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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8、反光

    三伯母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哭道:“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娃啊,你吓死伯母了啊……”

    原来,钱如意太过悲伤,昏厥了过去,情急之下,三伯母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才把她打醒。这般嚎哭起来,心头那郁结之气抒发出来,也就好了。

    在乡下,但凡有人家传出这样的嚎哭,都不用出门报丧就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家哭了一场之后,大伯便开始着手料理爷爷、奶奶的后事。钱家人丁兴旺,得用的人也多。有去请本家过来议事的,也有往远路去报丧的。

    还没等这边分派完呢,同村有人一路小跑从外头进来,叫大伯:“你快去看看吧,你家的祖坟不知道让谁给刨了。”

    大伯一听,顿时就怒火中烧:“奶奶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老钱家祖坟上动土?”说完,抄了一根棍子就向外走。许多人紧跟着,呼啦啦就跟了去。

    钱如意腿脚不中用,是跟不上的。急得她一路走一路哭,陆子峰干脆将她背了起来。

    等她好不容易赶到的时候,只见一大群人在坟地上围成一个圈,都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谁都不说话。

    钱如意挤进去,顿时也有些傻眼。

    眼前掘开的土堆还是新鲜的,泛着潮气儿那种。一看就是昨夜新挖掘的。

    土堆拥着一个墓道,直通一面青砖垒成的封墙。那砖是活着垒的,并没有用灰浆。也就是说,这墓是个新墓。而且,看这个墓的位置,正是爷爷该躺的地方。

    这也难怪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了。

    钱如意就没听说过爷爷、奶奶什么时候为自己百年之后,置办过阴宅。很显然,在场的叔伯们也没一个知道的。爷爷今天天亮才去世,这阴宅一大早就被人掘了出来。显然那个人远不了。

    能是谁呢?

    众人纷纷在心中猜测。

    六叔道:“能不能是……五哥?”

    毕竟,除了孝子贤孙,就算是忙帮,也不会有人会想着去一早给别人家里的老人,建个阴宅备着啊。白事去给主家帮忙还要个红利是呢,更别说悄无声息的给建个阴宅这种大事了,这可是顶顶犯晦气的事。

    但是,钱如意从看到那阴宅的一刻,就猜到是谁干的了。这个世上,除了赵丰收那个傻子,再没有人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抬头四顾,可惜她个子太矮,四周都是比她高的男人,人圈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四月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大伯又觉得如今是借别人的宅子停丧,不好拖太久,于是决定排七日下葬。钱如意这些天心里悲伤,人也憔悴。

    到了第六天,实在熬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正睡着,忽然隐约听到啜泣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七嫂在偷偷哭泣。

    钱如意见了,便眼眶发胀:“七嫂,你怎么在这里哭?”

    见自己偷偷哭泣被发现,七嫂抹了一把泪水:“如意,你说,你七哥怎么还不回来?”

    钱如意这才恍然,细细想去,小七带着其余五兄弟,离开金山县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里,音讯不通。如今家里有了事情,七嫂心里难过也是应当的。

    可是,要怎么和七嫂说呢。

    一早看着爷爷情况不好的时候,四伯曾经提起过,要不要把那些外出的孩子们叫回来。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不告诉他们了。一是因为来回路途遥远,太过折腾。二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子峰如今官复原职不假,可谁知道哪天又犯了事儿呢?为了避免临时慌乱,大伯决定不告诉小七他们。

    这个决定对于钱家这个家族来说,固然是长远的打算。可是对于七嫂这样的媳妇来说,确实十分不公平的。她们何罪之有,就因为家族的一个决定,令她们少年夫妻,生生分离。

    钱如意安慰道:“那京里距离这里何止千里,怎么可能说回来就回来呢?”

    七嫂哭道:“可明日,就要下葬了啊。他要是再不回来,连爷爷、奶奶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对此,钱如意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声叹息罢了。

    她默默的伸手去拥七嫂。七嫂也回抱着她。姑嫂二人相互依偎着,仿佛这样才能令心中的悲伤,稍稍淡化。

    陆子峰这几日都分外的忙碌,是没有时间一直陪在钱如意身边的。还好钱如意还有钱家这一大家子人。若不然,就凭她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抗不过同时失去爷爷、奶奶两个至亲的打击的。

    等爷爷、奶奶下了葬,偌大的宅院里,就剩下了钱如意和七嫂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

    这几天,就连两个孩子都分外的安静。

    按照风俗,至亲下葬之后,外嫁的女儿要留在娘家住三天。

    钱如意从来没有觉得,时间那样的漫长。在家里得一时一刻都仿佛是煎熬,连空气吸进肺管儿,都仿佛一把多刃儿的小刀,割的人撕心裂肺的痛,又无处可逃。

    她又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过的那样快。

    似乎前一刻她还滚在奶奶怀里撒娇,后一刻就剩下她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栏舍前,猪没有了,鸡没有了。连爷爷、奶奶也没有了。

    三天之后,陆子峰来接她。

    钱如意将老宅子的钥匙,就那样明晃晃的挂在了大门的门闩上。她在用只有赵丰收能看懂的方式,告诉赵丰收,谢谢他,她走了。

    陆子峰赶着马车,四月的风吹拂过耳畔,带着晚春独有的气息。花香、草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不觉就舒缓了紧张的神经。

    钱如意这些天真的累了,懒懒拥着儿子躺在被子下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什么:“师兄,等多几天你空了,让胡大去京城跑一次腿吧。”

    陆子峰问道:“怎么了?家里不是还有银子么?”

    钱如意望着紧挨着自己,搂着丫丫的七嫂:“我想把七嫂送过去。”

    七嫂闻言,顿时目光一闪,就差竖起耳朵了。

    却听下一刻陆子峰道:“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最近不大太平。”

    七嫂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子峰显然不想多说什么,他一向和老贤王的思想不谋而合,认为女人不应该管外头的事,只管安心照顾家里就好,因此,他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出了几个小匪徒。你们不用担心,玉匣关屯兵三十万,很快就会扫平的。”

    七嫂还是担心:“那你七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能不能是路上……啊?”

    钱如意见她开始胡思乱想,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七哥肯定没事。他这会儿不是在放羊,就是绕城开荒呢。”

    “哦……”七嫂放心下来,但随即又淡淡失落开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说回来看一看,心可真大。”

    钱如意总不能告诉她,家里根本就没有通知外头的那几个人。那样的话,七嫂的心该多难过。她只好装作接着看天,没有听到七嫂的话。

    忽然,一道一场耀眼的光辉刺入她的眼眶,只是一瞬间就晃的她眼角流泪。

    试问,这世间什么样的东西能将阳光反射的这样刺眼?

    钱如意一个激灵,差点儿没从被子下头跳起来。伸手扯了陆子峰一把:“回去,快回去。”

    陆子峰不解:“怎么了?”

    “我忘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东西在家里。”

    陆子峰心里记挂着衙门里的事物,问道:“回头让人来取不行么?”

    钱如意坚决道:“不行。必须得马上回去。”

    七嫂不由摇头:“你啊,总是任性的像个孩子。”

    陆子峰有些不愿意,但是钱如意坚持,又当着七嫂的面,他只好将车头调转,回元宝村去。话说,他们才刚出村,没走多远呢。调转车头,不过一时三刻,就到了村边了桥头上了。

    钱如意从被子下钻出来,扯住陆子峰:“你快说,那匪患如何?凶不凶残?”

    陆子峰莫名其妙:“你怎么凭空问起这个来了?”

    钱如意道:“刚才我在路上发现有带着利器的人埋伏。”

    陆子峰吃惊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钱如意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我问你,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将阳光反射成刺眼的光芒?”

    陆子峰犹豫道:“镜子……”

    钱如意道:“你家镜子会放在荒郊野外么?”

    陆子峰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钱如意一看这情景,就知道不妙了。陆子峰口中轻描淡写的匪徒,肯定不是一般的蟊贼。话说,二十多年,元宝村的人也是从兵荒马乱,天在**中熬过来的。只是这二十多年太平了,才都懈怠起来。

    钱如意见陆子峰不语,连忙就从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去找大伯了。

    大伯乍然听见她这样说,还有些不信。毕竟,不是谁都像爷爷那样,无条件的相信钱如意,宠着她,爱着她的。

    但是,看见陆子峰都紧张了。大伯就有点儿信了。于是就和陆子峰一起,赶紧去找村长。

    元宝村三面都有寨墙,只有一面开阔处,就是元宝河流经之地。

    村长是上了年纪的,曾经过乱世之苦。闻言并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就召集各家子孙,去到寨墙上巡逻放哨。铜脸盆,铁锅敲起来,各家的狗也都牵出来。咋咋呼呼,乱乱哄哄好一通热闹。

    这个有个名目,叫敲山震虎,又叫打草惊蛇。就是告诉匪徒,我已经知道你们来了,我们是有准备的。让那些匪徒知难而退。

    毕竟,老百姓们只是为了自卫,并不是非要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才算。能够兵不血刃,将那些匪徒吓走,是再好不过的。

    饶是如此,钱如意兀自惊魂未定,将陆子峰扯在屋内:“你认真的和我讲一讲,那匪患真的严重到,遍布到咱们这个村子了么?”

    陆子峰见她实在惶恐,更加不忍心和她多说:“大约只是恰巧路过的,也可能是你看错了也不一定。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钱如意固执的扯着他不放:“你不告诉我,我才会害怕。你索性说了吧。我这人天生和旁人不同,就算再可怕的东西,只要心里有底儿了,知道深浅在哪里,也就不怕了。”

    陆子峰犹豫了片刻:“不是我告诉你,实在是,事关……”

    钱如意点头:“明白了,老王爷不让你说对不对?”

    陆子峰摆手:“并不是,只是,这是攘除匪患,是男人们的事情,就算和你说了,妄自累你忧心,于事无补。”

    钱如意对此嗤之以鼻:“女人就不是人么?就算是个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是不是?你只管说,我扛得住。”

    陆子峰再三犹豫,这才点头道:“确实如你猜测,匪患十分严重。数日间,接连屠戮了数个偏远的村庄。只是,我也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猖狂到这般地步,连距离县城这样近的村庄都敢来。”

    钱如意得到了实底儿,果然心里不再那样慌张。略一思索,催促陆子峰道:“你快去告诉大伯,让大家伙儿赶快点起狼烟来。警告别的村子,有匪情。”

    陆子峰心里咯噔一声:“我怎么没有想到。”

    钱如意道:“你并不在村里长大,所以不知道也没什么奇怪。”

    陆子峰连忙去了。

    不一会儿,村子上空就弥漫起了一股烟雾的味道。

    笨笨从来没见过这情形,扯着钱如意看热闹。

    钱如意看着才几岁的儿子,满心的忧愁:“这世间,怎么就不能一直太太平平的呢?”

    笨笨不解:“娘,什么是太平?”

    钱如意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笨笨,你记住娘的话。一会儿要是有坏人冲进村子里,你就往村子外头的荡子里跑。不要害怕,只管跑。娘一定会找到你的。知道没有?”

    笨笨点头:“知道了。”转而再次追问:“娘,到底什么是太平?”

    “太平,就是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没有坏人来捣乱。”

    笨笨似懂非懂的点头:“那笨笨也要太平。”

    钱如意心头一动,望着孩子道:“如果有一天,咱们走散了。别人问你叫什么,你就说你叫太平。我听见别人这么叫你,就知道你在那里了。”

199、焦灼

    笨笨拍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咱们两个接头暗号对不对?胡大叔叔和我讲过的,江湖人有江湖人接头的暗语,咱们两个也有咱们两个的暗语。”

    钱如意点头。

    笨笨想起什么:“那丫丫妹妹呢?咱们和她的暗语是什么?”

    钱如意略一思索道:“只天下太平,就不愁人间盛事。你叫太平,那她就叫盛世。”

    笨笨听了,撒欢儿往屋内跑:“我去告诉丫丫和舅妈。我叫太平,她叫盛世。”

    钱如意站在门前,抬眼向着远处望去。寨墙上浓烟滚滚,也不知外头是什么光景。

    男人们敲打了一天,在寨墙和元宝河也分拨巡逻了一天一夜。村外静悄悄的,连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第二天,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人们头一天聚起来的精气神便也消散了下去。如今这些负责防卫的年轻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并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个艰难的岁月。不知道祸乱之苦也是正常。

    就连陆子峰也焦灼起来,有些后悔贸然让人戍卫起来。如今连土匪的头发丝儿都没有看见一根,传扬出去,可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钱如意搂着笨笨,看他在屋子里转圈。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时间,竟然又想起赵丰收来。

    若说她这半生,得遇陆子峰是知己之幸,那么赵丰收则是毫无条件的信任着她。这其中还是有些落差的。就比如这一刻陆子峰的焦灼,就让钱如意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一种,原来满村人的性命,竟然不如陆子峰的面子重要这种念头在心里盘旋。

    钱如意知道自己这种念头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陆子峰的焦灼她是能够理解的,但就是忍不住这样想。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陆子峰几步就跑到了外头,比兔子还快。

    钱如意跟着追出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踉跄着走来。浑身血迹斑斑,衣不蔽体。她却全然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一路上乡亲们的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钱如意惊愕的发现,那妇人正是赵大妹。

    “你……”

    赵大妹听见钱如意的声音,吃力的抬起头来,眼神虚无飘渺,声音空洞:“如意啊,土匪来了……”

    她这虚虚的一声,不仔细听几乎都要听不清楚了。可就是这样虚弱的一声,顿时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陆子峰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赵大妹吃力的指了指村外元宝桥的方向:“土匪……在村外……”她显然虚弱极了,说了这两个词之后,就开始喘息。过了许久才又道:“不行了,那帮人太狠了。老娘都快被他们那啥死了。不行了……我要回家去睡觉……”说着,又僵硬的迈动步伐,向前走去。

    街上的众人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摇晃着走进她的那座小院子,这才都仿佛才被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真的有土匪。”

    男人们重新抖擞起来,该巡逻的巡逻。女人们纷纷缩回了家里。大伯母领着一帮大娘、大婶,就在村子中央的老树下头,支起灶火来。烙油饼,杀鸡炒菜,给巡逻的男人们做饭。

    陆子峰焦灼的心,非但没有因为赵大妹带来的消息得到舒缓,反而更加焦灼了。

    没有土匪他丢面子,可是,真的有土匪了。他一介书生,就算有一腔热血,满腹才情,当此村廓之地,无一兵可调,无一将可守,又能怎么办呢?

    这人生在世,有时候还真的是纠结。进退两难啊。

    钱如意比陆子峰更不如。最起码,陆子峰还是个男人。钱如意身为女人,本就柔弱,她还是女人堆里最不中用的那个。

    怎么办?

    两口子四目相对,各自忧愁。

    钱如意道:“不然这样,咱们和村长商量一下,倘若那土匪真的攻打过来,教男人们无论如何守住元宝桥。让村子里的老弱妇孺,都往荡子里跑。”

    陆子峰忧虑道:“能行么?”

    钱如意道:“只要我活着,就能把迷失在里头的人一个个全都找回来。”

    “可……”底下的话,陆子峰没办法说出口。这人生在世,是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样子呢?钱如意之柔弱,仿佛温室的里的娇花。倘若那悍匪冲杀进来……

    说实话,陆子峰对自己不是太有信心。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住钱如意的周全。

    但是,眼下这般,除了这一条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陆子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在家里看好孩子,我这就去找村长和大伯。”

    “是葛家庄……”外头忽然传来村民们的呼喊声:“葛家庄放狼烟了……”

    钱如意在屋里如何能坐得住呢?闻言走出来,想看个究竟。就听远远的传来大伯气氛的声音:“我不同意。你们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们老钱家人不去。老葛家已经和我们老钱家断绝关系了。自古以来,不成亲就成仇。我们老钱家现在和他们老葛家是仇人。”

    钱如意紧走几步赶过去,问道:“怎么了?”

    一旁的三伯母拉住她:“葛家庄点狼烟了,村长要咱们村去人襄助。”

    狼烟分很多种,有报信的,有求援的。元宝村之前点的就是报信的,这会儿葛家庄点的,不用说,是求援的。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个村都有自己的治保队。相邻村子之间有了什么敌情,都会相互传信,相互支援。这也是,为什么钱家明明很穷,葛家很富有。葛云生却并不敢轻视钱家人的原因。

    钱家人马多啊。在乡下,人马多那就是本钱。

    比如到了现在这个危机时候。如果钱葛两家没有矛盾。光是老钱家的壮丁就有百八十个,那可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尤其是在救命关头,别说这么多人马,有时候,去个三尺高的小孩儿都能扭转全局。

    钱家在元宝村人多势众。大伯不肯去驰援葛家庄,别的人家更加不会出头。谁不惜命啊。

    村长也是无奈:“要说那葛家处事,真的短浅。一个出了门的姑奶奶,恨不得啃的骨头渣渣都不剩。亏得他们家还出了个县官老爷呢,我这隔村的乡亲,提起那些事都看不起他。”

    村长都这样说了,村民们更是认同。

    可也有人担忧:“那要是以后咱们村有了事,葛家庄也不来帮忙怎么办?”

    大伯怒道:“难道少了他那俩臭鸡蛋,咱们还不做槽子糕了么?咱元宝村的爷们儿也不是软蛋,任凭谁想捏就捏的。”

    那人立刻就将脑袋一缩,缩了回去。

    村长见状,挥手道:“不能因为别村的事,影响了咱们自己。大家伙都听着,该当值的都警醒着点儿。万一是那土匪的调虎离山计呢?不能掉以轻心了。不该当值的赶紧歇着,要养足了精神头。妇女们,带孩子的把孩子带好。有老人的把老人照顾上。空闲了的,该给大树底下做饭的女人们换换班儿的,就换换班儿。各自都多留点儿心,把那耳朵竖起来。听见什么风吹草动的,就赶紧来找我汇报。都散了,散了。”

    村长的话,就是好使。人们听见了,便陆续散去。

    陆子峰走过去,和他低语,商量着什么。

    村长便唤了大伯一声,又招呼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往一旁走了。

    三伯母见了,向钱如意道:“你也带着孩子回家去吧。有你伯伯、叔叔们在,不会有事的。”

    钱如意点头,正要回去。忽然又听从元宝桥那边传来一阵呼喊声:“土匪想过河呢,快来人呐。”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难道还真的被村长一语中的,那土匪果然是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她的心念还没有转过来,忽然眼前一花,旁边一个正在奔跑的孩子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变化太快,以至于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紧跟着,第二个人,扑通一声,也一头栽倒在地上。

    钱如意使劲推了三伯母一把:“快跑。”

    大家还有些愣怔,第三个人到底。这时,第一个倒地的孩子身下,才缓缓洇出鲜血来。他的母亲嘶鸣一声,向孩子身上扑去。

    钱如意惊的大叫:“大家快跑,快跑……”话音未落,胳膊被三伯母扯着,身不由己向旁边倒去。

    一件什么东西,贴着她的鬓角,嗖的一声飞了过去。原本梳的好好的头发,霎时就披散了下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只见一个身材精瘦的人影,在屋顶上跳跃,每次扬手,必然会有一人倒下。但是,那人手中扬出去的是什么,钱如意根本就看不清。

    男人们大多上了寨墙,这时,村子里在外头的多是妇人。措手不及遇见这样的事情,女人们早就乱成一团。

    三伯母拖着钱如意,连推带抱就把她拖到了墙根底下。两人顺着墙根往门内爬。

    并不是这二人自私,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而是因为,此情此景,两人皆是无能为力,能自保就已经不错了。

    “大嫂……”三伯母忽然低呼了一声。

    钱如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慌乱的大伯母正没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东奔西突。她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不灵活,怀里还搂着一个年轻些的女子。

    三伯母急道:“是他们家老四媳妇。这娘儿俩,一对迷糊蛋子。”

    钱如意也看清楚了,喊道:“大伯母,树,树……”

    大伯母闻言,猛然回过神来,慌忙拉着自己的儿媳妇就躲在了村子中央的那棵大树后头。

    三伯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钱如意却立刻发现了不妙,因为,下一刻她浑身的汗毛就竖了起来。这是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她是拉不动三伯母,于是,她几乎想都没想,本能的反应,翻身到了外侧,用身体挡住了三伯母的要害。催促三伯母:“快跑……”

    然而,当她想要爬起来跟着跑得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一条胳膊不听使唤了。可这个时候,只要不死,哪里还顾得上一条胳膊。她拼命蹬着双腿顺着墙根儿就往门洞里爬。

    从门缝里伸出一只健壮的胳膊,拽住她的肩膀,一把就将她拉进了门里。

    钱如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扯,抻的头晕眼花,差点儿背过气去。就听三伯母愤怒的声音传入耳鼓:“赵丰收,你干嘛?”

    而后,她后肩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硬是将有几分恍惚了她又疼的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脸朝下爬在地上,睁开眼睛,眼睫毛都能扫到地上的尘土。

    还没等她整明白怎么回事呢。肩膀上再次传来剧痛。又差点儿把刚刚清醒了的她,痛晕过去:“赵丰收,你个大傻子,你想要我的命啊。”

    赵丰收正紧张的将药膏不要钱一样往钱如意肩膀上的伤口上糊,满脸红白黑紫交错,流淌着不知道是他的汗水,还是泥水,还是血水,又或者是泪水。

    而钱如意在高度紧张下,除了感觉到肩膀上疼,还没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呢。她惦记孩子的安危,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赵丰收是不敢忤逆她任何意愿的,那怕知道钱如意是错的,他也不敢。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养成了这种无条件服从习惯。他下意识的服从他生命的每一个重要的人。爷爷、奶奶,父母,兄弟姐妹,包括钱如意。

    但是,这时候的钱如意,自己看不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赵丰收却能。

    钱如意肩膀上中了一飞镖,伤口很深,鲜血直流。她本就体弱,如果不立刻止血治疗,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因此,在钱如意挣扎的时候。赵丰收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一下子跨坐在了她的腰上,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了挣扎的钱如意,继续手里敷药的动作。

    钱如意就是个身娇肉贵,温室里的花,脆弱的不得了那种。哪里禁得起赵丰收那人高马大的一个屁股墩儿,顿时眼冒金星,差点儿没被墩的当场撒手人寰,英年早逝。

    这下,老实了。爬在地上只有出气的力气,再也折腾不起来了。

    三伯母惊道:“赵丰收,你干嘛?”

    赵丰收利落的为钱如意将伤口包裹起来,这才闪身到一旁,讷讷道:“她乱动,没法儿裹伤。”

    钱如意虚弱的拍着地板:“裹你个头,你才受伤了。我要是被你颠死了,变成厉鬼天天跟着你。”并不是她想要骂人,在她看来,赵丰收实在欠骂。她好好的被他给撂翻在地上,又提来,又扔在地上。中间还给了她一屁股墩,差点儿没把她坐死。她骂人都还是轻的。

200、愁

    没想到,赵丰收对于她这话,竟然十分严肃认真的回答道:“好。”

    钱如意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再次当场暴毙。问这世上,谁能把钱如意给气死,非赵丰收莫属。

    三伯母见她还能骂人,顿时放下心来:“你都受伤了,要不是赵丰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将自己的外褂披在钱如意身上,将她上半身包裹起来,吃力的扶她从地上坐起来。

    这个时候钱如意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受伤了。而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迹,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有三伯母陪在她身边。

    三伯母不等她询问便道:“赵丰收说了,让咱们好好在这里躲在。笨笨他已经安置好了,保管给你藏的严严实实的。就算土匪把村子烧了,都伤不到孩子一根汗毛。让你放心。”

    钱如意信是挺信赵丰收说的话的,不过,她虚弱的抬起眼皮:“这话真的是赵丰收说的?”

    三伯母点头:“是啊。千真万确他说的。”

    钱如意根本不信:“他要是能连着说出这么长的话,就不叫赵大傻了。”

    三伯母撇了撇嘴:“你才傻。现如今的赵丰收可不得了。你以为他还跟小时候一样,憨憨呆呆的?他厉害起来,你三伯都说看着心里发毛。说那小子是属狼羔子的。记仇。”

    钱如意要信了就奇了怪了。

    三伯母见她不信:“你这孩子,连我的话都不信了么?以前光看见那小子窝囊了,可你没看见那小子这几年做事有多毒。他自己的亲爹、亲娘、亲兄弟,跪在他面前求他给俩钱救急,他该干嘛干嘛,跟没看见一样。那可都是他的至亲骨肉啊。也不知道他攒那么多钱干什么用的。”三伯母感叹着。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反正不是给我用的。”她实在没有力气和三伯母说话,知道儿子安全之后,昏昏沉沉之间又想睡去。

    三伯母摇晃她:“你别光睡,和我说说话。不然我心里发慌。也不知道外头现在怎么样了。你三伯还有你堂哥、堂嫂们怎么样了。”

    钱如意心里也担心,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那些。

    三伯母忽然想起什么:“如意,今天赵丰收给你裹伤的事,你谁都不要告诉,知道吗?”

    钱如意不解:“为什么?”

    三伯母轻轻推了她一下:“你这孩子,还说赵丰收傻。我看你才是真的傻。你伤在肩膀上。我都还没发现,赵丰收倒是眼尖,二话没说,把你摁在地上就把衣服扯下来了。我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刚刚……”三伯母比划着,赵丰收为了给钱如意裹住后肩的伤口,不得不将她提起来再放下去的动作。虽然,全程钱如意都只是背对着赵丰收的。可是,她是女子啊,还是个已婚女子。这样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钱如意可以不在乎。陆子峰那边可就不好说了。

    钱如意想到这里,也是头疼。

    要说陆子峰这人,通透起来是真通透,迂腐起来也是真迂腐。

    以钱如意对他的了解,这种事情,如果被陆子峰知道,他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留下一根刺。不独陆子峰,这天底下的男人,遇见类似的事情,估计心里都会不舒服。

    三伯母提醒的还是很及时的。

    钱如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三伯母怕她睡过去,又找些别的话来和她说。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陆子峰焦急的声音:“如意,笨笨,你们在哪里?”

    “这里……”钱如意应了一声,因为太过虚弱,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

    三伯母高呼了一声:“这里。”

    房门被从外面撞开,陆子峰冲了进来,一眼看到裹着三伯母衣服,面色惨白的钱如意,先是松了一口气,转瞬又着急起来,急步到钱如意身边:“这是怎么了?”

    三伯母替钱如意回答道:“中了那土匪的飞镖。”

    陆子峰转头看见扔在一旁的飞镖,伸手捡了起来看了看,递给了紧跟着他进来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手里。那老者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随手将那飞镖掖在了腰间。而后走到钱如意面前,伸手替她诊脉,之后又抬头看向陆子峰:“我可以看一下这孩子的伤口么?”

    陆子峰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这位老者五六十岁了,但是无论怎样,都是男的。

    老者会意,点了点头便站起了身:“这孩子身体一向就弱。这时候只是更虚弱了些而已。如果伤口处理得当,修养一些时日也就好了。”

    这话说的,不但陆子峰奇怪,三伯母也奇怪:“您认识我家如意?”

    老者点头。

    三伯母审视着那老者,而后和陆子峰面面相觑,两人都不认识这老者是哪一位。

    老者也不解释:“你们没事,我就走了。等我去查一查这些匪盗的来历。”

    陆子峰道:“如此多谢前辈,晚辈和州县百姓都不胜感激。只是,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老者默然了片刻,吐出了两个字:“无名。”之后便出门而去。

    陆子峰将钱如意抱起,走出房门。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笨笨欢快的声音叫嚷道:“爹,你好笨啊。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找到我。”

    原来,这娃儿竟然以为自己躲藏起来只是为了和陆子峰躲猫猫。

    可话说回来,笨笨是赵丰收藏起来的,怎么会认为是在和陆子峰躲猫猫玩儿呢?

    要是钱如意实在虚弱,她还真的想问一问这孩子怎么回事。可惜她现在只想着赶紧好好休息一下。

    这次匪患,村子里死伤无数。因为那匪是潜入村中陡然发难,在村子外围戍守的男人们反而大多无事,造难的多是村中的老弱妇孺。

    这些人多半都没有反抗的能力,死伤极为惨重。

    村中几乎家家户户有丧事。钱如意家也不例外。她虽然出声提醒大伯母,要她躲好。可是,大伯母还是因为保护儿媳妇和孙子,死于匪徒的飞镖之下。

    钱家成年的女孩儿,就钱如意一个。在乡下,家里没有儿子不行,没有女儿也同样的不圆满。有句俗话说得好,有子没花,时光半家。

    尤其到了人老百年之后,就算你有七郎八虎,可要没有个女孩儿给摆顶灵大祭,那身后事也会显得十分冷清。

    爷爷、奶奶的顶灵大祭就是钱如意摆的。如今到了大伯母,自然还是她。谁让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受了家里人这么多年无私的宠爱呢。

    她有伤在身,守不得灵,就已经很遗憾了。

    “姐姐,起灵还有一会儿呢,你先歇一会儿吧。”一个个子和钱如意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女孩儿从外头进来。

    这个女孩儿叫阿青,之前告诉钱如意,陆子峰有难的就是她。这次土匪来袭,多亏了她和她哥哥襄助,才令元宝村免遭更大的创伤。

    土匪退却之后,陆子峰是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的。已经和随后赶到的胡大郎一起会金山县公干了。留下了这兄妹二人在这里照拂。

    阿青的哥哥叫做小白。长得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看上去是一个十分斯文、腼腆的男孩儿。阿青的性格显然和小白恰恰相反。

    要不是钱如意有伤在身,又接连遭遇失去亲人的打击。她其实十分有心和这兄妹二人讲一讲《白蛇传》的故事。

    钱如意原本以为这二人和陆子峰有交情,所以才会出手相救。谁知一番接触下来,才知道并不是这样。这二人竟然纯粹是崇拜陆子峰宫门卖甲的豪迈举动,又恰好遇见了陆子峰被困于此,才出手搭救的。

    对此,钱如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原来人世间的缘分,有时候竟是这般的莫名其妙。

    安葬了大伯母之后,钱如意才在阿青兄妹的护持下回到金山县。距离她回村安葬爷爷、奶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老太妃看见她生龙活虎的回去,苍白憔悴的回来,心疼的落泪。连声骂那该死的土匪。又说要老贤王发兵,将那些土匪都剿灭个干干净净,好给钱如意报仇。

    老贤王却沉吟着,什么都没有说。

    钱如意便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土匪不一般。

    不过,且不论这些土匪一般还是二般,出了事情就要有人担责任。之前闹匪且不论,这一次闹匪,不光元宝村首创,就连县太爷的老窝葛家庄都遭了殃。要不是周边隔村增援的快,葛家庄这次就被连锅端了。

    据说,县太爷的老爹都被吓病了。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

    剿匪,无疑就成了金山县的头等要事。

    光县令剿匪还不行。经略司是边地军政一手抓的衙门,也要有所动作啊。而且,老贤王和老太妃还在这里呢,戍卫也很重要。

    但是,话又说回来。卫善来到金山县,一应事宜都是老贤王坐在他脑袋上,逼着他才做的。如今,他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想要剿匪拿屁去剿。

    怎么办?

    陆子峰不是说过,玉匣关屯兵三十万。这件事,不但陆子峰知道,玉匣关内的老百姓都知道。就看卫善肯不肯去借了。

    可话又说回来。兵就是权,借兵就是借权。卫善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能愿意去。

    玉匣关的周正,当年可是带着一群七零八落的叫花子兵,打下的如今的局面。他可不是吃素的菩萨,而是夺命的阎罗。去他手里借权,不亚于虎口拔牙。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卫善如果还想在现如今的位置上混下去,借兵这件事,他不去也得去。

    不管怎么样吧,卫善都往玉匣关借兵去了。

    至于卫善在这中间怎么操作的。钱如意和玉匣关内翘首以待的老百姓们一样,都不知道。大家只知道,这兵还真让卫善给借回来了。而且借的还不少。足足三万大军呢。

    这下,至少金山县周边的老百姓晚上都能睡着了。

    不过,陆子峰睡不着了。

    随同这三万大军来的,还有一个经略司新上任的副经略使。这下,再次证明的经略司的权力之大,简直一人下,万人之上。除了正堂主事官以外,其余的下属官员能自行任请。这可是不得了的权利。朝廷任请个新官员都还要各种斟酌考量。而在经略司,只要经略使一句话就行。

    长此以往,倘若经略使这个位子在仁人志士手里还好,万一落入奸臣佞贼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的形势就有些不妙。那副使手握三万人马而来,权势极大。卫善又是个畏首畏尾,不中用的。可以遇见如果不干预,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陆子峰是即愁近忧,又愁远虑。愁得他茶不思饭不想,就差乘风而去了。

    陆子峰睡不着,钱如意能睡吗?

    自然也是睡不着的。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没别的本事。发愁起来能干什么?去找老太妃呗。

    有老太妃的地方,自然就会有老贤王。老太妃知道了,老贤王也就知道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陆子峰就算再有先见之明,他如今的身份只是经略司里一个吏薄。别说操朝廷的闲心了,就算是剿匪,轮八圈都轮不到他靠前。这就是所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是不想谋啊,是够不着谋,你能奈何?

    钱如意找老太妃诉苦,老贤王就在一旁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来。又自己沉吟了半响,倒了回去,接着闭目养神。

    老太妃见状,责怪道:“你这是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老贤王悠然开口:“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能有什么事情?”

    这老俩时不时的斗斗嘴,钱如意都习惯了。所以并没有将老贤王的话放在心上。

    她又在老太妃这里坐了一会儿,才说要走。老贤王忽然道:“丫头,你去叫笨笨来和我玩儿。我新得了一个蝈蝈笼子。”

    钱如意应了,便走了出来。寻找了笨笨,才说让他去找老贤王。笨笨抬头唤了一声:“太爷爷。”

    钱如意转身,才发现老贤王跟着她走了出来。这时她察觉到老贤王是真的有事。

    老贤王从随从手里拿过一个精巧的蝈蝈笼子,递给笨笨:“喜不喜欢啊?”

    笨笨自然高兴的合不拢嘴:“喜欢。”

    老贤王指了指外头:“那咱们一起去外头逮蝈蝈去,逮着了,带给你太妃奶奶玩儿好不好?”

    “好……”笨笨率先就跑了出去。

    老贤王吩咐自己的那些随从:“快跟上些。”这种事常有。老贤王毕竟上了年纪的,腿脚不能和小孩儿比。经常是笨笨前头跑了,他让随从跟上去照顾孩子。

    反正小孩子也跑不了多远。

201、出事了

    老贤王就和钱如意慢慢的在后头跟着。渐渐的,笨笨就引着那些随从们,跑得远了。

    老贤王状似无意道:“我年纪大了,有个要紧的东西,你帮我收着吧。”

    钱如意明白,能从老贤王口中说出要紧的,必然不是寻常的东西。她问道:“什么?”

    老贤王在袖子里掏了掏,又在怀里摸索了半天。远远看上去,就好像这老爷子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东西,又忘了放在哪里的似的。

    钱如意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

    老贤王道:“你别光站着啊,也帮我一下。”

    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贤王扯了扯颈项间一根皮绳,示意钱如意帮她解下来。

    钱如意踮起脚尖,帮他解了下来。

    那皮绳的下端,拴着一块桃符,虽然雕工精细了一些,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奇特之处。

    老贤王拿着那桃符,放在掌心反复摸索,眉梢眼角尽是慈祥之色:“这是我那孽障留给我的,跟着我已经快三十年了。”说完,他将那桃符交在钱如意手上:“这个桃符是我这辈子最最放心不下的了。如今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的保存。将来,如遇名主,此符方可现世。否则,就任凭它化风做尘罢。”

    钱如意不解:“不过一个桃符……”

    老贤王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问。

    钱如意追上老贤王的脚步:“您老要是不交代清楚,我又怎么知道这桃符的重要之处呢?我又不是神算子,又没有那绝顶聪明的脑袋。”

    老贤王道:“你不是常说你自己很聪明吗?”

    “吹牛的不行吗?”钱如意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走远的侍人们纷纷转头开来。

    老贤王哈哈笑了起来。

    那些侍人以为两人只是平常的说笑,便有转回头去帮笨笨找蝈蝈。

    钱如意有几分下不来台,忿忿道:“您还真别笑,古往今来这种自以为是,最后便宜了外人的事情多了去了。说有个老头儿,原先有个儿子,七八十岁的时候,又生了一个老来子。老头知道自己没办法活到看着小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怕他自己咽气儿以后,大儿子为了争家产再迫害他的小儿子。

    这老头以为自己聪明着呢。把家里得房子、地都给了大儿子,就分给小儿子三间柴房,一副画像。

    结果,这老头特能活。一直活到了小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娃他才死。

    老头一死,大儿子就拿出分家单来,要把小儿子一家赶到柴房里去住。小儿子不服气就跑去衙门告状。县官鬼精,鬼精的。一听这事,肯定有玄机啊。

    就问那柴房在哪里呢?那画儿又在哪里呢?

    小儿子就领着县官去了。

    县官看明白了。说,今天天晚了,咱们明天再来断这个家务事。

    第二天,县官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你们家老爷子。你们家老爷子说,给小儿子埋了东西在地下。

    于是,大家一起挖,果然挖出许多银钱来。

    那县官看见了,接着说:你家老爷子昨天晚上托梦和我说了,让你们哥儿俩拿出一千银子来感谢我。

    那哥儿俩欢欢喜喜的拿了一千银子来给那个县官。”

    钱如意说完,望着老爷子:“您说,是不是先人不说明白,才累及后人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白白的送给那县官一千银子。要是有那一千银子在,买肉吃不香吗?”

    老贤王哈哈大笑:“叫我说,那县官倒也还可以。是个可以任用的。人嘛,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私心杂念呢?挖出许多的银钱,只贪了一千,也不算多。”

    钱如意发现,男人和女人对同样一件事情的关注点,真的完全不同。她明明在说,前人交待不清,累及后人掐架破财。这老贤王却想的是,那县官可不可以为用。

    钱如意顿时泄气的扶额。

    老贤王见状,再次笑了起来:“好了,你想说什么,我明白。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省得将来我不在了,你要发愁和人掐架破财。”

    钱如意道:“这才对嘛。”

    老贤王指着那桃符:“你先带起来。”

    钱如意麻利的就把那桃符戴脖子上了,不过一个桃符,能有多重?

    老贤王压低声音道:“这桃符里头镶嵌着一枚十字令,可以调动五千士。”

    钱如意一怔:“什么?”其实她挺清楚了,就是这些话连在一起她没听明白。

    老贤王笑的云淡风轻:“可以调动五千士。”

    钱如意顿时就觉得颈项间的桃符很烫脖子,伸手就要摘下来。

    老贤王甩袖而行:“送给你了,就不要再想退回来喽。”那得意洋洋,神清气爽的样子,仿佛他放下了千斤重担,脚步都要飞起来一般。

    钱如意有些傻眼了:“这是你家的东西,我不要。”

    老贤王头也不回:“我儿子不就是你爹嘛,你自己老子的东西,你不要给谁?”

    钱如意有些百口莫辩:“我姓钱的。”

    “你姓后也没用。我老人家认定的,我看哪个敢来我的槽头牵犊子。”

    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老贤王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那不是胡闹么?

    眼见自己是追不上老贤王的,钱如意跺脚就转回了自己院子里。

    陆子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正对着一块桃符生闷气。很是不解道:“怎么了?”

    钱如意看见他,立刻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把将那桃符抓起来套在了陆子峰的脖子上。陆子峰不明所以,正要摘下来。钱如意捉住他的手:“我严厉警告你,这个桃符挂上去就不能轻易的摘下来,不然我和你没完。”

    陆子峰哭笑不得:“我一个大男人,挂着这个像什么样子?”

    “这是老贤王给我的。说是他儿子的遗物。老贤王挂了三十年了,你怎么就不能挂着。而且,这个桃符我告诉你,非同小可。这里头有个十字令,能调动五千士。”

    陆子峰看她说的一本正经,忍不住只想笑:“好吧,那我就挂着这五千士,不摘了。”话虽如此,他显然是不相信钱如意的话的。

    因为,在他心目中,钱如意讲话一向真真假假,东拉西扯。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全都当不得真。

    对于身处底层的钱如意和陆子峰来说,桃符不过是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算这桃符之内,真的暗藏一把绝世利器,落在如今的钱如意和陆子峰手里,也是毫无用武之地的。五千士还不如二斤米有用呢。二斤米吃了还能饱一会儿。要真招来五千士,钱如意恐怕要为了怎么养活这五千人忧愁而死。

    就像陆子峰,虽然看出经略司要是真的成了一地值守的衙门,滔天的权势没有束缚,必定成为朝廷最大的祸患。可他看出来也没用是不是?

    “抓刺客……”

    远远的,忽然的人声陡起,紧接着锣声震天。一浪高过一浪的‘抓刺客’,越过经略司的高墙,传入钱如意的耳鼓。她顿时一惊。

    陆子峰下意识的将她拥在怀中:“你好生在屋里躲着。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钱如意心里害怕:“别……”

    陆子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房门顶好,谁来敲门都不要开。”

    钱如意知道,他是必定要去的。因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抱了他一下便松开了手。陆子峰转头出门,连头也未回。

    钱如意心里记挂笨笨,如何在屋里待得住呢,紧跟着也走出房门。斜刺里闪出一个身影:“娘子,你要去哪里?”

    钱如意道:“我要去找孩子。”

    阿青道:“我陪你去。”

    两人急匆匆的穿过跨院的门,向老贤王居住的正院走。还没走到通往正院的小门口,就听一声厉喝:“站住。”

    钱如意认得,那个呵斥她的人是常日驻守在老贤王身边的侍卫,因此说道:“我是钱如意,来找我儿子的。”

    往日,钱如意来往于老贤王的院落,是不需要说这些的。原本以为今日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谁知那侍卫并不买账:“事有急缓,娘子速回。”

    阿青顿时怒了:“你这狗奴才,我们要找陆家的小公子,你凭什么阻拦?”

    那侍卫并不和她多话,弯弓搭箭,就将箭头对准了阿青。

    钱如意吓得腿都麻了,连忙道:“我们退去就是。”

    阿青却是江湖习性,叫道:“你当姑娘是吓唬大的么?怕你不成?”

    钱如意死命拉着她:“可莫要惹事了。笨笨在老王爷这里,想必是比在我身边还要安全。是我想差了。咱们先回吧。可莫要外头还没怎么样,咱们自己家里先乱起来。”

    阿青听她说的在理,但仍旧不服。向着那侍卫冷哼了一声,和钱如意一起回转。

    外头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了下去。钱如意高悬的心也才稍稍落地。七嫂领着丫丫,慌张的走来:“如意,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又是喊打,又是喊杀的?难道土匪打到县城里来了吗?”

    钱如意自己其实也是惊魂未定,但是七嫂独身一人带着丫丫在这里,傍着她过活的。她要是在七嫂面前慌乱起来,又让七嫂怎么办。因此,钱如意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无比平静,智珠在握的样子道:“没事。这里是经略司。除了玉匣关,关内就在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七嫂显然是十分相信她的话的,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也是啊。”

    钱如意道:“你要是害怕,就在我屋里,咱们几个做伴儿。”

    七嫂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怎么不见笨笨?”

    钱如意道:“在老王爷那里。”

    “老王爷真是个好人啊。这些日子,丫丫跟着笨笨可是没少沾老王爷和老太妃的光。不然,咱们这穷山僻壤的,哪里去见那京城里才会有的稀罕玩意儿。”

    钱如意闻言,知道七嫂心里记挂小七呢:“七嫂,等路上太平了。我让陆师兄送你和丫丫去京里逛逛好不好?”

    七嫂顿时羞涩起来:“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笨笨怎么办?”

    钱如意见她明明心里想去,却还不好意思承认,顿时笑起来,直接把七嫂给笑成一个大红脸。屋内紧张的气氛,顿时就随着笑声,瞬间开化。

    钱如意侧耳听了听外头:“这会儿没声音了,大约是没事了。”

    阿青道:“你们在屋里等着,我去看看。”说完,一个闪身,人已经在门外。

    七嫂顿时羡慕的感叹:“你说说,都是女子,怎么人家就那样有本事,咱们就什么都不会,只能在家里洗衣服、做饭、带孩子?”

    钱如意笑道:“七嫂,你还想做个女侠怎么地?”

    七嫂无不向往道:“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正说着,笨笨从外头进来,一头扑进钱如意怀里:“娘,我回来了。”

    钱如意虚悬的心,这时才算彻底落地。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孩子呢,笨笨就已经从她怀里钻出来,将手里一个精致的点心塞进一旁的丫丫嘴里:“你尝尝,我特意给你留的。”

    丫丫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高兴的眼睛都迷成一条缝了。一边笨拙的咀嚼着,一边含糊道:“笨笨弟弟最好了……”

    钱如意嘴巴上嫉妒:“你这小子,你娘我十月怀胎,九死九生生下你,给你养到这么大。你有了好东西竟然不记着我。”

    笨笨摆着一双小手:“你都是大人了,怎么和小孩儿一般见识?”

    这话怼的,钱如意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七嫂顿时笑开:“可算有了一个能制住你的人。不然,天底下的话都要被你一个人说完了。”

    钱如意忍不住也跟着笑:“生就的骨头,长就得肉。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这嘴爱说是天生的,能怎么办呢?”

    “你还有理了。”

    两人正说笑着,阿青从外头回来:“是隔壁大营里出事了。”

    钱如意和七嫂就都止住笑声,静等下文。

    隔壁大营,原本是老贤王没来之前,排遣的他的那些老先锋们给他修的营帐。老贤王一来就把卫善赶出了经略司,住进了经略司的衙门里,那营帐就一直空着。

    卫善从玉匣关借来的三万大军无处安放,正好就安置在那营帐里。阿青说的隔壁大营,就是那里了。那三万大军新来不久,脚跟还没站稳呢。

    阿青接着道:“那新来的副经略使,死了。”

202、沉默

    “呦……”七嫂先惊诧起来:“怎么就死了呢?被土匪杀了?”也难怪她心惊。如果坐拥三万兵马的经略使,都能轻易的被人在营帐里杀掉,那这金山县还有哪里是平安的。

    阿青道:“不知道怎么死的。我哥哥跟着陆先生过去了呢。一会儿他们回来,就知道了。不过,我估计不是外人杀的。这青天白日的,能混进军营之中,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一员大将,那得怎样高深的功夫才能做到?”

    七嫂仍旧不放心:“你这样年轻,就能高来高往跟走平地一样,难保没有比你还要厉害的人。”

    阿青顿时就不乐意了:“七嫂,你这话说的,看不起我阿青么?我是年轻,也没有那青天白日潜入军营的本事。可你满世界打听打听去,比我们兄妹本事大的有几个?”

    七嫂原本就是个乖顺的性子,见阿青恼了,便不再说什么了。

    等到了傍晚,陆子峰才从外头回来。

    钱如意问道:“听说那个新来的副经略使死了?”

    陆子峰并不打算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嗯。”

    钱如意看他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也就识趣的没有再多问。

    第二天,陆子峰才走。阿青就跑了来:“娘子,你说怪不怪?”

    钱如意不解:“什么怪不怪?”

    “那死掉的经略使,浑身上下即无伤口,也看不出来有没有中毒。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睡了一觉,就那么平白的死了。现在,可好,那土匪是一天没剿,卫大人先摊上一脑门儿官司。

    那经略使是北定候身边的得力干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忽然没了。这件事要是整不清楚,北定候那一关是过不去的。”

    钱如意听了,不免有几分郁闷:“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可惜我守着自家男人,还落得个跟聋子、哑子一样。”

    阿青道:“那男人,大约都是那样,有什么话一向闷在肚子里,非要人使出浑身的本事,磨得他受不住了才肯说话。我哥哥也是那样的。只是他惹不起我,才和我说。”

    钱如意点头,十分赞成:“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是说一不二的。我奶奶后来都不问他了。”

    这时,七嫂从外头进来:“听说,葛老爷死了。”

    钱如意奇怪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阿青还有她哥哥在外头。七嫂,难道你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么?”

    七嫂笑道:“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你整日里茶不得煮,饭不得烧,只知道吃清嘴儿的。就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你又去哪里知道外头的事情去?我管着一大家子的吃喝,还不许我去买个油盐酱醋么?”

    钱如意自然知道七嫂说的都是真的。以前家里拮据,钱如意还去挖个野菜什么的,后来不愁吃穿之后,她就真的很少出门了。家里得事情,也不是她不会做,以前没有七嫂的时候,她和陆子峰也没饿死。可她做饭的手艺,仅限于生的做成熟的,能够勉强吃得下肚,饿不死人罢了。

    渐渐的,家务事也就都叫道七嫂手上了。

    钱如意搂住七嫂的胳膊:“我错了,七嫂辛苦了。”

    七嫂笑道:“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论年纪,你比我还大一两岁呢?”

    “咱们不论年纪,只论辈分儿。你是我嫂子。长嫂入母,我在你面前,到老都是孩子。”

    一旁的阿青有些不耐烦了,问道:“葛老爷是谁?”

    七嫂这才说道:“就是葛家大爷的爹。”

    阿青脸上露出无奈之色。七嫂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七嫂省过味儿来:“葛大爷就是咱们金山县的县令。”

    阿青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钱如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不管怎么说,葛云生都是钱如意的外公。虽说葛云生后来把熊氏给休了,还和葛六女断绝了父女关系。但在钱如意这里来说,钱如意非但不怪葛云生无情,反而十分理解,同情这位老爷子。

    娶妻不贤毁三代。在句话在熊氏这一脉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幸亏葛云生后头又去了俩媳妇,要不然这老子现在的下场,估计和钱五郎有一拼。

    想起钱五郎,钱如意心里更加郁闷。

    钱家几兄弟,都是爷爷、奶奶生养的。怎么就差距那样的大?

    钱五郎上有兄,下有弟,就当间蹦出他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来。

    七嫂见钱如意沉思不语,问道:“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

    钱如意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我外公娶了我外婆,是他这一辈子干过得最眼瞎的事情。”

    “你外公?”阿青惊讶道:“葛县令的爹是你外公?那是不是说,你是葛县令的外甥女?”

    钱如意点头:“原先是,后来不是了。我外公把我外婆休了,和我娘断绝关系了。”

    阿青顿时气氛起来:“那样绝情的人,那你还难过什么?”

    “我在替我外公难过啊。他将就了我外婆一辈子,到最后老了、老了都没能绕过休妻这一关。实在是我外婆一辈子对不起他。”

    阿青道:“原来是这样。”

    钱如意道:“说实话,我外公对我不错。当年我那样胡闹,在他家里都动了刀,他也没有将我怎么样。”

    七嫂点头:“葛老爷是个好人。就是死的不是时候。葛家大爷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他这一死,葛家大爷就得回家去守孝,这县官也就做不得了。”

    阿青无所谓道:“不就做官么?有什么好做的。”

    三个女人正说着闲话,陆子峰忽然从外头进来。

    钱如意奇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子峰道:“王爷找我,我回来换身衣裳。”

    钱如意这才看见他裤脚,袍摆上都是泥点子。于是问道:“你去和泥了么,怎么一身都是泥点子?”

    陆子峰道:“别提了,路上有个水坑,我没留心踩了进去。”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葛老爷去世了。你看,我是去吊唁一下呢,还是不去?”

    钱如意道:“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陆子峰道:“虽说葛老爷和岳母断绝了关系,可血缘关系总是断不掉的,而且,我和葛大人是同窗。”

    钱如意略一思索:“那你就去吧。”

    陆子峰点头。

    阿青和七嫂听说他要换衣裳,早就自觉的出去了。

    钱如意把找出来的衣服递给陆子峰。陆子峰一边换,一边道:“老王爷找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钱如意闭着嘴不吭气。

    陆子峰没有听见她的回应,有几分奇怪道:“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变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不说话了?”

    钱如意不忿道:“反正,我就算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你都是满不在乎的。索性我就省一省自己的口水,也替你省一省耳朵。”

    陆子峰笑道:“你呀,总是爱耍小孩子脾气。我不和你说自然是有原因的。外头的事,就算和你说了也是于事无补,还要累你担心。不如不说。”

    他急匆匆的换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钱如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外,嘀咕道:“不过是个吏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的官职,整天忙的不见人影。”

    这人大约都是经不住念叨的。钱如意上午才在家里嘀咕,说陆子峰的官职不大,事物挺多。到了晚上,就见陆子峰穿着一身县令的绿袍子,腋下夹着乌纱帽回来了。

    钱如意愕然:“你要唱戏么?”

    陆子峰随手将乌纱帽扣在钱如意脑袋上:“你做县官太太了。”他顿了顿:“上午王爷找我,就是说这件事。葛大人回家丁忧,至少也得三年。朝廷新任的官员,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金山县如今接连出事,正是用人的时候。县令的职位不能空缺。因此,老王爷就让我先顶替着。”

    钱如意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么,你一个九品的吏薄,怎么可能贸然的就让你做了县令呢。”

    陆子峰顿时郁闷起来:“九品怎么了?那也是我辛苦得来的。”

    钱如意道:“你以为如今这金山县令是什么美差呢?才刚死了副经略使。你师父又是个惯会甩锅,毫无用处的。你原先只是个小小的吏薄,他就算找茬子也找不到你头上。你如今做了县令,只怕他头一个找的挡箭牌就是你。”

    陆子峰闻言,顿时就沉默了。

    钱如意顿时就后悔自己刚才管不住嘴了,她能预料到的事情,陆子峰又怎么可能预料不到呢?

    果然,陆子峰头一天走马上任,卫善就把追查杀害副经略使的案子送到了陆子峰的案头。

    也就是经略司初初建立,卫善又是个畏首畏尾的无能之辈。若不然,经略司的权利真的相当恐怖。给下辖州县派活儿那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个经略使就死在金山县的境内。

    所以,别人都觉得葛老爷子死的不是时候,把葛世文好不容易得来的县官之职给死没了。可是,在钱如意看来,葛老爷子真是死都要为儿子着想。

    这个副经略使是北定候的人,他死在金山县经略司的任上,这件事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北定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北定候没人惹得起,翻过来,那经略司难道就是一个小小的金山县衙能惹得起的吗?

    金山县令夹在这两尊大神中间,一个不慎就是功败垂成,粉身碎骨。

    葛老爷子这一死,恰好给了葛世文一个完美的,顺理成章的退身机会。

    可是,接任他的人可就难了。

    好巧不巧,陆子峰就是接替他的那个倒霉蛋。

    天气炎热,尸身也不好放。北定候那边立等破案,卫善那匹夫,更是乐得苛刻儿徒,好博他大公无私的美名。他之前在金山县经营的名声,差不多被凝翠给祸祸完了,如今将就够他遮羞的,也就剩大公无私这一条了。

    陆子峰本就不着家,这下可好,更加的见不着人影了。

    眼看三日期限已到,钱如意从早上起来就提心吊胆。让阿青去县衙里打听那案子的情况。眼看快晌午了,还不见阿青的踪影。钱如意正在抓心挠肺,忽见胡大郎从外头进来。

    钱如意自从住进了经略司的跨院里,见胡大郎的时候并不多。因此,看见他独自一人回来,略略的还有几分回不过神。胡大郎转眸望了她一眼:“不用担心了。那案子破了。”

    钱如意一颗心落地,转而又奇怪道:“那阿青呢?你有没有看见她?”

    胡大郎的脸上露出不太自然的神色:“她和小白在一起。”

    钱如意点头:“原来这样。”

    胡大郎站在原地:“小白和陆子峰在一起。”

    “哦……”钱如意并没有往别处多想。

    胡大郎看着她,欲言又止:“陆先生让我告诉你,他晚些时候回来。”

    “哦……”话说钱如意早就习惯了陆子峰的早出晚归。

    而胡大郎还是站住那里没动。

    钱如意奇怪道:“你还有事么?”

    胡大郎摇头:“没有了。”转身又走了。

    他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反而显得有几分奇怪。钱如意摇头:“这怪人。”

    七嫂走来道:“我怎么觉得胡大今日有些奇怪。”

    钱如意不以为意:“那人就是那样,怪毛病多着呢。”

    七嫂摇头:“不对,我总觉得胡大话里有话。”她想了半天道:“你有没有觉得阿青很奇怪?”

    钱如意还真没有察觉出什么:“阿青……怎么了?”

    “你想啊,她和她哥哥,都有一身好本事,去哪里不能过得好好的呢?怎么就心甘情愿来到咱们家呢?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连陆先生的官,也只是临时替代的。”

    因为有胡大郎在先,钱如意对于七嫂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更不多想:“那你是不知道胡大的身份底细。如果你知道了,就不会感到奇怪了。胡大原本是京城第一首富的当家人。他家里上茅厕用的手纸都是绣花的缎子。他还不是跟了陆师兄么?”

    “什么?”这个消息对于七嫂这种乡下妇人来说,简直太劲爆了,直接把这小妇人给雷的不会思考了。

    然而,转过头来钱如意就陷入沉默。

    陆子峰自从做了金山县令,就像毛毛虫化茧成蝶,瞬间就释放出璀璨的光辉。只不过待在家里得时间越来越少就对了。之前,阿青还留在家里,陪着钱如意。可是,阿青是江湖女儿,风里来,浪里去,无拘无束惯了的。这样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待着呢。

203、追魂令

    先是她自己闷不住,一天三次往县衙跑。渐渐的,每天一早就跟着她小白,随同陆子峰一起往县衙里应差了。

    钱如意相信陆子峰的人品,但是不相信这个世界的男人。

    这个世界,男人喝花酒狎妓都能说成君子风流。那不要脸的程度可见一斑。

    但是,又能怎样呢?

    如今的钱如意,身边除了七嫂,当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贤王倒是乐意她时不时的过去陪着老太妃坐一坐。但她心里的忧思,能和老太妃说吗?

    显然是不能的。

    “京里来信了。”这天,陆子峰在接连七天没回家后,回到家里得第一件事,就是将一封打开的书信交给钱如意。

    很显然,这书信他是看过得。

    不知为何,钱如意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懒懒道:“你直接告诉我信上说了什么不就行了?”

    陆子峰道:“是凝翠给你,你还是自己看吧。”

    钱如意将信纸抽出,忽然明白陆子峰为什么不肯说了。原来是凝翠生了。生了一个儿子。信中说道许多闺中女儿的话。陆子峰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

    钱如意将信看了一遍,不觉替凝翠感到高兴:“她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下好了。母子平安了。”

    陆子峰却默然了片刻:“你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卫先生?”

    钱如意一怔:“这是你师父的家事,怎么要咱们去说?”

    陆子峰点头:“也是。”他和卫善的关系,总是避不开要提起彼此的。可是,每次陆子峰在钱如意面前提起卫善,总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仿佛卫善的无耻,令身为徒弟的他颜面扫地,因此抬不起头来。

    钱如意看着他,看了很久。没有再说话。陆子峰也默默的更衣就寝。明明夫妻二人谁都没有说什么,可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钱如意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转个身留给陆子峰一个后背。

    陆子峰本能的想要跟着她转身,但是看见她的背影之后,便有默默的躺了回去。

    钱如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的时候,陆子峰已经不在身边了。

    “如意,出大事了。”七嫂从外头进来:“陆先生神机妙算,没动一兵一卒,活捉了土匪一百多口子。现正押解在衙门外头,等着贤王爷发落呢。”

    钱如意惊讶道:“有这等事?”要知道,昨天陆子峰回来,只说了凝翠来信这件事,别的只字未提。

    七嫂道:“千真万确。那些狗贼,现在都在衙门外头捆着呢。围了好些人。”

    钱如意道:“他怎么做到的?”

    七嫂摇头:“我可不知道。”

    钱如意穿起鞋子就往外走。她的大伯母,就是死在土匪手下,还有村里的乡亲,好些也是死在这些土匪手底下。她要去看看,那些都是怎样一帮禽兽。

    七嫂跟在她后头:“你慢些走。那些狗贼都上着绑绳呢,跑不了。”

    钱如意一口气冲到跨院的角门处。因为她们一家,沾老王爷的光,现在都住在经略司主院旁边的跨院里。平日进出,都是从跨院的角门里走。

    钱如意要出门从角门走在正常不过。可是,当她走到角门后的时候,忽然有止住了脚步。

    七嫂不解:“你怎么又忽然不走了?”她望着钱如意,忽然道:“我明白了,你心里害怕是不是?那些恶人都被捆着呢,不用害怕。”

    钱如意闷声不语,转头就往回走。

    七嫂还跟在她后头笑:“看你那胆小的样子吧。”

    钱如意回到屋里,在椅子上坐下:“我不去看了。”

    七嫂道:“不去就不去吧。”转身便要去做饭。

    钱如意道:“我不去看,不是我害怕,只是我不想去。”

    七嫂笑道:“我知道了。”

    看着七嫂离去,钱如意心里越发的沉闷,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一般。她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索性起身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躺了多久,模模糊糊的正要睡去。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闯进屋里。她猛然惊醒,低喝一声:“谁?”

    屋内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只有门帘微微晃动着,似乎被风吹拂的一般。但是,下一刻,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入鼻腔。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快速的起身,连鞋子都没顾上穿就跑到了门口。掀帘向外望去,房顶上晴空依旧,连丝云彩都没有。

    “怎么了?”七嫂掂着饭勺从屋里跑出来。

    钱如意摇头:“没事。”

    下一刻,她自己又愣住。似乎她胸中有什么东西,猛地释然了。她不告诉七嫂她发现了什么,就是因为,就算七嫂知道了于事无补,还白白的担心。陆子峰从来不和她说外头的事情,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一瞬间,钱如意觉得自己特好笑。这样简单明白的一件事,枉费她纠结许久。甚至还自己赌气起来。

    她回屋穿上鞋子,招呼七嫂:“七嫂,你不是说去看那些落网的恶贼么?还去不去了?”

    七嫂纳闷儿:“不是你自己说不想去了,怎么现在又要去了?”

    “我改变主意了。”

    七嫂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饭勺:“你自己去吧,我占着手呢,不得空。你要是上街,去买几斤肉来,要肥肥的。我一会儿炒了,等晚上陆先生回来的时候,咱们好好替他庆庆功。”

    钱如意问道:“为什么要肥肥的?肥肉不好吃。”

    七嫂无奈起来:“你呀,真不知道怎么长的,一点儿都不像咱们庄户人家的女孩儿。天底下还有比肥肉更好吃的吗?算了算了,你还是别买了。等会儿我去吧。”

    钱如意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七嫂眼中竟是这样没用的一个,连肉都不会买。不过,回头一想,她好像真的挺没用。不光肉不会买,菜也不怎么会烧,衣服也不怎么会做,凡事都是马马虎虎。

    她从角门里出来,顺着墙根儿向前走。

    钱如意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养成的溜墙根儿的毛病。也许是那次土匪进村留下的后遗症。反正她就觉得溜墙根儿,心里踏实,有安全感。

    溜着,溜着……

    咦……

    啊……

    这墙上是什么东东?

    钱如意看着墙上画的圈圈叉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要说这是孩子画的吧。不大可能。经略司是衙门重地。原来的时候这里有是有名的鬼屋,周边很是荒凉。孩子没有,野鸡、野兔子倒是有几只,后来被凝翠给逮的差不多了。

    现在虽然人多了起来。一部分是老贤王带来的,剩下就是卫善从玉匣关借来的三万大军。这些人里不可能有孩子。

    那就只剩下笨笨和丫丫了。

    钱如意比划了一下,那记号花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四岁孩子能够着的。而且,笨笨和丫丫是不可能在没人看护的情况下,溜着墙根儿玩儿的。

    钱如意这一发现,顿时就引起了她的疑心。心说,别是匪盗之流留下的什么暗号之类的吧?

    她原本是溜着墙根儿向前走的,想到这里,转头又开始往回走。走到角门的另一侧,只见墙上也画着一个和前面那个符号差不多的符号。

    钱如意有些不淡定了。

    她推开角门又回去了。

    七嫂听见响动,从屋里探头出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钱如意道:“我又不想去了。”

    对于钱如意这样的反复任性,七嫂已经习惯了。摇了摇头就自去做她的饭菜。

    钱如意将角门闩上,用手摇晃了一下,觉得角门还算结实。这才往老贤王的院子里走去。

    她才走到正院,忽然听见屋里传来陆子峰的声音。下意识的,她将脚步一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以为陆子峰去公干了,没想到转了一圈他就在隔壁。

    值守在门外的侍女看见了钱如意,笑道:“陆家娘子来了?老太妃一早还念叨你呢。”

    钱如意点头,这才步上台阶。

    侍女帮她掀起帘子来。钱如意站在门槛外头,抬眼向屋内望去,只见陆子峰也正想她这边望来。夫妻二人就这般隔着门槛相识而望了一眼,而后又各自转开了眼眸。

    钱如意走进去,向老太妃行礼问安。

    老太妃笑道:“正好你来了,不然一会儿我就要去找你算账了。我们老脸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寻乐子,颐养天年来的。你家的女婿倒是会给我家老王找事情做。如今办差,都办到我面前来了。”

    钱如意陪笑道:“让您受累了。您心里要是不乐意,看在他是为国为民份上,打我两下出出气罢了。”

    老太妃笑道:“你们倒是夫唱妇随的恩爱模样。我要真打了你,岂不叫人骂我老糊涂?”

    老贤王也跟着笑起来:“正好,你丈夫正给我出难题。我来问问你,要是换了你,你要怎么做?”

    钱如意看了陆子峰一眼,转向老贤王道:“您可别拿我来取笑,我一个女人家,又知道什么?”

    老太妃拉着钱如意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且听听,又碍着什么了。”

    老贤王向陆子峰使个眼色。

    陆子峰显然不想说,吱唔道:“这事……”

    老贤王道:“你吱唔什么,快说。”

    陆子峰微微垂了眼睑道:“外头那一百二十一个恶贼,如何处置?”

    钱如意听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贤王道:“看吧,连你媳妇都不好回答,你倒来问我。老夫虽然顶着个老王爷的名头,可是即不是这里的正堂主事,又不是执掌一地的封侯。你讨主意也不该讨到我这里吧?”

    陆子峰面露难色。

    钱如意明白了一多半,必定是卫善又在其中搞鬼。陆子峰有口难言。她看向老贤王道:“咱们先不说这个。千岁,您可见过这个……”她说着,就从老太妃手边的茶碗了,倒了一点儿茶水出来,拿手指沾了在桌子上画出了外头见到的符号。

    老王爷看了一眼,顿时皱了眉头:“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个符号?”

    钱如意一看,有门儿:“您见过么?”

    “这是早年间一个江湖帮派的暗号,说起来,我见这个暗号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又是哪里知道的?”

    钱如意指了指外头:“我无意见在角门两侧的墙上看到的。觉得奇怪,就来找您问一问。咱们家里,顶数您见多识广了。”

    老贤王根本无暇听她拍马屁,转向陆子峰道:“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轻易就抓到那么多匪徒的?”

    陆子峰看老王爷的神色,不敢怠慢:“是胡大追踪他们,无意见发现了他们聚集的一个窝点。晚辈让人化妆成卖酒人,在酒里下了蒙汗药。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老贤王反问道:“如此简单,你就没有想过其中有诈?”

    陆子峰愕然。

    老贤王略一思索道:“罢了。你回跨院去吧。明日之前不要再出门了。让你手底下可用的几个人,也都警醒着些。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了。”

    陆子峰不解:“为什么?”

    老贤王道:“我也不瞒你,这个符号有个明目,叫追魂令。追魂令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和你没有关系。四十年前,老夫没有抓到这追魂令主,至今想起都是一件憾事。看来今日要圆满了。”

    陆子峰大吃一惊:“您是说,有人要对您不利?”

    老贤王反问:“你以为呢?老夫要是料得不错,有老夫在这里一天,有人就会睡不着啊。”

    “谁?”陆子峰的声音下意识的颤抖了。可见他已经想到了。

    老贤王冲他摆摆手:“莫要多问了,带着媳妇儿回家去吧。”

    陆子峰道:“就算真的有危险,事情是我引来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老贤王不耐烦和他嗦,骂道:“麻溜滚蛋。你一介书生,真打起来,你能干什么啊?趁早待在一边儿,少给老夫添乱。”

    陆子峰还想说什么。

    老贤王扬声道:“送客。”

    外头进来俩宫女,将手一伸:“请……”

    陆子峰无奈,只好躬身告退。

    老王爷忽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喝了一声:“回来。”

    陆子峰站住身形。

    老王爷道:“你跟我来一下。”说完,背着手向外走去。

    老太妃在老王爷后头,用手指指点着他的背影,一脸的无可奈何。

    钱如意如何不能理解老太妃此时的心情呢,将身依靠在她身上,跟着轻叹了一声。

204、心里泛酸

    等老王爷和陆子峰的身影都走出去看不见了,老太妃才长叹了一声:“男人啊……”她摇了摇头:“我也习惯了,反正就当个傻子罢了。”说完转向钱如意:“你也回吧,看好孩子。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好好在一起更美满的事情了。”

    钱如意有些担忧,问道:“您呢?”

    老太妃笑道:“我都跟了老王爷六十多年了,还有什么是撑不住的呢。”老太妃的笑容中满是宽容和恬淡。

    钱如意下意识的跟着模仿起来。

    老太妃看见她缓和下来的神色,满意的拍了拍钱如意的胳膊:“回吧。”

    钱如意向着老太妃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只见老太妃正含笑目送她呢。钱如意这许多日子有些彷徨郁闷的心,瞬间就踏实起来。

    她抬脚出门,往跨院而来。

    如她所想的一样,陆子峰还没有回来。

    她将七嫂叫来,嘱咐了几句,让她带着丫丫去四伯家暂避。七嫂听了,坚决不同意。

    其实,七嫂理解的也对。如果经略司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衙门都不安全,平民百姓家里岂不更不安全。

    陆子峰随后回来的,像个没事人一样。但饶是他伪装的很好,钱如意还是看出他的异样来。往日只要陆子峰不说的,钱如意定然不会问。可是,从老太妃那里回来之后,钱如意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陆子峰是她丈夫,凭什么他的事情,他想瞒着,自己就任凭他瞒着?那她这个媳妇和外人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钱如意看见他就应了过去。陆子峰走走哪里,她就跟哪里。一副,只要你开口,我就一直跟着你架势。陆子峰明显有心事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发现钱如意的意图来。有些无奈道:“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钱如意反驳:“我不跟着你,怎么夫唱妇随?”

    陆子峰焦灼起来,又转了几圈,实在有些扛不住了:“如意,不是我什么事都不肯告诉你,实在是……”一语未完,他忽然脸色一变,整张脸都煞白下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钱如意往后一跳,才让自己的裤脚幸免于难。

    七嫂大惊着跑来:“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陆子峰摆手:“没事。”

    七嫂急道:“这还没事,那什么叫没事啊?”慌忙转头去喊人:“阿青,阿青啊……”

    阿青应声走来。钱如意抬头看去,只见那小姑娘脸色泛着隐约的铁青色,神情也有些不正常。

    七嫂正着急,浑然不觉,催促阿青道:“你快去叫你哥哥,或者喊胡大……”

    陆子峰堪堪止住呕吐,有气无力道:“不用,谁都不用叫。我没事。”

    七嫂还要坚持。陆子峰向钱如意使个眼色。

    钱如意走过去,让七嫂不要担心。同时闭了房门,将满脸惊慌的七嫂和一脸铁青的阿青全都关在了门外。走回来,给陆子峰倒了一杯水来漱口,又拿手巾给他擦一擦。

    陆子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

    钱如意问道:“到底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陆子峰再次趴下腰就吐,恨不得将肠子,肚子都吐出来一般。

    钱如意更加纳闷儿:“你到底怎样了?怎么好像怀了孩子一样。”

    陆子峰已经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求饶的摆了摆手:“你就别问了,容我缓一缓。”

    钱如意只好作罢,自去将陆子峰呕吐的污秽之物收拾了。转回来的时候,陆子峰已经阖着眼睛,无力的躺在了床上。

    钱如意记着老王爷的吩咐,将笨笨叫到跟前。拘着他,一家三口就在屋内待着。

    陆子峰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来,自言自语道:“倘若老王爷所料不虚,怕是有一场恶战。”

    钱如意有心再问问他到底怎么了,见他十分苍白的样子,于是作罢。

    对于那追魂令一事,钱如意心里其实并不怎么紧张。就像她无数次和陆子峰说的那样,她对于已知的东西,总是害怕不起来的。但是,为了孩子还有陆子峰,她还是决定待在屋里。

    这一日,说过的快也快,不过依旧是一日三餐。往日陆子峰忙碌的时候,她在家里这是这样度过。可要说这一日过得慢,确实也慢。满院子的人,都拭目以待的等着那追魂令主的出现。话说这世上最消磨人的,除了等待,还有什么呢?

    “呜……”幽夜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沉闷幽咽的声调。

    钱如意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侧耳细听:“是埙。”

    陆子峰下意识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识得?”

    钱如意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话问的,比如一曲笛声,你听见了便识得是笛子吹的,但是你又怎么解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陆子峰道:“因为听过。”

    钱如意道:“我也听过。”

    两人正说着,窗外忽然黑影一闪而过。二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只听衣袂破空之声,飒然远去。片刻之后,从远处传来叮当两下金铁相交之声。

    钱如意从床上滚下来。

    陆子峰伸手去拉她,但是没拉住,于是便也跟着滚了下来。两夫妻猫着腰凑到门缝后,向外张望。外头月光清冷,花影扶疏,静悄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钱如意看向陆子峰,陆子峰也正看着她。两人相视片刻。钱如意伸手就要开门。陆子峰急忙阻止她。

    两人在门后伏着,静静等候。

    忽见一道白影,疏忽一闪,飘然落在了院子正中央,还没等二人看清楚,那白影陡然飞起,仿佛一只白鹤,掠过夜空就消失在了屋脊后。

    紧跟着,小白和阿青从屋内冲了出来。

    兄妹二人相视一望,略一点头。小白纵身跃过了屋檐,看不见了。阿青则转身向着夫妇二人的房间走过来。站在窗下,叩了叩窗棂:“陆大人,陆先生。”

    钱如意看了看拥着自己的陆子峰。陆子峰松开她,两人站起身。

    陆子峰低低应了一声:“什么事?”

    阿青道:“刚才有人来过,我哥哥让我来保护你。”

    钱如意听见这句,顿时撇了撇嘴,指了指陆子峰。因为阿青话里说的是,保护你,也就是指陆子峰一人,可没有钱如意母子什么事。

    陆子峰露宠溺的笑容,指点了一下钱如意的鼻尖,而后伸手开门。

    阿青闪身进来。

    钱如意笑道:“辛苦你们兄妹了。”

    阿青不以为意道:“我们兄妹久闻陆先生的名声,甘愿来投奔的。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娘子就见外了。”

    钱如意顿时便冷笑起来:“是哦,是我见外了呢。”

    陆子峰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轻叱了一声:“胡闹。”

    钱如意冲他翻了翻眼皮儿,自回床上休息。

    陆子峰跟着她:“阿青姑娘在这里,你倒要自己去睡,像什么样子。”

    钱如意道:“莫若我们两个女人做一头睡,你男人家守夜?”

    陆子峰也没有别的办法,说道:“反正我也睡不着。那就这样吧。”

    阿青却不肯随同钱如意一起休息:“我们江湖儿女,餐风露宿的惯了,一两天不睡觉也是常日。并不碍的。”

    她不肯去,陆子峰也没有办法。但是把阿青一个姑娘家扔在当地,他和钱如意两夫妻并头睡着,这种事陆子峰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因此只好和阿青,一左一右的坐着,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钱如意先前只是那么一说,并没有想真的就睡着了。谁知她那身体,一向娇贵的不得了,有床铺睡着,自己就要熟睡起来。躺着,躺着,就真的睡了。一觉醒来,接着窗外透过来的朦胧晨曦,只见陆子峰脊背挺直的端坐在桌前。另一侧,坐着同样端正的阿青。晨曦的光线很是昏暗,因此,这二人的身影就仿佛两张剪影一般,乍然看去,有种莫名的和谐。

    钱如意心里顿时就冒出一股酸水,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但是,没过一刻钟呢,眼睛又不听使唤的跑了过去。

    陆子峰端正君子,相貌堂堂。阿青青春年少,窈窕美貌,和钱如意这种五短身材的小矮子相比,确实是高挑的阿青和陆子峰在一起,看上去更和谐一些。

    钱如意心里那股酸弥漫开来,又从那酸的伸出,冒出一些儿苦来。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陆子峰闻声,起身走过来:“怎么了?”

    钱如意能说么?事情未发之前,一切都不过是他的揣测,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于是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感叹,那所谓的追魂令也不过如此。”

    “娘子所言差异。”阿青忽然开腔:“那追魂令主绝对不简单。我哥哥从来没有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过。昨夜必定一场苦战。”

    说实话,这种事,像钱如意这样的普通百姓是无法想象的,因此她问道:“会有危险吗?”

    阿青脸上神色略略一僵:“我们江湖儿女,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呢?左不过,打赢了,我们活,打输了对方活。”

    明明是十分残酷的事情,从阿青口中平平淡淡的说出来,仿佛也只是有些许苍凉而已。钱如意那颗柔然的心,顿时就像被人万箭穿心般的难受起来。

    再看阿青,只觉得她年纪轻轻就颠沛流离,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很是可怜。

    忽然间,她似乎又想想要成全这个姑娘了:“阿青,我看着你也不小了?”

    阿青大约没想到钱如意会忽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因此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垂下了螓首,点了点头:“嗯,我今年十九了呢。”

    钱如意掐指算着:“十九,似乎小了点儿。不过,也不大碍事。”

    阿青连忙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都十九了,小还能小到哪里去?娘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自是不碍的。”

    钱如意笑道:“难得一个激灵的姑娘,我还没说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事,就无碍了呢?”

    阿青的脸腾的一下,涨红成一片红云。

    钱如意装作没看见,接着道:“咱们院儿里的胡大,胡不取你是知道。他比我师兄略小了几岁。你要有意,我去替你做媒啊?”

    “啊?”阿青吃惊的抬起头:“胡不取?你想让我嫁给他?”

    钱如意点头:“不然呢?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阿青的眼光下意识的往陆子峰身上飘。

    陆子峰转身往一旁走了。用行动表示,和他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钱如意自然是看到了阿青的小动作的,若是换了以往,她定然已经跳脚起来。可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之后,就像世人说的那样,钱如意就像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狗,不自觉的就收敛了爪牙。

    这时,院子里扑通一声。陆子峰抬脚就走了出去。他也不是傻子,十分清楚。如果自己再在屋里待一会儿,难保不会引火烧身。那他才叫冤枉呢。

    只见小白一身鲜血,拄剑跪倒在尘埃里。阿青惊呼一声:“哥哥,谁把你伤成这样?”

    小白想要站起来,但是伤势太重,力不从心。非但如此,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哥……”阿青冲过去将他扶起来。

    陆子峰也跟着跑了过去:“白大侠……”

    钱如意道:“我去叫大夫。”抬脚就往老贤王那里跑。老贤王出京,什么都带得齐全,随行御医都有仨,借俩来用一用估计不成问题。

    钱如意一溜儿小跑就跑到了老贤王那里,人还没有走进通往主院的门,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跪伏在院子当中。老贤王背着手,背对着那老者站着。

    钱如意下意识的顿住脚步。

    老贤王正好转头看过来:“一大早你匆匆忙忙的,要干什么?”

    钱如意指了指跨院的方向:“我们那里有人受了重伤,想沾您的光,借位御医用用。”说这话,眼睛仍旧有几分管不住向着院中跪伏的老者那里瞟。

    因为这个老者钱如意认识,就是和慧雅郡主私奔那位,自称无名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如今跪在老贤王面前,而老贤王的样子,似乎还有些不想搭理他。

    钱如意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所以,老贤王很轻易就看出她的疑惑来。先是低咳一声,拉回了钱如意的神思。转而吩咐身边的人,带御医去跨院里看诊。

    钱如意连忙谢恩。

    老贤王抬手制止了她。

    钱如意正讨厌这动不动就跪,就拜的礼节,顺势也就站直了身体。

    老贤王指了指院子里那个老者,向钱如意道:“你认识他么?”

    钱如意点头。

205、贪生怕死

    老贤王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根鞭子就扔在了钱如意脚下:“捡起来,替我抽死这个奴才。”

    “吓……”惊的钱如意一下子跳开了老远,后背的冷汗都出来了:“我不敢。”

    老贤王那张老脸,顿时阴沉的仿佛一块黑锅底。眼底深处的恨怒之意翻滚。看钱如意的眼神,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但是,也就死须弥只见,老贤王眼眸中的滔天恨意,都化成了凄凉哀伤,轻轻合上了眼皮,仰头长叹了一声:“唉……”伴着这声长叹,他整个人似乎都萎靡下来,一瞬间就仿佛苍白了许多。

    跪伏的老者见状,将那鞭子捡起,双手捧着跪伏到钱如意面前:“王爷让打,你就打吧。只要王爷能够些许的释怀,某虽死无憾。”

    钱如意哪里敢去拿那鞭子,为难道:“就算要我打人,我也得知道为什么吧?”

    老贤王几乎是咬牙道:“就因为这奴才失职,致使你父英年早逝,连一条根苗都没有给老夫留下。”

    钱如意整个脑袋都是懵的:“这话从何说起?”

    那老者也跟着倏然举头,望着老王爷:“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老贤王愤然转身,指着那老者的鼻子。低喝一声:“你还有脸问?我让你去保护小王爷,你保护的小王爷呢?你把你家主子保护到哪里去了?”

    那老者再次跪伏余地:“奴才有罪。”

    “你有罪?你是有罪,你罪该万死……”老贤王怒吼着,忽然冲了过来,一脚将跪伏着的老者踢翻在地,又接连踹了几脚。只踹的那老者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匝,说不出的狼狈。

    饶是如此,老王爷也气的差点儿厥过去。踉跄一下,差点儿跌倒。

    钱如意大惊,慌忙跑过去用脊背将老贤王撑住,高呼道:“快来扶住王爷千岁。”不是她扶人的姿势奇葩,是她自知身材短小,又无力气,如果像常人那样去扶身材高大的老贤王,必定是扶不住的。

    饶是她如此的全力以赴,老贤王如果不是自己尚且能够立定,也早就将钱如意砸趴下了。

    老贤王顿时更加的悲愤,一把将涌过来的侍者全都挥开,吼道:“滚,老夫用不着你们这些狗才,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这位老王,从来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从容大度模样。钱如意还是头一次见他发火,也是头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无以言表的凄凉。他指着地上那老者:“你这奴才,死便死了,生便生了。如今又跑到我面前来做什么?难道你的狗命,能弥补老夫的失子之痛么?”他说着,声音都颤抖了,老眼之中泛起了泪花。

    钱如意怕他太过激动,再有个什么好歹,连忙规劝道:“王爷千岁,息怒,息怒……”

    老王爷看了她一眼,无比失望的摇摇头:“有什么用,到底只是个女人啊。”

    这一句话,仿佛一把利剑,直刺钱如意的心脏。她从不因为自己是女子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这个世界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女子就是不行。

    老王爷大约也是知道这句话伤人的,如果不是他这时十分的悲伤,估计一辈子都不是说出这句话来。但是,既然说出来了,他便不准备在藏着掖着。他摆了摆手,向钱如意道:“你纵然再天资聪慧,我这一脉,到了你父亲也便断绝了啊……”他说着,越发显得沧桑老迈起来。

    忽听那老者道:“王爷,小王爷当年留了后人在的啊。”

    老王爷指了指钱如意:“这个不就是么?”

    那老者抬起头来:“不是啊。武侯当年生的是个男儿。”

    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钱如意和老贤王双双愣怔在地。

    “男儿?”

    “武侯?”

    男儿两字出自老贤王之口,武侯两字则是出自钱如意的惊诧错愕。

    钱如意这时,满脑子就回荡这一句话:“武侯生了个男儿。武侯生了个男儿……”话说这几个字她都认识,可是凑在一起她就听不明白了。

    武侯是谁?

    陆子峰的爹。

    武侯生了一个男儿。

    武侯怎么能生男儿呢?不对,非但不能生男儿,女儿他一个大男人也生不出来啊。说武侯的女人生了个男儿,这还差不多。可要是武侯的女人生了个男儿,那和老贤王有什么关系?

    那老者还嫌雷不够大,接着又抛一个:“陆子峰就是小王爷之子,王爷您的亲孙儿啊。”

    扑通一声,老贤王没有站立住,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后的台阶上。

    吓得宫人们乱纷纷就要过来搀扶他。

    老贤王振臂将那些宫人挥开,一瞬间仿佛老树逢春陡然百般精神起来,望着那老者:“奴才,你给老夫一字一句说清楚,少说了一句,老夫要了你狗命。”

    那老者又磕了一个头:“奴才原本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当年,小王爷爱慕上武侯陆逢春,生死相随,至死不渝。武侯就在现如今这经略司衙门内养胎,生下一个男儿。后来武侯满门战死,那孩儿就寄养在长风书院,卫侯爷的孙儿卫善那里。如今将近三十年了啊。”

    老贤王沉默起来。

    钱如意暗暗向那老者打眼色:“赵将军,您老糊涂了么?武侯怎么生子?”

    那老者匍匐余地:“事到如今,武侯和小王爷已经战死多年,陆家公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武侯原本是个女儿身。”

    老贤王这时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道:“陆逢春是个女儿身……陆逢春是个……”忽然又摇头:“不可能。陆逢春是陆家的独子,少年成名,武艺冠绝京城内外。老夫年轻时,曾有爱才之心,和他交过手。那时候他才十七岁,老夫都差点儿栽在他的手上。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那样厉害?”

    那老者闻言,接连磕了数个响头,又立掌发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谬语,天打雷劈。武侯千真万确是个女儿身。当年,武侯有孕,小王爷命奴才寻地建宅。一则为了养胎,二则为了掩盖这件事情。”那老者说着,抬起头指着经略司的高墙之外:“如今林木丛生之地,正是当年特意留出来,以备武侯跑马之用的。除了武侯,又有哪个女人养胎是要跑马的呢?”

    “王爷……”钱如意眼尖,忽然看见老贤王站起身来,梦游一般向着前头走去,惊的慌忙唤了他一声。

    老贤王虚虚站住脚步,向钱如意招了招手:“丫头,陪爷爷走走。”

    不怪这老人家无法接受,实在是眼前这个消息太过的曲折离奇,换了谁,一时间也都难以接受。

    钱如意也不知道老贤王要去哪里。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见他老人家,两眼直直的望着前方,目中除了无尽的苍茫还是苍茫,直直的向前走着。就仿佛熟睡中梦游的人一般。

    “王爷,台阶。”钱如意笑声提醒了他一下,生恐自己声音大了,再惊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无比脆弱的老人家。

    老贤王一路茫茫然的走出经略司大门,走到距离经略司大门几丈开外的一棵参天大树下。而后,他眼光忽然一亮,仿佛看见了什么一般,冲到那棵树下,望着那大树虬结的枝干,又发了一会子呆。

    下一刻,这老爷子忽然爆发,一拳打在那树杆上,生生的打下一块树皮来,低吼一声:“孽子,孽子啊……”其声仿佛裂帛,直撕到人的五脏六腑深处,痛不可当。

    钱如意扶着他,担忧的唤着:“王爷,千岁……”

    老贤王目中老泪滚滚如雨落,呜咽着痛哭失声。

    钱如意抬头向跟来的赵将军望去,那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老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再次跪倒在老贤王的脚下。

    一阵风吹过,带着难以言喻的血腥味道。钱如意下意识的转头四顾,忽然在那被风吹过的黄沙之下,看见了一片深褐色的暗红。如果不出所料,那是血的痕迹。

    一瞬间,四周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连头顶的阳光都苍白了起来。

    一股冷,从人的心底生发,令人无端的感觉毛骨悚然。

    老贤王嘶哑低沉的哭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巨兽的咆哮,召唤着那来自遥远边塞的,回荡着的隐隐战鼓。

    钱如意此刻站在这位悲痛欲绝的老人身边,渺小的就仿佛万千尘世里的一粒尘埃。她能做的,除了默默的陪伴,别的真的无能为力。

    赵将军跪伏余地劝慰:“王爷保重啊……”

    这劝慰直白僵硬,但是似乎对老贤王分外的管用。

    老贤王止住了恸哭,略平静了心绪,自己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泪。缓慢的转过身来,望着赵将军:“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见到的我那孽障。他于我三言两语便争吵起来,负气转身而去。我便是站在这棵树下,一直望着他走进那座大门。”老贤王抬手指向经略司的大门,声音不觉已经颤抖:“从始至终,那孽障都没有和我提起那母子二人的只言片语。你们说,他的心是铁石做成的么?我可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怎么能那样的狠心绝情?”

    “王爷……”赵将军欲言又止。

    老贤王怒道:“如今这般境地了,你还有什么是不能讲给我听得么?”

    赵将军一头伏在地上:“王爷错怪小王爷了……”话音未落,已然泪雨纷纷:“彼时,蛮夷犯边,大兵压境。小王爷自知凶险。原本是想要将少公子托付于您的啊。”

    老贤王怒吼道:“放屁。他但凡提上一句,我能到了这个年纪,都不知道自己的孙儿是男是女么?”

    赵将军膝行两步,双手抱拳,哭道:“千真万确。只是后来,你们父子争吵了起来,小王爷负气而去,没有来得及言讲。那时,边关军情紧急,玉匣关岌岌可危,关内随时可能失陷。小王爷也是一片孝心,顾虑您的安危,才没有解释。”

    “顾念我的安危?”老贤王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半生戎马,可曾有过败绩?老夫用他保护么?”

    话虽如此,老贤王的语气中的怒火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悲凉之意。

    他叹息一声:“罢了。是我半生戎马,早就的杀孽太重,没有那父子的缘分。这么多年,老夫也认了。只是……”他声音陡转,指着那赵将军:“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你护主不利也就罢了。明知幼主下落,这么多年即不寻找,又不来告诉我。你居心何在?”

    赵将军伏地道:“奴才有罪,罪该万死。”

    “你纵万死,也难抵你的过错。今日你要是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老夫定叫你生死不能。”

    那赵将军伏地道:“玉匣关武侯阖府上下和小王爷尽数为国捐躯。奴才侥幸捡了一名,可是身受重伤。等奴才养好伤的时候,再去找小公子,已经失去了小公子的下落。”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陆子峰就是我的孙儿?”

    赵将军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回禀王爷,奴才确实早就知道了小公子就在长风书院,所以不说,是因为……”

    老贤王步步紧逼:“因为什么?”

    “奴才贪生怕死。怕您要了奴才的命。”

    老贤王踉跄一下:“难道在你们心目中,我竟是这般么?”

    赵将军不语,但神情显然就是默认。

    老贤王将目光投向钱如意:“丫头,你觉得爷爷可怕吗?”

    钱如意问道:“实话实说吗?”

    老贤王点头。

    钱如意道:“就刚刚您生气的样子,有点儿吓人。”

    “那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和平常的老人家没什么两样。”

    老贤王轻舒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了赵将军:“或许你说的对,若是再早上一两年,你敢出现在我面前,人头早就落地了。”他说着,甚至走过去伸手去扶赵将军。

    赵将军一惊,慌忙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王爷。”

    这时,又一阵风裹挟这地上的沙土吹来,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又去看那掩藏在沙土之下的血迹。

    老王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疲惫道:“丫头,陪我回去看看你太妃奶奶。刚刚的事情,先不要让太妃知道。”

    钱如意点头:“明白。”

    赵将军却有些不解:“为什么?”

206、矛盾

    老贤王道:“这事情太过突然,我怕她受不了。”

    何止老太妃听见这个消息会受不了,钱如意这样年轻,这件事和她又无切肤之碍,她都有些难以接受。单单武侯是女人这件事,

    就足够她惊诧好几天了。

    老贤王这时需要的其实是安静,需要的是老太妃的陪伴,钱如意在不在并不重要。

    钱如意又记挂跨院里受了伤的小白,还有狂吐了一天,憔悴的陆子峰。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十分就纠结怎么把,陆子峰其实是他

    爸爸生的,这件事告诉陆子峰本人。

    她回到跨院的时候,阿青正好从夫妻二人的房间走出来,和从外面回来的钱如意走个顶头。钱如意心里顿时就有些不是滋味,问

    道:“白大侠怎么样了?”

    阿青道:“无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将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钱如意看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心里更加的不淡定了:“我看着,那皮外伤可是不轻,你怎么不照顾他,跑到我屋里来了?”

    阿青道:“我看陆先生脸色不好,过来看看要紧不要紧。”说完,抬脚便走了。

    钱如意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要是在村里,有女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往她屋里跑,说不得,她早就要指桑骂槐起来。可是,这里

    不是乡下,阿青的身份又有些特殊。她是跟着哥哥来投奔陆子峰的,属于幕僚。就算钱如意心里有气也不好骂。

    钱如意那叫一个气闷。

    忽听一声若隐似无的轻笑。

    她顺着笑声看过去,只见胡大郎依靠着他房间的门框,正一脸张扬的嘲笑。

    钱如意顿时大怒,四下里寻了寻,没有找到可以扔过去的东西,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胡大郎已经回屋去了。她有心忿忿的掸了

    掸身上的尘土,抬脚回屋。

    陆子峰正坐在窗前出神。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你回来了?”

    钱如意应了一声,本来想着不要问的,可她实在不是个能沉住气的人,事关她的切身利益,她是憋不住的。于是望向陆子峰:“

    阿青来干什么?”

    陆子峰将手中一个碗抬了抬:“送了些鸡汤来。说是她给她哥哥熬的,顺带着给我盛了一碗。”

    钱如意看了一眼,那鸡汤还在碗里。于是问道:“你怎么不喝?”

    陆子峰苦笑一声:“你就别问了。我现在……呃……”说到此,再次干呕起来。

    钱如意有些无措,顿时将阿青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扶住陆子峰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难道你们家男人真的会生孩子的?

    陆子峰干呕了半天,无奈腹中空空,吐不出来什么。倒是别的鼻涕眼泪一大把。他无力的支棱起脑袋,任凭钱如意帮他擦脸,有

    气无力道:“我都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要再东拉西扯的挤兑我了。男人要会生孩子,那要女人做什么?”

    钱如意道:“别人家的男人大约是不会生的。可是你们陆家的男人,就难说了。”

    陆子峰根本就没有往别处想,他这会儿也没力气胡思乱想,摆手道:“你饶了我吧。如果我们陆家的男人真的会生孩子,我一早

    就生个女儿给你了。”

    钱如意一怔:“陆子峰,你话里有话啊?什么意思?”

    陆子峰察觉到失言,含糊道:“什么就什么意思了?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的。”

    “你以为我是真傻子么?”

    陆子峰见含糊不过去:“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么?可是你那身体,怎么能行呢?所以我说,如果我能生,我就生一个给你。”

    钱如意顿时不满起来:“我的身体怎么了?笨笨不是我生的么?”

    陆子峰不语。

    钱如意忽然仿佛明白过来什么,指着陆子峰:“你……”

    陆子峰神奇的竟然明白她什么意思,连忙解释:“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别的心思。”

    “你骗鬼呢。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么?”钱如意指了指门外:“那个阿青……”

    陆子峰顿时举手投降:“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有。”

    钱如意气恼起来,转身不再理他。

    陆子峰仰靠在椅子里虚弱的嚎叫:“你看看我成什么样子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现在命都要吐没了。”

    钱如意闷声道:“活该。”

    陆子峰见她真的生气了,没话找话说:“你为什么说,单我们陆家的男人会生孩子?”

    钱如意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告诉陆子峰实情:“你其实是你爸爸生的。”

    陆子峰神色一僵,他为人板正到有些迂腐,是无法容忍谁拿着先人开玩笑的。待要生气,又觉得钱如意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于

    是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钱如意将之前在跨院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子峰整个人都要傻掉了。他支起身子,看看钱如意,再抬头看看屋顶,然后又在地上转了三圈:“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钱如意看着他无措的样子,郑重的告诉他:“这不是玩笑。”

    陆子峰整个人都茫然了,回头望着钱如意:“若果这是真的,我怎么办?”

    钱如意心里的酸涩翻上来:“这句话应该我说。”

    陆子峰道:“你自然还是你。”

    “那可未必。”钱如意意有所指:“自此之后,你是王孙,是皇亲国戚。前程无量。而我,只是你落魄之时娶的一个糟糠罢了。

    ”她原本半真半假的说着,可是,说到后来,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凄凉之意。

    她从没想过嫁陆子峰,也是料到会有今日的处境。陆子峰的前程不管怎样坎坷,以他的才能和抱负,都是要做官的。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别人身边都是花红柳绿,他想要独善其身十分艰难。

    如今只是这一天来的早了一些罢了。原本,陆子峰可能要到了四十多岁,甚至年纪更大一些,才能到达那种高度。

    倘若陆子峰认祖归宗,成了老贤王的嫡孙,原本的艰难,便不复存在。他少年得志,身边的迎来送往,更加可以预见。

    钱如意想到这些,怎能不生出凄凉之感呢?

    而陆子峰此刻仿佛真在梦中,自顾尚且不暇。

    “叩……叩……叩……”外头忽然传来叩击窗棂的声音。

    屋内的夫妻二人这才各自回过神来。

    只听胡大郎的声音道:“陆先生,我要回京一趟。”

    陆子峰道:“怎么忽然要回去了呢?”

    胡大郎沉默了片刻:“我要回去祭拜我的外祖。”

    陆子峰连忙走出屋去:“这时又不是清明,又不是寒食,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胡大郎只是沉默,并没有解释。

    钱如意跟着走了出来,问道:“你走得这样急,总得容七嫂给你预备上一些干粮。”

    胡大郎摇头:“不用。我一个大男人,路上难道还能饿死么?”说完,向着陆子峰微微抱拳:“我这就走了。”

    钱如意看他,一人一剑,连包袱都没有一个。有些不放心:“那换洗的衣裳总要带上两件。”

    胡大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钱如意看向陆子峰:“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陆子峰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时,阿青又走了过来:“我大约知道。我听哥哥说,胡不取好像和追魂令主有仇。他今日赶着回去祭拜,大约是告慰先人去的

    。”

    钱如意有些不喜欢阿青,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陆子峰也只是点了点头:“原来这样。”

    阿青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夫妻二人的冷淡,接着道:“如今我哥哥受了伤,陆大人要去衙门的时候,少不得招呼我一声。这金山

    县,最近似乎有些不太平。”

    钱如意原本就不是个能压制得住性子的人,闻言实在忍不住,冷声道:“阿青姑娘有心了。只是自古男女有别,还是不麻烦你了

    吧。”

    阿青无所谓道:“我们江湖儿女,一向不拘小节……”

    钱如意打断她的话:“我在乎。我们乡下人在乎。阿青姑娘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男人又正年少。你们走在一起,总是不合适。”

    话说这还是钱如意第一次这样张扬的称呼陆子峰为‘我男人’。

    陆子峰若有所感的深深望了她一眼,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阿青被钱如意说的哑口无言,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是,金山县进来匪盗横出,就连消隐于江湖几十年的追魂令主都出现了。

    陆大人独身来往于县衙,你就放心么?”

    钱如意自然是不放心的,不过这话不能和阿青说:“这是他们男人们的事情,自然是不必我们女人家操心的。”

    阿青再次哑然:“好吧。”

    钱如意见她还站着不走,于是催促道:“阿青姑娘不用去照顾你的哥哥吗?如果缺了什么,短了什么,或者我们夫妻有想的不周

    到的地方,你可不要客气。尽管直说。”

    阿青点了点头:“谢谢娘子。”这才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钱如意转头看了陆子峰一眼,心里便无限的烦恼。

    陆子峰跟着她回到屋里,看怪物一样看着钱如意:“刚刚,还是你么?”

    钱如意翻了他一个白眼,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怎么了?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钱如意索性抬起头来望着陆子峰:“你是不是看上阿青了?”

    她原本就不是能忍住性子的人,有些话憋在心里真的很不好受。索性说出来,反而舒坦多了。

    陆子峰一怔,随即失笑:“青天白日的,说的什么梦话?”

    “是,还是不是?”反正说出来了,钱如意便要问个清楚明白:“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了。你知道我这个人的,虽然爱东拉西扯,

    胡说八道,但我是讲理的。以你的身份,三妻四妾的原本也正常。你要是有那心思,趁早的和我说了,我好有所准备。”

    陆子峰一巴掌盖在她的脸上:“你这胡说八道的毛病没改,什么时候又多了胡思乱想的毛病。”

    钱如意捉住他的手,硬拉下来:“你要是真的没有那心思,为什么不敢看我?”

    陆子峰瞪眼睛:“我有什么不敢看你的?你是我媳妇。别说看你了,我什么……没做过?”

    钱如意瞬间被气哭了,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陆子峰为人端正,遇到问题并不会东拉西扯。唯独钱如意问他阿青的事情上,他

    一反常态,闪烁其词。他心里怎么想的,还用说么?

    意识到这个的钱如意,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你看你,好好的说话怎么还哭起来了?”陆子峰连忙要给她擦眼泪。

    钱如意抬手将他的手挡开,自己拿起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我没事。就是忽然被灰尘迷了眼睛。”

    陆子峰要是信她的话才有鬼,但是,陆子峰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言道:

    “既然这样,那你就好好的歇一歇。”

    钱如意道:“有个事要和你说一声。”

    “嗯。”

    “眼下县里真的不太平。你兼着县令的职务,事物繁多。我又是个孱弱的,不但帮不到你,还要拖累你分心。所以,我想带着笨

    笨和七嫂一起,回乡下去。”

    陆子峰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乡下有伯父、伯母们照应你和孩子,我还放心些。等忙过这段,我去接你们。”

    钱如意心里酸的要死,眼泪又要落下来。怕陆子峰看到,急忙低下了头。陆子峰或许没有察觉到钱如意的用意,又或者他察觉到

    了,只是认为钱如意在使小性子,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了。

    因为,如今的陆子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到要靠宫门卖甲来维持生计的陆子峰了。倘若他认祖归宗,前途一片光明。正所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恐怕都会生出轻狂之意来。

    隔天,钱如意便收拾了东西。七嫂去四伯那里,找了堂哥来,套着驴车把两个妇人和两个孩子送回乡下。

    在四伯看来,闺女走娘家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就连一向和钱如意生活在一起的七嫂,都没有看出钱如意和陆子峰只见的异样。因为,两人从始至终一句都没有吵,甚至都没有碰触那矛盾的由来之处。

    这大概是钱如意嫁给陆子峰的好处,也是不好之处。那就是两个人实在太过了解对方,就连有了矛盾,也是不用言语来说,就彼此了然了。

    回去的路上,钱如意还是能够绷得住的,她甚至都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一路上甚至还有心情看沿途的风景。可是,当板车转过长风书院的山脚,一眼看见村头的元宝桥时,钱如意却忽然的鼻头一酸,眼泪在还没来得及去忍的时候,便滚落在了两腮。

    “如意……”七嫂担忧的看着她。这时,才察觉到一丝不正常来。

207、莫名其妙

    钱五郎已经把分家时候得到的宅院,田地都祸祸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了老宅子外头的两间泥巴房。不过,因为之前才收拾过不久的,只需要稍微打扫就能主人了。钱如意和七嫂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人口也简单。安置下来非常容易。

    并非叔伯们不肯收留她们,而是钱如意不肯去。

    过日子是长久的事情,亲人再亲,她一个成了家的人,又怎么好一直帮着娘家亲人过日子呢?

    这时,已经是九月里的天气了。掐指算来,钱如意嫁给陆子峰已经是第五个年头,等过了年,就第六个年头了。笨笨都要五岁了。她从县城里回来的时候,将家里积存的银子带回来一般,大约有个三十多两。这点钱,在京城不算什么,可是在乡下,那可是一笔巨款了。

    所以,衣食上钱如意暂且不用发愁。这对于她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妇人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

    “如意,葛家出事了。”七嫂洗衣服回来,便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

    钱如意随口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七嫂道:“葛家大爷后来得的那个小小子,你知道的吧?”

    钱如意点头,这个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那个孩子要做满月酒,葛六女为了死要面子才引来小九和钱如意吵闹。才导致最后小九火烧经略司的马棚,被当场打死。

    七嫂道:“那小子死了。”

    钱如意心头一跳:“死了?”虽说她对葛家意见是挺大的,但是并不恨。造成她家里现在这个光景的,根源是葛六女,并不是葛云生,更不是葛世文。相反,葛云生在世的时候,父子们对钱如意一家还是很有照拂之心的。只是葛六女不争气罢了。

    退一万步讲,大人之间再怎么样,也不管一个小孩子什么事情。乍然听说,好好的一个孩子死了,钱如意心里怎能不惊。下意识的她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七嫂见钱如意不语,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小九了。”说着叹息了一声:“要说,葛家大爷的命也真是不好。先头一儿一女,连同那肚子没出生的,都没了。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又生了一个儿子,又没福住。”

    钱如意摇头:“我忽然想起秋色了。”

    七嫂的神情明显一震:“好端端的,你提那个死鬼做什么?”

    钱如意摇头:“不知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的。”

    七嫂顿时后悔起来:“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个。”说完,转身往灶下去。

    钱如意走出屋子,秋天的阳光明媚,但是并不刺眼,可钱如意下意识就被晃的眯上了眼睛。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省起,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茅屋外头,是叔伯们帮忙,用荆棘围的篱笆墙,圈起一个小小的院落。七嫂是个勤快的人,将小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钱如意被太阳光晃的有些头晕眼花,正要重新回屋去,就听赵大妹的声音传来:“如意啊,如意……”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赵大妹穿着葱绿的缎子褂子,西瓜红的裤子,正站在篱笆墙外头嗑瓜子。看见钱如意看过来,她顿时十分高兴起来:“如意,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不见你出门。我又不好去看你。你还好吧?”

    钱如意点头道:“还好。”

    赵大妹将手伸过篱笆墙。

    钱如意会意,她是在给自己瓜子儿,因此摇了摇头道:“我不爱吃那个。”

    赵大妹也不强求,接着站在篱笆墙外头嗑瓜子儿。

    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骂道:“谁家的狗站在我们家墙外头?赶紧滚。”

    钱如意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大伯来了。不用想,大伯嘴里的狗,就是骂赵大妹呢。

    赵大妹虽然是村里日子最好过的女人,但是因为她干的事,也是最最被人瞧不起的女人,甚至是被当成污秽一般的女人。大伯看见她站在钱如意的门外,可不就要骂她呗。

    赵大妹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听见骂声,只是翻了个白眼儿,将头一甩,扭着她那小腰……

    嗯?

    钱如意忽然发现赵大妹有些不对劲儿。她的腰肢明显僵硬,似乎有了身孕的样子。

    赵大妹才走,大伯就提着一筐菜蔬从篱笆墙的另一侧走过来了。看见钱如意站在门口,他唬着脸走进来,将菜蔬往地上一掼:“都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和那娘们儿搭话。你就是不听。你就算忘了以前他们家是怎么给你造谣的,也该想一想咱们老钱家的脸面,想想你男人,你娃的脸面。你和那娘们儿走得近了,就不怕人家再给你编排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钱如意垂着头不吭气儿。她知道大伯是为她好。

    大伯骂了一通,自己寻个凳子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抽了一袋旱烟。这才起身道:“我走了。你和小七媳妇,有啥事了去告诉我一声。女人家要有个女人家的样子。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的。你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你大伯母也不在了。我和你二伯他们如今也都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想护着你,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周全。自己长点儿心。”

    “嗯。”钱如意应了一声。

    大伯这才将旱烟往腰间一别,背着手走了。

    七嫂从灶下赶出来:“大伯,你不吃了饭再走?”

    大伯已经走出篱笆院:“不用,你大嫂子做了饭了。”

    大伯才走,就见一匹高头大马踢踏而来。马匹在乡下十分罕见。所以,这匹马立刻就引起了钱如意的注意。甚至有那么一刻,她那颗恍然的心都骤然急急的跳动了两下。

    但是,下一刻,她就惊讶了,望着从院子外走进来的人:“葛大爷?”

    没错,那个单人独骑而来的,就是七嫂才提起的葛世文,葛家大爷。

    话说,钱家和葛家虽然做了好多年的亲戚,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两家其实并不怎么亲近。后来因为小九的事,两家更是断了亲。葛世文贸然前来,说实话,挺让人惊讶的。

    葛世文看见钱如意脸上的惊讶之色,问道:“怎么,竟认不得我这个舅舅了么?”

    钱如意摇头:“认得自然是认得的。只是您……”她可是刚刚听说葛世文丧了老来子。这个时候,他不在家里待着伤心,跑到元宝村来做什么?

    葛世文自己在大伯之前坐的凳子上坐下,似乎十分疲惫的样子:“如意啊,给舅舅倒杯水来吧。”

    钱如意点头,走去倒水。

    正在灶下的七嫂拉住她,向着外头打个问询的眼色。

    钱如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葛世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后,她拿了个粗瓷碗,倒了一碗水端出来。因为没有桌子,只好递在葛世文手里。

    葛世文双手捧住那碗,忽然间泪水便滚滚而落。五十多岁的人了,哭的仿佛一个孩子。他一边哭,一边喝水。七嫂是个心地非常柔软的人,见状便十分的不忍心起来,走过来叮嘱道:“大爷,您慢点喝。”

    葛世文这时候,哪里还有精力听别人说什么。

    他好不容易将一碗水喝完,将碗递还给钱如意。

    七嫂已经拿了干净的手巾,递给他。

    葛世文将手巾盖在脸上,又哭了许久。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平复了许久的情绪。而后起身道:“走了。”说完,果真头也不回的出门,上马走了。留下钱如意和七嫂二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位葛家大爷到底抽什么风。

    “你个畜生,白眼狼。狼心狗肺的东西……”突兀的一声嘶骂响起。将面面相觑的姑嫂二人惊回了神。

    七嫂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八成又是赵老娘。赵丰收也是,自己那么富,却一个子儿都不肯接济他爹娘。”

    钱如意叹息一声:“如果不是被逼急了,谁又肯背负这不孝的骂名呢?”

    七嫂并不清楚赵丰收过往,就算只言片语,也大多是从钱家人口中听到的。因此,和亲眼目睹了就打了大大的折扣。听见钱如意也这样说,不免好奇,问道:“那他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话说当年,要不是赵丰收拒绝。七嫂差点儿就成了赵丰收的媳妇。她好奇赵丰收的从前也是难免。

    钱如意却实在没心情和她解释什么。

    自从金山县回来,她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发呆的时候倒是比说话的时候多。

    七嫂却兀自追问:“你就和我说一说吧。免得我心里总是好奇。”

    钱如意反问道:“赵丰收的爹当年能把只有十来岁的赵大妹卖了,你说赵丰收为什么不孝顺他父母呢?”

    七嫂道:“那有什么?谁家里还没有个过不去的坎。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又会卖儿卖女呢?想当年,我爹病了,家里揭不开锅。我娘还不是把我卖给葛家去做丫头了。要不是遇见了你和好心的二太太,我现在说不得还是个丫头呢。”

    钱如意顿时无语。

    “娘,有人找你。”笨笨领着丫丫从外头回来,浑身上下玩儿的跟泥母猪一样。

    两个孩子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钱如意望过去,意外道:“赵将军。”

    “叫我无名罢了。”赵将军走进院子里:“我原本就无名无姓,是王爷收留了我,将我抚养长大,因此才随了王爷的姓氏。”

    钱如意连忙去搬凳子。笨笨已经拖了板凳过来,像模像样道:“您请坐。”

    赵无名并不因为笨笨是个小孩子就忽视他,抱拳还礼道:“多谢。”

    笨笨又给钱如意和自己拖了板凳坐下。

    赵无名这才跟着坐下。七嫂忙着去烧水,丫丫也跟着去了。

    钱如意好奇道:“赵将军怎么有空来乡下行走?”

    赵无名道:“实不相瞒,属下是受王爷拆迁,来请您和小公子回去的。这些日子不见,王爷甚是想念你们母子。”

    钱如意本就茫然的心境,闻言越发的荒芜起来:“是王爷让你来叫我们母子回去的么?”

    赵无名点头。

    笨笨天真的问道:“伯伯,我爹怎么不来?”

    赵无名顿时哑然,许久道:“你爹公务繁忙,没有时间。”

    “原来这样。”笨笨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

    赵无名看向钱如意:“如意姑娘,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起身?”

    钱如意不答反问:“赵将军,当日您是和郡主一起离开的,怎么今日就剩下您孤身一人?”

    赵无名的脸色顿时便暗沉了下去,露出了悲戚之色。许久道:“她……去世了……”

    钱如意想到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慧雅郡主死了。她吃惊道:“什么时候?”

    赵无名悲怆万分:“过去那么多年的折磨,早就将她的身体掏空了。我们离开京城不久,她的身体便每况日下。”

    钱如意道:“那郡主葬在何处?”

    赵无名摇了摇头:“如意姑娘莫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她来这人世间一遭,没有享受过半分的安乐。如今她去了,我是不会再让人有机会去打扰她的。”

    “你好自私。”钱如意说出这话的时候,都惊讶自己的平静。

    赵无名并不反驳,点头道:“我后悔自私的晚了。倘若我早一些自私起来。便能带她游遍她想要去的每一个地方。如今,却是不能够了。”

    “唉……”钱如意长叹一声:“自古多情空余恨,果然如此。”这句话,她即是说给赵无名说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这些日子以来,之所以心中茫然,总有种患得患失的不知所措。归根结底,不过是她对陆子峰动情罢了。倘若无情,别说陆子峰身边多了一个阿青,就算他身边美女成群,她又难受什么呢?

    可情之一字,不知因何而起,更不知因何而终。谁能奈何?

    钱如意将笨笨拉到赵无名面前:“你带笨笨回去看看王爷吧。等过个几天,孩子想我了,麻烦您再给送回来。”

    赵无名意外道:“如意姑娘,你不回去么?”

    钱如意道:“过几日就是我爷爷、奶奶的四十九日,我就不来回折腾了。”

    赵无名听了,点头道:“孝道乃是头等大事,既然如此,我就先带小公子回去。”

    丫丫听见了,吵着道:“我也要去。”

    赵无名笑道:“好。我来的时候,老太妃还特意叮嘱了,让我把你们娘儿俩也带回去。多日不见,她甚是想念你们呢。”

    七嫂笑道:“我就不去了吧。我留在家里陪如意。”

208、扎篱笆

    七嫂笑道:“我就不去了吧。我留在家里陪如意。”

    赵无名并没有多想:“也行。我带着两个娃娃,走路还轻省了呢。”说完,就一手拉了丫丫,一手拉着笨笨出了门。

    钱如意和七嫂将三人送到门外。看着赵无名将两个孩子拢在前头,往怀里一抱,策马而去。

    七嫂扶着胸口道:“哎呀呀,我这心里怎么还不得劲儿起来了呢?整日里看着这俩娃吵吵,我脑袋瓜子都要被这俩人给吵吵炸了。这乍然的一走,我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钱如意又何尝不是呢。

    她只是没说,有些恹恹的转身,准备回屋里。

    七嫂拉住她:“你也不要整天在屋里躺着。好人都给躺废了。咱们到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野菜什么挖一些回来。”

    钱如意看傻子一样看着七嫂:“现在是秋后,还哪里来的野菜?”

    七嫂道:“正收秋,伯伯们都挺忙的,不然咱们去帮忙也好啊。”

    钱如意有些不耐烦:“你就不能让我清净一些吗?”

    七嫂将眼睛一瞪:“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回来都快一个月了。你要清净,那清净的时候还不够久吗?你哥哥又不再家,我要是不管着你,万一你真在家里睡傻了,到时候我没法交代。”说着,拉着钱如意的手就往外走。

    钱如意道:“你好歹把门关上。”

    七嫂完全无所谓道:“就咱们这个穷家,敞开门让人来偷,也不会有人惦记的。”

    两人出了门还没有走几步,就见赵大娘骂骂咧咧的向这边走来。看见钱如意和七嫂,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丧门星。”

    七嫂顿时大怒:“你怎么骂人?”

    赵大娘红着一双眼睛,呲着口里稀稀拉拉的黄牙,恶狠狠仿佛疯狗一样:“我骂的就是你,有种你杀了老娘。”

    七嫂便要和她吵起来。

    钱如意用力扯住她,将她拖开。

    七嫂兀自愤怒:“如意,你不要拉我,让我骂那老货。”

    钱如意道:“你不见那老婆子眼睛都红了么?她这是疯了。你和一个疯子又能计较出来什么?”

    那赵老婆子仍旧不肯罢休,望着姑嫂二人的背影骂:“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被男人扔了不要的破烂货。现如今没人要了,跑回来勾引我儿子,想让我儿子把偌大的家业都贴给你们。你们两个狐狸精,不要脸的贱货……”

    七嫂忍无可忍:“如意,你不要拉我。你听听那疯婆子嘴里说的还是人话吗?她自己的闺女半开门,她倒还有脸来骂别人破鞋。”

    钱如意只是死命拖着七嫂的胳膊,不让她回去。

    七嫂忽然省起什么,一把抓住钱如意的肩膀:“如意,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哥在外头有人了?不然你为什么不让我骂那老东西?”

    钱如意的眼泪扑簌簌就往下落:“七嫂,你就别问了。”

    “什么就叫我别问了。你知道什么倒是和我说啊。。”

    钱如意怎么说?说什么?告诉七嫂,小七在外头早就别娶娇娘,做了陈世美了?不独小七做了陈世美,跟着小七出去的几个,哪一个没有再找呢?

    只是留在家里的人不知道罢了。

    七嫂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如意,你跟我开玩笑的是不是?”

    钱如意没有说话,只是悲哀的看着她:“七嫂,下辈子,咱们都别做女人了吧。”

    七嫂就算是个傻子,这时候也没有不明白的了。她忽然撇下钱如意,转头就高呼着:“大伯、二伯……”仓惶的仿佛没头苍蝇,向大伯家跑去。

    等她跑到村头,明明大伯的家门就在眼前,她却整个人都茫然着,找不到大伯的家门。急得在门口转圈:“大伯呀,二伯……”

    正在做饭的大堂嫂闻声从院里出来,看见七嫂的脸色很不好,连忙扶住她:“小七媳妇,你这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七嫂愣愣的看着她:“你是谁啊?我找大伯……”

    大堂嫂被吓了一跳:“小七媳妇,我是你大嫂啊。”

    “大嫂?”七嫂迷离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好一会儿才认出大堂嫂来:“大嫂,我大伯呢?我有事向问他。”

    “下地去了。”

    七嫂闻言,转身便走。

    大堂嫂哪里放心她就这样走了,慌忙一把扯住。这时才看见远远站在后头的钱如意,连忙招呼钱如意:“如意,你快过来,帮我拉住你嫂子。你看她这个样子,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去田里?”

    钱如意这才走过来:“大嫂……”一语未完,鼻子再次一酸。

    “怎么这是?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大堂嫂惊的声调都高了许多,一叠声的喊:“老二,你快出来。”

    二嫂手里拿着一把没择完的菜,边走边道:“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大嫂哪里顾得和她解释,望着钱如意问道:“和你七嫂吵架了?”

    钱如意摇头。

    二嫂也看出姑嫂二人的神色不对了。接着问道:“那是谁欺负你们俩了?”

    这时,七嫂已经恢复心神,望着大嫂和二嫂:“我听说,小七在外头有人了。”

    两位嫂子闻言,都是一震。大嫂怒道:“你听谁胡说八道,我去撕了她的臭嘴。”

    七嫂都快急得蹦起来了:“如意都承认了。小七在外头有人了……哇……”她说着,嚎啕大哭着扑进了大嫂的怀中。

    两个嫂子面面相觑,并非她们有一隐瞒什么,是她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

    二嫂愣怔了一会儿,将手里的菜一把摔在了地上,怒道:“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我和她没完。”说完还不解恨,又将脚把那菜踩上几脚。就仿佛那菜是嚼舌根的人一般。

    大嫂也跟着帮腔道:“就是,肯定是有人眼红咱们的日子过得好,造谣呢。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

    二嫂则已经道:“你跟我说,到底是谁和你说的。”

    七嫂被两人说的有些动摇了,因为,从头至尾,她问了,可钱如意并没有说什么。她犹豫了一下道:“是赵老太婆说的。”

    “她啊。”二嫂顿时泄了气:“那也算个人么?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你掂量一下也使得,可是从那老太婆嘴里说出来,就只当她是放屁一样。你倒好,给你个针鼻儿你还认真起来了。那人是个正经的人么?”

    大嫂也跟着附和:“就是,那赵家就没有一个好人。你也是没心肝的,竟然去听信他们的话。还巴巴的来找我公爹诉说,亏得我公爹不在家,不然肯定给你一顿好骂。”

    七嫂越发被两人说的打消了疑虑:“原来是我相差了。”

    二嫂似笑非笑道:“不是你想差了。多半是你想汉子,想的迷了心窍了。等你家汉子回来,收拾你一顿就好了。”

    七嫂顿时被她说的羞红了脸庞,拉着她道:“你有什么活儿没有,我帮你做。”

    “那可好。”

    眼见二人回了院子,大堂嫂拉住钱如意,压低声音大问道:“你和我说实话,小七的事是不是真的?”

    钱如意点头。

    大堂嫂皱起了眉头,低喃了一声:“造孽。”转而又叮嘱钱如意:“这事千万不能让你七嫂知道,那几年,你七哥不在家,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九死九生才盼到你七哥回来。这事要是让她知道,她非疯了不可。”

    钱如意点头。

    大堂嫂这才发现,钱如意和七嫂是两个大人过来的,于是问道:“孩子呢?怎不见你们那俩娃?”

    钱如意闷闷道:“接回金山县去了。”

    大堂嫂可不是年轻好糊弄的七嫂,她顿时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俩娃那样小,怎么他们回去了,你们两个却还留在这里?”

    钱如意没有吭声。

    大堂嫂越发觉得奇怪了:“你和陆先生闹别扭了?”

    钱如意张了张口,才发现就算她想说,也不知道怎么和大堂嫂说起。陆子峰和阿青,就算郎有情,妾有意,可也只是在朦胧阶段。

    “你不说算了,我自有能问出来的地方。”大堂嫂说着,拉着钱如意进了院子,喊道:“小七媳妇,你出来一下。”

    七嫂走出来:“什么事?”

    大堂嫂指了指钱如意问道:“如意和陆先生怎么了?”

    七嫂其实也隐约察觉到钱如意和陆子峰之间有矛盾,但是又不能确定。因为钱如意和陆子峰真的一句嘴都没吵,和和气气的就分开了。一个留在金山县,一个回了元宝村。

    大堂嫂见七嫂和钱如意一个德行,都是张着嘴巴不吭气儿,顿时就急了:“你倒是说啊。”

    “他俩真的没吵没嚷的。”七嫂如实道:“只是,家里来了兄妹两个,那个妹妹叫阿青的,总是喜欢围着陆先生转。”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堂嫂转头就给了钱如意脑门儿一指头,戳得钱如意浑身都跟着晃悠:“你傻呀。自家的篱笆要是扎严实了,那野狗还能钻进来么?你倒好,遇见这种事,不说修补一下你那破篱笆,反而带着孩子跑回乡下来,连大门都给那野狗敞开了。你是生怕你男人被别的女人抢不走啊。”

    钱如意原本心里挺委屈的,闻言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陆子峰是她碗里的肉,难道任凭谁想要都可以夹一口的?那她钱如意算什么?

    想到这里,她学着男人的样子,向着大堂嫂抱拳一躬:“多谢大嫂,一语点醒梦中人。”

    大堂嫂指着她骂:“你个死丫头,就能出怪。遇到事情上就昏了头了。亏得你还自己总夸自己聪明。依我看,你就是个自作聪明。陆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识文断字儿的人,有本事的人,能看上你已经是咱们家祖坟冒青烟了。你个丫头片子还不知道好歹,和他置气起来。你只管置气,有你哭都没地方哭的时候。”

    “我错了。”

    大堂嫂转而又开始骂七嫂:“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如意的娘家人,要你跟着她就是给她多操心,多长心眼儿的。你倒好,稀里糊涂就记着自己想汉子了。这要是让那猫三狗四的钻了空子,你看小七回来怎么收拾你。

    咱们家,因为和陆先生这门亲事,偌大的家都差点儿散了。这才逼迫的他们兄弟们,不得不远远的走开。咱们种的树,要是被别人摘了桃儿,可是亏死咱们了。”

    七嫂被骂的不敢抬头,嗫嚅道:“那陆先生又不是树,又不是什么东西。他要怎样,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呸。”大堂嫂啐了一口:“他娶了咱们家闺女,就是咱们家女婿。不然,管他是树,是什么东西呢,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因为这个,他做官咱们也犯不着跟着沾光,他下大狱也犯不着咱们这个遭殃。可现如今,他一举一动都和咱们一根绳上拴着,说转大天,也不能让别人把绳牵走。”

    七嫂嘀咕道:“陆先生又成蚂蚱了呗。”

    大堂嫂越发的骂起来:“就你话多,多嘴多舌的。怎不见把你顶嘴的本事往正经事上用一用?”

    七嫂这才不说话了。

    这时,下地的男人们都回来了。

    大堂嫂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吃饭。吃完饭让你大哥把你俩送回去。”

    钱如意便有些等不及:“那你们先吃着,我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大堂嫂看她猴急起来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摆手道:“那你去吧。你不吃我的,还省我两块干粮呢。”

    七嫂也道:“那我也回去收拾了。”

    姑嫂二人回到茅屋,才说收拾东西,忽听灶下哐当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碰翻在地。七嫂第一个就跑出去看究竟。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蓬头垢面的老太婆,正在灶下,两手抓着锅里的剩饭往嘴里塞。

    七嫂顿时叫起来:“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快出去,快出去。”

    那老太婆对她的呼喝置若罔闻,只是拼命的往嘴里塞吃的,显然饿坏了。

    钱如意听见七嫂的呼喝,赶出去查看。见状将七嫂拉住道:“反正咱们要走了。还能把剩饭拿去给大伯他们分分不成?让她吃了吧。”

    七嫂道:“我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你看看都被她糟践了。以后咱们要是再回来的时候,这家伙什儿可怎么用?”

209、流浪之人

    钱如意本就容易心软,这时看着那老太婆心里顿时就泛起酸涩来:“七嫂,你不知道。当初我和陆子峰上京的时候,我们两个兜里一文钱盘缠都没有,全靠着一路乞讨没饿死。要是没有沿途的好心人,哪里还能有我这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

    七嫂道:“我又不是那铁石心肠,不让她吃。只是……”她望着老太婆:“她也太肮脏了一些。”

    这时,那老太婆因为吃得太急,被卡住,抻着脖子挥舞着双手四处找水。

    钱如意舀了一瓢水递给她。

    那老太婆一口气喝完了,喘息了一会儿,这才缓过来,将瓢递还给钱如意,沙哑的嗓音说道:“谢谢。”

    钱如意回到:“不用客气。”

    那老太婆望着钱如意:“你们说要走了?要走去哪里?”

    七嫂闻言就老大的不乐意起来:“你这人吃饱喝足了就赶紧走,怎么还问起我们的家事来了?”

    那老太婆道:“实不相瞒,我是个流浪之人。漂泊的太累了,想要这个地方歇歇脚。好巧不巧就走到你们家里来,这也是缘分不是。”

    七嫂大概听出来了:“你还不想走了?想要住在我们家怎么着?”

    老太婆点头。

    七嫂顿时愤怒起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吃了我们的,喝了我们的,还想霸占我们的房子吗?你快些走了,不然我可要把你赶出去了。”

    老太婆目光微微一闪:“我又不白住你们的,权当我租的还不行么?”说着,将肮脏的袖子一抖,从里头摸出一片金叶子来。

    话说这种东西民间可不常见,故而七嫂根本就不认识。她只管摆着双手道:“我们也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你的钱财。你只管走了就是。”

    老太婆显然也不耐烦起来:“我今日虽然落魄了,可是这金叶子,卖下你的破房子也足够了。劝你不要不知好歹,看我年老就欺负我。”

    七嫂还要和她争吵。钱如意一把拉住了她:“算了,算了。咱们今日离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当请这位婆婆帮咱们看家的罢了。”

    七嫂道:“穷价值万贯。咱们家虽然穷,却是咱们立身的根本。如果让别人占了,以后咱们要回来的时候,要往哪里走?”

    老太婆听了,似乎颇有感触:“这样吧,我虽住在这里,但是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便走了。或者,咱们都是女人,挤一挤也使得。这屋子再小,难道还容不下我一个流浪之人么?”

    七嫂道:“凭什么我们家,就要容下你?”

    “凭这个够不够?”

    话音未落,也不见那老太婆如何动手,钱如意和七嫂只觉得眼前一花,崩的一声轻响。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只见一把短匕颤巍巍钉在灶房的门框上。

    七嫂被吓的‘哎呀’一声,两腿一软差点儿没跌坐在地上。

    那老太婆冷哼一声:“没见识的东西。”

    七嫂颤抖着,不敢再多言。

    钱如意向着那老太婆福身一礼:“老人家,咱们萍水相逢,无怨无仇。您要是愿意在这里住着,只管住着。只是不要惊扰了乡邻才好。”

    那老太婆上下打量着钱如意:“你这丫头的胆气倒好,也随和。不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我答应你,只管好好的在这里住着,绝不惊扰你的乡邻。”

    钱如意又向着那老太婆一礼:“我们还要收拾东西去,您自便。”

    老太婆摆手道:“自管去,不用管我。”

    钱如意拉着七嫂,走出灶房。

    七嫂悄声道:“如意,那老婆子不能是土匪吧?”实在是最近这一半年,金山县不太平,由不得七嫂不多虑。

    不想那老太婆看着年纪虽大,但是耳力却很好。早已将七嫂的话听在耳力,扬声道:“我不是土匪,却是土匪的祖宗。”

    七嫂吓的,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将那灶房内站着的老太婆乐的哈哈大笑。

    钱如意安慰七嫂:“你想多了。你见过女人家家的做土匪么?”

    七嫂闻言,觉得有道理。才说稍稍放心一些,就听灶房里那老太婆道:“我见过。女人要是做了土匪,那可比男人厉害的多。”

    才说稍稍松口气的七嫂,顿时又被这话给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就钱如意那小身板,根本就扶不起比她高了快一头的七嫂,顿时又气又急,冲着灶房里低吼道:“你就不能不说话吗?”

    那老太婆笑道:“她自己胆小,可不关我的事。”

    钱如意道:“你要是不拿话吓唬她,她能这样吗?”

    老太婆依旧笑着:“我讲的可是实话。”她说完,不再理会钱如意,而是去忙着刷锅烧水了。

    钱如意好不容易才把七嫂扶起来,在院子里做了。她自去收拾东西。正收拾着,那婆子走进屋子:“丫头,给我找两件干净的衣裳替换。”

    钱如意顺手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扔过去。

    那婆子抖开一看,顿时又笑了:“你给我一件小孩儿的衣裳做什么?”

    钱如意顿时有些不高兴了:“那是我的衣服。”

    老太婆道:“你不看看你自己才多大?”

    钱如意又翻捡了一翻,找出两件七嫂的衣裳。

    那老太婆摇头:“太乍了。”

    话说这老太婆,老则老矣,可是身材健壮,比在寻常妇人跟前,都要高出许多去。钱如意和七嫂的衣裳确实装不下她。

    钱如意道:“只有这些,别的没有了。”

    那老太婆也是无奈:“那就这样,先将就一下吧。”说完,拿着七嫂的衣服走了。

    等钱如意收拾好两个包袱,走出来看七嫂的状况的时候,顿时有些傻眼。院子里,一个身材健壮的老妇人,披散着花白的头发,正在拿水泼院子。七嫂则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妇人干活儿。

    话说那妇人这时候洗漱干净,露出真容来。不独她的身高要比寻常妇人高一些,就连那眉眼都比寻常妇人刚毅。尤其是那眉角眼梢,隐约间,竟然有几分只有行伍之人才会有的肃穆萧杀之气。

    有这样气质的人,迄今为止钱如意就见过两个,一个是北定候周正,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老妇人了。

    “丫头,你总盯着我看干什么?”那妇人察觉到钱如意惊诧的眼神,转头望了过来,目中神色,堂堂正正,大大方方。

    钱如意道:“我在猜您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那老妇人一笑。她虽然落魄,但似乎非常爱笑:“我就是个孤魂野鬼。”

    “啊呀……”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头惊惧的七嫂,又被这句话给吓得惊跳起来。

    那妇人有些无奈的望着她:“我说这个丫头,你是纸糊的么,怎么这样的没胆色,动不动就要一惊一乍,你再这样,我都要被你给吓着了。”

    七嫂闻言,顿时讪讪起来。因为她这时也反应过来,那老妇人说她自己是孤魂野鬼,不过是开玩笑的。要真的是孤魂野鬼,这青天白日的也不可能显形啊。

    这时,大堂哥赶着板车来到门前,隔着篱笆墙问道:“如意,你们收拾好了没有?”

    钱如意应了一声:“收拾好了。”

    大堂哥就走进来帮钱如意拿东西,一眼看见院子里陌生的老妇人,下意识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们家里?”

    那老妇人笑道:“我是新来看房子的。”

    “我怎么不知道?”

    七嫂见了大堂哥,心里有底气了许多,将那老妇人的来历说了。

    乡下人都朴实,大堂哥见那婆子一脸的正气,不像是邪门歪道的人,于是便道:“这屋子是我五叔的,他们两口子不在家。我妹妹又是出了门子的,也不常住。你要住着也行。可是有一条,我们家的人要住的时候,你该搬走就得搬走。”

    那老妇人道:“那是自然。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

    钱如意和七嫂上了板车。那老妇人跟出柴门,目送她们离去,一瞬间,钱如意的眼睛一花,仿佛看见了奶奶的身影。

    她连忙垂下头,不敢再多想,生恐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如今的经略司两旁,已经不复往日的萧条。光是老贤王带来的就有万把人,后头又来了卫善从玉匣关借来的三万人马。比整个金山县城原来的人还多。

    这些人,人吃马嚼的,每日都是不小的开支。他们又不务农桑,全靠买卖。经略司周围的买卖作坊,在这一两年间仿佛雨后春笋一般往外冒。如果不是住在这里人,不用隔的时间太久,就算是隔上三年没有来这里行走,都会认不出这里原来的样子的。

    大堂哥赶着板车从经略司门前的大街上走过,沿途也忍不住感叹:“头两年你们才回来的时候,这里就是个荒树林子,你看看现在,都不敢认了。”

    钱如意心里也感慨万千:“是啊。”这时别提多感谢大堂嫂给她那当头一喝了。想她和陆子峰走到今天,容易吗?枉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没怎么样呢,就那样轻易的把陆子峰给让出去了。

    “娘……”笨笨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老贤王夫妇正领着俩孩子在街边闲溜达呢。

    大堂哥连忙停了板车。

    笨笨跑过来,望着他唤了一声:“大舅。”又像模像样的给他行礼。

    大堂哥笑道:“这读书人家的孩子就是懂事。”

    丫丫也学着笨笨的样子向大堂哥行礼:“大伯。”

    大堂哥笑的合不拢嘴:“我们丫丫也是好孩子。”

    这时,老贤王夫妇也走了过来。

    大堂哥和钱如意又连忙向两位老人行礼问好。

    话说老贤王的身份,在京城那可是一等一的尊贵。可也许是这位老贤王太过平易近人,以至于在大堂哥心目中,他们老夫妇和隔壁家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你像那葛家,平日里也是穿金戴银的人家,钱家人也并没有因此就觉得葛家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家。那葛家为人处事,也平常的很,并不会因为自己家里富裕一些,就敢横行乡里的。

    这也许就是乡下人的好处,总是能很自然的将不平凡的人和事,变成平凡的。这也是乡下人的短处,无知者无畏啊。

    老太妃看见钱如意,问道:“你不是说要替你奶奶守七么?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大堂哥道:“家里有孩子,她男人又忙。等到了那天,我再来接她们娘儿俩回去,也不碍着什么。总不能让陆先生一个大男人在家里带孩子,那像什么话。”

    老太妃便笑了起来:“你们家的人啊,都是情理人。子峰那孩子,能娶到如意,可是他的福气。”

    钱如意听见这话,便冷笑:“人家可不见得这样想。”

    老太妃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大堂哥将钱如意送到了地方,便转回头往四伯家里去了。因为钱如意和陆子峰现在住在经略司衙门的跨院里,他自忖是个平民百姓,出入那官家的衙门,总归是不妥当。不光是大堂哥,钱如意这边,除非有事,不然就算来看钱如意,也是都不会留宿的。

    今日天色已晚。这一带闹土匪又不太平,大堂哥自然是不会冒险走夜路赶回村里的。他去四伯家里就是去借宿。等到天亮再回去。

    随侍老太妃的侍女,接过钱如意的行礼先送回去。钱如意和七嫂,就各自拉着一个孩子,陪着老贤王慢悠悠的往回走。那土匪神出鬼没的,各处都人心惶惶,因为经略司附近驻扎着三万大军,所以,以往荒凉的这个地方,这时却俨然成了百姓心目中福地。那有钱人家,无比争相在这里买地建宅。那没钱的人家绞尽脑汁也要在这里挤出一个立足之地来。以至于,这里虽然成了金山县最热闹的地方,同时也成了纠纷不断的是非之地。

    因为陆子峰现在替着金山知县这个官职,本来就毫无作为的卫善,正好理所应当的把手底下的事物全都扣到陆子峰头上。遇见这样一个师父,陆子峰也是有苦说不出的。所以,说陆子峰很忙,这一点钱如意毫不怀疑。

    一行人正走着,前头忽然围了一群人,内中吵吵闹闹的。

    钱如意不爱看热闹,要是换了别的时候,她肯定就绕道过去了。可是,老贤王爱热闹啊。这老爷子就是个闲不住的,没事还想找点儿事情来做的。看见有热闹,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只见他老人家三两下就拨开人群,给他自己和跟着的女娘们拨拉开一条道路。

210、放弃

    钱如意个子矮,就算这样,她站在老贤王和老太妃身后,也什么都看不见。忽听前头有人气愤道:“陆大人,你可要替小的做主啊。小的辛辛苦苦卖油得来的几文钱,还没有来得及给柜上交账,就被这厮偷了。要是这钱要不回来,小的肯定会被掌柜的打死的。”

    钱如意听见‘陆大人’这三个字,眼皮不由一跳,从人缝里往里瞧。只见陆子峰穿着他那身县令的绿袍子,头上带着蛾子翅儿的乌纱帽正站在人圈里。在他身边站着的,正是灵巧天成的阿青。

    钱如意看见这两人站在一起,心里顿时便打翻了醋坛子,要多酸有多酸。

    却听陆子峰沙哑这嗓子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另一个人道:“小的是种地的。”

    陆子峰又问:“那你之前都做过什么?”

    那人回答的十分伶俐:“小的原本想买个锄头的,可是没有遇见可心的,其余并没有做什么。”

    “嗯。”陆子峰支应了一声。

    以钱如意对陆子峰的了解,他现在应该很累,而且似乎有些上火。因为他的声音不但沙哑,还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可惜别人并没有察觉,或者察觉了也不在乎。

    陆子峰转过头吩咐阿青:“去拿干净的盆,打一盆干净的水来。”

    阿青正要去,旁边看热闹的小贩道:“旁边茶水铺子里尽有。我去端一盆来。”所以说,古往今来,最不缺热心好事的人。

    片刻功夫,那小贩就端着一盆干净的水快步走来。后边还跟着来看热闹的茶水铺老板。

    陆子峰望着那‘种地的’:“把钱扔水里。”

    那‘种地的’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陆子峰将那水盆晃了晃,抬头指着那‘种地的’:“抓起来。”

    那‘种地的’大呼:“冤枉啊。我又不是贼,怎么不由分说就抓人。”

    陆子峰道:“从来没有蟊贼把字写在脸上的。”

    那‘种地的’梗着脖子:“我不服。”

    陆子峰指着那水盆:“你自己来看看,这水面上飘着的是什么?”

    “那不就是一盆水么?”

    卖油的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是油,水面上飘的是油。我卖油,手上肯定会沾上油,用手拿钱,钱上自然也会沾上油。钱放在清水里,上头的油就飘起来了。看吧,看吧,大伙儿看吧,我没有说谎。这钱就是我的,这个人就是小偷,他偷我的钱。”

    卖油的这样一解说,大家立刻便恍然过来。那小偷也哑口无言。

    陆子峰这时,身边没有带什么人,也就阿青一个。让她去捉那小偷,显然并不合适。于是向着围观的众人道:“劳烦大家伙儿,把这个人押到县衙去。”

    有人道:“经略司就在前头,何必再麻烦往县衙门去。就押解到经略司去吧。”

    陆子峰显然很累,闻言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诸位了。”

    那小偷霍然变色,见众人来捉他,他抽个空档,闪身就跑。

    阿青大喝一声:“哪里走。”一个箭步追了过去,翻身一个鞭腿就将那小偷撂翻在地。人群里寂静了片刻,紧跟着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那小偷跌在地上,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向前跑。阿青抬腿又是一脚,踹在他的后背上,顺势就将他踏在了地上。那小偷反手向阿青的脚踝打去。

    阿青连忙收脚躲过。

    那小偷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手中赫然握着一片薄薄的刀刃。刚才要不是阿青躲闪的快,定然会被这刀刃所伤。

    阿青正要赶上去和那小偷撕斗。却见那小偷另一只手一翻,掌中赫然出现了三只飞镖,低喝一声:“别动。不然我这镖飞出去,伤着了人可别怪我。”

    “阿青……”陆子峰喊住了阿青。阿青不予理会,但是陆子峰却不能不理会。这时候,街上到处都看热闹的百姓。那飞镖打出来,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钱如意看见那飞镖,心里也早已咯噔一声。这个人她没认出来,这飞镖她却认出来了。上次元宝村闹匪,大伯母和很多村民都是死在这样的飞镖之下。就连她,都中了一镖。

    她下意识就低呼了一声:“土匪。”

    老贤王没有听清楚:“什么?”

    钱如意道:“土匪,那个小偷是土匪假扮的。”

    老贤王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我就看那小子不地道,是个练家子。”说着,他向着挤在另一侧的赵无名使了个眼色。赵无名会意,转身出了人群走了。

    这时,那小偷已经捏着三支飞镖,慢慢退出了人群。

    见没有人赶上来,他腾身一跃,上了路边的树梢,向着陆子峰道:“陆大人,不是在下不给你面子,不肯随你去衙门里走一遭。实在是,在下也惜命啊。”话音未落,他忽然扬手将那三支飞镖打了出来,直奔陆子峰上中下三路。

    钱如意惊叫一声:“躲开。”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晃,老贤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下一刻,惊魂未定的钱如意才发现,老贤王不知怎的,站在了陆子峰身前,那三支飞镖,正夹在他的两掌手指之间。

    钱如意兀自惊骇的回不过神来。

    那小偷见状,不敢停留,腾身越向另一棵树木,又几个跳跃,便走的不见了踪影。

    钱如意跑过去,望着老贤王:“您老没事吧?”

    老贤王反手将那三支飞镖把玩在手中,不屑道:“区区小贼,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这时,陆子峰才发现钱如意。他望了钱如意一眼,欲言又止。

    钱如意见他没事,便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

    一行人回经略司衙门去。

    笨笨多日没见陆子峰了,一路缠着他说话。

    陆子峰有些心不在焉的支应着。钱如意知道他肯定很累,但依旧对于他那明显应付的语气、神态感到万分不满。

    七嫂一回到院子就开始忙碌着去煮饭。她就这样,似乎煮饭、洗衣、养娃是她生活的全部一般。她的眼神不大好,精细的针线活儿做不了,但是有空闲的时候,还要找出些不太精细的针线活儿来做。总是一天天的闲不住。

    钱如意就拢了两个孩子在屋里玩耍。

    两个孩子正是爱动的时候,如何在屋里能闷得住呢?没一会儿功夫,就都跑出去缠着七嫂去了。

    陆子峰走进来,在钱如意身边坐下,却不说话。

    他不说话,钱如意就当她是空气。

    两人坐了许久,钱如意正有些忍不住,忽然听见打鼾的声音,转头一看,陆子峰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椅子里睡着了。几日没见,这货不知道憔悴了多少。似乎连额头上的皱纹都要出来了。

    屋里光线暗淡,钱如意少不得将眼睛望他脸上凑了凑,猛然间发现,陆子峰的发间多了几丝银白。钱如意以为自己看花眼了。陆子峰今年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可能生了白发呢?

    她起身点燃了烛火,散开陆子峰的发髻,伸手拨拉了一下,这才发现,陆子峰头上的白发还不少呢。要说他这白发是被钱如意给气出来的,钱如意可不相信。可要说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钱如意也有些落意不过。

    她轻叹了一声,那颗茫然的心又增添了几许无奈。

    陆子峰大约是被她的叹息声惊醒,睁开眼睛来,迷蒙着双目四处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站在身旁的钱如意身上:“几时了?”

    钱如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刚黑。”

    陆子峰将身重新靠回椅子里,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钱如意道:“别睡了,七嫂做好饭了。”

    “嗯。”陆子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强自睁开眼睛。

    钱如意去灶下帮七嫂去端饭,布置碗筷。又去唤阿青和小白来吃饭。这时才发现胡大郎不在,顺口问了一句:“胡大郎还没有回来么?”

    陆子峰点头,胡乱的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碗筷:“你们慢慢吃,我得去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太累了。”

    钱如意点了点头。

    七嫂看着这夫妻二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俩人闹别扭的时候闹的悄无声息,如今这般,到底是和好了呢,还是没和好?

    吃完饭,钱如意又帮七嫂收拾了碗筷,给孩子们洗了脚,打发俩娃睡了,还和七嫂聊了一会儿天。这才回屋去。

    她原本以为,陆子峰这会儿肯定已经睡的沉了。谁知她回到屋里的时候,陆子峰正披着一件外衣,依靠着床头看书。看见钱如意走进来,他将书放在枕边,往床里头挪了挪。

    钱如意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我想明白了。”

    “什么?”陆子峰掀起眼皮望着她,话说他生的很好,此时带着些许疲惫的神态,这般看过来,那长长的睫毛仿佛两把小刷子一般,轻易就扫过人心,令人心神忍不住一阵荡漾。

    钱如意却越发的心酸起来,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眼睛:“我是个不中用的,你再找一个能替我分担一些,想来也是好事。”

    陆子峰瞬间便更加疲惫起来:“我累了。”说着就躺了下去。

    钱如意依旧站在床前:“我是认真的。”

    陆子峰翻个身,扔给她一个后脊梁。

    钱如意再接再厉:“那你是不喜欢阿青么?”

    陆子峰有些忍无可忍:“我要是说喜欢呢?”

    钱如意道:“那我便替你张罗起来。”

    陆子峰猛然坐起身:“如意,你和我说实话,咱们夫妻那样艰难的走过来。你心里就对我没有一点儿感情么?”

    钱如意本就心酸,闻言差点儿泪崩:“你说这话,可是诛心。我如果真的不在乎,大可一走了之。别说天下这么大,就是在这金山县里,你我若是不愿相见,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又何必巴巴的跑回来?”

    陆子峰道:“那你怎么不肯信我?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陈世美一样,无情无义的人么?”

    钱如意不答反问:“你敢说,你从未在我之外,动过别的心思么?”

    陆子峰哑然。

    钱如意道:“所以,你又何必这样呢?你喜欢,你也需要,我成全,这还不行么?你还想要我怎么做?”

    陆子峰伸手去抱钱如意。

    钱如意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你要是想好了,我明日就去和小白提亲。”

    陆子峰的手,捉了一个空,心里顿时就仿佛缺了一块,非常的难受:“我不要,我谁都不要。”

    钱如意正色道:“你不用这样。真的。”

    陆子峰用双手蒙住脸庞:“你不要再说了。你不在,我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这要是还不够。你便拿把刀来,将我杀了吧。这样,我解脱了,你也解脱了。”

    钱如意再也绷不住,目中蕴起了泪意:“我知你苦,知你累。所以才不忍心令你为难。我身体孱弱,注定无法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定,在将来的哪个紧要关头,还会成为你的掣肘。因此才狠下心肠,试着让自己退一步。”

    “……”陆子峰无语,因为两人彼此太过了解,他十分明白钱如意说的是事实。

    钱如意转身欲走。

    陆子峰道:“你要因为将来的不确定,现在就抛弃我么?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我何其无辜?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啊。”

    “我不是圣人。相反我还很小心眼儿。只要我一想到,将来会有别的女人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就难受,无论如何过不去那个坎。你就当,放过我吧。”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陆子峰的话里,忽然间充满了凄凉之意,他重复的低喃着:“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正好给自己找了一个远离我的理由,而后堂而皇之的将我推的远远的。如意,你自己说,我冷了,饿了,累了,伤了,你真的在乎么?”

    “你呢?”钱如意反问。

    简短的两个字,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陆子峰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罢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前程,什么黎民,我什么都不要了。”

    钱如意竟然感觉到心痛的滋味,她解释道:“你不用这样的,真的。你会是一个好官,你将是黎民之福。”

    陆子峰摆手道:“不管了。我自幼孤苦,天下也好,黎民也罢,谁都不曾赋予我什么。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人,来牺牲我毕生的幸福?”

    钱如意有些发急起来:“你真的不用这样,轻易就放弃自己的抱负。如果这样,我会愧疚终生的。”

211、上当

    陆子峰道:“我意已决。”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钱如意望着他:“多少人想要还求不来的,你有那样的才能,又那样的抱负,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呢?”

    “为了我自己。”他双眸定定的望着钱如意:“谁让我娶了一个不爱我的老婆。从来不会心疼我,只想着把我往外头推。我自己再不心疼我自己一些,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钱如意大呼冤枉:“我明明是在成全你啊。”

    “那你问过我自己愿意了吗?”

    钱如意顿时有些讪讪:“我问了,你闪烁其词,必定是你自己愿意了的。毕竟,天底下的男人,又有哪个不是喜欢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呢?你又不是圣人,不愿意才怪。”她说着,语气中不觉带起了醋意。

    陆子峰顿时委屈起来:“你又懂了?该懂的事情你不懂,不该懂的事情,你倒是比谁都想的透彻。我是男人没错,男人是容易管不住自己这也没错。可是,你是干什么的?难道娶个老婆回来,就是为了摆着看的吗?要是我被别的女人那……什么了。你不管我还要在一旁鼓掌喝彩不成?”

    钱如意纳闷儿起来:“你自己做那没**子的肮脏事,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你没本事,看不住自己的男人,不怪你怪谁?”

    钱如意这狗脾气,顿时就上来,撸袖子道:“陆子峰,你是猪八戒他二大爷,倒打一耙是不是?”

    “你抛弃我,还想要打我么?”陆子峰睁着一双疲惫的,委屈的,甚至还有些愤怒的眼睛瞪着钱如意。但是,大约是因为他太累了,虽然已经在努力瞪眼睛了,可是没什么威慑力,相反还看着可怜兮兮的。

    钱如意本来就心软,见状忿忿的将被子提起来扔到他头上:“睡你的觉吧,废话多。”她扔完被子,忽然发现陆子峰不动了。她顿时吃了一惊,又连忙将被子扒开。这才发现陆子峰闭着双眼,脸色非常难看。她伸手试了试陆子峰的鼻息。其实,这种试鼻息的办法真的不好用,反正钱如意没试出来。她有连忙爬在陆子峰的胸膛上听心跳。生怕陆子峰劳累过度再猝死了。

    还好,陆子峰的心跳还是挺正常的。钱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盘膝坐在陆子峰身边,盯着他看了许久,脑子里反复回荡这大堂嫂和陆子峰刚刚说的话。

    想的次数多了,她忽然觉得陆子峰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就像大堂嫂说的,篱笆扎的严,野狗才钻不进。陆子峰是她男人,她钱如意的男人,哪个女人觊觎一下试试?

    这才符合她从小到大一惯的作风对不对?贤妻良母的形象,注定这辈子和她无缘。

    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陆子峰已经出门了。她坐在床上想了半天,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要陆子峰淡泊名利,那是根本就不用说的事。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淡泊的人。可要让他放下抱负,那简直就是做梦。陆子峰那种犟,是骨子里就带着的,就算他想改变,估计都身不由己。

    昨天晚上才说的好好的,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了。

    气的钱如意狠狠捶了一下床板。床板没事,震得她手生疼。她从床上跳下来,喊道:“七嫂……”

    七嫂从外头进来:“怎么了?”

    钱如意道:“你帮我找个篮子,装上些饭菜,我要去县衙给陆子峰送饭。”

    七嫂闻言,顿时高兴的喜笑颜开,连连称赞道:“这就对了嘛。自己的男人总要自己心疼才对。你要是不心疼他,少不得被那狐狸精们惦记。”

    钱如意点头:“你说的对。”

    七嫂道:“你等着,我这就去准备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钱如意就挎着篮子走在了经略司门前的崭新的大街上。她是从跨院的角门出来的,须得绕着经略司的围墙走少半圈,才能走到经略司前头的大门前。虽然这一带因为老贤王和那三万大军的缘故,飞快的发展了起来。但是,衙门口偌大的地方,还是被老百姓在有意无意间留了出来。

    钱如意才走到,沿着空地边缘踩出来的大路上,鼻端就嗅到一股子血腥气。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经略司门前的那棵老树。这一看,才发现那树上赫然悬挂着一颗人头。

    远远的还有几个百姓驻足观看,指指点点。

    钱如意心里发惊,不敢过多停留,赶紧加快了脚步,匆匆的走了过去。但是耳朵里还是听来三言两语。

    “那不是昨日在街上偷钱的小偷么?”

    “谁说不是。”

    “当时不是被他跑掉了吗?怎么脑袋被挂在这里?”

    “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这经略司里的大老爷,那可是属阎王的。谁要是敢冒犯了他老人家的尊威,还能有跑?”

    “是吗?”

    “是吗?你把那个吗字去掉。前段时间,土匪闹的正厉害的时候。咱们县令抓了百十号土匪,押解在经略司的衙门前,请卫大人定夺。卫大人二话没说,就给他们全都咔嚓了。”

    “该……”

    钱如意听在耳中,下意识的浑身打个哆嗦。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天陆子峰神情怪异,动辄呕吐不止了。多半是他亲眼目睹了那百十多人被斩杀的情景。

    继而,她又想起那老树下头,被沙土掩盖的血迹来。不用说,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可是,要说这事是卫善干的,钱如意是不信的。卫善自出任经略司的正堂主事,就没干什么正经事。好不容易去玉匣关借兵,还捎带借来一个副经略使。

    也就是那副经略使是个短命鬼,但凡那副经略使命硬一些,这时候,八成整个经略司都已经姓了周了。

    卫善做不了这种事,陆子峰更加做不了,看他吐得天翻地覆的样子,就不是个能下得了杀手的人。况且是百十余未曾过堂,尚未定罪的土匪。他更加不会贸然的斩杀他们。

    那当时经略司里,唯一会做这件事,能做这件事的人,非老贤王莫属了。

    想到这里,钱如意下意识的又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就在回想,自己有没有惹老贤王不痛快的地方。这老爷子太可怕了。简直杀人不眨眼啊。

    不过话说回来,老贤王是打着听书消遣的旗号来的。虽然他霸占着经略司,就连正堂主事的卫善,都不得不一天来回的奔波上差。但在外头人看来,尤其是老百姓心目中,但凡经略司里出来的号令,那毋庸置疑,就是卫善的命令。

    因此,老贤王杀人,卫善却背了杀神的名头。

    卫善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样反应。

    钱如意挎着篮子急匆匆往前走。县衙距离经略司大约有个一里多地儿。钱如意腿短气弱走得慢,走到县衙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快晌午了。

    衙门口当差的衙役根本就不认识她。自然是不能让她进去。又费了好大一番周折,钱如意才得以提着篮子进了后衙。这个时候,已经正午了。

    陆子峰看见她,先是惊讶万分,又看见她提来的饭菜,顿时就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我在衙门里,又不是没有吃的?”

    钱如意一本正经道:“你为了咱们这个家,牺牲那么多。我自然也要做些什么才行。”

    她将那后衙的屋子各个转了一圈。其实,这后衙也就和经略司他们现在居住的跨院差不多大,只是在县衙里,这里是居住的主宅,两侧多了东西两个花厅。

    陆子峰身边除了小白和阿青这两个半路冒出来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亲近可以使唤的人。钱如意察觉出来:“你如今公务繁忙,总是一个人连个跑腿的都没有,很是不方便。不如将我七哥叫回来吧?”

    陆子峰不解:“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钱如意不想多说。

    陆子峰道:“我自然是非常愿意的,七哥是自己人,别人总归是不能比的。”

    钱如意道:“只要你愿意就成了。你写一封信去,让他回来吧。”

    陆子峰想了想:“也好。”

    “可惜胡大不在,不然来去还快一些。”

    陆子峰看看左右无人,酸道:“你总提起他,我心里不高兴。”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我想要提起谁的时候,就明明白白的说,那个像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陆子峰白了她一眼,接着吃饭。钱如意等他吃完,收拾了篮子,又叮嘱道:“你可不要忘了给七哥写信。”

    陆子峰点头:“我知道了。”

    钱如意这才提着篮子出了县衙,信步在街上走着。

    “老板,给来几个馒头。”一个外地口音传入钱如意的耳鼓。她下意识向那边望去。最近一年多,金山县的外地人很多。有来做生意的,也有一无所有来讨生活的。

    那人大约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下里只是匆匆一瞥而过,谁都没有当回事。

    钱如意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忽然从县衙方向传来。钱如意下意识的转头。只见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都向县衙方向涌去。话说钱如意还没有见过陆子峰坐堂的样子。她转身又往回走去。

    好不容易挤进去,就见一披头散发的妇人,正两手挥舞着,抡着鼓槌,似乎用尽浑身的力气狠命的砸那鸣冤鼓。

    第一眼,钱如意只觉得那妇人很是眼熟,待仔细一看:“这……”

    这妇人是谁啊?

    那个给葛世文生下老来子的那个丫头,后来抬成了妾的那个。叫什么名字,钱如意想不起来了。葛世文那个老来子新近死了,这个钱如意是知道的。可是不知道他这个小妾怎么就成了这样,又为什么跑到县衙前来敲鸣冤鼓。

    鸣冤鼓一响,那怕县令正上一半的茅厕,也得赶快擦了屁股来升堂。这是古往今来,朝廷立下的规矩。陆子峰如今替着县令的职务呢,他那个秉正的性子,自然是更加不会怠慢。

    衙门里头升起堂来,那小妾将手中的鼓槌一扔,连扑带跌就往里头冲。外头那些百姓们,跟着拥簇到大堂外去围观。

    只见那小妾扑跌在大堂上:“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民妇那枉死的孩儿申冤,为民妇做主啊。”说着一头磕在地上,顿时就在地上印出一个血印子。三个响头磕完,额头上的鲜血,流的满脸都是。她原本就披头散发,状若疯癫,这时看去哪里还有人样子,就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凄厉悲惨。

    陆子峰并没有认出她来,因此将惊堂木一拍,颇有几分架势的问道:“那妇人,你姓甚名谁,因何事击鼓,又状告何人?你且细细道来。”

    那妇人抬起头,又喊了一声:“大人……”嗓音一哑,垂下泪来,血于泪混在一起,形容更加的凄惨:“民妇葛王氏,家主城外三十里葛家庄,丈夫叫葛世文,便是金山县前一任的县令。”

    “……”陆子峰一怔,细细看去。看了半天也没认出她是哪个?于是将惊堂木一拍:“一派胡言。葛家大爷只有一妻一妾,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附和:“是啊,葛大人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

    那妇人发急起来,将披散的头发撸起,露出自己肮脏的五官来,向着陆子峰,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我真的是葛世文的小老婆。”

    这丫头在陆家住过,之前披头散发陆子峰没认出来她,这时她露出了五官,虽然依旧满脸血丝呼啦,看着甚是可怖,但勉强还是能认出来是谁的。

    陆子峰惊道:“你怎么来击鼓了?”

    那妇人见问,顿时便嚎哭起来:“大人呐,你可要为我儿申冤呐。我儿被那黑心烂肺的女人给害死了……”

    “谁死了?”陆子峰显然还不知道葛世文的老来子死了。这件事对于葛世文来说,显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毕竟只是个小儿夭折了,自然是不会对外说太多的。

    那妇人已经哭倒在地上:“是郑氏那个毒妇,她杀了我的儿子。求青天大老爷,替我们母子做主啊。”

212、我帮你

    葛世文的继妻就姓郑,是金山县学监的小女儿。葛世文前脚中了秀才,后脚死了老婆孩儿,便娶了郑学监的这个小女儿做填房。这个郑氏,钱如意就见过一面,看着是个厉害的人物,成亲这么多年,也未曾生下一男半女。但是,要说她杀死葛世文的小儿子,钱如意也不大信。因为郑氏无子,就算葛世文这个老来子是小妾所生,那也得叫她一声嫡母。她实在犯不着杀了这个孩子。

    可是,看堂上那妇人惨绝的样子,又不像是信口开河。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挤开人群径直跑进了大堂,一把扯住那哭倒的妇人,骂道:“你个不省心的东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说着,拖着那妇人就要走。

    这可是县太爷的大堂啊。

    只见陆子峰将那惊堂木啪的一甩,两边的衙役一声喝,水火棍敲打着地面:“威武……”

    那老头儿这才回过神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陆子峰等着一双明眸,鄙视着那老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要是说清楚了也还罢了,要是说不清楚,我治你个咆哮公堂。”

    那老头一看就是没见识那种小民,闻言早就吓的浑身筛糠一样,结结巴巴道:“这个是我闺女……原来是给……给葛家大爷做丫头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给葛家大爷生了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葛家大爷待我们家都很好。可是,我们家没福气,福不住那还爱。又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前几天得个急病就死了。

    我闺女听见这个消息,就疯了。你说她哪里来的胆子,在葛家又吵又骂的?葛家大爷仁善,不忍心为难她,就让我把她领回家里看顾。这不,一没留神,就叫她跑了出来。还来到这大堂上。”

    那老儿一边叙说着,一边头上的冷汗就一层一层往外冒。

    陆子峰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说的假话。再看那妇人,披头散发,厮闹泼赖确实也不像是正常人。于是便要退堂。

    却听那妇人嚎叫一声:“青天大老爷,不能退堂啊。我没疯。我是装的。我要是不装成这样,早就被那郑氏给害了。我是逼不得已啊。”

    那老儿闻言,急忙辩驳道:“她是疯了的。她连我和她娘,她兄弟都认不得了的。怎么能不是疯了呢?大人,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小老儿家里附近访一访。我这个疯女子,自打接回家里,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还要杀了她兄弟、侄子。这都是有街坊邻居见证的。”

    那妇人闻言,悲愤不已,就在大堂上陡然站起了身子,指着那老儿,形容凄厉似鬼:“你还有脸说是我爹?还有脸说那是我兄弟?你们的良心都叫狗吃了。我但凡有一口气,都和你们没完。这辈子,咱不死不休。”

    那老儿见状,向上头陆子峰道:“大人,您看吧。这可不是疯了么?哪有好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那妇人嘶吼道:“我就算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的。我是嫁不出去吗?你们十两银子把我卖到葛家去?卖了也就卖了吧。我生了儿子,在葛家得了脸面,你自己说,你们这一二年,从大爷手里扣索了多少好处去?

    你们既得了葛家的好处,但凡有三分良心,就不该眼看着葛家的孩子蒙冤无动于衷。你说我在你们家里喊打喊杀。我若是不喊打喊杀,早被你们一家灭口了。不用说了,你们定然也是那郑氏的同谋。”她控诉着,转过头了直直的跪倒在陆子峰的案前,当真是字字血泪:“民妇恳请大人,将这老儿一并捉了,给我那死去的孩儿申冤雪恨。”

    那老儿闻言,早就愤怒起来,也不管还在大堂之上,劈手就要打那妇人。被旁边的衙役一喝,又吓得缩回手去。望着陆子峰连连磕头:“大老爷啊,您可不能听这个疯婆子胡言乱语。葛家大爷和大奶奶都是好人。是我们没福气,福不住那孩子。”

    陆子峰抬手招呼来身边的班头,低语了几声。那班头连忙去了。

    这时已经是午后,眼下这案子,想要调查清楚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行的。陆子峰吩咐完班头,抬头望向那妇人:“你写一个状子来,先押在衙门这里。”

    这就是说,这个案子,县衙接了。要是没有状纸,回头陆子峰费劲扒拉查了半天,原告要是来个不言不语不承认告过状了,或者中间出点儿别的事,死无对证什么的。真到了那个时候,陆子峰这个县令可就被动成笑话了。毕竟,没有状纸,他就没有原告来告状的凭证。

    告状写状子,这是再正常不过是的事情,可是,那妇人却愣住了。许久匍匐在地上道:“回禀大人,民妇不会写字。”

    这让陆子峰说什么?

    那妇人见状,跪转身来,望着大堂外围观的人们,叩头道:“哪位乡亲肯替小女子写诉状,等这件事了,小女子倘若还有命在,定然为他当牛做马,报他恩德。”

    大堂外寂静一片,许久都没有人应声。

    一则,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看热闹的人里头,识文断字儿的人并不多。二则,这妇人状告的是葛家的大奶奶郑氏。郑氏的父亲是金山县的学监,但凡金山县的学子,无不出自他门下。

    三则,这是葛家的家事。不管结局如何,对于葛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葛世文现在虽然丁忧在家,但是谁能说准了,他出孝之后就不会官复原职了呢?到了那时,替他这个小妾写状子的人,怕是要有麻烦。

    诸上所述,围观的人们,就算有会写字的,都没人愿意替她出这个头。

    那妇人见状,顿时又哭泣起来,虽然不像之前那般竭力嚎啕,却分外的令人酸楚。那绝望之意,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众人眼前一寸寸零落成灰一般。

    “我帮你……”突兀的一个声音响起。

    围观的众人,连同大堂上的陆子峰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了那个出声的女子。那是一个矮个子,生的玲珑有致的小女子。短眉毛,大眼睛,挺鼻梁,薄嘴唇,肤色白净细腻。虽然布衣荆钗,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可她就那样姿态飒然的往那里一站,就仿佛周身遍布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华光。

    围观的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自然而然的将钱如意让在了前头。

    钱如意一头雾水的回头看了看,这才后知后觉,刚刚那‘我帮你’是出自的自己的口中。她有几分局促的捋了捋鬓前一缕黑发,抬头看向陆子峰。

    陆子峰目中满是无奈和气恼。只不过当着大堂上许多的人,没有办法爆发。若是在家里,这时候八成已经跟钱如意动手了。

    钱如意有些想反悔了,她一向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到了这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阴差阳错的出那句‘我帮你’了。

    下一刻,那妇人便已经冲着她,崩崩崩磕了三个响头:“恩人,我若不死,定当相报。”

    钱如意道:“可是,我没有纸笔啊。”

    “有的,有的……”围观的人们中,有人喊了一声。下一刻就有人将纸笔从人群缝隙里递了过来。

    之前那妇人跪求的时候,没人肯出头,这时候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肯出头的,都又唯恐天下不乱起来。

    钱如意捧着那纸笔,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写就写吧。她向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大堂,可没有预备给她写字的桌子。

    那妇人倒是激灵,将身趴在地上:“恩人若是不弃,就将小妇人来做案几吧。”

    钱如意无奈道:“好吧。”

    她先是将那笔墨纸张放在地上,又不紧不慢的将臂弯里的篮子放在地上。而后在那妇人背上铺开纸张。再然后抬头看向陆子峰:“那个状子的制式是什么样子的?”

    陆子峰整张脸,咔嚓就掉在了地上。一手扶额,一手向着旁边记录案卷的吏薄摆了摆手。那吏薄大约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懵头的向左右看了看。

    钱如意执着笔,歪头用眼角看着那吏薄:“劳烦您打个样子给我看看?”

    那吏薄这才明白过来,走过来告诉她状纸怎么写。

    金山县是个小地方,男人里头识文断字的都少,女人会写字的更少。堂上堂下这个时候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钱如意和她手中的毛笔上头。就连那负责书写案卷的吏薄,都站在钱如意身边,捻着颔下不多的几根胡须,想看看钱如意能写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话说钱如意写状纸,那字词还是难不倒她的。可那字……就实在的有碍观瞻了。

    别看她执着笔,有模有样的。可也只是样子好看罢了。

    状纸的状首,要先写上“诉状”两个大字。钱如意才只写了一个字,那吏薄就摇了摇头,转身回他的座位去了。堂外围观的人们见状,心里大多也都有分寸了。知道钱如意写的字,必然是很不像样子的。

    不过,大家也都理解。毕竟是女人家。男孩子都没钱供他读书,女人家会写也就不错了。

    钱如意字不好,可是遣词造句是有一把刷子的。因此,她知道了状子怎么写之后,当真是以挥毫泼墨之势,用她那狗爬一般的字儿,很快就将状子写好。吹干上头的墨痕。递给了那妇人。

    而后,她有条不紊的将笔墨收拾好还给人群里的人,还不忘把自己的篮子重新挎在臂弯,就是这番镇定自若,也足够围观的人们嗟叹了。

    当然了,大家不知道那上头坐着的青天大老爷,其实是眼前这个小女子的丈夫。她不慌张有她自身性格的原因,更有堂上端坐着的那人的原因。

    钱如意的字儿写的狗屎一样,但是,到了那妇人手里却仿佛捧着前两黄金。只见她双手捧着那状子,擎过头顶,向着大案后的陆子峰,近乎虔诚的跪拜下去。

    陆子峰使人接了。

    那妇人却依旧跪着不起:“青天大老爷,民妇还有一事相求。民妇此时的处境,倘若今日出了这大堂,明日还不知有没有命在。求大人护佑。”

    这请求,说过分也不过分,说不过分也有些过分。因为衙门自古以来只管断案,没有管饭的道理。可是,很多时候,告状的都是弱势一方,要是衙门不管,就像那妇人说的,出了大堂,是生是死都得看运气。这显然对于弱势群体来说是不公的。

    陆子峰略一沉吟道:“这样。你且寻个客栈暂且存身,本官使两个差官随同保护于你。”

    那妇人这才千恩万谢的下堂去了。

    围观的众人见状,也就纷纷散开。钱如意便跟着那散开的人群往回走。

    忽然,毫无预料的,她浑身的汗毛就陡然竖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一个寒颤,停住了脚步。向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之处了。可是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哪里来的?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转身又向回走。一口气走出好远,那股不寒而栗的感觉才稍稍舒缓了些。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她又走回了县衙门前。

    于是,她决定不走了,在这里等陆子峰下了差事,一起回家。

    但凡衙门前头,可能有官威压迫,寻常人没事是不会靠近的。因此,钱如意一个女人家,站在衙门前头就有些突兀。她便又从县衙的后门进去,去寻陆子峰。这时,陆子峰刚刚退了堂,正在后衙里头坐着。钱如意才走到门口,就听阿青的声音道:“好端端的,怎么还不开心起来?”

    钱如意便下意识的在门外站住了脚步。

    这时,小白从旁边走来,唤了一声:“陆家娘子。”

    阿青从屋里出来,看见她,笑道:“您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有我们兄妹跟着陆大人,您还不放心么?”

    钱如意摇头:“并不是。”说着便进了屋子。

    陆子峰见她进来,反而背转身去,不看她。

    钱如意自然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这时代讲究男女有别,尤其是女人,更是不能抛头露面。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已经够不安分的了。钱如意还跑到大堂上,当着众目睽睽写什么状纸。就陆子峰那读书都读秀逗了脑袋,要是不生气那才怪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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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