想定,回答令狐乐,说道:“如大王所言,天水、略阳各县犹未尽稳,欲安后方,非得大王亲自坐镇冀县不可,故是此战不需大王亲征,大王只要传令旨给麴爽,叫麴爽率其部助我,此战,我便足能胜之!” 令狐乐就传令,招麴爽前来。 未等太久,麴爽来到。 令狐乐把莘迩的战策与麴爽说了一遍,问道:“将军以为何如?” 齐征率部已至汧县,步骑号称五万,即将反攻天水、略阳,这道情报,麴爽也已经获知。 令狐乐召他来见时,他正在与他帐下的幕僚们讨论此事。 不过还没讨论出个名堂,令狐乐的令旨就到了,他遂暂时止住商议,匆匆赶来。 这会儿突然听到令狐乐此问,他尽管目光下视地面,却也能感觉到此时此际,令狐乐和侧边莘迩的视线全都在他的身上,一边是莘迩,上头是令狐乐,而自己对於此事现在尚无对策,这种情势下,麴爽当然是没法说出反对的意见,仓皇间便应道:“臣请遵大王令旨。” 边上响起拍手之声,麴爽转目看去,是莘迩在鼓掌。 莘迩笑道:“今得麴将军相助,大王,就请你在冀县留守,镇抚后方,等我和麴将军的好消息罢!必能把齐征之首级献给大王。”说到这里,莘迩顿了下,挺直身子,握住腰间佩剑,顾盼令狐乐、麴爽,然后乃又接着说道,“我军已得天水和略阳郡的大半,今如再败齐征,则不仅刚才大王所忧之天水、略阳现尚未稳,可以就此化解,天水、略阳等新得地会被我军牢牢掌控,而且接下来,我军就可呼应桓荆州,攻略关中矣!” 也许是被莘迩这番话所鼓舞到了,令狐乐严肃的神情略微散开,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说到:“那孤就在冀县,等候将军的捷报。” 莘迩与麴爽说道:“自咸阳至汧县,四百里远近,到汧县后,齐征肯定会就地休整几日,再从汧县到临渭,百余里远,中间还需经过一些山路,估算下来,其部到临渭县境大概会是十天到半个月之后。老麴,你我这就各回军中,秣马厉兵以备战罢?” 麴爽答道:“好。” 莘迩下揖,麴爽下拜,两人辞别令狐乐,先后出帐。 到了帐外,莘迩笑道:“老麴,这场仗事关我军随后之攻略关中,只许胜,不能败。过两天,我亲自去你军中,咱们再详细面议具体的作战方略,如何?” “好,好。” “这场仗打完,你老麴的威名就能响彻关中了!” 麴爽意味复杂,心中想道:“威震关中的,怕不是我,会是你莘阿瓜!”勉强笑道,“爽唯知尽忠王事,余者非爽虑也。” “老麴,我知道,你是个大忠臣!” 有一搭没一搭的,两人边聊天,边步行出了令狐乐的军营。 莘迩上马,麴爽上车,道辞作别,在自己从吏、卫士的簇拥下,分道扬镳,各回本营去了。 …… 麴爽回到营中,入到帐内。 他帐下的诸吏都在帐中等他回来。 麴爽把莘迩决定主动进击、令狐乐命他带兵相助此事与诸吏说了一遍。 诸吏听完,皆陷入思索。 半晌,帐中无人出声。 麴爽在回营的路上反复回想,不知为何,他也说不上缘由,却是内心中渐渐地生起了懊悔之情,有点后悔不该那般爽快地答应令狐乐,出兵相助莘迩。 又等了会儿,依然迟迟不见诸吏发表意见,他等不及了,便问道:“卿等对此都有何高见?” 一人说道:“没有想到征西居然会选择主动迎击,并请大王拨调明公部相助。” 麴爽看去,说话之人是他素来信用的亲信卫彭,遂问道:“卿此话何意?” 卫彭说道:“今之克取天水、略阳,军功泰半为征西所立;此次齐征来犯,如果能再大败之,诚如征西所言,不仅天水、略阳能够完全为我定西所有,并且进一步可以继续攻略关中!然而只是……” 麴爽说道:“只是怎样?” 卫彭说道:“只是如果征西的此愿若得以实现,则我定西,从此不知将会是谁人之天下了!” 此话一出,帐中诸吏,尽皆骇然。 麴爽变色,挥袖说道:“参军休得胡言!”扶案起身,退入到了帐后的屏风后头。 诸吏见麴爽不悦离开,便也络绎离去。 却卫彭出了帐后,面对同僚中交好者的责备,冷笑罢了,原地站着没动,等诸吏离远,他转回帐中。麴爽已从屏风后边出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卫彭说道:“明公,下吏又想了想,征西要主动进击,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哦?” “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可以变坏为好,反却对公利。” “什么意思?” 卫彭压低声音,与麴爽细细地说了一番话出来。
第四十章 明主诚不易 佐助征西胜
莘迩把令狐乐同意主动迎击齐征部,麴爽也愿意带兵相助,告诉了诸吏知晓。 又经过一番讨论,诸吏一致认为,虽说得了麴爽的相助和令狐乐在冀县的坐镇,此回迎击齐征部的胜算很大,但有一点不可不虑,那就是等到了战场上,一则,麴爽所部兵士的战力不如莘迩部,二者,麴爽及其所部的战斗态度也可能不会很积极,故此,此战之主力只能是由莘迩部担任是其一,开战以后,一定要打出个好的开局,以振奋麴爽所部是其二。 莘迩认可诸吏的此个观点。 遂定下来日临渭县的这一仗,就以本部兵士为作战之主力,麴爽部做个策应、辅助就行了。 次日,莘迩去到麴爽营中,把自己的这个意见告诉了麴爽。 麴爽当然求之不得,就此初步定下作战时的主次之分。 至於具体的排兵布阵,得等莘迩和麴爽到了临渭县,就地勘察过周边的地形,才能再做决定。 从汧县到临渭,约有百里之远,从冀县到临渭,距离稍微近些,但也有百十里上下。 为了能够更好地做到以逸待劳,肯定需要提前到达临渭县城,便於五天后,莘迩和麴爽率部从蓟县城外的大营出发,向临渭进军。令狐乐於道上设宴相送。 冀县到临渭和汧县到临渭的距离虽是相近,但路况颇不一样。 汧县西北为陇山,东南为吴山,从汧县到临渭,需要穿过一段山地,而冀县、临渭都临着渭水,在渭水北岸,由冀县至临渭县,缘渭水前行即可,不仅道路更加平坦,粮秣、辎重等物亦可走水路,包括部分将士也可以坐船,较以自汧县到临渭,行军会轻松许多。 与令狐乐告别之后,莘迩、麴爽各自统带本军,鼓乐齐鸣,正式开拔。 蓝天之下,南边数里外是如似玉带的渭水,西北两百里上下外是绵延的陇山山脉。 陇山与渭水间,是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 平原上边,时而可见关中那种名之为“塬”的独特的台状地貌,或大或小,散落远近。 渭水河畔,黄土地上,莘迩部兵马在前,麴爽部兵马在后。 唐、胡骑士驰骋,陇地的健儿持槊排行,两军步骑合计约两万人,卷起尘土漫天。渭水宽阔的河面,反射日光,波光粼粼,点点叶叶,百数条船只扬帆乘风,泛水东进。 莘迩驱马,上至高地,向前眺望,看见自己的大纛迎风招展,朝后眺望,长长的行军队伍望不到末尾,饶以他城府之深沉,见到这般军容,也不仅是小有自得之色。 高延曹等诸将多在行军的队伍中,分别率领本部前行,谋臣文吏们除掉留在冀县的,此番从军之士,则在张龟的带领下,都乘车随行於后,这会儿跟在莘迩身边的只有魏述、乞大力等几个卫士,以及身为关中本地人,肩负着半个向导责任的薛猛、李亮。 莘迩唤薛猛的字,说道:“道武,卿观我军容何如?比之氐虏,孰胜?” 薛猛别看虎头虎脑的,像个武夫,毕竟右姓子弟,话还是挺会说的,他恭恭敬敬地回答说道:“明公数败氐虏,若论军容,自是氐虏不及;然以末将愚见,军容只是一方面,在别的方面,明公实是更强过氐酋蒲茂!” “哪个方面?” 薛猛大声说道:“胆色!” “此话怎讲?” 薛猛一本正经地说道:“蒲茂侥一时之幸,逞其凶慝,相继残灭慕容氏、贺浑氏,淫威肆虐,南北豪杰无不畏之,却唯独明公非只怡然不惧,屡次败之,且今既已得天水、略阳,复振英气,又亲麾军,将欲再败蒲茂之援军,……论明公的这份胆色,蒲茂何能及也!” 莘迩抚摸颔下短髭,笑了起来。 这么好的拍马屁的机会,乞大力哪里肯放过。 他连忙接口,说道:“何止是蒲茂胆色不及明公,依小人之见,海内英雄,而今可说是唯有明公!” 李亮感觉他不说些话好像不太合适,便就说道:“乞君所言甚是,末将也这么想。” 莘迩“诶”了声,摇了摇头,说道:“做明主,诚不易啊!” 此话来的没头没尾,李亮诸人不解其意。 乞大力问道:“明公此话何意?” “我今才是征西,而君等的阿谀奉承就如潮如海,想那前代、本朝的天子们,又每天会听到多少的溜须之言?苟子、道武,做明主,不易啊!” 薛猛、李亮俱是脸上顿红,两人相顾,都从对方看出了尴尬。 李亮干笑说道:“是,是,末将等错了。” 乞大力却是表情如初,没有什么异样,他说道:“明公,阿谀奉承的指责,小人狗胆包天,不敢赞同。追随明公至今,小人对明公进禀的每句话,字字句句,从来都是肺腑实话!” “好罢!不过大力,不管你是否实话,你可不要小看天下英雄。别的不说,江左桓荆州,代北拓跋倍斤,此二人俱皆枭雄,是绝不可轻视的!” 尽管自得,但是莘迩还是能够保持冷静的心态。 渭水上,一艘大船行过。 丝竹之音,隐约从船中传出,随风飘入莘迩耳中。 莘迩扭脸瞅去,见那船头竖立着一杆大旗,是麴爽的将旗,心知这是麴爽所乘之船了。却是麴爽没有像莘迩一样,乘马与将士共行,而是选择了更为舒适的坐船行军。 莘迩扬鞭,指向那船,笑与左右说道:“老麴好心情,沐风行船,听歌观舞,真雅士也。” 薛猛说道:“这倒是件好事。” “哦?” 薛猛说道:“大战将即,而麴公有此闲情雅致,足可见麴公对迎击齐征部此战,必是充满了胜利的信心,……这份信心从何而来?不用多讲,又必定因为是他对明公的信任。” “……,道武,你又奉承我。” 薛猛学得挺快,说道:“明公,道武此言,亦肺腑实话!” 莘迩哈哈大笑,说道:“走吧!可不能让老麴赶在了咱们的前头。” 在薛猛等的前呼后拥下,莘迩拨马下了高地,入到行军队中,继续向前。 …… 行军三四十里地,过新阳县,再行四五十里地,过上邽县。 再往前,就出天水郡界,入到略阳郡的临渭县界。 一路行军,沿途的华人、胡人居民百姓不少见之。 凡见到莘迩及麴爽所部这番军容者,久受氐羌等胡欺凌的华人百姓无不拜迎於地,个个与有荣焉;至於那些胡人、胡酋,多受震撼,其中心向旧主蒲秦者,更是色变汗出。 …… 军进临渭县界,驻守临渭的北宫越远迎之。 请了莘迩、麴爽等入到城中,北宫越已设下丰盛的酒馔,众人稍作饮宴。 当日不提。 翌日,两军士兵在县外择地筑营。谷 莘迩、麴爽在将士、谋佐的陪同下,巡视临渭县附近的地形,寻找战场。 最终,把战场选择在了临渭县北。 临渭县城南是渭水,背水而阵是兵家大忌,而且临水的地方卑湿,也不利於作战;县北则不然,地势平坦,足够宽阔,能容纳数万敌我战士战斗。 莘迩说道:“老麴,来日战时,我军列阵此地之北,你军列阵於南,你我两军成犄角之势,然后由我阵先斗,候我胜,你再督你部兵马跟进,怎样?” 南边挨着临渭县城,心理上讲,比较安全,所以莘迩把南边让给了麴爽。 麴爽应道:“悉从征西嘱令。” “老麴,我有一话,须得与你直言。” 麴爽说道:“征西请讲。” “此回迎击齐征这场仗,关系紧要,只要打赢,关中你我便可为天子、大王攻取之,如能攻破咸阳,擒获蒲茂,献於建康,这更是不世之功!你我的名字,也就能记於青史,流芳於后!而如果战败,临渭丢失事小,天水等新得之地也可能会丢失事大,……老麴,这一仗,你可不能不尽全力,不能藏私啊。” 麴爽不假思索,脱口应道:“征西放心,此战我一定督促将士,尽力佐助征西克胜!” “好,好!待胜,我亲置酒,给你老麴端上几杯!” …… 等了七八天,传来军报,齐征部进入了临渭县界,驻营在临渭城东二十里处。 莘迩叫张龟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给齐征。 信中无别的内容,主要是像齐征邀战。齐征回书一封,接受了莘迩的邀战。 两边书信来往,莘迩同意了齐征提出的“五日后会战”的会战时间要求;作为回报,齐征同意了以莘迩、麴爽选择的那块战场作为会战地点。 ——张龟所言之莘迩的胜算之一是能够以逸待劳,那么这个时候却同意齐征的要求,把会战之日定在五天后,莘迩、麴爽部会不会就不能以逸待劳了?却也不是。因为齐征部首先要筑造营垒,其次於此期间莘迩还可以不断的派遣部队去骚扰齐征所部,令其兵士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故是,以逸待劳这个优势,莘迩这边仍旧还是有的。 就在齐征部到后、会战之前的这几天中,莘迩接连遣派骑兵,到齐征部驻地的外围,鼓噪点火,日夜骚扰,搞得齐征部的秦军将士烦不胜烦。 此支秦军,齐征是主将,副将是雷遵。 雷遵的父亲是仇畏之妻的从弟,其人素来深得仇畏的信用,与仇畏两个儿子的关系也都很好,他这次被任为此军副将,代表的便是仇畏。他是个性急之人,见莘迩部的骑兵白天晚上过来捣乱,恼怒非常,几次向齐征请求,想带兵击之,然都被齐征拒绝,这就使他愈发气恼。 …… 到至约定的会战这天,莘迩令北宫越在城中镇守,自与麴爽率部出营,往至到预定的战场上列阵,未过多久,齐征部从东边亦来;敌我两军东西相向,间隔数里,各排兵布阵。 辰时前后,双方阵型相继列毕。 莘迩阵中,便有将校请战。 莘迩说道:“不急,且等过了正午再战。” 这将问道:“明公,这是为何?” 莘迩示意此将看东边的天空,说道:“上午太阳在东,我军列阵在西,正迎日光,若於现下开战,不利於我。等过了中午,日头西移,再作进战,有利於我。” 莫说这是兵家常识,莘迩自是会相当注意,就算莘迩此前不注意这点,至少苟雄、慕容炎在幽州的那场大战,也会提醒莘迩在以后的作战中需要注意日光、风向等自然因素。 莘迩传下军令,命令三军和麴爽部:“氐虏若是来攻,暂守阵即可。”又令将士们吃些干粮休养,以备下午的大战。 战士们随身带的有胡饼、奶酪等冷食,便按莘迩将令,在阵中就地吃些,吃完后,坐下休息。 果如莘迩所料,齐征遣兵出阵挑战,莘迩、麴爽阵一概不理。 过了午时,莘迩在都下令,命令准备进战。 …… 立於望楼,莘迩眺望对面秦军的阵型。 齐征没有带全部的兵马来战,带到战场上的部队大概近两万步骑。 远远观之,只见其阵长、宽各数里,将士军械精良,尽着白色戎装,五颜六色的旗帜如林,布满其间,遥闻鼓声、号角声、马嘶声,兵戈锐气直冲云霄,森然杀气布满原野。 日头正毒辣的时候,莘迩嫌阳光晒眼,问张龟索来羽扇,遮蔽额上,观望秦阵多时,悠然说道:“阵势严谨,齐征堪称知兵;甲械曜日,不愧虎狼之师。” …… 齐征阵中。 中军望楼上,齐征等也在观看陇阵。 看罢,齐征赞道:“莘阿瓜陇地名将,名不虚传。” 被莘迩连着多日骚扰,雷遵早就是气得不行,说道:“什么名将?不过是趁着我王师北伐拓跋倍斤,趁虚而入的一个贼子罢了!且等开战,将军就请在此观我为将军破贼!” “不可?” 雷遵愕然,问道:“将军何意?什么不可?” “这几天,每天晚上我军将士都被陇骑骚扰,将士没有得到好的休息,今日之战,我军不可与之决战。” 雷遵说道:“不决战,那打什么?” “你看,南边那是麴爽所部的阵地,麴爽当真是和莘阿瓜一同率兵而来了!此际天水郡中,定是只剩下了令狐乐。这对我军是个难得的良机!” 雷遵说道:“良机?将军的意思是?” “今日战后,我就传檄天水、略阳的诸部大人,叫他们分在各县起兵!令狐乐,孺子也,既无威望,也不能战,他一定会乱了手脚的!如此,天水、略阳势必大乱。天水、略阳是莘阿瓜、麴爽部的后方,后方一乱,他两军岂会还有战心?到的那时,我军再作进击,与之决战,胜如唾手!” 雷遵问道:“那今日此战?” “今天这场仗,咱们只先试一试莘阿瓜和麴爽部的战力,做到心中有数便可!” 不得不说,齐征的此个谋策,却是甚为不错,也无怪他在秦军中的名望会仅次於蒲洛孤等将,并被蒲茂任命为反攻天水、略阳郡的这支兵马的主将。 姚桃、且渠元光等人都在望楼上,闻言皆道:“将军此策高明。” …… 莘迩阵中。 收回观望秦阵的目光,莘迩转顾诸将,问道:“谁愿为我首先出战?” 一人昂然出列,说道:“末将愿为先击!”
第四十一章 诸将连番搦 雷遵悍然击
首先请战之人眉眼凶恶,身材高大,却是田勘。 田勘身为降将,凡事主动一点,这当然是没有错的,但他的主动积极,激恼了旁边的高延曹、罗荡等将。罗荡反应快,抢先一步,出列说道:“明公,只怕田将军不太成。” 田勘问罗荡,说道:“我为何不成?” 罗荡斜眼瞥他,问道:“我且问你,你上阵挑战之时,却也不知对氐虏是自称田勘,还是自称贺浑勘?” 田勘愣了一下,涨红了脸,尽力忍住怒气,说道:“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罗荡说道:“你连自己的姓都搞不清楚,若由你上阵为我军挑战,岂不是堕了明公的威风?”赳赳转向莘迩,请战说道,“末将敢请为明公挑战!” 每个人都喜欢忠义之士,便是坏人,也喜欢好人。 这田勘反复无常,今虽投到了莘迩帐下,却颇为罗荡等诸将排斥。田勘知道罗荡悍勇,并是莘迩爱将,这会儿听到罗荡明显的鄙夷之语,羞恼在所难免,然敢怒,不敢言也。 莘迩微微笑道:“牡丹骑为我陇地常年镇守东疆,久与氐虏交锋,卿之威名远震关中。由卿当先出战,最好不过。”同意了罗虎率部先斗。 罗虎领命,还回本部,选了精锐的骁骑百余,率之出阵,奔向对面的秦军。 …… 望楼上,莘迩观之,见此百余牡丹骑,如同风驰电掣,转瞬间就由西向东,奔驰到了敌我两阵中间,旋即变横向为纵向,改为沿着秦阵一线,转朝北驰。 遥遥听到他们朝东边的秦军阵地大呼:“吾罗虎也,齐征竖子,速降不杀!” 北驰里许,兜转马头,这百余若铁猛兽似的精骑在罗荡的带领下,又转向南驰。 在秦军阵前,罗荡与此百数牡丹甲骑呼声不断,来来回回驰行了三四遍,却秦军的阵地纹丝不动,压根无人出来应战。小半个时辰后,罗虎大概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还回中军。 回到望楼,罗荡脱下兜鍪,对莘迩行了个军礼,惭愧说道:“末将无能,未能诱动氐虏来战。” 一将在旁哈哈大笑。 众人看去,乃是高延曹。 高延曹处处与罗荡相争,这一点在莘迩军中早就是连寻常兵卒皆知。 诸将知高延曹笑完以后,定然就会出列请战,然却未有料到,高延曹笑声未绝,一人已经飞步出列。此将沉声说道:“末将敢请出战!” 说话这人身材魁梧,圆脸蛋给人以亲和之感,小眼睛透**干之光,乃是李亮。 高延曹慌忙收住笑声,可已迟了,李亮的求战已得莘迩的允许。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亮下望楼而去。 …… 李亮回到本部军中,挑出步卒三百,持盾、槊,朝对面秦阵行去。至两阵间,就地列阵,把盾牌放在前头,持槊者举槊於后,李亮的军旗则插在了此个小阵的最前。 望楼上,莘迩听到李亮列成的这个小阵里边,传出了鼓角之声。 其声雄浑激昂。 从立莘迩身边的张龟,一只独眼细细瞧看数里外秦阵的动静,说道:“适才罗将军挑战时,所率系我军甲骑,齐征或许是因为自度不能胜之,所以未曾遣兵迎战,这次李亮所带俱是步卒,他总该应战了吧?” 然而李亮所部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秦军阵还是毫无动静。 没得办法,李亮也只好带兵还回,亦重回望楼,向莘迩请罪。 高延曹三次失了先机,这回早做好准备,只等李亮请罪完了,他抬起脚,就要奔出请战,便在此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眼看去,是罗荡。高延曹问道:“你拍我作甚?” 话音未落,陡听到一人在向莘迩请战,高延曹急忙转目去看,请战之人是秃发勃野。 秃发勃野说道:“罗将军出阵挑战,氐虏不应,或许就像长史所猜,是因罗将军所率皆我军精骑,而李校尉率部挑战,氐虏仍不应,末将猜测,则或是因李校尉所部战士中,颇多甲士,齐征同样没有取胜之把握,担心会在与李校尉所部缠斗的时候,被我军大举进攻,故他仍未应战,……明公,末将愿引本部轻骑,故意示弱,再往挑战,试试看能否将他引出。” 莘迩想了一想,觉得秃发勃野此话有理,便就说道:“就由你再去试试。” 却是说了,既然敌我两军的阵型已成,直接开打即可,为何莘迩却还要遣将出阵挑战? 这乃是因为正如莘迩在观看完齐征阵后的评价,齐征的确是个知兵的,他所列之阵,至少从表面上观之,甚为坚牢,没有破绽,如是,若直接就开打,该主攻何处,莘迩没有把握,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如先遣将挑战,只要齐征那边应战,他的阵型一动,莘迩也许就能找到其阵的薄弱点,随后再发动总攻,那么就是有的放矢,取胜的把握才会大。 是以,莘迩才会决定先遣将挑战。 …… 秦阵中军,望楼之上。 齐征、姚桃、且渠元光诸人俱在。 见对面陇军阵中又出来一队兵马,众人知必然仍是过来挑战的。 齐征打眼看去,见这只兵马既非甲骑,也无甲士,而是一支轻骑,才出陇军阵,就听到一阵鸣颊唿哨之声从此支轻骑中发出,虽还没看到他们的衣着、打扮,可是众人已知,这定是莘迩仗下的胡骑了,——因为临战鸣颊,此时胡人之习惯。 果然不错,随着这支轻骑接近本阵,众人渐渐看清,马上骑士尽皆髡头小辫,是胡人无异,其队中将旗上绣书的字亦被众人瞧见,齐征边上一人说道:“是秃发勃野。” 齐征问道:“你熟悉此人么?” 这人恭谨地回答说道:“回将军的话,我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俩从小便认识,他的父亲是秃发鲜卑部的酋大。此人既无智谋,也无武勇,之所以能够在莘阿瓜帐下得到重用,一则是赖其父之荫,二来是因其长相俊俏,得了阿瓜的喜欢。 “将军,刚才罗虎所部尽为甲骑,李亮所部颇有甲士,故而将军不许我等应战,却这秃发勃野所带俱为轻骑,且其人无能,非战将也,末将愿领本部骑出阵迎之,为将军把他生擒!” 答话这人,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猴头猴脑,正是且渠元光。 齐征没有回头瞧他,只是看着秃发勃野部到了两阵中,旋南北纵驰,边驰边往秦阵这厢射箭。 离得远,射箭之弓又都不是强弓,箭矢还没到秦军阵前,就歪歪斜斜地一支一支坠地。 看了片刻,齐征说道:“此故意示弱於我也!莘阿瓜接二连三地遣将向我挑战,哼哼,他这是想寻我阵的弱点,咱们不能上了他的当,不予理会就是!” 一个军吏上来望楼,行礼说道:“将军,雷将军请战!” “雷将军”,雷遵是也。 陇军的军阵分为北、南两个,齐征列阵的时候,便也把本阵分作了两个,以作与陇阵的对应。主力阵由他亲自坐镇,南边对着麴爽阵的副阵,由副将雷遵指挥。 莘迩部络绎不绝地出来挑战,个个耀武扬威,雷遵在他阵中的望楼上,对此也是看得清清楚楚。远的不提,这些天莘迩日夜遣骑骚扰秦军的“新恨”犹且尚存,那挑战之敌又敢这般狂妄,雷遵不像齐征,他是急性子的人,已是怒不可遏,遂便遣了这军吏来向齐征求战。 齐征把刚才的话向这军吏说了一遍,令他转告雷遵,不许应战。 未等太久,秃发勃野部挑战无功,回了本阵。 这个时候,日光西移,已是下午申时,再过一两个时辰,即到傍晚了。 如果莘迩接下来还不发动总攻,而仍是遣将出来挑战的话,像齐征这样就是按兵不动,不上他的当,则今天敌我兴师动众对阵的这场仗很可能就打不成了。 齐征身后诸将,於此之际,不免暗中猜测,莘迩究竟会不会再遣将挑战?亦或他会开始进攻? 却见陇军阵中又有一队兵马驰出。 这次驰出的兵马,比之前几番的兵马为数都大为减少,只有十余骑。 齐征看去,见这十余骑并且不像方才的那几支兵马,只是到两阵中间的位置就停下一样,竟是直奔秦阵而来,直到一箭地处,乃才停下,——不是说他们“不再前行、改往侧驰”的停下,是真正的停下。 停下后,十余骑士齐齐下马。 一箭地,是箭矢能及处,已经很近了,望楼上众人甚至不用费劲,便可看到这十余骑的体貌、身上披的铠甲。十余骑中带头一人,把其手中的长槊插入地上竖起,随之依马而坐,剩余的那些骑士,环列在他左右,冲着秦军阵,扯开嗓子,开始乱骂。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齐征皱起了眉头。问且渠元光,说道:“此将何人?” 且渠元光满脸喜色,说道:“回将军的话,是高延曹!” “高螭虎?” “正是!将军,高延曹是阿瓜帐下的悍将,他居然此等轻我,这等骄横,敢只带十余骑,在我军阵前一箭地处下马,这是擒获他的大好时机啊!” 齐征沉吟了会儿,说道:“他既敢如此猖狂,想来必是另有后招。莘阿瓜狡诈多端,不可中他的诡计。” 且渠元光不甘地说道:“那就由他这般嚣张?” 越说嚣张,高延曹还真越是嚣张。 只见他从地上站起,解开铠甲,从裤裆中掏出一物,朝着秦阵的将士们晃了晃,撒起尿来。 齐征身边诸将无不大怒,纷纷请战。 出征之前,蒲茂对他的交代,浮於齐征心头。 蒲茂当时单独召见他,与他说道:“定西诸将,能战者唯阿瓜一人。你此番往援天水、略阳,若遇别将,战或不战,卿可自决;若遇阿瓜,千万谨慎!孤不望你能一战收复天水、略阳,只需你把陇军压住,待我王师击破拓跋倍斤,然后还师往攻,胜之如反掌易也。” 蒲茂的命令,齐征肯定要听。 由是他尽管也恼怒异常,忍了又忍,还是把气忍下,没有批准诸将出战的请求。 高延曹便溺几泡,左等右等,没等来秦军来斗,终亦是挑战无功,也只好归还本阵。 莘迩帐下诸将有名於外,现又跟随在军中的,差不多都已经轮番出来挑战过了,俱不能奏效,而时间越来越晚,包括齐征在内的秦军诸将,皆以为莘迩下边肯定不会再遣将挑战,而有可能会转对秦阵发动进攻了,於是齐征传下军令,命主阵兵士备战,派人去副阵,令雷遵也做好战备。 就在这时,又一支兵马,约三二百骑,从莘迩阵中驰出。 到至两阵间,此数百骑同声齐呼:“吾田勘是也!齐征、雷遵,你们两条氐狗快快出来受死!” 田勘降秦后,蒲茂待他甚厚,他却毫无节操,转脸就降莘迩,已是令人不齿;冀县之失,又有很大的原因正是因其部将郭黑作乱,内应莘迩。望楼上的秦军诸将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敢出来搦战。听着他的部曲辱骂齐征、雷遵,适才高延曹给到他们的羞辱,加上这会儿对田勘的恼恨,莫说别将,便连齐征也是大怒,险些就忍不住下令兵马出战,以将田勘擒杀! 好在理智占了上风,关键时刻,齐征勉强忍下了这口气。 他举起右手,示意诸将不要乱吵吵,正待说话,猛然听到主阵南边鼓角大作,旋即是如雷震耳的喊杀声。齐征慌忙扭头去看,是雷遵驱动副阵的将士,悍然向对面的麴爽镇发起了进攻。 齐征大惊失色,说道:“无我将令,雷遵他怎么敢!” 一直没作声的姚桃,这时色变开口,急声说道:“将军!雷将军不等将军军令,擅自动兵进战,我两阵之间,必会因此出现漏洞,这个机会如果被莘幼著抓住?我军危矣!”问齐征,说道,“将军,现下该何以应对?” 本来两军对阵,双方阵皆严谨,彼此都不好贸然发动攻势,可现在秦军的副阵忽然动了,而又明显的,秦军的主阵还没反应过来,如此,胜利就登时偏向了莘迩。 莘迩完全可以趁雷遵阵突动、齐征阵无有配合的此个时机,或者把他两阵隔绝,或者先集中兵力,消灭掉雷遵部,总而言之,这个时候,可供莘迩选择的战术实在太多,而每一个战术对齐征、对秦军都充满着巨大的危险。 变起肘腋,一时之间,齐征无有对策。 姚桃有急智,建议说道:“将军,若是随同雷将军发兵进斗,仓促间,我军恐怕必败。当下之计,宜当先坚固本阵,视陇军反应,再遣兵接应雷将军部,徐徐后撤,似为上策。” 齐征想不到别的应对方法,只好接受了姚桃的建议。 军令才刚传下,听见且渠元光大叫:“将军,退了,退了!” 齐征说道:“什么退了?” 顺着且渠元光的指向,齐征分明看到,雷遵部的兵士才刚到麴爽阵前,麴爽阵的兵士就如潮往后退却。
第四十二章 驰马引弓射 后悔上心头
秦军副阵突然向麴爽阵发起进攻,而两厢尚未交战,爽阵兵士就向后败退。 莘迩阵,中军望楼之上。 莘迩及张龟等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心情堪称是经历了大起大落。 最先见到秦军副阵,也就是雷遵阵向麴爽阵忽然发起进攻的时候,莘迩、张龟及诸将尽皆大喜,都以为是搦战、诱敌先攻的计策取得了成功。 可就在诸将踊跃求战,莘迩即将下令,命麴爽务必把雷遵部挡住,而他立刻催动本阵进击之际,麴爽阵却居然开始溃退!诸将又不禁大惊。 张龟的独眼中露出骇然,他大惊失色,说道:“镇东部未战而溃,我军危矣!明公,速速下令,命我阵将士往援镇东部吧!” “镇东大将军”,是麴爽现下在定西朝中的官职之一。 却大多惊骇失色的众将之中,唯有一人喜形於色,正是高延曹。 高延曹跳步上前,带动身上的重甲哗啦啦作响,挺胸昂首,压住张龟等的声音,大声嚷嚷说道:“明公!氐虏雷遵部现正全力以赴进攻镇东阵,若於此刻,我阵出一支甲骑,自北而南,击其侧翼,必可大败之!末将敢请领本部太马,为明公擒雷遵来献!” 莘迩原本背负在后的左手,这会儿握到了腰间的剑柄上,不过只从他的表情和纹丝不动的站姿来看,却从他的身上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惊。 若把张龟等谋士和高延曹、罗荡等诸将现下的情绪起伏比作汹涌的海浪,莘迩则就如坚石。 …… 莘迩扭头南顾,望向里许外,雷遵和麴爽两军接触的位置。 一个场景跃入他的脑海。 高延曹率领本部太马,向雷遵部的北边侧翼展开冲锋,凭借高延曹的悍勇和太马甲骑的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他们很快就冲入进了雷遵部的阵中,并成功的将其南边侧翼搅乱。 可是,麴爽部将士溃败的速度太快,雷遵部还是顺利且快速地占领了麴爽部的阵地。 当雷遵部占领了麴爽部的阵地以后,雷遵分出了部分兵马,继续追击逃跑的爽阵兵士,余下的主力则转向北边,开始向莘迩阵发动进攻。 同一时间,莘迩阵东的秦军主阵,即齐征所部的秦兵亦出阵进战,向莘迩部的正面展开攻势。 莘迩阵顿时陷入东面、北面,两面受敌夹击的险境。 “此策不可。” …… 莘迩转回头,目光前视,望向一两里外,对面的齐征阵。 又一副场景跃入他的脑海。 没有理会麴爽部的溃败,莘迩而是集中兵力,向齐征部的主阵发起攻势。 高延曹、罗荡等将率精骑冲锋在前,李亮、薛猛等引步卒跟随进斗在后,秃发勃野则率轻骑,一方面牵制齐征主阵侧翼的秦军骑兵,一方面阻止雷遵部的兵士攻击莘迩阵的南翼。 可是,齐征部的秦军主阵相当坚牢,高延、曹罗荡、李亮、薛猛等无法在短时间内把之攻破;雷遵部在彻底占领下麴爽部的阵地后,和上一个设想的场景相同,雷遵集中力量,开始转而进攻莘迩阵的南翼,秃发勃野等轻骑尽管拼命阻拦,然终是不得拦住。 莘迩阵再次陷入被敌两面夹击的境地,处於极度的危险之中。 “此策也不成。” …… 攻雷遵、攻齐征,两策俱不成,现在摆在莘迩面前的选择就只剩一个了。 莘迩是个果决的人,尤其在当下这种危急的关头,他更不会犹豫不决,便就立刻下令,简短地说道:“螭虎,罗虎,你俩率领你两人的本部甲骑,为我稳住南、北两个阵角,不必主动进攻,而若齐征、雷遵部的氐虏来犯,你们就将之击退。李亮、薛猛,你两人各引精锐步卒,为我全军殿后。”最后令其余诸将,“后阵转前阵,诸队依次后撤,还营。” 高延曹心有不甘,说道:“明公,取胜就在眼前,怎可却作撤退?” “从我军令,不得延误!” 高延曹只好应诺,罗荡、薛猛、李亮、田勘等将亦各接令。 …… 齐征阵,中军望楼。 一人狂喜大呼:“退了,莘阿瓜阵也退了!天助我……,将军,将军,天助将军也!这是我军再好不过的追击之时!” 说话这人兴奋到极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抱着头竟是跳跃不止,如似个猴子,可不就是且渠元光!他叫道:“将军、将军!末将愿率本部为前锋,必为将军生获阿瓜!” 姚桃冷静地观察向西南方向撤退的莘迩部将士,与齐征说道:“将军,莘幼著部虽然因为受麴爽阵败退的影响,不得不也后撤退之,但是将军请看,其部的阵形未乱。 “……末将闻之,‘旗靡辙乱’,方可逐敌,今莘幼著部不仅阵型完好,且请将军再观之,在其后撤之军的南、北两角,更各有一支甲骑戒备,又在其阵之东、南两侧,分有步卒甲士殿后。将军,我军若是於此刻追击,只怕并不能将其速克,而若不能将其速克……。” 姚桃指向西南方向十余里外屹立着的临渭县城,接着说道,“北宫越,陇之悍将也,他是莘幼著的心腹,见莘幼著兵退,他一定是会率兵出城驰援的,则至那时,若北宫越攻我军之侧,而莘幼著伺机反攻,我军说不定反会落败!要不要追击,末将斗胆,敢请将军三思。” 齐征凝神远眺,确如姚桃所言,莘迩部虽然撤退,可是却与麴爽部的败退截然不同。 一则,旗帜整肃,阵型未乱,后撤之兵井然有序,殿后之步骑杀气森然。 二者,甚至还能听到其阵中传出的有条不紊、稳稳当当的金鼓声音。 元光话似不错,姚桃说的好像也对。 追,还是不追? 便在齐征踌躇不决,难下决断时,西南边临渭城的北门打开,一支兵马驰出城来。虽是瞧不见这支兵马的旗帜,然众人都能猜料得出,此定是北宫越果然率部出城接应莘迩、麴爽部了。 “姚桃言之有理,此刻我若追之,胜负在五五之间;但若是等到天水、略阳两郡的诸部酋大起兵响应於我,乱了莘阿瓜的后方,加上今日他此败对其军士气的影响,则我获胜的成算就有七八成之多。”齐征这样想道。 一个胜算七八成,一个最多五成,该选择哪个? 齐征做出了决定,他下令说道:“不得追击!” 并派遣军吏去给雷遵传令,叫雷遵也不要追击麴爽部的兵士过深过远。 …… 一场敌我双方合计投入兵马达到三四万,规模可以说是较大的会战,天没亮两边的将士就出营列阵,对峙了大半天,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却以这样一种形式告一段落,且不必多提。 …… 只说在北宫越的接应下,莘迩部安全地撤回到了营中。 因为莘迩部的编制未乱,所以他们虽是后撤,但却比麴爽部的将士更早地尽还本营。 莘迩没有回营,也没有先找高延曹、罗荡、李亮、薛猛等将问他们各部的情况,令北宫越回城,防备齐征也许会有的趁机扰城后,他只带了魏述、乞大力等几骑,径挟弓矢往麴爽营去。 暮色已至,昏黄的夕阳余晖下,不断有溃败的爽部将士,从战场那里狼狈地逃奔过来,或丢盔弃甲,或身上带伤,整个爽营外汗臭、血腥,夹杂尘土的气味刺鼻,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乞大力举起马鞭,胡乱抽打,把溃兵打散,打开了一条道路。 莘迩等顺着这条道路,到了辕门处。 溃兵须得整顿后,才能入营,故此辕门紧闭。 被麴爽早前留下守营的将士,个个紧张,把守门、寨。 魏述朝辕门上的望楼高呼:“征西将军到,还不快开辕门!” 辕门守将认得莘迩,闻之下看,看到真是莘迩,不敢怠慢,急忙下来,把辕门打开。 莘迩驱骑而入,略勒马停下,问这守将:“麴驹回营了么?” 守将俯身行礼,战战兢兢地答道:“镇东大将军刚回营未久。” “现在何处?” 守将说道:“这会儿当是议事帐。” 莘迩不再多言,他向来是带头遵守军纪的,这时却也不顾营中不许驰马这条军中严律了,打马一鞭,在魏述、乞大力等的簇拥下,即过辕门,闯入麴爽营中。 一路不停,来到了麴爽的议事帐外。 帐中已经点起了烛火,透过帐篷的缝隙,可以看到里头明暗的烛影。 莘迩没有进帐,亦没下马。 他把马鞭举起,魏述、乞大力等从骑齐声大呼:“征西将军驾到!” 先是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响,接着议事帐的帐幕掀开,十三四人从帐内出来。 带头之人正是麴爽,后边跟着他的,有的是他的谋士,有的是他帐下的将校。 “未知征西驾到……” 虽是瞧其神色、听其说话的音调,都尚算正常,可一看就知,麴爽是在故作镇定。 莘迩打断了他,坐於马上,稍微朝前俯身,俯瞰麴爽,说道:“老麴,我以赤心待君,君以何待我?” 麴爽说道:“将军……。” 莘迩说道:“临战前,我把副阵的重任委托给你,你当面向我保证,必佐我取胜!我相信了你。可是今日会战,我苦心用计,总算把氐虏挑动出斗,只要你能够把你的阵地守住一个时辰,我便能将氐虏主阵冲垮,取得此战之胜,却你,你是怎么做的?你一箭未发,你就鼠窜而逃!麴驹,我不问你对不对得起我对你的赤心,我就问你,你对得起你的这个姓?” 麴爽说道:“我……。” “我一向看重你,以为你是我陇的干城、豪杰。麴驹,今我才知,识人难,识人难!” 乞大力拿着个箭靶,方才到数十步外设置去了,这会儿设好,回来向莘迩禀报。 莘迩搭箭在弦,挽弓引射。 箭去如流星,但是没有射到靶上,擦着靶边而过。 莘迩问麴爽,说道:“麴驹,你可知我为何此射未有中?” “为何未有中?” “因为我现在非常生气!麴驹,若再有下次此类情形发生,吾箭必不失也。” 不管彼此间有多大的矛盾,表面上莘迩对麴爽一直都很尊敬,这是他头一次在麴爽面前这般发怒。“吾箭必不失也”,此话落入麴爽等人耳中,十数人尽变色。 就在周边百余麴爽亲兵甲士的睽睽目注下,莘迩把手中的弓抛给麴爽,命令乞大力把那箭矢捡回,亦丢给麴爽,说道:“此弓、此箭,公且留之!” 勒转马头,将行之际,莘迩又停下来,回顾麴爽,说道:“虎父竟有犬子!” 如果没有麴爽的军令,麴爽阵的将士怎么会敢一矢未发,还没有和敌人交战就全线撤退?不用想,也能料出,这肯定是麴爽的军令! 莘迩料到了麴爽也许会在此战中表现得不怎么积极,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麴爽居然会如此大胆,不单给自己使了这么大个绊子,而且绊子还使得这么明显,造成的后果这么严重。 他恼怒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 要非是看在麴家在定西的影响力,以及看在外尚有齐征所部秦军,今天莘迩说不定就会把麴爽杀了。不过今日虽未杀,可如麴爽敢再有下次,就像他刚才说的,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望着莘迩等驰骋而去,麴爽有点失魂落魄。 要说起来,莘迩还真是有些冤枉了他。 不战而退的军令,其实并非是麴爽下达。麴爽本来的打算是等到开战以后,他出工不出力,消极应付,也就是了,但是他却浑然没有想到,雷遵部才一来攻,他阵前的士兵就开始退却,前边一退,中间、后边的士兵还能怎么办?只能跟着往后退,於是就变成了全线溃退。 则话说回来,既非是麴爽之令,那他前阵的将士又为何敢才刚接战而就后退? 原因也很简单。 有道是“将熊熊一窝”,主将的斗志直接影响着其部曲的斗志。麴爽不欲力战,只想应付的这个打算,他帐下诸将中亲信的多已知晓,那么既然已知,当雷遵部打来时候,自然就无人愿意出死力迎击了。又只要有一人先退,其他的就会随之后退,所以就出现了这种局面。 一场溃败,何止是招来了莘迩的怒责,尽管还没清点伤亡,麴爽也知,他部曲因此而产生的损失也必定不小;又何止是部曲损失不小,对比莘迩的临乱从容,率领本部全军安然撤还,麴爽并知,他自今往后,在定西军中的名望只怕也是要一落千丈,再没可能与莘迩相比了。 暮色黯淡,风吹叶飞,一丝后悔,上了麴爽的心头。
祝大家新年快乐!下个月恢复更新
阿雷奥拉站在足球面前,深呼吸一口,而后大脚开球。
嘀嘀嘀!
三声哨响,本场比赛结束!
皇马球员,如同被瞬间抽去了三魂六魄一般,一个个瞬间瘫软在地。
他们输了!
输给了陆阳的八分钟两球一助。
输给了陆阳的倒挂金钩。
输给了陆阳的外线超车。
输给了陆阳对越位企业级理解的上帝之手!
皇家马德里,一败涂地!
六比一!
血淋淋的比分让每一个皇马球员没有脸面抬头去面对球迷。
不过皇马的球迷向来大气,他们全然不提自家球员表现的糟糕,已经投入了对新的球员的渴望之中。
“陆阳!陆阳!陆阳!”
伯纳乌球场上,美凌格们不断呼喊陆阳的名字。
比圣雷莫球迷更加整起,更加热烈。
看场面,你根本猜不到皇家马德里是被淘汰的一方。
当然了,曼联的白色围巾、帽子、水瓶、爆米花桶或许可以唤起大家的这点常识。
对皇马球迷而言,他们的这个赛季已经结束了。
什么国王杯,什么联赛冠军,都意义不大了。
拿欧冠,虐巴萨,这就是皇马每年的头号任务。
今年一个失败,一个成功,比以往强,但远远达不到让大家满意。
“各位观众,各位观众,欧冠半决赛到此,全部结束!在此之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从未想过,最后杀入决赛的会是来自意大利西北部小城市的圣雷莫足球俱乐部!”
“他们在首回合零比五的不利情况下,次回合在伯纳乌上演了奇迹大翻盘!六比一!圣雷莫送给了皇家马德里近五年来最大的一场失利!”
“皇马的下一座欧冠冠军,不在今年!他们还需要等待!”
“现在,让我们再回味陆阳在赛前面对皇马的宣言,你还会觉得这个球员所做的一切仅仅是自大吗?”
“那句给皇马带去一座他们用金钱买不到的欧冠冠军, 仿佛成为了悬在皇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事实证明,无论是皇马还是切尔西、大巴黎、曼城, 他们都买不到欧冠!”
“好的, 本场的比赛解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大家不要走开,我们的特别节目, 圣雷莫奇迹即将播出,将为大家揭开圣雷莫这支球队的神秘面纱,我是你们的好朋友, 罗成!”
比赛刚刚结束,各大媒体已然等不及了。
第二天?
不!
他们马上就要刊登头条。
因为这场比赛、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震撼了。
《他把足球踢成了数学!陆阳:如果皇马能进我们五个,那为什么我们不能进皇马六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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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陆阳成为了当前足坛第一火的名字。
势头比去年的伊泽莱特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从认可度上来说,大家普遍觉得陆阳比古铁雷斯、伊泽莱特、马特奥这些红火了三五年的巨星还有一段距离。
就更不要说和齐佐、莫雷拉、利马这些超级巨星相比了。
但……
陆阳本身热度就高啊!
别忘了,他是奥斯卡最佳编剧!
是全英音乐奖最佳单曲获得者!
是索菲亚的男朋友!
一个普通球员,成为球星之后,会获得关注度。
但一个本身就获得了无数关注度的球员成为了球星, 他又能够获得什么?
他会获得远超当前阶段应该收获的关注度。
几何倍增!
化学反应!
几乎是比赛结束后不到一个小时, 皇马高层就公开承认了他们想要得到陆阳。
皇马高层:“没错,他征服了这里。我们已经成立了引进陆阳的商议小组,会讨论很多东西, 后续也会由该小组全面负责关于陆阳引进工作。”
“这个小组的牵头人是俱乐部主席!”
“皇家马德里不会错过任何一位巨星。显然,能够在伯纳乌打入四颗进球的陆阳, 未来一定会成为巨星!”
但这一次, 不仅是皇马。
曼城体育总监直接放大招:“我们今年夏天的首要引援目标就是陆阳!只要陆阳愿意加盟曼城, 我们甚至可以为他把整个圣雷莫都搬过来!”
“莫里奇, 塔利斯塔, 巴伊扎米,纳吉,坎耶斯……陆阳想和谁踢球,我们就买谁!我们对他志在必得!”
“我们比切尔西有钱,但我们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因为我们在等待一个值得我们倾尽所有的球员出现。而现在,他来了!”
巴黎方面也传来了消息:“我们的阵容足够完善,主教练是我们下赛季引援的第一目标。但当然,我们也对陆阳感兴趣。”
“我们也相信,没有任何主教练会拒绝执教陆阳,拿下他,将有利于我们吸引顶级主教练加盟!”
“陆阳和斯蒂佩尔曼的共存绝对不是问题,斯蒂佩尔曼非常欣赏这位年轻球员。”
甚至包括此前一直瞧不上陆阳的巴塞罗那,在陆阳击溃了皇马之后,也热情的表示:“巴塞罗那绝对欢迎任何一个可以征服伯纳乌的球员,因为我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今年夏天,巴萨内部会有不小的变动,陆阳这样的球员完全可以来巴萨试一试,这里有他成长的空间!”
蓝军切尔西同样表示:“费利什非常欣赏陆阳,他是切尔西拿到欧冠的最后一块拼图!切尔西愿意为了他再一掷千金!”
“费利什甚至愿意为了陆阳制定专门的球队战术,这对任何球员而言都非常有吸引力。毕竟费利什可是目前欧洲最神奇的主教练!”
基本上,除了拜仁和曼联之外,所有豪门劲旅都对陆阳放出了信号。
这一刻,陆阳的巨星风采展露无疑。
再也不会有人质疑他。
不是因为他有多强,而是因为他战胜了皇家马德里!
这就是皇马的影响力。
……
“叮!你得到了内马尔、加雷斯·贝尔的馈赠!”
盘带90-92
控球84-86
短传84-85
射门95-96
定位球83-84
弧度85-86
速度95-96
爆发92-93
紧密控球84-85
“叮!你是用了加雷斯·贝尔时刻卡完成了经典复刻,球星技能‘贝尔的外线超车’进化为巨星技能‘两点之间,贝尔最短’!”
“两点之间,贝尔最短:当球队陷入绝境,你会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用速度击败一切对手,绝地求生!使用该技能时,你的速度、爆发提升百分之二十,强壮、平衡、射门提升百分之十!”
技能精华?
陆阳皱起了眉头。
还有这个说法?
不过倒也能理解。
贝尔的速度快,超车数不胜数,甚至外线超车都不是一次两次。
但真正惊天动地的那一次,真的还就是和巴萨在国王杯决赛上的那一次。
两点之间,贝尔最短。
牛逼的!
陆阳躺在沙发上,激动的差点呛住。
“怎么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完成了什么吗?”莫里奇和女友蒂娅和妹妹艾玛等人都在海滩别墅中。
电视里则正在不断播放和圣雷莫淘汰皇马有关的足球新闻。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这么早就这样……庆祝。”陆阳道,“搞得我们好像已经拿到了欧冠一样。但事实上呢?我们只是进了决赛而已。”
“对了,艾玛,你要的签名球衣在桌子上,你也没说数量,我就随便签了五六件,不够用的话跟我说就好了。”
“真的吗?”艾玛眼睛都瞪大了,随后直接冲向陆阳,“我就知道陆阳哥最好了!”
mua!
艾玛直接跳到了陆阳身上,压在陆阳身上然后给了陆阳一个水蜜桃味的香吻。
咳咳咳!
莫里奇在一旁都傻眼了。
这……
难道……
天呐!
艾玛是不是和陆阳有些过于亲热了?
虽然说……陆阳和自己关系很好,他对艾玛也一直都是哥哥一样的照顾,但……现在这种行为是不是还是有点……男女授受不亲?
莫里奇清楚的记得,几周前他曾经想要和妹妹拥抱一下,结果艾玛一幅生人勿碰的模样,说她已经是个大女孩了,注意影响。
搞得莫里奇心里又甜又苦。
甜是因为妹妹终于长大了。
苦是因为,自己和妹妹有距离了。
但怎么在陆阳这里,这种距离就不在了呢?
看艾玛在陆阳身上的样子,距离都快负了!
“咳咳!”陆阳也一脸尴尬的把艾玛掀开,然后在沙发上做了起来,额……坐了起来。
“没事的,毕竟我可是你哥最好的朋友,也算是你哥哥了。”陆阳言语间画下了一条分界线。
艾玛年纪不小了,都快十七岁了。
欧洲女孩,十七岁……无论是外貌还是身材,都已经达到了可食用程度,和正常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东方很多二十三五岁的女孩,都没有欧洲十七岁女孩性感诱人。
所以该有的距离,还是应该有的。
不然……
但艾玛就像不懂语文试卷上的句子理解体型一样,笑道:“我哥可没有你这么好,上次让他帮我签名,他竟然拒绝!”
莫里奇无语:“拜托,我的姑奶奶!你让我签多少件?一百件!你当我是印钞机啊!”
艾玛双手一摊:“谁让陆阳哥的球衣价值一件抵你二十件呢……你要是争点气,你也可以少签几件嘛!”
莫里奇原地吐血,卒!
吃完晚饭,艾玛提出要踢会儿球。
本来都准备回家和蒂娅去孕育下一代的莫里奇当时就激动了。
他和陆阳最不能拒绝的邀请就是踢球。
于是三人一起在别墅旁边的小球场踢起了足球。
艾玛勉强会颠几下球,但玩的很开心。
看着天色渐晚,蒂娅在一旁不断咳嗽。
意思当然是……莫里奇,你该交公粮了。
莫莫假装忽略了几次之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于是说道:“那个,艾玛,走吧,回家了。现在也不早了,可以了。”
艾玛却充耳不闻,尝试盘带足球道:“没完够呢,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和陆阳哥再踢一会儿!”
蒂娅眉头微皱,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她看了艾玛一眼。
艾玛则用充满祈求的眼神看着蒂娅。
蒂娅随后无奈的开口:“亲爱的,我们先回去吧,我累了!”
莫里奇只能跟着蒂娅回家,对球场恋恋不舍。
回到家之后,莫里奇都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感觉,艾玛以前也没有这么喜欢足球啊,怎么今天兴趣这么大?难道是……”
蒂娅点头:“看来你也发现了,这个事情,你得好好考虑一下。不然到时候……”
莫里奇一边打开房间的灯,一边道:“你也知道名人效应?”
蒂娅一愣:“什么名人效应?”
莫里奇说道:“就是一个名人给这个行业带来的影响,可能比这个行业的人加起来都还要多!艾玛以前不怎么喜欢足球的,我小时候踢的时候她从不看我踢球。”
“但现在,随着我功成名就,在足坛踢出了名堂,甚至成为了克罗地亚的足球偶像,国家英雄!所以艾玛对足球的兴趣也就越来越大。”
“如同艾玛这样的孩子,在克罗地亚会越来越多。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克罗地亚会变成一个足球强国,杀入世界杯小组赛、淘汰赛、四强、甚至是决赛!”
蒂娅无语了。
果然,莫里奇脑子里只有足球。
“你能不能真正的关心一下你的妹妹?”蒂娅开口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什么狗屁足球,她喜欢的是陆!是陆!你明白吗?”
莫里奇一摆手:“嗨,谁不喜欢陆啊,我也喜欢陆啊,圣雷莫所有球迷都喜欢陆啊,大家都喜欢……等等,你说……艾玛喜欢陆?”
蒂娅点了点头。
“卧槽!陆贼,你偷我家!”莫里奇痛心疾首,开门就要往外冲。
结果蒂娅一把把莫里奇拉了回来:“你现在出去干嘛?”
莫里奇道:“救艾玛,杀陆狗!”
蒂娅反手把莫里奇拖回家里,然后抱住了莫里奇:“你傻啊你!是艾玛喜欢陆阳,不是陆阳喜欢艾玛!你现在过去,艾玛会杀了你的!”
莫里奇还想说什么,但嘴巴却被蒂娅堵上,然后拖到了床上。
莫里奇绝望的道:“你不是累了吗?”
蒂娅:“在外面累,但床上不累!”
莫里奇无声痛哭。
他恰好相反!
……
海滩别墅中。
陆阳和艾玛踢完球的时候都九点多了。
天色漆黑。
欧美的治安……看球的都知道。
球星的豪宅屡遭入室抢劫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甚至有球星为了自家亲人的安全,雇佣退役特种兵或者保安公司负责自己家里的安全。
艾玛说不敢回去,陆阳自然就让艾玛住家里吧。
反正艾玛以前也时不时会过来住一下,都很正常了。
踢了球,一身汗,洗个澡也很正常吧?
当艾玛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陆阳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这怕是有诈啊!
果不其然,艾玛洗了没多久,突然叫起了陆阳的名字。
“陆阳哥,好像没有沐浴露了,我能用一下你的吗?”艾玛微微打开了浴室的门,探出了脑袋。
但可能是因为“不小心”。
总之,艾玛胸前雪白露了大半。
深不见底。
陆阳面色一僵,果然要出事。
还好……
“我刚刚专门给你换了一瓶新的啊?”陆阳问道。
艾玛微微一笑,心想难怪老娘刚刚往马桶里到了那么久,原来是新的!
“我不小心弄倒了,发现的时候已经倒完了。”艾玛说道。
“哦哦,没事儿,里面梳妆柜下面有几瓶新的,各种味道的都有,喜欢用啥就用啥。”陆阳一边说,一边帮艾玛关好了浴室的门。
艾玛的脑袋被强行按了回去。
不一会儿,艾玛洗完了之后,没有穿准备好的浴袍,而是直接裹了浴巾就出来了。
“陆阳哥,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了,你能给我打个电话吗?”艾玛敲响了陆阳的房门。
陆阳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看见艾玛香肩半露,只有一个浴袍,当时就知道这孩子又要整幺蛾子了。
“好,你等一下。”陆阳过去拿手机。
谁知道艾玛竟然直接跟着进到了他的房间。
“哎呀!”艾玛做作的叫了一声,而后浴袍滑落。
下一刻,陆阳反手扯过羽绒被扔向艾玛,然后冲过去用杯子把艾玛裹得严严实实。
“啊,这……”艾玛懵了。
这尼玛!
背对着我也能扔这么准?
陆阳微微一笑,你怕是不知道我的视野高达九十九点!
“下次洗完澡还是穿浴袍好了,浴巾容易滑落。”陆阳一边说,一边把艾玛往门外推,“我记得刚刚好像在茶几上看到过你手机,你去找一下,应该在那里的。”
“不是,其实我……”艾玛想说什么。
但陆阳的力气岂是艾玛能够反抗的?
艾玛直接就被陆阳隔着被子报到了门外。
“明天我还有训练,要早起,就先睡了哦。”陆阳关好房门,长舒一口气。
小艾玛呀,别让陆阳哥为难。
这要是擦枪走火,以后我和你哥的关系该咋处啊。
总不可能叫他莫哥吧?
他明明就是个弟弟!
不过有一说一,艾玛的身材……确实没想到,这个年纪,竟然就这么火辣了。
阿米豆腐!
另一边,艾玛知道自己生扑陆阳的计划失败了。
但她并不气馁。
至少……她敢肯定,陆阳多多少少见识到了一些自己的身材。
这就够了。
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总有一天陆阳会忍不住的。
但艾玛并没有发现,房间中有一些隐蔽的小孔。
看上去是某种时尚的设计,但其实……
“艾玛呀艾玛,你让姐姐很难办啊!”索菲亚退出了屋内安全视频系统,也就是监控。
倒不是她不放心陆阳,而是别墅本身交房的时候就配备了这些安全系统,毕竟索菲亚这种明星,最担心安全问题了。
没想到偶尔看一看,还有意外收获。
关于艾玛,索菲亚不能粗暴的解决问题。
毕竟她知道陆阳和莫里奇的关系。
那几乎是最好的了。
而艾玛是莫里奇的亲妹妹。
一旦处理不好,导致陆阳和莫里奇之间有什么问题,索菲亚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作为成熟女人,她一直认为自己在陆阳身边最大的竞争力,并不是年轻貌美、身材火辣、性格主动,这些其他女人也能做到。
她最大的竞争力,是能够热爱陆阳所热爱的,帮助陆阳在他自己的爱好中更好的徜徉,体贴陆阳,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为他加油,什么时候应该为他解衣。
艾玛的事情,要处理,但要好好处理,不宜暴躁。
再说了,陆阳身边已经存在罗拉、唐雨沁等危险的女人了,艾玛反而是最好解决的一个。
小妹妹,姐姐当年为了攻克陆阳,可是花了小两年的功夫,手段尽出。
你今天整的这些把戏,太老套了一点。
你得来点新花样才有可能!
上本书的完本时间有点超出计划,至迟下月中下旬恢复更新
《三国》还得半个多月完本,至迟下月中下旬本书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