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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你回不回

    二太太不再看她,吩咐人道:“把那贱人捆了,先关进柴房,等过了这几日再发落。”

    又敲打众人:“今日这事,你们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日后,若是我听到了一丝风声,仔细你们的狗腿。”

    那些仆妇下人们纷纷称是。

    二太太又看向三太太:“你也是,年轻人不懂事,你这个当亲娘的也不说替他们操心着点儿。快别在这里愣着了,赶紧带孩子回去收拾一下。不然一会儿客人问起来,怎么出去见人?”

    “是、是、是。”三太太一叠声应承,忙忙的带着葛秀才和一众人走了。

    等她们走远,一个婆子凑到二太太身边,问道:“那秋色怎么办?”

    二太太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说道:“先关着。派两个牢靠的人看着,别让人知道。等过了这几天,府里清闲了些,找个人牙子,远远的卖了。”

    那婆子道:“倘若老爷问起来怎么办?”

    二太太反问:“你觉得这件事能瞒得住老爷吗?”

    那婆子哑然。

    “走吧,还有好多事要忙呢。”二太太的语调低沉下去,语气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一行人离去。

    钱如意确定外头真的没人之后,这才从太湖石后探出身子。左右看了一眼,迅速的跳出来。也不敢再走那夹道,绕大路往熊氏院子里跑去。

    刚刚那一出,虽说不过一时片刻就尘埃落定,但是给钱如意的冲击太大了。

    先是她一个姑娘家家,听了半场活春宫;再是葛秀才的凉薄,令人惊心。

    不管那秋色是不是罪有应得,但前一刻两人还卿卿我我,后一刻葛秀才便能翻脸翻的那样绝情,简直令钱如意叹为观止。

    她心中惶然,走起路来便也六神无主。更想不到有人站在院子门口。

    嘭的一声,直直撞在一个人身上。

    “你被狼追了?”周玉郎看着明显神魂不属的钱如意。

    钱如意抬头:“林公子?”

    周玉郎点头:“是我。”

    “哦。”钱如意其实没什么和他说的。

    周玉郎平直的长眉微微一促:“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这般匆匆忙忙的为了什么?”

    钱如意摇头:“没。”她傻了才会和别人说自己刚刚的经历。

    周玉郎也不深问,话锋一转:“你觉得我比那林家表少爷如何?”

    “啊?”钱如意有些懵,根本不知道周玉郎说的什么。

    周玉郎眉头促的更紧:“莫非你觉得我不如他好?”

    钱如意更糊涂了:“林公子,你没事吧?”

    周玉郎已然恼了,恨声道:“怪不得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原来眼瞎。”说完长袖一挥……

    走了。

    钱如意回过神来,望着他的背影高呼:“你什么意思?”

    要知道,找不着对象可是钱如意的大愁事,都快成心病了。周玉郎的话无疑戳她心窝子。

    可是,周玉郎已经走远了,钱如意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追着他骂去。这是葛家,前头还有一堆客人呢。

    气得她进了院子,一眼看见凝翠:“姓林的疯了。”

    “啊?”凝翠一愣:“什么姓林的?”

    “还有哪个?就是你那旧主子。”

    “哦。”凝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仿佛她和那林公子一点儿不熟悉一般。

    这个时候的钱如意,并不知道所谓林公子,只是周玉郎随口杜撰的。

    她此刻心头杂乱,也无心留意凝翠的反应。自己想了一会儿:“这葛家不是个好地方,我还是走了吧。”

    凝翠道:“就这么走么?”

    钱如意点头:“现在是白天,我又认得路的。走回去也费不了什么。这趟,我真的不该来的。如今这葛家,就像换了个样子一般。原来还像人待的地儿。现在就像一个是非窝。不好,我得走了。”

    凝翠快手快脚收拾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大的自己背,小的给钱如意:“您是主子,行止坐卧您说了算。”

    “钱如意偷我们家东西了。”

    突兀的一声喊,熊氏风一样从屋里跳出来。不由分说,指着钱如意就骂。

    躲在一旁的葛四妹得意的冷笑着,刚刚那一声就是她喊的。

    “这是怎么?”葛六女才从外头进来,冷着脸向钱如意道:“怎么又惹你外婆生气?”话虽如此,可她语气中的喜悦傻子都能听出来。

    熊氏顿足:“看看你养的活祖宗。指爪都带着钩子。错眼不见,要将我家搬空了。”

    葛六女道:“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如意那不是还小嘛,不懂事。等她成了亲,成了大人,自然会孝敬您的。”

    “那也不关我的事。”

    “怎么会呢?林家那边很是阔绰。不光应许了五十两聘金彩礼钱,还要额外孝敬您二十两媒保钱。”

    “这么多?”熊氏的目光顿时明亮起来。

    “那还能错?刚三太太身边的沈大娘,亲口和我说的。不过……”葛六女迟疑了一下。

    熊氏顿时按捺不住:“不过什么?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啊,没得来吊老娘的胃口。”

    葛六女犹豫不决:“她们那边儿让把如意现在就送过去。一手人,一手钱。”

    熊氏连声道:“那就赶快给人送过去啊。一个庄户人家穷丫头,能进林家那样的家门儿,别说人家还给了这样许多聘金,就算一文不给,也是掉福窝里了。”

    一旁听着的钱如意早已按捺不住,一口吐沫就啐了过去:“我呸,这样好事,你怎自己不去?或者让你孙女儿去?打量我是头猪,由着你们买卖呢?”

    熊氏指着她:“你别不知好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没有后悔药吃去。”

    钱如意气急无语,不想和她纠缠,转头向凝翠道:“咱们走。”

    俩人刚转身,迎面走来一个婆子,带着俩小丫头。人还没进门,声音先进来了:“恭喜熊大娘,恭喜六姑奶奶,恭喜表小姐。老奴奉我们家太太之命,给您送银子来了。”

    钱如意大怒,接口道:“拿着你的银子滚,让你家太太留着给你家姑娘、小姐讨姘头去。”她是乡下女孩儿,爆起粗口远比那些所谓的大户人家的人彪悍。

    那婆子一听,顿时笑不出来了:“如意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钱如意道:“就是这话,你要是不走,我还有更好听的说给你听。回去告诉你家太太。慢说我不是你葛家人,就算是。你葛家缺银子,见钱眼开。要卖闺女的时候。也是先从她亲闺女卖起。等把你们这些黑心烂肺的杂碎都卖干净了,也轮不到打姑奶奶的主意。”

    那婆子道:“哎呀呀,可是越说越不像样子了。姑娘家家的,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钱如意眼睛一瞪:“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配来教训我?”

    那婆子一惊,猛然想起被钱如意打的跟猪头一样的张婆子,顿时张口结舌不敢再多言语。

    转头向葛六女道:“罢了,罢了,左右我这差事儿砸了。我还是回去领罚,也好过在这里惹如意姑娘生气。”说完转身便走。

    “哎……”葛六女想要挽留那婆子。

    钱如意望着她:“你回不回?倘若不回,我一个人走了。”

17、是非找人

    葛六女有些犹豫。

    钱如意见状,抬脚就走。

    她有心从正门出去,想了想实在忌惮如今葛家的人。为了少生是非,她还是选择了走侧门。

    反正这么多年她每次来都走这里,不在乎这最后一次。

    可是,人不找是非,是非要找人。

    钱如意刚走出侧门,就听到周玉郎独有的京城口音说道:“好巧啊。”

    钱如意抬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中,满是鄙夷。

    钱如意本就不痛快的心,更加不痛快。但是,想到跟在身后的凝翠,她还是强行把恼怒压下:“林公子,谢谢您让凝翠来帮我。现在我要回家了,就不麻烦了。”

    周玉郎用审视的目光望着那个一身粗布衣裳,眉宇间却磊落坦荡的小女子:“你什么意思?”

    钱如意道:“让凝翠依旧回您身边吧。她在京中,还有爹娘呢。而且……”

    “而且什么?”

    “无功不受禄。我们萍水相逢,是您看我可怜,才让婢子来帮助我,我已经感激的很了。”

    周玉郎轻笑一声:“差点儿就信了你的鬼话。一个有眼无珠之辈,能有什么心肠,我大约也是猜得着几分的。你怕不是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姿色平平,怕有凝翠丫头在,将你比到泥坑里去吧?”

    钱如意的火气有些压不住了:“你这人怎这样?我好好和你说话,你怎出口伤人?就算我有眼无珠,又关你什么事?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助我,我自感激在心。可这也不是我就该任你笑骂的理由。

    还有一个道理。

    古语云:男女授受不亲。咱们之间,本就一针一线不该有所交集。更何况凝翠是个大活人。我是更加不能让她留在身边的。言尽于此,告辞。”

    她说完便要走。

    周玉郎在马上伸手用马鞭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去打听一下,但凡我送出去的东西,谁敢不收?”

    “凝翠不是东西。”

    周玉郎眼眸飞扬:“什么?”

    钱如意猛然省起,这话太有歧义,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凝翠是人。人怎么可以送来送去?

    也不对。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可以收下。就这样。”钱如意说着,便要绕过马鞭走掉。

    周玉郎轻嗤一声:“脾气这么臭,眼又瞎,难怪嫁不出去。”

    这是钱如意的逆鳞啊,钱如意顿时便怒火中烧,转头劈手将周玉郎手中的马鞭夺下。但是又不能真的用鞭子抽周玉郎,于是,一鞭子打在周玉郎的坐骑身上。

    那马儿吃痛,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周玉郎惊叫一声,身体晃了晃,一把抓住马缰,将身俯下贴在马背上。

    这么一眨眼间,那马匹就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

    钱如意将马鞭就要甩在地上。

    “哎……”凝翠连忙将那马鞭接过去:“这鞭子不值钱,可上头的玛瑙珠子却是难得的好货。扔了挺可惜的。”一边说着,一边收进了包袱里。

    钱如意看向她:“你还是去追林公子吧。”

    凝翠叹息了一声:“你没听公子说吗,但凡他送出去的东西,再没人敢不要的。我是决计回不去了的。”

    钱如意心生愧疚:“是我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等到了如言那里,就好了。如言是个很好的人,必不能和那些人一般。”

    钱如意说的那些人,不单是周玉郎,也包括葛家那些人。

    在钱如意眼中,周玉郎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一个大活人在他们眼睛里,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俩姑娘步行回元宝村。

    其实,葛家村距离元宝村不远,也就十四五里的路程。

    只不过,钱如意除了嘴皮子厉害,其余一概不中用的。反倒不如穿绫罗,挂绸缎看上去比她娇气几分的凝翠健行。

    两人走走歇歇,等走到长风书院坐落的山脚下时,已经晌午了。

    只见一人一马从山上悠然下来,走到二人面前停住。马上如玉般的郎君望着钱如意:“此时看来,你何止眼拙、臭脾气,竟还是个属乌龟的。”

    钱如意一听这语调,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可她此时又渴又累,实在没有力气和他打嘴仗。于是便选择了装聋作哑。

    周玉郎见了,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但是属乌龟的,还是个聋子,哑子。”

    钱如意忍无可忍:“我招你惹你了,你这般刻薄模样?”

    周玉郎轻嗤了一声,似乎十分看不上她的样子,但是没有再接着刻薄她。

    钱如意强打精神,拉着凝翠:“咱们走。”

    但其实,走不上两步,就成了凝翠拖着她前行了。

    走了一段,钱如意忍不住回头。隐约看见周玉郎还待在山脚下。

    钱如意忿忿道:“我可算知道他为什么二十岁了,娶不着媳妇了。那张臭嘴,忒是可恶。”说完看向凝翠:“怎么办?我有些不想和如言讲那个人了。如言那样好一个女孩儿,讲话都不会高声,若是真的嫁给了那姓林的,还不被欺负死?”

    凝翠道:“主子以前也不这样啊。要不是奴婢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的,都有些怀疑,刚看到的是不是主子了呢。”

    钱如意撇撇嘴,根本不信凝翠的说辞。

    凝翠道:“那咱们还去不去找如言姑娘?”

    钱如意道:“去,不去你怎么办?”

    俩人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因为是晌午时分,书院内外静悄悄的。却有一个青袍男子,拿着一本书卷,玉立在书院外的竹丛下。

    大约是听到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来:“如意,你不是在葛家村么,怎么来了这里?”

    钱如意摆手道:“莫问,先给我口水喝。”

    陆子峰点头:“好。”

    钱如意跟着他进来书院。陆子峰从门房内提了壶出来,倒了一碗水给她。

    钱如意喝了,将碗还给他:“我去寻如言。”

    陆子峰点头:“去吧。”

    钱如意将凝翠背的大包袱拿下来,交给陆子峰:“这里头是凝翠的东西,师兄一会儿帮忙送到如言那里就行。”说完也不等陆子峰回答,拉着凝翠往书院后头去。

    凝翠道:“这个陆师兄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只是比起林公子,还是差了一点点。

    小姐,你不喜欢林公子,难道是因为……”

    钱如意道:“你胡说什么。陆师兄是如言的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如同我的哥哥一样。而且,陆师兄学问做的极好,将来是要成大事,做大官的。你看看我,有那诰命夫人的福气么?”

18、五彩水晶糕

    凝翠笑道:“奴婢可没长那眼力。”

    两人说笑着,往后院儿走。才转过一个月亮门儿,就听一个女孩儿柔润的声音道:“一早就见喜鹊儿在门前叫,我正寻思,这是谁要来了?原来是你。”

    钱如意笑道:“只怕那喜鹊不是专为我一人报信。”

    “除了你,还能有谁会想着来看我?”

    钱如意道:“咱们先不说这个,给你引荐个人。你必是喜欢的。”

    她说着,伸手去拉凝翠,一拉不动,二拉还不动。凝翠就跟一个铁疙瘩,焊在了地上一样。

    钱如意感到奇怪,转头一看。只见那丫头,两眼儿圆瞪,张着嘴巴呆愣在那里,直勾勾望着云窗内探出半个身子的卫如言。

    “凝翠……”钱如意推了她一把。

    “啊?”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

    钱如意见她的反应,有些得意又有几分骄傲:“我告诉你,如言是很好的一个人,没有骗你吧?不过,我现在有些觉得那姓林的,空有一副皮囊,配不上她了。

    可是吧……

    金山县是个小地方,实在找不到可以匹配如言的男人。”

    卫如言听的清楚,笑道:“你呀,能管好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

    钱如意顿时郁闷起来:“别人戳我的心窝子,你也这样。也不怕我真的嫁不出去,赖着你白吃白喝。”说着,带着凝翠进了屋。

    凝翠来自大户人家,自是知礼的。向卫如言福身一礼:“婢子见过如言小姐。”

    卫如言闪目打量她:“难得一个利整的姑娘。”

    钱如意道:“我要给你引荐的,就是她了。她叫凝翠,京城来的。以后就跟着你吧。我来不了的时候,也好给你做伴。”

    卫如言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笑道:“你才说要赖着我白吃白喝,我都还在考虑,养不养的起你呢。”

    钱如意也不拐弯抹角:“我实说了吧。凝翠是跟着她原来那个主子从京里来的。她那个主子,大约是个不靠谱的,不知道怎么就不要她了。

    可她的家人都在京里,就她一个孤零零被扔在这里,多可怜。我想着,你家也是京城的。你现在又大了,总要回去才好说亲的。所以就把她带到你这里来了。”

    “京里谁家的?”卫如言依旧笑眯眯的。

    钱如意道:“林家的。”

    “林家?”卫如言略一沉吟。

    凝翠正要张口,钱如意已然搭腔:“我就知道姓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陆师兄。他和那姓林的很熟的样子。

    或者,说不定山长也是认识那人的。刚我俩上山,半道儿上还遇见他来着。”

    “是个男的,还来过书院?”

    “对啊。”钱如意腹中饥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点心。

    卫如言将其中一盘五颜六色的糕点推到她手边:“你吃这个。这点心寻常吃不到。我特意为你留的。”

    钱如意看了,拈起一块,蹙着眉头犹疑道:“这东西红红绿绿的,能吃吗?”

    卫如言道:“我还能害你吗?”

    钱如意咬了一点儿:“这什么玩意儿?”

    卫如言还没有开口,被晾在一旁的凝翠道:“回小姐,这叫五色水晶糕。”

    卫如言神色微微一肃:“你怎么知道?”顿了顿:“哦,想必这点心在京中颇有几分名气,所以你听说过吧?”

    凝翠摇头:“回如言小姐,婢子之所以认识此糕,是因为此糕点,原是婢子母亲所做。”

    卫如言奇怪道:“你家主子不是姓林么?”

    凝翠有几分迟疑道:“是主子说,要是有人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就说姓林。”

    钱如意闻言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将手中点心扔回盘子里,狠狠道:“果然不是好东西。”

    凝翠垂头:“对不起。”

    卫如言则再次笑了开来:“你说人呢,还是说糕?”

    钱如意道:“不靠谱的人家,能做出什么样靠谱的点心呢?”

    卫如言笑道:“你这嘴巴,也忒不养人。凝翠还站在那里呢,你就这样说她母亲。”

    钱如意道:“我没说凝翠啊。我说的是那个连自己姓名都遮遮掩掩的人。咱们这里,乡间有句话说得好,改名不改姓,改姓是杂种……”

    “打嘴。”卫如言神色一紧,出声喝止了她:“女孩儿家家的,怎什么话都说?”

    钱如意翻个白眼:“我又没说你。就算那个缩头乌龟是皇亲国戚,这里山高皇帝远的,他又听不到。”

    “吃你的点心吧。”卫如言说着拈起一块五彩糕就要往她嘴里塞。

    “我不要这个。”钱如意别过头躲开:“那糕一点儿都不好吃,我还是喜欢你这里的白糖糕。”说着把盛着白糖糕的盘子拉到自己面前,还不忘给凝翠分一分。

    “不吃算了,要早知道你不喜欢,我一个人全吃掉了。”卫如言拈着那五彩糕,优雅的送到自己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细细的品尝。那陶醉的样子,似乎爱极了那点心。

    但她也只是吃了两块就不吃了,而是专心望着钱如意吃东西。

    钱如意这些年,因为交了卫如言这个好朋友,没少解馋。各种京里的点心,也不知道在卫如言这里吃过多少。

    但她可能天生就没那富贵命。各色精致的点心中,她唯独最喜欢白糖糕。

    说白了,就是糯米粉蒸一蒸,撒点儿白糖完事。在富贵人家,顶数这糕点普通。

    虽然,这白糖糕放在庄户人家,现在也是好东西。可是,一大堆点心,让她随便吃的时候,她独独钟情白糖糕,可见是真的喜欢。

    等她将盘子里的糕都吃差不多了,卫如言这才眯眯一笑:“我忽然想起来,这白糖糕和这五彩糕都是出自同一家呢。”

    钱如意张着嘴巴:“……”她可刚说了那家人做不出好点心。

    卫如言还嫌打击她不够:“你以前吃的那些,也多半都是呢。”

    钱如意望着卫如言:“我能把吃下去的吐出来吗?”

    “只要你舍得。”

    “那还是算了。”钱如意还真舍不得:“人不好,虚头巴脑的。可点心没错。糟蹋粮食可是大罪过,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说着,索性把剩下的也吃了。

    “翠儿。”卫如言唤来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指着桌上的点心道:“把这些,每样捡两块,包起来给钱姑娘带回去孝敬老奶奶去。”

    钱如意也不客气:“要还有白糖糕,多给我包两块。”

    卫如言笑道:“那个不要你说,我早给你准备好了,足足两大屉呢,够你吃好几天。”

    钱如意道:“不用那么多,你知道的,我背不动。”

    “我让人赶着马车给你送家去还不行?”卫如言笑的欢快:“小如意,你遇到我可是上辈子烧高香了,以后可不能把我忘了。”

    说着,让小丫头去吩咐粗使婆子备车。片刻小丫头就回来了。

    卫如言问道:“怎么这样快?”

19、大约会的

    小丫头道:“我一出门,正好遇见陆少爷。陆少爷说他正好要去灶房,顺便帮我传话。”

    卫如言微微凝神:“陆少爷可有事?”

    “陆少爷来送东西的,好大一包。我提了提,提不动。”

    “什么东西?”

    钱如意见问,说道:“是凝翠的东西。”

    卫如言道:“原来如此。”转而吩咐那小丫头:“你去把耳房收拾一下,找个人把你凝翠姐姐的东西送屋里。”

    凝翠闻言大喜:“谢如言小姐收留。”

    卫如言笑道:“你是如意领来的,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安排的。等日后见到你父母,是走是留,全凭你自己定夺。”

    凝翠听了,更加大喜过望,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给小姐磕头。凝翠谢小姐恩典。”

    钱如意看着直摇头:“动不动就跪,这毛病可不好。”

    “好了……”卫如言岔开话题:“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赶紧走吧,再不走我就拿大棍子赶你了。”

    钱如意跟着笑起来:“那我可就真走了。除非你请我,不然我再也不来了。”

    “想的美。”卫如言轻轻拍了她一下。

    钱如意起身告辞。

    卫如言叮嘱道:“路上小心。”

    “知道了,跟我大伯母一样嗦。”钱如意说着,出了卫如言闺房的门。走了没几步,凝翠赶了出来,有几分不舍:“小姐,你就这么走了?”

    钱如意看着她,莫名有几分怜悯:“我该先带你回去,认认家门,再把你送来的。万一日后,你再被送出去,好来找我。”

    凝翠眼圈一红:“你不是说家里人口多,养不起我么?”

    钱如意蹙眉:“也是。不过,实在走投无路,一碗饭应该还是可以的。”她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毕竟有些虚的。她如今大了,自己的将来还不知道往哪里着落呢。

    凝翠撅嘴:“我才不要过那样的苦日子。”说完,从腕上褪下一个细细的金镯子,拿在手上顿了顿,递给钱如意:“我出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这个送给你吧。万一日后,我真的要去投奔你呢。”

    钱如意拉过她的手,将那镯子重新戴回她腕上:“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很喜欢这个镯子的。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一向光明磊落,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你要是实在想送我点儿什么,等你回到京里家中,让你娘多做点儿白糖糕……”

    她说到此一顿,想起京城距离这里千里迢迢,就算做了她也吃不着。于是摆手道:“算了,还是不要麻烦了。”

    说完,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凝翠望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走的看不见了才转身。却见卫如言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她连忙就要行礼。

    卫如言扶住她:“我也常常羡慕如意的潇洒,咱们两个一口井里的青蛙罢了,何必各自讲究呢?”

    凝翠道:“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如意小姐。”

    卫如言垂眸:“大约,会的吧。不过,谁知道呢。”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钱如意出了卫如言的院子,没走多远就看见陆子峰站在甬道旁边。她很是自然的上前去打招呼:“陆师兄。”

    陆子峰转头看向她:“车子已经备好了,到家替我问钱爷爷好。”

    “好。”

    陆子峰便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走:“如意,有句话我知道不当说,但还是要说。”

    “什么?”

    “以后,像葛家那样的场合,你还是不要去了。不好。”

    钱如意点头:“我也是到了那里就后悔了的。”

    “那便好。”陆子峰点头,一直将她送到书院门口。

    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已经赶着一辆简陋的板车等在那里。

    陆子峰袖着手看那妇人接过钱如意的小包袱,而后扶钱如意上车。

    钱如意转身向他挥手告别。

    陆子峰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点头,只目光略略深邃了,目送钱如意离开。

    钱如意和长风书院的卫小姐是好朋友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的。

    卫如言隔三差五的派个婆子来接送她到书院玩儿,回来时总会带些点心之类的好东西,村里人也是知道的。

    在普遍不富裕的情况下,一粥一饭,一根针,一个线头都能引起一场邻里之战,甚至家庭大战。

    卫如言送给钱如意的,那怕只是一块富贵人家极为普通的白糖糕,都毫无悬念的能成为左邻右舍眼热的所在。

    大约村里所有伙伴都孤立她,这也是其中很大一方面原因。

    钱如意坐着板车刚走到村口,就看见赵丰收失魂落魄的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晃悠。

    钱如意顺手从车上拿来一包点心,扔进他怀里。

    赵丰收吃了一惊,看清楚是钱如意之后,便垂下了头。

    他一向这样,闷葫芦似的。钱如意都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赵丰收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在父母姐妹跟前十分的不招人待见。

    他小时候,爷爷、奶奶还能干活儿的时候,还是能勉强吃饱饭的。

    后来,他爷爷去世,奶奶也上了年纪,莫说养他,自己都要靠着赵丰收的父母接济。

    祖孙俩的日子每况日下。有一段时间,甚至都沦落到要讨饭的地步。

    相比较,钱如意过得要比赵丰收滋润很多。所以,时不时的接济他。

    往常赵丰收也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今日……

    他忽然赶了上来,把那包点心扔回钱如意怀里,一径闷着头走了。

    钱如意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她把那点心重新放好。当板车再次经过赵丰收身边时,也赌气不理他了。

    因此,本来心情很好的钱如意,在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又憋了一肚子气。

    大伯母正在门口做活儿,看见她回来:“如意,怎么就你一人,你娘呢?”

    钱如意心情正不好,回道:“不知道。”

    大伯母也不恼,反而宠溺的摇头笑道:“这丫头。”

    赶车的婆子站在地上向大伯母问好:“请钱大嫂子的安。”

    这婆子经常来的,大伯母自然认识:“怎么是你啊?卫小姐也去葛家了?”

    婆子摇头:“怎么会呢?我家小姐一直在家,不曾出去过。是后晌如意姑娘打从山下路过,上去看望我家小姐。”

    “原来这样。”

    那婆子便要将车上的点心搬下来。大伯母连忙帮忙:“又让你家小姐破费,我们又没有可以回赠你们的东西,真的很不好意思呢。”

    那婆子摆手:“不过几块点心,值不得什么。”

    大伯母还是千恩万谢的将那婆子送走。一转头,钱如意已经一径进了家门去了。

    大伯母蹙眉:“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呢?”一边让恰好走出来的二伯母把点心拿进去,一边呼唤钱如意:“如意丫头啊,你这是怎么了?”

20、莫担心

    钱如意已经进了屋。看见奶奶坐在炕头上搓棉条,她憋了一肚子的委屈顿时都爆发了,一头扑进奶奶怀中,眼泪扑簌簌就往下掉。

    奶奶吃了一惊,心疼道:“我的乖啊,你这是咋了?”

    钱如意只是哭。

    奶奶急了,拍着炕沿儿喊:“叫老五家的来。”

    大伯母走进了:“娘,老五媳妇根本就没回来。如意是一个人被长风书院的婆子送回来的。”

    “咋?老五家的没回……”奶奶一句话没说完,早已怒火万丈:“这个败家娘们儿,恁大个人了,狗屁不通。怎么能让如意自己在路上走呢?”

    大伯母道:“先问问如意这是咋了吧,孩子要紧。”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奶奶怀里将钱如意拉起来:“如意,有什么事跟大人说,别让大人着急。”

    钱如意越发哭的凶。

    奶奶心疼的受不了,拍开大伯母的手:“你逼迫孩子干啥?让老五去把她媳妇接回来,我亲自问问她。”

    “哎。”大伯母转身出去寻钱如意的父亲了。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十分,男人们下田的,做工的也都到了回家的时候。

    钱如意的父亲钱五郎听了大伯母传话,二话没说,骑上家里的大青骡子就去接葛六女了。

    葛家村距离元宝村也就十来里地儿,骑牲口很快就能打个来回。葛六女是被钱五郎横放在骡子背上驮回来的。

    到了家里,刚一进院子。钱五郎劈手揪住葛六女的头发,不由分说拖进屋里就是几拳。

    “老五,你干啥?”家里几个做嫂子的,连忙进屋拉架。

    钱五郎气的脸色都是铁青的,指着葛六女:“让她自己说,她干的什么好事。”

    “到底咋了?”妯娌几个七嘴八舌询问葛六女。

    葛六女吃了丈夫几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哭道:“我哪里知道?”

    “你不知道?”钱五郎说着便又要打她,被几个嫂子拉住,红着眼睛指着葛六女,咬牙切齿道:“她要把如意卖了啊。”

    此语一出,满场皆惊。

    三伯母反应最快,望着葛六女:“五弟妹,这是为什么啊?咱们家怎么就穷到要卖女儿的份上了呢?”

    葛六女哭道:“她是我生的,我做亲娘的还能害她吗?我哪里是要卖她,只不过是给她说个人家。”

    “你那是说人家?”钱五郎说着又要打。

    三伯母拉住他:“你别忙打人,我问问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葛六女已经被打怕了的,三伯母一问,她就一五一十将之前在葛家的事全说了。

    原来,那试图轻薄葛四妹的男人,还真的姓林。家里在金山县城开个布庄子,他是独子。长的也算人模狗样,但是德行不好。

    人前都称他一声林公子,背后都叫他黄鼠狼。只因他专好拱门爬墙,才得了这个绰号。家里娶下的妻妾反而成了摆设一样。

    葛四妹一个闺阁女儿,根本就不知道,此林公子,非彼林公子。况且她又恨嫁,难免鲁莽。

    那姓林的见有送上门来的鸭子,自然乐得享用。可惜被路过的钱如意搅了好事,还挨了一石头。

    说来也好笑,他竟对那泼辣的女子生了痴心。至于葛四妹……

    试问,世间哪个轻薄男,会将随便的女子放在心上呢?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这姓林的一心想得到钱如意,但他也知道钱如意的身份,明白这种事只能讨巧,或许还能成功。要是光明正大去求娶,定然不能。

    毕竟,好人家的女儿,谁肯给他做小妾呢?

    他其实并没有找葛家三太太去说和,只是求了三太太身边的得力婆子。

    原本没想着事情能十分顺利,结果那婆子一说。不但熊氏十分乐意,连葛六女这个做母亲的都迫不及待起来。

    于是,那姓林的不免又生出几分轻佻的心思,再看钱如意时,和看那路柳街花一般的心思。只恨不得立刻就拉来,成其好事。

    倘若不是钱如意自己走了,葛六女一定早已将她献给那姓林的了。

    葛六女叙说着,别说钱五郎愤怒,连她几个妯娌都气愤起来。三伯母愠怒道:“老五媳妇,你怎这么傻?俗话说得好,宁**首,不做牛后。如意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舍得?”

    葛六女依然嘴硬:“那林家是城里人,有铺面有银钱,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比庄户人家强上百倍。我怎么就是不心疼她了?”

    钱五郎怒道:“你觉得好,怎么不自己去?”

    葛六女垂下头去:“那也得人家要我。”

    气的钱五郎简直要跳起脚来,连呼:“滚,我老钱家庙小,装不下你。你愿意给谁做小老婆给谁做去。你滚出我家门,咱一刀两断。”

    屋里正吵吵闹闹,忽听屋外哐当一声巨响。

    屋里人都一怔。

    就听钱老爷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她娘,给烙两张饼,赶明儿天一亮,送葛家六小姐回家去。人家如今是官家小姐了,咱家高攀不起。”

    但凡不傻的,都听出老爷子什么意思了。老爷子这是要给儿子做主休妻啊。

    钱五郎闻言,掀帘就走了出去:“爹,不用赶明儿,我现在就把她送回去。儿子就是打一辈子光棍都不能再和这样糊涂的娘们儿过了。”

    老爷子磕了嗑烟锅里的余烬:“不用你。这门婚事是你姑做的媒,我和你娘替你做的主。还得我和你娘去完结。”

    屋里的妯娌几个都走了出来,望着老爷子:“爹,三思啊。”

    老爷子并不搭理那一帮儿媳妇,沉着脸色站起身,回屋去了。

    几个儿媳妇也只好各自散去。

    钱如意在奶奶怀里哭了一场,这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听到爷爷要休自己亲娘。说实话,心里挺不得劲。葛六女再糊涂,有她在,钱如意兄妹、姐弟几个就有娘,家就是囫囵的。倘若她被休了,她们的小家也就散了。

    她望着走进来的爷爷,低低唤了一声:“爷爷。”

    说起来,钱如意和赵丰收差不多,也是自幼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祖孙之间的感情,远比父女之情还要深厚些。至于母女之情,那就更不用说了。

    钱如意作为孩子,自然是希冀葛六女能够爱她的。可葛六女显然不是个会把爱给女儿的人。她甚至不爱自己的丈夫,也不爱自己。

    就算是两个儿子,在她心目中也是远远排在她娘家人之后的。

    老爷子最懂钱如意:“我娃莫担心,你还信不过爷爷么?”

21、分家

    钱如意闻言,明白老爷子并非真的要休弃葛六女这个儿媳妇。心头悬起的一块石头落地,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和奶奶就起身了。

    让三伯母跟前的二小子去套车。又让二伯母去叫葛六女出来。

    换了寻常妇人,被休弃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定然不能像葛六女这般,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

    只见她从屋里背出老大一个包袱。大到什么程度呢?

    出门的时候差点卡在门框上出不来。而且一看就十分沉重的样子。葛六女全力背着,大清早硬是累出一头大汗。

    “娘……”小九儿毕竟年纪小,正是恋母的时候,唤了她一声,已经满眼泪花。

    葛六女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将他拉住的大儿子,目中神色微微一滞。

    然而,也只是一滞而已。随即她便背着那个巨大的包袱,转身往门外走去。

    “娘……”小九追出去。

    葛六女已经上了马车。

    “九儿,回来。”钱如意跟着追出去,只看见葛六女坐在板车上,头也不回的身影。

    “都怪你……”小九儿忽然转身,冲着钱如意就挥起了拳头:“都怪你,你要是听娘的话,娘就不会走了。都怪你……”

    钱如意吃痛,但是心里更痛,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九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九儿愤怒的涨红了脸,呲着一双眼睛,尚且带着稚气的脸,几乎都扭曲了。指着钱如意骂道:“你就是个赔钱货,嫁不出去的害人精。”

    钱如意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瞬时一片空白。

    她一直以为,全家人除了葛六女,都是爱她的。可小九儿,是她亲弟弟啊。

    一个孩子,倘若不是听人说过,或者早有那样的心思,就算气急了,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的。

    钱如意转头看回去,隔着院门,院子里站满了人。

    钱家人口众多,堂哥们陆陆续续娶妻生子,一大家子粗略算去,也快上百口子了。

    这么多人至今都挤在一个大院里。若想让这么多人心齐,并且都喜欢自己。钱如意自思没有那样的本领。

    她看着那些人,忽然间觉得熟悉又陌生。恍惚间那些人都在笑。笑她是个傻子,早已在众人面前活成一个小丑,却还不自知。傻傻的自我陶醉。

    认真想起来,倘若没有爷爷奶奶的庇护,她在这个家又算什么呢?

    “如意,你怎么?”大伯母惊叫了一声:“你这孩子,不要吓唬我们啊。”

    钱如意回过神来,这才猛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在笑。

    “我没事。”她垂下头,越过院子里神态各异的人,走了几步之后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又将腰板挺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她听到院子里有人很是不屑的嘁了一声。

    爷爷、奶奶到晌午的时候就回来了,葛六女自然没有一起回来。

    二老一进门就察觉到钱如意的情绪不好,家里的气氛似乎也有些诡异。

    但是,老两口什么都没说,下午该怎样,还怎样。

    直到傍晚吃完晚饭,爷爷才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招呼钱如意:“如意,给爷爷拿烟袋来。”

    钱如意从屋里出去。

    爷爷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咱爷儿俩说说话。”

    奶奶也拿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了,趁着月色搓棉条。庄户人家,舍不得点油灯。

    爷爷抽了一袋烟:“如意啊,有啥心事给爷爷说说,别闷在心里。”

    钱如意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女孩儿大了,不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交心了。”

    “不是。”钱如意道:“我就是忽然觉得,咱们家太挤了。堂哥们都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总这样挤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

    爷爷笑道:“看不出,我娃还有这心思。那你说,该咋办呢?”

    钱如意望着爷爷,十分严肃认真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

    爷爷磕了嗑烟锅,砸吧了一下嘴:“那就分。”

    旁边的奶奶叹息了一声:“要真分了家,最苦可就是老五了。”

    爷爷拍着膝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命。这些年,拉扯他也够多了。要一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奶奶又叹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爷爷说的没错。钱如意摊上一个吃里扒外的娘。这些年,屋里屋外不知道被她往葛家扒拉了多少东西。

    因为有爷爷、奶奶压着,又是一大家子,大锅饭。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可眼下,钱家的几个弟兄,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要拉扯到老五什么时候呢?

    钱如意没想到爷爷真的打算分家,顿时有些惶恐:“爷爷,要是分了家,你们还要我吗?”

    爷爷疼惜道:“我娃说什么傻话。爷爷都想好了。我和你奶奶现在身体还硬朗。等分了家,谁也不跟。我们单住,留你照顾我们就行了。”

    钱如意这才略略高兴了些:“我一定一直陪着你们俩。”

    “好,一直陪着我们俩。我和你奶也舍不得你,赶明儿招个上门女婿。”

    “爷爷……”钱如意有些羞赫起来。

    爷爷道:“我看那陆子峰就不错。”

    “不行,不行。”钱如意连忙摆手:“陆师兄学问极好。如言说他胸有珠玑,怀有丘壑,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咱们小门小户,可不敢有那痴心妄想。”

    爷爷道:“我的孙女也很好啊。”

    “那也不行。我一直当他是哥哥来着。”

    “那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爷爷就开始张罗分家的事。

    家里人,从大到小,谁都没有提出异议,可见分家这件事也是众望所归。

    钱如意默默坐在角落,看爷爷安排分家事宜,心里明白,爷爷老了,她在家中万众瞩目的日子,也到头了。

    谈不上失落,也谈不上悲凉,就是迷茫。

    钱家总得来说,是个和睦的大家庭。兄弟妯娌之间,都很亲近。并不会斤斤计较。

    所以,这个家分的很快。

    原本,按照传统,老宅是要归于长子的,家里老人也多跟着长子生活。

    但是,因为钱如意的母亲前一天被送回了娘家。钱五郎就成了光棍儿。他和几个孩子无处着落。因此,老爷子和老太太决定和他一起过活,老宅子也分给他。

    其余田地,和其他几个兄弟一样分法,并无特殊。

    分家之后大家吃了一顿散伙饭,就各自收拾去了。

    大伯父带着一大家子,搬到了村南新宅院。之前那里只住了大二堂哥一家子。如今大伯父和大堂哥一大家子都要住进去,老二顿时有些不愿意。

22、什么都没有了

    二伯父分的宅子就在大伯父隔壁,原来住的是大堂哥。大堂哥自然不愿意搬到老二宅子里,和一大家子去挤。

    也是磨磨蹭蹭的,有些不痛快。

    三伯母一向比别个精明些。早早建了新房子却一直没住。这时要搬家,一大家子都高高兴兴。

    四伯父暂时不动。他一向在县城做工的,打算过几天去县城买个房子住。所以分房产时,他选了一块空地。暂时也不打算盖新房。

    六叔孩子相对小。老爷子又是极容易偏疼老儿子的,就把老宅子隔壁,他们原本居住的房子给了他们。所以也不用挪窝。

    半天时间,原本熙熙攘攘,十分拥挤的家里,一下子就空荡起来。

    爷爷蹲在门口,一袋一袋的接着抽烟。

    多年不曾下厨的奶奶,默默走进厨房。

    钱如意跟进去:“奶,我来吧。”

    “不用。”奶奶倔强的将她推出去。

    钱如意站在厨房门口,直觉心里难受的像塞了一团旧棉花。

    她走到爷爷面前。

    爷爷磕了嗑烟锅,站起身:“我娃不是早就想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么?去挑,去挑。让小七和九儿也一人挑一间来住。”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小七苦着脸道:“有屋子了又怎样呢?我娘连炕上铺的毡子都拿走了。”

    爷爷叹息了一声,转身进屋。片刻抱着自己的铺盖出来,递给小七:“拿去。”

    小七高兴的抱起铺盖就走。

    九儿道:“我也要。”

    爷爷有几分无奈道:“赶明儿让你奶奶给你做一床新的。”

    九儿不依:“我现在就要。昨儿晚上,我就冷的不能睡。”

    小七道:“咱们先一同挤挤。”

    “我不。”九儿说着,跑进上房屋里,一眼看见钱如意的铺盖整整齐齐放在那里,他跑过去抱了就走。

    “你这孩子……”奶奶看见了,从厨房出来:“你拿走了,你姐盖什么?”

    九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赔钱货,冻死拉倒。”

    “个小兔崽子……”奶奶说着,举起手来要打小九。钱如意拉住了她:“让他抱走吧。”

    奶奶叹了一口气,仿佛忽然间苍老了许多,望着钱如意:“你们几个,也是命苦。”

    钱如意知道两老心里这会儿也不好受,虽然自己也满腹苦闷,可还是强行挤出个笑脸:“奶,我们有您这样的爷爷、奶奶,不苦。”

    爷爷看向闷不做声的父亲:“你跟娃,日子还得过。赶明儿去趟县城,先紧着要紧的,置办一些。”

    钱五郎低着头:“家里墙缝都让那娘们抠索干净了,拿什么置办?”

    “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去用。”

    钱五郎的眼圈顿时红了,偌大个男人,眼泪汪汪,甚是可怜。

    奶奶做了晚饭,几个人围着桌子,分外的冷清。要知道,往日吃饭,家里三大桌都挤不下的。往往都要男人先吃之后,孩子再吃,最后才是女娘们一起打扫残羹剩饭。

    如今,几个人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

    除了少不更事的小九儿,低着头稀里呼噜吃的香甜,其余几人都吃不下。

    这时,四伯带着一大家子走来,之前他们去给大伯、二伯家帮忙了,这会儿才回来。

    原本冷清的院子,顿时恢复了些往日的热闹。

    老两口的心情明显舒展了,钱如意郁闷的心也跟着豁亮了几分。

    她十分清楚,人总是要长大的。之前都是爷爷、奶奶护着她,照顾她,之后便要她来照顾爷爷、奶奶了。

    伯伯和叔叔们虽然孝顺,可都是有家室的人,这又分了家的。各自都是一大摊子事情。总不能老麻烦他们。况且这么多年,因为钱如意有个葛六女那样的母亲,亏欠这一大家子已经够多了。她自认于情于理照顾爷爷、奶奶这件事,都责无旁贷。

    几人潦草吃过晚饭,四伯母便走去厨房刷锅洗碗。

    四伯抱着他的小孙子,和爷爷、奶奶说话。

    钱如意靠在奶奶身旁默默听着。

    四伯看见了,催促她:“你要是困了,就屋里睡觉去。”

    钱如意摇头:“不困。”

    四伯顺口道:“赶明儿我在城里买房子的时候,给你留个屋子。你要是在家闷了,就和你奶奶一起,去我那儿住着去。”看得出,对于分家这件事,四伯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他说着话,眉眼里就都是愉悦的笑意,向着二老道:“爹,娘,我说实话你们肯定要骂我不孝。想到将来要去县上住,你们俩我倒是放心,可我就是有些舍不下如意丫头。”

    奶奶道:“那也好办。等你到了城里,就在附近给如意找个好人家。”

    四伯还没有开口,就听厨房的四伯母接口:“我倒是巴不得呢。我也不瞒您。往常那是三泼猴在,万事她都站在前头,轮不到我张嘴。我早有那样的心思了,只怕您二老和五弟舍不得。”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厨房端着一簸箩洗干净的菜瓜走了出来,先递给爷爷一个,又给奶奶。之后给院子里每个人都拿一个。

    有吃的,也有不吃的。

    四伯母散了一圈后,才自己拿了一个,坐在奶奶旁边,咬了一口菜瓜,嚼的咔嚓响。

    此时,虽说比起往常人少了许多,可也足够温馨了。

    几个大人不觉坐到深夜。四伯发现爷爷、奶奶,连同钱如意都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他以为三人对于分家这种事,心里不好受。安慰道:“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家的。大哥他们住的又不远,也会时常走动。咱们家是分开了,可一家人的心是不会分的。”

    爷爷点头:“我的孩子,我信得过。你明儿还要上工,去睡吧。”

    四伯点头,这才离开。

    爷爷站起身,向着奶奶道:“你和如意也睡觉去吧。”

    奶奶道:“你呢?”

    要知道,现在爷孙三人,只有一床铺盖。

    爷爷道:“我后院儿栅棚里对付一宿去。”

    “那怎么行。”钱如意拉住爷爷:“您岁数大了,要去也是我去。”

    “哪有大姑娘家家睡草屋的?”

    爷爷说的没错,所谓栅棚其实就是庄户人家堆放柴草的地方,又叫草屋,大户人家称作柴房。

    奶奶跟着道:“不还有一床铺盖吗?咱仨人对付、对付。”

    爷爷摆手:“不用了,把褥子给老五吧,被子你俩挤一挤。左不过就一宿,况且,秋老虎还没走呢,夜里也不太冷。”

    爷爷的话音未落,四伯忽然开门从屋内出来,望着爷爷:“爹,你为啥要去睡栅棚?”

    外头的三人都默然了。

    四伯转头就要找钱五郎算账:“老五,你就是这么对待咱爹娘的?”

    “四伯……”钱如意低呼了一声:“是我娘,把什么都拿走了。我爹心里也不好受呢。”

    话音未落,钱五郎拉门出来,径直闷着头往后院栅棚去了。

    四伯追着他:“老五,你还来劲了是不?”

23、平淡而过的冬天

    最后,是四伯陪着钱五郎在栅棚里睡的。四伯母拿了四伯的被子给俩人盖着。又拉钱如意跟自己一个被窝睡。

    虽然这一夜,钱如意并没有睡着,但她那颗茫然的心,又暖了起来。

    四伯说的没错,这一大家子人,家虽然分了,可人心没分。

    伯伯、伯母都还是很爱钱如意的。

    只是,原本最应该爱她的人,却视她如无物一般。甚至她的亲弟弟,一而再的骂她是赔钱货。

    那种发自一个孩子内心的,毫无掩饰的鄙夷、践踏,让她仿佛在小九身上看到葛世雄的影子。

    不可否认,葛六女正在将自己承自熊氏的秉性,往自己下一代传承。

    只不过钱如意比她幸运,注定这辈子都不可能按照葛六女的设定去活。

    第二天,钱五郎就去县城置办被褥。

    四伯正好要去做工,和他一起走,傍晚又一起回来的。

    虽然没人说破,但是家里人都明白。四伯是怕钱五郎想不开,做傻事。

    秋收在即,庄户人家是没有太多的时间伤春悲秋的。

    钱五郎也就消沉了几日,便开始忙着秋收了。

    等秋季的庄稼收割完,变成粮食进了仓房。钱五郎顿时便又对生活充满了希冀。

    庄户人家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眼看场光地净,秋风也日渐萧瑟,马上就要入冬的节奏。

    钱五郎这边,除了小九偶尔提起葛六女以外,其余的人似乎都把葛六女给忘了。

    葛云生坐不住了。

    他是乡间的大户,同时也是要脸面的人。倘若女儿无故被休回家来,可是极为丢脸的一件事。

    葛云生家里虽然出了一个秀才儿子,但其实他是没什么学问的,就是土财主一个。平日里行事也没什么弯弯绕。

    原本,他并没有把葛六女回家这件事放在心上。女儿吗,就算嫁出去了,走娘家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又讨厌熊氏的为人,平日里根本不去她那里。

    先是大儿子中了秀才,他忙着宴请宾客,后来紧跟着就是秋收。

    等忙完了,葛云生喝着茶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因为往常钱老爷子几乎不登葛家门儿的,不见葛家大宴宾客他都不来么?

    为啥老两口一起来,留下葛六女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呢?

    难道只是为了送葛六女回来帮忙?

    话说他葛家还缺个使唤的人么?

    葛云生越想越不对劲儿。就让人去熊氏院子看看葛六女还在不在。

    这一过问才知道,原来老钱家的意思是要休妻。

    这葛云生的反射弧也是真长,掐指一算,葛六女已经回家几个月了,钱老五要是别娶新欢,这会儿恐怕娃都种上了。

    呀呀个呸的,葛云生立时就怒了。欺负人欺负到他这个秀才老爷的爹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葛云生当即就骑上一匹好马,带上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浩浩荡荡找老钱家算账来了。

    葛家村距离元宝村也就十来里路,葛云生一动身,早就有人连跑带跳赶来给钱老爷子报信。

    因此,当葛云生来到钱家时,钱老爷子正坐在屋里等他,桌子上热水都烧好了。

    葛云生大马张飞的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钱老爷子那边已然先声夺人:“过门就是客,葛大老爷请上坐。”

    葛云生反而不好发作,气呼呼径直走进屋里,望着坐在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抽烟的钱老爷子:“老钱,你什么意思?”

    钱老爷子深吸了一口烟,不紧不慢将口中烟圈吐出:“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什么风把葛大老爷吹到我这个穷窝窝里来了?仔细你贵脚踏贱地,沾了我们家的穷气儿。”

    葛云生也不是傻子,望着钱老爷子:“老钱,你话里有话啊。咱不整那弯弯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家为啥把六女给送回娘家?”

    钱老爷子道:“养不起了。”

    “你这是拿话寒碜我呢?你要是缺什么,只管开口。我还能亏待自己的亲家吗?你整这一出,可是不敞亮。”

    爷爷冷笑:“我家虽穷,可一口饭还是有的,还不至于要伸手要饭。况且你家卖儿卖女的银钱,就算是送给我,我也不稀罕。我怕折寿。”

    葛云生闻言,本来略略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又升腾了起来,指着钱老爷子鼻尖儿:“你把话说清楚,谁卖儿卖女了?你今天要是说不清楚,老子拆了你的房,戳了你的锅。”

    钱老爷子拍桌而起,气势更盛,怒道:“就是你家卖儿卖女。自家的儿女还卖不够,将主意打到我葛家的孩子头上。”

    “你胡扯……”葛云生怒吼:“我们家什么样的人家,丫头下人不知道用着多少,轮得到卖你家孩子度日?”

    钱老爷子将胸口拍的咚咚响:“上有天,下有地。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自家做的事,你敢不敢和我赌咒骂誓。谁要是坏良心,叫他不得好死。”

    这可严重了。能逼得钱老爷子这样大岁数,发这样的毒誓,怎么说都不像是空穴来风。

    葛云生顿时有些拿不准怎么回事了。

    但要他就此服软,也是不可能的。他略做思索:“你等着。”转身便出来老钱家院子。带着那七八个壮丁,呼啦啦又走了。

    干什么去了?

    回家审葛六女去了。

    葛六女在葛家,那就是个受气包,比个丫头下人还不如。

    葛云生没费什么劲儿就把事情的原委给问出来了。

    听说自己最最得意的三太太,要把自己的亲外甥女儿,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的送给她外甥做小老婆,葛云生简直恨不得抽那妇人两巴掌。

    要不是看她生了个秀才儿子,说不得葛六女的事情还没有了解,葛云生就得先休了三太太。

    实在是葛云生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是极要面子。

    他虽然不大搭理熊氏,但是对于钱如意这个外孙女儿还是有所耳闻的。

    老钱家缺女孩儿,将钱如意宠的天上有,地下无。一大家子将这女孩儿当成眼珠子一般。

    这样一个女孩儿,不说家世门第,单就一大家子对她的宠爱,将她不明不白给一个二流子做小老婆,都是对那一大家子人的侮辱。

    老钱家没有当即打上门来,已经是给葛家留足面子了。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葛云生,肠子都悔青了。倘若他没有大马金刀的跑去元宝村找钱家算账。这件事暗地里找人递个话,大不了赔个礼,道个歉,再送点儿东西,估计老钱家也就不计较了。

    可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说不得他还得硬着头皮往老钱家走一趟。

    可怜他的老脸啊,要强了半辈子,再加上自己儿子考中类秀才,更是荣光无限的时候,生生被家里的混账老婆还有糊涂闺女给折了个一干二净。

    葛云生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撒,先捉了三太太身边那个搅事的婆子,一顿乱棍打个半死,拖出去远远的发卖了。

    到了这时,就算那婆子是三太太的左膀右臂,为了自保也得忍痛割舍了。

    葛云生发落了那个婆子,还不解气,又将家里上下好一番敲打。这才重新带人去元宝村,给钱老爷子赔不是。

    钱老爷子也并非真的想散了老五夫妻。毕竟葛六女嫁到老钱家十几年,生了两儿一女,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见葛云生亲自来赔礼道歉。钱老爷子也就就坡下驴,隔天让钱五郎去接回葛六女。

    话说钱五郎这时,也没有了当初的火气。夫妻一场,如何能没有半点情谊呢?

    这件事也就算揭过了。

    老钱家是揭过了,可葛云生心里还是不得劲儿,想起来就跟心里梗着一根刺一般,又说不清道不明。

    葛六女回到家中,才发现家早分了。自己家里,除了新打的粮食,其余可谓家徒四壁。

    眼看冬天来临,没有了一大家子帮衬,她的两个儿子连棉衣都穿不上。

    至于钱如意有没有衣服穿,葛六女一向是不管的。

    葛六女干活儿其实很快,手也很巧。她忙忙的将秋季新收的棉花纺成线,织成布。

    赶在冬天第一场小雪之前,连夜为两个儿子和丈夫缝制了崭新的棉衣和鞋子。

    钱如意从不指望她能顾及自己,不过看母亲终于肯为家人做些什么,有个过日子的样子了,她心里也很是欣慰。

    冬天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钱如意又长了一岁。依旧没有人给她说婆家。

    她变的不爱说话,每日除了干些日常的活计,便在屋内绣花。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就算没有出嫁的,也都早早开始为自己绣嫁妆了。

    钱如意却仿佛刚刚想起来一般。

    奶奶也很是无奈。她几乎把家里能动员的亲戚都动员上了,也没能帮钱如意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别说如意郎君了,是根本就没人肯来提亲。

    每当钱如意经过之时,原本交头接耳的乡邻会忽然噤声。

    钱如意知道,定然是又在说她的闲话。

    若是放在以往,说不得她会破口大骂一通。但此时,她竟发现自己心如止水,丝毫提不起精神来和那些人分说什么。

    “扑通……”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溅起的水珠扑了钱如意一头一脸。

    她茫然的抬起头来。

    “臭丫头,哑巴了?”一个比起庄户人家男子,明显白净的不像话的男人,笑嘻嘻的站在元宝河的对岸。不用说,刚刚那石子就是他丢的。

24、好赖不分

    钱如意没有心情搭理他,低下头接着洗衣服。

    “我和你说话呢。”

    然而,钱如意现在不想说话。要不是洗衣服,她现在连门都很少出。

    倒不是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而是她真的提不起精神。

    家里现在也清净,可以任由她做个安静的小女子。不像以前,人多事杂,终日乱糟糟的。

    周玉郎见她不搭理自己,以为她没认出来自己。于是提气纵身,从两丈多宽的元宝河上飞跃而过,身姿妙曼,翩若惊鸿。

    可惜钱如意不懂欣赏。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将洗了一半的衣服装回篮子里,提起来就走。

    周玉郎吃了老大一个闭门羹,一时间愣在哪里。

    “世子……”远远的一声唤传来。

    周玉郎回过神来:“这里。”

    陆子峰看着独自站在河对岸的周玉郎:“您怎么到了对岸去了?”

    周玉郎道:“没事。”但是,却仍旧站在那里,兀自又发了一会儿呆。

    陆子峰好不容易顺着上游的桥转到河对岸去:“现在只是初春,等再过个把月,这河两岸的景色才叫美不胜收。”

    周玉郎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回吧,乏了。”说完,抬脚就走。

    他是一蹦就能从河对岸蹦到这边来的主儿。陆子峰不过一介书生,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脚程。眼看着他身形三晃两晃就走的远了。

    陆子峰只好放步去追。

    陆子峰尚且比不过周玉郎的脚程,又何况钱如意呢?

    她离开河边不过才走了几步,周玉郎便超过了她。

    钱如意心里不耐烦,下意识皱了眉头。

    可意外的是,周玉郎并没有和她说话更没有停留,而是一径向前走去,片刻就走的不见了人影。

    陆子峰从后头赶上来,看见站在路边的钱如意,颇有几分意外:“你怎在这里?”

    钱如意如实道:“我洗衣服。”

    陆子峰瞟了一眼她篮子里的衣服:“那你是正要去呢?还是洗完了要回去?”

    钱如意没有说话。

    陆子峰道:“我看天色还早,一准儿是你正要去。你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根本不给钱如意反应的时间,加快脚步去追周玉郎。

    钱如意站在原地想了想,挎着篮子转身又回河边接着洗衣裳去了。

    因为近来一段时间,她有些不愿意和人接触。所以,她远远的在下游洗。和上游那些妇人差开着老远的距离。

    尽管如此,她重新回到河边时,还是有零言碎语不时传入耳鼓。

    钱如意不是神,想要不理又忍不住侧耳去听。

    原来诋毁她的人中,主力主要是对门赵丰收的娘。今日里忽然多了另外一个声音。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唱双簧戏一般,配合的竟然分外默契。

    “她那平日里狐媚子的样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那种女人我见的多了,最会使手段,把男人哄的一圈一圈的。”

    钱如意此时虽然满肚子气,可是理智还在。听到“狐媚子”三个字,心里还说,这骂人的词儿倒是别致。

    因为村里妇人骂架,都是骂狐狸精,没人骂狐媚子。

    钱如意心说,这是哪里冒出来个不长眼睛的新茬,真以为姑娘我好欺负在这里胡吣?

    她将衣服往河岩儿上一摔,袖子往起撸了撸,抬脚就向上游走去。

    钱家人口多,媳妇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钱如意也是嘴巴不饶人的。

    所以,村里虽然有各种流言蜚语,一则谁都没亲眼见着,无处证实;二则大部分人都忌惮钱家的人厉害。故而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胡说八道。

    那些洗衣服的妇女,一见钱如意气势冲冲走过来。瞬间一个个都低了头,做个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干活儿的样子。

    就连那赵丰收的娘,赵老太婆看见钱如意走过来,都连忙噤了声,同时不停的向背对着钱如意,声情并茂胡说八道的女子使眼色。

    可惜已经晚了,钱如意从背后,一脚蹬在那女子背上,当时就给她踹了一个大马趴。

    “啊……”那女子吃了一惊,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哪个不长眼的……”

    钱如意劈手就又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赵老太婆反应过来,尖叫道:“钱如意,你个贱丫头,敢打我闺女,我给你拼了。”说着张牙舞爪向钱如意扑去。

    钱如意弯腰躲过去,胡乱抓起赵老太婆的衣服,篮子就往河里扔:“我让你们胡吣……”

    “我的衣服……”赵老太婆顿时慌了手脚。

    庄户人家也就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一些,可也并不宽裕。赵家又是格外紧巴的。钱如意扔她衣服,不亚于扔她命。

    赵老太婆手脚并用,试图去捞河里的衣服。

    可是就胳膊的长度,根本就够不着。反而因为她着急,向前一扑差点儿掉进河里。

    “娘……”赵大妹见状,吃了一吓,也顾不上自己被打的脸疼,连忙去拉住赵老太婆:“不过几件破衣裳,我以前扔的都比这个好不知道多少。”

    眼见那衣裳随水飘走,赵老太婆那个心疼,赵大妹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转身劈头就给了赵大妹一耳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叫嚷:“你还有脸说。你去吃香的,喝辣的,穿不完的好衣裳能扔了都不记得家里人。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

    赵大妹顿时哭了:“你打量谁愿意回你这个破家呢?我在城里好好的,谁让你们把我赎回来的?”

    钱如意一怔,感情还有甘心情愿当奴才,不愿意回家的人。

    再看赵老太婆,被赵大妹一顿抢白,竟然不做声了。好像她没接着让赵大妹做奴才,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亏心事。

    赵大妹见赵老太婆不再做声,越发哭的大声,就差坐地撒泼打滚儿了:“这种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走……”说着当真转身便走。

    赵老太婆也顾不上找钱如意的晦气,连忙去拉赵大妹:“我的姑奶奶,你要走去哪里呢?”

    “我要回城里去。”

    “要能回的去,不早就让你回去了?”赵老太婆说着,恨声道:“谁知道哪个天杀的,看不得我闺女享福,偏要多事。钱多烧的……”

    这下,不光钱如意目瞪口呆,旁边那么多洗衣服的妇女都跟着三观炸裂。

    那些年日子艰难,隔三差五有卖儿鬻女者,在乡下并不稀奇。可那都是没办法的事。

    有人帮忙给赎回来,必定要千恩万谢才是。

    这家倒好,恩仇不分。

    于是,那些妇女们也不来劝解那母女二人,权当看戏文了。

    就在那母女二人拉扯不下的时候,忽听一人喝道:“够了。”

26、越过越紧巴

    看着钱五郎将去年秋天打的新粮搬出来,钱如意才知道,为了撑门面,葛六女鼓动钱五郎卖粮。

    庄户人家,粮食就是一家人的命。倘若卖了,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一大家子要怎么办?

    但是,看着爷爷深锁的眉头,钱如意什么都没说。只是第二天一早,背着个药篓出了门。

    她诸事不精,即做不了田里出力气的活儿,也干不好针织女红。更别提像别个巧手女子那样,做绣娘赚钱了。

    幸好她认得几味草药,可以采来换钱。不管多少,总归是个进项。

    奶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跟着她一起去挖草药。

    庄户人家农闲的时候,人也不会闲着的。挖草药也不是只有钱如意一个人。

    村子周边早早的就被挖遍了。只有迷踪荡里,轻易没人敢去。

    钱如意能自由进出迷踪荡,是个公开的秘密。

    此时带着奶奶进荡子,也就没什么稀奇。

    荡子里遍布蒿草。钱如意挖草药,奶奶也没闲着,打蒿草织草席。能换几个钱算几个钱,总比没有强。

    隔三差五逢集,爷爷负责把祖孙二人的劳动成果拿集上卖。

    迷踪荡除了草药和漫无边际的蒿草,还有很多好东西。

    比如野鸭子。

    天气渐暖,很多草药一发芽,药性减弱就不值钱了。这个时候,正好是野鸭子抱窝的时候。

    钱如意每天都能捡到一筐野鸭蛋。往年,这些野鸭蛋都是拿回家,一大家子打牙祭。

    今年因为分家了,家里又紧张,就都拿去卖。

    这样多的野货,是不敢总拿去大集上卖的,怕人眼红了,节外生枝。

    爷爷便编几个筐,以进城卖筐为借口,拿去县城卖。

    等鸭蛋都孵出小鸭子了,春天也就过去了。

    这个时候,荡子里的蘑菇开始生发。

    蘑菇和野鸭蛋不一样,这个可以大量采摘的。野鸭蛋不行,她得给鸭妈妈剩几个蛋宝宝在窝里。

    钱如意捡来很多蘑菇,就放在奶奶编的草席上晒,晒干了再拿回家去。

    蘑菇不值钱,穷人不买,有钱人不吃。只能留着自己吃。

    每年夏天,元宝村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挂满了成串的蘑菇。这个一点儿也不新鲜,根本不用遮掩。

    不过,钱如意的蘑菇下头可是有玄机的。

    荡子里的野鸡、野兔子不怕人,很容易抓住的。

    当然了,这要提防,别让自己走进大型野兽的地盘。

    一般水草丰茂的时候,只要人不进犯野兽的地盘,野兽也是懒得搭理人类的。

    许多年以来,荡子里的狼就没进过村,就是这个原因。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但是,尽管钱如意用尽了全力,家里的日子已然越过越紧巴。

    无他,谁让她有葛六女那样一个娘呢。

    试问,什么样的挣钱速度能赶上家里有个没底儿的匣子呢?

    家里的粮食,在葛秀才老婆死了那次,就被拿去卖掉了。

    钱如意和爷爷、奶奶赚俩钱儿,除了家里的开销,剩下的还要贴补钱五郎。

    祖孙三人忙活了半年,手里一个铜板没剩下。

    这也还罢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葛秀才又要娶媳妇了。

    这次的事儿可比上次埋他原配老婆要大的多。

    因为他要娶的是县里学丞家的二小姐。

    可能比起真正的达官贵族,一个小小学丞算不了什么。可架不住这是小地方啊。

    学丞可是大官,他家小姐相当于名媛贵女了。

    葛云生又不差钱,又要面子。抬举儿媳妇就是抬举他自己,那婚事他自然玩命儿的往大了操办。简直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家娶了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

    好像,这媳妇身上带着仙气儿,只要进门儿就能把他们老葛家那股土财主的土味冲干净,染上书本儿的香气儿。

    他这样,底下的闺女、女婿们乐得奉承。

    你想啊,二太太掌家,她又没有儿子的,不疼自己闺女疼谁去?

    左右那些闺女、女婿不过做一做样子,那些礼物、礼金在葛家转个圈就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带个崽儿。

    三太太的女儿就更不用说。因为她进门就给葛家生了俩男丁。葛云生啥好东西都往她那里扒拉。爱屋及乌,连带着她的女儿都受宠。

    三太太的俩女儿,打落地起,葛云生就开始按照习俗,给她们预备嫁妆。

    且不说俩人嫁的人家怎样,单葛云生给备的嫁妆,妥妥的十里红妆。小到针头线脑,大到箱笼、千工床应有尽有。

    甚至连棺材板都折成银钱封了一千两。

    唯独葛六女穷啊。

    葛云生厌恶熊氏的贪婪,寡薄。一向不管她。对葛六女也不闻不问。

    熊氏是个连孙女儿月钱都能盘剥的人,何况葛六女那样大宗的嫁妆呢?

    葛云生前脚派人送来,后脚那嫁妆就姓了熊。

    葛六女没有嫁妆,说不到有钱人家,这才嫁给了钱五郎。

    她穷也就罢了,偏还要在娘家冲大头。

    听说别人都送什么杭缎、南珠,她立刻就和钱五郎闹上了。

    钱五郎这些年,也是被葛六女磨的锐气全无。可是家里真的一文钱拿不出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钱家走来了花二婶。

    花二婶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媒婆。她来钱家自然是来说媒的。

    不过,不是给钱如意说的,而是给钱如意的哥哥,家里行七的小七说媳妇的。

    钱如意都十八了,小七比她大两岁,整二十。早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只是,人都一打听葛六女的毛病,都不愿意把闺女嫁她家。怕受委屈。

    这好不容易来了个说媒的,全家上下,包括小七自己在内,对于这门亲事都是十分期待的。

    但是,葛六女跳出来极力的反对。无他,一则,没钱;二则,如果小七娶亲,家里又多一个吃闲饭的,这边多一分花销,她娘家那边就少一分利益。

    为此,小七和葛六女大吵一架,往县城投奔四伯去了。

    家里的气氛空前的压抑。大伯和二伯纷纷来接爷爷、奶奶。但是,为了钱如意,爷爷、奶奶都没答应。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再次分家。

    爷爷、奶奶带着钱如意,从钱五郎那里分出来单过。

    这在乡下也是有先例的,并不算特别大逆不道,但也绝对不好听就对了。

    葛六女最后鼓动钱五郎,卖了两晌好地,才算凑上她并不满意的礼品。

    对此,钱如意只能两眼望天,无可奈何。

    更让人无语的是,原本葛秀才的婚期定在八月,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改成了十月初。

    葛六女起早贪黑蒸了很多的花馍,自己舍不得吃,结果全放的长了绿毛。

    好容易到了十月,葛云生又闹妖。派人送来好大一个烫金的请柬。注意,不是送给葛六女的,是送给钱老爷子的。

27、秀才人情

    这并非葛云生有意要给自己女儿、女婿难堪。而是乡间的规矩。

    红白喜事不同于寻常的走亲访友,是十分郑重的大事。葛云生又非同一般的重视葛秀才这桩婚事。

    自然会想要做的精益求精,越完美越好。按照规矩,有亲家在,是不能越过亲家单独邀请女儿、女婿的。

    而且,葛云生口里不能说,但其实心里还憋着气呢。

    不要忘了,上次因为钱如意,钱家可是给了他老大的没脸。他自然知道钱家穷,可这次憋着气儿要给钱家难堪。

    一个请柬不够,接连派人来钱家三请四请……

    这老儿,其心可诛。

    钱老爷子思索了半天。如今葛家因为出了个葛秀才,鸟枪换炮,一下子从土财主变成了书香门第。

    钱爷爷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毕竟,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呢?不但是怕官,连和官有些许牵扯的都怕。

    往日只是葛六女叫嚣着不满意,嫌礼物太薄了,跌了她娘家的脸面。如今连老爷子也跟着发起愁来。

    钱如意望着愁眉不展的爷爷:“咱不去不行么?”

    爷爷摇头:“人家三请四请,咱要不去太缺理儿。”

    钱如意想了想:“人常说,秀才人情纸一张,那葛秀才说翻大天也只是个秀才。莫若送他一张纸儿罢了。”

    爷爷闻言:“啥意思?”

    钱如意笑道:“如言说过,那读书人都是有着文心傲骨的。把钱财叫做阿堵之物。一则,咱们没钱,就算有,为什么要送给他们呢。二则,我外公这架势,摆明了不安好心。咱又何必费力不讨好?”

    “阿堵之物是什么?”

    钱如意言语一塞:“你别问了,就知道那不是好东西就行了呗。”

    爷爷道:“那我去城里,买张纸儿去。”

    不要怀疑,因为宠钱如意,自小爷爷就对她言听计从。

    钱如意听了,笑道:“买什么,我上次问如言要来剪鞋样子的纸儿还有几张,拿去就行。”

    一旁的奶奶听了:“我去找。”

    片刻拿着几张宣纸出来。那纸张是用过的,有些写着字儿,有些胡乱画着几笔。若不是钱如意拿了回来,估计都只是进废纸篓子的命运。

    奶奶从里头捡了捡,捡出一张着墨比较少的:“这张看着还素净些。”

    钱如意拿过看了一眼,上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线远山,茫茫近水。别说,还挺有意境的。

    钱如意摇头:“不行。”顺手从奶奶手里扯出一张来:“就这个吧。”

    奶奶探头一看,顿时失笑:“这不是俩虾爬子吗?”

    “拿过来我看看。”爷爷拿过去看了看:“这哪儿是虾爬子,分明是俩窝瓜。”

    钱如意看了,顿时也笑起来:“这不是窝瓜,也不是虾爬子,是我画的竹子树。”

    爷爷又看了两眼:“你这一说,我也看着像竹子树了。”

    钱如意直翻白眼儿。

    金山县地处偏僻,地气寒凉不产竹子。

    寻常百姓哪里见那玩意儿去呢?况且又不能吃喝,再不会有人留心。

    附近估计只有长风书院有。读书人都有几分清高,竹子寓意高风亮节。故而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说。

    爷爷的附和,只是他习惯了宠着钱如意而已。

    于是乎,到了葛秀才成亲的正日子那天,爷爷套上板车,拉着钱如意和奶奶,祖孙三人轻装简从出发。

    葛六女催着钱五郎赶上来:“爹,你们就这样去?”

    爷爷瞟了一眼她的车上,东西都摞成山了,在乡下足够风风光光娶上俩媳妇。

    想到被气走的小七,爷爷便没有给葛六女好脸。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葛六女自讨没趣儿:“反正丢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脸。”

    钱五郎闻言,喝了她一声:“少说两句能咋滴?”摊上葛六女这样的媳妇,钱五郎也是倒霉。可老话说,贫不择妻。钱五郎口上叫嚣的再厉害,为了家不散,说不得也得妥协。

    葛六女闭了嘴巴。

    十五六里路,赶车也就半拉时辰就到。

    还没进葛家村,远远就听见锣鼓喧天。

    葛家挨排下接亲戚的人,已经在村口等候。

    这是红白喜事必要的程序。不然,光凭主家几个人,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招呼不过来。

    来接钱家人的,是葛世雄。那是个糊涂完蛋的货,四六不懂。初见着钱老爷子,还像个样子,等看见自家妹子,便露出了本性,望着葛六女:“你不识路咋地?赶紧家去。”

    葛六女到了娘家门首,见谁都是孝子贤孙,更何况是自己哥哥说话了,连忙就催着钱五郎,要赶车往侧门去。

    “慢着。”爷爷坐在板车辕杆上:“你自管去,老五得留下和我一起。”

    葛六女顿时不满意起来:“爹,这又何必呢?咱们一起走,还有个照应。我们家宅子又大,别回头再给你迷里头。”那满脸的优越感,别说旁人,连钱如意都十分看不下去。

    她也不等老爷子开口,望着葛六女道:“我们是葛家三请四请,请来的正经亲戚。又不是他家的丫头下人,为什么要从侧门进?”

    葛六女道:“让你从侧门进怎么了?你以为我娘家的门头,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的吗?要是换了二家旁人,钻狗洞进去都得打出来。”

    她越说越不像话,钱如意顿时生气起来:“那你自己去钻狗洞吧,别拉扯着我们。”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旁边的葛世雄听着不对味儿:“啥叫你娘自己去钻狗洞?这不是你外家啊?难道我和你外婆都成狗了?那你是什么?”

    钱如意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是个人都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像你这样主动往自己脸上糊屎的,世间少有。”

    “你这孩子是不是欠揍?”葛世雄眉头一皱。

    钱如意并不怕他,将头一扬:“你动我个试试?”

    “如意。”爷爷看她确实不像话了,喝了她一声。

    钱如意转头道:“爷爷,你喝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咱家虽然不比葛家有钱,可也是讲道理的人家。满世界打听去,谁家请客,让客人从侧门进的?

    常言说,客随主便。咱们丢人也就罢了,大不了咱们贱脚,再不登人家贵地。可这一大家子人呢,偏咱们来了,就得从侧门进,这是看不起谁呢?”

    葛世雄张口结舌,他四六不懂却也并不是愚笨,还是听得出钱如意话里的意思的。

    葛家三房,就到了他这儿亲戚得从侧门进,丢的可不就是他的份儿。

    爷爷点头道:“如意说的对,是这么个理儿。”说完望向葛世雄:“那什么”

28、一头雾水

    “啊?”葛世雄回过神来。

    爷爷道:“你看,你爹派人三请四请的,我要是不来就是失礼。现如今,我们这不已经来了吗。来了,这份心也就算到了。这么着,家里我就不去了。礼物留下,我们这就回了。”

    爷爷说完,从奶奶手中接过那张卷成一个卷儿的“竹子画”,递向葛世雄。

    葛世雄那个人,本来就是个四六不懂的糊涂蛋。而且还自私。他急着赶葛六女一行从侧门进府,只是怕她拉来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要知道,葛家可是有三房呢。

    要是葛六女这些东西从正门进,上了礼帐,那就成公中的东西了。又见钱老爷子只给了他一卷纸儿,全不像值钱物件儿,心里也有些没意思,正懒得招呼他们呢。

    听说老爷子要回,他巴不得顺坡下驴:“您看,你们这大老远来的,连家门都不进,多不好意思。”

    爷爷知道他是个草包,原本就看不上他,摆了摆手道:“没啥,我们这就回了。”

    说完真的赶着板车转头往回走。

    葛六女看见他们要走,和他哥哥一般的反应。巴不得那俩老穷酸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钱如意出了葛家村,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咱家好。”

    奶奶笑道:“咱家可没有山珍海味给你吃。”

    钱如意滚进奶奶怀里,躺在板车上望着天,悠哉悠哉道:“山珍海味也是一副肚腩,家财万贯也是有愁有烦。”

    奶奶笑道:“就你一天天的怪话多,都不知道你跟谁学来的。”

    钱如意“恬不知耻”道:“我天赋异禀,冰雪聪明,无师自通。”

    奶奶听不懂,张着嘴:“啥?啥……”爷爷忽然将板车靠在路边停下。

    “怎么了?”钱如意从奶奶怀里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眼神正撞进一双清冷的眸子里。

    不过,也就是转瞬之间,那眸中冰雪迅速的融化,眉眼一弯,化成一汪清澈的春水。

    “……”钱如意眼看着周玉郎一行人,鲜衣怒马从自己的板车边驰过。心说:他家不是京里的么?

    这时,周玉郎在马上倏然回头。

    钱如意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见了。

    原来,刚刚她被奶奶用褥子盖住脑袋了。

    庄户人家没有带棚的车子,女眷要走亲戚的话,都是板车上铺褥子。天寒保暖,天热遮凉。最主要的是,妇女们抛头露面在路上不方便。可以遮挡一下。

    这不,钱如意家的褥子就派上用场了。只是因为周玉郎多看了她一眼,她奶奶下意识就拿褥子把钱如意给盖住了。

    过后奶奶还特别不满意,嘀咕道:“那谁家孩子,忒是轻浮。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爷爷点头:“看那架势,走马架鹰,能是好人才怪。”

    奶奶顿时紧张起来,催促爷爷:“老头子快点儿,咱还是回家稳妥。”

    爷爷已经催动拉车的骡子快走了。

    紧走慢走,远远看见元宝村了,老两口才松了一口气。

    忽听后头有人喊:“前头的,可是钱老爹?”

    爷爷和奶奶齐齐向后望去,只见两匹高头大马向这边跑来。

    “不好,是刚刚那些人。”爷爷大吃一惊,眼见跑是跑不过人家的大马。爷爷一叠声催促奶奶:“老婆子,快带着如意往山上跑,去找山长。”

    奶奶也慌了,连忙扯着钱如意下了板车就往山上跑。

    钱如意不解:“奶,这是干啥啊?”

    奶奶道:“你不懂。”

    钱如意除了嘴,四肢不勤,走路还不及奶奶上了年纪的人腿脚快。

    没走几步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奶奶拼命扯着她,都快急哭了。

    正在这时,从山上下来一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钱如意上气不接下气道:“不知道。”

    奶奶却像遇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扯住陆子峰:“子峰啊,快点,救命啊。”

    陆子峰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奶奶指指山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和陆子峰解释:“反正你帮我把如意先藏起来。我回去看看我们家老头子。”

    “哦……”陆子峰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奶奶十分着急的样子,还是不敢怠慢的。

    他连忙去拉钱如意。

    但是,钱如意是真的走不动了的。

    陆子峰道声:“得罪。”弯腰将她背起,沿着山路上山。

    为了避人耳目,他还特意寻了条偏僻的小路来走。这并不是陆子峰穷讲究,实在是他和钱如意都已经不是年幼之时。大男大女的,被人看见不好。

    可这世间事,往往越是躲躲闪闪,越是被人撞见。将原本简单明了的一件事,搞的复杂起来。

    陆子峰背着钱如意埋头正走,忽听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叫道:“如意……”

    紧跟着眼前一花,凝翠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站在了陆子峰的面前,望着钱如意满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果然是你。”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小姐,真的是如意小姐。”

    陆子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路尽头一片寂寂,哪里有半个人影。

    凝翠也是纳闷儿:“刚刚小姐还在这里呢。”

    陆子峰道:“那还不快去找。”

    凝翠望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钱如意,有些不舍,迟疑道:“这里距离书院很近的,小姐不会迷路吧?”

    “你这丫头……”陆子峰将钱如意放下,一径去寻卫如言。

    凝翠见状,只好向钱如意道:“你先在这里歇一歇,我去寻如言小姐。别是她真的迷路了。”

    钱如意点头。

    她独自一人在山林里歇了一会儿,不见陆子峰和凝翠回来。心中又实在记挂山下的爷爷、奶奶。

    于是,她起身顺着山路往回走。

    她本来就四肢不勤,体格不行。俗话说,下山要比上山难。所以,她想快也快不了。

    走走歇歇,到了山下已经多半个时辰之后了。

    山脚下空荡荡的,即不见那俩来追自己的人,也不见爷爷、奶奶的身影。

    钱如意一头雾水的站在路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眼看晌午了,她一个大姑娘家也不能一直在路边站着啊。

    好在这里距离元宝村不远了。钱如意觉得先回家看爷爷、奶奶回去了没有。

    要是没有,再找大伯和大伯母商量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便提步往回走。

    才走了没多远,就听有人喊道:“在那里……”

    钱如意听着那声音耳熟,转头一看,只见葛世雄和另外一个中年人顺着山路跑下来。

    钱如意还纳闷儿:“他怎么在这里?”

29、你说啥

    葛世雄和葛秀才跑到钱如意面前:“你这孩子,怎么乱跑。也不怕大人担心。”

    钱如意兀自回不过神来:“你俩怎么来这里了?”

    葛世雄愠怒道:“你还说,还不是为了找你。”

    这时,爷爷、奶奶也在两个陌生男人的搀扶下从山上下来,一起的还有山长。

    看见钱如意安然无恙,大家明显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边祖孙三人刚离开,那边葛云生就来看他们来了没有。实在是这老儿憋着一肚子闷气,很是不好受。

    谁知葛世雄先一步将那祖孙三人打发走了。葛云生这口气顿时憋在了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好不难受。

    他正骂葛世雄撒气,好巧走来个葛秀才。更巧的是葛秀才还陪着京中来的贵客。

    葛云生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亲家来了,连门槛都没进就被打道回府。别说放在有钱人家,就算是穷苦百姓之家,那也是极丢人的事。

    于是乎,就有了葛秀才和葛世雄一起来寻祖孙三人回去的事。

    又于是乎,他们好巧不巧和京中来的人一起来的。

    爷爷、奶奶原本就觉得那周玉郎轻浮,看他的样子,心里也明白,那样的人惹不起,趁早躲的远远的。

    见周玉郎的从人策马追来,自然而然将他们当成了强梁,赶紧让奶奶带着钱如意快跑。

    女孩儿家,倘若落入贼手,后果不堪设想啊。

    等葛秀才后头赶上来,和钱老爷子解释清楚。上山去找钱如意,结果肯定是没找到。

    而后遇见陆子峰,结果钱如意早已离开了小路,自行下山。

    这一通好找,一波三折,颇有几分曲折。

    现在,钱如意找到了。剩下的就是回不回葛家村的事情了。

    爷爷的意思,都走到这里了,自然是不回。

    可是,架不住葛秀才三寸不烂之舌。

    最后,不但祖孙三人转回。葛秀才顺势又邀请了山长和陆子峰。

    等到了葛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后半晌。

    因为和山长一起来的,又有葛秀才陪同。这次自然再没有走侧门的事发生。

    进了葛家大门,就是一个院子。再往前才是正厅。

    礼帐桌子就支在这个院子里。此时院里已经放满了礼物。由许多家人照看着。

    正在招呼客人的葛云生,看见这几个人,连忙走了过来。学着那秀才学子的样子,扯着袖子向山长行礼。

    山长笑着回礼:“来的匆忙,未曾备得贺礼,实在惭愧。”

    葛云生待要文邹邹的说上两句,却又词穷,只能陪着笑脸,连声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山长脸上挂着微笑,吩咐一声陆子峰:“子峰……”

    陆子峰闻言,将手中一个长长的锦盒捧着递到山长面前。

    山长示意他将锦盒交给葛云生。

    葛云生两手捧着那锦盒,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仿佛那锦盒是冰雪做的,喘气儿大了就吹化了。口中道:“这……这……”

    山长的脸上依旧挂着微微的笑意:“此乃旧日一副拙作,还望勿要嫌弃。”

    “拙……拙啥……”葛云生显然没听懂山长的话。

    一旁的葛秀才解释道:“这是山长的墨宝。”

    “哎呀,这如何使得……”葛云生整个人都快乐懵了,满脸红光,锃光瓦亮。笑的见牙不见眼。

    山长微笑着:“葛先生客气了。”

    这一声葛先生,更是令葛云生飘飘然不知道北在哪里。忙不迭的催葛秀才,快把山长请进去上座。

    一转头,却见陆子峰还站在原地,葛云生极力做出文质彬彬的样子道:“陆师兄怎么不去厅中呢?”

    要不是钱如意憋着一肚子闷气,她都能笑喷了。

    陆子峰才二十出头,葛云生已经年至花甲。

    葛秀才称呼陆子峰为师兄,是按照进师门顺序,论资排辈儿的。

    陆子峰是自幼跟着山长长大的,是卫长风的开山大弟子。别说葛秀才,但凡长风书院的弟子,无不称呼他一声师兄。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可是,葛云生也称呼陆子峰师兄,真亏他叫得出口。

    陆子峰却似乎不以为意,神色平静如水,气度不动如山。这一点从容上头,不得不说他得了山长的真传。

    钱如意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两眼。

    只见陆子峰不紧不慢,不亢不卑道:“我们是和钱爷爷一起来的,所以我留下等他们一起。”

    葛云生似乎这才想起旁边还站在亲家祖孙三人,虽然碍于陆子峰,不好将刁难之意表现的太明显,可是转向祖孙三人时,脸上的神色还是变成看笑话的样子。

    几人就站在礼帐桌子前,葛云生的意思不言而喻:我看你钱老儿能拿出个什么样的东西来上礼。

    爷爷转头望向葛世雄。

    葛世雄抬头望天。进了他腰包的东西,再让他吐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帐房先生见状,向爷爷拱了拱手:“钱老爷,您看这礼帐怎么记?”这是替葛云生说话呢。谁让他端着葛云生的饭碗呢,自然会向着葛云生说话。

    爷爷还没开口,钱如意道:“之前我们的礼不是已经送到了吗?难道没有上礼帐?”

    葛世雄矢口否认:“哪有什么礼,我怎么不知道?”

    钱如意道:“别的东西我不清楚,都是我爹准备的。我们的那副墨宝,我是清楚的。”

    一旁的葛云生眼皮一抖:“什么墨宝?”很明显,他还没有从收到山长墨宝的激动中回过神儿来。一听到墨宝俩字儿,下意识就认为那一定是好东西。

    葛世雄自然是不会承认他拿了钱家东西的,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什么都没见着。”

    钱如意气坏了:“舅舅,你怎么这样?往日我娘拿多少东西给你家,我都没资格管,可那副墨宝不行。那是我拿来送给大舅的新婚贺礼,你连这个也要,太说不过去了吧?”

    葛世雄还没开口,葛云生望着钱如意:“你说什么?你娘拿多少东西给我们家,还你都没资格管?”他说着,嗤笑两声:“谁教的你这丫头,信口开河的?我家缺你们家那点儿东西吗?”

    钱如意原本就生气,这会儿顿时压不住火头:“你家不缺还这样呢,要是真缺,我娘估计早就把我们兄弟姐妹三个给卖了,好拿钱来孝敬你。”

    上次因为姓林的想讨钱如意做小老婆的事,葛云生就被人骂,卖外甥女儿。这会儿钱如意又提起这茬,他顿时恼羞成怒:“你再说一遍?”

    葛云生在葛家拥有绝对权威,往常他要是发起怒火来,葛家地皮都会颤一颤。但他忘记了,钱如意不姓葛……

30、谁跟你说理

    钱如意眼睛一瞪:“我早就想说呢。”

    “如意,你这是干啥?”一旁的陆子峰扯住她的衣袖:“这里人来人往的,这样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钱如意挥开他的手:“你别管,这是我家的事。”

    陆子峰忙忙的又去劝葛云生:“葛老爷,今日府上大喜,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葛云生顿时想起今日家中大喜,要不是陆子峰提醒及时,差点在宾客面前闹出笑话。

    但他原本就对钱家人憋着气的,如何会就此罢休。

    于是转头吩咐了身边的从人几声。

    那从人转身往后头去了。

    葛世雄一看,顿时有些慌张。那从人明显就是往后院儿去探查究竟的。

    怪就怪葛六女这次拿来的东西太多,他又被葛云生临时抓了壮丁,去追赶离去的钱老爷子,没来得及把那些东西收拾起来。

    葛世雄心里埋怨着葛六女,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站立不住。抽个空档便要开溜。

    葛云生一眼看见,正要叫住他,那从人已经从后头一溜儿小跑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纸筒,正是钱如意画的那副四不像的竹子图。

    葛云生刚刚涌到喉咙的话,顿时哽住。

    虽然那从人拿回来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纸筒,但是,那怕是只拿回来一根针,一个线头,都说明钱家人之前确实将礼送到了,只不过被他那个不争气的三儿子给没下了。

    此情此景,若是父子同时在场,反而更加难堪。

    于是,葛云生装作没看见葛世雄的小动作,任由他脚下抹油,溜之大吉。

    那从人将那纸儿递给葛云生,葛云生此刻老大的没脸,也没心思去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摆了摆手道:“即是贺礼,记在帐上就是。要是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去做,要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

    那从人连忙点头称“是”。自去礼帐桌子前记账。

    陆子峰陪着钱老爷子和老太太去了厅堂。因为钱如意是未出阁的闺女,这种场合不好抛头露面。便由丫头领着往后院儿女眷席上去。

    女席开在葛家后花园。一连搭了十几架的芦棚。芦棚下人声喧喧、鬓影重重。

    钱如意走过去,那喧闹之声却突然停住了,仿佛一挂鞭炮,忽然被人截断一般。

    席上的女眷们,席下伺候的丫头、婆子,但凡长着双眼睛的,都齐刷刷将目光望向一身粗布衣裳,毫无修饰的钱如意。

    若是换了寻常女孩儿,怕不是要被人看的羞涩起来。偏钱如意不是寻常女孩儿,她是被一大家子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无所顾忌。

    只见她从容站在那些衣锦绣,饰宝珠的女眷面前,向领着自己过来的丫头问道:“我家的席面在哪里?”

    小丫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在冷场之中,座中忽然传来一声极为不屑的嗤笑之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鬼德性,竟然还异想天开,单开一席。”

    钱如意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只不过她并不认识。钱如意目光一冷:“你是个什么鬼,我自然没地方知道去。我是什么身份,自然也没必要告诉你。”

    那女孩儿面色一冷:“大胆。”钱如意冷哼一声,留给她一个轻蔑的眼神。

    “你……”那女孩儿恼羞成怒,转身指点着身边的丫头:“养你们是死人么?眼看着我受气,连气儿都不会出。”

    她的丫头听了,扯了旁边另一个丫头就向钱如意这边走来。气势汹汹道:“快给我们小姐道歉,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钱如意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是望着之前那女孩儿,冷声道:“想打架你过来,派俩奴才来叫嚷算什么本事?”

    那女孩儿道:“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钱如意冷笑一声:“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还没有嫌你下贱,你倒嫌弃上我了。”

    “你……”那女孩儿再次被气的语结,指着那俩丫头气急败坏道:“你俩死了?还不给我撕了那穷鬼的嘴?”

    那俩丫头顿时就要扑过来。

    说实话,钱如意四肢不勤,论打架她绝对是被打那个。见那俩丫头扑过来,她顿时头皮发紧,考虑自己要不要赶紧跑掉。

    不管有理没理,反正挨了打受疼的是自己就对了。

    就在她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时候。领着她过来的小丫头迎着那俩大丫头就跑了过去,展开双臂将那俩人拦住:“二位姐姐,使不得。太太特意交代了的,不能惹表小姐。”

    之前那女孩儿见状,怒道:“莺儿,你和谁是一家的?”

    那小丫头瑟缩了一下,嗫嚅道:“奴婢和太太是一家的。”

    这话说的没毛病,她是葛家的丫头,自然是和葛家太太是一家的。

    钱如意可不会站着等挨打,她趁着那女孩儿被气的倒仰,招呼那个领自己过来的小丫头:“我不在这儿,咱们走。”

    那小丫头也是个十二分激灵的,闻言应了一声,转身快手快脚的跑了回来,拉住钱如意道:“奴婢带您转转,您喜欢哪里咱就坐哪里。”说话间已经扯着钱如意开走。

    “反了,反了……”气得先前那女孩儿拍着桌子叫嚣,指着自己那俩丫头:“你们愣着做什么?给我捉住那俩贱人,狠狠地打。”

    那俩丫头闻言,就要追出去。

    “回来。”斜刺里一声冷喝,只见一个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年轻妇人,眼皮也不曾抬起,语气却十分的冷厉:“你家小姐孩子气,惯常胡闹。你们做奴才的不说规劝,反而火上浇油,像个什么样子?”

    那俩丫头顿时蔫儿了。

    那女孩儿的气势也跟着馁了,忿忿道:“我就是看不惯那穷酸,凭什么来我们面前充什么小姐、主子模样,她也配。”

    年轻妇人垂着眼皮微微一愣,替那女孩儿夹了一筷子菜:“吃菜。”

    这边,钱如意急匆匆离开,走了一段见没有人追上来,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那小丫头有几分埋怨道:“表小姐,你惹谁不好,偏偏惹那三辣子。谁不知道她性子不好,心狠手辣的。幸亏咱们跑得快,要不然挨了打不还得咱们自己受着。”

    钱如意道:“你这话不对。明明是她先惹我的。”

    小丫头叹息了一声:“唉……”

    钱如意道:“这也就是在你们葛家,要是在我们元宝村,就她那样子,敢挑衅我,都不用别人,就我三伯母一个,一时三刻就能把她骂个半死。”

    小丫头幽怨道:“你也知道这里不是你们元宝村了。你这脾气,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吃亏的。她们人多,你又打不过她们;那些有钱人,谁又跟你讲道理呢?”

    钱如意点头,深有感触道:“你说得对。我这人大约天生跟有钱人犯冲,就来不得这大宅院。一来肯定生是非。

    罢了,罢了。我也没那吃香的喝辣的命,就这样吧。”她望向那小丫头:“我看这里挺僻静,大约是不会遇到什么人,再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你去前头看着我爷爷、奶奶。看宴席吃的差不多了,来告诉我一声,我好和他们一起回去。”

31、烦燥

    小丫头有些为难:“怎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呢。不如这样,你且在这里坐一坐,我去席上拿些菜肴过来,咱们就在这里单开一席。”

    钱如意摇头:“太麻烦了。”

    “那有什么。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招呼好你,要是让你空着肚子回去,那才是我的麻烦。”

    那丫头说着,一径走了。

    钱如意坐在石凳上,觉得那凳子有些凉,于是站了起来。

    四下里环顾一圈,才发现自己跑到了葛秀才那座位于花园的书房小楼下。

    此处修建的别具匠心,就算不远之处的花园空地上人声鼎沸,到了这里也就隐约可闻。

    一溪环绕,松柏掩映,甚是清幽宜人。

    尤其是那苍松翠柏,在这十月天气里,分外青翠,生机盎然。

    钱如意不觉就走了心神……

    “表姐。”

    一声低呼传来。

    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衫子,柳眉杏眼儿的女孩儿,正在丫头的陪伴下,施施然步过小石桥。

    “你是……”

    葛家女眷众多,原谅钱如意好些人都不认识。

    那女孩儿微微一笑,犹如春花徐徐开放,极美。

    只见她轻启朱唇,说道:“表姐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自家姐妹都不记得了。我是彩玉啊,杨家的二姑娘。我娘是你四姨。”

    钱如意恍然,这姑娘原来是二太太的亲外甥女儿。要知道,二太太可是一口气生了六个闺女的。

    这个杨彩玉的娘行四,所以说是钱如意的四姨。

    不过,钱如意极少来葛家,熊氏又是和葛家格格不入,完全被隔离在外一般。她连葛家的孙子辈儿人都认不清,更别说外孙子辈儿了。

    钱如意对天发誓,这个长的十分好看的姑娘,她从来没见过。

    她望着那姑娘,问道:“你有事?”

    杨彩玉笑道:“没事儿就不能来找姐姐玩儿吗?”

    钱如意心说,骗鬼去吧。你要找我玩儿,怎早不见来找呢?

    杨彩玉接着道:“我刚刚看见姐姐独自一人往这边来了,所以就自己跟过来了。那王家的三表姐,一向是那样,性子火爆的像个女张飞一样,你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钱如意道:“这个自然。”

    这时,那小丫头去而复返,见多了一人,还愣了一愣,笑道:“奴婢要是知道二小姐来,就该多拿些菜肴过来。”

    杨彩玉笑骂道:“你这奴才,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被表姐收买了。连我都嫌弃起来。”

    莺儿道:“那奴婢可不敢。”说着从食盒中往外掏菜肴。

    第一个就是红烧肉,油光光,红亮亮。看着就十分诱人。

    第二个,白斩鸡。鸡肉雪白,鸡皮嫩黄,配着酱汁蘸料,令人食指大动。

    第三个,糖醋鱼;

    第四个,焖羊肉;老大一碗,上头撒着碧绿的葱花。

    第五个,红烧大丸子。

    外加一碟三个白面馒头,两碗白米饭。

    这五个菜,看得杨彩玉头皮发紧:“表姐爱吃肉哈……”

    她虽然将自己对钱如意的鄙夷掩饰的很好,可钱如意也不是傻子。

    闻言点头,颇有几分讽刺意味道:“我们穷家破舍出来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就知道肉香。”

    杨彩玉闻言,连忙道:“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我也爱吃肉。”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含糊道:“好吃……”

    钱如意都有些可怜她了:“你要是吃不惯,就别勉强了。有什么事直说就行,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杨彩玉摆手:“没事,真的没事。我就是想来陪陪表姐。”

    她不肯说,钱如意也没办法。

    话说她刚刚的话也没说谎。庄户人家,平日别说吃这些大鱼大肉了,见都难得一见。

    杨翠玉已经开吃,她也就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就着馒头就开吃。

    五个菜,份量又十足。钱如意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

    于是,她只是夹了几个丸子来就着,吃了一个馒头。而后就放下了筷子。

    莺儿不解:“表小姐,这些不对你口味吗?”

    钱如意摇头:“不是,我只是吃饱了。”

    莺儿望着其余几个菜:“那些,您都不尝尝?”

    钱如意摇头:“不了,你已经招待的很好了,谢谢你。”

    话音未落,忽听小溪对岸有个女孩儿的声音喊道:“林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是累了,咱们回屋子里不好么?”

    钱如意下意识蹙眉,忽然又释然。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个开布庄的黄鼠狼,后来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那女孩儿京城口音,这个林公子,说不得是那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敢露的缩头乌龟。

    她掀起眼皮,只见杨彩玉正用一双清澈的杏核儿大眼,灼灼的望着自己。

    她下意识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我脸上有东西?”

    “没……”杨彩玉忽然垂下头去,却难掩面上的羞涩和喜悦:“我来时忘了告诉我娘。姐姐且在这里坐一坐,我回去跟我娘说一声。”

    她说着,似乎怕钱如意挽留一般,匆匆忙忙起身便走。

    等她步过小桥,走的看不见了。莺儿神神秘秘道:“表小姐,你猜杨二小姐干什么去了?”

    钱如意望着她,忽然有种福至心灵之感,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于是问道:“干什么去了?”

    莺儿捏着嗓子,学刚才对面女孩儿那一声喊:“林公子,你怎么睡在这里?”

    钱如意顿时笑了起来:“我说怎么平白无故的跑来喊我姐姐,原来如此。”

    她抬眼看了那小楼一眼,感叹道:“你们葛家,真是到处都是是非之地,就连这唯一清净的地方,都也清净不起来。我还是及早走了吧。”

    说完起身,却不见莺儿跟上来。一转头,只见那小丫头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前方。

    钱如意奇怪:“你怎么了,活见鬼吗?”

    话音未落,一阵邪风斗起,夹杂着一股好闻的香味儿。

    闻到这个味道,钱如意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实在是周玉郎太过与众不同,让人想忘都难。

    你想啊,庄户人家,女人都极少能拥有一盒胭脂香粉,更何况男人了。

    汗腥子气,臭脚气那才是男人的本味儿。陡然冒出个香喷喷的男人,可不与众不同呗。

    钱如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她一遇到周玉郎,头皮就发紧,心情就不好。莫名其妙想发火。

    于是,她一把抓住莺儿的手:“咱们去看看前头的宴席进行的怎么样了。”

    莺儿这才回过神来,眼神飘忽:“可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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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