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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怕见人

    钱如意那股无名之火顿时就往起拱:“咋恁样婆婆妈妈?”

    莺儿向着对面抛了个眼神。

    钱如意转头,只见不宽的小石桥上,周玉郎斜斜靠在中间。手肘在这头,一只脚伸在另一边栏杆上。

    话说,这个姿势还挺有些难度的。借力的地方少啊。全身上下就靠一只脚和一只胳膊撑着,将身体绷成一道绳拦在了小石桥上。

    钱如意转头坐了回去。

    莺儿试探着问道:“不走了?”

    钱如意点头:“我忽然不想走了。”她要看看那人能撑多久。

    “哦。”莺儿应了一声,无比乖巧的站在一旁,将个奴才样子做个十足。

    钱如意拉她:“在我面前,不用这样。我原本就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左不过都是受苦的,咱们一起坐着,还自在些。”

    莺儿摇头:“奴婢不敢。”

    钱如意又不是傻子,她看的明明白白,这个莺儿丫头之所以拿捏着姿态,根源就在拦着石桥那人身上。

    钱如意就纳闷儿,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有什么好的?还有啊,人们常说的,女孩子的矜持呢?

    乡下丫头还知道见了陌生男人避讳一些,怎么反倒这有钱人家的女子,一个个都仿佛恨嫁一般,见个男人走不动。

    周玉郎挡路,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看钱如意这个乡下丫头怎么办?

    谁知她安坐桌前,不动如山。

    周玉郎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不重视过,他那少爷脾气也上来了。索性将另一只脚也翘在了栏杆上,头在左,脚在右,身体凌空横在桥上,和钱如意较上劲了。

    这可不好玩。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束缚颇多。如此这般男女之间,舆论总是对女子不利的。

    钱如意还真跟他较不起那劲。这又是在人多眼杂,各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的葛家,如果被人看见,不定又造出什么谣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如意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

    “表小姐。”莺儿见状,走来扶她。

    钱如意摆手:“我自己能走。”

    这座小楼之所以清幽,还有一个原故。这里四面环水,只有一座小石桥相通。

    如今那小石桥被人拦住,钱如意过不去。她便顺着环绕的溪流向小楼后头走。

    莺儿拉住她:“过不去的,没有路。”

    钱如意道:“去看看怕什么。”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掠入眼帘。只见陆子峰不知何时站在小楼后头的溪流对岸。

    溪流这边长着一棵卧松,枝干一直伸展到了对岸。陆子峰就站在那卧松匍匐过去的树冠中,长身玉立,恍然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大约发觉了钱如意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深深一眼望来。

    “嘶……”身边的莺儿倒吸一口长气,整个人都傻了。

    “你干嘛?”钱如意哭笑不得,推了她一把:“出息。”

    莺儿顿时涨红了脸庞,垂下头去。

    钱如意脱了鞋子,将棉布的裙摆往腰带里一塞,抬脚就上了那棵卧松的树杆。

    要是平常,这种高难度动作,她是打死也不敢做的。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腿脚笨的程度的。

    可今天,对面不是有个人在那里可以接着她嘛,所以她一点儿顾虑都没有,就走上了树杆。

    “表小姐……”莺儿急得唤她。

    “嘘……”钱如意示意她噤声。

    莺儿只能看着她赤着一双白白的脚丫子,一点一点移过小溪去。

    话说钱如意的脚丫子长的还挺好看。同为女子的莺儿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那小溪并不宽,钱如意移过去后,陆子峰很是自然的将她接住。

    她坐在旁边穿上鞋,整理好衣裙,却并不着急离开,而是绕着小溪外围向那席棚方向走去。

    陆子峰跟在她身后:“你爷爷、奶奶要回家去了,让我来唤你。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钱如意这才想起他来,将他拉在一旁:“你在这里等一等,前头都是女的,你去不方便。我去一去就回来。”

    而后,她一溜儿小碎步就跑到了席棚附近。没办法,她是庄户人家孩子,不裹脚。跑起来远比那些小脚妇人快得多。

    等到了席棚附近,她捡个高些的地方站了,双手做喇叭状,捏着嗓子喊道:“京城来的那个林公子,在小楼前头醉倒了。哪个伺候他的,快些去……”

    一连喊了三遍,原本热闹的席棚一片静寂。

    钱如意喊完,转头就往回跑,一把扯住陆子峰,准备从花园的另一侧绕到前头去。

    冷不防一个女子从旁边扑出来,一把将钱如意抱住,笑道:“捉住了,看姐姐还往哪里跑。”

    钱如意定睛一看,原来是杨翠玉:“你不是有事吗?怎么在这里?”

    杨翠玉笑道:“我当然在这里啊,不然怎么能见到姐夫呢?”

    “什么姐夫……”钱如意抬头,正撞入陆子峰的眼眸。

    她略略一怔,随即笑开,推了杨翠玉一把:“胡说八道什么,这位是陆师兄。”

    杨翠玉笑着:“俗话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这师兄、师妹谁又能说不是呢?”

    钱如意这些年,几乎是在流言蜚语中成长起来的。往常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她都不怎么在乎。可是今天杨翠玉的话牵扯到了陆子峰,这是钱如意不能忍的。

    她望着杨翠玉,十分严肃道:“陆师兄是卫长风先生的首徒,就连葛老爷都称呼他一声师兄的。难道葛老爷也和他天生一对?这个玩笑不好。”

    杨翠玉见她并不肯顺着自己玩闹,老大的没趣儿。却还不肯走,扯着钱如意道:“姐姐,妹妹说错话了还不行?”

    钱如意望着她:“天不早了,我要回家去了。”

    杨翠玉道:“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儿呢。太太说,咱们表姐、表妹的,难得聚在一起,相互之间都疏远了。今天趁着舅舅的好日子,无论如何要好好的聚一聚。知道你家里事情多,就怕你先走了,特意让我来留住你。”

    钱如意并不买账,眯眯一笑:“怕是让你失望。我小门小户里头的闺女,最怕见人。要是许多人聚在一起,只怕连路都不会走了。”说完抬脚便走。

    陆子峰随后跟上,留下郁闷的杨翠玉主仆。

    转过一个墙角,陆子峰突然低笑一声。

    钱如意气势汹汹转头:“你笑什么?”

33、胡说八道

    陆子峰笑道:“如意,我一直很好奇,你睁眼白话的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钱如意翻着眼皮:“有吗?我们老钱家祖祖辈辈可都是老实人。”

    陆子峰笑道:“爷爷、奶奶都是实诚的庄稼主,这个我是知道的。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自打我认识你,从来就不知道你嘴里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好在你是个不贪心的,不然我都怕如言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

    “那你是多虑。如言的心眼儿可比我多。别人七窍玲珑,她是九窍玲珑。只是你……”钱如意似笑非笑的望着陆子峰:“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陆子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胡说八道。”

    钱如意左右看了看:“这里没旁人,你就不必端着了。我又不是瞎的,你那点儿小心思,谁不知道呢?”

    陆子峰敛去面上笑意,长叹一声。

    钱如意悠哉悠哉的向前走着:“陆师兄啊,要说你是学山长学的最像的一个,可是也只得了山长三分的皮毛而已。我都能一眼看穿,更何况别人呢?

    你自己装的不累,我看着都累了。人生啊,年轻能有几回呢。何必总让自己去装别人。”

    陆子峰跟在她后头:“如意,你年纪不大,怎么总爱说那沧桑的话?”

    “我聪明呗。聪明过头了,孤高和寡就沧桑起来了。”

    陆子峰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直白夸自己的?”

    钱如意心里升起片刻的茫然:“除了夸自己,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我清早醒来,总有一种不知道身在何方之感。我知道我是谁,可又好像不知道我是谁。”她说着,忽然转头唤了陆子峰一声:“陆师兄,你说我为什么会是我呢?我又是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突兀的一问,倒是把陆子峰给问住了。

    看着陆子峰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样子,钱如意才醒悟过来,自己刚刚又说傻话了。她连忙道:“我说着玩儿的,陆师兄千万别放在心上。”

    陆子峰却依旧愣在那里。

    “走了,走了,天都黑了。我爷爷、奶奶肯定等急了。”

    钱如意一叠声催促陆子峰。陆子峰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绕到前厅来,这时有的宾客已经喝高了,酒后丑态百出。陆子峰护着钱如意,很快就找到钱老爷子。

    祖孙三人,连同山长和陆子峰,一行五个正要回去。就听葛家大门内,陡然间人声鼎沸。

    钱如意好奇的探头望去,只见从大门一侧,专供车马进出的旁门内,驶出几匹高头大马。

    而后,从正门内群星拱月一般,送出两三个人来。当前一个沉着脸色,油头粉面的家伙,正是周玉郎。

    他一径向外走,似乎那潮水一般涌出来,奉承他的人都不存在一般。倒是他身边跟着的两人,还同那些人打着哈哈,护着周玉郎出门。

    葛秀才提着袍子前摆,从恭维周玉郎的人群中挤出来,跑的屁滚尿流,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跑到周玉郎面前,又被那俩随从拦住:“葛大爷回去吧,不用送了。”

    葛秀才这时,急得头上青筋暴起,汗珠滚滚。望着周玉郎:“林公子,万望留一留尊步。”

    周玉郎头都不回,径直向山长这边走来,看见依偎在奶奶怀里的钱如意,狠狠剜了她一眼。那双墨黑的眼睛里,似乎要窜出火苗来。

    奶奶下意识就又拿起褥子,把钱如意盖住了。

    之后的事钱如意就没看见。只听葛秀才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谁冲撞了周玉郎,把他惹恼了。他抬脚便走,一点儿都不给葛家留情面。

    葛秀才追出来一叠声的道歉,那货从始至终连气儿都没出一声。

    钱如意心里挺痛快。葛家人不地道,他们不痛快,钱如意就高兴。

    再者,她看周玉郎不顺眼。周玉郎被气的七窍生烟,她也高兴。

    十月的天气,夜凉如水。

    钱如意被奶奶用褥子捂着抱在怀里。还挺暖和的。

    她是个四肢不勤的家伙,这一天的折腾早把她累的够呛。在回家的路上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好睡,等回到家里她还迷糊着呢。

    隐约看见有个人站在她家大街门外,她含含糊糊打了声招呼:“赵丰收啊,吃饭了没有?”

    而后她就回家接着睡觉了。

    等她一觉睡醒才想起,赵丰收老早就不理她了。她顿时无比的懊恼起来,怪自己嘴贱,干嘛上赶着主动和赵丰收说话。好像离了他不行一样。

    她躺在炕上,看着被烟火熏黑的房顶,从赵丰收那身贴着身体的旧衣服,想到现在家徒四壁的家。不由的愁绪万千,长叹了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啥?”奶奶没听清,问了她一声。

    没办法,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耳力越来越不好。况且,就算耳力好的时候,钱如意有时候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

    钱如意也不解释,起身道:“没啥。”

    这时,爷爷从外头进来:“对门儿那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爷爷很少说人是非的,这样说必定有原因。

    钱如意问道:“怎么了?”

    爷爷道:“对门儿那家老二要娶媳妇。把老大和家里老婆子赶到村口破庙里去了。这眼瞅着秋后了,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不是要人命么?”

    爷爷说着,眉头越发的深皱,拿出烟袋来想要装一袋烟,谁知烟袋是瘪的。

    家里现在即无余粮,更无余钱,拿什么买烟叶呢?

    钱如意看着心里发酸。她明白,爷爷这是想起小七了。

    对门儿两口子不地道,自己家里又强得到哪里去呢?

    至少,对门儿还记着给老二娶媳妇。自己家里呢?

    葛六女心里除了娘家,还是她娘家。倘若非要在钱家找出个能让她些许挂心的人,恐怕也只有和葛世雄越来越像的小九儿。但那也只是些许挂心罢了。

    钱如意十分明白,那是葛家没有说话,倘若葛家一声招呼。葛六女是连小九都会丢下,抬脚就走的。

    钱如意心里忧愁,可脸上并不能表现出来。她望着奶奶:“咱们今儿吃啥?”

    奶奶指了指矮桌上的糊糊。

    钱如意洗漱了,捧起碗深嗅一口,满脸陶醉:“真香。”

    奶奶低了头,没说话。

    “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34、萧索

    钱如意把碗收拾到厨房,奶奶后头跟进来:“我洗吧。”

    钱如意看着奶奶眼底深处的忧愁,没有争执什么,放下碗走了出来。

    她想找点儿活儿干,可是转了一圈之后才发现,猪圈里没猪,鸡窝里没鸡。正在茫然,无意间抬头看见,屋顶上不知何时长起了野草。

    昔日热闹的院落,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竟然荒败凋零起来。秋风吹过,说不出的萧索。

    钱如意望着那野草愣了一会儿,背起一个筐,拿了把镰刀准备出门。

    正在修农具的爷爷看见了,问道:“去哪里?”

    钱如意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迷踪荡。”

    爷爷愣了片刻,轻叹了一声:“别往深了去。人活在世上,命里该有的东西是有定数的。那野物也是这样。若是人抢了野物的口粮,说不得会招来灾祸。”

    钱如意点了点头:“我知道。”

    爷爷道:“知道我娃是个有心的。家里的事你不用愁,爷爷还能干呢。赶明儿我去寻个工来做,咱还能过个好年。”

    “嗯。”钱如意应了一声,背着筐出了门。

    十月天气,迷踪荡的蒿草都枯黄了,但是需要秋季采挖的草药还是有一些的。

    可惜,靠这些草药微薄的进益,别说吃饱饭,买盐都不够。

    因此,钱如意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挖药材,而是提着筐子站在荡子里望天。

    忽然,身后的蒿草一阵晃动。

    钱如意猛然回头,眼中升起的希冀随即凝固:“赵丰收……”紧跟着,她想起赵丰收已经不理她了,语气顿时不客气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丰收将腋下夹着的一个小包袱递给钱如意:“帮个忙吧。”

    他的样子实在可怜。已经是十月天气,元宝村地气寒冷,天气已经很冷了。他身上还穿着那身贴着身体的破旧单衣。

    褂子只剩下两根布条,前襟、后背上的布料都变成补丁,歪歪扭扭缝在了裤子上。不然这会儿估计赵丰收已经裸奔了。

    钱如意其实很心软,触及他目中的无助和祈求,伸手接过那包袱:“什么?”

    赵丰收缩着肩膀,弓着腰,似乎这样能让身上仅有的布料将他瘦长的身材,遮的更多一些:“给做件衣服吧。”

    钱如意翻开包袱,才知道里头是一块粗麻布。这种布料粗糙到什么程度呢?但是用手拿着都扎手。

    钱如意皱眉:“这能穿吗?”

    赵丰收窘迫道:“总比现在好。不然,人家主家不让上工了。”

    钱如意看着他瑟缩的样子,没来由的生气,将布料扔回去:“白眼儿狼,你爱找谁找谁去,姑奶奶不伺候。”

    赵丰收都快哭了,抱着那粗麻布,大眼睛里憋着两眼泡泪水。可怜兮兮像个没娘的小奶狗。

    钱如意烦躁的背转身去不看他,可心里百爪挠心更加难受。

    她实在忍无可忍,转头瞪着赵丰收:“把你眼里的猫尿憋回去。”

    她不说还好,一说,赵丰收悲从中来,眼泪哗一下就涌了出来:“如意……如意……”

    他本不善言辞,唤了无数声如意,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钱如意真快被他的样子气疯了。她伸手夺过那布料市场,找着赵丰收没头没脑就打:“让你没良心,让你白眼儿狼……”

    可是,打着打着,不知何时她也已经泪流满面。

    赵丰收可怜,她又何尝不可怜?

    两人泪眼相对,也不知哭了多久。

    还是钱如意先回过神来,将眼泪一擦:“哭什么?哭要是有用,都哭死算了。”她望向赵丰收:“针线呢?剪刀呢?”钱如意针线活不好,可是简单的缝补还是会的。

    这是庄户家女子安身立命的本钱,不学会,日后真的会连衣服都穿不上。

    赵丰收含着两眼泪,张着嘴愣住了,他根本没想到这些。

    钱如意无奈道:“这可不是我不帮你。以前我也照顾你很多,可那时我家还没有分家,一大家子拉扯着我们这一房。偶尔有余力帮你。现在,我的处境还不如你,实在无能为力。”

    赵丰收垂下头去,他就是这样,无论什么都不说。

    钱如意道:“要不你去家里,拿些针线来?”

    赵丰收道:“你大约也听说了,我二弟要成亲了。我家里实在困难。”

    钱如意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气急不过,只剩冷笑。如果说葛六女是唯娘家是从,赵丰收绝对有过之而不及。

    最起码,葛六女往娘家划拉东西,还会给自己留一身体面衣裳。赵丰收却是连一件衣裳都不给自己留的。

    以前,钱如意只觉得她和赵丰收同命相怜,这时十分的后悔自己当初对赵丰收的同情。

    像他和葛六女那种人,根本就不配别人的同情。

    她将那粗麻布按照原样叠好,用包袱皮儿卷了,递还给赵丰收:“我真的爱莫能助。”

    赵丰收看着那包袱,眼睛里满是绝望:“如意,我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

    钱如意疲惫的摇头:“不用这样。我家里的事已经够我发愁了,真的没有精力再去管别的。”

    赵丰收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如意,你是不是嫌弃我?”

    钱如意愣住:“你怎么会这样想?”

    赵丰收垂下头,没有说话。

    钱如意是知道他的毛病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主,所以也不等他底下的解释,直言道:“我们只是邻居,不存在谁嫌弃谁的理由。”

    赵丰收脑袋垂的越发低:“我知道,可是我愿意。”

    钱如意又想冷笑:“我不愿意。你想想,从小到大,我帮你的还少吗?可你哪次听我的了?又是哪次不是因为你,给我家惹来一大堆麻烦?”她望着赵丰收:“你自己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一想,咱们两家对门住着,我家和你家成了现在水火不容的样子,都是因为什么?

    赵丰收,我欠你的吗?你怎么还好意思让我帮你?”

    “我……”

    “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和你说话。”钱如意转身便走。

    “如意……”赵丰收唤了她一声。

    钱如意站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她刚刚那些话固然不假,可真实目的并不是奚落赵丰收,而是发泄心中对自己母亲的不满。

    她冷静了片刻,转头看见赵丰收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伸手道:“拿来吧。”终究她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心软的人。

    原本瑟缩在那里,仿佛寒风中没来得及打开的花朵一般的赵丰收,在钱如意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神奇的焕发的生机,如果有双翅膀,他这会儿肯定飞着扑到钱如意面前。

    只见他将那包袱双手擎着,仿佛向神明献祭一般的虔诚、谨慎、忐忑……

35、谄媚

    钱如意看着他,张了张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去种种,令她无比的清楚,像葛六女和赵丰收这种人,再多的话都是白说。

    “唉……”她长叹一声。

    赵丰收顿时又紧张起来:“如意……”

    钱如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将那粗麻布放进背筐里,扯了些枯草盖上:“就算我帮得了你这次,还有下次。往后日子还长,你好自为之。”

    “如意……”赵丰收望着钱如意:“你要嫁人了吗?”

    钱如意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赵丰收垂下头:“你要我怎样?”

    钱如意转头……

    赵丰收被她看的十分窘迫起来,喃喃重复道:“你要我怎样?”

    钱如意心头那陡然照进来的一束光,顿时又黯淡下去。

    若是赵丰收不是生在赵家,又或者他自己有些成算。说不得这小子还是个能下嘴的嫩草。

    可是,想到他和葛六女一般无二的毛病,钱如意就觉得脊背发寒。所以,她很快就打消了要吃窝边草的念头。

    但是吧,赵丰收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以他目前的状况,必定是娶不到好媳妇儿的。倘若被别个歪瓜裂枣啃了……

    一想到这个钱如意的心就堵得慌,似乎被人偷去了半幅家私一般。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而已。钱如意现在一穷二白,半文钱都没有,更别说家私了。

    因此,她并没有回答赵丰收的话,背着筐走了。

    赵丰收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往荡子里外走。

    这迷踪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远的不说,十年前边城战事紧迫。如今的定边侯,当时还只是车骑校尉的周源周将军,带着驰援边城的三万大军就曾经迷失在这荡子里。

    像钱如意这样的奇葩,百年难得一见。赵丰收也只是踩着钱如意的脚印儿进出荡子罢了。

    换言之,他是瞅见钱如意前脚进了迷踪荡,他后脚才敢跟来的。

    十月已经是深秋了,场光地净,万物日渐萧索。

    然而,农家少闲月,庄户人家其实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得闲的。

    到了这时,男人们忙着修补农具,或者寻个零工去做。女人们就要忙着准备全家老少过冬的冬衣。

    钱如意穿过街巷。意外的,坐在门外太阳下做活儿的老妇人,竟然远远就和她打招呼:“如意啊,回来了?”

    这分外的热情,令钱如意一怔:“啊。”

    “来坐,歇一会儿。”那老妇人笑着,眉眼间满是谄媚。

    钱如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含糊道:“不用了。”

    她回到家中,破天荒看见隔壁老太太在和奶奶拉家常。这也是极少见的事情。

    这些年,因为回护钱如意的原故,钱家几乎快把全村人都得罪光了。村里人绝少来串门儿的。

    “奶,吃啥饭?”钱如意径直走过去。

    奶奶起身:“我去做。”

    隔壁老太太这才离开了。

    钱如意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爷爷,问道:“我爷呢?”

    奶奶道:“往城里,你四伯家里去了。”

    钱如意明白,爷爷去找四伯,寻工去做了。

    她将背筐放在一旁,走到灶下帮奶奶烧火:“今儿元宝村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人都跟吃错药了一样。往常见了我,想看见了笑话,今儿连眉毛尖儿里都是奉承。奶,你说怪不怪?”

    奶奶一边做着手里的活儿,一边道:“这就是人心,十个有九个都浅薄的很。他们哪里是忽然高看咱们了,那是冲着你秀才舅舅去的呢。”

    “冲他?”钱如意不解:“他家都快把咱家地皮刮去了,别人奉承他做什么?”

    “葛家本来就富裕,现在又出了秀才老爷,连县官大人都是说的上话的。人从来都是乐得锦上添花,左不过几句好话,又不费什么。”

    “虚伪。”钱如意愤愤将手里的柴火扔进火塘里,站起身来回了自己房间。

    她将那块粗麻布拿出来,铺在炕上。找出剪刀来,单手在布匹上比划了两下,忽然想起什么,扔下剪刀走了出来。

    奶奶在灶房看见了,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回过神来,止住脚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冲动索然无味,说道:“没事。”转头又回了屋子。

    但是,看着那粗麻布,心却无论如何静不下来。

    赵丰收可是有多半年不理她了,怎么偏偏在今日转性?

    她怕把自己气死,并不敢深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横亘在胸口的火气压下,重新用手丈量那粗麻布。

    没办法,庄户人家是没有尺子的,做活儿全靠手和眼力。

    钱如意手不巧,但她绝对不笨。做个粗糙的活计根本难不住她。

    也就是她此刻心里不清静,用手比划一下就得停一停,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不然她做的更快。

    奶奶做好饭走进来:“干啥呢?”

    钱如意用下巴冲外头对门点了点。

    奶奶沉吟了片刻:“娃啊,不是奶奶说你。现如今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那赵家又是那样的光景。赵丰收那娃的脑袋也不灵光。总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咱又不欠他家,以后别和那娃来往了。”

    钱如意停住手里的针线,点了点头:“我就是看那傻子可怜。”

    奶奶轻叹一声:“那也没办法。”

    钱如意知道,奶奶这是又想起了葛六女,忧愁一大家子的日子。她加快了手里的速度:“奶,我再有两针就缝完了,完了咱们吃饭。”

    奶奶就坐在她身边看她做活儿:“要说我娃,那也是心灵手巧的。”

    这话听的钱如意汗颜,她真的只会一些初级的针线活儿。其余描龙画凤,绣花绣朵的一概不会。

    也就奶奶总看她好吧。要真好,还能二十岁了剩在家中?

    她将手中的线咬断,把衣服往奶奶面前一推。

    奶奶明白她的意思,无奈道:“你啊,就是心善。我去给那娃送过去。不过咱可说好了,再不能有下次了。回头你爷爷挣了钱,你的嫁妆也该准备起来。

    趁着你大舅中了秀才这股子劲儿还在,咱们也该好好的寻摸个人家了。”

    钱如意不以为意:“做那些做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

    奶奶责道:“胡说八道,真是把你惯坏了,全没个女娃样子。”

    钱如意冲她做个鬼脸,催促着道:“你快去吧。赵丰收可还光着腚呢。全当你孙女儿我养了个狗娃子。俗话说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眼看着天冷了,要是把那狗娃子冻出个好歹,我以前积的德不就全白费了。”

    “你啊……”奶奶很是无奈的抱着衣服走了。

    钱如意看着奶奶的背影,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36、不耐烦

    要是照着她以往的性格,她突然醒悟过来,赵丰收又和自己说话了,大约也是因为她那个秀才舅舅。她早就跑去当面质问他了。

    可现在,虽然心里很难受,但她真心觉得没必要。

    “愣着干啥呢?我和你说话没听见怎么地?”

    突兀的一声,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钱五郎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爹,你回来了?”

    钱五郎红光满面,看得出心情十分愉悦:“你爷呢?你奶呢?”

    钱如意如实道:“爷爷进城里找四伯去了,奶奶串门儿去了。”

    钱五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终是没忍住心头的兴奋,向钱如意道:“咱家以后,说不定也能出个秀才呢,到那时你可就是官家小姐了。”说着,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钱如意在心中翻个白眼儿:“爹,秀才不是官。”

    “那咋不是呢?那可是正经的功名,县里都免赋税的。那一年可不少粮食呢。还不用出官家的工,又省一个劳力。里外里就不老少了。”

    钱如意和父母的感情单淡薄,也不想知道钱五郎说的到底怎么回事,进灶房端午饭去了。

    钱五郎是步行从葛家村回来的,正饥渴。看见钱如意端出了饭菜,又知道老爷子不在家,所以自顾上桌去盛了一碗玉米粥来喝。

    在乡下,家里一切资源,包括吃食都会尽着主要劳力先吃。这是生存所需。就算家有高堂老母,成年的儿子也是可以先于母亲上桌吃饭的。

    况且一家人,原本就没有那么多讲究。

    但是,钱五郎和老爷子是又分了一次家的。现在父子分别单过。这是其一。

    其二,只见钱五郎喝了两口玉米粥之后,皱起眉头咋吧了一下嘴。一脸嫌弃:“这棒子面糊糊还真的没有细米白面好吃。”

    钱如意在一旁,也不支声。

    人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本是人之常情。可是钱五郎转变的也太快了些。

    他掏空家底儿去巴结岳家,也不过才在岳家吃了几顿饭而已,这就嫌弃起自己老母亲家里的粗茶淡饭。

    钱如意在心里讶异,以前她都没发现,原来钱五郎也是个浅薄的人。

    钱五郎皱着眉头把那碗玉米粥喝完。正好这时奶奶从外头回来。她看见钱五郎还是很高兴的,左右看了看不见葛六女和小九,于是问道:“九娃呢?”

    钱五郎因为被食物打击有些恹恹的表情,顿时又焕发了光彩,喜滋滋,迫不及待道:“娘,告诉您一个大好事。我岳父办了个家学,要留九娃在家学里念书呢。您说这是多大的好事啊。我看咱九娃又是伶俐的。

    老话说得好,外甥仿舅。说不得咱老钱家也要出个秀才老爷了。”

    奶奶顿时也高兴起来:“有这好事?”

    钱五郎忙不迭的点头:“是呢,是呢,千真万确。不光咱九娃有书读。我岳父葛老爷,看我平日里除了种地,也没个别的事情做,让我去给他喂马。活儿不重,还管单棉衣裳,一天三顿的白面馒头。吃的菜里顿顿都有香油。”

    奶奶听的一怔。

    钱五郎接着道:“那二太太也是好人,体恤咱家艰难,给你儿媳妇寻了个针线上的活儿。也管饭,也有工钱的。我算着,我们俩要是好好干上一年,就能风风光光给七娃娶上媳妇了。”

    他说到小七的时候,语气略略黯淡了一些。

    钱如意心中略略好受了些,最起码钱五郎还知道自己是个父亲。

    奶奶已然严肃了脸色:“虽说以咱家现在的光景,你岳家也是好意,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妥。不如这样,等你爹回来,你和他说说?”

    钱五郎果断道:“不用,这等好事,我爹一定高兴还来不及呢。也就是您,长日里操心惯了的,凡事都前怕狼后怕虎的。那是我岳家,又是出了秀才老爷的。在没有比他们知情知礼的人家,您不用多虑的。”

    钱如意在心里叹气,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除了爷爷奶奶,在这个家里,她是最人微言轻的存在。

    钱五郎说完就站起身来:“娘,我就是怕您和我爹惦记,赶着回来跟您二老说一声。那府里还有好多活儿,我这就走了。”

    奶奶道:“往后也住在葛家村吗?”

    钱五郎道:“那是没办法的事,咱应了人家的差事,就得干好。”话虽如此,他眼底的神色早已将他出卖。

    钱如意明白,钱五郎巴不得去葛家住大宅高屋,吃顿顿都有香油的饭菜。

    奶奶自然也看得出来,只能眼看着钱五郎头也不回的走了。

    奶奶叹息了一声,满脸失落。

    她一生养了六个儿子,孙男娣女一大堆,到了这时身边却只剩下钱如意一个孙女。其中萧索自是不言而喻。

    钱如意望着奶奶:“人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爹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奶奶又叹息了一声:“吃饭。”

    钱如意默默端起饭碗。因为农闲时节,家里又只有奶奶和钱如意二人,按照庄户人家的惯例,奶奶只是煮了稀粥,就着两根咸菜,对付着就算一餐。

    吃过午饭,钱如意就去把上午挖的不多的草药整理晾晒起来。

    经过加工的药材要比没有加工的贵一些。如今家里的光景,能多一文钱的进益是一文钱。

    就在她晾晒草药的空档,又有妇女来家里串门。约了奶奶去采芦花。

    穷苦人家,最擅长的有两件事。第一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第二件就是物尽其用。

    眼看天气寒凉起来,穷苦人家没有许多棉花来做被褥,那芦花就派上了用场。

    甚至在荒旱之年,用芦花絮在衣服里保暖也是有的。

    钱如意忽然想起,赵丰收只有新得的一套粗麻布衣裤。元宝村地气寒冷,到了隆冬如何捱的过去?

    但随即,她又摇头苦笑,笑自己多管闲事习惯了,竟然成了毛病。

    那赵丰收就算冻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她却越来越没有耐心去做别的事情。索性背了背筐去寻奶奶。

    元宝村边就是环绕的元宝河,有河的地方自然会有芦苇。

    这时,打芦苇,采芦花的村民很多。往常看见她都避之不及的村民,一改常态。无论谁看见她走来,都十分的热情。

    钱如意心里反而更加不耐烦,她独自走到一个僻静之处,望着眼前飘荡如烟的蒲苇,忽然又没了采集的心绪。

    她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那里,也不知走神了多久。

    忽然一股香气儿飘入鼻腔……

37、旁人

    钱如意转头望去,只见周玉郎不知何时站在元宝河旁边的一块高地上出神。

    大约是钱如意忽然回头的动作将他飘走的神思惊回,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钱如意投来一瞥。

    四目相对,竟然波澜不惊。似乎在各自的眼中,对方只是这河边无上秋色中的一景。

    钱如意一笑,往日看见周玉郎时,心头的烦躁如烟而逝。说起来,周玉郎于她,不过生命中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她那莫名其妙的心绪,实在无厘头的很。

    周玉郎大约没想到一向横眉竖眼的钱如意,会忽然对着自己笑,他眉头一簇:“你怎么了?吃错药了?”

    钱如意道:“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周玉郎索性向她这边走来。

    钱如意坦然道:“就是没什么意思。”

    周玉郎和她并肩而立:“你这人无趣的很,讲话云山雾罩的,打量谁都有功夫陪着你东拉西扯吗?”

    钱如意反唇相讥:“你这人也不强,游手好闲,任性妄为。我不得不说,有钱真好。”

    周玉郎转头睨着她:“你一向这样说话吗?”没办法,他个子足足比钱如意高出多半个头来,想要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就得垂下眼皮。

    钱如意眼皮一掀:“我自出娘胎就是这样。”谁让她矮呢,只得掀着眼皮向上瞧。

    周玉郎眼眸一迷,似笑非笑:“你这样讲话,日后容易挨打。”

    “不劳费心。”钱如意伸手去折芦苇花。

    周玉郎顺手帮她:“你这副德性,像极了一个人。”

    “谁?”

    “陆子峰。”

    “……”钱如意抬头看了周玉郎一眼,只见他面色如常,刚才的话似乎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的。

    “怎么不说话了?”周玉郎胳膊长,采集芦花的速度很快,他将一大簇芦花塞进钱如意的篮子里,挑着眉毛望着她:“被我说着了对不对?你说你生来就是这样,那么你俩谁学的谁呢?”

    “无聊。”

    “陆子峰六岁就跟在卫山长身边,你觉得他学问如何?”

    钱如意不语。她嘴巴厉害,并不代表她喜欢八卦。更不代表她会轻易和一个不熟悉的人谈论一个熟人。

    周玉郎却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接着道:“那葛世文资质平庸,连他都能考中秀才,你觉得陆子峰考不上吗?可他至今仍然是个白身,这是为什么呢?”

    钱如意转到别处去采芦苇。周玉郎跟在她身后:“以陆子峰的才学,就算不想出仕,在这山野之间择一佳人,悠哉悠哉并不是什么难事吧?可他为什么不呢?”

    钱如意又走开两步。

    周玉郎接着道:“还有个有趣的事情,我心里甚是疑惑……”

    钱如意忍无可忍了:“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你想知道的这些问题,直接去问陆师兄不就行了?以你的家世,你要是张口,他编都要编个理由给你的,何必来问我这个连邻居都算不上的旁人呢?”

    “你是旁人?”周玉郎眉峰一挑:“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不是天天都有好心情,来管旁人的闲事的。倘若错过了今日,你可不要后悔。”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子峰不出、不仕、不娶,你不俯、不就、不嫁;当人都是瞎子、痴子么?”

    钱如意目瞪口呆:“我……和陆师兄?”而后她翻个白眼:“有病。”看看芦花采的差不多了,转身便走。

    周玉郎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大男大女,这是十分唐突不礼貌的事情。

    钱如意一把将他挥开,对他怒目而视。

    周玉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咳了一声,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离开钱如意远一些:“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的。你不用急着回复……”

    钱如意正色道:“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和周玉郎在这里说话,其实附近很多人都看见了。要是往常,说不得又是一番谣言。可如今,竟无一人提起。甚至有人跟上钱如意,打听周玉郎的来历。

    钱如意不耐烦村人的浅薄,冷冷道:“他是个人贩子。”

    周玉郎远远听见,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吐出来。敢说他是人贩子的,钱如意是第一人。

    这边钱如意还没有走到自己家门口,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

    这些年,她没少看见这样的场景,多半都是家里人为了维护她,和人争执起来。别人带人来寻麻烦的。

    往日她是丝毫不担心的,因为家里人多,从不吃亏。今日她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要知道,现在家里只有老祖母一人。

    双拳难敌百掌,好虎不架群狼,奶奶又上了年纪的……

    钱如意想到这里,将背筐一扔,顺手从街边捡起根棍子,大叫一声:“让开……”一头冲进了人群。

    但下一刻她就傻眼了。

    这是啥情况?

    没等她弄明白呢,就见一个白胖的妇人,怒目圆睁,骂道:“又来一个贱人……”话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糊在了钱如意脸上。

    钱如意顿时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金星乱冒。整个人身不由己,愣是被那一巴掌抽的原地转了半个圈。

    她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挨过打,顿时被打懵头了,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而且,她这一巴掌挨的很冤枉啊。

    她以为又是有人来寻自己家的不自在,可冲进来才发现根本不是。所以,她根本没防备自己会被人打。

    那妇人打了钱如意一巴掌后,还不解恨,正要撕挠她,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

    围观的人,几乎全瞪着眼睛看着她,有惊讶的,有意外的,当然还有幸灾乐祸的。

    那妇人有些胆怯起来,但依然梗着脖子叫嚣:“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村出这不要脸的东西,我打错了吗?”

    这个时候,钱如意还没有从被打中回过神来。忽听一声怒吼:“敢打我妹……”只见她一个堂哥从人群中冲进来,一把薅住人圈里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就打。

    乡下默认的规矩,两家打架,男人对男人,女人对女人。

    钱家在元宝村可是大家族,光直系人马百十口子。

    一个村又能住多远呢?

    这边堂哥刚动手,几个伯母,堂嫂等大部队随后就赶到了。

    在钱如意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钱家上下把那帮来找事的人痛殴一顿,一直打出去村去二里地。

    三伯母回头又抱着钱如意,看着她红肿起来的半边脸,将那帮人痛骂了个二遍。

    可是,谁能告诉钱如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38、哑迷

    三伯母也纳闷儿:“如意,那对门的事,你是怎么搅和进去的?”

    钱如意半边脸痛的发木,眼泪不由自主向下淌着:“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啊。我见好多人围在咱家门口,以为又是有人来找麻烦。我怕奶奶吃亏,就冲进去了……”

    “你呀……”三伯母心疼死了:“跟不是咱们村的人一样,门口的事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的魂儿整天飘在哪里。”

    钱如意脸疼,心里委屈,哭唧唧道:“我自己的事都料理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管别人。”

    三伯母叹息一声:“我娃自然是最好的。那些有眼无珠的看不见,老天爷可看的真真儿的。活该那些嚼舌头的烂心眼子的遭报应。”

    话说三伯母骂了一通又一通,钱如意还蒙在鼓里呢:“到底咋回事啊?我这打也挨了,总得让我明白为了什么吧?”

    三伯母并不肯说。

    一旁的大伯母道:“有什么的?别人办得了那没腚眼子的事,还不许人说吗?不是往日她家满嘴胡吣,嚼咱们舌根子了?”

    原来,那帮人是对门儿赵大妹招来的。

    赵大妹不是原来被卖到县城里做丫头嘛。后来有人给她赎回来了。

    这女子,自幼就生着几分伶俐样子。大一些了,出落的婷婷玉立。又能言善辩,在主家颇得几分器重,因此并没有受过什么磋磨。

    那富贵人家,吃得好,穿得好。她回来之后,很是不适应。常常吵着要回去。

    这女子也是有几分心机的。知道她爹是不会白白放走她这棵摇钱树的。于是寻个机会和旧主人又牵扯上了。

    她那旧主人,原本就是对她有几分意思的。两下里一拍即合,做下好事。

    那旧主人也因此时常接济她些碎银子。赵丰收的爹是个好吃懒做的,这种人多半厚颜无耻,无任何道德可言。

    只要有钱拿,他才不管这钱怎么来的。

    赵大妹因此在家里的地位扶摇直上,说一不二。

    谁知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赵大妹就珠胎暗结。渐渐瞒不住了,她那旧主人忽然消失了。

    赵老爹去县城里找,门房根本不让进。

    可是,眼瞅着赵大妹的肚子遮不住了。赵老爹又不甘心就从失去摇钱树,就扬言要去县衙告那男人。

    那男人害怕了,琢磨着娶赵大妹做小老婆。可是他的原配不干啊。这不带着人打上门来了。

    结果赵大妹没事儿,钱如意糊里糊涂挨了一巴掌。

    这边,钱如意正在为自己的冲动懊恼,大门外忽然又吵闹起来。

    三伯母一拍大腿:“还敢回来?”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谁知到了外头,又是另一拨人。

    那赵家老二不是要娶媳妇了嘛?这下有点麻烦了。

    女方听说了赵大妹的事,以嫌丢人为由,来退婚了。

    这不是开玩笑呢吗?赵家可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请帖都散出去了,就等新媳妇进门了。

    对方要是退了亲,他家的损失可大了。

    赵家自然不能同意。于是乎,两家就在门外拉扯起来。

    钱如意一向不好事,见此情景也忍不住在心里叫好:“活该。”

    她的脸足足肿了三天才消,即便如此,脸上依旧留下乌黑的一个巴掌印儿,也不知道多久能消。

    “这是什么?”一大清早,钱如意开门扫院子,忽然发现门槛下一个好看的磁盒,打开一看,里头是细白柔润,香气扑鼻的膏脂。

    她下意识走出大门,左右看了看。只见赵丰收站在很远的街角处。

    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他微微咬了一下下唇。

    虽然他身上穿的是粗糙的麻布衣裳,可在清晨湿漉漉的薄雾中,清新俊美像一棵幽谷墨兰。

    钱如意百分之百相信,赵丰收要是生在富贵人家,读两本书,习两手拳脚,定然能倾倒一大片红粉佳人。可惜,他生在农家,被亲生父母厌弃,好似珍珠蒙尘,玉陷泥沼。

    不过,若非如此,钱如意又如何能以这般轻松恣意的态度和他相处呢?

    她扬了扬手中的瓷盒。

    赵丰收微微抬手,在自己脸颊上比划了一下。

    钱如意摆手。

    赵丰收摇头。

    钱如意蹙眉,赵丰收腼腆一笑。而后,钱如意接着扫院子,赵丰收转身在薄雾中走远。

    相信就算有人看到两人刚才的样子,都不知道啥意思。可是两人这种交流早已习惯的成了本能。

    钱如意摆手:花这冤枉钱,不要。退了。

    赵丰收摇头:退不了。

    钱如意蹙眉:那好吧,下不为例。

    赵丰收:嗯

    话说钱如意在过去的十来年里,没少帮赵丰收,今天头一次见回头的东西了。

    要说她收到这盒膏脂心里不高兴,她自己都不信。

    她将那小小的瓷盒打开,闻了闻又小心的盖上,藏在被褥下头。看了看又觉得不安全,拿起来又藏进壁龛里。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可怜她一个上午什么活儿都没干,就折腾着藏这盒膏脂了。

    最后,她觉得还是带在身上比较保险。

    好不容易揣好了,冷静了片刻,她又觉得自己挺搞笑的,不过一盒膏脂,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

    待要拿出来放家里,可是一想,算了。都折腾这大半天了,且揣着吧。

    为此,她还特意给自己的上衣里头缝了个口袋。

    “老五,你咋回来了?”奶奶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透着无法掩饰的惊喜。

    钱五郎道:“是这样的。这不到了冬天了嘛,那边府里又是制棉衣,又是制过年的新衣裳,活儿多的干不过来。我想着如意在家也没啥事儿,让她去帮帮她娘。家里也还省一个人的口粮不是。”

    奶奶老大的不愿意:“我娃在家里,我都舍不得支使呢,干啥去别人家给人使唤?”

    “娘啊,您怎么能这样想呢?您心疼那丫头,难道不心疼我爹吗?我爹恁大岁数了,为了给她挣嫁妆,这大冷天的跑采石场打石头,让我们几个弟兄都老大的没脸。我寻思,让如意去葛家,一呢,帮工。二呢,葛家人面广。她那么大了,总不能一直长在家里。”

    奶奶愠怒道:“啥意思?还想让我娃去给人不明不白做小老婆?”说话间声音已冷。

    “哪儿能?上次那事都是误会,底下的奴才捣鼓的。如意再怎么说都是葛老爷的亲外甥女儿,真要那样,咱们不嫌丢人,葛老爷还嫌丢人呢。不能够,肯定不能够的。”

    “我不去。”钱如意从屋里出去。

39、卖了吧?

    钱如意从来对葛家都是一百个不对付。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傻了才往那是非窝里扎。

    钱五郎原本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就已经老大的不耐烦。庄户人家,穷怕了的。说不好听的,有奶就是娘。

    如今不光是葛六女一心向着葛家,钱五郎也是打心里觉得葛家好。但是,老太太是他的母亲,不到万不得已,无论如何不能和老太太争吵。

    钱如意正好撞在了枪口上,成了钱五郎的出气筒。

    他眉头一掀,顿时就火冒三丈,指着钱如意骂道:“你别不知好歹,多少人想去帮工,还轮不上呢。你外家这是照顾咱。你到了那里,趁早收了你那破脾气,人家家大业大规矩大,可没人惯着你。但凡有个差池,就算人家不说,我也饶不了你。”

    钱如意还没有应声,奶奶已经怒了:“咋地,寻思我和你爹都死了怎么地?谁动我娃一根手指试试?我老婆子跟他拼命。”

    钱五郎对于自己这个无理由护犊子的母亲,也是无奈:“娘啊,那俗话说捧谁饭碗服谁管。咱家丫头一向在家里惯的无法无天的,我这样敲打她还不是为了她好。那二太太治家很严,万一如意在葛家惹出乱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奶奶冷声道:“她只管在她的一亩三分地上逞威风,碍不着我家的事。”

    钱五郎道:“那您怎么个意思?”

    “没意思。”奶奶挥手:“谁愿意去端葛家的饭碗谁去,我娃不去。”

    钱五郎见状,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耐烦:“以为谁愿意让她去咋地,还不是我听说了府里缺人手,特意去二太太面前给她求来的差事?你不去罢了,左右你也是不和我亲近的,只当我没有生你这个闺女。”

    奶奶大怒:“老五,你说的是人话吗?”

    钱五郎甩手走了。

    奶奶兀自气愤,指着他的背影:“你用话挤兑谁呢?有本事你连我这个娘也别人。”

    “奶,算了。”钱如意拉住奶奶:“还是那句话,人穷志短。”她望着钱五郎离开后空荡荡的大门口:“奶,我咋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呢?”

    奶奶将她搂进怀里,心疼道:可怜的娃,莫不是被你那混账的爹给气迷糊了。”

    钱如意摇头:“不是。能气着我的人还没有出生。我总觉得,那葛家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可咋整?”奶奶顿时着急起来:“我赶紧去让你大伯,把你爷爷叫回来。”说着急急忙忙就要出门。

    “奶,你咋说风就是雨。我就是这么一说,也不见得就是真的。那葛家如今,财大势大的,说不定还不稀罕把咱们放在眼里呢。许是我自以为是。”

    奶奶思忖了许久:“不行,那葛家如今虽说出了秀才老爷,可是依我看,越发的不像个正经人家起来。前些时候,他家办的那狗吣的事,咱们没随了他的意,这后来一出出的,一看就是没安好心。常日说,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咱们不能不防。

    可惜我养了你爹个糊涂倒灶的,把个冤家对头当成亲爹祖奶奶一般奉承着,倒是可怜了我娃。”

    钱如意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忍不住阵阵发酸。天底下的孩儿,哪个不希望爹亲娘亲的疼爱自己呢?

    但是,她知道奶奶此时心里依然够不好受的,她无论如何不能再雪上加霜。她强颜一笑:“奶,我有您和我爷就十分的知足了。十里八乡,向我这样随心所欲长的的女孩子,又有几个呢?

    我要是再去想别的,就成贪心不足了。要造报应的。”

    奶奶叹息一声:“我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宠着你了。要不是那会儿宠你太过,养成你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会儿我和你爷早就当老祖宗了。也是我们造孽,连累了你。”

    钱如意从奶奶昏黄的眼底看出重重的担忧,她越发笑的灿烂:“奶,您年轻时候的气概哪里去了?不就是一个土财主,我怎么看着您有些怕他,提起来打心底里就气短,发怵呢?”

    奶奶眼底的忧色浮上老迈的脸庞:“那葛家,现如今有了功名权势的,不比以前了啊。”

    “切……”钱如意十分的不屑:“不过是出了个,三十大几才考中秀才的葛世文。不是我看不起他,我要是用些心思,早他八百年就中秀才了。

    老葛没见识,才一个秀才就觉得光宗耀祖,祖坟冒烟一样。认真说起来,连如言身边的烧火丫头都及不上。”

    “又胡说八道。”

    钱如意为了安慰奶奶,故作玄虚道:“奶,你不知道。山长的身份可是非同一般。人家是世家出身。世家,您知道什么意思不?”

    奶奶摇头。

    “世家就是祖祖辈辈都是做大官的。他们家看门的都是四品头衔,刚落地的娃子都吃皇粮。

    您可别看如言文文静静的,她可是山长的嫡长女。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我和她是好朋友,有她在一天,别说一个葛家,就算是县官儿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又胡说。”

    “我对天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

    奶奶将信将疑:“这么说,咱不用怕葛家?”

    “不用。怕他做什么。咱又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就算咱做了,也有天理国法来判断,轮几圈也轮不到他葛家来管。”

    “能行不?咱和山长非亲非故的,万一有事人家能管?”

    “能,绝对能。大户人家,都是要脸面的。我和如言好,谁欺负我就是不给山长面子。山长就算不为咱们,为他自己也会管的。”

    钱如意为了安慰奶奶,只管信口开河,真真假假的胡诌八扯,却不知道为自己的日后挖了个大坑。

    但是,不管怎么说,奶奶的疑虑终是渐渐消散了。

    进了十一月,下了一场大雪,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可惜,庄户人家是没有闲情逸致去看雪景儿的。

    钱如意家里今年特别的紧巴。好在开伙的只有她和奶奶两人紧巴一些也过得。

    祖孙二人把之前采来的芦花絮成厚厚的褥子,原来褥子里的棉花掏出来,纺成棉纱织布。

    钱如意原来是不会织布的。奶奶看她真的大了,倘若什么都不学,日后要受挫折。特意让她去学。

    钱如意干活儿不好,但是就一个字,快。

    丈二尺头,两天织三匹。

    拢共一个旧褥子里的棉花,也就三二匹的料。

    钱如意把布扯下来,突发奇想:“奶,咱们把它卖了吧?”

40、计划赶不上变化

    奶奶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钱如意没来由的有几分羞赫:“我是认真的。”

    奶奶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钱如意将那布匹往炕上一推:“您要不同意就算了。”

    奶奶叹息一声:“不是我不通情理,可是你看对门儿那些人,哪个是个知道人事儿的?赵丰收别个都是好的,只一样。你不像你娘生的,他倒是像。要不是当年我亲眼看着你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我一定会以为,你俩当初下生抱错了。”

    “奶,你都说些什么啊。我就是想把这布匹卖了,好补贴家用,哪里就扯到对门儿人家身上去了?他们好不好的,关我什么事?”

    “死鸭子嘴硬。”奶奶自去干别的,不再理会钱如意。

    钱如意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天气怪冷的,可她心里猫爪一般。

    往年赵丰收的日子也是难过,可是并没有像今年这般艰难。那旧土地庙,四面透风。这寒冬腊月,不是要命么?

    她正坐立不安,忽听外头响起敲门声。

    奶奶问了一声:“谁啊?”

    “我。”爷爷是声音在外头响起来。

    钱如意那颗彷徨的心,顿时将赵丰收忘在了脑后,一溜烟从炕上下去,跑去开门。

    只见爷爷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站在门外。人比往日黑了,也瘦了。但是看见钱如意,还是立刻高兴起来:“我娃,在家干啥呢?”

    钱如意兴高采烈:“没干啥。”一边拉爷爷进了院子,顺便向着外头张望了一下。

    因为天寒地冻,外头并没有人。她心头略略有几分失落,将院门闭了,转回屋子。

    屋子里原本并没有生火,为了省柴火。奶奶看见爷爷进来,临时从灶下拢了一盆炭火进屋。

    那炭火虽然是已经燃烧过的,但还是有烟气,顿时呛的钱如意眼睛发酸。

    爷爷脱了脚上被雪水浸湿的鞋,一边烤火一边装了一锅烟丝吸着。气氛莫名的凝重。

    钱如意试探道:“爷,咋了?”

    爷爷将一锅烟丝抽完,默默从褡裢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钱如意。

    话说钱如意虽然受宠,但她不过是个孩子,家里的事情轮不到她操心。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铜钱,一大串,用牛皮绳串着,怕不是有一贯钱。

    她茫然的抬头看着爷爷。

    爷爷把烟锅里的余烬磕了嗑,这才慢悠悠开口:“这是对门儿大娃,让我拿来帮他置办过冬的物件的。”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奶奶已经不悦起来:“你这老头子,莫不是糊涂了?对门儿的事,轮几圈够得着咱们去管?”

    爷爷并不反驳,只是又装了一锅烟丝儿,却就那样拿着,并不点起来抽。很明显,他心中也是多有纠结。

    许久他抬起有些昏黄老眼,十分认真的望着钱如意:“如意,你觉得对门儿大娃的人咋样?”

    “老头子,你疯了?”奶奶顿时发飙:“你问这话啥意思?”

    爷爷有些不耐烦道:“你就不能等我把话先说完?”

    “不能。”

    爷爷又垂下头去,把烟锅凑到火盆里点烟。

    有事,爷爷肯定有事。着老爷子一向耿正利亮,可不是个无厘头的糊涂人。

    钱如意望着老爷子:“爷,到底咋了?”

    爷爷道:“你既然问了,我也不瞒你。你过了年就二十一了,可是不小了。对门儿那家老的不像话,可是我看那大娃的人品样貌还行。你们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彼此也都熟悉。”

    奶奶已然快要跳起来了:“不行,我不同意。那大娃太憨,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那就是个火坑。”

    爷爷只是看着钱如意。钱如意心头沉沉,许久道:“容我想想。”

    她将那铜钱数几十文,余下的还给爷爷:“这些是卖咱家布的钱,余下的您拿去买些过冬的东西,给他家送去。”

    爷爷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对门儿啥情况,咱们都清楚,无论东西还是钱,都是不能让对门儿过手的,不然那破庙里的祖孙俩,这个冬天没法过。”

    奶奶不解:“我说老头子,你是不是中邪了,往常你也不是那爱管闲事的人啊。”

    “左邻右舍的,孩子求到我头上,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

    钱如意要是信了爷爷这个理由才叫奇怪。可是爷爷不说,她也没有办法。

    不过有了爷爷的支持,她顺理成章的将新织的布匹,絮上厚厚的芦花,做成褥子送给了破庙里的赵奶奶。

    爷爷回来后,就没有再打算出去干活儿了。他毕竟上了年纪的,天寒地冻,采石场是活儿他干起来十分的吃力。

    但是,爷爷也并没有闲着。他去找村长喝了两回小酒。换回来一块闲地,并且计划着开春挖桩基,准备盖房子。花的都是赵丰收的钱,俨然把他当成孙辈来看待。

    倏忽间就到了腊月。就在钱如意几乎把葛家给忘记了的时候,钱五郎赶着马车回来了。

    还是那个帮工的理由,来寻钱如意往葛家去。

    这次不用钱如意和奶奶开口,爷爷一人就给挡了回去。

    再然后就是年关了。钱五郎带着妻儿回家过年。外出了一年的小七也回来了。家里重新热闹起来,似乎又找回了一点儿当日没有分家时的氛围。

    但是,钱如意十分明白,这不过是短暂的烟花一现罢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终是不可再回来。

    大年初二,出嫁的女儿照例要回娘家拜节,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俗话说娘亲舅大,钱如意身为没有出嫁的外甥女儿无论如何是要跟着父母去拜节的。

    葛家还是以前的葛家,钱如意依旧随着父母从侧门进去,直往熊氏的院子。

    不同的是,往日葛家那些嚣张的下人,远远看见钱如意来了,都三缄其口,退避三舍。

    实在是钱如意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因为她,二太太身边的得力婆子挨了一顿打,三太太身边的红人更惨,不但被打个半死,还被发卖。

    那些下人们傻了才去触她的霉头。

    更有意思的是,因为钱如意的到来,葛家的公中大厨房,早早就准备起来,将本该给表小姐的茶饭餐点,一点儿不差的送到熊氏院子里。

    那些奴才,往常可是连葛四妹这几个正儿八经的葛家小姐都不放在眼里的。可见这世上不但鬼怕恶人,连人也是怕恶人的。

    按照钱如意的预想,她就来葛家转一圈,让人拿不住大理儿也就完了。可是,计划一向是赶不上变化的。

41、恕不敢受

    因为钱如意是个刺儿头,又因为她的到来,给熊氏带来了好处,所以,熊氏难得的没有发火。

    一大院子人还算融洽。

    就在钱如意准备上桌对付一口,而后赶紧回家的时候。一向连葛家的鸟都不来这里拉屎的熊氏的院子里,来了个光鲜亮丽的杨翠玉。

    要说钱如意和杨翠玉也不熟,可俗话说得好,抬手不打笑脸人。

    杨翠玉进院儿来就一口一个姐,两口一个亲姐的叫着。硬是把钱如意给拉去了二太太的院子。

    还没进院子呢,就听二太太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其中嗓门儿最高的就是那个王三姑娘了。

    远远就能听见她的声音。

    钱如意想起她心里就起疙瘩。

    杨翠玉是个十分伶俐的,见状笑道:“王家三表姐一向那样,咱们又不是冲着她去的。没事。”

    钱如意听了这话,心里反而老大的没趣儿:“我又不是怕她。”说着进了二太太的院子。

    满院子莺莺燕燕,哪个都比钱如意穿的好,可那些也只是丫头罢了。

    钱如意昂了首,挺了胸向前走。忽听那丫头群里一个尖酸的声音想起:“呀,哪里来的叫花子?”

    于是乎,院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向钱如意看来。

    杨翠玉见状,责道:“放肆,这位是钱家的表小姐。”

    只见一个丫头从人群里走出来,拿眼皮儿睨着钱如意:“啧啧,就这穷酸样儿,也好意思逞小姐。不过是个使唤婆子生的穷丫头罢了。”

    钱如意心中恼怒,面上却沉静如水,并不搭腔。

    杨翠玉已然恼怒起来:“二青,钱姐姐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那丫头一怔,似乎这才想起钱如意是杨翠玉请来的。

    杨翠玉越发恼怒,指着那丫头:“往日里你就在这府里横行霸道,打量我不知道吗?今天更好,竟然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

    那丫头待要反驳,看着杨翠玉的样子却又不敢。可面上神情明显是不服气的。

    没办法,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王三仗凭着葛秀才是她亲舅,葛云生又是分外宠爱她的母亲,在一众表小姐中最是横行霸道的。

    她的丫头,自然也是非同一般的嚣张跋扈。

    上次的事她们主仆在钱如意面前没脸,这个愁恐怕要记到地老天荒。只不过今日搅和进来一个杨翠玉,纯属意外。

    杨翠玉还要指责那丫头,钱如意拉了她一把:“和一个奴才废什么话,没得掉了身价。”

    杨翠玉一怔,转头看向钱如意,见她面色如水,波澜不惊。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姐姐教训的是。”

    那丫头二青听了,却立刻炸起毛来,指着钱如意:“你个穷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穷酸样儿,来姑奶奶面前充的什么大头蒜。我们家扫地倒马桶的都不知道比你高贵多少。你也配称呼别人是奴才?”

    钱如意看向她,冷笑一声:“古语云:窥斑见豹;又云:上梁不正下梁歪。今天我可是信了。”说完拉杨翠玉:“咱们走吧,我可没有在这里听狗吠的爱好。”

    那王三家里原本就是个土财主,她一个做主子的尚且目不识丁,何况一个丫头呢?

    那丫头二青自然是听出钱如意的话不是好话,可是后一句“上梁不正……”她懂,前一句“窥斑见豹”她无论如何不明白什么意思。

    俩人骂架,要是连对方骂自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架还怎么骂?

    眼看钱如意就要进屋了,那丫头急了,上来就要拉扯她:“不把话说清楚,你不能走。”

    “放肆……”杨翠玉一把将她推开,气急道:“不想活了你等着。”

    钱如意也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对那丫头怒目而视。

    那丫头被杨翠玉推了个趔趄,却不敢对杨翠玉怎样,只是对着钱如意撒泼:“你还要打我怎么地?你打一个试试?”

    正闹的不可开交,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婆子:“干啥呢?”

    那丫头顿时恶人先告状,一把抓住那婆子的衣袖,叫嚷道:“胡大娘给婢子做主啊,那个穷丫头又要打我呢。”

    那婆子皱起眉头看着那丫头:“太太屋里有客人在,你这样大呼小叫,是哪家的规矩?”

    那丫头大约没想到那婆子会帮钱如意说话,顿时梗住。

    那婆子拂开她的手,望着站在面前的钱如意,立马换了一副笑脸:“钱家小姐来了,快请进。”

    一边说着,一边走来作势扶钱如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钱如意不动声色的避开那婆子的手,和杨翠玉一起进了屋子。

    二太太的屋子也很大,但是布置得当,因此并不显得空旷。

    此时,屋子里已经坐了许多莺莺燕燕,都是葛家的外甥女。

    这些女孩子,无不穿绫罗,饰金玉,最差的也是满身银饰。

    一身半旧粗布衣裙的钱如意,走进这样的一群人之中,就像一叶绿苇划开了波光璀璨的鳞波。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都侧目向她望来。

    跟在钱如意身边的杨翠玉都被看的有几分不自在,反观钱如意,气定神闲,仿佛闲庭信步一般。

    她是谁啊。被一大家子宠大的娃儿,前十年一向都是横行霸道的。这些人还真的没办法让她胆怯。

    “太太,你看我把谁请来了?”杨翠玉借着和二太太说话,从众人瞩目中走开。

    钱如意抬眼望去,只见二太太正坐在榻上,旁边还坐着一个妇人。看年纪比二太太小,但是能和二太太平起平坐,不用说,肯定是刚才胡婆子口中的客人了。

    既然来了,说不得钱如意要给二太太见个礼。

    她走上前几步,冲着座上的妇人,略略万福行个礼:“给二太太拜年了。二太太新春大喜,吉祥如意。”

    二太太笑道:“一家人不用这些。”说着,望向旁边那妇人:“这个也是我外甥女儿,姓钱,闺名如意。”

    又向钱如意道:“这位是县里许大官的夫人,按辈儿你应该叫姨太太。”

    钱如意站着没动:“我不常来外家走动,很多亲戚都认不得,还望许夫人见谅。”

    那妇人见状,笑道:“前些时候,世文成亲的时候,我在后花园里听见这姑娘的说话声,就知道这姑娘肯定是个利亮人,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二太太笑道:“咱们家的女孩儿,没有不好的。”

    那妇人点头:“确实呢。”一边说着,一边从腕上褪下一个份量十足的银镯子,向钱如意道:“今儿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省亲来的,我原备了些红包给你们这些后辈小孩儿压岁,可是你来晚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就把这个镯子给你吧。”

    一旁的杨翠玉笑道:“姨太太好偏心啊,这镯子可是比压岁的红包厚重的多。”

    钱如意蹲身一礼:“多谢您的厚爱,如意心领了。您这礼物太贵重了,恕如意不敬,万万不敢收的。”

43、怎么讲

    那妇人见状,眼光下意识飘向旁边的二太太。

    二太太着帮腔道:“如意啊,既然是你姨太太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钱如意摇头:“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自忖在许夫人面前没有什么功劳,所以不敢领受。”

    那许夫人笑道:“咱们都是自家亲戚,你唤我一声姨太太就足够了,要什么功劳苦劳的?”

    钱如意还是摇头:“自古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姨太太就当心疼我,不要强求了吧。”

    许夫人道:“你这孩子,讲话一套一套的,倒是把我给说住了。也罢,那我就先把这镯子收起来了。”说完,打发小丫头去重新封个压岁红包来给钱如意。

    因为这个是每个姑娘都有的,所以钱如意也就不再拒绝。

    二太太也给了钱如意一个压岁红包。钱如意毫不客气的收下。

    话说她娘往葛家拿了许多东西,这可是难得见到的回头钱。

    二太太又问了钱如意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打发婆子领女孩儿们自去一边玩儿去。

    钱如意往年都是不来给二太太拜年的。今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她出了二太太的院子就准备回熊氏那里。还没走出三步远呢,就见王三领着几个丫头,气势汹汹的走来。

    钱如意嘴巴厉害,可是打架不行。何况她一个人,身单力薄。倘若挨打,还不是自己受疼。

    因此,她十分没骨气的转头一把扯住身边的杨翠玉:“二妹妹啊,我们来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后花园里几枝梅花开的甚好,不如咱们去看啊。”

    杨翠玉也看见王二了,顺势点头:“好。”

    俩人拉着手折向二太太和三太太院子之间的巷子里。

    自从出了秋色那件事,钱如意就对葛家有些发怵。这时走在这巷子里,平白觉得阴风阵阵。

    也就是她知道秋色没死,只是被发卖了。不然她肯定得放步跑起来。

    杨彩玉十分奇怪:“姐姐,你怎么忽然这样紧张起来?难道是害怕王三吗?”

    钱如意胡乱的点头。

    两人从巷子里穿过,忽听身后有丫头道:“那穷鬼在这里。”

    原来是王三带人追了过来。

    钱如意左右看了看,向杨翠玉道:“她不敢拿你怎样,我先走了。”说完转头就走。

    王三已经带人追上来,看见杨翠玉问道:“那穷鬼呢?”

    杨翠玉道:“我怎么知道。”

    王三也不和她嗦,带着人接着去追。

    钱如意是个四肢不勤的,打,打不过,跑,跑不快那种。

    她急匆匆走了两步,就被王三的丫头看见。

    那王家姑娘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带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丫头。要是钱如意真被她捉住,定然被打的轻不了。

    钱如意眼见自己是跑不回熊氏院子了,脚下一拐去了葛秀才读书的小楼。

    钱如意看的明白,这小楼在葛家地位似乎非同寻常,一般人不敢在这里搅闹。

    她急步穿过小石桥,回头看的时候,果然见王三在石桥另一端犹豫起来。

    但也就是片刻,那王三一声令下,指着石桥这边的钱如意向那几个丫头道:“去把那穷酸拖过来。”

    那几个丫头不敢不从,纷纷冲过小石桥。

    钱如意转头就往小楼里头跑。

    万幸那小楼的门并没有锁。她一推门就开了。

    而后她闪身进去,将门闭上。飞快的拴上了门闩。

    那些丫头追过来,推了推门推不动,又不敢在这里吵闹。只能向王三求助。

    那王三见了,顿时火冒三丈,冲过石桥站在那小楼门外:“姓钱的穷鬼,你给出来。”

    钱如意知道她进不来,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我累了,懒得理你。”

    “你给贱人,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吗?姑奶奶要是不剥了你的皮,我就不姓王。”

    钱如意对着门外冷笑:“我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竟敢来我面前自称姑奶奶。要逞威风回你王家去,在葛家你生来就低我一头。给你面子,你是小姐,不给你面子,你就是个丫头养的赔钱货。”

    “你放屁……”王三的脾气,一向横行霸道,哪里能受得了这气,顿时火冒三丈,也不管葛家的规矩,举起拳头就砸门:“穷鬼,你给我死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骂我……”

    钱如意不紧不慢道:“我可不像你,张嘴骂人,闭嘴脏话。我说的都是事实。

    从根儿上论,没有你外婆就没有你妈,没有你妈哪儿来的你呢?

    王三,我下头的话你可要听好了,一个字儿不要漏。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心情教人规矩的。

    你外婆虽然被人称一声太太,可她只是我外公的三房小老婆。小老婆你知道啥意思不?就是妾。

    妾通买卖,说白了就是一个可买卖的物件儿。比那写了卖身契的仆妇婢女,身份只高一丢丢。

    妾养下的女儿,就是个奴才秧子。因此,王三你听好了。你就是个奴才秧子养下的闺女。

    在你王家,不管你是做姑奶奶,还是做你王家的祖奶奶,那都不关我的事。

    在葛家,你就得低我一头。咱们俩好比八十孙子三岁的爷,出身在那儿,那是没办法的事。”

    “你胡说……”王三气急败坏,一叠声催促丫头:“把门撞开,把那个穷鬼,贱人拉出来。我要把她的嘴撕烂。”

    那些丫头不敢不听,动手砸门。

    钱如意一看不妙,转身就往楼上跑。

    忽然一双笑眼撞入眼帘,她顿时惊住。

    她以为这楼里没人的。

    这时,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被从外头撞开。钱如意想都没想,抬脚躲在了那个站在楼梯半腰的中年人身后,同时常常舒了一口气,知道今天自己这一劫是躲过去了。

    王三带人冲到楼梯口,原来站在那中年人身后的葛秀才快走一步迎了下去,将王三拦住。

    “舅舅……”王三看见葛秀才,仿佛耗子见了猫,哪里还有之前的气焰。脖子一缩,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葛秀才脸黑的像黑锅底,钱如意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翻滚的怒气。

    那王三似乎害怕极了,向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一直退出门去,带着人一溜烟走了。

    钱如意从那中年人背后探出头去,看见那一幕轻舒了一口气。

    那中年人道:“你明知道不是那姑娘的对手,又为什么要招惹她呢?”

    钱如意举起一只手:“我对天发誓,我比窦娥还冤。”

    中年人问道:“怎么讲?”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本无罪,奈何谁让我穷呢?”

    “世间穷人多了,怎不见个个都被人追着打?”

44、不是杜撰

    钱如意语塞,叹息一声:“我倒霉呗,流年不利。”说完向着那中年人福身一礼:“谢先生救命之恩。”

    中年人半开玩笑道:“且记下便是。”

    钱如意抬头,大大方方望着那人:“也行。”

    那中年人反而一梗,紧跟着笑开:“你这丫头倒是个直爽的性子。我听你说话不像寻常人家女孩儿,敢问令尊名号怎么称呼?”

    钱如意直言道:“又我舅舅在这里,是轮不到我来鸹躁的。”说完又是一礼:“大恩不言谢,告辞了。”

    那中年人道:“你就不怕出了这门,被人堵住吗?”

    钱如意转头望着葛秀才,意有所指:“看见我舅舅,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葛秀才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却发作不得。实在是刚才钱如意骂王三,连他也骂进去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令自己保持着风度,向那中年人道:“老师见谅,孩子们不懂事,学生去去就回。”

    中年人点头:“去吧。”

    葛秀才这才招呼钱如意:“走吧,我送你一送。”

    钱如意三次向那中年人行礼道别,这才跟着葛秀才下楼。

    二人穿过那小石桥,葛秀才再也忍耐不住,沉着脸色指着钱如意道:“你往日无状也就罢了,知道那楼里的是谁,怎么就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起来?我的前程只怕都要毁在你这丫头手里。”

    钱如意不亢不卑站在那里,坦然自若的望着葛秀才:“舅舅,既然今天话赶话说到这里,咱们不妨细细说道、说道。

    如今您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按理要比我这个粗鄙的村姑要懂道理的多。我刚刚的话难道是我自己凭空臆造的吗?

    也就是这里山高皇帝远,没人细究。可将来呢?

    倘若您打算再进一步呢?”

    葛秀才哑口无言,头上冷汗直冒。

    钱如意接着道:“今日,要不是王三逼我,这些话就是烂在我肚子里,我也是不会说的。

    这番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到此也就罢了。”钱如意说完转身离开。

    刚走过一个拐角,斜刺里几只手伸过来将她捉住,只听王三恶狠狠道:“看你往哪里跑。”

    钱如意奋力挣扎,但是身单力薄,哪里挣扎得过?

    她立刻扯起嗓子就喊:“来人呐,救命啊,王三打出人命了。”

    王三一肚子恶气正没处撒,闻言赶上前一步,举起手来就要往钱如意脸上打。

    钱如意如何甘心就此挨打,自然是能拖过一刻算一刻,情急喊道:“舅舅,快些救我。”

    王三听了,顿时浑身一个哆嗦,急忙放下手去转身向后看去。

    但是,却并不见葛秀才的身影。她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当,心中那口恶气更甚。转过头来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四下里一片静寂。

    捉住钱如意的几个丫头全都惊呆了。

    只见葛秀才阴沉着脸色站在几人面前,王三捂着半边脸颊直踉跄出去好几步。

    而钱如意好端端的站着,连根豪毛都没伤着。

    原来,就在王三发力将手挥向钱如意的时候,葛秀才快步而来,后发制人,一巴掌将王三扇到了一边。

    那一巴掌似乎用尽了葛秀才生平之力,登时把王三给拍的七荤八素,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那几个丫头更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

    要知道,因为三太太得宠,她的儿女们,连带孙辈儿,外孙辈儿在这府里都高人一等。

    不见王三一个外甥女,都能在府里横着走吗?可见三房这些人的嚣张程度。

    可今日,一向横行霸道的三房的人,被打了。还是被三房出的秀才老爷给打了。

    瞧那一巴掌的力道,都不用想,王三那半边脸肯定会肿的没法看。

    而且,她挨打竟然是因为那个穷鬼钱如意。

    葛秀才一巴掌拍懵钱如意,抬眼望向那几个捉住钱如意的丫头,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似乎能冒出寒光。

    那几个丫头顿时被吓的四肢颤颤,捉着钱如意隔壁的手,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钱如意奋力挣扎,骂道:“以下犯上的奴才,嫌命长么?”她这话,就是说给葛秀才听的。

    她看的清楚,葛秀才现在这一身戾气,倒未必是因为王三,多半是因为他恼恨自己的出身。

    没办法,倘若他一生不想出仕,只做个土财主混混日子,出身什么的都无所谓。

    可但凡有顶着个脑袋的男儿,谁肯甘心老死农桑呢?

    一旦入仕,那出身这个问题就马虎不得。钱如意嘴巴刻薄,可说的也是实话。

    葛秀才的妈是小老婆,就是妾。妾通买卖,本质上就是个奴才秧子。

    无论他再怎样出人投地,他都是个庶出的男子。

    虽说古往今来,数不清的子凭母贵,庶出儿子有出息的多得是。可前提是,贵及生母之前,得先尊崇嫡母。

    按照葛家目前的情况,葛秀才别说尊崇嫡母了,简直把熊氏当个奴才来看待。光是这一条,将来要是被御史们知道,他还做个毛线的官。一个大不孝的帽子压下来,他恐怕连这个秀才功名都保不住。

    葛秀才原来不去想这些,是没人捅破在他眼前,这会儿钱如意一针见血说出来,少不得他心里得打个转转。

    你想,一个乡下丫头都知道的道理,难道别个乡绅宦族不知道吗?

    别人不说,只是因为不管人家的事。说不得人家回到家里,都笑话他葛家没有门风也不一定。

    葛秀才想的越多他越生气。他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熊氏,可是事到如今,又无可奈何。

    他这一肚子恶气正憋着,王三刚好撞枪口上,成了出气筒。

    这时,钱如意又一口一个奴才的骂。葛秀才听在耳中就似乎骂他一般。

    他见那几个丫头毫无眼色,依旧死死揪着钱如意,顿时怒喝了一声:“来人。”

    他的伴当小书童立刻跑了过来:“请大爷吩咐。”

    葛秀才指着那几个丫头,铁青着脸色:“去叫人,把这几个人事不知的东西发卖了。”

    那几个丫头当场就吓懵了,好一会儿丢开钱如意,扑到葛秀才脚下哭叫道:“大爷饶命……”

    葛秀才甩袖将那几人挥开:“倘若不是年下,你们几个目无尊上的东西就该打死。”

    “小姐……”那几个丫头转向王三求助。

    只见王三双手捧心,两眼一翻华丽丽的晕死过去……

45、被算计

    只见王三两手捧心,眼睛一翻华丽丽的晕死了过去。

    葛秀才看在眼里,面上满是厌弃和无奈,向那小书童摆了摆手。那书童见状,转身跑走了。

    只不过,片刻之后那书童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拦了回来。那女子走到葛秀才面前,先是深深一礼,而后才开口:“大爷,大过年的,就算心中有气,好歹等客人走了,咱们关起门来,愿意怎么发作,怎么发作。如今这样急急忙忙的找牙婆来,传出去教人怎么看待我们家呢?

    知道的,姐妹们玩闹,惹了钱家小姐不痛快。大爷心疼外甥女儿,要发落奴才。不知道,谁知道会胡编乱造出些什么谣言呢?前些时候,连咱们家要卖外甥女儿这样的无稽之谈都能传的有鼻子有眼,更何况今天这样着急忙慌发落奴才这种事呢?”

    钱如意只要不碍着她什么事,她是绝对不会去上赶着找事的。那女子要是单单的去劝葛秀才不要大过年的卖那几个丫头,原本也不关钱如意的事。可她好不该言语间拉扯上钱如意。

    因此,葛秀才还没有开口,钱如意先发声了:“敢为这位奶奶怎么称呼?”她这样问也是故意的。她看得清楚,那女子虽然妇人打扮,穿戴也比葛家的丫头们看着好一些。可充其量也就是小妾通房之类的。

    那女子却是个厉害角色,闻言不吭不卑,不紧不慢冲着钱如意微微福身一礼:“表小姐玩笑了,奴婢不过是个年纪大了一些的丫头罢了。”

    钱如意也不是善茬,将身躲开:“你们葛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这不明不白的礼数,我可不敢受。”

    那女子闻言,面色微微一僵,再次福身:“回表小姐,奴婢是王家大小姐跟前的婢女。”

    “呵呵……”钱如意夸张的冷笑:“原来如此……”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故意将话说一半,转身便走。心道:玩儿嘴皮子,玩儿心眼儿是不是?真当姑奶奶乡下来的就什么都不懂?

    要知道,旁边的葛秀才现在就跟个炸毛的猫一样。只需要一点儿风吹草动,他就能暴跳如雷。有他在,钱如意多少帐都不愁讨回来。

    她故意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就是为了把刚刚冷静了些的葛秀才给激怒。她那两声夸张的冷笑,就是笑给葛秀才听得。其中之意不言而喻。她看不起这乱七八糟的葛家,更看不起他这个庶出的舅舅。

    果然,钱如意还没有走出一丈远,就听到身后葛秀才几乎是咬着牙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声音:“放肆,混账……”

    钱如意挑挑眉毛,轻叹:“文章害人啊……”

    “何解?”一个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先前在下楼里看见的那个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在花园中的一簇老梅底下。看样子似乎是赏梅的样子。

    话说那中年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比起那些小鲜肉年纪明显大了不知多少,但是天庭饱满,长眉入鬓,凤目若星,配上几缕柳髯,淡然、宁静、飘逸出尘。

    此刻那人一身天青色长衫,站在枝干虬结的老梅之下,颇有几分相得益彰的闲情雅趣。

    见钱如意闪着一双黑眸看着自己不说话,那中年人张开双臂,抬起袖子:“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钱如意摇头:“难得这般好风景,不多看两眼岂不吃亏?”

    那人一怔,瞬间恍然,呵呵笑道:“小姐好生风趣。”

    钱如意道:“先生谬赞,小女子不过实话实说。”

    “你先前说,文章害人是什么意思?”

    钱如意装傻:“我有说过吗?”

    “有。”

    “我不记得了。”

    中年人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么?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钱如意摇头:“不知者不罪。我觉得我还是不知道好。”

    中年人又是一愣,许久点头道:“你说的对。许某诚心请教,姑娘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那人说着,竟然十分郑重的向钱如意抱拳弓腰行了一礼。

    钱如意措手不及,都来不及躲开,下意识的伸手去将那人扶住:“先生这是要折煞于我呢。”

    那中年人站起来,双手顺势垂在身侧,一副洗耳恭听的学生模样。

    钱如意无奈又好笑:“您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是山野粗鄙村姑随口一句话罢了。我告诉您就是了。我之所以说文章害人,实则是可怜那葛秀才。你大约是没有看见他刚刚的样子,明明心中万分的憋屈,火冒三丈。憋到最后却只憋出俩词‘放肆’、‘混账’。要是换个没有读过书的莽汉,说不得早就破口大骂,拳打脚踢也不一定。

    这样做虽说不雅,可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心里痛快。总比拿捏着,自己憋屈要好受的多。”

    中年人十分认真道:“就算他真的如你所说,做个莽汉的样子,也打了,也骂了?又能怎样呢?既不能改变他庶出的身份,又无法改变他目前的处境。那么,他打了、骂了又有何用呢?”

    钱如意怎么就觉得他话里有话呢?她狐疑的将那中年人又打量了一番:“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是么?倘若他足够优秀,足够自信,又何惧什么身份、什么境况呢?”

    “可你也看到了,他并非一个足够优秀,足够自信的人。”

    “在你心里,优秀的标准是什么呢?自信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万众瞩目,挥斥方遒?反之难道就要遗世独立,自叹自艾?”

    “我……”那中年人正要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怎么说着、说着扯到我身上来了?”

    “有吗?”钱如意道:“算了、算了,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就此别过。”她说完抬脚就走。

    那中年人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姑娘还没有赐教,倘若葛秀才不够优秀,不够自信,该怎么办?”

    钱如意转头:“堂堂正正做人,兢兢业业做事,很难吗?”

    中年人目色一沉。

    钱如意将袖子从他手中扯开,抬脚走了。

    冬日天短,钱如意被王三这一追,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眼瞅着日头西坠,不过三两刻工夫天就黑了下来。

    钱如意心中焦急,一溜儿小跑回到熊氏的院子里。但是,下一刻就傻眼了。原来钱五郎和葛六女吃过中饭,早就回元宝村去了。他们似乎将钱如意给忘记了一般。

    钱如意无比的失落,她这分明是被亲生父母联手给算计了。倘若她留在这里,等着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她鼓起勇气跑到葛家侧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除了侧门上两盏灯笼撒下的有限光亮以外,其余极目之处,一片漆黑。寒风穿过街巷,带起一串哨音,仿佛年节里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的呼号。

46、又被摆了一道

    钱如意试探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让自己走进那黑暗里去。她像一只陷入绝地的幼兽,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和无助。

    看守侧门的婆子如今是早已换了人的。她倒是没有原来那婆子的嚣张,可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肯出来。钱如意这时倒是希望她能出来,那怕争吵起来呢。倘若她生气起来,或许一时冲动,头脑一热就敢走进门外漆黑的夜色里也不一定。

    可是,眼见那是不可能的。

    钱如意在门口彷徨了许久,身旁除了风声萧索,再无其他。

    金山县地气寒冷,钱如意身上的棉衣又是经年的旧棉花,并不暖和。她站在这夜风里,一时三三刻也还捱得,可时间长了真的扛不住。手脚连同鼻子耳朵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要是再在这里站下去,说不得明早葛家的下人会收获一个人形冰雕。这样做,固然葛家自此抬不起头来,可对于钱如意来说,损失更大。用自己的命来打旁人的脸,这种蠢事她自思做不出来。

    于是乎,她转身又回去了。

    来到熊氏的院子外,只见院门早已关闭。她伸手推了推,竟然是从里面拴住了的。

    钱如意气苦,用脚用力踹了那门两下子。转身在花园子里逛荡。葛家家大业大,绝不是空口白话。就在花园子里就有许多空的房间。钱如意打定了注意,反正也是没人招呼她,她就寻个空屋子,生堆火来也能渡过一夜。

    她正晃荡,忽见一盏灯笼向这边飞奔而来,远远的有个声音问道:“前头可是钱家的表小姐?奴婢是翠儿。”

    钱如意听着那声音耳熟,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葛家认识一个叫翠儿的丫头。不过寒夜之中,有个人来和自己说话,总比她独自在花园子晃荡要好的多。

    说话间,那丫头已经走到了近前,气喘吁吁道:“小姐让奴婢好找。”

    钱如意借着灯光一看,这个小丫头她还真的认识,就是葛秀才成亲的时候,一直陪着她的那个丫头。钱如意道:“我记得你不叫翠儿的啊。”

    那丫头道:“您记得没错。我这个名字是后来有贵人给改的,要不然就算奴婢长出三个脑袋来,也不敢叫这个名字的。”

    钱如意道:“一个名字罢了。”

    翠儿道:“咱们穷苦人家自然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可富贵人家就不一样了。杨家的二小姐,名字里有个翠字儿,寻常丫头仆婢,谁敢和她同名呢?”

    钱如意要不是这会儿冻的七荤八素,真想冷笑一声。可惜她现在有些笑不出来,问道:“这院子里哪里有可以避寒的屋子,我快要冻死了。”

    翠儿闻言,忙忙的引着她向前走:“是奴婢的不是,光顾着玩了,竟然把您给忘记了。奴婢罪该万死。”

    钱如意也不管她要将自己引向何处了,只要冻不死就行。实在是被寒风冻得透透的感觉,比死都难受。

    翠儿引着她倒也没走多远,指着前头的灯火道:“表小姐们住的院子就在那里了,您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很快就到了。”

    钱如意也顾不上说话,埋头只管走。

    这时,斜刺里又冒出来一盏灯笼,另一个翠儿年纪相仿的丫头走来,问道:“钱家小姐可找着了?”

    翠儿道:“这不是么?”

    那丫头道:“再找不着,只怕咱们都要吃挂落。”又催促翠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为表小姐准备热汤,这样大冷的天气,若是冻坏了,谁是能担待的起的?”

    翠儿听了,略略犹豫了一下:“那就麻烦你将小姐引到屋子里去了。”

    那丫头道:“只管去,有我呢。”

    也是钱如意被冻糊涂了,并没有心力多想。见翠儿去了,跟在那半路上迎来的丫头后头就走。

    走了一段,她心里奇怪:“怎么还不到?刚刚明明还能看见那院子的灯火,怎么这会儿连灯火都不见了?”

    那丫头漫不经心道:“被树遮住了呗。”

    钱如意实在冷的难受。那丫头见状,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将钱如意从头到脚蒙上:“给您挡挡风。”

    钱如意心里乍然一暖,更加不会胡思乱想。

    她恨不得将自己整个缩在那披风里,脚下糊里糊涂跟着那丫头走。

    “到了。”那丫头低呼了一声。

    钱如意只觉得周围一暖,似乎从寒冰冷冻只中,骤然跳到了温暖的湖水中一般。可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随之而来的就是钻进的疼痛。

    随着周围温度的升高,四肢的感觉回归,被冻僵的手脚、鼻子、耳朵,连同脸颊都在刀割一般的痛。

    “快去热水里泡一泡。”那丫头扯着钱如意就往屏风后头走。

    “慢着……”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本来周身疼痛的什么都顾不上的钱如意,心头骤然一凌,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一般。小姐们住的地方,怎么会有男人?她胡乱扒下挡住视线的披风,只见昏黄的油灯光晕里,站着一个长眉凤眸,气韵悠长的中年男子。

    钱如意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继被父母摆了一道之后,又被二太太摆了一道。不然他们怎么会将一个黄花闺女,生更半夜往一个男人面前带?

    她立刻就转头去要找那个带自己来的丫头算账。但是,只看见那丫头麻利溜出去,顺便关闭房门的一线身影。

    钱如意大怒,一脚就踹翻了身旁的一个凳子。四处张望了一下,一眼看见墙上挂的宝剑,冲上前去一把就扯了出来。

    宝剑出鞘,呛啷一声脆响,将那中年男子吓了一跳,他一个箭步上来,一把捉住了钱如意握剑的手:“姑娘三思。”

    钱如意怒道:“我三思个屁,今天要是不给老葛家一个厉害,他真当我是泥捏的。”

    中年人死死捉着她的手,试图将宝剑从她手中夺下:“姑娘,古语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不可有这糊涂想法。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教何人高兴,何人悲伤?”

    他这话,顿时戳中钱如意心底之痛,她的双眼之中顿时用处两汪泪水:“不怕先生笑话,倘若可以,我真的想要效仿一下三太子,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三太子?”中年人一愣,显然并没有听说过这三太子何许人也。

    钱如意已经低头,将眼中泪水拭去:“多谢先生关心。钱如意并不是个能够轻易坦然赴死之人。”

    中年人望着她手中的长剑,十分的犹豫:“女子清名重于一切,这件事倘若闹将出去,恐怕对姑娘声名不利。”

47、我不知道啊

    钱如意一笑,因为她目中泪意未曾干透,显得无比凄凉哀美。但是她又不像那寻常女子,柔弱胆小。于那凄美之中又露出一些儿决绝果敢来:“先生大约是不曾知道我往日的名声。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中年人依旧捉着她的手腕不放:“那么还请姑娘体谅一下许某人的处境。此事倘若闹将来开,须知受累的并非姑娘一人。”

    钱如意抬眸:“你可连夜走去。”

    中年人眸色渐沉:“姑娘真的决意如此么?”

    “否则呢?”钱如意眸中寒光斗显:“横尸此楼,血溅五步么?”

    中年人这才松开她的手腕,向后退了两步,望着钱如意郑重的躬身一礼道:“实不相瞒,今日之事,累及姑娘至此,大约许某也是其罪难咎。姑娘是爽快君子,许某也就不遮遮掩掩。当日婚宴之上,许某对姑娘一见倾心。曾向家中嫂嫂透露心迹一二。今日跟随兄嫂来到这葛家村,专是为姑娘而来。”

    钱如意眸中寒意更浓:“这么说,是你丛中作梗,引我来此?”

    中年人连忙道:“并不是。许某人承认,初见姑娘风采,许某人确实有些许轻慢之心,妄图以小星之礼,与姑娘成一世欢好。如今却是万万不敢再有那样的打算。

    姑娘品貌见识,令许某钦佩。许某愿以三媒六礼,郑重迎娶您为主母正妻。还望姑娘不弃。”

    钱如意冷笑:“真以为我们庄户人家的女儿,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嘴上说的好听,要以主母正妻之位娶我,可是却又劝我忍气吞声。须知我若是真的忍气吞声,过了今夜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到了那时,也只好做个吃黄莲的哑巴,什么苦都咽在肚子里,任凭旁人左右。”

    那中年人有些发急起来:“姑娘要许某怎样才肯相信,许某真的字字发自内心,并无半句虚言。”

    钱如意眉毛一挑:“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就是咱们两个,各自成全了。”

    中年人道:“你独身一人,定然吃亏。”

    钱如意闻言,顿时心底黯然。怔了片刻,将那长剑在两臂间横抱了,学着男人的样子,向那中年人躬身一礼:“倘若你明日听到我身死的消息,劳驾给我在村口竖个牌坊。钱家生养我一场,我不能走的不明白,令身后家人受累。”

    中年人道:“何必呢?”

    钱如意叹息一声:“还是那句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说完,决绝的拖着那把剑就出了房间而去。

    因为是年下,葛家府里到处灯火辉煌。钱如意这是胸中怒火激荡,和先前快要冻僵的时候完全不同。她拖着那把剑径直就去了二太太的院子。

    大年下的,除了嫌点灯费油的熊氏院子里乌漆吗黑,早早关门落锁,其他院子里的人其实多数都还没有睡。

    二太太门房看门的婆子看见钱如意气势汹汹拖着宝剑过来,先是吃了一惊,紧跟着就要去将宝剑夺下。钱如意挥起长剑一同乱砍。那些婆子也惜命啊,纷纷躲避。她趁机拖着长剑就冲进了二太太的屋子。

    二太太和几个女儿正在吃酒玩耍。钱如意一把就掀翻了她们的炕桌,抡起长剑就要去砍二太太。

    二太太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子瘫软在炕上,被她的两个女儿拖开。

    二房院子里顿时闹将起来,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东突西跳,呼叫连天:“钱如意疯了,钱如意杀人了……”

    葛云生闻讯赶来的时候,满院子人都已经乱了套了。二太太吓得鞋都没有穿,被几个闺女搀扶着跑在院子里。要知道,这可是大年下啊。

    谁家过年不想祥和如意呢?葛家还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呢,大年节里让一个丫头片子喊打喊杀的给搅闹的一团糟。别说葛云生本来脾气就不好,就算他是神佛,这会儿都按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大吼一声:“孽障。”几步走到钱如意面前,劈手就将她手中宝剑夺了去。

    没办法,别看钱如意气势如虎,其实就是个纸老虎。葛云生虽然上了年纪的,但他身高马大,又一惯保养的好,自然不将钱如意看在眼里,轻易就将那剑夺了过去。

    他夺了长剑,心中的怒火丝毫未减,指着钱如意骂道:“你失心疯吗?老子好茶好饭的养着你们一家子穷鬼,反倒给老子养出个白眼狼来。一个个和你那倒霉催的外婆一个德行。除了吸老子的血就是给老子添堵。要不是看你是姓钱的,老子一剑劈了你。”

    “我呸……”钱如意累得够呛,气息不匀,但是气势丝毫不减:“我错就错在心软,明知道你家是虎狼窝,却还是一脚踏进来。你们不要我好,索性都别想好好过。我家是穷,可是侥幸还生着三分穷骨头。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你个败兴的玩意儿,想死是不是?老子今天成全你。大不了老子明天去衙门里自首,给你对命。要不然,外人还只当我老葛家好欺负,让你一个丫头片子骑在脑袋上拉屎拉尿。”

    葛云生说道极怒之处,提起长剑就要将钱如意刺杀。

    钱如意下意识的向后退……

    葛云生其实也没杀过人,他家之所以有剑,有个缘故。剑乃百兵之首,本身就是一件礼器。读书人总是喜欢整一把挂在家里的。不见那孔夫子都腰悬长剑的么?其实就是个装饰品。

    真要葛云生拿着这把剑杀人,他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因此,钱如意向后退,葛云生向前逼。你一步,我一步,大眼儿瞪小眼儿。

    走了几步之后,钱如意早已气竭,有些撑不住那纸老虎的架子,而葛云生的心境也渐渐清名,越发下不去手。

    正在这尴尬僵持之下,二太太从外头赤着脚,披头散发的扑进来,一下子扑到在葛云生面前:“老爷息怒,老爷三思。”

    葛云生正发愁没人给他台阶下呢,剑转怒吼一声:“别拦我,我今天非把这孽障杀了不可。”其实气势早已馁了。他真要想杀钱如意,钱如意尸首现在都凉了。

    “老爷万望高抬贵手,这其中必有蹊跷。”

    葛云生顺坡下驴:“怎么说?”

    二太太道:“我和如意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要杀我呢?”

    葛云生一想,是啊。看向钱如意:“你为什么要杀二太太?”

    钱如意的后背其实早已被冷汗给浸湿了,浑身颤颤有些站不住。世人说起来慷慨就死似乎很简单,换他去那剑尖儿下逃一命试试?只怕能比钱如意好的没有几个。

    她索性摸了个椅子,瘫坐在其中,有气无力道:“你只管问问你的好太太,都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

    二太太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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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