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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3、恍如隔世

    大郎看也未看,将那东西和银票往怀里一塞,转身便走了。

    为今之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要是按照寻常的法子,等钱如意能进入到经略司的衙门,恐怕陆子峰的尸首都凉了。而胡大郎是不用受这约束的,他一身好武艺,想要进如今尚未成气候的经略司,简直易如反掌。

    看着胡大郎走的不见了,钱如意这才浑身一软,瘫软在地上。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有些不能接受,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小九怎么可以听信他人蛊惑,要来陷害陆子峰于死地?难道她钱如意十恶不赦,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巴不得她过不好才算。这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娘。”笨笨扑在她身上,哭道:“我爹被抓走了,你去哪里了,我爹被抓走了……”

    钱如意也有些惶然无措,但是她不能垮。她要是跨了,孩子怎么办?

    “凝翠……”她下意识的想要求援,转过身来,身边空空如也。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凝翠去放马了,还没有回来。

    小七从浑噩中回过神来:“我去找找。”

    “别。”七嫂一把拉住他,眼中已经泪光闪烁:“你要是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钱如意用尽浑身力量,从地上爬起来,拉着笨笨的小手:“咱们回家里等着,你胡大去救你爹了,你爹一定会没事。”

    笨笨不过是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听见这话,便不哭了。

    钱如意领着孩子刚走进自家大门,就见爷爷和奶奶两位耄耋老人,相互搀扶着,拄着拐棍站在院子里。奶奶看见钱如意,顿时哭的像个孩子:“如意啊,我娃,你怎么样了啊?”

    钱如意鼻子发酸,但是却强忍着让自己不能哭。走到二老面前:“我没事。”

    爷爷顿足道:“让你不要去告什么状,你非要去,这下可怎么办?”

    钱如意明白,爷爷和奶奶这会儿还不知道小九被杀了的事情。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爷,奶,我错了……”

    爷爷指点着她:“你呀,真的是被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后要是没了我和你奶,你可怎么办?”

    钱如意垂头,再次道:“我错了。”她一向很少认错,这时却是真心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如果她没有去告小九,小九就不会被葛世文赶回家。小九要是没有被赶回家,也就不会恼恨起来,真的要烧她的房子,更不会被人蛊惑了,去烧经略司的马棚。

    爷爷见她十分难过的样子,反而来安慰她:“你也不用太担心。陆先生虽然是被山长大动干戈抓去的。可说到底,他是山长养大的娃,山长连儿子也没有,将来老了,跟前也就是他了。俗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要是换了别人做那经略使,说不得要担心一些。山长是经略使,那就一定没事的。

    这经略司都是陆先生一手操持起来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再怎么样,也都不会为难他的。”

    钱如意心里明白,爷爷说的有道理。这件事要是放在别的师徒或者父子身上。陆子峰充其量挨顿打,或者干脆就是自掏腰包,将烧毁的马棚修复就行。毕竟,就像爷爷说的,他和卫善有师徒父子的情谊,这经略司又是陆子峰一手操持起来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可是,正因为陆子峰的师父是卫善,钱如意心里才放心不下。

    卫善的虚伪恶劣,没有亲眼见到,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想象。

    世人都知道,当年慧雅郡主爱慕卫长风,当街杀了卫长风的妻子。可是,具钱如意从卫家人,以及慧雅郡主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卫如言的生母,卫善那个所谓的妻子,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丫头。认真讲,如果没有慧雅郡主这位嫡母,卫如言其实就是个妾生的庶女。在日渐落魄的卫家,庶女无异于奴婢一样的存在。

    而卫善做出一副情深意长的样子,带着卫如言这个妾生女,远走他乡。将一切恶名都推到慧雅郡主头上。二十多年,他搏尽情长的美名,却从未想过替慧雅郡主开解一二。

    更有甚者,他一边任凭慧雅郡主背负恶名,一边还像蚂蝗一样,心安理得的吸取着慧雅郡主的鲜血。

    这么多年来,他不独在京中留下美名。在金山县更是贤名远播。

    之前钱如意不懂,以为他卫家家大业大,卫善出身名门,自然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足以支撑他善待乡里,恩义四方。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拿着慧雅郡主的银子,慷他人之慨,换自己的好名声。

    还有卫如言的婚事,以及为什么卫善特特的请求爷爷让钱如意和自己女儿同行?

    往事种种,钱如意都不敢过多的细想。如果真的一件一件,一桩一桩想过,卫善其人,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一个自私自利,虚伪奸佞之人,为了自己又是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呢?要知道,自卫善出任金山经略使,半年多可是寸功未建。长此以往,恐怕他这个经略使就要坐到头了,捎带着,他半生经营的好名声也就要完蛋。世人会说,卫善,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因此,倘若陆子峰落在别人手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落在卫善手里,无疑进了鬼门关。想要活命,千难万难。

    “那马棚怎么被烧了?”凝翠从外头进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钱如意哪里有精神向她解释,连忙问道:“马匹呢?”

    如果这时再丢了马匹,陆子峰真的就连一丝生路都没有了。

    凝翠道:“在外头树林里呢。”

    钱如意腾的站起身就向外走:“快,全部拉到咱们院子里来。”

    经略司的马匹不多,也就三十来匹。但是,全部拉进院子里也是不符合实际的。凝翠不解道:“为什么要拉进院子里来?这家里也容不下啊。”

    钱如意慌张道:“院子容不下,就牵进屋里去。这些马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一点儿闪失。”

    凝翠无奈:“好吧,好吧。”说完将手指放在唇边,一声唿哨。只见那些马匹鱼贯着就向院子里走来。

    凝翠有些得意的望着钱如意,没心没肺道:“你猜我今天放马,遇见谁了?”

    钱如意有些浑噩的抬头看向她:“谁?”

    “世子。”

    钱如意的僵硬着脑袋:“谁?”

    “世子,周玉郎。”

    “哦。”

    凝翠一向是个没什么眼力的,兀自道:“世子每年中秋,春节都会来向侯爷拜节。我还以为他有了差事,不能来了呢,谁知道还是来了。世子真的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长得又好,又孝顺……”

    她说了半天,才发现钱如意神魂不属,根本就没有听,这才后知后觉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道:“陆子峰被卫善捉走了。”

    “陆先生被山长捉走了?”凝翠显然不信,随即就哈哈笑了起来:“天底下哪有师父捉徒弟的?就算是真的,也是走个过场罢了。”

    钱如意早就料到凝翠会和爷爷、奶奶一样的反应。因此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时,四伯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看见满院子的马匹,先是一愣。再听说了陆子峰因为马棚被烧毁这一件事,被卫善以玩忽职守的罪名捉走了。四伯的反应和爷爷、奶奶一模一样,都觉得卫善并不会真的对陆子峰做什么。

    钱如意满心忐忑,又无处诉说心。她最亲近的人都这样认为,别人的看法更加不用言喻。

    小七将四伯拉在一旁,暗暗诉说小九因为纵火,被经略司杀死的事情。

    小七虽然是男人,但也是头一次遭事,又是自己的亲弟弟,早已六神无主。

    四伯听了小七的叙述,不由得捶胸顿足:“他那样小的年纪,怎么就生出那样恶毒的心思。你和如意可是他的亲哥哥,亲姐姐。这里还住着你们的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哪一个不是他的至亲。他怎么敢生出那样歹毒的心思,要烧死你们。”

    小七心里也是难过的厉害,不光是因为小九的死,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对于小九的寒心。

    小九要不是想害钱如意,又是怎么给了人可乘之机,受人蛊惑去烧经略司衙门重地呢?

    四伯忽然想起什么:“是谁蛊惑小九去放火的?”

    小七一怔。大家只顾着心慌意乱了,竟然都没人想起这个。

    可转念,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小九已经被当场击毙。如今是死无对证。就算找出那个蛊惑他的人来,那人要是不承认,又能奈何?

    四伯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叹息道:“家门不幸。总之是他不该小小年纪,就生那样的歹毒心思。如今这般,是遭了现世报了。”

    可是话随如此,小九毕竟是自己的侄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四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告诉钱五郎一声。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钱五郎不仁,四伯却不能不义。

    四伯嘱托小七好好照顾爷爷、奶奶和钱如意,就回元宝村报信去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

    俩孩子不知道什么,熬不住困意,都睡了去。一屋子大人围坐在一起,谁都不说话。

    胡大郎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即没有听到经略司衙门里有什么动静,又不见他回来。各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时间一丝一缕的过,仿佛很快,又仿佛很慢。点点滴滴煎熬着所有人的心。

    忽然,院子里扑通一声。小七一个激灵,拔腿就窜了出去。下一刻就听见他惊喜的声音喊道:“陆先生……”

    钱如意抬起头来,茫茫然的看着凝翠,以为自己听错了。

    倒是七嫂反应还快些,退了她一把:“陆先生回来了。”

    钱如意从凳子上站起来。这时陆子峰已经掀帘从外头进来。一瞬间,钱如意望着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陆子峰也望着她,不由得红了眼眶:“如意,我回来了。”

    爷爷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一旁歪着的奶奶:“歇了吧。我就说没事,如意还不信。那山长是陆先生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又老子会为难儿子的?不过是走个过场。我可是累坏了,要歇了。老婆子,你也歇了吧。”爷爷说着,就往炕上躺。

    奶奶道:“你好歹等孩子们都走了,再瞌睡,难道就差那一会儿了?”

    爷爷满不在乎:“都是自家娃,咱们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有什么讲究?”一边说着,一边就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当真要睡觉的样子。

    钱如意却十分明白,爷爷一向话不多,更不会像今日这样,看见陆子峰回来,立刻就嚷着睡觉。他这样做,其实是心里难过。陆子峰没事,可小九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经略司都是钱家人一起合力修缮,完善起来的。不过是一个马棚,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竟然就要了小九的命。这样的事,搁在谁家头上,心里都会有疙瘩。

    大家围在爷爷、奶奶屋里,就是为了等陆子峰。如今他回来了,自然各自就散了去。

    钱如意低着头走在前头,才进了房间门。陆子峰忽然从后头就一把将她抱住:“你恨我吧,是我连累了小九。”

    钱如意已然泪如雨下,哽咽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去找舅舅告状,小九也就不会想要害你。”

    陆子峰也哭了:“原本要害的,就是我啊……”

    他的眼泪落在钱如意的颈窝,先是温热而后渐渐变冷,沁入钱如意的衣领之中,潮潮的,湿湿的,甚是难受。

    夫妻二人哭了一会儿,还是钱如意先冷静下来,擦了一把眼泪道:“不能再哭了,不然明天眼睛肿了,爷爷、奶奶看见该担心了。”

    陆子峰将头埋在她颈后,轻轻点了点头。

    钱如意问道:“以后怎么办?”

    陆子峰吸了吸鼻子:“幸好马匹没有出什么闪失,咱们自己花钱把马棚重新修建起来就是。”

    “你呢?竟是没有再提么?”

    陆子峰苦笑一声,比哭还难看:“那马是不得喂了。经略使罚我清扫大街。”

    钱如意道:“也好。扫大街总比丢了性命好。”

    陆子峰道:“只是,我如今就好比带罪之人,俸禄是没有的了。为了赎我,又花尽了家里得钱财。咱们一家三口,以后可要怎么过活?”

    钱如意满腹酸楚:“你说这话,忒是凉薄。明明咱们一大家子,怎么就成了一家三口了?难道,你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这一大家子你就都不要了么?”

184、不养

    陆子峰怔了怔,许久垂头,低声道:“是我错了。”

    钱如意道:“我当初之所以不考虑嫁给你,就是知道你的前路必定是坎坷的。我不想跟着你担惊受怕,受苦受难。可是,既然我已经嫁给了你,就算再多的风雨也不会退缩。你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有我的就有你的,有你的,你也别想将我甩下。”

    陆子峰愧疚道:“竟是我连累了你。”

    钱如意叹道:“这大约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你想,我挑挑拣拣那么多年,怎么就偏偏嫁给了你呢?可见我命里就该七灾八难,不得安生的。”

    陆子峰将她的双手捧着,捂在自己的胸口:“若真的是天意,老天爷待我不薄。”

    钱如意将手抽出来:“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扫街。”

    陆子峰这时已经释然:“不就是扫大街么,饭咱们都讨过得,扫大街又算什么。”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金山县的老百姓赫然发现,街上多了两个扫大街的帅哥。

    陆子峰长得很好,长身玉立,眉清目秀,温文儒雅。其实他的外表,也还好。含蓄有余,张扬不足。还不是很打眼睛。坏就坏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跟着一个胡大郎。

    胡大郎骨子里就有一股妖冶的气息。而且,他的性格不但张扬,还人来疯。人越多他越瑟。他又一身风流本事,能将那蛊惑二字拿捏的恰到好处。

    有这么一个人跟在身边,陆子峰虽然成了陪衬一般的存在,可也招人耳目啊。

    四伯回元宝村的隔天才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钱五郎和大伯。大伯是陪着钱五郎来赎小九的尸身的。放火的罪名可大可小。卫善明显是要借这件事来立威,所以,巴不得将这件事严办再严办。这才有了小九被当场击毙的结果。

    钱五郎一夜之间似乎老了许多,看上去比大伯还要憔悴。连腰背都佝偻了。

    他对小九寄予非同一般的希望,为了小九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一个刻薄寡恩之人,不惜和自己的长子小七翻脸。可是,谁能想到,他寄予厚望的小九,竟是一个短命鬼。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还是次要,内在的精神支柱的倒塌,才是对于一个人最大的打击。

    爷爷看着钱五郎,心里也是十分的难受。但他刚硬了一辈子,说一不二。就算心里再怎么难受,也是不会主动和这个逆子讲话的。

    奶奶也憋着,可女人的心总是比男人柔软许多,面对自己儿子那样的憔悴无助的样子,她又如何真的能憋住不理他呢?

    “老五……”奶奶低呼了一声。

    而这一声,就像打开堤坝的钥匙,一瞬间眼泪就将钱五郎淹没:“娘……”他几乎是嚎哭着唤出这一声,几步奔过去,跪倒在奶奶面前,将头埋进奶奶的怀中,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嚎啕大哭。

    一旁的爷爷长长的叹息着,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花。

    钱如意心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走到钱五郎面前,跪倒在地:“爹,是我害了小九,你打我吧。”

    钱五郎伏在奶奶怀里,只顾嚎哭,根本就无暇理会钱如意。

    钱如意泪流满面,叫道:“爹,你打我。是我害了小九。”

    “如意。”七嫂走过去拉她:“你这是干什么?不关你的事。”

    钱如意难过的也快崩溃了,挣开七嫂的手:“我错了,是我错了。”

    小七见状,走过去跪倒在钱五郎的另一侧:“爹,我也有错。我没有照顾好弟弟。你也打我吧。”

    大伯将钱如意和小七拉开,又将钱五郎从奶奶怀里拉出来:“已经这样了,哭还有什么用?我早就看着那孩子越长越不像样子,只是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谁也不怪,就怪咱们老钱家没有那文曲星的命。要是从开始就踏踏实实的种地,能成了这样?”

    钱五郎抹着眼泪:“大哥,你这是怪我了对不对?我这样做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给咱老钱家光宗耀祖?”

    “我呸……”大伯一口唾沫就啐了钱五郎满脸:“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白转了个男人。一天天的净被你家那个败家娘们儿忽悠着,还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现如今,把好好的一个孩子都折腾死了,你还不知道悔改。说的话还不如放屁呢。

    你为了咱老钱家好?你可别让人听见笑掉了大牙。

    为了你那败家娘们儿,和那个短命鬼。你闺女,闺女不要。大儿子,大儿子不要。也没爹娘,也没兄弟。亏你还有脸说是为了咱们老钱家。”

    大伯句句骂在钱五郎的短处,钱五郎低着个头也无话可说。

    爷爷有气无力道:“老大,别骂了。再骂咱娃也活不过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咱娃赎回来。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安善良民,谁能想到出个这呢?合该咱们老钱家丢人。可也不能日日任凭那尸首在衙门口放着。要是放臭了,生了蛆,那咱们就更丢人了。”

    大伯深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胸中涌动的怒火压下去:“这么着,我去找葛家大爷,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再怎么说,小九也是他外甥呢。他是体面人,如今又做着县太老爷,总比咱们有办法。”

    爷爷点头,又嘱咐道:“要是需要花钱的时候,你回来咱们大家想办法。小九已经祸祸人家不少了,可不能再冲着人伸手。让人看不起。”

    大伯点头:“我知道的。”说着,拿眼睛去看钱五郎。

    钱五郎下意识的向后缩:“你去吧,我在家里等着。”

    大伯那个恨啊:“老五啊老五,你让我说你个什么好?你好歹是个爷们儿,怎么就一点儿出息都没有?你冲着如意和小七使得本事哪里去了?如今到了事上,怎么就成了缩头乌龟?”

    钱五郎道:“那能一样吗?葛大爷是县太老爷,万一我说错了话,他要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

    大伯指着他,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小七道:“大伯,我跟你一起去。”

    大伯叹息一声:“娃啊,你也是上辈子不修,摊上你那个窝囊又混账的爹。”

    小七垂头:“再怎么着,那也是我爹。爹不中用,只有我这个当儿子的顶上。”

    大伯又叹息了一声:“走吧。你年轻,到了那里只管恭敬着,不要多说话。一切有我。”

    小七点头。

    小七和大伯走了之后,七嫂安抚住爷爷、奶奶和钱如意,就去和凝翠一起准备午饭。

    这两天,大人孩子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怎么行呢。

    钱五郎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就走出去各个屋子看。看了一圈之后,去到钱如意的屋子。钱如意因为这两天一惊一乍的,早已疲惫不堪,正在休息。忽然见钱五郎进来,连忙从炕上坐了起来。

    钱五郎大刺刺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我一会儿就不在家吃饭了,回村里一趟,把你娘接来。”

    钱如意莫名其妙:“你接我娘来干什么?”

    钱五郎道:“如今,你弟弟死了,我和你娘在家里都要吃不上饭了。不来找你和小七,又去找谁?”

    钱如意已经习惯了钱五郎的自私,问道:“那家里得房子怎么办?地谁来照看?还有鸡鸭,谁来喂养?”

    钱五郎道:“只有几间破房子,卖得了就卖了,卖不了扔着又有什么关系。”

    钱如意吃惊道:“怎么就剩了几间房子了?”

    当年钱家分家,钱如意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钱家人口众多。虽然不富裕,但是赖以生存的天地和房屋还是有的。那时候,爷爷顾念钱如意,其实还是偏向着钱五郎的。按道理,分家老大须得留守祖产。爷爷却把老屋给了钱五郎,因为老屋占地大,房屋齐全。

    那土地说是均分,其实也是将好地多给了钱五郎一些的。

    其余鸡鸭,钱五郎也都是有份的。

    这才分家不到十年,钱五郎竟然将好好的一份家业,败坏的只剩下几间老屋了。

    钱五郎却还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阴沉着脸色道:“还不是你爷爷、奶奶偏心,分家的时候尽捡着破烂的东西给咱们。”

    钱如意顿时怒了:“爹,你说这话敢拍着胸脯问问自己的良心吗?分家的时候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要不要我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来,咱们算一算看爷爷偏心了谁?”

    钱五郎顿时哑口无言,许久道:“都那么久了,谁还记得清楚。”

    钱如意冷笑一声:“我记得清楚。我自幼别的本事没有,就记性好。当时各家分了什么,我记得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满,等大伯回来,让大伯召集了各家叔伯们,我当着大伙儿的面,一样一样数出来咱们登对。”

    钱五郎闷着头不再言语,片刻之后站起身:“我去接你娘。”

    钱如意当机立断,截然道:“你不用去,就算你接来了,七哥要留我也不留。”

    钱五郎顿时大怒,指着钱如意:“你个死丫头,丧门星,你再说一个,信不信我抽你?”

    钱如意重复道:“你不用接。就算你接来了,七哥要留我也不留。”

    钱五郎挥手一巴掌打了过去:“你个丧门星,害死了小九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

    “老五,你干什么?”一声厉喝,四伯从外头进来,一把捉住了钱五郎的手,一个用力将他推到在一旁。指着他骂道:“如意已经被你卖了,谁给你的脸在这里充当爹的样子?你拍拍自己的胸口,问问你的良心,你配给娃当爹么?”

    钱五郎一个踉跄没有站稳,撞在了墙上,冲着四伯叫嚣道:“我打自己的闺女,你管不着?”

    四伯怒道:“如意是从我家出的门子,我就管得着。”

    在乡下,还真有这么个说道。闺女从谁家出的门子,就默认和谁家亲近。

    这时,四伯母也从外头进来,问道:“怎么了?”

    四伯啐了钱五郎一口:“败兴完蛋的玩意儿,要打我娃呢。”

    四伯母顿时也恼怒起来,指着钱五郎的脑门儿:“老五啊老五,你可真不是个东西,白披了一张人皮了。小九已经让你两口子给害死了,你还想祸祸如意是不是?我告诉你,有我和你四哥在,趁早歇了你那贼心,没门儿。”

    钱五郎气道:“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自己生不出闺女来,早就打着我闺女的主意。告诉你们,我钱五郎还活着呢,轮八遍轮不到你们给钱如意当爹,当娘。”

    四伯冷哼一声:“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好好的黄花大闺女,给钱就给卖了?你这时候想起来闺女了,想要闺女了。去跟黄鼠狼要去啊。你不是把闺女卖给黄鼠狼了吗?这里又哪里来的你闺女?”

    钱五郎被四伯母堵得张不开嘴,脖子一横:“反正她就得养我和她娘。”

    这下,四伯母也是没话说了。

    天底下,当儿女的赡养父母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就算是四伯母,也是无法反驳的。

    却听钱如意道:“你们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自我落生,没有养过我一天。就算你告状告到金銮殿上,我也是不会管你们两个的。”

    钱五郎向四伯道:“四哥,你听到没有。那死丫头说的什么?她不养我啊。”

    四伯没有说话,四伯母却冷哼了一声:“还不是跟你学的?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如意眼睛里,最起码还有养育她的爷爷、奶奶,你钱五郎眼里,除了你家那个败家婆娘,还有谁呢?你要人养老,怎不去葛家找人来养你?”

    钱五郎道:“你这话没道理。我是姓钱的,有儿有女,怎么去叫葛家人养?”

    四伯母道:“你还知道自己姓钱,有儿有女啊?真是笑死个人了。分家分给你的房子、地,你都拿来养自己的儿女了?”

    钱五郎仍旧不服气:“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岳父家是名门大户,我们两口子去的时候体面一些,还不都是为了钱家的脸面?”

    一直没有说话的四伯指着他道:“老五,你要是再提一句为了钱家的脸面,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你自己都过成四里八乡的一个笑话了,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被你两口丢尽了。亏得你还有脸说出‘脸面’两个字来。你也忒不要脸了。从今往后,走在街上遇见,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钱五郎见自己一张嘴,无论如何说不赢的。钱如意的态度又坚决,他也没了办法。于是便转身出门去了。

    四伯站在门内望着他:“老五,你干什么去?”

185、直面阴暗

    钱五郎怒气冲冲道:“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我走了还不行么?”

    四伯从屋里冲出来,将他拉住:“你个混账的玩意儿,你今天来是干什么来了?我们这么多人,为了小九的事兴师动众,一天三趟往这里跑。你却要走了。你使本事给谁看的?”

    说到小九,钱五郎的气焰才消散下去,赌气道:“你不是喜欢霸占别的孩子吗?如意你要了,怎么不连小九也一起要了?”

    四伯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怕咱爹娘操心,我今天非打得你找不着东西南北。”

    钱五郎虽然比四伯小几岁,可是没有四伯健壮。真打起来他是打不过四伯的。因此,他怏怏的闭了嘴巴,在院子里寻个地方坐下。闷着头不再说话了。

    话说,小九的死,给他的打击确实也不轻。他一旦不争吵了,整个人都萎靡成了一团的样子。看着也真的十分可怜。

    四伯母去灶下帮七嫂张罗饭菜。把凝翠空出来去看管那些马匹。这些马匹在马棚没有建好之前,还得陆子峰看顾着。陆子峰又要去扫大街。自然是没有分身之术来看顾马匹的。所以,这些马匹依旧放在家里。

    这也是家里人多的好处。要不然,光凭陆子峰和钱如意两口子,就这十几匹马就够两口子喝一壶的了。

    家里家外这个时候可谓是乱成一锅粥了,因此,钱五郎的可怜便也没人过多的关注了。

    他大约是察觉到了,起身蔫蔫儿的往爷爷、奶奶的屋里去了。

    四伯见了,也跟着走了过去。

    忽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人还没有进院子,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小七,小七在家吗?”

    钱如意认得是宋义守的声音,慌忙从屋里掀帘出来:“宋叔,出什么事了?”

    宋义守看见钱如意,慌里慌张道:“如意啊,告诉子峰和小七,可千万不要着急去赎那个孩子。”他说着,向上指了指:“等着呢。”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怎么?”

    宋义守说完,转身就往回跑。

    钱如意正要再问什么,他已经摆着手跑走了。很明显,他来这里报信也是偷偷来的。若是被人发现,肯定对他不利。

    钱如意那颗心,疏忽间就坠落在万丈深渊,浑身冷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知道卫善虚伪,可是万万没想到竟能恶毒至厮。就算小九罪有应得,可是他都死了,卫善还想干什么?

    不过这时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钱如意抬起头来,在院子逡巡一圈之后猛然想起什么,惊呼道:“四伯。”

    “怎么了?”四伯几乎是从屋里跳出来的,因为钱如意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正常。四伯母也跟着走了出来。

    钱如意指着大门,一叠声的催促:“四伯,快去拦大伯和舅舅他们。让他们无论如何不要去经略司赎小七。”

    四伯不解:“为什么?天大的罪过也是人死罪消,为什么不能去赎?”

    “快去,快去……”钱如意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跟四伯解释。

    四伯只好去了。

    但是,他去了不过一刻钟,就有转了回来。

    钱如意急道:“您怎么又回来了?”

    四伯望了望身后,只见大伯和小七垂头丧气的正往回走。

    钱如意迎出去……

    大伯看了她一眼,甚是丧气。

    小七沮丧道:“到底不是亲的,不是收咱们家东西的时候了。真到了事情上,谁还认得谁呢?”

    钱如意这才明白,大伯和小七去找葛世文求助,被葛世文拒绝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钱如意反而松了一口气:“小九不能赎。”

    大伯道:“为什么?”

    钱如意道:“有人正等着要我们的命呢。”

    “什么?”大伯吃了一惊:“咱们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人,又没有得罪谁,为什么要咱们得命?”

    钱如意也说不清楚。

    小七猜测道:“难不成,小九的罪过还要满门抄斩么?”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满堂皆惊。

    小老百姓,听到的关于满门抄斩这个词的机会不多,像四伯母这等妇人甚至都不知道满门抄斩是什么意思。小七也是去了京城,见识多了一些,才更深切的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不过,大伯和四伯还有爷爷、奶奶显然是知道的。连钱五郎都是知道的。

    钱五郎先是一惊,随后就仓惶的站起身,一头冲了出去。

    四伯赶上去一步,掀帘看去。钱五郎已经一溜烟跑出大门,跑远了。原来竟是他听到满门抄斩这四个字,自己先跑了。

    大伯看向小七:“你说的是真的?”

    小七道:“你们不知道。那当官的事情最是说不准的。前一时还风光无限,后一刻杀头掉脑袋的都不稀奇。陆先生这时又失势,咱们又都是平民百姓,那官字两张口,自然是任凭他们编排。小九这个罪名,葛大爷都不好管,大约是很严重了。”

    大伯道:“可不是说,那做经略使的是山长么?山长那人一向亲和随意,不能将事情做那么绝吧?”

    小七正要说什么,钱如意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卫善在金山县二十多年,伪装的实在太好,钱如意知道,要是她强行让人相信,卫善就是个伪君子,肯定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因此只能找的别的借口,让大伯明白,这次这件事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伯听了,果然不疑有他。继而忧愁道:“那可怎么办?”

    钱如意道:“只能先不去赎小九了。大家先回家去,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在这里,离经略司最近,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定然会最先知道。到时候咱们再想对策。”

    大伯摆手:“不行。等事情真到了眼前,就来不及了。”

    自分家之后,大伯就成了一大家子的主事人。因此连四伯都望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大伯想了想道:“这样,咱们不能都在这里。万一小九的罪名真的连累咱们,咱们老钱家不能因为这个就断了血脉根源。咱们得想法子让孩子们多出去几个。”

    四伯道:“让谁躲出去呢?”

    无论子侄,都是至亲骨肉,取舍之间都是疼痛。大伯的眉头紧促了起来:“莫若这样,咱们一家出一个孩子,让小七领着往京城去。年轻一辈里头的孩子,也就小七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了。别的地方咱也不熟。”

    四伯也没有别的法子,点头道:“只好这样。”

    大伯又嘱咐道:“你回到家里,不要和娃们说那么详细,就说是有个机会,正好让他们跟着小七出去见世面。免得说的多了,大家恐慌。万一小九的事没有连累到家里,那是最好的。”

    四伯点头:“大哥考虑的周全。”

    四伯母毕竟是个女人家,闻言就有些撑不住,眼圈就红了:“那别的孩子,也是咱们得孩子啊。就不能,都躲出去吗?”

    四伯眼睛一瞪,就要呵斥她。

    大伯摆手制止了四伯,向四伯母道:“我这样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孩子们都走了,恐怕惹人猜疑,到时候咱们一个都走不脱了。这件事也不见得就成了真的,只是咱们为了完全,才做的两手准备。”

    四伯母心里依旧难受的厉害。

    四伯见了,说道:“你这几天就在如意这里住着,免得回到家中一时忍不住,再露出马脚来。”

    四伯母点头,终是忍不住垂下泪来:“你让家中哪个孩子走的时候,千万来看我一眼。我怕再没有机会见着他了。”

    四伯点头。转头又去和大伯商量,要哪个孩子和小七一起离开。

    大伯沉吟了半响:“自古长子不离怀,就算是……也得留长子守家守业。让各家的老幺去吧。一则年纪轻,没什么牵挂,二则腿脚利索,跑跳起来也快当些。”

    小七道:“我也是长子呢。”

    大伯道:“你不一样。你爹这一支就剩你一个传后人了。再者,你那几个兄弟还要你看顾。你带着他们走,只管放心家小。有你大伯在一天,就会帮你把妻儿照顾好了。”

    小七道:“非要这样么?”

    大伯语重心长道:“娃呀,咱老钱家的血脉,就在你一肩担承了。如果没事,过段时间,你们兄弟依旧还回来。你们正年轻着,就算多奔波了些,又怕什么呢?”

    小七含泪点头:“好。”说完顿了顿,又趴在地上向着大伯磕了几个头:“大伯,那家里就拜托你们了。”

    大伯伸手将他扶起:“莫说这个。”

    四伯道:“那他们弟兄什么时候走?”

    大伯道:“越快越好。”说完吩咐四伯母:“老四家的,去把饭菜端上来,我们爷们儿几个陪咱爹咱娘吃个饭。”

    四伯母点头出去。

    大伯拉着四伯和小七,压低声音道:“吃完饭,你俩就走,回村叫上那兄弟几个,不要停留。牵上家里的牲口,要是路上有人追赶,不计你们兄弟哪个,骑上牲口就跑。只要有一个活着,咱老钱家的根就没断。”

    小七顿时又要哭起来。

    大伯攥着他的手腕,呵斥道:“不能哭。男人流血不流泪。以后,咱们老钱家的兴旺都在你身上了。”

    小七只能强忍着泪水:“大伯,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大伯叹息一声:“谁让咱是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呢?就算咱们有天大的冤屈,可要是真的脑袋掉了,就补不回来了。这事咱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

    正说着,四伯母端了饭菜进来。

    大伯招呼钱如意:“如意啊,你也过来吃饭吧。”

    钱如意闷闷道:“是我的错,害大家这样。”

    大伯摇头:“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小九的死怎么能怪你呢?他能生心害你,有今天也是迟早的事。就怕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犯了大事,连逃命的机会都不给咱们留啊。这是天要收他,谁都不怪。”

    话虽如此,钱如意心里依旧很是难受。过去二十多年,她虽然吃过苦,受过累,也曾见识过人性的阴暗,可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面那阴暗,无处躲藏。

    偏偏这其中的黑暗和苦涩,除了陆子峰又是无人能懂,不可诉说的。

    一家人默默的吃了一顿饭。吃完饭之后,四伯就和小七一起走了。除了几件衣裳和不多的盘缠,小七甚至都没有过多的嘱咐七嫂什么。这一走,真的是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谁说村汉无情,小七的多情都藏在他的寡言无情之中了。只盼望眼前之事虚惊一场,他们夫妻再见之时,不过是人生之中的一次小别离。无惊无险,平平淡淡。

    四伯母在钱如意这里等着四伯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看见独自回来的四伯才幡然醒悟,四伯食言了。她这一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最小的孩子。

    四伯母再也忍不住,一个人在灶下嚎啕大哭。

    钱如意反而平静了下来。

    陆子峰下了差事回来,就看见她独自坐在门后,冲着门口的方向发呆。他轻轻推了她一下:“在想什么?”

    钱如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子峰叹息了一声:“眼看着中秋了,合家团聚的时候,咱们家却因为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钱如意道:“三起三落才是一生,这又算得了什么。”

    陆子峰诧异道:“这话不像你说的。”

    钱如意平静道:“人都是会变得。”

    陆子峰沉默了片刻:“小九……总不能一直在经略司门口摆着。”

    钱如意沉着道:“死都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皮囊,摆在那里和埋进土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他,而是我们。你师父虽说恶毒了些,可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装了那么多年的圣贤。大概齐还是受了那圣贤书的束缚,所以不够狠辣。咱们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要是被他反应过来,咱们这一大家子,恐怕都不够他祭刀的。”

    陆子峰默然道:“师父,也是身不由己的吧。毕竟,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钱如意对此嗤之以鼻:“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陆子峰垂头。

    钱如意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吧,你这话,如言都不信。”

    陆子峰将眉头一扬:“好好的,又扯如言做什么?”

    钱如意嗤笑一声:“少做那虚情假意的恶心嘴脸,和你师父一个德性,平白的恶心人。卫善肯放你回来,固然有你们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情谊在,可要是没有如言的金鎏钗,你这会儿早就在经略司的衙门外,和小九做伴儿了。”

    “你是说……是如言替我求的情?”

    钱如意如实道:“是,也不是。咱们离京的时候,如言执意要将她在闺中的金鎏钗送给我。我当时心里存了疑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陆子峰整个人消沉下去:“如今这般情景,我又能奈何?你若是害怕,就走了去吧。”

    钱如意将眼睛一瞪:“放屁。”

186、老贤王

    陆子峰是个读书人,就算生气骂人都不带脏字那种。乍然听钱如意爆粗口,很是惊诧的看向她。

    钱如意将眼睛一翻:“看什么看?我就是骂你的。你说的那叫人话吗?什么叫我要是害怕,就走了去?我已经嫁给你四个年头,孩子都三岁了。你让我走哪里去?”

    陆子峰连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怕连累你吗?”

    “实话告诉你,你想要不连累也已经迟了。现如今,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你倒是念着你和那伪君子的师徒情分,怎么不想一想你的孩子、老婆?难道你师父养育了你一场,你不能背弃他的恩情,你自己养下的儿子,就无所谓了么?”

    陆子峰再次无言低头。

    不是他迂腐仁善,以致愚孝。而是他自幼失去怙恃,在卫善膝下长大。那份情谊当真不是说抛舍,就能抛舍的一干二净的。

    钱如意见他还是放不下,冷笑道:“还当你是个有大义,也不过如此。那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纵然你肯舍身取义,置妻儿于不顾。难道家国大事也都不顾了么?那你好端端在京里做事不好么?又巴巴的跑到这金山县来干什么?”

    钱如意一番话,令陆子峰浑身一震。他在屋内走了两圈,转身出去了。

    钱如意望着他的背影,无端的觉出几分凄凉萧瑟来。她也有些呆不住,于是跟着陆子峰走出了房门。在院子转了两圈,举头望天。忽然间发现自己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金山县人,却是出了村里的几个乡亲以外,旁的一个都不认识,以至于她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竟然无从下手。

    她转头唤了一声:“胡大……”

    胡大郎在屋内隔着窗子截口道:“我叫胡不取。”

    钱如意从善如流:“胡不取,不知那京中如今是什么光景?”

    胡大郎从屋里出来:“要说别的我是不知道的,那茶楼酒肆,并那烟花柳巷中的新鲜事,我猜也能猜到大半。这会儿多半是在为你那半卷杨家将,抓心挠肺,个个寝食难安呢。”

    钱如意意外道:“果真如此么?”

    “**不离十。”

    钱如意眼睛一亮:“那就再辛苦你一趟。”

    胡大郎摇头:“这个你就不懂了。做生意就像讲故事一样,不能一下子就把底儿全漏了,那样手里的货就不值钱了,就要吊着人的胃口。让人自己来求索,这才叫买卖。”

    钱如意点头:“你说的对。只是我眼下缺钱的厉害。你可还有别的来钱快的法子?”

    胡大郎一本正经道:“你那张嘴巴,就是个聚宝盆,如何还来问我?只是你家相公把的严实,这个我是没有办法的。”

    钱如意看向陆子峰。

    陆子峰道:“你要许多钱做什么?”

    钱如意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要钱自然有用处。”

    陆子峰这时,说是山穷水尽也不为过。于是点头道:“罢了,罢了。我如今都沦落到扫大街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胡大郎闻言,一拍手掌道:“这就对了。再说,那讲典故就好比写书立传,所差异的不过是一个是正史,一个是歪传罢了。原本就是雅俗共赏的事情。是你酸文看多了,长了一个迂腐的榆木脑袋而已。”

    陆子峰道:“你怎么这样高兴?”

    胡大郎也不隐瞒:“我早就垂涎那《秦淮八艳》了。”

    陆子峰顿时郁闷起来,指着他道:“那你是没有耳福来听的。回头我整理出来,你自己去读罢了。”

    胡大郎笑道:“没看出来,陆先生还是个吃醋的行家。”

    陆子峰顿时被他笑成了一个大红脸,扯了钱如意:“回屋子里去,莫要再搭理这个人。”

    两人回到屋内,相视而坐,各自心中都不免有几分凄凉。钱如意家里被迫的,分出男丁来远走他乡,只为了留嗣。陆子峰不得不面对,自幼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师父的倾轧。

    如果可以,这样的局面谁愿意面对?到了这个时候,两人剩下的,只有硬着头皮抗的下也得抗,抗不下也得抗。面对滥权的渺小,令人惶然又束手无策。

    陆子峰道:“如意,你要钱想要干什么?”

    钱如意苦笑一声:“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信不信?”

    陆子峰点头:“信。”

    钱如意长舒一口气:“还好有你。”

    “这话应该我来说,还好有你。”他顿了顿:“那《秦淮八艳》到底怎么样一个典故?”

    钱如意看他一脸便秘的神色,忍不住笑道:“能是什么样的典故呢?不过是万人万相而已。亏得你年纪轻轻,这般的迂腐。”

    陆子峰反驳:“年轻人怎么了?在乎自己的老婆,难道还要分年轻,年长么?”

    钱如意道:“咱们不要东拉西扯了。还是快些将那典故,换成银子。有了钱,咱们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也便当些,才不至于这样畏首畏尾。”

    陆子峰执笔:“你说,我记着就是。”

    钱如意笑道:“那你可就听好了。秦淮八艳头一位,柳如是……”钱如意讲故事根本就不用想,就好像她脑袋里原本就存着那样多的典故一般,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作为按钮,那些典故就能源源不断的倾泻而出。

    钱如意讲了半天,忽然看见陆子峰拄着笔在那里出神。钱如意咳嗽了一声:“你干什么呢?”

    陆子峰低吟道:“野侨丹阁总通烟,春气虚无花影前。北浦问谁芳草后,西泠应有恨情边……”

    这是柳如是的是,钱如意刚刚说过的。原来陆子峰是在想这个。钱如意顿时就竖起了两条短眉毛,愠怒道:“陆子峰,你什么意思?”

    陆子峰回过神来,看见钱如意的样子,顿时哭笑不得:“我不过是略略琢磨了一下诗句,你怎么竟吃起醋来?”

    钱如意忿忿道:“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表面再怎么装的彬彬君子,内里盛的也都是男盗女娼。”

    陆子峰着实冤枉:“还不是赖你,你将典故,就好好的讲罢了,为什么又念起诗来?你也知道,我们读书人,见了诗文都是要走不动路的。”

    钱如意鄙夷道:“可拉倒吧。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们要是见了诗文走不动,怎不和诗文过日子去?你要是也学个梅妻鹤子,吟诗作对过一辈子,我才真的佩服了你。”

    陆子峰追问道:“什么梅妻鹤子?”

    钱如意见他还来劲了,闷闷的往被子里一钻:“不知道。”

    陆子峰跟着她躺下:“你也是,事先都不讲清楚的。我哪里知道那秦淮八艳竟是你说的这个样子。这分明是个才女,误落了风尘。”

    钱如意反问:“我何曾说过,秦淮八艳就是风流艳闻。是你自己心里龌龊,提起了风尘,便想那龌龊的事情。你要将那艳字,一早想成惊才绝艳,我又和你过不去了吗?”

    论吵架,别说一个陆子峰,十个八个加起来也是吵不赢钱如意的。他当即败下阵来,向着钱如意求饶:“是我错了。”

    钱如意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闻言也就不再追究。

    陆子峰道:“那柳如是后来怎样?”

    钱如意道:“原本不想再和你讲,看在银子的份上,和你说了吧。”

    两人说着话,不觉夜已经深沉。

    不过,没等胡大郎将整理好的卷本送往京城,京城那边有嗅觉敏锐的猎头,闻着味儿就找了来。只要是能赚钱的东西,一向不缺人盯着的。自古以来,又顶数那酒楼茶肆,花街柳巷里的银子好赚。

    不过,话说回来,钱如意要不是嫁给了陆子峰,也不会得胡大郎这个助力。倘若没有胡大郎,她就算有一肚子的锦绣,也只能是吃饱穿暖之后的几分牙祭罢了。想要将这些,说出来就烟消云散,无从捉摸的东西变成纸上的字儿,再变成说书人口中的书,真的和钱挂上钩,其中的千山万水,真的不是钱如意一个乡下女子独自能够完成了。

    京中的人,不认识陆子峰不奇怪,但要是不认识胡大郎那就是胡扯了。胡大郎又是天天和陆子峰一起扫大街。他俩所到之处,大姑娘小媳妇,四五十岁的老太太都比别处要多一些,因此十分的好找。

    于是乎,金山县的街头就出现了这样一幕。陆子峰和胡大郎并排在前头扫街,后头跟着俩操着京城口音的男人,追着俩人喋喋不休。

    后来发展成,那俩人在前头扫大街,陆子峰和胡大郎背着手跟在后头监工。没办法,为了钱,人的动力一向是十足的。别说扫大街了,现在只要胡大郎肯给他俩一张纸儿,俩人替胡大郎扫茅房都愿意。

    胡大郎是谁啊?天生的买卖精。在确保了有人天天替陆子峰扫大街的同时,以千金的价格,将那《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篇给卖了出去。

    有了钱,钱如意立刻就央求四伯,合力将那马棚重新修建起来。陆子峰这才得以和新任的养马人顺利交接。

    只是,小九还是不能去赎。

    卫善大约没想到,一群毫无见识的乡巴佬,心肠硬起来竟然能硬到这种地步。眼看着小九的尸身日渐**起来,他才不得不命人弄了一口薄棺收敛了,找个荒僻的地方随便扔掉。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揪着小九这个尾巴,把钱家一锅端了。一者,钱家虽然人口中多,但都是平民老百姓,并不能掀起什么风浪。二者,纯粹是被书本所误。老话说,秀才谋事,十年不成。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总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当断之时又不肯决断。这个时候,陆子峰羽翼未丰,钱家更是任凭捏扁搓圆。等陆子峰将来雄起,钱家有了立世的资本。卫善就只剩哭的份了。

    连钱如意这等终日被圈在家中的妇人都看的明白。朝廷往金山县设立经略司,就是往铁板一块的北定候的势力之中,楔了一个钉子。这就是明摆着,要飞鸟尽,良弓藏的架势。

    经略司从无到有,想要迅速成长到可以和玉匣关分庭抗礼的地步,显然没那么容易。这其中,最艰难的当属陆子峰。对于玉匣关来说,最难以控制,最容易出变故的也只有陆子峰。

    因为,卫善显然是和玉匣关站在一条线上的。他和周正是儿女亲家。还有这个更明确的关系么?

    至于,为什么那个不稳定的因素就是陆子峰呢?这也很好解释。陆子峰虽然是卫善养大的,可他的身份却是武侯唯一的后人。要知道,在玉匣关内,从声望上讲,能和北定候一较高下的,非已经作古多年的武侯莫属了。

    老百姓只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倘若有朝一日,武侯合家抗敌,举家殉国的事情传扬开来,那么很有可能,北定候的光辉会被武侯压下去。

    只有真正的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明白,民意的动向非同小可。

    此时不杀陆子峰,实在是卫善这一辈子最大的败笔。当然,陆子峰之所以能活着,还有别的因素在里头,只是此时的钱如意并不知道而已。

    正是如此,钱如意既然能料到陆子峰此刻处境的艰险,自然本能的就会去想办法化解。

    只不过,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她牵挂的人又实在太多。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前执拗的不肯将自己轻易嫁出去。原来她潜意识就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保护得了她想要保护的人的。

    过去的她一直在逃避,时至今日,她已经逃无可逃,退无可退了。

    钱如意思考了很久,眼下的境况,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两全的。就算陆子峰甘心一辈子扫大街,朝廷也会不同意。倘若陆子峰出头,卫善肯定会第一个不同意。

    就在钱如意一筹莫展的时候,京中再次传来消息。老贤王出京了。

    老贤王,何许人也?

    就是那位因为钱如意对上了对联,甘心奉上四十两纹银的那位任性老者。这位老王爷可不一般,但看他的封号有个贤字,就可见一斑了。

    相传,要不是这位贤王爷让贤,大业的先帝是没有机会登基的。至于他为什么让贤,这就不为人知了。但是不可否认,这位闲散王爷的身份之厚重,非同一般。

    京中都知道,这位老王爷没有别的爱好,专一喜欢附庸风雅,听曲儿,念个词儿什么的。偏偏他腹中没什么文采的,是个文人,那个酸诗都能在他那里讨上一二百钱的奉上。所以,钱如意从他那里得了四十两,也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话说这位老贤王出京干什么来了呢?

187、想当年

    寻书。

    寻什么书?

    杨家将。

    钱如意将那杨家将讲了一半,剩下的因为家里出了事情,就没有再讲。胡大郎又故意要卖关子。因此,京中那说得热火朝天的《杨家将》只有前二十回,到了那要紧的地方就没了。

    这可是把那些听书的给急的抓心挠肺的。没见连那书场的猎头都找到金山县来了吗?

    别人想听书听不着,也只能无可奈何。这位老王爷不然啊。他老人家整日闲的无所事事,东街走,西街逛的。想听书在京中听不着怎么办?他自己来找那写书的人了。

    不要怀疑,连猎头都能知道胡大郎在金山县,这位老贤王更加轻易的就知道了。

    这老贤王出京,那可不得了。带着半幅御辇,半副銮驾。八百护卫并亲兵、马夫、下人、宫女、丫头、婆子,呼呼泱泱好几千人,沿途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所过州县,早早的就派人通知地方迎接。那架势,那排场,仅次于帝王亲驾远行了。

    没办法,论辈,这位老爷是当今皇帝的叔叔。顶数他的辈分高,身份厚重,除了他别人也不敢弄这样大的动静。

    至于为什么老王爷出京还要带銮驾,带宫女啥的。他把老伴儿也带上了。

    到了这个时候,卫善和身为金山县县令的葛世文才知道,金山县出了一位说书的民间艺人,一本《木兰从军》,半本《杨家将》外加一个《柳如是传》把京里从上到下的人心都勾的七荤八素的。把老贤王都给勾出京城了。

    再以细究,那个说书人竟然就是陆子峰的媳妇儿,葛云生的外甥女钱如意。

    这可真是要惊掉人下巴的一件事。话说不独葛云生从来没有将钱如意这个女子放在眼里过,卫善更是从来没有拿眼皮夹一下钱如意的。在卫善的眼里,钱如意就是个有几分利用价值的女子,值得他一顾的,只是钱如意的皮囊而已。比如,让她陪着卫如言回京,其实是想借钱如意的皮囊,捎带着将自己的女儿嫁进北定候家。

    别人不清楚,卫善是十分清楚的。周玉郎每年都来金山县几次,要是真的想娶卫如言,婚事早就成了。他后来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开始在金山县逗留。这个恐怕连钱如意都不知道。

    就是因为周玉郎受周正之托,为了赎回赵大妹,几次辗转往复于金山县境内,最后无意见遇到了钱如意,他才开始逗留于此的。就算如此,想当初,周玉郎也是宁可在乡绅葛家歇脚,也不在长风书院住。

    这种情况之下,卫善想要将卫如言塞进周家,千难万难。还好有钱如意这个契机在。

    若不然,以卫善的身份和德性,他又怎么会亲自往元宝村,却向钱老汉这个乡下土包子请求什么呢?

    为了自己的前程,把邻家女儿算计在内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将钱如意看在眼中?对于卫善来说,钱如意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聊可以为他做棋子的一个女人罢了。

    如今骤然听说,她一个女子竟然能说出令人欲罢不能的好书来。卫善又如何不惊呢?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就给自己找到了合力的解释。认为钱如意一个乡下妇人,又懂什么。一切都不过是陆子峰幕后操刀罢了。这个时候,他才幡然醒悟,自己低估陆子峰了。

    不过,再想要拿陆子峰个错处,将他杀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老贤王的大部队虽然没到,他的先头部队早就到了。也正是因为他的先头部队到来,卫善才知道老贤王出京这件事的。

    给老贤王打先锋的,是老贤王的一众老家院。大约有百十人,个个都头发花白了。年纪大的都弯腰驼背,看着连路都要走不动了的样子,最年轻的也有五六十岁。

    那些人一来,就在钱如意家旁边的林子里,就地伐木搭建帐篷做营地。别看都是一些老人家,手底下的活儿却是十分利落。十几天时间,连伐木带搭建,一个十分气派的营地就搭建完毕。

    钱如意日日看着那些老人家干活儿,脑袋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拉住陆子峰道:“你说,这位老贤王之前是干什么的?”

    陆子峰一怔:“能是干什么的?”

    那些老人家一来,从大街上就抓了陆子峰和胡大郎的壮丁,所以这么多天,俩人都是在营地里帮忙。虽然俩都是年轻人,可是干活儿完全和那些老人家没法比。就那默契程度,就足够被那些老人家甩八条街。

    这时,胡大郎从后头过来,搭腔道:“反正不是种地的,也不是经商的。”

    陆子峰补充:“也不是读书的。”

    钱如意不得不承认,这俩人说的都是正确。老贤王要是种地的,钱如意一早就看出来了。要是经商的,也逃不过胡大郎那双眼睛,如果是读书的,陆子峰就是行家。

    钱如意道:“那他是干什么的?”

    三人相视一望,各自在心中都有猜测,可是都没有说。

    钱如意憋不住:“我猜,老贤王之前是当兵的。”

    胡大郎看看陆子峰,陆子峰也正在看着他呢。

    而后两人两看相厌,各自将眼睛转开。陆子峰拉了钱如意:“管那些做什么。咱们好好过日子是正经。”

    胡大郎有些不忿:“你这话给谁听呢?可打量你娶了媳妇了。”

    之前那个话题,就此揭过。

    因为陆子峰被那些老人家捉了壮丁,所以他暂时不用去扫大街,也不用去经略司应卯。钱如意倒是放心了很多。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老贤王才珊珊来迟,到了金山县。

    原本钱如意以为,旁边那个营地已经搭建的够大的了,结果等老贤王一来,才发现人多的根本就容不下。老贤王当即就怒了,就要问葛云生和卫善的罪。

    这种事可大可小的。往大了说,直接影响葛云生和卫善的前途,往小了说,呵斥几声也就完了。

    老贤王估计想整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出来。骂完了葛云生又骂卫善。要两人务必在天黑之前给他把这一行人安排妥当了。

    其实,卫善和葛云生挨这骂也有些冤屈。那打先锋的老人家们,报的三五千人。结果老王爷沿途停停走走,捎带着东家拉一个做伴儿的,西家拉一个作陪的。走到金山县,都快有上万之众了。

    上万之众可不是个小数目,都要吃吃喝喝。别说住房,就连吃饭也够金山小县开销的。葛云生没有办法,最后决定把县衙让出来给老王爷住。

    老贤王不干,直言他看上经略司的地盘了。

    这下卫善傻眼了。按说,经略司是朝廷独立运营的衙门,是凌驾在州县之上的。除了当今朝廷,这个衙门是不听别人调遣的。可惜,卫善软弱无能,面对老贤王的强横,他一点儿办法没有。最后没办法,他只好让出经略司的衙门,暂且搬到县衙和葛云生挤一挤。

    好在,卫善自来上任,除了小九火烧马棚这件事以外,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做。经略司里的人手还都是当初出京的时候配置的那些。人不多,也好安置。

    老贤王赶走了卫善之后,可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以老王妃年事已高为由,把陆子峰一家三口迁回经略司衙门居住,又听说钱如意还要赡养祖父、祖母,顺手把爷爷、奶奶也接了过去。

    再回经略司的屋子里,爷爷、奶奶简直感概万千。

    钱如意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屋子还都是钱家人齐心协力修缮完善的,谁能想到,才几日功夫,这官字两张口,就能将钱家逼的不得不自保的地步。

    “老兄弟,我来看看你啊。”老贤王乐呵呵的走进爷爷、奶奶的屋子。

    慌的爷爷、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贤王握住爷爷的手,示意二人不用多礼:“我不过比你痴长几岁,你们要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老哥哥也就是了。都偌大的年纪了,就不要多礼了。”

    爷爷感激涕零:“您可是王爷啊。”

    老贤王摆手:“在家里,咱们不论那个。”他说着,几乎是无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屋顶,感慨道:“时光过得真快,一转眼,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来过金山县了。想当年,金山县还只是个荒凉的小县,人口不过几千。现如今,也像模像样了。”

    奶奶惊诧:“王爷来过咱们金山县?”

    老贤王点头:“何止来过啊。”之后就陷入深思之中。

    爷爷拉着王爷的手:“您说您比我大,可看着您比我要年轻很多啊。”

    老贤王道:“我今年七十九了。”

    “呦。”爷爷和奶奶同时吃了一惊:“那是比我俩都大。”

    老贤王苦笑一声:“显得年轻又有什么用呢?你看你这多好,有孙女儿陪着,还有玄孙儿陪你玩儿。我和我家老婆子就寂寞了。整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对着各自的老脸,都快要看吐了。”

    钱如意也是头一次听到老贤王的家事,因此下意识的竖起来耳朵。奶奶惊讶道:“难道,你们……”

    老贤王摆了摆手:“不提也罢,原本也是有个孽子的,可太过顽劣了,不听话。撇下我们老俩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奶奶追问道。

    老贤王抬头望了望玉匣关的方向:“远了……不提也罢。”

    这时,笨笨从外头进来:“娘,我渴。”

    钱如意正要拉他走,忽听老贤王问道:“你叫个什么名字啊?”

    笨笨从善如流道:“我叫笨笨。”

    老贤王脸色一耷拉:“这是个什么名字?哪有给孩子取名叫笨笨的?那还不越叫越笨了?”

    钱如意连忙解释道:“这不是贱命好养活嘛。”

    老贤王忽然就闭上了嘴巴,只是拿两眼盯着笨笨瞧。话说笨笨这个孩子,要不是钱如意确定他就是陆子峰的种,她自己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野地里捡的。他和陆子峰长的就没有一个地方相似的,更是和钱如意没有一丁点儿的相似。

    陆子分是长圆脸,笨笨是方脸。虽然还小,带着婴儿的圆润,但是不难看出,等他长大了,定然是一张国字方脸。陆子峰的眉毛细长,平直。笨笨的眉毛稀疏也就罢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可他的眉型是飞起的。陆子峰薄唇,笨笨是厚嘴唇。

    钱如意一度以为,这娃长得像他爷爷。

    “叫爷爷,爷爷带你吃好吃的。”老贤王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钱如意下意识的看向了他,忽然发现,笨笨的长相竟然和老贤王出奇的相似。尤其是这一老一小,现在两相对应着,更是明显。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巧事。

    笨笨已经懂事的摇了摇头:“爷爷,我吃好吃的。我口渴了要喝水。”

    老贤王听见这一声‘爷爷’,就仿佛听见了天籁之音,瞬间就心花怒放,连声道:“喝水,好喝水。是爷爷糊涂了,你明明说口渴了,爷爷却让你吃东西。爷爷老了,糊涂了。”

    他一叠声的说着,大有一直说下去不停嘴的架势。

    不光钱如意有些傻眼,爷爷和奶奶也有些不知所谓了。

    各自在心中猜疑,莫非这老王爷膝下空虚,想孩子想魔怔了?

    老贤王已经亲自起身给笨笨倒了一杯水,放在唇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不烫了,这才小心翼翼的端到笨笨的嘴边:“喝吧,慢慢的,别烫着。”

    小孩子知道什么,渴极了,低头就着老王爷的手,一口气就将那水喝干了,抬起小脸儿:“谢谢爷爷。”

    “多懂事的孩子啊。”老贤王这时,似乎眼睛里除了笨笨,别的人都看不见了。两只眼睛紧紧贴在笨笨的身上。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侍女的托盘中,摸了摸笨笨的小脸儿,又摸摸笨笨的小手,再看两眼,再摸两下:“好,好孩子。”

    小孩子的耐心是有限的,笨笨有些等不及了,问道:“爷爷,你看好了没有。我还急着出去玩儿呢。”

    “去玩儿啊?那爷爷陪着你一起好不好?爷爷一个人好无聊,都没人跟爷爷玩儿。你带着爷爷好不好?”

    笨笨想了想:“我和丫丫都是小孩儿。”

    老贤王连忙道:“那没关系,爷爷也可以装成小孩儿的。”

188、打个照面

    “你都那么老了,装不像的。”这小子还不愿意领老贤王玩儿呢。

    老贤王毫不气馁,再接再厉:“那你看爷爷一个人,好孤单,好寂寞多可怜啊。你就忍心看着爷爷这么可怜吗?”

    “好吧。”笨笨勉为其难。

    老贤王高兴的像个孩子,拉起笨笨的小手就走。

    “哎……”钱如意下意识的出声。

    老贤王回过头来看见她和爷爷、奶奶,这才在一瞬间回过神来:“我太喜欢这孩子了,带他去玩儿。”

    爷爷叹息了一声。

    钱如意问道:“您怎么了?”

    爷爷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原本我想着和王爷说上几句话,求求他让咱们小九回家。可这……”

    钱如意道:“我去求吧。”

    爷爷疑虑道:“你一个女子,讲话能行么?”

    钱如意安慰道:“不还有您孙女婿么?”

    她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想了想,转身往老王爷下榻的正院而去。才走到门口,就听里头传来老贤王兴奋的声音:“慧儿,你看这娃娃和咱们寿儿长的像不像?”

    片刻之后,传来一个妇人的低呼:“天呐……”不用说了,正是那王妃的声音。

    这时,那在门口值守的宫女看见了钱如意,问道:“什么人在哪里?”

    钱如意走过去道:“是我。”

    那宫女见了,笑道:“原来是陆家娘子。咱们老太妃先儿还念叨您来着,可巧您就来了。你且等一等,我去禀报一声。”说完,进屋去了。

    片刻那宫女走出来,道:“老太妃请您进去呢。”

    钱如意反而有几分踟蹰了,犹豫了一下,这才抬脚进门。

    只见老贤王和老太妃坐在软榻上,地上正蹲着两个小孩儿在玩耍,女孩儿是丫丫,男孩儿正是笨笨。俩孩子只顾着玩儿了,钱如意进来都没察觉。

    那老太妃好容易将视线从笨笨身上拉回,抬眼看向钱如意:“咦?这丫头好生的眼熟。”

    老贤王顿时将精神高度集中了起来:“怎么?”

    老太妃大约是上了年纪,记忆力不太好,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钱如意。钱如意忍不住道:“咱们是见过的,在北定候夫人举办的春赛会上。”

    她这样一说,一旁的老贤王也想起来了,将手一拍道:“我说怎么我看见你也觉得眼熟。原来咱们也是见过的。那个对上了对联,赚走我四十两彩头的是不是就是你?”

    钱如意点头:“正是民妇。”

    老太妃望着钱如意,眉头渐渐深锁起来:“丫头,你爹娘是谁?怎么不见他们,只见你和你祖父、祖母相依为命?”

    这问题,钱如意要怎么回答?她总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她爹娘不待见她。她是被爷爷、奶奶和叔伯婶子们一起养大的吧。这是家丑,能不外扬,还是不外扬的好。

    老太妃见她不语,有些着急起来:“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爹娘对不对?”

    “那倒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钱如意道:“我爹娘身体不好,在乡下修养。”

    “真的?”老太妃根本不信。

    钱如意正想找个由头给小九求求情,于是顺势道:“我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受人唆使,烧了经略司的马棚,犯了大罪。因此被击杀,尸体原本摆在衙门口,后来因为天热发臭,就被收敛了放在了别处。我们一家都是平民百姓,放火是大罪,为了免收牵连,一直都不敢赎。”

    “明白了。”老太妃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爹娘才身体有碍。”

    钱如意趁机跪倒在地:“求老王爷和老太妃慈悲为怀,可怜我父母年事已高,思子心切,让我弟弟回家吧。”

    老太妃眼圈一红,差点儿落下泪来:“这有何难?”说着拿眼睛看向一旁的老贤王。

    老贤王这时,脸上也露出了悲戚之色。大约是想起了少小别离,一去不回头的儿子。他将手摆了摆,示意钱如意起来:“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说完叫来下人,吩咐了两声。

    钱如意千恩万谢之后才起身。

    老太妃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过来这边坐。这人呐,也是奇怪的很。当年见你,我便胸中憋胀,只觉得难受。如今再见,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钱如意道:“那时候是我鲁莽不懂事,才惹得您生气。”

    老太妃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拉着钱如意的手,兀自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转向钱如意道:“你如今看见你,不知怎的很想见一见你的父母。你和说说他们在哪里安身,我好让人去请他们。”

    钱如意有些为难起来:“这个就不必了吧。他们都是普通的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老王爷打断她的话:“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本王和王妃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你还怕我们把你爹娘给吃了不成?你只管说出个地方来,别的都不用你管。”

    钱如意为难啊。但是见老贤王夫妇两个十分决绝,只好将家里的住址说了。

    也不知道老王爷怎么安排的,到了旁晚时分,有家人来回复:“确实有个元宝村,也确实有钱五郎这个人。只不过,那夫妇二人两三个月以前就出门了。”

    钱如意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钱五郎怕小九的事情连累他,和葛六女一起跑了。不过,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老贤王也是奇怪,问询那来禀报的家人:“你们就没有打听,打听,看那夫妇二人去了哪里?”

    那家人道:“原是打听了的。不过没人知道。”

    老贤王沉吟道:“这可奇怪了。儿子刚死,尸骨未寒。女儿还在这里,怎么就走的不见人影了呢?”

    钱如意也不知道啊。钱五郎夫妇就算是从前,都不和她亲近,更别说近来了。

    钱五郎和葛六女去了哪里呢?

    俩人确实怕小九的事连累到自己,因此收拾了家中仅有的物件,投奔葛家去了。原本以为,葛家家大业大,葛世文还是县令,定然能替自己挡灾。

    谁知他们前脚刚到葛家,葛世文后脚就回来,因此兴起一件对于葛六女和熊氏来说,无异于山崩地裂,海水倒灌的灭顶之灾来。

    葛世文如今的功名得来不易,因此更加的爱惜羽毛。小九确实不争气,整日里给他惹是生非就已经够了,如今竟然还敢引火焚烧衙门。这样的事情,别说卫善肯不肯善罢甘休,就是葛世文都觉得不可原谅。任何对于他的前程,声誉有影响的事情,在葛世文这里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同样,对于葛云生来说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原本,葛云生就不待见熊氏这个大老婆,只是当年年少无知,一切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让熊氏走了狗屎运,捡到了葛家大奶奶这个正房夫人的名头。当初要不是为了葛世文的前程,葛云生当真会一辈子将她撅在后院的犄角旮旯里,连带她生的三儿子都不看上一眼的。

    如今,同样的道理。为了葛世文的名声和前程考虑。就算葛世文不说,葛云生也绝对不会让小九的事情和葛世文那怕有一丝一毫联系的。他正看熊氏不顺眼呢。因此,葛云生将小九的事情一说,葛云生立刻就气个倒仰,也就是他一向春风得意,身体好。不然非得被气死过去不可。

    这般情况之下,葛云生更是连一天都不容不得熊氏了。虽说他如今已经六七十岁,可年轻时都没有过休妻的念头,在葛世文的声名受到威胁的时候,爆发了。

    人到暮年的葛老爷要休妻,这个消息传来,举家惊诧。

    熊氏这几年,年纪大了,身体多有不便。家里的事情多半交由儿子主持。葛世雄自己花的银子都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填补外家。那熊氏的娘家因此也就不大和熊氏来往了。当葛老爷要休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熊氏顿时就慌了手脚。她如今眼见已经被娘家鄙弃了的,如果夫家再不留,她又能去哪里呢?

    别说靠儿子,熊氏也不是真的傻。葛世雄的日子过得,连他自己都顾不住,还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来管她这个老娘。本来,她还有个葛六女,以为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偏偏这个时候,葛六女和钱五郎灰溜溜的走来投靠她了。

    这让她一个年纪老迈,无所依傍的女人怎么活?

    这熊氏,一则有病,二则连惊带吓带气恼。不过三五日就一命呜呼了。这对于葛六女来说,可不就是天都塌了一样么?

    有个问题,困扰了天下士子许多年。那就是,儿子丧其出母乎?

    葛老爷休妻,可是葛世雄这个儿子还是他的。如今熊氏死了,葛世雄要埋他的母亲,还是不管埋呢?

    自然是要埋上一埋的。这熊氏是死了,一了百了。葛六女还活着啊。按道理说,葛老爷认儿子,也必定得认自己的闺女。可是,话又说回来。葛云生为什么七老八十了还要休妻?不就是为了和养下了小九这个混账的葛六女,划清界限吗?

    别说认葛六女了,就连葛世雄要丧葬其母熊氏,葛云生都给下了死命令,要是让葛六女去参加丧礼,就不要试图花他一分钱。那丧事,葛世雄自己想办法去。

    葛世雄一向没有将葛六女放在眼里过,因此,爽快的就答应了葛老爷,自此和葛六女断绝兄妹关系。

    钱五郎和葛六女这个时候,当真是走投无路。只能去投奔葛六女的外家。

    这简直就是自不量力的事情。那熊家要是个好的,能将熊氏好好的日子啃的过不下去,以至于熊氏一辈子不被葛云生待见吗?

    他们家自己的亲姑奶奶都不当个灯,一个外甥女上门,那不是笑话吗?

    所以,钱五郎和葛六女连熊家的门都没有进去,就被赶了走。

    要说这两人,既然无路可走,索性就回乡下来。那小九的事情,不是还没发吗?万一那件事就此化解了呢。就比如现在,钱如意在老贤王面前求了情。那件事不就轻轻的放下了,一大家子都没有事情了。

    可是,天底下自私的人,是不会那样想的。你想,钱五郎和葛六女那样的偏疼小九,不还是在听说小九的事有可能连累家里得时候,连他的尸身都不顾,撒腿就跑了吗?

    这样的父母,你让他们拿命去冒险,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俩人被熊家赶走,并没有回家,反而想着往更远的地方逃命去。这一去,就没有了音讯。人海茫茫,找都没地方找去。

    老贤王派人找了几天,实在找不到钱五郎和葛六女的下落。不过倒是打听出一件不争的事实来。那就是钱五郎和葛六女对钱如意从小就不好这件事。

    对于老贤王这老两口的奇怪举动,钱如意心里挺不理解的。她和老贤王其实也没什么交情,不知道为什么,这老两口对她的身世似乎分外的感兴趣。原本这老两口是打着来听说的由头来的金山县。可是到了金山县好几天了,根本就连听书的俩字都没提起来过。每天,老两口要么盯着笨笨和丫丫玩耍,要么盯着钱如意出神。那眼神看的钱如意心里只打鼓,冷汗一身一身的往外冒。

    “老千岁,要不我给你们两位讲个笑话?”钱如意试探着望着若有所思的老两口。

    老贤王摆手:“且不忙。我想了许久,笨笨应该叫我太爷爷才对。”

    “……”钱如意一脑门儿冷汗,闹半天,老王爷实在考虑这个问题。

    老太妃也跟着点头:“正是呢。”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从外头进来:“回禀老千岁,太妃娘娘,北定候听闻您千里而来,特意前来拜谒。现在门外等候。”

    老王爷闻言:“那还不快请。我也好些年没有见过周家的孩子了。”

    侍女退身而去。

    老太妃忽然想起什么,转向钱如意道:“你且带着孩子往别处走走。那北定候是行伍之人,一身萧杀之气,惊着了孩子可不好。”

    钱如意明白,老太妃这是为了自己好,让自己出去避嫌。毕竟,自己一个女人家家的,在大户人家是不好见外男的。钱如意唤了两个孩子,便一手牵着一个,向门外走。

    才出了房门,就见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从外头大踏步进来。两人下意识的打了个照面。

189、外焦里嫩

    因为已经是盛暑天气,钱如意穿了单薄的棉布衣裤,连裙子都没有系,露着两只白白的脚腕,穿着一双阔口单鞋。简简单单的装束,将她衬托的仿佛一块通透明净的玉。而周正,穿了一身浅褐色的细麻布衣袍,于萧杀之中透出几分柔和,刚猛只中蕴含着厚重。

    这通身的气派,并不是年轻人所能拥有的。

    有那么一瞬钱如意有些失神,周正也迷蒙了眼中的清明之色。

    然而,下一刻两人就各自回过神来。装作彼此不认识的样子,错身而过。

    饶是如此,钱如意的心里却依旧的有种莫名的失落和难受。她将笨笨和丫丫带回自己暂时居住的侧院里。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凝翠照顾。而后转身去了爷爷、奶奶屋里。

    在奶奶屋里坐了片刻,仍旧有些恍然若失之感。于是她又起身到了院中,唤了一声:“凝翠。”

    七嫂听见了,走出来道:“她刚刚带着孩子出去玩儿了。”

    钱如意问道:“你见着陆先生了么?”

    七嫂闻言,顿时揶揄的笑了起来:“真是好夫妻,一会儿不见就开始寻找了。你莫非忘了,陆先生和胡大都在老王爷的营帐当差呢。老王爷说他俩既然在哪里都是喂马,扫大街。索性去给他养马好了。陆先生就去了。胡大也跟着去了。”

    钱如意这才想起,正是这样。

    陆子峰自从被老贤王给抓了壮丁,每天比在经略司的时候还忙。一早出门,不到夜里是不会回来的。

    只是钱如意这会儿实在心里惶惶的难受,于是在院子转了半圈道:“那我去找找凝翠和孩子。”

    七嫂点头:“去吧,别回头又玩儿的不知道回来了。”

    钱如意从侧门出去。站在经略司的围墙外,不远就是小七又来盖的房子。不过这会儿都被老太妃带来的女侍们住着。这还不够,旁边又搭起了很多别的帐篷来。因此,原本传言闹鬼,周围一片荒凉的经略司,现在人来人往,比往日不知道热闹了多少。

    再往远一些,就是老贤王的那些先锋官们搭建的行营了。

    钱如意举目望了半天,也没看到陆子峰的人影。她有些沮丧起来,转头去寻凝翠。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凝翠。正漫无目的,信马由缰的溜达着,忽然感觉到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怎么忽然下一子周围变得这样安静?

    她有些仓惶的抬起头来,正好撞进一双凝视的眼眸之中。

    她慌忙之间,又垂下了头去。

    周正并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的凝视着她:“我让你等我,你为什么走了?”

    钱如意垂着头,一股酸楚涌上心头,连嘴里都是酸涩的味道:“我等的还不够久么?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让我等着,我就一直等。等了十几年。还不够久么?”

    周正的双眉下意识的蹙了起来:“你知道的,我在打仗。”

    “我以为,你只是开玩笑的。”

    周正一噎。显然,钱如意的话并不是凭空臆测出来的。

    “是,我是曾经有过那样的心思的。”他并没有否认:“那时候你才几岁?十岁有没有?我能和一个十岁的孩子认真么?”

    钱如意道:“那不就结了。你不是认真的,我也想明白了。咱们谁都不耽误谁。”

    周正道:“我没想明白。在我没有当真的时候,你苦苦的等,傻傻的等。等我被你感动了,真的让你等我的时候,你却说你想明白了。那你之前在干什么?感动自己玩儿吗?”

    钱如意十分郑重的点头:“你说对了。我都没想到该怎样形容之前的我,你总结的很到位。谢谢你。我大约天生就是那样一个矫情的人,喜欢感动自己玩儿。”

    周正被她噎的,差点儿没有吐血。他指着钱如意:“你……混账……”

    钱如意到了这时,心里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抬起头来望着周正,扳着指头和他算:“咱们两个其实并不熟。这么多年,满打满算,咱们见面的时候也只有四次。你说我之前不是为了感动自己,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周正再次哑然。钱如意说的没错。他俩至今为止,确实见面的时候只有四次。

    第一次,周正带着那支七零八落的叫花子兵在迷踪荡里迷路。捉了钱如意带路。第二次,还是在迷踪荡。卫如言被强盗劫掠,周正恰好路过。救了她们。

    那一次只是匆匆一瞥,钱如意甚至都怀疑自己到底看到的是真还是幻。

    第三次就是在周玉郎和卫如言成婚那天。

    第四次,就是眼前了。

    “我知道你。”周正沉声道:“我知道你,真的。”

    钱如意想了想:“那也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吧。或者是我太过出名,你才有所耳闻的吧。”

    周正点头:“我在玉匣关,每日里军务繁忙。我承认,在那之前我确实将你和答应你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

    钱如意点头:“明白。”

    “你见过我当年的窘境,所以应当明白我的艰辛和不易。我并不是真的要将你遗忘,实在是身不由己。”

    钱如意点头道:“侯爷真的不用解释。我明白,我都明白。您于百忙之中,能想起当年的承诺,并且付诸于行动,把赵大妹赎出来,我真的已经非常感激了。彼时,赵大妹被她的父亲卖掉,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她一天不被赎出来,我的心恐怕一天都不是滋味。”

    周正诧异道:“那不是你的妹妹吗?”

    钱如意摇头:“不是啊。那是我对门邻居家的闺女。那会儿日子艰难,家家户户挖野菜度日。我不喜欢她,就不带她一起,还教别的小伙伴儿不和她玩儿。大约是因为她经常挖不到野菜,就被她父亲给卖掉了。所以,想起来我心里就不好受。”

    周正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丫头……”

    钱如意也跟着笑:“我很傻的对不对?”

    周正叹息道:“难怪玉郎告诉我,那家还有一个小女儿,并没有你这样一个姐姐。我还以为他不肯尽心,竟是如此阴错阳差。”

    钱如意有几分替周正汗颜,哪有老子让儿子帮忙替自己打听女人的?但是她没敢吐槽。她吃够了嘴巴的苦,再任性也该学会闭嘴了。

    周正又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转身道:“罢了,我也该走了。”说完真的大踏步走了。其余什么话都没有再多说。

    钱如意在内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惶然仿佛也随着那一声长气烟消云散了。

    她独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天空发呆,正要回去。就见陆子峰一路小跑向这边儿来。人还没有走到近前,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如意……”

    钱如意不由好笑:“你这是做什么,这样急急忙忙的?”

    陆子峰在她面前站定:“我听说,他来了。”

    “哪个他?”钱如意心里其实是明白的,但是她就喜欢看陆子峰紧张的样子。

    陆子峰果然上当:“还有哪个他?刚胡大郎告诉我,看见你往这边来了,没一会儿,他也跟着来了。你什么意思?”

    钱如意闻言,原本是故意逗陆子峰玩儿的,忽然又愠怒起来,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陆子峰十分认真道:“我不让。”

    这下,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好笑了:“你不让什么啊?”

    陆子峰正色道:“就算你要跟着那老腊肉走,我都是不让的。你是我媳妇儿,是我陆家的人。”

    钱如意眼圈忽然有些酸胀:“无聊。”抬脚便走。

    陆子峰一把扯住她:“我是认真的。”

    钱如意道:“我也是认真的。你很无聊。大约是读书读傻了。回头我找个大夫来,给你好好瞧一瞧脑袋。”

    陆子峰便和她一起往回走。

    钱如意见他心事沉沉的样子,问道:“你喜欢的不是如言么?怎么忽然这样紧张起我来了?”

    陆子峰道:“你懂什么。我还喜欢爷爷、奶奶、喜欢咱儿子呢?那能一样吗?”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巴巴的跑到我们村路边截住我,拜托我无比要照顾好自己的心上人的。”

    陆子峰改成牵着她的手:“枉你自作聪明,竟然不知道欲盖弥彰这个词么?”

    “难道你是喜欢我,想要见我,拿如言做借口?”钱如意笑着看着陆子峰,这话别说她不信,陆子峰都不信。

    所以,陆子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过了许久道:“咱们以后都不要再提那些了好不好?”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是你自己紧张兮兮的跑来要和我理论的,又不是我主动提起来的。你见我什么时候,有事没事拿这个磕牙了?”

    陆子峰仔细一想,还真是。钱如意虽然爱说话,但是说过的话,别人要是不翻旧账,她还真的极少自己主动提起来。

    钱如意自言自语道:“人的眼睛为什么要长在前头呢?因为人是要向前看的。”

    陆子峰莫名觉得钱如意说的很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钱如意脱开他的手:“你回吧,我还要去找凝翠。她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跑哪里玩儿去了。”

    陆子峰抬头看看,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距离经略司后墙不远的地方了,再往前人多眼杂的,两人这样牵着手,多少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他便也顺其自然的收回牵着钱如意的手:“那我先去了。”

    钱如意点了点头。目送着陆子峰走远之后,这才折向另外一个方向,绕着经略司的后墙去另一边找凝翠。

    经略司周围都是野生的树木,也不知道原先这一圈空地是做什么用的。如今都已经荒芜成树林了。里头有些结野果子的树,因此童心未泯的凝翠,偶尔会带俩孩子来这里找野果子吃。

    钱如意一边在林中穿行,一边四处张望,寻找凝翠的身影。忽然,她看见林中似乎有匹马。她以为是老贤王的部属或者别的什么人拴在这里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她就想着远远的绕开才好。

    谁知刚走几步,忽然听见凝翠的声音:“呀……”

    这一声很轻,似乎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其中。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顿住了脚步。她张口正要唤凝翠一声,看看她在哪里。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乖,听话……”

    这个声音钱如意知道,是卫善,卫长风的。而且这个腔调她再熟悉不过,陆子峰耍流氓的时候,就是这腔调。一瞬间,钱如意直觉的头顶之上天雷滚滚,霎时间将她雷了个外焦里嫩。

    凝翠暗恋卫善,这个钱如意是知道的。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是因为以凝翠现在的身份,现在的处境,除非卫善有心迎合,否则凝翠根本就没机会接近卫善。

    卫善……

    钱如意的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抬手就拨开身旁的树丛,想要冲进过去救凝翠。才进了一步,脚下踩着一物,拿眼看去,竟是凝翠贴身的衣服。

    钱如意是过来人,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时就算冲过去,又有什么用?

    还有,凝翠在这里,俩孩子呢?

    钱如意回过神来,慌忙去找两个孩子:“笨笨,丫丫,你们在哪里?”

    “娘……”

    “姑姑……”

    两个孩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钱如意一颗悬起的心这才落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两个孩子各自用衣襟兜着一些果子,向这边跑来。献宝一样:“娘,你吃。”“姑姑,你吃。”

    钱如意看了看那果子,比枣子略大一些,黄橙橙的皮儿,散发着水果独有的香甜味儿。可她哪里有心情去尝呢?拉了两个孩子:“该回家了。”

    笨笨天真道:“翠姨还没回来呢。”

    丫丫也跟着附和:“翠姑姑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她去给我们摘更多的野果子去了。”

    钱如意敷衍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咱们先回去,她一会儿就回了。”

    俩孩子不疑有他,跟着钱如意一路上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回经略司暂住的地方去了。

    钱如意才回不久,凝翠也跟着回来了。往日里,钱如意是不大留心凝翠的言行举止的,这姑娘神经比较粗大,跟着钱如意久了,很是不修边幅。如今留心起来,才发现那丫头处处透露着马脚。

190、吵架

    钱如意心里那个恨啊,恨凝翠怎那样的不争气。她和卫善只见得身份,相隔的何止千万里。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不可能和卫善在一起的。

    以前,凝翠是周玉郎的丫头,周玉郎是卫善的女婿。哪儿有女婿身边的人去伺候老丈人的道理?

    现在,凝翠是钱如意身边的人。钱如意是卫善的儿徒媳妇。比那儿媳妇就差那么一丁点的距离。古往今来,更没有儿媳妇身边的人去伺候公爹这一说。

    钱如意虽然出身穷困,可自忖一向是拎得清的人,就算是京中的泼天富贵,都没能迷惑了她的眼睛。她原以为,自己是这样,跟着自己多年的凝翠,也必定是这样。谁知,那傻丫头竟然轻易就栽在了一个情字上头。

    凝翠自以为天衣无缝,以她的粗心,如果钱如意不说,她是绝对不会看出钱如意有什么异样的。也正是如此,才令钱如意对她不怎么留心。

    钱如意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给那丫头两耳刮子。万一那丫头再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到时候岂不更加糟糕?

    她独自坐在屋内,将心头那一股恼恨压下去又升上来,而后再压下去。如此往复,也不知道多久。一抬头,天色都暗了。陆子峰从外头进来,不明所以:“天都黑了,怎么一个人坐在屋里,也不点灯?”

    钱如意心头那股无论如何压不下去的恨恼,顿时就奔涌而出:“你过来。”

    陆子峰听她语气不对,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钱如意冲着他的胸口就擂了一拳。

    陆子峰没有防备,低呼一声:“你干什么?好好的怎么打人?”

    钱如意咬牙切齿:“打得就是你们这些臭男人。”说着,对着陆子峰又是一顿捶。钱如意的手没什么力气,陆子峰再怎么说都是个大男人,所以,钱如意根本就伤不到他的,充其量就是挠挠痒。

    陆子峰也不躲闪,甚至更向前了一步,伸臂将钱如意圈在了怀中。让她打的方便。

    钱如意就是个绣花架子,没打几下先把自己累个够呛,陆子峰却一点儿事情没有。她心里的恨无处宣泄,扒住陆子峰就啃了他一口。陆子峰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钱如意心头的恨意这才稍稍缓解了些,转而又心疼起来,怒道:“你是个木头人么,就不会躲开?”

    陆子峰十分的委屈:“我要是躲开了,你还不得把自己给气出个好歹来?如果你现在稍微有些出了气,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又错了?”

    提起这个,钱如意刚刚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推了陆子峰一把,想把他推开,但是没有成功,气呼呼道:“你还问,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陆子峰是了解钱如意的。别看她长的娇小柔弱,却有着一颗狭义之心。最喜欢路见不平,关键是她还没有那个能力去管,平白的自己生闷气。

    陆子峰一看钱如意这样子,这神态,这语气,那还有不明白的么?自己又不知道替哪个张三李四背了锅了。于是问道:“谁又惹着你了?”

    除了陆子峰,钱如意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诉说、可以商量的。她撅着嘴道:“你师父。”

    陆子峰一怔:“他老人家住在县衙里,和这里隔着一里多地,怎么就惹着你了?”

    钱如意冷哼一声:“你们男人什么时候能管的住自己的三条腿的?”

    陆子峰略一沉吟,顿时吃了一惊:“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钱如意道:“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么?”

    陆子峰有些沉不住气了:“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钱如意就将她白天撞破的事情说了。

    陆子峰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钱如意忽然有些同情他。陆子峰自幼全家阵亡,就剩下他一个。卫善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钱如意很清楚,过去的许多年,陆子峰都以卫善为楷模,为榜样。连言行举止,神态语气都会下意识的去模仿卫善。

    卫善之前要杀陆子峰,就已经够陆子峰那小心脏受的了。乍然听说,卫善那伪君子竟然还是个下流坯子,换了谁都难以接受。

    钱如意反手搂住了陆子峰的腰,将自己整个窝在他的怀里,希望自己的温度,能够温暖这个可怜的娃。

    许久,陆子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会是听错了吧?”但是,这话问的,他自己都不信。钱如意干活儿不中用,可是无论眼力、耳力、还是记忆力都是非常厉害的。她只要见过的人,那怕恍惚中看了一眼,再相遇都能一眼认出来。她只要听过的声音,那怕再飘渺,如果再次听见,也能从纷繁中轻易分辨出来。

    所以,钱如意如果说是,那就肯定不会有错。

    “这怎么可能呢?”陆子峰自言自语,将头垂在钱如意的肩膀上。

    钱如意忽然有些后悔和他说这些了。倘若陆子峰不知道,也不会这样难过。她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对不起。”

    陆子峰越发将她抱紧:“怎么会这样?”

    钱如意想要分散他的痛苦,违心道:“许是凝翠的错。”

    陆子峰虽然痛苦,却还不至于就此失去了理智:“你说这样的话,是要我越发的惭愧么?”

    钱如意将短眉毛一挑:“陆子峰,这咱可得说说明白。你师父做的事,你为什么惭愧?你和我交待清楚了,是不是这里头还有你的事?你今天要是跟我说不明白,我和你没完。”

    原本因为偶像破灭而十分痛苦的陆子峰,闻言顿时升起百口莫辩之感:“我每天干什么,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你今天必须和我说清楚。”

    “我什么事都没干,没得说。”

    “你骗鬼啊?你说你什么事都没做,我就相信了吗?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

    “你要这样说,可有点儿不讲理了啊。”陆子峰本来心情就不好,难得的爆发了。话说钱如意也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就算是赵丰收那样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都能被她气的跳脚。陆子峰到了她跟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吵架嘛,就算理亏也是不会承认的。更何况钱如意还未必觉得自己不讲理。她将眼睛瞪得溜圆:“你不要和我东拉西扯,我不上当。”

    陆子峰是端方君子,让他引经据典的和人辩论,那是绝对不会露怯的,可是遇见钱如意这种毫无章法,纯粹比赛嗓门的争吵,他就有些支应不住了。

    钱如意瞪眼睛,他也只能瞪眼睛:“你胡搅蛮缠。”可惜,他的眼睛再瞪也没有钱如意的眼睛大,注定他遇到钱如意,就该一辈子吵不赢。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你说啊,你说啊……”钱如意声声紧逼。

    陆子峰一想,钱如意这一半会儿还真没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这让他想要反驳,还得自己找理由。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把陆子峰给气得,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了。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越不说话,钱如意越逼迫的紧,非让他说不可。

    七嫂听见俩人吵架,心说来劝一劝吧。一掀门帘,于昏暗中看见俩人抱在一起。把七嫂给臊的,转身又出去了。心说这俩人,真是没羞没臊的,吵架还抱在一起。

    钱如意和陆子峰本来都气哄哄的,被七嫂掀帘这么一打扰也就吵不下去了。再等吃了晚饭,哄孩子的哄孩子,整理书稿的整理书稿。之前吵架的事情谁还记得?

    可是,不管记不记得吵架的事。凝翠的事情都在那里摆着,不正视也是没有办法的。

    钱如意睡到半夜醒来,想起这件事就再也睡不着了。陆子峰察觉到,坐起身陪着她。

    钱如意用被子将他的脑袋蒙住,嫌弃道:“睡你的,我现在看见男人就烦。”

    陆子峰将被子扯下:“再烦我也是你男人。”

    钱如意低骂了他一声:“厚颜无耻。”

    陆子峰都快被她骂习惯了,大半夜的也没有那精神去分辨。只是半阖着眼眸,恹恹的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钱如意正在因为这个发愁,嘀咕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是知道,还能在这里烦恼吗?”

    陆子峰也有些忧愁:“这事还真不好办。”

    钱如意好不容易平息了的心火又用了上来,指着陆子峰:“你说你……”她原本想说,你师父怎么那么老不正经。可是看见陆子峰恹恹的样子,又不忍心打击他了。她为了凝翠烦恼,陆子峰的心情又何尝轻松了呢?

    “算了。”钱如意向下钻了钻:“还是睡觉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总归是凝翠自己选的路,咱们谁替她着急也不顶用。”

    陆子峰跟着她躺回去,可是两人虽然都没有再说话,但谁都没睡着。

    凝翠这件事,她自己真在你侬我侬之时,看不清楚。可钱如意作为旁观者,心里十分的清楚。卫善当年连慧雅郡主都能辜负,更别说凝翠一个无权无势,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以卫善的身份,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为什么偏偏会是凝翠?凝翠长的要是国色天香也还罢了。可凝翠就是个中人之姿。加上她跟着钱如意,比之前在周家的时候,不知道粗糙了多少。这样一个女孩儿,扔在人堆里都没人能一眼看得见。卫善会因为凝翠的容貌做这种仅次于**之事?

    这样的解释,估计傻子都不能信。

    那他接近凝翠想干什么?

    为了掌握陆子峰?

    那大可不必。陆子峰现在不过是被老贤王抓了壮丁的小角色。对他还构不成威胁。

    老贤王。

    钱如意心头猛然一颤。是了,能让卫善不择手段的人,除了老贤王以外,在她的周围还能有哪个呢?要知道,连北定候听说老贤王来到了金山县,都亲自从玉匣关过来拜谒,更何况一个在金山县立足未稳的卫善呢。

    不过,不管卫善接近凝翠是什么目的,既然钱如意撞破了,就不能任由这种事,这样肆无忌惮再继续下去。万一将来酿出人命案,那就更不好收场了。

    钱如意思索了半夜。决定天亮还是和凝翠摊牌了比较好。有些事,真的是婉转解决不了的。

    凝翠虽然鲁莽了些,神经粗大了些,可能跟着周玉郎的丫头,又有哪个是真的傻呢?因此,一大早钱如意将她叫道屋里,问她怎么打算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要说处理这种事,钱如意是一点儿经验没有的。她又是将凝翠当成妹妹,因此乍然知道这件事之后,才会十分的愤怒。如今冷静下来,只剩下替凝翠感到不值了。

    凝翠虽然是周家包衣奴才出身,但其实,她自幼的生长条件要远远比普通中产百姓家还要好。可以说,她从小没有受过任何艰难,完全是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长大的一个姑娘。因此,任性起来比钱如意这个穷人家的姑娘更加严重。钱如意任性,至少还有底线。这姑娘任性起来,可是无所顾忌的。连自身都敢轻易交付,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干的呢?

    因此,在钱如意问她怎么打算的时候。凝翠一脸蒙蔽。

    这个沉浸在热恋中的傻姑娘,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钱如意当真是十分的头疼,指着凝翠的脑门儿,恨不得把她的脑壳戳个窟窿,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豆腐脑来着。事已至此,她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道:“若不然,你回家去找你的母亲,让她替你主持公道罢了。”

    凝翠一怔,仿佛忽然间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了,这才紧张起来:“不行,不行。我娘要是知道非把我打死不可。”

    钱如意也生气:“那你说怎么办?”

    凝翠这时,还有些痴心妄想:“山长,总不会撇下我不管的。”

    钱如意真想给她一巴掌:“要真是这样,那是最好不过的。这样,你既然替自己做了主,又不愿意劳动你的母亲。你就不要怪我没有情谊。”

    凝翠迟钝道:“什么?”

    钱如意怒道:“你现在就收拾了东西,去找你的山长,好好过日子去。”

    “啊?”凝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就这样去么?”

191、摇摆不定

    “那你还想怎样去?等将来肚子大了,挺着肚子去么?趁现在我还没有被你气死,你也还能跑能跳,赶紧收拾了去。你那山长要是肯留你,那最好不过。要是不肯留你,你也就不要再痴心妄想,麻溜的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凝翠道:“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带着笨笨,能行么?”

    钱如意都快要被这傻姑娘的诚挚感动哭了:“这个你就别管了。”

    凝翠喜忧掺半道:“那你要帮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人给我捎个信儿。我还回来帮你。”似乎在她心中,笃定了卫善一定会留她。

    钱如意点头。

    凝翠便真的去收拾东西走了。

    七嫂不明所以,问道:“如意,凝翠干什么去了?怎么还背着包袱?”

    钱如意随口敷衍道:“我让她去办点儿事。”话虽如此,她心里其实是希望卫善能够留下凝翠,并且善待那个傻姑娘的。凝翠真的是一个心如璞玉般纯真的女孩子。

    但是,钱如意又明白,凝翠多半会被辜负。

    果然,凝翠早上走的。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回来了。因为她在衙门外等了一天,根本没见着卫善的人影。

    到了第二天,这个不死心的丫头,再次出发……

    一连三天,她天天都去。结果一次都没有等到心上那个人。

    就在钱如意以为卫善故意躲着凝翠的时候。第四天凝翠没有回来。

    可是,没等钱如意替她舒一口气呢。第五天一早,忽然发现凝翠红肿着双眼,独自躺在自己屋里的炕上发呆。

    这还用说吗?小丫头被甩了。

    看着凝翠短短几天就憔悴的不成样子,虽然钱如意心里明白,这是一早就注定了的下场,但她心里还是十分的愤怒。更糟糕的是,她那张乌鸦嘴,一言中的。凝翠自己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可是生过一个孩子的钱如意却看的分明,凝翠似乎怀孕了。

    如果任由凝翠自生自灭,这姑娘真的没有活路了。

    若是别的事,钱如意少不得要去可陆子峰商量。可是这件事中,陆子峰受得伤害并不比凝翠轻。钱如意舍不得再去叨扰他。而她一个闺阁妇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上街都诸多的不便,想要于毫无挂碍之中,成全凝翠这个傻丫头,那当真是千难,万难。

    首先,凝翠找不着卫善,钱如意也找不着啊。

    但是,没关系。她们找不着卫善,可以让卫善来找她们。老天爷有好生之德,钱如意够不着卫善,但是老贤王能啊。

    钱如意收拾停当就去了老贤王那里。

    这老两口,原本是打着听书的幌子出京的。可是自从到了金山县,看见了笨笨之后,老两口似乎将那《杨家将》什么的都忘的一干二净了。俩人,四只眼睛,从早上睁开到晚上合上之前,一刻都不愿意离开笨笨。

    这老两口每天哪儿都不去,就在屋里,院子里进进出出,哄着家里的俩小孩儿玩儿。

    钱如意过去的时候,老贤王正把笨笨揽在膝盖上拆着一个什么玩意儿。丫丫则窝在老太妃的怀里,安静的看着。话说,丫丫也是沾了笨笨的光。这丫头自出生,葛六女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她终于在老太妃这里找到点儿被奶奶喜爱是什么感觉了。

    看见钱如意过来,老两口显然十分的高兴。老太妃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来坐,你看娃娃多聪明。那鲁班锁可不是好开解的。”

    钱如意将眼睛看过去,这才发现笨笨手中的果然是一个鲁班锁。她笑道:“可是沾了您二老的光了,要不然乡下孩子,哪里得这样的玩具去。”

    老贤王顿时就不爱听了:“乡下孩子怎么了?我就看我这个孩子好。那王公贵族家里的孩子都比不上。你让他们谁不服,来争辩一个试试。”

    钱如意有些哭笑不得:“哪有您这样夸孩子的。小孩子不经夸,将来您二位要是走了,我须得养不起他了。”

    老贤王道:“那就你娘儿俩跟我俩一起走。”

    钱如意以为老贤王说笑话,顿时笑起来:“那我可是乐意着呢,就怕您不乐意。”

    老贤王望着怀中的孩子,笑道:“谁不乐意谁是小狗儿。”

    钱如意越发肯定老贤王是说笑来着。

    她坐了一会儿,这才向着老太妃开口:“有个事,我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您给出出主意。”

    老太妃道:“什么事?”

    钱如意看看老贤王,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男女有别,凝翠的事,要她当着老贤王说出来,她还真的有些张不开嘴。

    老太妃见了,向老贤王道:“这俩孩子在屋里好一会儿,天气又暑热,让人领出去透透气,散散闷热去。”

    老贤王的眼神儿可比老太妃好多了,早就明白这俩人是要支自己出去。但他上了年纪的,很多忌讳早已不当回事了。说道:“你俩不就是想把我支出去,好说悄悄话么?我不听还不行?”

    老太妃嗔道:“叫你出去就出去。你以为谁都像咱俩这老皮老脸的,无所顾忌?”

    老贤王笑道:“我又没说不出去。”

    于是领着两个孩子去外头玩儿了。

    钱如意将凝翠怀孕的事情告诉了老太妃。

    老太妃一惊:“谁的?”

    要知道,男女大防从来都是重中之重。一个尚在闺中的女子有了身孕,可不是一件小事。

    钱如意道:“卫善的。”

    “卫善?”老太妃显然对于这个名字不怎么熟悉,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来到底是谁:“这名字怎么听着这样耳熟?”

    钱如意提醒道:“就是现如今金山县经略司的正堂主事,卫善卫长风。”

    “姓卫……”老太妃略一思索道:“想起来了。那个将好好的郡主撅在一边,跟个怨妇似的,巴巴的给一个洗脚丫头守节那个小子吧?我当是哪个,原来是他。你那个叫凝翠的丫头,眼光可不怎么好。”

    钱如意点头:“您说的对。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放任她不管,任凭她自生自灭吧?”

    老太妃冷哼一声:“一个姑娘家家的,自己不知道检点,若是换了别的人家早就拿绳子勒死,远远的扔了。任凭她自生自灭都是她的福气。”

    钱如意自然知道老太妃说的并不是夸大的言辞,可是,凝翠跟了她好些年,她怎么能真的忍心不管她呢?要真的不想管她,也就不会来这里求告老太妃了。

    钱如意低声细气道:“我知道您说的对,可是凝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怎么能弃自己的亲人于不顾呢?”

    大约是钱如意的话哪一点触动了老太妃的心,她瞬间就和软了下来:“你能这样想,可见你的爹娘将你教的很好。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她说完,又思索了片刻:“别人都说那卫善情深不移,是个痴情种子。其实在我看来,他荒唐的很。你那丫头我也是见过的,是个没心没肺的。要是不明不白的跟了去,恐怕日后不得好结果。那样的话,你这个做主人的,脸上也须无光。这样,你把那丫头叫过来,我收她做个干孙女儿。赶明儿让人去找卫善提亲。

    卫善的媳妇儿是慧雅郡主。虽说慧雅郡主失踪了,可旁人想要越过她去,却是不能的。不过,咱们正儿八经的办一场婚事,也能争个不高不下的名分。免得日后她无凭无据,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钱如意连忙替凝翠谢恩。

    老太妃将她扶起:“你要是当真感谢我,就叫我一声祖母吧。我的年纪,早该含饴弄孙。只是我命薄,福不住我那冤家孽障,以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膝下冷冷清清。”

    钱如意道:“那怎么使得?”

    老太妃道:“使得。你只管叫,我只管应。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个不字。”

    钱如意有些为难起来:“只怕我爷爷、奶奶多心起来。”

    老太妃顿时就满脸不悦起来:“说起的你爷爷、奶奶,也别怪我刻薄。哪有他们那样的,我不过是向他们打听一下你小时候的事情,两个人顾左右而言他,很是不爽利。”

    钱如意奇怪:“您打听我小时候的事情做什么?”

    老太妃微微一怔:“这不是常日无聊,想要找人说说话,不知怎么的就说起来了。”她说着,上身微微前倾,看着钱如意:“如意,听说你家里都是男孩儿,就独独你一个女孩子对不对?”

    钱如意心说,这老太妃看着庄严肃穆的,没想到也逃不妥女人的天性,爱八卦。于是点头道:“是的呢。”

    老太妃道:“那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别的都是男孩儿,就你一个女孩儿?”

    钱如意有些哭笑不得:“那生儿生女,又不是谁想怎样就怎样的。”

    老太妃摇头:“我就觉得很奇怪。不瞒你说,我总觉的你爷爷、奶奶瞒着什么。要不然,你爹娘好好的跑什么?”

    钱如意更加的跟不上老太妃的思路了:“您到底想说什么啊?”

    老太妃长叹一声,举目沉思了半响道:“索性我也直说了吧。我觉得你不是你爹娘的亲生女儿。”

    “……”钱如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这种怀疑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几乎从她记事开始,就有了。要不是爷爷、奶奶和叔伯婶子们都异口同声表示,钱如意就是葛六女生的,连钱如意自己都要怀疑了。

    可那些猜疑是建立在,钱五郎夫妇对钱如意的不闻不问上头的。老太妃没有见过钱五郎夫妇,而包括钱如意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和她说过,这对夫妇的为人,以至于老太妃觉得那对夫妇是个分外厚道的人,反而是她见过的爷爷、奶奶不厚道。

    这种前提下,老太妃的那个结论,怎么来的?

    钱如意在心念陡转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从捉摸。

    老太妃看着她的样子,道:“你也有这种感觉对不对?”

    “不是,您到底想说什么啊?”

    老太妃脸色露出破釜沉舟一般的凝重表情:“罢了,罢了,我也不憋着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前想后。”她拉住钱如意的手:“我有个不活的冤家孽障,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钱如意点头:“略有耳闻。”

    “他当年就是战死在了玉匣关。我家老王爷,最后见他就是在这里……”老太妃提起往事,顿时泪意上涌,老泪涕零。

    “这里?”钱如意吃了惊讶道:“这里不是陆家的私宅么?”

    “谁说不是呢?我那冤家孽障,当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看上了武侯府中的一个什么女人。生生死死都要跟着那女人。为此,我的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家老王爷,千里奔波,也没能将他拉回来。”

    老太妃说道这里,抬袖擦了一把眼泪,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彼时是我们老两口太过强势,武断。不肯接受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原本听说那女人生过一个孩子。可是,我们谁都不肯低头。我那孽障不肯把孩子抱回来,我们老两口也不肯让那女人进门。要早知道,他们三口会一去不回头,和我们阴阳两隔,那孩子,我无论如何也要抱回家的啊……”老太妃说着,再次忍不住,啜泣起来。

    钱如意沉声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太妃略缓了缓情绪:“你看看笨笨,再看看我家老王爷。他们祖孙的容貌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呢?”

    钱如意道:“也不是没有的。况且一个小孩子,又怎么看的真切。长大了还会变化也不一定。”

    老太妃摇头:“我虽然老迈,可还没有到眼瞎耳聋,昏聩的地步。那孩子,无论再怎么变,都会脱不开现如今的模子。且不说那孩子,你就看看你……”老太妃用眼睛将钱如意上下端量着:“你长在庄户人家二十多年,哪里有庄户人家女孩儿的一点儿样子呢?”

    还别说,让老太妃这样一说,钱如意自己也摇摆起来,拿不定主意自己是不是抱养的,或者干脆就是爷爷在漫天野地里捡回来的。因为自她记事以来,钱五郎和葛六女几乎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钱五郎有时候还敷衍自己一下,葛六女根本就是连眼皮都不待夹她一下的。

192、开门见山

    可是,话又说回来。钱五郎两口子,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小七,比对待钱如意这个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又怎么解释?总不能他兄妹二人都是捡来的,就小九是亲生的吧?

    可小九尸骨未寒,钱五郎两口子不也弃下他跑了么?

    钱如意真的有些凌乱了。

    老太妃看出她的凌乱,温声道:“你也不用纠结,回去问一问你爷爷、奶奶,或许他们就和你说了呢。”

    “哦……”钱如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她活了快三十年了,穷日子也过了快三十年,骤然冒出来俩身份非同一般的王公贵族,一口咬定她是王室之后,皇亲国戚。

    额滴个乖乖,换成谁都得懵圈。

    所以,钱如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回自己的房间的。等她回过神来,又是一天。

    陆子峰看见她又独自坐在黑暗中发呆,正要问她怎么了。钱如意回过神来,起身向爷爷、奶奶屋子去。走到门口,又打住了脚步。

    爷爷、奶奶已经一把年纪,当年二老为了抚育钱如意可谓是费尽了力气。亲生的也好,捡来的也罢,这份养育之恩都是钱如意穷其一生难以报答的。她这样冒冒失失的,是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转身又折了回来。

    陆子峰看见的举动,更加笃定钱如意肯定有事。等她回到屋中,他便也跟在身后,问道:“你遇到很为难的事情了么?”

    钱如意抬头望着陆子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陆子峰的脸色忽然白了:“莫非……你……”

    钱如意将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陆子峰垂下头去:“你要是当真放不下……”

    钱如意顿时哭笑不得:“你胡乱猜疑什么?我又当真放不下什么了?”

    陆子峰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还能是什么?你心知肚明。你放不下的,自然是你那老腊肉呗。”

    “我呸……”钱如意啐了他一口:“你可真是卫善的高徒,那体面风度没一样学会,黑心烂肺却学的精细。”

    陆子峰闻言,脸上顿时变色。

    钱如意明白自己失言,明知道卫善是陆子峰的痛脚,好巧不巧口不择言之下,竟然来捅这个马蜂窝。她当即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骂道:“这破嘴,让你胡说八道。”

    陆子峰反而十分的心疼起来,呵斥道:“你发什么疯?平白的打我老婆做什么?”

    钱如意眼角顿时湿润了:“你怎这样傻?”

    陆子峰叹息道:“还不是跟你在一块儿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两人拌了这一会儿的嘴,钱如意心头那股郁结也化开了。平静的将老太妃白天和她说的话,说给陆子峰听。陆子峰闻言,凝神细思了许久:“也许真有这种可能。”

    钱如意顿时又烦恼起来,两手抱头:“我怎么这样倒霉。好端端的招谁惹谁了?”

    陆子峰笑道:“你这可有点儿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啊。多少人巴不得能和老贤王攀上关系呢。你这个简直就是老天爷赏赐给你重生的机会。”

    “我才不稀罕。”钱如意心里烦恼:“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就上火。这两天,我都快变成红孩儿了,张口就能吐出三味真火来。这件事且放一边吧。”

    陆子峰点头:“真是天底下的任凭人想不到的事情,都赶在咱们两个头上了。”

    钱如意知道,他又想起卫善和凝翠的事情了。偶像崩塌这种事,真的很打击人,况且那个崩塌的还是将陆子峰抚养长大的人。陆子峰能这般平静,已经是少年老成,沉稳过人了。

    钱如意想要安慰他,说道:“要说凝翠的事情,古往今来也不算稀奇,只是发生在我们头上,才分外的难以接受。”

    陆子峰心里到底郁闷,正没有开解之处,因此问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典故了?说来听听,权当解闷儿。”

    钱如意想了想:“还是不说了,怪扫兴的。”

    陆子峰其实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两口子默默相对坐了一会儿也就歇下了。

    到了天亮,钱如意将凝翠叫起来,带着她去找老太妃。磕了个头,就算认老太妃做了干祖母了。这种事对于凝翠这样的身份来说,可是天大的恩典。这一跪,她便脱却了奴籍,陡然从一个奴才秧子,变成了皇亲国戚家里的小姐。她能有这般的际遇,也和她的质朴忠心脱不开关系。如果不是她心甘情愿跟着钱如意这样的穷主人,穷其一生也不过是侯门里的一个奴才,就算以后嫁人,生出来的孩子也还是和她一样,世世代代的包衣奴才罢了。

    老太妃收下了凝翠这个干孙女,心里惦记的却还是钱如意这个有可能是自己亲孙女的人。将凝翠送走之后,便巴巴的拉着钱如意:“你可问过你祖父、祖母了?”

    钱如意实在的难以开口,摇了摇头:“我爷爷、奶奶为了将我养大,把别人一辈子没有吃过的苦都吃了,把别人一辈子没有受过的难都受了,我怎么可能不是亲生呢?”

    老太妃很是理解:“他们家里都是厚道的好人,可是,你看看我……”她说着,声音哽咽了,抚着自己的白发:“我和老王都快八十了,膝下空空荡荡。孩子啊,你就忍心看着我们两个老的,孤独终老么?”

    钱如意心里也纠结:“可是,您怎么就认定了我是您的孙女呢?当初,您可是一看见我就十分的不喜欢的。若果咱们真的是血缘至亲,不是应该见着了,就觉得亲切才对么?”

    老太妃道:“原来你是怪我见你不亲近。”

    钱如意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妃道:“是这个意思也没错。”她略略停顿了一下,让自己不至于太激动。而后才缓缓说道:“你年轻,不会知道孤独了太久的人最怕什么?我们最怕嫉妒。我看见你,心里就不舒服。并不是你的过错,是我的过错。你太年轻,太张扬,太明艳,太……

    太像我那不活的冤家孽障了。”

    “我么?”钱如意笑道:“我长得又矮又丑,长到二十多岁都没人肯娶我,怎么会像您的公子呢?”

    太妃似乎陷入深思之中:“我那孽障,年轻的时候也是如同你一般,飞扬洒脱,天真烂漫。也正是如此,才轻易的被那妖……”老太妃恨起来,似乎要骂人,但是眼睛碰触到站在身边的钱如意,又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就算她没有将底下的话说出来,钱如意也是能够想到的。这位老人一定恨极了那个将她独子迷惑去的女人的。只是想到钱如意有可能就是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她才不得不将底下的话咽回去。毕竟,没有当着女儿骂母亲的道理。

    “罢了,这件事暂且放在一旁。”老贤王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原来他一直在这里。

    钱如意连忙向他行礼。

    老贤王在老太妃身边坐下,抬手拍了拍老太妃的后背:“你也不要再逼孩子。这么多年了,任凭谁忽然遇见这种事,都会难以接受。你要这样想,咱们的孙女不肯因为咱们的权势富贵,轻易抛却养他的家人,这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比她那个无情无义的爹强上百倍。”

    老太妃显然不愿意,但是一时间也无计可施:“怎么不着急。你看看咱们孩子过得是什么日子。要不是咱们两个老东西来了。这会儿她那一家老小,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要我说,那姓卫的一家都不是好东西。他家那老东西还活着的时候,就算计了人家的孤女来给他傍家。这个小的,更不成才。你看看,他偌大年纪都干的叫什么事?”

    老贤王笑道:“你又何苦和一个后生晚辈生气?你管他呢,左不过都是姓卫的,又不和咱们姓。”

    老太妃将眼睛一瞪:“如何不关咱的事?那个不要脸的东西,都把手伸进他徒儿子屋里头了。他卫家,就缺女人缺到这个地步了?我这是不在京里,倘若这会儿在京里,看我不打上他卫家的门庭,教教卫家那老婆子,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老贤王安抚她道:“多大点儿事。悄悄的办了也就是了。那咱们自己家的丫头不检点,还没出门子就大了肚子,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么?”

    老太妃越发的生气:“若不是看如意年轻,面慈心软。这样的丫头,我一早打死拖出去喂狗了。”

    钱如意在一旁听着,顿时忍不住浑身打个寒颤。这老太妃说者无意,钱如意却是听者有心。一条人命在这位老太妃的眼里,竟然就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一件事。

    老贤王大约是察觉到了钱如意的惊栗,连忙转了话题:“你这老婆子,越说越没个样子了。眼下,把那丫头的事情的办一办才是正经。你看看,咱们找个什么由头把那小子叫来?”

    老太妃道:“我要见他,还用什么由头么?你只管叫个小子去给他送信,就说我老婆子想他了,让他来看我。”

    老贤王指着老太妃道:“你呀,倚老卖老。”

    老太妃将眼皮一耷拉:“让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倚老卖老。我儿子用命给我挣来的本钱……”说着,声音一哑,眼见着又要垂下泪来。

    老贤王连忙道:“好了,好了。莫要这样,再吓着了如意。”

    老太妃这才将眼中的泪花擦了一把,抬头,催促道:“你快去啊。让那混账玩意儿骑着马来,迟了一会儿,我有的挂落给他吃。”

    老贤王摇了摇头,吩咐人自去请卫善。

    话说这个卫善,自从老贤王来到这里,把他赶到县衙之后,就成了缩头乌龟一样,整日里不出头。要不是钱如意无意见撞见他和凝翠在一起,都不知道那老小子还敢出门。

    不过,他这出门也不敢好事,还不如不出门也就是了。

    听到老贤王传唤,卫善倒是来的挺快。

    钱如意本来是要避出去的。老太妃拉住她道:“你这孩子,聪明则已,只是见识太少。这件事,说到底亏心的是卫善,你就坐在这里,看那老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丢人。你若是避走了,还让那老小子猖狂了。”

    这个老太妃还真看走眼了,钱如意原本就不是脸皮儿薄的人。她之所以避走是为了老太妃好说话。要不是卫善是陆子峰的师父,还是陆子峰的顶头上司。钱如意根本没有可以和卫善叫板的本钱。钱如意早就打上卫善的家门口了。

    所以,老太妃让她别走,她就真的又坐了回去。擎等着看老太妃怎么收拾卫善。

    卫善虽然四五十岁了,可是多半辈子什么活儿没干过。一直就是吃着慧雅郡主,花着慧雅郡主的。游山玩水,品酒喝茶。所以,他这个人长得很显年轻。和乡下汉子比起来,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又惯会装,温文儒雅,风度翩翩。这种人想要勾搭个大姑娘小媳妇啥的,话说杀伤力还是很强的。

    他进到屋里来,正要给老太妃行礼,忽然看见钱如意傍着老太妃坐着,顿时一怔。

    他看着钱如意,钱如意也看着他。

    最终,卫善将目光收了回去,规规矩矩的给老太妃行礼。

    老太妃直接开门见山,问道:“听说你媳妇儿失踪了?”

    这话够直接,连钱如意都下意识的喉头一噎。

    却见卫善略垂了头,片刻之后用十分沉痛的语气道:“回贤太妃,是小子无能,未定看顾好郡主,以至于郡主被贼所捋,不知所踪。”

    “唉……”老太妃叹息一声:“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也不知那九城司是干什么吃的,都这么久了,连一些儿音信也没有。那孩子,我寻思着多半是回不来了。”

    卫善道:“晚辈会一直等着郡主回来的。”

    钱如意在心中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当着她这个知情人的面,还能将不要脸演绎的恰到好处,也算不容易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卫善,演了半辈子戏的八成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情圣吧。

    老太妃的目的并不是和他拉家常,因此也不和他嗦:“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都一把年纪了,总不好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我有个干孙女儿,想说给你做个贵妾。你意下如何?”

    卫善此时脸上的表情,钱如意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惜了他之前表演的那一往情深,这时突如其来的绝大际遇,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193、多余

    要说他不愿意娶老贤王的干孙女儿,他自己都不信。不见他为了和北定候攀亲,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么?

    世人都知道老贤王有一独子,多年前战死在玉匣关。之后膝下一直空虚。他的干孙女儿,就算是干的,那也不得了啊。比起寻常的世家千金,都要矜贵很多。能娶到那样的女子,简直是往上十八辈儿祖宗都烧了高香了。

    可是,他刚刚才表现的对慧雅郡主情深不移,这么快就来个大转折,脸呢?

    只见卫善愣怔了许久,忽然苦笑一声:“老太妃就莫要拿晚辈做耍了。”

    钱如意心里叹服,不得不说,这个卫善还是有不要脸的本钱的。他的表演真的出神入化。要是不是亲眼看见过他真面目的人,还真的就被他给骗了。他这一声苦笑,和之前的情深意重衔接的天衣无缝。

    钱如意不由在心底竖起一个大拇指:“高手,真是高手。垃圾里的战斗机。”

    老太妃显然没什么心情和卫善东拉西扯,将脸一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老人家闲来无事,和你一个晚辈小子做耍子玩儿么?你要是愿意就说愿意,不愿意就说不愿意。我的干孙女,难道还愁嫁不出去吗?”

    卫善这下装不下去了,连忙道:“老太妃息怒。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晚辈一向少在京中,因此并不知道您家小姐是何样人物。”

    老太妃顿时大怒,将桌子一拍:“大胆卫善。我贤王府的人,难道是那花街柳巷里的姐儿,轻易就能让人拿来品头论足的么?原以为你是个稳重可以托付,却原来也是个荒唐的货色。”

    “太妃息怒,太妃息怒……”卫善惊的连忙爬在地上就磕头,还哪里有风度可言:“是晚辈唐突了。还望您老人家看在晚辈年轻,不知礼数的份上,切莫动怒。”

    老太妃道:“我自来和你家不对付,因此很不看好你。之所以要把干孙女嫁给你,是因为我那孩儿眼瞎。你要是不愿意,从我这里出去,走得远远的,再不要让我看见你。”

    卫善跪在地上,接连的求告:“太妃娘娘万望息怒,承蒙小姐厚爱,晚辈受宠若惊……”

    老太妃一声低吼:“不要和我咬文嚼字,我听不懂。告诉你,三天……就三天……”

    卫善闻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就跑。

    老太妃喝了一声:“回来,谁准许你走了。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卫善道:“晚辈回去,去寻冰人来。”

    老太妃深吸了几口气:“且不忙。我也不是很看好这门亲事。且容我再想一想。”

    卫善明显的忐忑了起来。站在那里抓心挠肺,手足无措。

    老太妃转头看向钱如意:“刚刚那个典故,你说到什么地方来着?”

    钱如意微微一怔,随口道:“铡美案。”

    老太妃大约没想到她张口就来,将眼睛一迷:“你接着说。”

    钱如意点头:“好。陈世美为了尚公主,要杀原配妻子秦香莲和一双儿女……”

    老太妃一拍大腿:“你听听,你听听,这男人是个什么东西,连结发的妻子,亲生的骨肉都能起杀心。老天爷要是有眼,就该晴天下雷把他劈了。那这负心汉,后来的下场怎样了?”

    钱如意道:“让包青天用狗头铡给铡了。”

    “狗头铡?”

    钱如意道:“皇帝赐包青天三口铜铡,专铡奸佞作恶之人,分别是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龙头铡专铡皇亲国戚,虎头铡专铡奸臣恶吏,狗头铡专铡江洋大盗,不忠不孝的奸佞小人。”

    老太妃顺手一指站在地上的卫善:“假如那个人要上铡,铡一铡,应该用哪口铜铡?”

    卫善闻言,明显吃了一惊,脸色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太妃饶命。”

    老太妃道:“我只不过听典故,心中好奇,随口问一问。你怎么就当真了呢?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记住,只有三天。三天一过……”老太妃说到这里,转头问钱如意:“那个铜铡,是个什么样子的?”

    把卫善给吓得,慌忙就告退出去,一溜小跑就跑不见影儿了。

    钱如意担心道:“太妃娘娘,您这样会不会把他给吓得不敢来了?”

    太妃无所谓道:“不敢来就别来。我就不能看见卫家的男人,没一个正经人。要不是他们家那老大……”太妃说到这里顿了顿,微不可见的轻叹了一声。

    “那凝翠怎么办?”

    太妃一怔,似乎这才想起为什么叫卫善来的:“三天他要敢不来提亲,我让老王铸造一口铜铡,抬到他门前去。”

    钱如意默默竖起两个大拇指:“太妃出马,不走寻常路啊。可是……”钱如意忍不住担忧:“要他还是不肯呢?”

    老太妃无所谓道:“那我就真的给他铡了。”

    这时,已经跑出经略司大门的卫善,浑身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官大一级压死人,贤王府比他大的可不是一点两点,他要是敢不从,别说被压死,就算是被压成肉泥都是分分钟的事。当然,最主要的是,卫善怕死还贪心。他怕贤王府真的和他杠上,更怕就此失去这个攀上贤王爷这个高枝儿的机会。

    被献王爷杠上的人,从来都没有好结果。因为这位老王爷非常闲。他能整天什么事儿都不敢,就盯着一个人坑。一般二般的人都受不住他老人家这样坑。

    同样,要是能攀上贤王爷这根高枝儿……

    那他还用费劲心机的巴结北定候?

    贤王爷虽然赋闲在家,可是,但凡有些年纪的人,谁不知道这位老王爷的厉害呢。当年要不是这位老王爷主动让位,如今皇位上坐着的就是这位爷了。谁要觉得这位爷没本事,没手段,那就是纯傻子。

    曾有个传说,说这位老王爷,之所以能至今都能在朝中说一不二,是因为他老人家手里握着一样非常厉害的东西。这东西连皇帝都忌惮……

    想到这个,卫善快把自己给乐傻了。好像他已经成功娶到贤王爷家的千金,而后从贤王爷手中获得了那件非常厉害的东西一样。

    由此,钱如意的担忧多余了。

    第二天一大早,钱如意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七嫂就跑来告诉她,葛世文来了。还带了好多花红酒礼,仿佛给谁提亲的样子。话说,自从熊氏被休,葛六女被逐出家门。葛世文就再没有和钱家有过来往,连陆子峰都是见了面,各自错身而过的。如今带着花红酒礼上门,不用说,肯定是来替卫善提亲的。因为卫善就住在他的县衙里。

    钱如意连忙穿起衣服去找凝翠,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经过了这么多天,凝翠已经憔悴的几乎看不出她原来的样子了。原本跟着钱如意没心没肺吃的胖乎乎,晒得乌漆麻黑的姑娘,这时焦黄憔悴,眼中的往日的活泼神色当然全无。

    钱如意看见她这个样子,没有开口先流了两滴眼泪。这才将卫善委托葛世文来提亲这件事说了。原本以为凝翠听了会很高兴,结果那丫头只是叹息了一声,手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小腹,低低向钱如意说了一声:“谢谢。”

    钱如意看她的样子实在可怜,伸手将她抱住:“没事了。”

    凝翠将头依偎在她怀中,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边凝翠肚子里有了娃,那边卫善生恐老贤王这只鸭子飞了。所以婚礼一应事宜办的相当快。不过,比起钱如意当初仓促嫁给陆子峰,还是好了不知道多少的。至少,凝翠这件婚事,三媒六证,卫善一样不落的做的十分到位。

    这时已经入秋了。老太妃务必要卫善做的尽善尽美,卫善也不敢怠慢。因此,说是三天,但婚礼定在腊月里。这个时候,凝翠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钱如意和七嫂忙着为她准备嫁妆,她却整日里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好像这婚事和她没关系一样。她越是这样,钱如意越担心。要知道,之前的凝翠可是从睁开眼就叽叽喳喳,不是吃东西就是说话,知道晚上睡觉了,这才算消停。也因此,原本苗苗条条的小姑娘,跟了钱如意几年,硬是吃成一个圆润的姑娘。

    可现在,才不过两个月的光景,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瘦了回去。

    等到了她出门这一天,几乎把半个金山县都轰动了。对于金山县的老百姓来说,最多见多几个乡下土财主家的迎亲嫁娶。可哪一个也是不能和这桩婚事相提并论啊。

    经略司的正堂主事,迎娶老贤王的家的干孙女,虽说的干的,可那也是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千金小姐啊。卫善为了热闹,把金山县方圆百十里以内的鼓乐手全都请来了。为了充门面,几乎要把金山县所有丝绸布庄的丝绸都卖空了。要说卫善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这个钱如意可不知道,金山县的老百姓们就更不知道了。

    这些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经略司是干什么的。只是,连县令大人都给他保媒,那定然是个大官就是了。

    这种情况下,钱如意这边风光不风光且不论,卫善可是风光至极。以至于,钱如意都嫉妒了。一大早祈祷老天爷在卫善来迎亲的路上下大雨,给他淋成落汤鸡。

    当然了,老天爷是不会听钱如意的。非但没有下大雨,也没有下大雪,反而就像故意跟钱如意作对一样。寒冬腊月的天气,硬是在凝翠出门子那一天,给了一个分外暖和得艳阳天。

    花轿停在经略司的大门外,无数乡亲来看热闹。一向冷清的经略司门前,难得的人山人海,瓢泼不进,水泄不通。

    那卫善坐在高头大马上,帽插红花,披红挂彩,兴奋的脸蛋子都冒着油光。

    丫头扶着打扮好的新娘子,从大门走出来。那边压轿的媳妇子连忙过来迎接。要知道,在所有外人眼里,这新娘子可是无比矜贵的,王爷家的千金。可是不敢怠慢。

    就在这时,凝翠忽然转身,一把掀开了盖头。

    “哇……”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话说化好妆的凝翠,当真的美丽的连钱如意都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就在众人的惊叹声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凝翠冲着站在门口,各自矮小,衣衫普通,一点儿都不起眼的钱如意,扑通一声就双膝跪倒在地上,一个头磕下去,砰砰作响:“姑娘,奴婢走了。奴婢对不起您。不管天涯海角,您永远是奴婢的最好的姑娘,奴婢也永远是您的奴婢。”

    她一口一个奴婢,顿时就令原本容光焕发的卫善颜面尽是。

    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惊愕住了:“不是说是王爷家的千金么?怎么给一个平民百姓的妇人磕头。还自称丫头?”

    下一刻就有人认出来了:“这个不是陆家放马的丫头么?”

    “是不是啊?你别是看错了?要是胡说八道,小心王爷治你的罪。”

    一瞬间,人们纷纷噤声,空气中压抑的仿佛凝固起来一般。

    卫善但凡有三分骨气的,这时候打马回头,也还能保留住一丝颜面。可是,他敢吗?他舍得吗?因此,当他看清楚所谓老贤王的干孙女儿,竟然就是凝翠的时候,整张脸都煞白着,望向了站在大门下的老太妃。

    老太妃根本就不看他,吩咐丫头道:“你们两个还不快把小姐扶起来。”

    那两个丫头连忙去扶凝翠。凝翠却不肯起身,又冲着老太妃磕了三个头,把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涔涔而下,惊得俩丫头慌忙给她擦拭。

    凝翠将那俩丫头推开,望着老太妃:“凝翠谢太妃再生之恩。”

    老太妃见她这个样子,原本刚硬的心肠,也不由动容:“你这孩子,大喜的日子这是做什么?你既然跟我磕了头的,就是我孙女儿。三日回门,我和你家姑娘,都在家里等着你。”

    凝翠顿时落下泪来:“凝翠记下了。”

    她说完,也不用那丫头搀扶,倏然而起,站在众人面前,将已经显怀的肚子挺着,手腕一翻显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指着卫善:“卫善,今日当着众乡亲的面,我须得和你说清楚。我嫁你,不是因为我**于你,无可选择。而是因为体念我家姑娘和老太妃的一片善心,体念我腹中这块肉。若不然,在你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时候,我便已经割了你的人头。”

194、不想哭着走

    原本觉得颜面扫地的卫善,这时顿时一惊。似乎这才想起,凝翠原本不是普通柔弱的女孩儿。她是会功夫的。瞬间,卫善就觉得脖子根凉飕飕的。要不是看热闹的太多,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只怕他真的要借口开溜了。

    凝翠并不给他旁的机会,说完抬脚就自己上了花轿。叱咤一声:“起轿。”

    见过新娘子出门子,自己喊起轿的吗?

    反正在这之前,钱如意没见过。不但没见过,闻所未闻。

    凝翠这个姑娘做到了。她自己上得轿,自己喊的起轿。那架势,卫善要是敢说个不字,立时就教他血溅当场。

    不知为何,钱如意忽然觉得,她认识的那个凝翠又回来了。这才是侠义无双的凝翠啊。虽然有时候也犯傻,可她活得光明磊落,活的明明白白。

    人群中先是一片静默,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给惊呆了。紧跟着,就爆发出一片轰然的叫好声。

    原本卫善娶凝翠这场婚事,在金山县已经够风光了,这下彻底变成轰动了。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们,几乎不由得卫善退缩,自发的护送花轿,从经略司门前往卫善为了成亲,特意租借的房子去。一路上,那些吹鼓手们个个仿佛大了鸡血,吹的那叫一个响亮。

    卫善骑在马上,几欲要被气的晕厥。他在金山县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啊,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做梦也没想到会栽在凝翠这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女孩子手上。

    可是,这个时候想后悔,已经晚了。

    凝翠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匕首,他敢有个风吹草动,凝翠就敢给他一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原本替凝翠不值的钱如意,在看到这个情形之后,顿时又有些替卫善感到可惜。可惜了这样一个伪君子,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竟然毁在了他的自作聪明上。

    枉他一是聪明,怎么就不知道女人一旦狠起来,连自己都害怕吗?

    陆子峰也跟着颤栗:“凝翠那丫头,一向看着少心没肺的,怎么凶起来那样可怕?”

    钱如意在他脖子上比划个杀头的动作:“你只看到她凶了,还没看到我凶呢?我要是凶起来,可是比她还要恐怖。凝翠一怒,只杀一人,流血三步。我要是凶起来,刷……刷……刷……千里不留行。”

    陆子峰笑道:“你就吹吧。”

    钱如意点头:“知我者,陆师兄也。我却是只有吹牛还行。”

    陆子峰笑了笑:“又皮。”话音未落,忽然觉查到什么,抬起头来,只见老贤王正望着二人若有所思。

    陆子峰顿时羞红了脸庞,转身丢下钱如意,快步走了。

    老贤王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还在发呆。

    钱如意走过去:“见过王爷千岁。”

    老贤王这才回过神来,没头没脑道:“那孩子……”

    钱如意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此刻的心情了,这老两口想孙辈儿都快魔怔了,刚刚还在一口咬定钱如意就是他们的孙女儿,这会儿又开始怀疑陆子峰的身世了。

    她笑道:“您应该见过陆家的人吧,难道我陆师兄长得和我公公、婆婆不像么?”

    老贤王几乎不假思索道:“你没有婆婆。”

    “……”钱如意只觉得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什么叫她没有婆婆?不过,话说回来,陆子峰的母亲死了二十多年,她确实没有婆婆。因此,钱如意尴尬的点头附和道:“您说得对,我婆婆确实早已作古了。我是没有婆婆。”

    老贤王道:“武侯根本就没有成过亲。”

    钱如意有些不能忍了:“那陆子峰从哪里来的?”

    老贤王看傻子一样看着钱如意:“你这孩子看着挺激灵,怎么总说傻话?”

    钱如意道:“您自己说的武侯没有成过亲,那陆子峰哪里来的?难道是他爸爸生的么?”

    老贤王摇头,指了指屋内:“去问你奶奶。”

    钱如意道:“我奶奶也不知道啊。”话音未落才回过神来,老贤王说的奶奶,是指老太妃:“问就问。”钱如意当真去问老太妃了,因为这事关系着陆子峰的身世。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追根问底。

    老太妃听见钱如意的疑问,同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钱如意好久,最后摇了摇头。

    钱如意更加纳闷儿了:“到底我有问题,还是我公公有问题。你们老两口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老太妃拉着钱如意的手,轻轻抚摸着:“这话怎么和你说呢?这爷们儿,哪个还没有几个女人呢?”

    钱如意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到地上:“这算什么回答?”

    老太妃轻叹一声:“你长在农家,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回觉得奇怪。你想一想,你们村那些有钱人家,是不是会娶好几个女人?”

    “我们村没有。葛家村有。我外公,娶了仨老婆。”

    老太妃道:“就是这个道理了。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的。那武侯虽然没有成过亲,但是他家里数代单穿的,怎么可能不会给他安排女人呢?你也不用吃惊,就算你丈夫是庶出的,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也无所谓了。”

    钱如意道:“是无所谓了呢。”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老太妃自然看出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钱如意道:“我在想,要是将来陆子峰发达了,是不是也会理所当然的找好多女人来。如果真是那样,我倒是宁愿他一辈子扫大街。”

    老太妃道:“你这是什么道理?自来都是盼着自己夫婿有出息,哪有盼着自己丈夫扫一辈子大街的?”

    钱如意道:“您没听说过这首诗么?闺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但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人生百年,如白马过隙。富贵又怎样,容华又怎样?但凡日子过得,那里及得两口子好好的在一起好呢?”

    老太妃忽然不笑了,将钱如意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开口呼道:“老王,快来。”

    老贤王闻声进来:“怎么了?”

    老太妃指着钱如意道:“你听听刚刚这丫头说什么?她说,富贵又怎样,荣华又怎样,但凡日子过得,哪里及得两口子好好的在一起。”

    老贤王顿时动容,也将钱如意从头到脚又打量几遍:“呀,这孩子……”

    老太妃已然喜极而泣,紧紧握着钱如意的手:“那孽障也是这般说话的啊……从今往后,谁要是敢说这丫头不是我孙女,我打烂他家门头。”

    老贤王也跟着动容,可是要比老太妃理智的多:“切莫这般,让孩子为难。”

    三日一晃就到,这一天是凝翠回门的日子,也是腊月三十,小年。

    老贤王早早就让人安排起来。其实不难想象,这两位老人,虽然在京中享受着无可比拟的荣华富贵,可也同样承受着膝下空虚的寂寞。如今家里好不容易有喜事,又逢小年,两位老人是很乐意热闹,热闹的。

    爷爷、奶奶也沾了老贤王老两口的光。若不然,一对乡下的老人家,如何能有机会见识到什么才叫荣华富贵呢?

    当然了,老太妃要是不和爷爷、奶奶抢孩子,爷爷和奶奶就更高兴了。

    阖府里忙了脚打后脑勺,等来等去都不见新姑奶奶回来。卫善也就罢了,这个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想看见他的,可是连凝翠都不回来,这就有些诡异了。

    就在老太妃要发派人手去县衙里的时候,凝翠一个人骑着马来了。

    这情景,先把等在门口的老太妃的贴身婆子给吓了个半死。凝翠可是还怀着孩子呢。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怎么能骑马呢?那婆子惊的连滚带爬就去帮凝翠扯住缰绳,命令七八个宫女来扶凝翠下马。

    凝翠全都不用,将腿一抬,就从马背上蹦了下来。

    吓得那些宫女们,差点儿没昏厥在地上。这要出个什么好歹,老太妃还不得剥了她们的皮啊。

    钱如意听见外头大呼小叫的,早按捺不住跑了出来。只见凝翠一身大红色的箭袖短打,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银缎子斗篷,梳着干练的妇人发髻,只用一个银钗子别住,其余一点儿首饰没有。

    她的腰腹已经凸出,仿佛在腰窝扣着一口浅锅。脚上穿着大红色粉底儿路皮靴,顶着明晃晃的踢马刺。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袱,一只手还提着一把长剑。

    这一身行头,哪里是来回门,分明是要去走江湖,赶场子的样子。

    钱如意顿时哭笑不得:“凝翠,你这是要干啥?”

    凝翠道:“先进去,见了老太妃再说。省得同样的话,我还要说两遍。”

    钱如意闻言,顿时无比的欣慰,这才是凝翠。

    她将凝翠让到前头先走,凝翠却不肯,执意拉着她的手。两人进了屋子,只见凝翠跪在地上,先向老贤王和老太妃磕了三个头。又要向钱如意磕头。钱如意将她扶住,这才作罢。

    之后她站起身来,向着屋里的人抱拳一个环拱:“我凝翠眼瞎,任性,辜负了姑娘的教诲之恩。还望诸位以我为鉴,切莫做那自贱身份的事情。以后,老王爷和老太妃,还要仰仗诸位。”

    钱如意听着不对:“凝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做了二老的干孙女,竟是一点儿心都不想尽的么?”这本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

    谁知凝翠道:“凝翠不孝,今日即是回门,又是辞行的。”

    钱如意惊道:“你还怀着孩子,要去哪里?”

    老太妃也道:“莫非那姓卫的对你不住,欺负你?”

    凝翠摇头:“我的性子,我家姑娘最清楚不过。我要是不愿意,谁能欺负得了我呢?那卫善不是善类,之前是我眼瞎。但是大人的错不能连累孩子。因此我才嫁他。如今我名分已经到手,是万万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我今日就启程回京去了。”

    钱如意紧张道“你一个人,又快要过年了,寒冬腊月的,千里迢迢,你怎么回去?”

    凝翠一笑,于凄凉中透出无限的洒脱:“无妨的。我身体结实。往京城的路我也走过几个来回了,一路上都熟悉。我又是一人一马,轻骑简行,用不了多少日子就到了。”

    “一个人?”老太妃连声道:“那可怎么行?你还怀着孩子呢。”

    凝翠道:“相信我,行的。我再糊涂,也不会拿自己和孩子冒险对不对?”她说完,又冲着老贤王和太妃一礼,而后又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一惊被她的话雷傻了。一个女人怀着孩子,单人独骑,千里迢迢,寒冬腊月。这几条,无论那一条放在钱如意头上都是死路一条。凝翠竟然敢亲身去做,这不是疯了么?

    凝翠走过来,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了钱如意一把:“谢谢你,如意姑娘。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而后在钱如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凝翠……”钱如意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凝翠已经走到门口了。

    这时,从旁边跑来两个娃娃,一左一右搂住了她的腿:“翠姑姑,我们想死你了。”

    凝翠将二人拉开,接着向外走。

    两个娃娃不明所以,追了出去,天真的大喊:“翠姑姑,你要去哪里?我们也要去。”

    凝翠翻身上马。

    钱如意也追到了大门外:“凝翠……”

    凝翠调转马头,却终是忍不住回头。

    这一回头,珠泪潸然,顿时便哭得不能自抑,哽咽道:“你们,非要我哭着走么?”

    钱如意拉住两个孩子,也忍不住泪目:“一路保重。”

    凝翠扬鞭打马,马儿嘶鸣一声,陡然窜了出去。钱如意的心跟着揪了起来:“你慢点儿……”

    凝翠又是几鞭,那马儿跑得越发快。钱如意怕她动了胎气,再有什么危险。因此,虽然十分的担心,但强忍着再没有出声。

    但是,在凝翠的身影走得看不见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笨笨不解的抬头:“娘,你哭什么?”

    钱如意哭道:“笨笨,你长到了可要做个好男人,对自己媳妇儿好,知道不知道?”

    笨笨似懂非懂的点头:“我长大了,娶娘当我的媳妇,我一定对娘好。”

    一旁感觉被冷落的丫丫跳着叫着:“我长大了也娶我娘当媳妇,也对我娘好。”

    钱如意又哭了,不过不是因为凝翠,而是被这俩娃给乐哭的。话说那又想笑,又忍不住流着眼泪的高难度动作,还真的很让人难受。

    钱如意牵着俩娃回家。才走近大门没多远,就看见陆子峰站在那里。

195、女人不要掺和

    钱如意看见他就想起卫善,心里就有气,因此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直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陆子峰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往别处去了。

    钱如意转而又觉得不对劲儿。那卫善因为娶凝翠这件事,几乎将之前苦心经营的贤名糟蹋一空。就算是个泥人,也不肯能无动于衷的。那卫善偏偏就沉得住气的很。等到了年节下的时候,竟然还有脸面,大摇大摆以老贤王孙女婿的名义,来向老贤王请安问好。

    话说这般的厚脸皮,钱如意倒是十分的佩服。

    等过了年,后续来喽。

    原来那卫善不动声色,就是要打老贤王个措手不及。

    过年之前,朝廷在外任职的官员,都是要上述职折子的。就是把自己这一年里都干了什么事,为朝廷做了什么贡献些个本子,递到吏部。

    卫善这一年,除了杀了一个未名少年,贬谪了原本就微不足道的陆子峰以外,别的什么事都没干啊。经略边地,你至少要知道自己属地方圆几何,有多少百姓,多少良田,多少兵甲,多少马匹等等这些事情吧?

    卫善一概不知。因为他一路上游山玩水,到了金山县的时候就已经快四月的天气了,之后依旧游山玩水,今日访朋,明日会友,一件正经事没干。捎带把地下那些经吏官员们,都养的白白胖胖。

    那他的述职折子怎么写?

    这货自有度量。

    他别的本事没有,可是读了许多年的书,再加上一副小人心肝。最会避重就轻,夸大事实。将小九一事恨不得写出个几十回来,不过一件来去不明的小案件,硬是让他给写成一部烧脑的经侦案卷。将他自己塑造成一个龙图再世,大公无私的中正光辉形象。至于别的事情一笔带过。所有的不作为全推到了老贤王头上。意思是老贤王专断独行,抢了他的地盘。他连办公的地方都没有,一应事物自然无法开展。

    钱如意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因为卫善的那一本述职折子,年前递到的吏部,没过正月十五呢,就到了老贤王手上了。也怪那厮太过刚愎自用了,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老贤王又是什么身份。

    倘若他不在奏折中拉扯老贤王,估计朝廷还真的会被他的故事打动,以为他真的是个好能臣。可是,拉扯上老贤王,就算皇帝不想费心较真,那满朝文武面前也没办法交代啊。

    钱如意从老贤王手里接过那奏折,看到一半就再次深深的为卫善的不要脸而感动,拿着奏折就去找了陆子峰。

    彼时,陆子峰正在和两个孩子玩儿。

    话说他自从被老贤王抓了壮丁。虽说没有俸禄可拿,可每日里整理些典故,再加上他自己心血来潮,写个酸诗,又或者记录个钱如意口中冷不丁冒出来的精句。还别说,小日子平平淡淡,过得挺惬意。

    钱如意忽然就有些不想让他看见那个奏折了。陆子峰自然不是真的不知道卫善的本性,只是,他是卫善一手养大的徒儿。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陆子峰已经看了她:“你手里拿的什么?”

    钱如意将那奏折往袖子里塞:“没什么。”

    陆子峰走过来,捉住她的手,硬是抢了过去。

    钱如意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故事写的曲折离奇,跌宕起伏,想要拿来让你借鉴一下。以后我若是江娘才尽的时候,咱们家的营生还要靠你支撑。”

    钱如意说的没错,现在一家人的营生,真的是靠写文维持着。

    陆子峰的关注点却不在那奏折上,而是钱如意的话。他将头微侧,眼角微挑着:“如何是江娘才尽,而不是钱娘才尽?”

    钱如意知道他容貌甚好的,可是骤然之下,毫不设防的被他那烟波一击,顿时就连呼吸都忘了。

    陆子峰见她不应,越发将眼角一挑。

    “我天。”钱如意手捂胸口,差点儿一口气没倒上来厥过去:“陆子峰,你能正经一些吗?”

    陆子峰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呢,低头看看自己,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没怎么啊?”

    笨笨也在一旁为陆子峰帮腔:“我爹什么坏事都没干。”

    丫丫也跟着作证:“姑父什么坏事都没干。”

    钱如意一噎,指着俩孩子:“两个小没良心的。”

    陆子峰却忽然恍然大悟,指着钱如意:“你……”

    钱如意下意识的脸颊腾的下烧灼起来:“你什么你?”说着,劈手将那奏折夺了回去:“我借老王爷的,赶着还回去。”

    陆子峰笑道:“你不是让我借鉴么?”

    “不要了。”钱如意羞红着脸庞,从屋里跑了出去。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看着房檐上的积雪,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袖了那奏折回老贤王那边。

    老贤王和老太妃两个人,正各自依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钱如意走过去,将那奏折交给伺候的宫女。

    老贤王将眼睛睁开一线:“你怎么又把那阿堵的玩意儿拿回来了?”

    钱如意也不瞒着:“我原本想让陆师兄看一看的,可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这大过年的,何必跟他添堵呢?”

    老贤王点头:“这话对。不过,也是你们年轻。这世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别人能给添堵的,都是自己给自己寻不痛快。”

    一旁的老太妃不满的嘀咕了一声:“说得轻巧。也不知道谁看到这折子,差点儿没气厥过去。”

    老贤王见自己被揭穿,略略有几分尴尬:“当着孩子的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老太妃索性睁开了眼睛:“面子能当饭吃么?要我说,那卫善就该捉来,一棍子打死。如此小人,日后若让他得逞了,必定祸国殃民。”

    老贤王不欲和老太妃争辩:“你女人家,懂什么。”

    老太妃顿时被噎的张口无言。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女人就是原罪。不光男人这样认为,很多女人自己也这样认为。

    但老太妃也只是梗了一会儿,便开始驱赶老贤王:“你走,你走。不要和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在一起。”

    老贤王见她要闹起来,立刻揭过那个话题:“孩子在这里呢。”但凡女人,最大的软肋估计就是孩子。

    老太妃果然不再揪着那个话题,而是看向钱如意:“要我说,这本折子你该好好的收藏着,说不定将来还能用得上。”

    钱如意不解:“我用它做什么?”

    老太妃轻叹一声,语气中颇多无奈:“你还年轻,不懂得那男人的心思。他们重义气起来,什么事做不出来呢?陆子峰毕竟是卫善养大的,只怕将来到了关节之处,他又心软起来,累及你母子们吃亏。你留着这个,好给他敲一敲警钟。”

    钱如意笑道:“那我收着,万一被人瞧见,可怎么得了?这可是朝廷里的文书。我会有口难辨的。”

    老太妃不屑道:“怕个什么。咱们家里有几件朝廷的文书,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你只管收着,倘若真有人问起,你就说是老贤王给你收着的。看哪个敢和你开腔叫板?”

    钱如意实实在在的喜欢老太妃这种明摆着的仗势欺人。闻言福身一礼:“那我就收着了。”说着,真将那奏折塞进袖筒里收了起来。

    老太妃看向老贤王:“卫善小儿鼠盗之辈,咱们要是一直这样,还得了他的意了。老王,您可有什么对策?”

    老贤王道:“这是男人的事,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只管在家里看顾好孩子们就行了。难道我的能力你还不放心么?试问满朝上下,敢在老夫头上挠痒痒的,有几人?这小儿,大约是久不在京中,所以才猖狂起来。”

    老太妃道:“你要治他的时候,须得和我讲一讲。若不然我心头这一口气难以平复,总是不舒坦。”

    老贤王无奈:“你看,又来。祖制后宫不得干政。你就不能安心做个本分的么?总是这也要问,那也要问。”

    老太妃顿时不悦起来:“我自来就是这样,谁让你不要我姐姐,偏偏看上我的?”

    钱如意一看这架势,这老俩又要吵起来了。她一个小辈儿站在一旁,也怪无趣,于是便告辞出来。才出房门,就听老贤王埋怨道:“你看吧,孩子来咱们这边坐一坐,瞧你那通身的本事。这下好了,给赶跑了,你心里高兴了。”

    “怎么是我赶跑得?我七老八十了,跟前就这一个孩子,我疯了还是傻了把孩子往外头赶。是你赶的,你还老贤王呢,我看你就是个老昏王。一个后辈小儿都欺负到咱头上了,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呢?”

    钱如意摇头,看来这夫妻,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就没有不吵架拌嘴的。

    她站在廊檐下发了一会子呆。忽然听见笨笨和丫丫的嬉笑声。猛然间,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触动了那根心弦儿,钱如意心里突的一下,骤然的脸颊滚烫起来。

    等她醒过神来的时候,连忙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于是提起裙角,匆匆的回跨院里去。

    才二月天气,春寒料峭。屋里都还笼着炭火。孩子们都出去玩儿了,陆子峰正在收拾整理的稿纸。炭火的微光将他半边面颊映照的仿佛三月里的桃花。那眼角不经意的光辉,似一道滑过平静心湖的燕儿,直击钱如意的心房。

    钱如意下意识的呼吸一滞。

    陆子峰从脚步声就知道是她来了,头也未抬,就那样很是随意道:“你这一大上午都急忙忙,来来去去的干什么?外头那么冷,回头你又要说头疼,腿疼,胳膊疼,浑身那儿都疼。”

    钱如意走到他面前:“陆子峰。”

    陆子峰听着她语气有些怪异,这才抬头:“怎么了?”

    钱如意摸着自己的肚子:“你说,为什么这么久了,我的肚子再没有动静了呢?”

    陆子峰闻言,将手中整理好的稿纸往一旁摆了摆:“我哪里知道?许是缘分没到。”

    钱如意扯住他:“笨笨都四岁了。男孩子越大越离娘远。我想要个女孩子,以后你们出去做事了,好在家里陪着我。”

    陆子峰目光闪了闪,忽然恍然大悟,指着钱如意:“你想要女孩子是假的,想耍流氓是真的。”

    钱如意原本就有些烧灼的脸颊,顿时腾的燃烧起来:“胡说,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陆子峰将书稿一扔,伸手就来抱她。

    “爹,娘……”一个鲁小子,一头闯了进来……

    钱如意顿时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雀儿,一下子从陆子峰怀里跳开。她那羞窘的样子,顿时将陆子峰逗的哈哈大笑,一时间,那笑声穿透纸窗,飞上院外的树梢,惊起一片雀鸟儿,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一家三口正笑闹成一团。忽然有人敲击窗棂,胡大郎的声音传来:“先生,老王爷叫你过去一趟。”

    陆子峰这才止住笑声,正了正神色:“我知道了。”

    他前脚向外走,钱如意跟在后头相送。掀帘就见胡大郎笔直的站在门外。这几年,胡大郎跟在陆子峰身边。要说过日子,显然是没有当初他守着胡家偌大的家业,过得滋润自在。但是,从另一方面说,他又似乎过得比之前好。

    尤其来到金山县这一年多,就连他的旧迹似乎都犯的少了。整天又是喂马,又是扫街的,将他那一身奢靡之气早就消磨干净。在这初春料峭的空气中,他一人一身,孑然独立,恍然有种超凡绝尘之意。

    钱如意在心中赞叹一句:“好个美男儿。”

    陆子峰大约察觉了什么,转身瞥了她一眼:“你回屋吧。我去了。”

    钱如意接收他目中的醋意,不屑的翻个白眼儿,转身回屋了。

    胡大郎便也跟着陆子峰去了。

    话说胡大郎这个人,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且不提。自从进了陆家的大门,便一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做个合格的长随。所以,钱如意才越发的胆大起来,由之前看见胡大郎就害怕,发展到现在没事还敢对着他犯一会儿花痴。但是,也仅限于犯花痴而已。

    钱如意自然是不知道老贤王叫陆子峰去干什么。就像老贤王说的,男人事,女人不要掺和。对此,陆子峰和老贤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钱如意这个人,别人不说的,她又是不会主动去刨根问底。

196、偶遇赵大妹

    她在家中的事情,简单也不简单。每日里,家务事虽然都有七嫂一手操持,不怎么用她动手,但是照看两个孩子,四个老人的任务都是她的。尤其是开年笨笨和丫丫都四岁了。钱如意琢磨着给俩娃开蒙。

    陆子峰的学问好,但他显然是没有功夫来教导家里的俩娃的。钱如意倒是什么都知道一些。可就是那字儿写的,忒对不起观众。她就不明白了,明明那横平竖直,一撇一捺她都认识,看着也没什么难得,为什么就到了她UU小说就变得歪三扭四起来。

    总之,家中这些事,忙得她晕头转向,不亦乐乎,外头的事她一概不打听也不问。

    但是,并不是她不问,就真的会像她祈盼的那样,平安无事。

    从朝廷成立经略司之处,疾风骤雨就已经开始酝酿。

    卫善想要在经略使的位子上无所事事的坐着,显然也是不可能的。钱如意不知道老贤王是不是做了什么。才进三月,卫善就一改常态,要在周边州县上报田地、人口等等信息到经略司。

    因为他和葛世文挤在一个小小的县衙内,确实有些拥挤。老贤王将原来经略司一应吏房主事,并一干下属,全都召回经略司衙门里来坐班。

    等到天黑,依旧回县衙门里睡觉去。

    而且,这位老贤王,别看年纪大了,可是精神非同一般的好。每天比鸡起的早,比那啥睡得还晚。经略司里,连正堂主事卫善算着,每天起早赶来应卯,那老爷子就已经气定神闲的坐在正堂上等着了。因为经略司这是初初开张,一应事务杂乱繁琐,最不缺的就是事情做。

    有这位老爷子坐镇,卫善都不敢喘大气儿,更别说那些吏薄了。

    大家一天里马不停蹄的忙碌着,没几天功夫,那些赋闲了一年多,养的白白胖胖的吏薄们,就有些扛不住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嘛。

    再熬了几天,就有身体差,心态被熬崩溃的病倒了。

    老爷子理所当然的就把扫大街的陆子峰给划拨过去填坑了。而且这个坑填的,卫善心服口服,哑口无言。

    再等几天,又病倒一个。老爷子从他带来的那些听闲书的人群里,扒拉扒拉,找了个年轻身体好的,又给填进去了。

    经略司里的那些老油条一看,这架势,老贤王是有备而来啊。照这速度下去,不用半年,这些人的差事就都丢完了。而且你还没话说。谁让你没有那个能力胜任呢?

    你干不了,还不许别人干么?

    于是,剩下的吏薄,就算再苦也都不敢轻易的炸毛。一个个跟牛一样拼命往前拉。过去一年耽误的事情,短短半年就整理的初露眉目。

    因为有老贤王坐镇,外头的这些小风小雨暂且还吹不到钱如意这里。可是,大约是应了一句话,乐极生悲。四月里,爷爷的身体明显不好起来。也许是老人家看钱如意如今的日子,很是过得,放下心来的同时,浑身的精气神也就散了。开始还能认清人,后来就谁都不认识,整天喊着要回家。

    陆子峰现在跟着在经略司里做事,忙得不可开交。钱如意便和七嫂一起,带着孩子陪爷爷、奶奶回了元宝村。

    老宅被钱五郎卖的,只剩下三间茅草房。因为常年不曾修缮,也摇摇欲坠。但是,爷爷执意要住回老宅子里去。

    叔伯们只好将那茅草屋子简单的修缮了一下,先将爷爷安置下来。但是,安置下爷爷和奶奶,这里就没有多余的屋子给钱如意和七嫂居住。

    钱如意看着眼前的情景,别提有多心酸了。

    她无论如何不会抛开爷爷、奶奶到别处休息。只能在地上临时打个草铺。

    正收拾着,忽见赵丰收远远的站在门外的一棵老树下,默默的向这边看着。

    七嫂见了,心里有气,就要去赶他走。

    钱如意将她拉住:“都过去的事,我都不在乎了你还纠结什么。”

    七嫂愤愤道:“我就是气不过。当初都说好了的,他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

    钱如意道:“都是命罢了。”

    七嫂微微一愣:“你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这可不像你?”

    钱如意苦笑:“谁一开始就是信命的呢?只不过,活着活着就信了。”

    七嫂知道她因为爷爷的事情,心里难过,因此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大家忙乱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才安置妥当。大伯母回去吩咐饭食,大伯就留下来,一面帮钱如意照看爷爷、奶奶,一边拟订接下来的一干事宜。

    因为有钱如意的加入。原本商量好的各家赡养事宜,最后都没有履行。爷爷、奶奶后来一直跟着钱如意生活的。如今眼见着老人的况状不好,身后事自然要早早的安排起来。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钱如意心里明白,可明白不代表就能坦然接受。她不敢想这事,只觉得眼下里每一刻都是煎熬。看大伯在想事情,她便信步走了出来。话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独自在村里漫步了。

    不知不觉,她便步过了村头的小桥,走到那一望无际的迷踪荡边缘。

    忽然,一个人影映入眼帘。

    钱如意下意识的一怔。

    那人似乎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转过头来。

    “赵丰收?”

    赵丰收怔怔的站在那里,许久翻身向这边走来:“我想进荡子里去,可是又怕自己不认识路,走不回来。”

    钱如意不解道:“好端端的,又不是荒旱年景,你去那里头做什么?”

    赵丰收垂下头,许久道:“你以前常常在那里等人,我也想去那里等你。可是,我不敢……”他说着,都快哭了的感觉。

    钱如意心头的酸楚,瞬间更甚:“你都多大了?三十了吧?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你等我做什么?我又不在那荡子里,又没功夫去捉野味来烤了给你,就算烤了,你如今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财主,也不会稀罕对不对?”要说当年的事,钱如意真的放下了,那只是她自己认为的,若不然这时候的语气也就不会这般的夹枪带棒,满含讽刺了。只不过,越是放不下的,才越是不会承认罢了。

    赵丰收闷闷的摇头,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一向这样,总是说不了三句话就闷起头来。每每这样,钱如意都被气的火冒三丈。这次也不例外,但是,就在钱如意想要发火的时候,忽然又泄了气。

    事已至此。她已为人妻,为人母。还在这里和一个闷葫芦生气,又是何必呢?

    赵丰收等了许久,大约没有等到钱如意发火,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起来,抬起头来就看见钱如意目中慢慢的悲伤。他忽然就慌了,忙忙的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塞进钱如意手里:“这个……你家的钥匙。”

    钱如意有些糊涂:“我家的钥匙?”

    赵丰收两手比划着,越是想说越说不出来,急得出了一头大汗。

    神奇的是,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是,钱如意却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赵丰收把钱五郎卖出的宅子,都买了回来。这些就是老宅里所有房间的钥匙。

    一瞬间,钱如意有些忍不住目中的泪意,但她不想在赵丰收面前掉泪。她只能将那泪意化成一声怒吼:“你什么意思,来可怜我,看我笑话的吗?”

    赵丰收在听到这声怒吼之后,瞬间僵直了。许久,忽然间双目之中泪雨滂沱,一转身,哭着跑走了。

    钱如意手里握着那一串钥匙,内心真的很想砸开赵丰收那榆木脑袋看一看,那货的脑袋里是怎样一个奇葩的构造。

    她回到村里,看着老宅子大门上挂着的明晃晃、油亮亮的锁头,拿着那串钥匙正想要打开,这才发现,这串钥匙上每一个都做着记号。找到和锁头对应的记号,去开锁,那锁应声二开。

    也就是说,这些记号是赵丰收特意刻上去的。

    对此,钱如意有些不敢相信。榆木脑袋赵丰收,能有这样的心眼儿?

    可是,除了赵丰收,又会是谁呢?

    她转头看了看,对门儿赵家的门庭,这几年似乎更加的萧条破败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正站在院子里骂街。钱如意隐约记得,那妇人似乎是赵家的老二媳妇。原本也是个温婉的女子,几年不见,不知如何竟然成了如今这般泼辣模样。

    她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赵大妹。

    想当年,因为赵大妹被卖,她心里愧疚了好几年。

    正在这时,一个梳着圆髻,鬓角垂下一缕长长刘海的年轻妇人,一摇一摆向这边走来。大约是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那妇人抬起眼眸来,四目相对。

    那妇人怔了怔,将薄薄嘴唇间的一个瓜子壳,噗的一声吐在了地上,又从手心里捡起一个瓜子儿扔进嘴里,噼啪一声咬开:“如意啊,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听说你嫁到京里了,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被男人休了?就你那狗脾气,被休了也是迟早的事。这么着,你跟着我干吧,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给个娘娘都不换。”

    钱如意足足看了那妇人有一刻钟,才从她的眉眼中认出,她就是赵大妹。

    赵大妹从小就生的漂亮。白白净净的面皮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挺鼻梁,薄嘴唇儿。如今依旧很漂亮。只是脱却那少时的天真稚气,眉角眼梢多了一份风流沧桑。

    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就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好吗?”

    赵大妹将两只手一抬,转了个身给钱如意看:“你看看我,像是不好吗?”她说着,步上老宅的台阶,走到钱如意面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干不干?”

    钱如意知道她说的是干什么,要是以往,定然和她吵闹起来,这时却丝毫生气不起来,望着她道:“你就没想过以后你老了怎么办?”

    赵大妹将身靠在门框上,似乎整个人都没骨头一般,又似乎对面院子里的争吵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懒洋洋,悠悠然道:“我算是想开了,这世上,靠谁都是假的,只有靠自己是真的。女人嘛,一辈子也就是这么回事。跟谁睡特么不是睡?你说对不对?我现在多好啊,这个睡腻歪了,我再换一个。一个不够我就找俩。”

    她说着,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料子:“你看,这可是南边来的绸缎。我之前做丫头那家,连正头主子都穿不着的上好绸缎。这样的,我有好几件呢?你要不,我送你两件。”

    钱如意不解:“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了?”

    赵大妹翻个白眼儿:“同病相怜呗,还不是看你被休回来,无依无靠的,我可怜你呗。以前是我想差了,才恨你把我赎出来,后来我想明白了。幸亏你把我赎出来,要不然,在那样无情无义的家里,就算我生了儿子又怎么样?就那老妖婆,八成早把我卖进窑子里去了。

    要真落到那一步,我才叫求天天不灵,求地地无门呢。

    你不知道,我有一次去看我儿子。街上碰见个要饭的肮脏女人,那头发乱的……啧啧……浑身又脏又臭……啧啧……”赵大妹皱着眉头,摆着手,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见到的那个女人有多肮脏了。最后,她神秘兮兮的问道:“你知道那女人是谁不?”

    这个钱如意去哪里知道啊。

    赵大妹接着道:“是和我原来那家主人,相好的一家的丫头。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我做丫头的时候,她想勾引我主人,我们俩还打过一架。你再想不到,几年的功夫不见,一个好好的人能被糟践成那副鬼样子。啧啧……”赵大妹连连摇头:“亏得她那时候目中无人的猖狂样子了。以为自己长的好,在男人面前有的是手段。结果呢,还不是被自己家的主人送给别人,又不知道过了几手,最后被玩儿烂,买到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去。不过一两年就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赵大妹说起往事,似乎还有些无法从惊愕中走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这人呐,还是要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才好。你知道我现在为啥不想着嫁人了不?”

    钱如意摇头。

197、贵人

    “实话跟你说,不是我这个半开门的没人要,而是我不想嫁人。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呢。我要是点个头,能从咱村排到葛家庄去。”她说到这里,嗓门儿忽然拔高,似乎不单单是说给钱如意听得,更是说给满村子里的人听的:“我不嫁。我一个人有吃有喝,要多滋润有多滋润,我脑袋被门挤了,找个男人,再给自己整一窝祖宗回来伺候?”

    钱如意竟然觉得她这话说的十分在理。无论是在元宝村还是在京城,女人的地位都十分的低下。像钱如意这样动不动就和丈夫叫板的女人,其实凤毛麟角。更多的女人,别说上赶着和丈夫吵架了,翻个白眼儿都能挨一顿锤,挨了打还没地方诉冤去。

    赵大妹喊完,仍旧有些意气难平:“都骂我贱,要我说天底下的女人都贱,那些天天挨打的更贱。离了男人能死是怎么地?”她说着,忽然看见钱如意,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啊。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活的最明白的人了。就我大哥那种王八蛋,你不嫁他简直太对了。你要嫁给他,可有得你苦。”

    钱如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苦笑。

    赵大妹又怔了一会儿,强调一转:“不瞒你说,我也不光是因为怕伺候人才不嫁。我怕我再遇着一个像我之前那个男人那样的,软弱窝囊还好色,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又怕遇上我爹那样的混蛋。好吃懒做,眼里只有自己。连自己亲闺女都能卖了。”

    钱如意听到这里,有些怜悯她,安慰道:“只要你有那个心,总会遇见好的。”

    赵大妹摆手:“我已经死心了,这辈子就这样了。趁着年轻,攒俩钱,等老了,就卖个小丫头伺候着。等我两眼一闭,才不管是臭在屋里,还是被扔出去喂狗呢。”

    钱如意也是无奈。

    赵大妹似乎许久没有逮到可以说话的人了,自见了钱如意就喋喋不休:“如意,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钱如意道:“我是仍旧要回县城里去的,再往后的事情那谁说得清楚呢?”

    “你回县城里做什么?你不是嫁在了京城么?”

    钱如意如实道:“我婆家是京城的不假,这不是跟着丈夫回来任职么?他在经略司里做事。”

    “呀,这么说你还是官太太来着?”赵大妹惊呼起来,虽不见语气里有多高兴,可是那声音却真的不小:“昨儿还有那黑心烂肺的,在我耳朵边吹风,说你被婆家休了。这下可是好,咣咣打脸了。你是做了官太太的人。那当官的,都是大人物。哪个大人物会休老婆呢?

    那戏文上可是说了。官老爷都是好男人。莫说休老婆,就是打老婆都没有的。讲话都斯斯文文的。叫那些天天挨打,挨糙汉子那啥的,都得红眼病。”她越说越指桑骂槐起来。

    有人按捺不住,隔着院墙和她对骂:“哪里来的野狗,在人家屋外乱叫。”

    赵大妹也不示弱:“怕人有,恨人无的东西,自己家的公狗、母狗还看不住呢,倒来操别人家的闲心。”

    钱如意一看,要是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再骂下去,非得干一仗不可,连忙劝赵大妹:“你是不是还有事?你有事就去忙吧。”

    赵大妹一拍大腿:“哎呦,你要不提醒我,我还真忘了。我赶着回去炒肉呢。你不知道,隔壁村那谁……嘻嘻……哈哈……”她笑着,甩着手,扭着腰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翻身将手里的瓜子儿倒进钱如意手里:“不知道能遇见你,出来的时候就抓了这一把,等会儿我炒好了肉,再给送一些来。我家里,别的不敢说,吃吃喝喝的最是不缺。”说完,也不等钱如意搭腔,自己就扭身走了。

    钱如意有些懵,看看手里的钥匙和瓜子儿,有些做梦的感觉。这赵家的两兄妹,难不成都吃错药了么?

    “如意,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七嫂远远的走来,带着嗔责的语气道:“大伯听见你和赵大妹说话,让我把你叫回去。那就是个破鞋,你理会她做什么?”

    钱如意苦笑:“她一见我就拉着我非要说话,我能怎么办?”

    七嫂唬着脸道:“也不怪大伯生气。咱们好人家的女人,怎么好和那样的人站在一处?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

    钱如意道:“你来得正好。”说着,把手里的瓜子儿倒在七嫂的手中,将大门上打开的锁头摘下来,推开了大门。

    七嫂一愣:“你哪里来的钥匙?”

    钱如意知道,说出来就得好一通解释,还不一定能解释得通,于是道:“你就别管了。跟我一起看一看,家里还能住人不能。要是能,明天就把爷爷搬过来。”

    七嫂是典型的居家女人,不让问的,就不会多问。于是跟着钱如意进了院子。

    已经是旁晚时分,但是,开门步入院子的那一刻,钱如意和七嫂两个女人,还是一瞬间热了眼眶。这里毕竟是以前的家啊。院子里打扫的十分干净,屋子也修缮的好好的。一点儿都看不出好久没有住人的样子。

    七嫂感叹道:“咱爹这是把宅子卖给了谁啊?可是个有心的人家。你看看这院子收拾的多次序。比咱们住着的时候还规整。”

    钱如意看见院子里的情形,就已经明白,里头的不用看了,明天一早把爷爷搬过来就行。

    姑嫂二人回到茅屋的时候,二伯几个吃完饭已经回来了。大伯母送来了饭菜,大伯也正在吃。看见钱如意进来,大伯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将饭碗重重的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告诉钱如意他很生气。

    大伯母拉了钱如意的手,嘱咐她以后再不要和赵家的人有来往。

    钱如意应了,大伯这才道:“跑了一天了,吃饭吧。今天晚上,我和你大伯母,都在这里。你吃了饭,就带着孩子先歇。”

    钱如意道:“我刚去老宅子里看了看,什么都好好的,跟原来咱们住着的时候一样。明天咱们还是搬回去吧。”

    大伯一怔:“你去老宅子了?你哪里来的钥匙?”

    钱如意不欲解释,说道:“一个人给我的,说咱们可以回老宅里去先住着。”

    “什么样的人?”

    “就是一个年轻人,三十来岁。长得高高的……”这话不假,赵丰收三十来岁,长得高高的。

    大伯道:“这可奇了。买咱家宅子的人,我转圈打听都没打听到是谁,怎么就偏偏让你遇见了。人家有那好心,白白让咱们去住?”

    钱如意两手一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之前陆师兄出事的时候,也有一个人来告诉我。只不过,那是个女的。看着比我小一些。”

    大伯母道:“能不能是神仙显灵?”

    “去,滚一边而去,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就知道胡说八道。”大伯呵斥了一声。

    大伯母瘪了瘪嘴,没有再说什么。

    二伯道:“能不能是陆先生人缘好,暗中有贵人相助?”

    大伯想了想,点头:“有这可能。小七不是说过一次么,他们来的路上遇见了劫匪,如意差点儿被抢去,还是有人暗中帮忙,胡大才把如意救回来的。”

    三伯也觉得有道理:“陆先生可是武侯的后人,那武侯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有人暗中护持,也是说不定的。”

    钱如意看着他们自圆其说,一脑门儿黑线。深深感叹,三人成虎,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几个伯父,叔叔就把一个故事解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关键这个故事千真万确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跟事实真相八竿子挨不着边儿。

    大家这么一说,那还等什么明天啊。既然是贵人相助,今天晚上就搬过去吧。那边又大又敞亮,总比在这边一个破茅草屋里强。

    爷爷大约是知道自己终于能回家了,顿时高兴的像个孩子。一向糊涂的他,难得的清明起来,连声叫着:“老大……”

    “哎。”大伯应了一声。

    “老二……”

    “哎。”二伯赶紧上前。

    “老三,老四,老五……”

    “哎……”钱如意犹豫了片刻,连忙应了一声。

    爷爷看了她一眼,宠溺道:“莫要捣乱,我叫你爹呢。”

    就这一句,钱如意差点儿泪崩。钱五郎和葛六女走的无影无踪,又去哪里寻他们的人呢?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传来陆子峰的声音,响响亮亮应道:“哎,我在这里呢。”说着一身风尘走了进来。

    爷爷顿时就笑开了怀,接着唤道:“老六……”

    六叔应了一声。

    爷爷笑着:“我这一辈子啊,有你们这些孩子,真好啊。”

    大伯道:“爹,咱回家。”

    爷爷点头:“回家。哪儿也没有家好。”

    几人面面相觑,钱如意还不知道,但是经事多的叔伯已然明了,爷爷的大限就要到了。

    众人连忙就行动起来,将爷爷连同铺的被褥,一起抬着回老宅。

    等安置妥当,已经是半夜时分。

    爷爷的精神出奇的好,原先都不能久坐,这时竟然要起来下地去走一走。一大家子儿孙们,护拥着他老人家,挨院子转悠。爷爷指着空荡荡的栏舍:“老大啊,那猪长得够肥了,改明儿你拉倒县上卖了。你家大小子也不小了,等卖了猪,给他把婚事办了……”

    又指着干干净净的鸡舍:“耶,那大芦花又下蛋了。如意……”

    钱如意上前:“爷爷……”

    爷爷指着鸡舍:“快去,快去,拿了那鸡蛋,让你奶奶给你冲个鸡蛋茶去吃。别让那些猴小子们看见了。要是被他们看见,又该嚷嚷着都要了。一群猴小子,吃什么鸡蛋茶。”

    钱如意眼睛酸的都快要忍不住了,只能连连点头。腿脚一阵阵发麻,几乎要站立不住。幸好有陆子峰在身后,伸手撑住了她。

    爷爷把前院,后院都转了一遍,大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连腿都拖不动了。

    众人齐心合力将他抬回房间去。

    爷爷向众人摆了摆手:“天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我也该走了。”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可是爷爷这话一说出口,大家还是一惊,乱纷纷叫嚷着:“爹……”“爷爷……”

    更有像七嫂这样的孙媳妇,叫嚷道:“您孙子还没回来呢,您好歹再等一等。”

    爷爷摆手,声细若蚊:“我走了,我走了……”那支着的手臂渐渐不动了,落在了炕沿上。

    屋里骤然间鸦雀无声,仿佛连时光都静止了。随后便是爆发式的哭声,骤然响起。

    钱如意则是双脚一软,直接瘫倒在陆子峰的怀中。若不是有陆子峰支撑,之前她就已经站立不住了。

    她强自睁着被泪水朦胧的双眼,忽然看见奶奶的身影往起一站,又直直的向后倒去。她大吃一惊肝胆俱裂,高呼一声:“奶奶……”

    众人都被她这一声高呼惊的下意识哽住喉头的哭声。纷纷转目向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奶奶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娘……”“奶奶……”叔伯们纷纷哭喊着向奶奶扑去。

    只见奶奶安安静静的躺在爷爷身边,已经没有了呼吸。

    明明她一直好好的坐着,什么事都没有。谁能想到,就是这兔起鹘落之间,屋里这一大帮男女老少,就父母双双亡故了?

    钱如意悲伤不能自抑,高呼一声:“爷爷……”低呼一声:“奶奶……”喉头一甜,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如意……”陆子峰吃了一惊,抱着她就喊:“快来人呐,快救命啊。”

    钱如意已经昏厥过去。

    朦胧中,忽然脸上一阵剧痛。

    她吃力的睁开眼睛,才见三伯母横眉怒目站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尖儿骂道:“小如意啊,小如意。你是上辈子和钱家有仇啊。如今老俩才刚刚闭眼,衣裳还没穿。你想干什么啊?老俩一辈子没有闺女,就你一个孙女儿,眼珠子一样捧着,护着。你想让他俩闭不上眼是不是?你想让他二老,身后连个上大供的人都没有是不是?

    小如意,你黑心肝啊……”

    三伯母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我的婆母娘啊……我的老公爹……我的亲爹亲娘啊……”

    她这一哭,满屋子悲声顿时又起。

    钱如意‘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了出来。

    三伯母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哭道:“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娃啊,你吓死伯母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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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