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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安森·妇女之友·巴赫

    待到最后一人的身影和脚步声在门外消失,黑法师脸上的激昂与癫狂消失了,猩红色的瞳孔冷静而犀利。

    “完美的演讲,教授。”

    双手背在身后的布洛恩从椅子后的阴影中走出,冰蓝色的眸子与黑法师四目对视,带着崇敬的笑容将他的杯子重新斟满:

    “内城区的近卫军很快就要面对一个惊喜了。”

    “他们现在还只是被胜利之后的利益冲昏了头脑…仅仅一群暴徒,并不足以完成我们真正的目标。”

    黑法师温和的指出自己学生的错误:

    “等到暴动正式开始,死亡和燧发枪的铅弹就会让他们迅速冷静下来,重新变成在污水沟中寻找骨头的鬣狗,而一条鬣狗是不值得相信的。”

    “而您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是吗?”

    布洛恩将酒瓶放下:“我们需要他们做的,仅仅是对内城区尽可能的造成混乱和破坏,仅此而已。”

    “至于这些人最后是死是活,没有任何区别。”

    “正是。”

    黑法师一饮而尽,些许的酒渍在他的嘴角渗出:

    “和我们的目标乃至旧神派的大计划相比,这些人的死活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对我们的价值,都比不上安森·巴赫一人。”

    不屑一顾的口吻,完全无法掩盖梅斯·霍纳德言语之中的惊喜。

    对于这一点布洛恩保持了沉默,安森·巴赫能从路德·弗朗茨手中得到克洛维大教堂的实际控制权这件事的确令他意外;在他所了解的情报中,那位总主教大人极其谨慎,根本不可能对某人信任到这种程度。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布洛恩轻声问询道。

    “你是说安森·巴赫已经背叛了我?”

    “不,但路德·弗朗茨很可能故意利用安森来欺骗您,在教堂内埋伏宗教审判所的人手。”

    “当然有这种可能,尤其是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梅斯·霍纳德冷笑道:

    “但反过来说,这也同样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借助克洛维城的暴动,将城内的宗教审判所抹杀殆尽!”

    布洛恩微微睁大了眼睛,无表情的面色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愕:

    “我真的没想到,您居然在考虑这么激进的想法?”

    “不,亲爱的布洛恩,这不是什么‘激进的想法’,这是一次赌博。”梅斯·霍纳德眼神无与伦比的凝重:

    “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慑于圣艾萨克学院在秩序教会中的地位,以及他们尚未清楚我的底细不敢轻易动手,但这样的警惕是有时限的。”

    “眼下克洛维城中存在旧神派组织这件事,在上层和最底层都已经人尽皆知;一旦事态扩大,路德·弗朗茨顶不住来自秩序教会圣都的压力…动手是时间问题。”

    摇摇头,梅斯·霍纳德把玩着空酒杯,残留的血红色液体在透明的杯壁中上下摇曳:

    “另一方面,这一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三月一日,只有在那一天,我们将有机会同时得到《大魔法书》和传说中的奥古斯特血脉!”

    “一旦得到这两样珍宝,我们将再无必要继续待在这座被烟雾和恶臭笼罩的城市,可以尽情抛弃过去的身份,从阴影中重新崛起!”

    布洛恩点点头,从教授的语气中他已经清楚对方的决心,事情已经没有再继续讨论的必要:

    “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去北方,冰龙峡湾。”黑法师十分果断道:

    “那是一处克洛维殖民领,秩序教会的势力对那里的渗透还十分薄弱;而且当地有一定的异端信仰基础,只要谨慎些,建立势力并不容易被察觉。”

    “最重要的是,三旧神的使徒们几乎全部都集中在旧世界的大陆上;一旦我找到了升格的方法,以黑暗时代施法者家族之间的鲜血仇杀风格,迎接我们的绝对不是热情的拥抱。”

    “引爆克洛维的导火索已经被我们点燃,一场空前的风暴很快就会席卷整个旧世界;而我们将在新世界积蓄力量,待到最恰当的时机归来。”

    梅斯·霍纳德说着,眼瞳之中已经燃起升腾的狂热之火。

    沉默的布洛恩低下了谦卑的头颅,睿智,强大,并且永远是那么野心勃勃…这就是自己在得知梅斯·霍纳德是一个旧神派后,依然心甘情愿为他效劳的原因。

    他紧跟着黑法师的步伐离开,华丽而阴森的房间随着两人的步伐,一点一点的被飘荡在吊灯上的紫色火焰烧成灰烬。

    待到两人离去,附近的流浪汉误打误撞的推开门时,这里只剩下一个被烧焦,并且废弃多年的断壁残垣。

    ………………

    红砖街,克洛维大教堂。

    背着双手的安森大步从布满菜色玻璃的祈祷大厅走过,沉重的大门一扇一扇在他面前打开;周围不断有前来祷告和去银行办业务的信徒,大教堂的执事和修女,对他身上的军装和紧随其后的小书记官投来异样的眼光。

    满脸兴奋的艾伦·道恩抱着他那装满文件的皮包,金灿灿的克洛维大教堂门钥匙被他直接挂在胸前,昂首挺胸,一路小跑的跟在安森身后。

    在得到了路德·弗朗茨的全权授权之后,安森没有任何拖延——当天下午整个风暴团从白厅街开拔,针对克洛维大教堂进行全面布防。

    作为全克洛维王国的信仰中心和一定程度上的金融中心,克洛维大教堂占地面积极大;不仅本身就是一座宫殿级的大型建筑,附属建筑群甚至囊括了整个红砖街乃至临近的前后两个街道。

    凭借风暴团区区八百多人别说塞满这些房间,哪怕是将每一栋建筑都设立驻防点,八千人都不够。

    所以必须集中兵力,对最核心的区域进行布防。

    根据“前安森”在军事学院和南部要塞的记忆和雷鸣堡的经验,首先在红砖街以及临近的两个街道设立了街垒和哨站,实施封锁。

    其次,用大量的简易掩体和临时炮垒遍布整个街道;这不仅仅是让士兵们在对抗数量是他们好几倍的暴动者时有足够的掩体——缺乏老兵的风暴团一般只有在对射的时候才能保持士气——更能在撤退时利用这些障碍物,让潮水般袭来的人群分流。

    在所有建筑物顶层设置射击口,用于狙击和投放榴弹;即便是精锐的军队,面对来自高空的投掷物和射击一样会产生动摇和恐惧;即便真实伤害非常可怜,但对士气的打击很可观。

    最后则是对整个克洛维大教堂进行充分的加固和改造:一旦局势不测,不得不被迫撤进大教堂的内部,也依然需要作出一些重要性的取舍。

    路德·弗朗茨给的答复是除了地下金库,必要时一切地面建筑都可以放弃。

    推开祷告大厅室的正门,这个克洛维大教堂最大的一个房间已经面部全非:靠墙的位置上挂着克洛维城全城和红砖街周边的地图,两侧的墙角整整齐齐的堆满了各种型号的弹药箱,所有的长椅被集中摆放到一侧,和征集来的药品一起当做临时的战地医院。

    手捧着一份文件夹的索菲娅就站在大厅的中央,一旁的小女仆安洁莉卡正和莉莎开心的比划着鬼脸——自从圣艾萨克学院的事情结束后,这两人就一直特别合得来。

    “我父亲让我把它交给你。”

    索菲娅面无表情的将文件递给安森:“这是一份特批文件,允许你直接动用风暴团的全部预算,不再需要任何手续的审批。”

    “签上你的名字,把它交给任何一个秩序教会的执事,他们会在十五分钟内把钱放在你面前。”

    “谢谢。”

    轻笑着的安森点点头,将接过来的文件交给了身后的小书记官,同时有些错愕的打量着少女那徒生几分落寞的脸孔:

    “还有什么事吗?”

    索菲娅摇摇头,既不像是打算开口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平静的眼神中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矜持从容,面色像是被乌云笼罩着。

    嗯…和路德维希·弗朗茨在雷鸣堡的围攻阵地前,突然接到撤退命令时如出一辙。

    这一家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深感气氛尴尬的安森,面前挤出一丝微笑,故意装作突然想起来似的开口道:

    “对了,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事情,上次回答的太匆忙所以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他现在很有可能就在……”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少女猛地抬头冲安森怒吼道:“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又能做什么?!”

    尖锐的嗓音在大厅穹顶下激荡,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或是被吓得目瞪口呆,或是好奇的站在原地,朝这边看过来。

    被吓一跳的小书记官直接躲到了安森身后,紧抿着嘴大气都不敢出。

    “……抱歉。”

    仅仅是片刻间,索菲娅的表情就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阴沉的面色中依然难掩落寞:“我只是有些…有些……”

    “我明白。”

    安森面不改色的安慰道,但显然这种程度的“安慰”对索菲娅并没有什么用,心情低落的少女轻轻看了他一眼: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我派一辆马车送你吧。”安森提议道。

    “不需要,我自己拦一辆出租马车就可以了。”

    “那我送你出去。”

    “……谢谢。”

    “不用客气。”

    两人转身离开祈祷大厅,一旁的莉莎还想要跟上去,却被安洁莉卡和艾伦·道恩联手拦了下来。

    快走到街道前的时候,少女回首用眼神示意安森停下脚步,独自一人走到街道前向经过的马车招手。

    “非常抱歉,安森·巴赫中校。”

    一路小碎步的小女仆站在安森身侧,带着歉意的表情小声道:

    “这两天索菲娅小姐都因为那天下午的事情,情绪一直都有些波动;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见谅。”

    “没关系,可以理解。”安森轻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但小女仆却长长叹息一声,望向索菲娅背影的目光中充满了惆怅:

    “其实索菲娅小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对弗朗茨家族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路德老爷可以给她很多很多的溺爱,却绝不会让她真正接触到家族事业。”

    “但她从未放弃努力,一直在竭尽所能的向路德老爷证明自己对家族的忠心,不逊于路德维希少爷的才华;但她越是渴望展现,越是难以得到路德老爷的认同,得到的打击就越大……”

    小女仆滔滔不绝的感慨着,对这些家族和父女矛盾完全不感兴趣的安森,只能保持着沉重的表情,态度端正的倾听着。

    足足过了一分钟,度秒如年的安森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我觉得这些问题还是出在克洛维的传统上——现代的女性已经有了独立工作和财产继承的权利,但整个社会依然还在用黑暗时代的眼光看待她…呃…你们。”

    “就是这样,您说的太对了!”小女仆眼前一亮:

    “安洁莉卡遇到过好多这种家伙,每一个都好像生活在黑暗时代一样;每一次路德老爷派索菲娅小姐和安洁莉卡去和这些人交涉的时候,他们那的那副表情…嗯嗯嗯…就好像被羞辱了似的!”

    小女仆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小粉圈恨恨的攥紧,在身前空挥了一下。

    “但您就不会这样,安森·巴赫阁下,您还是安洁莉卡见过的第一个不会对女人另眼相看的军官呢!今天和您聊天真的很开心,以后有机会的话还可以继续吗——安洁莉卡还有好多朋友,还有索菲娅小姐经常去的沙龙,她们肯定都会特别欢迎您的!”

    不,我还不是那么希望成为“妇女之友”…看着小女仆那闪亮闪亮的眼睛,微笑的安森抽动了下喉咙:

    “当然。”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小女仆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忽然指着街道另一端喊道:“啊,有马车过来了!”

    安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略显空旷的街道上,一辆看上去还算崭新的出租马车不紧不慢的朝大教堂这边接近。

    平日白天红砖街十分的拥挤繁华,但现在因为戒严的缘故显得冷清了许多…大概是看见了站在路边招手的索菲娅,驾着马车的年轻车夫稍微加快了速度。

    安森长舒了口气,和一路银铃朝索菲娅小跑过去的安洁莉挥了挥手,准备回去等审判所的人回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从心脏传来,错愕的安森身体僵住。

    这是…附近有施法者?

    就在克洛维大教堂?

    瞬间猜到了什么的安森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个驾车的年轻车夫:

    “索菲娅,趴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导火索

    听到安森急切呼喊声的瞬间,索菲娅表情困惑的回首望了一眼,但下一秒她就果断转身狂奔,朝着克洛维大教堂的方向飞扑在地。

    这固然有少女天性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更重要的是类似情况已经接连发生过三次,已经让她对安森的警告产生了本能反应。

    察觉到自己暴露的年轻车夫猛拽缰绳,嘶鸣的老马拖着一看就绝对不轻的四轮马车狂奔袭来。

    就在这一瞬间,安森猛地弓背屈膝,冲向朝后扑倒的少女同时,左手拦开惊呼的小女仆安洁莉卡,右手从风衣下抽出“匕首”,枪口从腋下伸出对准马车。

    “砰!砰!砰!”

    一枪马首,一枪车轮,一枪车夫。

    被打爆脑袋的老马发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声哀嚎,硬生生扭断马车固定在它身上的绳索;被打烂了一个轮子的四轮马车这下彻底失去了控制,仰倒着在街道上不停的翻滚。

    几乎是枪响同时,年轻车夫果断跃起,身体在空中化作一阵飘散的烟雾,让本应命中眉心的铅弹穿透了过去。

    他也是个咒法师…将索菲娅挡在身后的安森眉头一挑,左手攥紧了袖间的刺刀,箭步冲向正在飘落的烟雾。

    亡灵迷雾的常规持续时间只有四秒,距离无法超越施法半径的二十米,通常更不会超过五米——对方施法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距离一定在五米之内。

    “砰!”

    尖啸的铅弹从车夫的左肩擦过,在靠近臂膀的位置撕开了一道血口,翻开的血肉喷涌出如柱的鲜血。

    惊愕的年轻车夫瞬间表情扭曲,身体拖着被血水濡湿的左臂,右手攥拳狠狠的砸中了安森竖起格挡的左臂。

    “铛!”

    拳臂相交,却发出了利刃碰撞的声响;呼啸的拳风撕开了安森风衣的前袖,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刺刀;顺势扬起的枪口犹如索命猎犬,发出炸裂耳膜的嘶吼。

    来不及闪避的车夫猛地低头,笔直的弹道和他的颅顶仅错开了几公分的距离,在地面上炸开一连串火花;拓印了【锐风】的右手,同时试图夺走安森左手的刺刀。

    但安森先他一步…或者说他很清楚锐风这个法术的特点——作为一个简单粗暴的基础魔法,它的“有效面”非常之窄,只能重点拓印在物品的某一区域。

    放在手上,那就是以指关节为核心的周围,所以腕部是绝对没有防御的部位。

    于是安森果断松开刀柄,雪亮的刺刀坠落的同时在空中自由翻转;就在刀柄向下的瞬间,猛地握住刺刀的安森笔直向上刺出。

    “噗!”

    雪亮的长刃贯穿了手腕,表情痛苦到扭曲的冲锋斧还未来得及试图挣脱,紧握着刀柄的安森就像用扳手一样将刀柄向上一拧。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哀嚎的车夫硬拖着被钉穿的右臂向一侧闪避,靠着咒法师的距离感本能躲开了对准心脏的一枪,炸裂的铅弹在他左侧肋骨炸开了一片血肉。

    但车夫并未放弃,因为枪响的同时就意味着安森右手的左轮没子弹了。

    这是机会!

    躲开了致命一枪的年轻车夫抬起了鲜血淋漓的左手,若隐若现的风暴在掌心聚集,将附着其上的淋淋鲜血化作了淡粉色的血雾。

    但还没等到他掌心卷起的风暴碰到安森,就看到眼前的人果断扔掉了左轮,右脚猛地一跺脚,银色的短剑从军靴中弹出,在空中与自由落体的“匕首”交错,稳稳落入掌心。

    下一秒,掌中风暴与银色短剑的剑尖交汇;本应被撕成碎片的剑身毫无障碍的从风暴正中央穿透,直接刺穿了车夫的手掌。

    风暴消散,面无表情的安森在车夫惊恐的眼神中拔出了短剑,然后在他心脏的位置连捅数下。

    “噗!噗!噗!噗……”

    银色短剑不间断的在车夫胸口插拔,直至他上半身被鲜血浸透,安森才顺势拔出了在他右手腕的刺刀,从胸口拔出的短剑刺入脖颈,砸碎了颈椎的剑尖从颈后透出。

    被刺穿了喉咙的车夫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一张一合的嘴角吐着血沫和碎肉,剧烈颤抖着的他死死地,用看着叛徒的眼神盯着安森,用尽全身的力量低吼着,诅咒着:

    “为了艾顿…为了三旧神…为了大计划……”

    “你…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安森平静的看着他,用开玩笑一样的口吻轻笑了声:“对,你说的没错,凡人皆有一死。”

    “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就在车夫为安森这句话困惑的时候,表情好像愣住似的安森毫无征兆的扬起刺刀,冰冷的刀锋从他的脖颈划过。

    “噗!”

    头颅和瘫软倒地的躯体一同摔落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困惑的表情永远铭刻在了车夫的脸上。

    冷静的安森立刻收起刺刀和短剑,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动作娴熟的弹出和清理弹仓,再拿出准备好的纸壳弹装好,叩开击锤,将枪口对准地上的尸体。

    “砰!砰!砰!砰!”

    两枪脑袋,两枪心脏。

    直至确认车夫真的凉透了,安森才松口气转过身看向仍旧趴在地上索菲娅——即便害怕到了极点,从刚刚到现在她始终紧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个施法者?”

    面色苍白的少女被安森搀扶着站起身,无力的躯体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倚靠着他的肩膀才不至于倒下,只有双眼死死地盯着车夫的尸体一动不动。

    一点点害怕,一点点好奇,还有一点点…兴奋。

    “是个低阶咒法师,不算是很强,但依然很危险。”安森看着车夫的尸体开口道,紧蹙的眉头下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派一个施法者假扮成车夫,在克洛维大教堂当着所有信徒和教士的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总主教唯一的女儿…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计划?

    仔细思考了片刻,安森认为这件事是黑法师策划的概率非常低,首先他已经知道大教堂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刻意做这种事情对他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而且到现在宗教审判所始终没对黑法师动手,教会学院的脸面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路德·弗朗茨始终不愿意让事情扩大,将旧神派问题局限于克洛维王国之内,拒绝来自教会更高层的干预。

    一旦索菲娅遇害,天知道这位溺爱女儿的总主教能干出什么事情,届时怕是整个克洛维王国都没有黑法师的容身之地,追杀和悬赏令能遍布整个秩序世界。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对方只是派了一个施法者试图制造骚乱,引起恐慌;索菲娅只是恰巧在教堂门外,穿着上又很明显不是普通人,才被车夫当成了目标。

    就在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围听到了枪声和打斗声的士兵们终于赶了过来;慌慌张张的莉莎更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堂,在看见安森还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害怕的拍了拍小胸脯。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从害怕中恢复了冷静的索菲娅扭头看向安森,眼神中残留着最后一点点紧张:“勘察现场,从马车和车夫的尸体上搜集线索,查清他的身份和来历?”

    “不,没有那个人力和时间了。”

    安森摇摇头,打断了少女对侦探小说的妄想:

    “接下来的几天,克洛维城只会越来越乱,只抓住一两个旧神派组织或者黑帮根本毫无意义,甚至还会打乱我们原本的计划和部署。”

    “所以你必须立刻回家,我会专门派一辆重型马车和一个班的散兵送你回去,然后把这件事告诉近卫军,他们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脑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索菲娅眼神里激动的光芒迅速黯淡,但并没有开口反对。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注意到少女微表情的安森顿了下,旋即开口道:

    “刚才我说了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事情,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打算说服卡洛斯二世陛下,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他要怎么平息暴动。”

    “所以要有一个人能够在暴动发生的时候出现在王宫中,并且有资格进入王宫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才行。”

    “这不是什么无意义的事情,至少据我所知,连总主教本人对此事也以一无所知。”安森特地强调道: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监视别人,监视者必须不会轻易引起别人注意,又能在整个王宫畅通无阻——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而且我这也不是在帮您,而是帮我自己;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我未来竞争在克洛维城治安军的位置很有帮助。”

    索菲娅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森,试图从那张写着“我很真诚”的脸上找到对方撒谎的痕迹,但最终也没有任何成果。

    迟疑了片刻,少女最终平静的轻轻颔首:“我会试试看…但不要保佑任何希望。”

    “这就足够了。”安森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其实也没指望索菲亚真的能发现什么,但这种事情永远架不住“万一”;尤其是对一个神出鬼没,给自己添了一万个麻烦的家伙,哪怕能给他添堵也是好的,何况还能顺便刷一刷弗朗茨家族对自己的好感。

    就在两人说话的同时,赶来的风暴团士兵们开始清扫现场;下意识回头的安森,就看见几个士兵正在士官的命令声中朝翻倒的马车走去。

    “等一下,不要靠近那个马车!那里面可能有……”

    “轰——!!!!”

    话音未落,整个马车忽然间向外膨胀,金红色的火光猛地爆开,在安森的警告声中冲向天际,将几名士兵吞噬的无影无踪。

    ………………

    就在驻守红砖街的风暴团和大教堂的教士们,因为突然出现的刺客和爆炸的马车而乱成一团的时候,整个克洛维城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最开始还仅仅是一些盗窃、抢劫之类的小骚动,依靠各个街道商铺和业主们雇佣的保安公司以及少数“见义勇为”人士,总算还能勉强维持住秩序。

    但随着不断出现的当街遇害者,和被强盗砸烂,被放火焚烧,引起煤气管道事故而接连爆炸的房屋与店铺,并且当这些不再是一两起“不幸的意外事件”,而是十几起,几十起不断出现的时候…治安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恶化。

    当近卫军终于察觉到情况开始失控,终于试图干预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或者说完全起到了反效果——原本的街头骚动在荷枪实弹的近卫军坐着马车出现时,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变成了暴乱!

    踏着整齐步伐的近卫军们直接在街道上拉开横队,直接对慌乱的人群和四处抢砸的暴徒用排枪射杀;骑着骏马的军官在士兵冷枪的掩护下挥刀冲进人群,将刚刚从爆炸的商铺中满载而归的暴徒砍翻在地。

    遭到突袭的的暴徒则试图躲进各个街道狭小的巷口,被炸烂的店铺中,用自制的火器竭力抵挡;而原本作为受害者的保安公司和受到近卫军波及的商铺店主,也在近卫军连招呼也不打的围剿中不得不“自卫”——据守着交通要道,用合法装备的武器和近卫军沿街对射。

    混乱之中,一些明显早有准备的旧神派黑帮驾着马车,偷偷绕开了动乱最激烈的几个街区;他们的目标是那些更“有意义”的区域:教堂,近卫军哨所,王家银行,军营,仓库……

    伴随着一道又一道冲天的焰火,骚乱迅速从仅有的几个街道蔓延到整个内外城区,并且还有进一步恶化的倾向。

    但十分诡异的是,面对这样的局面,枢密院、王室、近卫军、教会、王家陆军……克洛维城内各方势力除了加强了警备之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漠视和束手旁观,坐视王都陷入混乱。

    而真正的风暴,仍在看不见的阴影中酝酿。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来自黑暗,来自角落

    三月一日,凌晨。

    浓厚的乌云笼罩了克洛维城的天际,呼啸的狂风夹杂着灰色的雪在城市的上空狂野奔驰着,向所有人宣告这将又是一个一如既往的糟糕天气。

    伴随着各式各样的流血冲突,波及整个克洛维城的暴动在持续了数日后,终于渐渐有了平息的迹象。

    但在此期间对整个城市的影响,却完全不可估量——大大小小的街道几乎都爆发了流血的惨剧,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市场在爆炸和火焰中变成了废墟,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和商铺都选了紧闭大门,贵族的宅邸区域二十四小时都有荷枪实弹的军队巡逻经过。

    阴郁的穹顶之下,一片废墟的街区在尚未燃烬的火焰中被浓浓的黑烟笼罩;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倒在地上的尸体,只剩下烧焦残骸的马车、煤气爆炸的残破碎片和无人捡拾的垃圾,还有在垃圾中寻找食物的鬣狗和瘦小身影。

    街道的另一端,血色独角兽的战旗在夜色的篝火中迎风飘摆,荷枪实弹的近卫军把守着内外城区之间相连的街道,用马车、沙袋组成简易街垒。

    相较于拥有近卫军巡逻,私兵和保安公司负责维持治安的内城区,外城区在暴动中几乎到了被彻底摧毁的边缘——大大小小的工厂被数不清的劫匪和流浪汉占领,仓库被洗劫一空,厂房被纵火焚烧。

    极少数不愿反抗的工人和护厂队一起被活活打死,绝大多数则第一时间加入了暴动者的队伍,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堆上吊死了工厂的监工。

    为了防止这些“彻底疯了”的暴徒们蔓延至内城区,平定了内城区暴乱的近卫军第一时间封死了封锁了内外城区的主要出入口,任何试图靠近者都会得到至少两轮排枪的“夹道欢迎”。

    至于外城区乱成什么样子,他们并不在乎,也没有人在乎。

    街垒的不远处还能还见全副武装的重型马车快速经过,沉重的车轮从残缺不堪的碎尸上碾压而过,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站在马车上的士兵们警惕的举枪对准街道两侧房屋的窗户;枪声响起,躲在窗后的脑袋飞快的缩了回去。

    尽管过去几个月近卫军始终风评不佳,甚至被认为对克洛维城的公共管理贡献是负的,但毕竟是国王的私兵,在无数次镇压暴乱的行动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这一次的暴动规模虽然面积很大,连王家银行,秩序教会的教堂,甚至是近卫军自己的驻点和军营都受到了影响;但在经历了最初的骚动之后,混乱的局面也在近卫军无差别的排枪射杀和封锁下逐渐恢复了稳定,并未引起多少警惕。

    甚至不少近卫军的军官还对这场暴动感到“庆幸”——枢密院对《公共管理法案》的议程已经通过,接下来就要肢解和拆分整个近卫军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无疑是打断了这个进程,让枢密院不敢轻举妄动。

    法比安少校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个小贵族出身又升迁无望的中介军官,近卫军是他唯一能留在王都内城区生活的前提;一旦近卫军改编成为枢密院控制的治安军,以他那可怜的穷哥们关系网,加上“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的上流社会人脉,被一脚踢到前线那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于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就成了法比安少校的救星,让他暂时没有了失业的风险。

    甚至王室和枢密院担心近卫军因为《公共管理法案》的通过,在镇压暴动的过程中出工不出力,不仅大大提高了近卫军的“临时待遇”,还承诺改编问题“也不是不能谈”,“一切好商量”。

    但法比安少校还是在同事们的欢天喜地中,嗅到了一丝的危机——早就对近卫军彻底失去耐心的枢密院,极有可能在事后赖账。

    于是他利用这几天镇压暴动的机会,积极联络昔日王家陆军的好友,看能不能把自己调到某些“比较安全”,还“不止于没油水”的前线去。

    同时主动把自己调到了这个绝对没人愿意来的,封锁外城区的前线,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以掩盖自己出工不出力和严重缺勤的考勤表。

    在忍痛掏了腰包又等了好几天之后,法比安终于从某位“关系很硬”的穷哥们那里弄到了一份重要情报:王家陆军为了对伊瑟尔精灵宣战,要组建一支新军团。

    在确认消息属实之后,他立刻写好了一份退伍申请,只等到这场暴动一结束加入对伊瑟尔精灵的远征,在那个新军团里某个征召兵团团长之类的,有实权能分赃的职务。

    “少校,有人朝这边来了!”

    士兵的呼喊声让守了一整夜的法比安少校不耐烦的站起身,揉了揉困倦不堪的眼睛看向街垒的另一端:在雾蒙蒙的黑夜中,几个形影单只的身影一摇一晃的朝这边走来。

    这帮不知死活的老鼠啊…法比安少校无奈的摇摇头,从士兵手中接过喇叭,对着黑夜中的人群喊道:

    “以奥斯特利亚家族和克洛维王国的名义,我命令你们停下,否则我将有权将你们就地处决!”

    他一边喊一边对着身后招招手,十几个轮值的士兵举枪走到街垒前,熟练的将枪口对准街道另一端的人群——铺满街道的尸体,证明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全体就位——射击!”

    银色的指挥刀向前劈落,铅弹在枪口喷涌而出的硝烟中发出尖啸。

    稀稀落落的几个身影纷纷倒地,但还没等到法比安少校松口气,被浓雾笼罩的黑暗中又走出了新的身影。

    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人影从若隐若现的黑暗中走出,而在他们的身后,还隐隐约约的有着更多模糊不清的身影,如同清晨海滩上涌起的浪花般,向着“孤岛”的街垒而来。

    昏黄的煤气灯和火光下,士兵们莫名恐慌的看着彼此;隐约猜到了什么的法比安少校,脸色正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很快,黑暗中越来越多的身影逐渐清晰,他们就像是从下水道中涌出的老鼠,拥挤的队伍覆盖了整个街道,并且一眼望不见尽头。

    “我的秩序之环啊……”

    瞪大了眼睛的法比安面色惨白,几乎停止了呼吸。

    一扭头,他就看见面色和他一样惨白,并且死死盯着他的士兵们;于是迅速恢复了冷静的近卫军少校,立刻朝他的士兵们吼道:

    “开枪,开枪啊!你们还在等什么?!”

    “这种时候还要我教你们怎么扣扳机吗?!”

    “还是说你们想被那些暴徒撕成碎片?!”

    强作镇定的法比安用怒声嘶力竭的咆哮掩盖着他的恐惧,被骂了一顿的士兵们如梦初醒,举起步枪在街垒后组成单薄的两列横队。

    “依次射击,目标正前方,全体都有——开火!”

    零散且不间断的枪声在街垒后炸响,街道中涌动的人潮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和倒下的身影;士兵们连瞄准都无需瞄准,拥挤的人潮让他们手中的燧发枪发挥了至少百分之二百的战斗力,枪声响起就必定有一个乃至两三个身影倒下。

    但这并没能挡住不断向前移动的人潮,只是让他们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甚至连“放缓”也仅仅是暂时的,甚至都没有给近卫军松口气的余地,沉默的人潮就重新加快了步伐;碾压着同伴的尸体,将口吐血沫的濒死者踩在脚下,不断的前进。

    街垒后的近卫军仍在不断的开火,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前进者的生命,但黑暗中走出的人影源源不尽,甚至还有零零星星,举着火把与煤油灯的身影加入这片浪潮中。

    “对面的人,我以国王的名义命令你们停下,交出你们的武器和首领,等候处置!”

    寒风中站在街垒后的法比安少校仍举着喇叭,对着黑暗中的人潮声嘶力竭的呼喊:

    “听到没有,停下来!胆敢继续抵抗的暴徒,王国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听到没有,我在命令你们停下!”

    “都不想活命了吗?!”

    竭尽全力的,有些沙哑的怒吼声,越来越透着绝望。

    士兵们一片恐慌,完全靠着纪律和服从惯性继续向对面开火。

    “少校,派人去求援吧!”一个忍无可忍的士官冲过来,对着面色惨白的法比安少校吼道:

    “再这么等下去,我们肯定就……”

    “轰!”

    士官话音未落,一束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火球从黑夜的人潮中射出,精准的命中了他的脑袋。

    剧烈的爆炸声中,被火光覆盖的脑袋在法比安少校的视线中膨胀着炸开,混杂着各种颜色的液体从上到下喷了他一身。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被声音和火光吸引,停止了射击回首看来。

    望着那一双呆呆的眼睛,法比安少校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浆,他先是瞥了一眼躲在人潮中的施法者,随后镇定自若的看向士兵们:

    “诸位,普雷斯士官说的很对,所以我打算遵循他的建议……”

    “咱们撤!”

    话音未落,他直接扔下喇叭,扭头就朝马车的方向狂奔;一群近卫军们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狼狈到连队形也不要,乱成一团跟着少校跑路的方向逃命。

    几乎就在他们慌张撤退的同时,黑暗中的人潮爆发出了激烈的呼喊,如同狂奔的浪花,转瞬之间将挡在面前的小小礁石拍成了碎片。

    类似的情景几乎发生在每一个近卫军用于封锁外城区的街垒;面对人数是自己十几倍,几十倍的暴徒,多数只有半个排的近卫军根本不可能有坚持到底的勇气,更不可能真的挡得住他们的脚步。

    想要彻底封锁外城区和内城区之间的通道,至少需要四千到五千人上下的兵力,并且配备充足的弹药,稳固的街垒和防御工事,以及一定数量的火炮才能办到。

    近卫军当然有这个实力,但问题在于过去几天的暴动极大的分散了他们的兵力,大大小小的连排级单位像胡椒粉一样洒在了整个内城区所有的街道维持治安…最后用于封锁外城区的兵力连五分之一都没有,火炮和防御工事更是根本不存在。

    当第一个封锁街垒被暴动者攻破之后,整个薄弱的封锁线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面对同时从两面甚至三面包抄围攻上来的暴徒,多数近卫军也只有撤退这么一条路可选。

    更有甚者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在四面包围中绝望的打光了最后一枚子弹,嚎叫着挺起刺刀扑向暴徒们发起反冲锋;犹如大海中的浪花,悄无声息的没有了踪影。

    三月一日,凌晨四点五十五分;当第一时间果断跑路的法比安少校,向他遇见的第一个高阶军官汇报情况时,整个封锁线已经全线失守。

    这样一个谁也担不起责任的坏消息,以惊人的高效率从前线传到了奥斯特利亚宫;卡洛斯二世刚刚睡着,就被近侍一句话从妻子的枕边喊醒。

    “这是怎么回事?!”

    气氛压抑的圣杯大厅内,衣衫不整的卡洛斯二世对着满头大汗,强作镇定的近卫军司令官咆哮:

    “昨天下午你告诉我,近卫军已经彻底控制了局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结果二十四小时不到,你又告诉我数以万计的暴徒已经攻破了封锁线,正在像老鼠一样涌进整个城市!”

    “他们是谁,有多少武器,是谁指使的,想干什么——我忠心耿耿的近卫局司令官,你需要立刻给我一个不把你交给枢密院和法官的理由!”

    国王的怒火让军装笔挺的司令官低下头,被训斥的羞耻让他涨红了脸,拼命在心底组织着语言,缓缓开口道:

    “尊敬的陛下,这几天在镇压暴动的过程中我打探到了一些重要的情报,这场规模前所未有的暴动,极有可能是城内旧神派组织的阴谋!”

    “另外,我们抓到了一个在逃已久的逃犯,自称有办法平息这场暴动,只要陛下愿意见他一面。”

    “他的名字,叫德拉科·维尔特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克洛维之乱

    “轰——!!!!”

    震颤大地的爆炸声中,被浓雾笼罩的克洛维城终于迎来了她的黎明。

    伴随着封锁外城区的封锁线陷落,潮水般的人流开始从一个又一个街道向内城区涌入;他们有的穿着工厂制服,有的是小商店主,有的是在街头流离失所很久的乞丐和流浪汉,有的穿着廉价的成衣正装,属于某个收入尚可的工会……

    但他们的表情却出奇一致的冷漠。

    而在冷漠之外,则是愤怒——为因为失去工作而愤怒,为流离失所而愤怒,为在暴动中家破人亡而愤怒,为被福利院拒之门外而愤怒……

    于是当旧神派组织走上街头大声疾呼的时候,当黑帮砸开仓库,纵火焚烧工厂的时候,这些人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了向着内城区前进的队伍。

    为什么我们流离失所,那些人却能够拥有容身之地?

    为什么我们被夺走了土地被赶进工厂,累死累活却无法养活一家人,甚至是养活自己?

    为什么我们平时为雇主兢兢业业的工作,临到出事就要被一脚踢出门外?

    为什么他们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城堡和豪宅里,而我们却要整天面对被抢劫,暴乱,盗窃,谋杀…为什么没有人保护我们?

    为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承诺!一个表态!

    如果他们给不了……

    那就要他们付出代价!

    愤怒的人群潮水般涌入克洛维城内城区,混杂不堪的呐喊和怒吼声,听上去却像是翻天覆地般的雷鸣。

    随着人潮的涌入,一栋又一栋房屋被点燃,一个又一个商铺被焚烧;紧闭的大门被从外面强行砸烂,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人们被强行拖拽出大门,在求饶和惨叫声中被凌虐而死,财物被洗劫一空。

    混乱之中,除了黑帮和外城区的暴动者,更多的施暴者和洗劫街道的反而是被打散的近卫军和保安公司的雇佣兵们。

    为了向王室和枢密院证明实力,而将兵力分散到整个克洛维城的近卫军终于遭到了这么做的后果:尽管在凌晨四点三十分,第一个街垒陷落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近卫军司令的手中,但直至天亮,整个近卫军仍是一盘散沙。

    这并非因为近卫军能力有限,而是真的分兵分得太散了——大大小小只有排一级的兵力散在所有的关键街道,不要说立刻让他们立刻建立防线,就是要让全城所有部队到指定地点集合,都是一个十分浩大的工程。

    而当这些小规模的守军面对数量是他们几百上千倍的暴动者时,也都丝毫不令人意外的崩溃了;并且相当数量的士兵在逃命之后,十分“冷静”的让自己变成了暴动者的一员,用行动阐释了“打不过就加入”的真理。

    类似的情况同样出现在了保安公司的雇佣兵身上,并且他们甚至比近卫军更加果断——长期维护社区和街道治安的他们,远远要比暴徒和黑帮更清楚各家各户的财务状况。

    被烈火焚烧的街道中,溃兵们在凄厉的尖叫声中用枪托砸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将枪口对准了那些平时他们需要仰望的富人,留下一个又一个满是横尸的废墟。

    伴随着秩序彻底崩溃,数不清的惨剧纷纷上演,烈火和滚滚浓烟也随着涌向城区的人群,在内城区不断的覆盖和延伸,很快就就随着不断被街道和长巷细分的人流,波及到了周围更多的街区。

    高耸的钟塔,一体式的连排公寓楼,热闹繁华的商铺…统统化作只剩断壁残垣的灰烬。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暴徒们逼近白湖公园的广场——两千多从各个方向撤退的溃兵在一位近卫军上校军官的指挥下,建立了还算稳固的防御阵地,并且顺利弄到了几门轻型火炮。

    一路畅通无阻的暴动者们终于遭到了反抗,愤怒的呐喊和排枪声,充斥在每一个人潮涌动的街道;暴动者们顶着接连不断的枪声和炮火,在混在人群的旧神派怂恿下,向着临时搭建的防御工事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暗红色的血浆在悲鸣和惨叫声中肆意流淌,几分钟的时间,广场周围的地面就已经铺满了尸体;滚烫而微微泛红的实心弹尖啸着冲出炮膛,扑向暴动者们的血肉之躯。

    每一声枪响,都有成排成排的身影倒下;每一次爆炸,都有数不清的残肢碎肉在人群中炸开暗红色的血雾。

    尽管暴动者的人数依旧是守军的数十倍,但单薄的血肉之躯在依旧保持着完整组织度的军队面前,只是飞速增长的伤亡数字;而在狂热的暴动者当中,也有不少人在恐怖的死伤面前迅速冷静,选择了悄悄的溜走。

    但拥有稳固防御的地点也仅仅是白湖公园广场一处,更多的驻防点仍是兵力和火力都严重匮乏的近卫军,在人数是他们近百倍的暴动者面前苦苦死撑,仿佛海浪中的礁石般,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没有组织,更不存在纪律的暴动者们,只能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和简单的武器对抗近卫军手中的步枪、手榴弹和火炮;真正对近卫军拥有致死威胁的,是混杂在人群之中的施法者们。

    滚滚浓烟之中,燃烧的烈焰已经在克洛维城形成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圆,四分之一的内城区已经满是倒塌的房屋和布满灰烬的街道;剩下的四分之三则被包裹其中,在血与火的厮杀,步枪和火炮的轰鸣声中反复倾轧。

    在这片炼狱之外的地方,仿佛被巨龙碾压而过的街道一片死寂,死里逃生的人们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他们面如死灰,

    而在“火圈”之内,竭力维持着几处重要交通枢纽和街道的近卫军,并没能真正挡住狂潮般的暴动者们;真正被旧神派组织和黑帮动员起来的数万之众已经从大大小小的街道绕开了这些防线,向他们真正目标靠近。

    “奥斯特利亚宫?!”

    “是的,根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最新情报,八点三十三分也、也就是五分钟之前,至少有五千人已、已经出现在奥斯特利亚宫外!”

    祈祷大厅内,小书记官艾伦·道恩踩着三个弹药箱站在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结结巴巴的回答着一位风暴团军官目瞪口呆的提问。

    平日里总是面带微笑,处变不惊的书记官不仅说话结巴,脸上也是一副害怕到极点的模样,以至于踩在弹药箱上的双腿不停的发抖,要莉莎站在地图后面做好随时接住他的准备。

    “从近卫军派人送来的情报,目前暴徒们已经全面攻陷了外城区的封锁线,占领了内城区的最外围的十二个街区和主要干道,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有人涌进来!”

    “粗、粗略估计,绝对在十万人以上!”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都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为、为了应对这种极端局面——有长条形的东西能借我…啊,谢谢——切实和尽可能维持克洛维城的治安……”

    瑟瑟发抖的小书记官从莉莎手中接过刺刀,在地图上朝大厅内在座的众人比划着:

    “近卫军司令官已经将主力陆续撤往奥斯特利亚宫,首先确保卡洛斯二世陛下,还有…呃…恰巧留在王宫内,尊贵的枢密院诸位议员们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威胁。”

    “这其中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驻守在白湖公园广场的两千名近卫军,他们挡住了绝大多数朝这个方向的进攻;一旦他们撤退,恐怕就要换成我们迎战那些暴徒了。”

    “难道就不能想办法让他们留下来吗?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弹药,或者和他们一起驻防也行啊!”一个散兵连的副连长忍不住问道。

    小书记官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

    “事实上……”他擦了把脸上的冷汗,顺便将刺刀还给莉莎:

    “告诉我们这个情报的人,就是那位驻守在白湖公园广场的上校;而他们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们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准备撤退了。”

    “他们什么时候撤退,还来得及拦住他们吗?”

    “他们要在…呃……”小书记官低头看了一眼怀表:

    “八点零五分,也就是三十分钟前撤退——所以绝对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大厅内一片死寂时,安森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将害怕到快站不稳的小书记官抱下来,强作镇定的看向众人:

    “现在,我以风暴团指挥官的名义,向诸位下达最后的命令!”

    “全团八个连队,第一第二列兵连和散兵连,四个连队配合炮兵连驻守红砖街;掷弹兵连和第三第四列兵连作为预备队,准备在红砖街失守前作为顶替,掩护其余人撤入大教堂!”

    “我们的任务,是从现在开始坚守大教堂至少十六个小时,在三月二日凌晨零点之前,克洛维大教堂绝对不许陷落,明白吗?!”

    “明白——!!!!”

    回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呐喊声。

    风暴团是一个从上到下都年轻到极点的军队,这既是劣势也是优势;这些刚刚走出军事学院大门的年轻军官们像所有的毕业生一样,用全部的热情对待他们得到的第一份工作。

    和近卫军不相上下的薪水,极好的福利待遇加上仍然缺乏对战争的认识,让他们毫不犹豫的执行着安森·巴赫的每一个命令。

    会议结束,军官们纷纷离场,宽敞的大厅内只剩下仍站在地图前的安森,和假扮成军官的三名求真修会的审判官。

    “你真打算这么干?”

    永远忍不住的科尔·多利安瞥了眼依旧沉默的塞拉和劳伦斯,带着怀疑的口吻看向安森: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真觉得黑法师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干?”

    “会,他一定会的。”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一贯自信的笑容:

    “这是他唯一一次能够在不真正惊动秩序教会的前提下,从克洛维大教堂夺走《大魔法书》的机会。”

    “甚至如果我没猜错,在过去的数年中他应该做过无数次的尝试——或是潜入教堂盗窃,或是收买某些‘有渠道’的权贵帮助,或是干脆放弃克洛维城,将目标转向其它地方。”

    “但最后这些尝试都失败了,于是一个大到夸张的计划在黑法师的心底酝酿而出……”

    “在克洛维城引起一场规模足够庞大的暴动,庞大到能够让所有人都忽视一位施法者光明正大的走进大教堂,在所有人面前拿走《大魔法书》的地步。”

    科尔·多利安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可那样秩序教会绝不会放过克洛维城内的旧神派的,他在这里不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吗?”

    话音落下,他就感受到身旁的女审判官在用她一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没错,你说的很对。”安森点点头,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一脸正经的对他解释道:

    “可一旦《大魔法书》到手,他也就没有继续在克洛维城待下去的理由了,不是吗?”

    次等审判官恍然大悟。

    “那你认为他何时会出现?”

    嗓音沙哑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开口问道。

    “不好说,但有两种可能。”安森耸耸肩:

    “一种是在我们和暴动者们交战的时候出现,一种是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时再出现。”

    “那你希望他什么时候出现?”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好奇道。

    安森扬起视线,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很认真的回答道:

    “我希望他别出现。”

    科尔·多利安:“……”

    倒是劳伦斯队长平静的看着安森,忍不住微微颔首——他的想法和安森是一样的。

    “整个行动中,最大的不确定性不是会有多少暴动者,而是黑法师的真实实力——为了确保能夺走《大魔法书》,他绝对不会留丝毫的情面或者犹豫;一旦他真的已经成为了亵渎法师,我们所有人都死定了。”

    安森深吸一口气,严肃的表情中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当然,即便是那样也不用担心,因为……”

    “因为你的计划,非常的完美。”

    没有理会被堵了一下的安森,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淡淡开口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扼住的喉咙

    “全体都有,横队轮次射击——开火!”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射击声,街道对面的身影成片成片的倒下;从枪口喷涌而出的白雾混杂着冲天的滚滚黑烟,呛人的烟雾充斥了整个街道。

    三月一日八点五十五分,随着白湖公园最后一支驻守的近卫军撤离,暴动者们终于涌入了整个白湖公园区;数以万计的暴动者在愤怒的咆哮声中,不顾一切的向着克洛维大教堂涌来。

    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的克洛维大教堂以红砖街为界,变成了这场暴乱中的一座孤岛,暴动的狂潮则在不断用血水冲击着它的海岸。

    拉开枪栓,装弹,锁死枪机,举枪射击——街垒后的士兵们机械的重复着过去一个多月间他们练习了无数次的工作;堆放在角落中的弹药箱随着不断倾泻的铅弹风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作为克洛维王国第一款自主研发并且投产的后装栓动步枪,利奥波德步枪操作简单,即便是最不熟练的新兵也能在一分钟能打出三发子弹,射速是同价格前膛枪至少两到三倍——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子弹的消耗速度同样至少是两三倍。

    但还是太慢了,即便将步枪射速提高到两倍,杀伤力依然做不到火力压制…看着不断重复射击的士兵们,安森挑了挑眉毛,他突然特别怀念某些某些有着六个枪管的武器。

    望着滚滚浓烟中不断在枪林弹雨中凄厉的哀嚎,不断被铅弹贯穿,成片成片倒下的身影,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欢呼雀跃的心情。

    即便战斗已经惨烈到近乎一边倒的地步,堆砌的尸体甚至已经铺满了红砖街外的路口,但成百上千的暴动者们依然没有任何退却的迹象,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撞向风暴团的防线。

    这注定是一场疯狂的死斗。

    生活在克洛维城外城区的底层民众尽管对秩序教会心存不满,但秩序之环依然是全世界官方和普遍信仰,绝不会冒着死亡的风险去冲击大教堂。

    他们全部都是被黑法师和旧神派组织煽动起来的,生活在克洛维城内的旧神派信徒。

    他们蜷缩着躲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会遭到秩序教会的调查和追捕,在下水道和破旧无人的房屋中向自己祖父辈就开始信仰的三旧神祈祷,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结束这一切的苦难。

    也只有他们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看作是秩序教会的压迫,相信着在某个古老的时代三旧神的信徒才是高贵的存在;只要推翻了秩序教会的统治,让“大计划”得以实现,他们就能立刻脱离眼前的苦海,拥有数不尽的财富。

    “为了三旧神!为了原初之环——!!!!”

    燃烧的街道中,数不清的身影在一排排的铅弹中被打得千疮百孔,被爆炸的烈焰烤成焦炭。

    血肉模糊的身躯重重的倒在地上被血泊灌满的弹坑上,吐着血沫的嘴角,依然在诵念着三旧神的名号。

    “通知炮兵连,三分钟后队街道进行一次快速射击。”

    冷静的看着眼前宛若炼狱的战场,头也不回的安森对身后自己的“内务副官”——审判官塞拉·维吉尔沉声下令道。

    “榴霰弹还是实心弹?”

    “…实心弹。”

    安森犹豫了一秒钟,早有准备的风暴团弹药储备十分充足,可毕竟暴动者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不清楚路德·弗朗茨究竟准备了什么后手,让自己只需要确保大教堂直到三月一日为止不会陷落;作为一个合格的策划者,永远要做好最坏的“万一”的打算——数量较少的榴霰弹,他打算等到掩护撤退的时候再用。

    伴随着嘹亮的军号声,部署在红砖街的六门步兵炮同时发出了怒吼;震颤空气的轰鸣同时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咚——!!!!”

    呼啸而至的炮弹从线列步兵的头顶掠过,在被蜂拥而至的暴动者填满的街道中拽出了一道血肉组成的“鲜红之路”。

    在血肉间不停翻滚跳动的炮弹,爆炸声中四下横扫的砖石碎片,终于在暴动者的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充斥着浓烟和血色的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恐惧和慌乱并没有骇退狂热的暴动者,成群结队的身影在不间断轰鸣的火炮和排枪声中奋力挣扎,带着震颤灵魂的呐喊,浑身浴血的扑向风暴团的防线。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向着克洛维大教堂冲击的浪潮却没有丝毫要减缓的迹象,甚至是愈演愈烈。

    “砰!”

    沉重的枪声打爆了一颗漏网之鱼的脑袋,“散兵连长”科尔·多利安拿着某某个士兵塞给他的利奥波德步枪,非常不熟练的装填着弹药。

    “我说,这帮人是不是有点儿过于不怕死了啊?!”

    费了半天劲才拽上枪栓的次等审判官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耳畔不断炸响排枪声和六磅步兵炮的轰鸣,就像是有人用锤子在敲打他的耳膜一样。

    科尔·多利安敢发誓,这绝对是他经历过的所有战斗中最疯狂的一次。

    他见过不少狂热的旧神派信徒,其中不少人比眼前的这些还要疯癫,狂热一千倍,一万倍;他也见过不少的大场面,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叛乱他就在现场,数万士兵在开阔地交锋,绝对是比这一幕要更壮观的景象。

    但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多三旧神的狂信徒,手里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就敢不顾死活乃至前赴后继的冲向戒备森严的防御工事!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直接将煤油灯里的煤油倒在身上,尖叫着朝自己扑过来,结果被一发铅弹打穿眉心,变成一团火球在人群中炸开。

    “疯了,都特么疯了!”

    激动的次等审判官用自言自语掩盖着内心的恐惧,被动激发的血脉之力让他本能的动了起来,毫无征兆的匍匐在地。

    “噗!”

    科尔·多利安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光,身后刚才将步枪递给他的散兵呆愣在原地,头颅从脖颈间的细线上方滑落。

    施法者?!

    趴在地上的次等审判官猛地抬头,穿透浓烟的视线立刻锁定了某个缩在人群中的身影;几乎在察觉到失手的瞬间就拼命的向后躲。

    “想跑?!”

    科尔咬牙锁死枪机,矫健的身影猛地从地上弹起,扳机扣响的步枪对着它的猎物发出了怒吼。

    “铛!”

    铅弹在碰到对方的身体前就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拦下,但狂奔的次等审判官已经冲过了防御工事和火线,拽着一道残影扑到了他面前。

    当脸上写满了惊恐的施法者回过神的瞬间,枪头的刺刀已经从他的脖颈间滑落,无头的身躯犹如一滩烂肉,倒在了地上。

    成功击杀目标的次等审判官还来不及为庆幸,周围面目狰狞的暴徒们就已经袭来,如饿狼扑食般将他团团包围。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在背后响起,尖啸的铅弹一个一个将朝他扑来的暴徒们的脑袋击穿;惊愕的科尔刚想回头,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狂奔着冲了过来……

    然后“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别发愣啊你!”

    暴躁的莉莎朝还在一脸发懵的次等审判官吼道;轻巧的博尔尼步枪在她的手中从贵族狩猎的玩具变成了杀人机器,一枪打爆趴在地上的暴徒脑袋,飞快扬起的刺刀将迎面扑来的暴徒来了个大开膛。

    “我……”

    “你什么你,谁让你从工事里跑出来的?!”根本不给科尔解释的机会,莉莎直接堵了回去:

    “你是散兵连长,你的任务是掩护战列线,你到底会不会打仗?!”

    一连串的问题堵得次等审判官哑口无言,他承认自己刚刚的确有热血上头的成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还没步枪高的少女训斥。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救我呢,卫队长莉莎·巴赫阁下?”

    不肯低头的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开口道,扔掉手中的利奥波德,从怀中掏出的“匕首”不断向人群开火来掩护正在大杀特杀的莉莎,两人边打边撤。

    “因为莉莎知道你是什么人!”

    少女快速的装弹射击,单发的后装步枪在她手中发挥出堪比左轮的射速:

    “你、你们!你们都是一群觉得安森是坏蛋的坏蛋,如果你们出了事情,剩下的那些坏蛋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安森的!”

    “莉莎不想让安森出事,所以你们今天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莉莎答应过要保护安森,所以莉莎也会保护你的!”

    这无懈可击的理论让科尔·多利安惊了,一时间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战斗仍在持续,在不知道击退了暴动分子们的多少轮进攻之后,安森向全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按照战前的布置,四个坚持在前线的连队开始带着所有轻伤伤员有序后撤,担任后备兵的掷弹兵连和另外两个连队快速推进,以纵队形式突入防御阵地,倚靠火炮掩护着撤入教堂的部队,和暴动分子们激战。

    尽管敌人的数量依然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但街道上大量的防御工事和街垒,逼迫敌人不得不放慢前进的速度,潮水般涌入街道的暴徒们被复杂的地形和高耸的街垒不断分流,拼死防守的风暴团士兵们反而占据着一定的优势。

    待到三分之一的街道失守,等候已久的炮兵连再次对狂潮般的暴徒们展开炮击。

    这一次,是榴霰弹。

    “咚——!!!!”

    伴随着一声声轰鸣,漆黑的炮弹在人群上空炸裂开来;成百上千的铅弹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吞噬一切被它们碰触到的血肉,犹如死神的镰刀,飞快收割着周围一切尚且活着的生命。

    每当一颗榴霰弹爆炸,狂潮涌动的人群中就会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血洞,夹杂着碎肉和骨头的血肉在人群中肆意的喷涌。

    这一轮的炮击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倚靠着炮兵连不计成本的快速射击,三月一日十二点五十五分,坚守阵地四小时以上的风暴团仅付出不到百人的伤亡,顺利撤进克洛维大教堂。

    但这并不是因为风暴团已经无法维持阵线——恰恰相反,从德拉科·维尔特斯那里得到情报的安森,对这场暴动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倚靠红砖街的防御工事和充足的弹药储备,坚持一天一夜完全没有问题。

    问题是梅斯·霍纳德。

    “你觉得他会上当吗?”

    “正好相反,我更希望他不会上当。”

    站在大教堂门前的安森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夹杂着硝烟的狂风呼啸而过,暴露出他发梢下微微抽搐着的眉头。

    梅斯·霍纳德的计划是趁着克洛维大教堂遭到暴徒的围攻,趁乱从教堂取走《大魔法书》;这个看上去特别完美的计划,需要两个前提。

    首先,必须是在局面陷入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无暇他顾的情况下才能实现;否则哪怕是“亵渎法师”,也不可能当着几百上千人的面直闯大教堂,将《大魔法书》抢走。

    其次,他需要自己的配合——至少从目前得到的讯息来看,梅斯·霍纳德应该不知道,或者说没机会知道存放《大魔法书》的记忆卡片和那台差分机在大教堂的什么位置。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钥匙。

    钥匙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安森只要确保自己随时随地都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并且身旁还站着审判庭的人,梅斯·霍纳德就没机会和自己交涉——除非他真的打算孤注一掷,杀死一位审判官。

    简而言之,安森“完美的计划”的最初目的,就是要竭力确保梅斯·霍纳德没有从大教堂盗走《大魔法书》的机会。

    如此一来,自己就能得到审判庭和教会彻底的信任,同时黑法师那边也无话可说——自己给了他足够充分的情报,并且表达了协助的意愿,失败是因为他自己没有珍惜。

    “总而言之,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我的计划非常的……”

    回首的刹那,安森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塞拉·维吉尔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僵直的身体微微颤抖,双眼突出,淡粉色的嘴唇不断的一张一合,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

    就像是正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

    “咯…咯…咯……”

    克洛维大教堂门前,站在原地的塞拉·维吉尔身体像是被束缚住一样剧烈的颤抖,一张一合的口中艰难的发出声带轻轻震动的声响,无比痛苦的面颊上泛起血红的双瞳向外凸出,看向安森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惊恐。

    几乎同时,来不及错愕的安森突然感到周围的光亮毫无征兆的黯淡下来,胸口心脏的部位传来烧灼的刺痛感。

    梅斯·霍纳德教授…黑法师…他来了?!

    安森猛地回头,眼前所见让他的视线瞬间凝固:

    令人窒息的浓烟在燃烧的街道中缓缓翻滚,狂呼呐喊的暴动者们踏着遍地的残肢碎肉,在遍布街垒和防御工事的街垒之间,近乎疯狂的发动着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猛攻。

    而风暴团的士兵们则在步兵炮的掩护下用排枪打乱暴动者们的阵型,拖慢他们的速度,有序的向大教堂撤退。

    双方在堆满了尸骨,轰然倒塌的房屋,烈火燃烧的街垒和防御工事之间厮杀着;怒吼和悲鸣在近乎封闭一切视野的硝烟中激荡,一个又一个身影在烟雾中穿梭,跨越,翻滚,倒下,践踏和被践踏而过…所有的脸孔上都雕刻着急切和慌乱,绝望的哭喊和狂热的咆哮声响彻天地,犹如地狱降临的戏剧。

    而在这一幕的戏剧中,站着一个无比突兀的瘦削身影。

    他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色双排扣礼服和高顶礼帽,硬领白衬衫和贴身的长裤让他的身影显得十分纤细;他将肩膀张开,双手背在身后,帽檐下冰蓝色的眸子不夹杂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

    布洛恩。

    一袭正装的年轻学士出现在混乱的红砖街战场中央,带着冷漠的表情,犹如闲庭漫步般在人群间穿梭。

    咆哮的暴动者从他的身侧冲过,被一枪打爆脑袋的身躯瘫倒在地,“恰巧”为他让开了道路;

    飞掠的铅弹擦过他的衣摆,命中了另一位几步之外的线列步兵的眉心;

    两个身影在地上抱团扭打在一起,举起刺刀短剑捅进彼此的胸膛,迸溅喷涌的血浆,没有一滴倾洒到他的身上;

    周围的一切对他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一个无比清晰的幻想,一场身临其境的美梦;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在目瞪口呆的安森视线中,布洛恩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穿过了整个战场,踏上阶梯朝自己走来;大教堂的门前不停的有身影来来回回的经过,但好像谁也没有看见他,看见自己,或者面色痛苦,嘴唇渐渐开始失去血色的塞拉·维吉尔。

    显然在对方动手的那一瞬间,受到影响的并非只有他自己。

    望着那双越来越近的冰蓝色眸子,迅速收敛了惊愕表情的安森猛地回头,皱着眉头对着朝自己走来的年轻学士沉声道:

    “梅斯·霍纳德教授在哪儿,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他故意加重了语气,用凝重的语气掩盖着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的心情。

    “不用担心。”

    表情冷漠的布洛恩缓缓停下脚步,嘴角微微舒缓些许:

    “教授他就在这附近,但还要等一会儿,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才能过来;为了不至于耽搁宝贵的时间,才命我先来一步。”

    “因为他和我们不同,或者说成为了‘亵渎法师’的旧神信徒,和普通的施法者存在着本质区别。”

    布洛恩看出了安森眼神中的困惑:“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已经超越了原本的自我,成为了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仅仅是外表还保留着过去的模样。”

    “平时或许无碍,只是会有些小小的不适应;可一旦需要使用三旧神的力量,就必须首先将周围的环境‘改造’成为符合他需要的模样,才不会受到影响。”

    说着,他伸出右手,指向天空。

    笼罩着克洛维城穹顶的乌云不知何时悄然散去,被漫天大火与滚滚黑烟浸满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的紫色圆月!

    妖异的月色下,整个城市都在一片黯淡之中染上了淡紫色的光芒,宛若梦境中的黑夜——而现在的时间,却还是正午。

    惊愕的表情凝固在抬头仰望的安森脸上,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恐惧,惊愕,难以置信…数不清的情绪从他骤缩的瞳孔中逐一闪过。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的安森眼神恢复了冷静。

    没错,不需要紧张…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只是黑法师制造的幻象和错觉而已,对现实造成实质性的扭曲和重塑,那是咒法师才拥有的力量!

    仔细想一想,制造这种大规模幻象看似展现了黑法师的实力,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只有维持住这个幻象,他的实力才不会受损。

    更不用说这么大规模的使用魔法,他等于是毫无掩饰的直接将自己暴露在城内的教会和审判所眼中。

    没错,现在真正走投无路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黑法师——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

    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不得不孤注一掷!

    想清楚这一切的安森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但看向布洛恩的表情依然保持着难以置信的模样。

    “没错,这才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真正的实力。”

    布洛恩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崇敬的微笑:

    “教授的力量是‘梦魇’——如果他想,随时可以将这里的所有人拖入他所塑造的梦境视界之中,并且永远不会醒来,直至死去。”

    “原本教授是不打算这么做的,但一方面考虑到保护你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教训一下某些对我们充满敌意的教会走狗;让他们明白自己之前的猜测究竟错得有多么离谱。”

    说话的同时,冰蓝色的眸子已经转向了一旁的塞拉·维吉尔;面色痛苦的女审判官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瞳孔中的血红色正在渐渐退去,露出了翻白的眼球。

    微微抽搐的身躯上仰绷直,还在不断的挣扎。

    “痛苦么,塞拉·维吉尔?”冷漠的布洛恩轻声道:

    “我一直认为追随黑魔法之王穆特的旧神信徒,是所有施法者中最不会背叛原初之环,成为秩序教会走狗的一类,毕竟在得到赐福的一瞬间,我们就被告知了整个世界的真相。”

    “所以我必须感谢你,是你的存在,打破了我的某些‘天真’的幻想。”

    双眼翻白的女审判官已经失去了意识,微微张开的嘴角流出些许的白沫。

    布洛恩似乎很享受看着她一点一点死亡的过程,不紧不慢的从腰间掏出一支手枪。

    “砰!”

    枪声响起,开枪的却不是布洛恩。

    冰蓝色的眸子带着一丝错愕看向身侧,面无表情的安森不知何时抢先一步掏出了配枪,对准塞拉·维吉尔的胸膛扣下了扳机。

    娇弱的身躯猛地一震,随即大片大片的暗红色在她的外套上扩散开来;失去意识的女审判官像被斩断了细线的木偶,瘫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走吧。”

    看着略有些诧异的布洛恩,收起左轮的安森故作急切的开口道:

    “既然是教授的意思,那我们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布洛恩面色一怔,随即朝安森轻轻颔首。

    “好。”

    他重新背起双手,跟在安森身后朝大教堂的内部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门,沿着天然大理石铺就的地板走向大教堂后方;紫色月光穿透走廊左侧的彩色玻璃窗,在面色各异的二人脸上不断闪过诡异的光芒。

    一路上,两人不断的和风暴团的伤兵,慌乱不已的教堂执事,瑟瑟发抖蜷缩在墙角的修女擦身而过;目不斜视的安森神色冷静,笔直的朝着正前方走去。

    感受着来自身后的冰冷视线,脚步声始终保持在距离自己五步左右的距离…只要自己有一丁点儿不太对劲的地方,布洛恩都会毫不犹豫的从自己背后动手

    就像对塞拉·维吉尔那样。

    想到女审判官,安森的目光忍不住瞥了眼大衣下的左轮枪——刚刚情况发生的太突然,不得不抢在布洛恩前面开了那一枪,尽量避开了她胸腔内的器官。

    也许从那一枪开始,布洛恩就已经在怀疑自己了。

    不过这个无所谓,他很清楚这位梅斯·霍纳德教授身边的亲信,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对方大概率只是因为黑法师的命令,在自己面前演戏而已。

    真正的麻烦,依然是黑法师。

    即便是准备已经充分到不能更充分的地步,甚至是计划了整整四个预备方案,绝对的万无一失,安森依然难以遏制内心的忐忑。

    即便是对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实力有着充足的准备,安森也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直接影响和波及到整个街区,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走进克洛维大教堂的大门……

    这样恐怖的实力即便是一对一的正面对决,并且手里握着枪,安森也不认为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

    两人走进大教堂最深处,也是最核心的典礼厅;八角形的大厅,周围没有一扇窗户,所有的光线都来自头顶金色的水晶吊灯,在贵宾满座之时让整个房间亮若白昼。

    而现在…幽寂空旷的大厅,只有一片昏暗。

    布洛恩走进大厅,看到安森放缓了脚步,于是便站在原地环顾着四周:

    “就是这里?”

    “是。”

    安森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也不是。”

    布洛恩微微蹙眉。

    “差分机和记忆卡片的储藏室是克洛维大教堂最核心的机密,按照规定只有历代的总主教,和他们认为绝对可以信任的教会成员才有资格知晓。”

    “它被存放在大教堂的一间地下密室内,而唯一通往密室的门就在这个房间内。”

    安森一边解释一边走向大厅正前方的秩序之环雕塑:

    “按照路德·弗朗茨的说法,定期将一些讯息储存在记忆卡片中,仅仅是因为克洛维大教堂只有一台这种级别的差分机,但这并不是它的主要功能。”

    “哦?”

    看着安森掏出钥匙,在秩序之环的雕塑上打开了一扇门,布洛恩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

    “那它的功能是什么?”

    ………………

    “时间。”

    静谧的书房内,路德·弗朗茨用闲聊般的口吻对安森说道:

    “这就是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的作用——它可以通过你输入其中的讯息,帮你计算某件事发生需要多少时间。”

    “一辆从橡木镇出发的列车何时会抵达北港?一批货物从运输环节开始,多久才能出现在市场上?明天何时会下雨,下多长时间…它都可以告诉你。”

    “时间…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宝贵,最强大的力量;它强大到你甚至不需要掌控它,只需要了解它,就能掌控很多事情。”

    “这就是为何秩序教会对它如此的重视,这就是为何创造了它的圣艾萨克会成为教会不得不杀死的对象,这就是为何秩序教会在过去百年间以自己的名义掌握世界,屹立不倒……”

    两人穿过密门,沿着螺旋形的石质阶梯一步步向漆黑无光的深处走去,直至走到楼梯和扶手的尽头。

    布洛恩抬起头,顺着周围墙壁上的煤气灯光望向前方,一扇紧闭的大门出现在地下走廊的尽头。

    “就是这里了,门后就是记忆卡片的储藏室,差分机在它的隔壁。”安森举起一盏煤油灯开口道:

    “我们要在储藏室找到正确的记忆卡片,然后在差分机上读出来,然后就能拿到《大魔法书》的原本了。”

    “不能全读一遍吗?我听说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的运转速度是普通差分机的两百倍。”

    “是这样没错,但和教会储存的卡片数量比起来依然不够。”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吧。”

    “不等梅斯·霍纳德教授了吗?”

    “教授还要等一会儿才能来,我们不妨先把卡片准备好。”

    “有道理,走吧。”

    安森轻轻点头,从怀中掏出第二把钥匙走向大门。

    布洛恩朝他微笑,但就在回首的瞬间,冰蓝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层血色。

    背在身后的右手,始终紧攥着枪柄。

    从未松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策

    “安森在哪儿?!”

    倚靠着已经千疮百孔的教堂大门,莉莎一边朝次等审判官大吼着,一边抄起博尔尼步枪和散兵们一起朝门外射击;密集的弹雨打爆了一个又一个试图冲上阶梯的暴徒脑袋,尸体从鲜血四溢的阶梯上滑落,却无法阻止更多的人涌上来。

    “干嘛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科尔·多利安十分无辜的反过来也对她吼道,从救了自己一命——这一点他坚持认为存在争议——开始,这个小女孩儿就始终对自己不依不饶的,好像自己随时会对她哥哥安森·巴赫怎样似的。

    好吧,科尔·多利安承认自己曾经没有证据就直接逮捕过安森·巴赫,而且宗教审判所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但这都不是让一个小女孩儿弄得自己特别没面子的理由!

    将打光了子弹的左轮枪扔给身后的士兵,次等审判官抄起最后一支手枪,从身后摸出手杖,雪亮的长刃从杖身一侧猛地弹出。

    “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比你还想知道那个混蛋现在究竟在哪儿,我还想问问他塞拉为什么中弹了,而且还让她一个人倒在地上——明白了吗?!”

    “不明白!”

    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急躁的莉莎直接从掷弹兵身上摸走一枚手榴弹,拽开引信从门缝扔了出去,红彤彤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安森在哪儿了!”

    “我……艹!”

    看着面前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儿,无意间回过头的次等审判官就看到那颗手榴弹飞出大门,在疯狂涌进来的人群头顶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向着一个被抛在外面的弹药箱坠落。

    根本来不及多想的科尔一脚踹上房门,抱住小女孩儿向身后扑去,重重的摔倒在大厅的角落。

    莉莎还来不及挣扎,大教堂的门外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剧烈的爆炸声让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震,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和两侧造型典雅的壁灯瞬间粉碎,精致的镀金灯架重重砸落在地。

    当爆炸声渐渐散去,大门外突然间安静了许多,他们又一次击退了暴徒们的进攻…暂时的。

    一片狼藉的大厅内,没弄清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被军官从地上拽起来,打扫战场清理伤员。

    “所有人清理现场,重新在大厅建立防御工事;炮兵连,去把那两门六磅步兵炮拽过来!”

    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上的次等审判官,从地上爬起来的莉莎一个一个向周围的军官们吼道:

    “掷弹兵连尽快进入战斗位置,其余的线列兵连负责封锁窗户和走廊,散兵连撤下去帮忙搬运伤员,担任预备队在下一个大厅修整,快!快!快!我们没有时间!”

    下达完所有的命令,捡起博尔尼步枪的莉莎一边娴熟的上弹一边大步走向次等审判官,红彤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说,安森在哪儿?!”

    “我……”

    看着面前这个恨不得一口吃了自己的女孩儿,科尔·多利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态度能不能好点儿,我可是刚刚救了你一命!”

    “那如果莉莎态度好一点儿,坏蛋你就能告诉我安森在哪儿了吗?!”莉莎直直的盯着他大声说道。

    “我……”深吸口气,强忍着某种不太友善冲动的科尔涨红了脸:“不能,因为我不知道安森·巴赫那个混蛋在哪儿!”

    “而且尊敬的莉莎·巴赫小姐,我尊重你的坚持,但咱们能不能别那么固执,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比你还想知道那个混蛋在什么地方!”

    “但你知道!”莉莎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不知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莉莎就知道!”女孩儿用无比坚定的口吻说道:

    “安森肯定告诉你了,而且他肯定还告诉你不要告诉莉莎,因为莉莎一定会去保护他!”

    “你…我…你们…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科尔·多利安一脸崩溃道。

    尽管是一副快要被逼疯了的表情,但次等审判官不得不佩服眼前女孩儿敏锐到极点的直觉,或者说对她兄长的了解。

    没错,科尔·多利安知道安森眼下究竟在哪儿。

    不光知道,他还是仅有的了解某位陆军中校全盘计划,外加两个后备计划的四个人之一。

    实话实说,安森·巴赫是次等审判官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最小心谨慎的人,而且没有之一;为了确保计划一切顺利,除了他和塞拉,劳伦斯三个人之外,连现在教堂内其余所有的审判官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甚至就连他们三个人能够从他口中得知这个计划,也是这个过度谨慎的家伙为了“留一手”和“以防万一”,万一计划失败并且安森准备的所有预备方案都失败之后,还能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及时提供支援。

    整个计划总共分三步:

    第一步,打开存放蒸汽差分机的密室;

    第二步,让黑法师进入密室;

    第三步,把门锁上。

    完美。

    存放记忆卡片和差分机的密室在克洛维大教堂二十米深的地下,大门和墙面结构的坚固程度是按照金库的级别打造的;一旦锁死,除非黑法师能变出一门二十磅攻城榴弹炮,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当然,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差分机和储藏室内的记忆卡片肯定保不住了;不过路德·弗朗茨事先也承诺过除了地下金库,必要时一切地面建筑都可以放弃。

    按照安森的说法,如果黑法师真的会在暴徒们进攻的时机出现,那么他一定会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利用暴徒们制造的混乱,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夺走《大魔法书》。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听上去无比完美的计划,它太完美了以至于科尔·多利安不止一次怀疑他能不能成功;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顺利的超乎想象。

    除了塞拉中枪这件事情之外……

    “砰——!!!!”

    凌乱的枪声毫无征兆的响起,瞬间将被锁死的大门打得千疮百孔;一把按住莉莎的次等审判官本能的躲到掩体后面,数不清的流弹在大厅内横扫。

    “他们有枪?!”

    科尔·多利安表情一懵,然后立刻恍然大悟——特么的,肯定是那帮近卫军撤退的时候扔下的!

    没等他骂出声,更为沉重的巨响声就已经从大门外传来,整个克洛维大教堂都随之剧烈颤抖,精致的彩色玻璃和石质浮雕从高耸的穹顶水牢,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那是什么声音?!”科尔忍不住吼道。

    “步兵炮!”

    大声回答的莉莎抄起博尔尼步枪,头也不抬的在一片嘈杂的喊杀和惨叫声中装好子弹,对准大门的方向开火:

    “是八磅步兵炮打出的实心弹才能发出的动静——卡尔·贝恩教过我怎么从声音分辨火炮的型号和威力!”

    “卡尔·贝恩是谁?还有风暴团的火炮不都是六磅和十二磅…好吧,当我没问!”

    显然…从白湖公园广场撤退的近卫军,扔下的可不仅仅是几条步枪而已。

    更糟糕的是,在进攻大教堂的暴徒中还混杂了不少近卫军的溃兵和保安公司的“前”雇佣兵——当他们察觉到驻守红砖街的风暴团在撤退之后,便纷纷加入到围攻大教堂的暴徒当中。

    任何一个在内城区生活过的人,都不会怀疑这座大教堂是否真的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面对唾手可得的真金白银,又有谁不会为之疯狂?

    尽管这些人已经毫无纪律和组织度可言,但依然是接受过专业训练,并且经验丰富的士兵…随着他们的加入,克洛维大教堂内的风暴团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伤亡。

    “步兵炮——集火射击!”

    双眼翻红的莉莎背靠着防御工事大声吼道,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表情纠结的次等审判官,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扔在路边,丢弃不要了的流浪猫。

    而且还是一只随时准备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流浪猫…科尔·多利安抽动了下喉咙,在亲眼见识过这个女孩儿的能耐之后,他已经对安森·巴赫那剧“我不是她的对手”这句玩笑话有了全新的认知。

    “听着,莉莎·巴赫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你哥哥的安危,但相信我他不告诉你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科尔·多利安耐下心来的解释道:

    “不仅仅是不希望让你冒险,更重要的是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不能有太多的人,你现在扔下这边的战斗去保护他,不仅帮不到忙,而且还会害了他!”

    “可你刚刚还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的!”

    “没错!我是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现在正在和某个很危险的敌人交手,而且除非他主动求援,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不能打扰他,否则他计划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我们必须耐心的等待,等到最合适的时机!”

    “时机…就是现在……”

    一个无比虚弱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次等审判官惊愕的回首,难以置信的看向突然出现的身影。

    “塞拉?!”

    几分钟前还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女审判官躺在他的身侧,毫无血色的面颊上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谁让你过来的?医务兵,医务兵在什么地方?!”

    “不要管这些了!”

    虚弱的塞拉轻声道,“啪!”的一声抓住了科尔·多利安的手腕,冰凉的掌心仿佛充满了力量:

    “现在…必须有人…去警告安森·巴赫……”

    “计划出现了意外…我发现了但没…没有机会提醒他…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黑法师…梅斯·霍纳德…他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预料…他……”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词汇和发音仿佛都让她用上了全部的力量,并且几乎全都被周围厮杀和枪炮声盖住了。

    “他…你在说什么啊?!”

    看着塞拉惊恐的表情,科尔·多利安陷入了一阵迷茫——故意示弱让黑法师上钩,将他引到地下密室…这不就是安森的计划吗?

    拼尽全力的女审判官支起身体,无力的将嘴唇贴在次等审判官的耳边:

    “去警告…安森·巴赫……”

    “整个计划…所有的布置…全都失败了……”

    “黑法师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强大……”

    ………………

    “啊,找到了!”

    密室的储物架前,安森小心翼翼的从一整排存放记忆卡片的盒子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那只存放《大魔法书》的金属盒。

    背对着身后的布洛恩,他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朝自己后背投来的视线;更重要的是脑海中倒映着的,那只始终藏在背后的手枪。

    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这个房间…安森回首望去,举着手中的盒子对布洛恩轻笑道:

    “就是这个,打开盒子再把里面的卡片插进差分机,《大魔法书》就到手了!”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同样面带微笑,略有些僵硬的轻轻颔首:“那…你会用那台差分机吗?”

    “不,我读的是军事学院,这种级别的技术只能在书本上看到,程式工程师才有资格接触。”安森摇摇头:

    “我以为你会。”

    “我专攻的方向是历史,差分机只了解过最基本的型号。”布洛恩面无表情道:

    “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和我见过所有型号都不同。”

    “那看来我们真的要等教授过来了。”安森略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好奇的看向门外的楼梯,略有些焦急道:

    “还要等多久,上面的战斗随时可能出现变化,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亲爱的安森·巴赫,不用着急。”微笑的布洛恩慢步上前,嘴角不自然的翘起:

    “很快,很快。”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安森的后背,藏在身后的手枪已经扣住了扳机;背对着他的安森还在焦急的望着门外,手中紧攥着盒子。

    三步,两步,一步……

    嘴角上扬的布洛恩停下脚步,猛地拔出手枪!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身影,对着两人举起了一支酷似战斧的步枪。

    布洛恩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看见面色惊恐的安森猛地回头,挡在了他面前。

    “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所谓背叛

    枪焰亮起的刹那,瞳孔骤缩的布洛恩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在最后的短短一瞬间,冰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安森·巴赫惊恐的表情,不顾一切的挡在他面前,似乎是大声对他说了什么。

    但布洛恩没有听见。

    当他看清从阴影中走出并且单手举着斧枪的身影,是求真修会最高级别的审判官,劳伦斯·贝尔纳特时;当他终于从安森一张一合的嘴唇,分辨出他说的话是“趴下”时;当他终于想起自己右手还握着一支手枪,并且装着子弹时……

    一切都太晚了。

    燃火的铅弹激射而出,在斧枪的枪口展开螺旋形的弹幕;犹如凶兽的利爪,在安森的胸口炸开暗红色的血雾;被铅弹冲击的身体向后翻仰,血淋淋的弹孔遍布全身。

    “噗通!”

    只来得及喊出一个词的安森双膝跪下,扑倒在血泊之中。

    破碎的身体微微抽搐,从身下不断溢出粘稠的鲜血。

    怒睁的双眼,一点一点的失去光泽。

    安森·巴赫,死了。

    这、怎么会……

    脑海一片空白的布洛恩,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在一枪将塞拉·维吉尔灭口的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安森·巴赫已经背叛了梅斯·霍纳德教授,和自己虚以为蛇是为了将教授引入教会和审判所布置好的陷阱。

    可现在…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自己太过于将注意力放在安森·巴赫的身上,结果忽视了躲藏在暗处的审判官,结果让对方摸到了自己身后?!

    恍惚之间,一身黑色风衣的劳伦斯从阴影中走出,他冰冷的视线透过三角帽的帽檐锁定了布洛恩的身影,染血的斧枪带着烧红的枪口,随着喷涌的硝烟在他手中转动。

    下一秒,斧枪化作死亡的残影而来。

    “铛——!!!!”

    撕裂空气的厉风从布洛恩身侧擦过,苍白的面颊上多了几道不规则的伤痕;伴随着一声激烈回荡的巨响,回旋的斧枪击中了他身后的墙壁。

    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布洛恩终于透过视线对劳伦斯完成了施法,用幻觉影响了他对距离和位置的判断。

    “砰!砰!砰……”

    一击落空的劳伦斯果断拔出了“匕首”,枪焰喷涌的巨响在墙壁上炸开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弹坑,却始终无法命中布洛恩;纤细的身影站在原地,致命的铅弹却总能与它擦肩而过。

    尽管如此,布洛恩完全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或者智珠在握的自信;恰恰相反,汗毛直立的布洛恩切实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让他迅速从惊愕中恢复冷静。

    “恐惧么?”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袭来,狰狞且满是锯齿的军刀腰间拔出,刀身上满是锈蚀和血浆留下的痕迹:

    “你应当恐惧,黑魔法之王的走狗;”

    “你所站之土,乃秩序教会,求真宗的诞生之地;你的头顶,乃秩序之环的圣堂;你面前之人,乃为神猎杀大不敬者的刽子手;”

    “布洛恩·伊德,你应当恐惧!”

    狰狞的军刀犹如露出獠牙的鬣犬,带着嗜血的气息斩向布洛恩的身影。

    “噗!”

    刀锋之下,血浆喷涌。

    被一刀腰斩的布洛恩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冰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血浆飞舞,军刀贯入胸膛的画面。

    下一秒,被撕裂成碎肉的身躯突然一黯,犹如残影般消失在空气中。

    幻象?!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越过安森·巴赫的尸体踏步向前,反握的军刀猛地挥向身后。

    “铛!”

    利刃碰撞的音符在耳畔炸响,迸溅的火花遮住了劳伦斯眼角一闪而过的惊愕。

    挡住军刀的是一柄造型纤细的银色刺剑,那刺剑就如同是某种活着的“生物”,纤细的剑身不停的蠕动扭曲,仿佛在军刀上咀嚼噬咬着。

    迅速恢复冷静的劳伦斯立刻攥紧刀柄,刀锋在刺剑的剑身上擦过刺耳的,犹如魔鬼般的哀鸣声,继续向着布洛恩袭来。

    年轻学士被这充满压迫感的斩击连连逼退数步,抓住这个间隙的劳伦斯一边继续挥舞军刀,一边将右手伸向钉在墙上的斧枪。

    在看到那诡异刺剑的瞬间,审判官就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对方的幻术,甚至那片刻的惊愕已经让敌人洞察了记忆,自己所有的一切讯息都已经在布洛恩面前暴露无遗。

    因为精通黑魔法的施法者,就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窥探人的内心,勾引出最深层次的恐惧,制造诡异的幻象,口诵恐怖污秽之语,摧毁一切信念…这就是黑法师的力量。

    在古老的黑暗时代,这些“貌似无害”的黑法师才是秩序教会眼中最最怕的敌人;咒法师和血法师固然拥有强大的力量,黑法师却能让一个信仰坚定的审判官背叛秩序之环。

    但是……

    “但是尊贵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却并不畏惧这些。”

    恢复冷漠的布洛恩如是道。

    “劳伦斯·贝尔纳特,一个普普通通继承了‘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却不知怎么成为了求真修会资历最老的审判官;几乎所有审判官四十岁不是升职前往圣都,就是顶不住压力和衰老和病痛而退役,或者早早死去。”

    “你是唯一的例外。”

    毒蛇般的刺剑与狰狞的军刀不断碰撞,炸裂的火花在劳伦斯的眼中变成了喷溅的脓液,被碰触到的肌肤迅速腐蚀,溃烂,化脓。

    “所有人都归功于‘血脉之力’所赐——强大无比的‘狂猎骑士’血脉让你拥有了极为强悍的**强度和对疼痛的忍耐力,才能让你一个普通人出身的审判官,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但你我皆知那并非真相…对吧?”

    布洛恩冷漠的话语中夹杂着犹如深谷低语的回音,在劳伦斯耳畔回荡。

    “你一直在忍耐,无限制的忍耐…‘狂猎骑士’血脉的核心是抛弃理智,用疯狂和肆意放纵的兽性获取力量;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从理智和忍耐中获得了力量。”

    “了不起!”

    刀尖纠缠的刹那,走廊与密室内的煤气灯逐一熄灭,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模糊而扭曲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的角落中向审判官袭来。

    喷溅而出的脓液不断腐蚀着审判官的脸孔,三角帽下两侧的面颊已经彻底溃烂,露出了下面的骨头、血肉和牙齿;泛着黄绿色的脓液,不停地从鼻孔和耳孔流出。

    但劳伦斯的眼神却没有半分变化,一把举起重新上膛的斧枪,将还在冒烟的枪口对准了黑暗中那挥舞刺剑的纤细身影。

    “砰——!”

    喷涌而出的火光中,布洛恩的头颅瞬间炸裂;在灼烧的铅弹下“滋滋”冒响的血肉向周围喷溅而出。

    下一秒,无头的尸体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切都是幻象,都是布洛恩制造的幻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已经被布洛恩控制,他在试图……

    “试图从精神层面…打垮你。”

    布洛恩的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嘲弄而又讽刺。

    话语响起的同时,数不清的狰狞身影已经从四面八方向审判官袭来,如同没有形状的触手;腕部,四肢,躯干,脖颈……将他包裹其中。

    那触手犹如实质不断的收紧,束缚,撕扯着他的身体:三角帽被撕成碎片,手臂和头顶被划出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发出被压迫、扭拽的哀鸣,暗红色的血浆濡湿全身,视线变成了血红色。

    奋力挣扎的审判官犹如机械的木偶般拼命驱使着身体,被黑色触手刺入眼窝,不断溢出血浆的眼珠再一次锁定了布洛恩的身影,拼命举起已经缠满了黑色触手的斧枪。

    “砰——!”

    枪声响起,倒下的却不是布洛恩。

    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穿着满是补丁和酒渍,用桌布改的花色裙子,泛着红晕的脸上挂着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开心的笑,怀中抱着一捧在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鲜花。

    劳伦斯认识她,她的父亲就死在自己手里——维萨姆,一个被黑法师利用的黑帮和工会头目,在旧墙街《克洛维真相报》的报社,被他用斧枪打爆了头。

    照亮黑暗的枪焰将附着其上的触手撕成碎片,无数的花瓣漫天飞洒,带着天真可爱微笑的少女瞬间四分五裂,倒在血泊之中。

    劳伦斯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在这一刻出现了涟漪。

    或许只是些许,或是只是一瞬,但对一个黑法师已经足够了…面无表情的布洛恩于黑暗中现身,从背后伸出的左手在身前平举,轻捏响指。

    “咚!”

    微不可查的摩擦声,在劳伦斯耳畔却变成了堪比十二磅榴弹爆炸的巨响;被阴影包裹的身体猛地一震,抽搐般向后一仰。

    “咚!”

    脆弱的耳膜再次被贯穿,溃烂的面颊上所剩无几的肌肤下血管一根一根的暴起,暗红色的血浆掺杂着脓液,从鼻孔和耳孔中喷涌而出。

    “咚!”

    承受不住压迫的眼珠连带着皮肉被碾碎,视神经随着涌出的脓液一同从眼眶伸出,紧抿的嘴角硬生生被触手掰开,露出了被咬烂的舌头和满口碎肉。

    “啊啊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从不断溢出血浆的喉咙中炸响。

    慢步上前的布洛恩背着双手,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没错,背叛原初之环的异端,你们就是如此的脆弱。”

    他看着被触手包裹全身的劳伦斯,即便对方双眼都已经被挖掉碾碎,布洛恩还是有种自己被对方盯着的错觉。

    “所谓的‘血脉之力’,稍微不符合使用条件就会弱化,失效;只需知道你们的能力是什么,就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你们身上的弱点——不得不承认,在最初得知这一真相时,我是非常意外的。”

    “幼年的我也曾仰慕你们这些‘天赋者’,将你们看成无所不能,维护世界和平的英雄;直至我被人告知这一生都无可能成为你们,因为我的身体里…没有流淌着高贵的骑士之血。”

    哀嚎的劳伦斯依然在拼命挣扎着,鲜血随着他颤抖的,一点一点缓缓抬起的右臂不断地从身体中溢出。

    布满触手的军刀,刀尖顶在了布洛恩的咽喉。

    “当然,这一切带给我的意外都不如你,劳伦斯·贝尔纳特。”布洛恩讽刺道,甚至故意上前半步,让刀尖能够贴住他的脖颈:

    “经验最老的审判官,对神大不敬者的刽子手,亲手杀死了不下三位数旧神信徒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女孩儿,露出破绽。”

    “你甚至很清楚那不可能是她,她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肯定是我制造的幻觉,结果还是上当了…为什么?”

    “阅历和衰老,让你变得软弱了?”

    布洛恩哼笑一声,藏在身后的刺剑缓缓扬起,将剑尖对准劳伦斯的咽喉,然后猛地刺出。

    “噗!”

    那是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

    但刺剑的剑尖依然停在布洛恩的手中,笑容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

    冰蓝色的眸子缓缓垂落,一柄银白色的短剑从布洛恩的脖颈间刺出。

    这、这是…这怎么…怎么可能……

    我、我明明亲眼…亲眼看见…看见他……

    目瞪口呆的布洛恩咳嗽一声,带着嘴角渗出的血沫缓缓回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背后。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安森·巴赫正紧攥着银白色短剑的剑柄,满是弹孔的大衣上血迹凝结成一片暗红。

    惊愕和愤怒,同时聚集在布洛恩的瞳孔中。

    “安森·巴赫…你…果然…背叛了我们!”

    被贯穿了喉咙的布洛恩,用被撕开的气管吼出了这句话。

    “亲爱的布洛恩,你说这句话可就太见外了。”

    安森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微冷的目光下是翘起的嘴角:“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你对我,或者我对你,我们俩之间……”

    “有过哪怕一丝的信任吗?”

    “如果没有,就不要说这么伤感情的话,乖乖去死怎么样?”

    话音落下,目光骤冷的安森剑锋一扬,血浆随滚落的人头喷涌而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穷水尽

    时间回到两天前……

    “你要我开枪打死你?”

    沙哑的嗓音在无人的书房回荡,一向镇定的劳伦斯·贝尔纳特露出了难以置信惊愕。

    “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安森瞥了眼身后的房门,摆摆手示意对方小点儿声——莉莎在门外听着呢。

    “首先这是一个预备方案,其次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的意思是万一,万一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恰巧就在旁边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信号,别犹豫,用斧枪——绝对不能是‘匕首’——在…呃…差不多六到七米外瞄准我的躯干,然后扣下扳机,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终于解释清楚的安森长松口气,颇为轻松的看着对方。

    微微蹙眉的劳伦斯思考了一分钟,然后很是困惑的盯着安森:“我还是不明白,这和‘开枪打死你’的区别在哪儿?”

    “我说的还不够详细吗?”安森比他还困惑的挠挠头:

    “那我再解释一遍,首先这是一个……”

    “等等!”

    劳伦斯赶紧打断了安森,仔细斟酌了下用词: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死?”

    “呃……也不能说…完全…不会死吧?”

    安森紧蹙着眉头,严格意义上他只用过一次半自己的血脉之力——如果雷鸣堡那次算成功了,那么“前安森”那次也不能算是失败了,否则穿越过来的自己岂不是个活死人?

    他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血脉之力开启条件是什么,是个什么运作原理,濒死还是彻底死了?“技能冷却”的时间又有多长?

    而且启用条件那么苛刻的血脉之力,比较怕死的安森态度一贯是能不用则不用。

    “我换一个问法,这是为了什么?”

    劳伦斯盯着安森:“你想让我配合你的计划,即便不全盘托出,也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信任。”安森郑重点头道: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黑法师和他的人绝对信任我;如果情况严重到一定程度,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不会对我产生丝毫的怀疑。”

    “就像我说的,这是一个预备方案,一个关键时刻的应急措施,不一定会用——而且我也真的不想用,完全不想!”

    “但如果情况严峻到那种程度…希望您的枪够准,距离也够远。”

    “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保证。”劳伦斯紧蹙着眉头,幽邃的目光凝视着安森的脸:

    “但我答应你。”

    “谢谢。”

    万分感谢的安森冲劳伦斯笑了笑,这种事情想说服别人果然还是有点难度;没办法,对付实力不明而且很可能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梅斯·霍纳德,虽然审判所多半也有自己的计划,但预备方案永远是越多越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

    劳伦斯站起身,用有些怀疑的口吻问道:“你的这个预备方案…要到多严峻的情况才会用?”

    多严峻…安森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道:

    “差不多…山穷水尽的时候吧?”

    “但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嗯,不至于。”

    ………………

    “砰!砰!砰!砰!砰!砰!”

    安森捡起布洛恩掉在地上的左轮,蹲下身顶着他的脑袋和心脏各开了三枪;亲眼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和躯干在自己面前炸成一团浆糊,绝对死的不能更死了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曾经见过布洛恩出手,但安森还是发现自己对他的实力严重估计不足——他一直以为布洛恩的实力最多也就是三阶到四阶之间的水准,比自己高一阶有限;加上黑魔法系的施法者不怎么擅长战斗,解决他应该很容易。

    但从刚刚的战斗来看,布洛恩绝对有四阶的实力,对黑魔法的力量超越了单纯使用的层次,已经达到了梅斯·霍纳德所说的“质的飞跃”。

    这一点作为死而复生的“旁观者”,安森最有发言的权利;首先是两个常驻幻术躲掉了最开始的斧枪抛掷和左轮六连,紧接着就是一整套行云流水的精神控制和记忆读取,连劳伦斯经验这么丰富的审判官都连续中招,甚至中途还不忘记在周围布置了两个迷惑性幻术,将楼梯从中央一下全部封锁……

    要不是自己死了让布洛恩误以为自己没有背叛,而且在劳伦斯的身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去读取他的记忆,恐怕自己还来不及复活就被察觉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过来。

    随着布洛恩死亡,周围的幻象逐渐支离破碎;密室和门外的煤油灯重新点亮了黑暗,冒着硝烟斧枪钉在墙上,军刀仍插在他腰间的刀鞘中,完全没有被拔出过的迹象。

    这也是布洛恩为什么会那么自信的原因…从头到尾,劳伦斯都是在赤手空拳的和他战斗,并且浑然不觉。

    一旁的劳伦斯也终于从满是血浆,脑浆,内脏和骨头碎片的地上爬起来;他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但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伤口,连头顶的三角帽也是完好无损。

    “感觉怎么样?”一身血污的安森立刻捡起地上的左轮和布洛恩的刺剑,大步走上前去:

    “有没有受伤?”

    劳伦斯迅速看了一眼自己,摇摇头声音沙哑道:“我很好。”

    “你确定?”

    “确定,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使用黑魔法的施法者交手了,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哦,那就好!”

    安森迅速点头,然后急不可耐的说道:“现在我需要你立刻告诉我一些事情,刚才究竟……”

    “咔嗒。”

    叩开击锤的清脆音符在耳边响起,让安森愣了一下。

    面无血色的劳伦斯站直身体,右手握着从怀中拔出的左轮,枪口对准了安森。

    “不,安森·巴赫,应该是你先告诉我一些事情。”

    “我亲眼看见你被我用斧枪击中…不,应该是我亲眼看见你被我打死了,我看见你身上被铅弹打出了至少二十个弹孔,你的心脏和肺叶应该都被打碎了;就算没有碎,以那样的出血量你也绝不可能活下来!”

    “我查过关于对你的血脉之力的记录,上面只提到你有很好的动态视觉,以及一些简单的身体强化——不太符合圣杯骑士血脉的特征,但早起血脉之力能力不明显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但仅仅是‘强化’…怎么看都和‘死而复生’没有任何关系吧?”

    面对着劳伦斯的质问,安森紧抿着嘴角,目光飞快的闪烁。

    审判官也望着他,叩开击锤的左轮稳稳的握在手中。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安森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有些无奈道:

    “那就是我的血脉之力。”

    “血脉之力?”

    劳伦斯挑了下眉毛:

    “可我记得你不是不知道……”

    “不知道我的血脉之力是什么,没错,我撒谎了。”既然说穿了,翻了个白眼的安森干脆破罐子破摔:

    “因为它的能力太特殊也太诡异了,所以在彻底弄清代价和使用条件之前,我都不打算告诉别人这个秘密,就这么回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这个真的很重要!”

    这是到目前为止安森对自己的血脉之力唯一的了解——“死亡”之前十五分钟之内的记忆都会被抹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会剩下。

    所以他现在急需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下定决心使用自己的血脉之力;脑海中的记忆仅停留在自己和布洛恩走下阶梯,打开密室的门为止。

    看着急切到咬牙切齿的安森,沉默的劳伦斯目光深邃。

    过一会儿,审判官终于微微颔首。

    “我还是很难相信,但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而且拥有恢复能力的圣杯骑士血脉也的确有过先例,死而复生…这么极端的能力会有隐瞒的想法,也完全可以理解。”

    他停顿一下,收起了手中的左轮:

    “秩序之环作证,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

    “多谢!”

    安森快速点了点头…在决定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多半瞒不住对方了;至于对方的承诺,他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合格的策划,永远不会把别人没有白纸黑字写出来,具有法律效力或者能造成严重后果的承诺当真,否则真的很容易伤感情。

    接下来的一分钟,劳伦斯一边回忆,一边将刚刚发生的情况向安森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他讲的很详细,很有老父亲床前为小女儿讲睡前故事的风格;安森的表情也就像听到睡前故事一样:从期待到紧张,然后是放松,惊愕…最后惊恐到双眼凸出,全身从头到脚绷紧,冷汗如注般在颈后不断的流淌。

    “什么,你是说梅斯…黑法师没有出现?!”

    惊愕的安森脱口而出。

    表情凝重的劳伦斯轻轻颔首:“我们在发现你消失之后,以为他会在你之后现身,结果并没有——直至察觉到地下密室的门被打开,才下来看一看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安森看了眼地上布洛恩的尸体,语气错愕道:

    “你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紫色月亮吗?”

    “什么紫色月亮?”劳伦斯反问道:

    “我们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大规模使用魔法的迹象,唯一察觉到的施法者也只有塞拉·维吉尔和布洛恩两人…安森·巴赫,你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安森的表情整个僵住。

    上当了!

    自己下意识的认为布洛恩肯定会和梅斯·霍纳德一起出现,所以在看到紫色月亮的时候才没有任何怀疑,结果黑法师并没有出现?!

    他要是没有和布洛恩一同出现,那他现在又会在……

    不好!

    劳伦斯看着安森飞快变幻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立刻!”安森表情凝重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了?”

    “梅斯·霍纳德,他从一开始打的算盘就不光是夺走《大魔法书》这么简单!”

    安森紧张到咬牙切齿,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他想要的比这个多多了——摧毁克洛维大教堂,铲除求真修会,将秩序教会的金库洗劫一空——他要把这一切都烧成灰,让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彻底完蛋,才能制造足够的混乱让他顺利逃走,还不会被人发现!”

    “宗教审判所有他的案底,这些因为路德·弗朗茨始终压着这件事没有上报,因此所有的线索和情报都在这座教堂内;毁掉这里再铲除整个求真修会,他就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回答正确。”

    一个无比的熟悉,无比温和的声音在安森的背后响起:

    “安森·巴赫,我亲爱的学生,你果然总是能带给我无穷的惊喜。”

    浑身紧绷的安森缓缓回首,表情僵硬到了极点。

    一片死寂的密室内,梅斯·霍纳德坐在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前的一张椅子上;一身笔挺的正装,高顶礼帽下精致的单片眼镜折射着反光,而他坐的那张椅子……

    和安森第一次在梦境中与他“相遇”时坐的那把椅子…完全一致。

    “不得不承认,你能骗过布洛恩这件事的确令我挺惊讶的。”

    直接无视了一旁的劳伦斯·贝尔纳特,黑法师温和的对安森微笑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非常的忠诚,我一直以为你是过不了他这关的;但很显然我错了,布洛恩的骄傲自满,变成了刺穿他心脏的利剑。”

    “所以作为奖励,亲爱的安森,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坐在椅子上的黑法师向安森伸出右手:

    “把存放《大魔法书》的盒子交给我,作为回报,我不会再计较你之前的背叛。”

    话音落下的刹那,始终站在安森身后的劳伦斯果断举起斧枪,对准梅斯·霍纳德扣下了扳机。

    “砰——!”

    刺穿耳膜的炸裂声,在安森的耳畔响起。

    面色僵硬的安森死死睁大着眼睛,喷涌而出的碎肉和血浆浸红了他的视线。

    就在刚才,劳伦斯·贝尔纳特,求真修会经验最丰富的审判官,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

    炸成了碎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们扯平了

    浑身紧绷的安森眼睛一眨不眨的和梅斯·霍纳德对视着,拼命克制着自己颤栗不止的双腿,好让自己能冷静下来不至于那么的……

    毛骨悚然!

    实话实说,在和布洛恩交手时,他的确发现自己对敌人的实力严重估计不足;这也和经验有关系,自己接触过的不是天生缺陷信了小广告的受害者(指克罗格·贝尔纳),就是二流业余爱好者(指城外旧神派黑帮),根本没有和真正的旧神派组织有过正面接触。

    即便如此,黑法师的实力也实在是太超乎他的想象了——堂堂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队长,居然没有挺过一个照面,原地四分五裂。

    而梅斯·霍纳德…他甚至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坐在扶手椅上的黑法师依然温和的像一位长者那样注视着他,伸出的右手依然悬停在空中,等待安森将装着《大魔法书》记忆卡片的盒子双手奉上。

    拼命抽动了下喉咙的安森低下头:劳伦斯·贝尔纳特碎成肉块的尸体混杂着血浆,直接涂满了地板和两面墙壁,和布洛恩的尸体混杂在了一起,几乎无法分清谁是谁。

    那一瞬间,安森非常确信自己只听见一声枪响,造成爆炸的也绝不是斧枪喷出的铅弹——在施法范围的半径二十米内,施法者的距离感可以一定程度上屏蔽黑魔法的幻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

    紧攥着机械盒的右手藏在身后,掌心已经满是汗水。

    冷静,冷静。

    既然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干掉自己,就说明自己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时这样,他还需要我活着;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躲过自己还有整个风暴团,外加十几名审判官的视线出现在自己身后……

    等等,也许他并没有躲掉。

    安森突然想起了当布洛恩出现时,双眼猩红的塞拉·维吉尔;她当时就像是全身被束缚着,被死死掐着喉咙,支支吾吾的想对自己说什么。

    也许她并不是被布洛恩控制着?

    也许她当时是想要提醒自己?

    也许,是因为她看见了梅斯·霍纳德……

    就…站在自己身后?

    “呼——!”

    深吸一口气的安森猛地抬头,强作镇定的看向依旧坐在对面的黑法师,嘴角十分勉强的露出些许微笑:

    “教授,在您原谅我之前,可不可以先为我解释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轻轻放下右手,梅斯·霍纳德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安森的身体:“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随时都十分乐意回答你提出的一切问题。”

    “为什么?”

    “为什…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是您最喜欢的学生,而不是布洛恩?”安森轻声问道,不由自主的瞥了下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冰蓝色眼珠:

    “他是您最亲近的人,为您做了很多事情,而您刚刚却眼睁睁的看着我杀死他,然后说‘我是您最喜欢的学生’,心平气和的原谅了我背叛您这件事。”

    “所以我现在很害怕,害怕如果把盒子给您,自己也会落得和布洛恩一样的下场。”

    话音落下,梅斯·霍纳德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的微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没有解释清楚,才让你想太多了。”黑法师摇摇头:

    “亲爱的安森,请接收我的道歉。”

    “这件事很简单,布洛恩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你们在我心中的地位同样重要,我对你们的态度都是很真诚的;我也十分愿意以导师的身份,为你们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并且成为我的得力助手。”

    “但…呵呵…实话实说,我其实不怎么在乎你们的死活。”

    梅斯·霍纳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安森的心底“咯噔”一下。

    “还记得在雷鸣堡时,我们的第一次‘真正’见面吗?”梅斯·霍纳德问询道:

    “那时选择了咒魔法的你的确让我稍有些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即便你选择了另外两个,事情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除了我可能当时就杀死你这一点而已。”

    “当然,你还是给了我不少惊讶的;雷鸣堡之战,加入秩序教会,破坏近卫军的阴谋…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功劳,你做的非常完美。”

    “所以对您而言,我只是个‘好用的工具人’而已。”安森看着他:

    “对吗?”

    黑法师笑了。

    “亲爱的安森,请允许我用你对布洛恩说过的话回答这个问题。”梅斯·霍纳德肩膀耸动着,不住的摇头:

    “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你我之间有过哪怕一丝的‘信任’吗?”

    “如果没记错,我们连见面和彼此写信的次数都不是很多…对吧?”

    “互相利用和背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逐渐平复下心情的安森一言不发,表情趋于平静。

    “至于布洛恩…他稍微和你有些区别,算是我最信任的人。”梅斯·霍纳德轻轻颔首道:

    “正因为多年的信任和一次又一次的接触,让他知道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逐渐开始有了不该有的野心,试图了解一些他原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但归根结底,你们其实都不明白成为‘施法者’和原初之环究竟意味着什么。”

    “三旧神,他们的存在和陨落对真正的旧神信徒又意味着什么。”

    “所以您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我杀死他?”

    安森绷紧心弦,注视着黑法师的一举一动:“因为您并未将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也就无所谓在乎或者不在乎。”

    温和的梅斯·霍纳德微微将头歪向一边的肩膀,一言不发的保持着微笑。

    那仿佛在看一出华丽戏剧的表情,让安森头皮发麻。

    没错,他现在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既然劳伦斯·贝尔纳特下来的时候是安全的,那么其余的审判官就应该都还活着,只要他们能察觉到下面动静不对,再及时干下来的话说不定……

    不,没可能的。

    自己亲眼看见劳伦斯的死法了,如果连经验最老到的审判官都会在眨眼间被黑法师撕成碎片,那么来多少都是一样的。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存在选择。

    拼命抑制着自己的颤抖,安森从身后拿出了装着《大魔法书》的机械盒,表情僵硬的单手捧起。

    一步,两步,三步…慢慢接近。

    黑法师的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他伸出右手,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是的,他很清楚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在想什么,那一个个飞快闪过又消失,或者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生怕暴露的想法,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和布洛恩不同,尽管足够聪明,但作为一个施法者的安森·巴赫实在是太年轻了,对于隐秘技巧和对抗其他施法者的手段还太生疏,连封闭内心都不能完全做到。

    梅斯·霍纳德看到那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和计划在安森的脑海中破灭,不停地寻找能够逃离这里的方法。

    但成功的机会是如此的渺小,以至于他只能在绝望中不停的放弃。

    双方的实力差距是如此的巨大,犹如天堑鸿沟,几乎不存在任何逆转的可能,连哪怕稍微出现一丁点儿转机的可能都没有。

    生杀予夺,尽在掌中。

    从原地走到梅斯·霍纳德面前,总共十五步;面色如常的安森在这短短的十五步内想出了三十种逃离的方法;黑法师逐一将这三十种方法从容化解。

    谁也没有开口,四目相对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彼此的微笑,却在两个完全没有交互的意识中结束了六十场完全不同的战斗。

    唯一相同的地方,只有结局。

    安森·巴赫,毫无悬念的惨败。

    “啪。”

    脚步停在梅斯·霍纳德面前,微笑的安森深吸口气,将机械盒递上:

    “圣艾萨克《大魔法书》十二卷的其中一卷,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现在它是您的了。”

    “亲爱的安森,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感谢。”

    扶着帽檐的黑法师轻轻颔首,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去接过机械盒:“我原谅你了。”

    “不仅仅原谅你之前的背叛和杀死我最信任的布洛恩,包括你刚刚所有不应该存在的想法,我也都一并原谅你。”

    安森先是一怔,随即露出几分羞惭的表情,颇像是学生被老师看穿了小心思的模样。

    递交机械盒的瞬间,微微躬身的安森将右手叠在黑法师的手掌之上,感受着透过手套传来的温度,四根手指缓缓撑起,让机械盒稳稳落入黑法师的手中。

    不是幻觉,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货真价实的黑法师,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梅斯·霍纳德…绝望的安森如此想道。

    没可能赢的,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想法都在他的注视之下,躲不掉的;仅凭自己一人,再怎么费尽周折也只是徒劳挣扎而已,想再多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只会让自己死的更难看……

    “砰!”

    就在两人手掌分离的同时,滚烫的铅弹伴随着巨响从硝烟中涌出,从安森身后尖啸着飞来。

    刹那间,尚未反应过来的梅斯·霍纳德依然与安森四目对视,保持着微笑的面庞上,单片眼镜后的瞳孔不断的向内收缩。

    “噗!”

    剧烈的刺痛感传来,铅弹同时从两人的掌心中央贯穿而过;落入黑法师手中的机械盒飞到了半空中。

    黑法师骤然一惊,视线迅速转向安森身后,那涂满地板和墙壁的血浆和碎肉之间。

    在那满是血浆与碎肉的墙壁上,一只黏在上面的断手顽强的竖起,手中紧攥着的“匕首”左轮,枪口还在微微冒烟。

    这是?!

    被铅弹打爆了右手的梅斯·霍纳德目光闪烁,立刻看到安森满是鲜血的右手多了一柄银白色的短剑,附着着某些令他感到无比厌恶气息的剑尖,正朝自己的脖颈猛地刺来。

    他的右手没事,可刚才自己明明看到铅弹是从…啊,原来如此……

    瞬间洞察的黑法师立刻知晓了一切:就在快要被打爆右手的刹那,安森已经用【亡灵迷雾】将手掌和铅弹的接触面变成了烟雾。

    这是只有咒法师的距离感,和精绝的敏锐洞察力配合才能完成的操作。

    短剑刺中的瞬间,银白色的剑锋和黑法师的脖颈以不到一寸的偏差擦身而过;面带微笑的安森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将短剑抛向头顶。

    果然…动手的同时,黑法师已经读到了自己全部的想法。

    短剑和落下的机械盒相撞,迸溅而出的火花将机械盒抛向了满是血浆和碎肉的墙壁;又一只苍白的手从地板的血浆中“站起”,稳稳接住了盒子。

    一击失手的安森果断拔枪,还没扣开击锤就看到黑法师举起完好无损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砰!”

    尖锐的炸裂声瞬间贯穿了安森的耳膜,连惨叫都来不及的他就像被攻城锤命中了一样倒飞出了出去;落地的瞬间,整个视野变成了血红色。

    但黑法师并未追击,面带惊愕的他拖着被打穿的右手从椅子上起身,精致的扶手椅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在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他难以置信的视线中,满地的碎肉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似的,一点一点的在满地的血浆中逐渐汇集,聚合…如同拼图般,在暗红的血色中拼出了一个面色苍白,带着三角帽,一手举着机械盒,一手举枪的身影。

    “劳伦斯·贝尔纳特?”

    梅斯·霍纳德喃喃自语: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我,却始终假装没有;甚至为了配合安森·巴赫‘死而复生’的把戏,故意在布洛恩的面前露出破绽?”

    “了不起…不得不承认,你是第一个骗过了我的眼睛的审判官;你们这一层叠着一层的戏码,还真是精彩极了!”

    “这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您,梅斯·霍纳德…或者说黑法师阁下。”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用他沙哑的嗓音冷冷道:

    “在我的‘狂猎骑士血脉’觉醒后,您也是第一个险些置我于死地的施法者。”

    “我们扯平了!”

第一百三十章 奥古斯特之血

    贯穿耳膜的长鸣中,双眼泛红的安森强忍着晕眩感,从身后的墙壁上挣扎着爬起,鼻尖不断有滚烫的液体向外涌出。

    一袭黑色风衣的劳伦斯挡在他面前,浑身上下如同被血洗了般泛着腥臭的暗红色,宛若碎玻璃似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布满了裂痕,但那不断溢血的右手依旧握着“匕首”左轮,死死的握着,将枪口对准黑法师。

    精神恍惚的安森花了一秒钟,弄清了眼前的局势和刚刚发生的一切。

    劳伦斯·贝尔纳特,这个经验丰富的审判官进入密室的第一秒就察觉了黑法师的存在,但假装没有;还故意在布洛恩面前露出破绽,让自己有机会一枪打爆他的脑袋。

    结果梅斯·霍纳德没有现身…如果不是“狂猎骑士”血脉的力量,他现在大概真的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不,不对…按照《三旧神研究》的说法,黑魔法无法伤害实体,梅斯·霍纳德的那一击应该仍是精神类的伤害,让劳伦斯的意识“认为”自己被撕成了碎片…结果他活过来了。

    不是依靠赋予他防御和弱化一切伤害的“血脉之力”,而是借由血脉之力锻炼出来的,强大无比的意志力!

    至于为什么黑法师没有察觉到他还活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劳伦斯将机械盒扔给安森,左手轻轻扶了下戴在脸上的,那无比精致的单片眼镜。

    “匿名眼镜?”

    梅斯·霍纳德的嘴角闪过讽刺的笑:“原来是它,怪不得我会受到蒙蔽…现在连堂堂审判官都会使用附魔物品,时代真是变了!”

    面色苍白的劳伦斯一言不发,“铛!”的一声脆响,拔出了钉在地上的斧枪,掌心溢出的血水顺着枪身在斧刃流淌。

    “而你们费尽周折,就为了伤到我一只手?”

    黑法师略带讥讽道,血淋淋的右手缓缓抬起,将有着狰狞血洞还在潺潺流血的掌心对准劳伦斯和安森:

    “看到一个已经超越你们的存在也会受伤流血,能稍微抵消你们内心的恐惧了吗?”

    轰隆——!

    巨响声同时在两人耳畔响起,整个密室犹如即将要崩解般开始剧烈震动不止。

    不,不是耳朵,而是在脑海…安森表情骤变,震动声是从自己意识中传出来的。

    “安森,跑!”

    劳伦斯突然喊道,右手的“匕首”同时对黑法师发出怒吼:

    “逃出去,锁死大门!”

    劳伦斯·贝尔纳特,他要把自己和黑法师一同关在这个大教堂地下十几米,暗无天日的密室里!

    接过机械盒的瞬间,安森果断扭头朝门的方向跑路。

    就在他转身跑路的同时,整个密室都开始迅速崩塌,眼前的大门毫无征兆的炸开几个裂痕,暗红色的血浆和绿黄色的脓液混杂在一起,从裂缝中溢出。

    宛若凶兽的诡异低吼,从门后传来。

    犹豫了一瞬间,紧咬牙关的安森顾不得掩饰,直接将【锐风】拓印在脚底,踹向门把手下方的位置。

    “咚!”

    原本应该无比兼顾的大门却应声碎裂,不断溢出鲜血和脓液的裂缝后露出了巨大的,如同肿瘤一样的肉块,将自己的右脚紧紧包裹其中。

    下一秒,肉块中冒出无数细密的,如同毛孔般的小肉芽,一根根酷似牙齿的坚硬物在肉芽的顶端飞快的生长。

    “砰!砰!砰!砰!砰!砰!”

    浑身一震的安森连恶心的时间都没有,立刻拔枪在腿周围的肉块连开六枪,滚烫的铅弹不断在上面炸开血雾和残肉。

    溢出的血水冲刷着安森脚下的地板,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气息中,门后裂缝的肉块逐渐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布满肉芽的口腔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刺破门缝向安森袭来。

    “噗!”

    刺刀从左臂探出,强忍作呕冲动的安森刀锋挥舞,一根又一根的触手在他面前炸开,漫天血雾将他从头淋湿到脚。

    “还在等什么呢?!”

    劳伦斯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快跑啊,安森·巴赫!”

    “我尽量!”

    刀锋轮舞的安森咬牙切齿道:“你难道没看见……”

    话音戛然而止,安森突然意识到劳伦斯真的有可能看不见大门扭曲的模样。

    甚至两人看到的被扭曲的世界也是完全不同的!

    借助“异能”,安森的脑海中映射着劳伦斯和梅斯·霍纳德战斗的画面:染血的狰狞刀锋一次又一次迫近黑法师的身影,却总能被对方从容闪开;灼热的铅弹擦边而过,在空气中发出无奈的尖啸。

    大概在他的眼里自己也是站在门前,和空气斗智斗勇。

    既然如此,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不用再掩饰什么了。

    拽着残影的银色刺刀撕裂着空气,从裂缝中央刺进了门后那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噗!”

    冰冷的刀尖整个贯入,血浆和脓液如同间歇泉般喷洒在安森的身上,巨大的肉块剧烈的震动不止,仿佛是在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紧要牙冠的安森并未放弃,刺入肉块的右手继续在粘稠滑腻的血肉间滑动,不断的向更深处深入。

    门后的肉块开始更剧烈的震动,不断地有肉芽变成长着獠牙的触手,向安森袭来。

    “噗!噗!噗!噗……”

    血肉贯穿和撕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眼珠、咽喉、胸腔、肩胛、手臂、五脏六腑……

    眨眼间,他已经从头到脚被自己的血浆浸透,被无数细小的触手插满全身的血人;深入那血盆大口的右臂,更是被数不清的獠牙和肉芽钉穿。

    眼前一片黑暗,强忍着撕心裂肺疼痛的安森脑海中倒映着此刻自己的惨状;鲜血不断溢出的身体,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触感和痛觉。

    死死紧咬着后槽牙,安森深吸口气。

    “呃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毫不掩饰的惨叫,他硬生生拽断了自己的右臂。

    筋肉与骨头断裂的瞬间,将【聚焰】同时拓印在了右臂和右手紧握着的刺刀上。

    然后猛地向后扑倒。

    “轰!!!!”

    下一秒,烈焰迸裂。不断溢出血浆和脓液的肉块在熊熊烈火中挣扎哀嚎,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之“消失”的还有扑倒在地的安森从头到脚所有的伤口,被撕烂的右臂也恢复了原状,甚至完全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迹象。

    就连原本应该在火海中烧成灰烬的刺刀,也静静的躺在他的手边。

    无论黑法师能制造多少幻觉,虚假的永远都是虚假的;咒法师却拥有扭曲现实的特权——半径二十米的施法范围内,安森可以通过施法“击溃”梅斯·霍纳德的“幻象”。

    这就是咒法师的战斗方式…与实力强弱无关,这属于两种力量本质上的不同。

    当然,安森也很清楚咒魔法扭曲现实是有时限的,施法结束就会停止,但黑魔法却没有这样的限制;他也不指望靠【聚焰】这样的小魔法,会是逆转和一个“亵渎法师”级别的黑法师之间的胜负关键。

    但至少可以争取一线生机。

    “砰!”

    又是一脚踹在密室大门上,这次门板没有炸开裂痕,也没有从裂缝中溢出血浆和脓液,大门应声而开。

    门后出现的是一道扭曲螺旋的长廊,一闪一灭的灯火暗处无数阴影徘徊其中,从黑暗中朝门的这一边伸来狰狞的触手和利爪。

    安森的背后传来了黑法师的笑。

    “安森·巴赫,我亲爱的安森·巴赫……”

    肩膀耸动的梅斯·霍纳德不停地发笑,矜持平淡的笑声却如同癫狂混乱的呓语,掺杂着无数的杂音和混响,在安森的脑海中响起。

    “你以为我会将施法范围控制在这个密室之内?”

    “你以为我为了对付你们两个,就已经竭尽全力?”

    “呵呵呵…我可爱的学生,即使遭到了你无情的背叛,你的天真和单纯还是会一次一次的打动我!”

    飞快闪躲着劳伦斯疯狂到近乎不间断的猛烈攻势,梅斯·霍纳德的话语声毫无波澜的在安森脑海中响起。

    意志力强大到可以“否定死亡”的审判官,黑法师并不敢对劳伦斯完全催眠,而且他身上还有“匿名眼镜”,尽管不强,却令黑法师很难对劳伦斯集中注意力。

    对于“欺骗”过自己的劳伦斯·贝尔纳特,梅斯·霍纳德并不打算立刻弄死他;他要彻底打垮这个审判官的意志,再把他拽进自己塑造的噩梦之中。

    “红砖街外三万暴徒都已经被我催眠,他们就是被撕成碎片也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大教堂,将这里砸成废墟。”

    “你的士兵,埋伏在大教堂内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他们都已经被拽进幻觉之中,在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厮杀。”

    “所以我亲爱的学生,有一件事你猜对了——我赌上这一切可不仅仅是为了夺走《大魔法书》这么简单,我要的是这一切……”

    “尽数湮灭!”

    安森站在一片黑暗中,瞳孔随着脑海中不断清晰的呓语愈发的惊恐,诡异扭曲的阴影从螺旋长廊中向他袭来。

    从头部向脊椎蔓延的冰冷触感,正在一点一点的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不要听!”

    劳伦斯的呼喊声再度响起,冰冷的斧枪在枪口展开回旋形的弹幕,嘶吼着向黑法师袭去。

    他并不在乎能否伤到梅斯·霍纳德,只要能拖住他的一部分精力,让他无法从密室中离开就够了。

    “他在试图侵入你的意识,一旦失控,你就会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变成黑法师的傀儡!”

    劳伦斯很清楚黑法师的手段,作为求真修会经验最丰富的审判官,他有时甚至会因为自己的“经验”而感到无与伦比折磨——正因为这些折磨,他的意志才会坚如磐石;再疯狂,诡异、不可名状的幻觉出现,也无法令他失去理智。

    但他还是说晚了一步……

    安森的视线逐渐凝固,瞳孔中倒映的世界在飞快的扭曲成一片混沌的色彩,僵硬的,一点一点失去意识的右手挣扎着抬起,从掌心掉落的刺刀划开了手腕,也浑然不觉。

    “啪!”

    清脆的响指声响起。

    下一秒,即将变成傀儡的安森化作一阵半透明的烟雾,呼啸着涌入看不见尽头的螺旋长廊。

    既然扭曲现实能够接触周围的幻觉,那么反过来也同样能解除来自黑法师的控制!

    从烟雾复归常人,安森从怀中拔出“匕首”左轮,右手将机械盒藏在了怀中,变戏法是的从风衣衣摆下拔出了银白色短剑,一边关门一边对着正前方开火。

    “轰——!轰——!轰——!”

    尖啸的枪焰将一个又一个从黑暗中涌出的阴影击穿,碎裂的铅弹不间断的炸裂成炫目的熊熊烈火——每一枪都被安森拓印了【聚焰】。

    纷飞的火光不断将眼前的一切扭曲,高耸的密室大门伴随着涌动的熊熊烈火,在现实与虚幻之间交织重叠。

    但黑暗中涌出的阴影越来越多…起初只有些许,但伴随着不间断的爆炸和被修整的现实,就像发生了应激反应似的,像下水道疯狂的鼠群般向安森涌来,试图阻止。

    “噗嗤——!”

    银白色的短剑在阴影中撕开一道缺口,但很快就被数之不尽的阴影补满;打光了弹药的安森甚至连重新填装弹药的时间都没有,就在走廊中被无穷无尽的阴影吞没。

    他很清楚,再这么下去之前和布洛恩交战时的劳伦斯就是自己的下场,被阴影束缚,撕扯,最终变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碎肉;而自己的意志力和审判官比起来,绝对是远远不如。

    就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安森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被阴影缠绕包裹的头拼命拧动,向身后望去。

    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无尽的螺旋长廊中狂奔而来,手中的步枪不断发出咆哮,染血的刺刀在她面前,将一切阴影与幻象一分为二。

    “安——森——!!!!”

    那无人可挡的猛烈势头和贯穿一切的呐喊,让安森整个人都懵了。

    “果然如此,我没有猜错……”

    喃喃自语的梅斯·霍纳德猛地抬头,眼神中没有幻象在莉莎面前支离破碎的惊讶,只有无穷无尽的激动与疯狂。

    “莉莎·巴赫,你就是使徒‘奥古斯特’的血裔……”

    “你就是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摊牌

    在听到黑法师兴奋叫喊声的一瞬间,安森立刻意识到要大事不妙——自己最不想看到,也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数之不尽的阴影从螺旋长廊中涌向那娇小的身影,大喊大叫狂奔着的莉莎就像劈开一切黑暗与幻象的剑刃,将面前所有的诡异撕成碎片。

    不,不是被撕碎的…安森睁大的眼睛中闪烁着惊愕,那些幻觉在靠近她的同时就已经支离破碎,自行瓦解。

    癫狂的哀嚎,凄厉的尖叫在空气中回响,无尽的螺旋长廊在她的周围恢复了原本应有的模样。

    那一瞬间,惊愕的安森突然想到了很多,又想通了很多。

    但是他已经顾不得再想一个完美的计划——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安森突然发现梅斯·霍纳德消失了。

    被一声精神震慑逼退的劳伦斯痛苦的单膝跪地,头部和颈部的血管一根一根的暴起,鲜血从鼻孔和耳孔溢出;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面前的黑法师没有了踪影。

    像根本不存在的眼前闪过的幻觉…消失了。

    不好!

    “莉莎——快闪开!”

    狂奔中的少女根本没有思考,原地跳起的同时空转转体仰面朝前扑倒,手中的博尔尼步枪发出清脆且优雅的枪栓声响。

    “砰!”

    尖啸的铅弹穿透了突然闪现的梅斯·霍纳德,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但黑法师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痛苦和愤怒,只有激动到癫狂的欣喜。

    “果然,只有使徒之血能够抵抗来自低阶位的精神操控……”表情激动的梅斯·霍纳德仍在喃喃自语,对着莉莎伸出了还残留着狰狞血洞的右手:

    “你不是莉莎·巴赫,你是莉莎·奥古斯特!”

    “你…你是圣徒历前三百年陨落的血魔法使徒,‘奥古斯特’最后的血裔!”

    瞪着惊恐大眼睛的少女看着那只手朝自己伸来;慌乱朝后挪动身体的同时扔掉了博尔尼步枪,从怀中拔出左轮。

    “啊啊啊啊啊啊啊…死啊!”

    枪焰喷涌的左轮发出恐惧的嘶吼,铅弹一发一发的从梅斯·霍纳德的身体穿透而过,数之不尽的阴影宛若被激流裹挟的妖魔,聚集着盘旋在他脚下。

    无尽的螺旋长廊逐渐崩塌,一闪即灭的煤油灯不断被阴影吞没,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见的黑暗。

    黑暗…才是最初的,也是最深层次的恐惧。

    被吓坏了的莉莎大声尖叫着,闭着眼睛打出了弹仓内的最后一发弹药。

    散发着灼热气息的枪焰从硝烟中涌出,回旋的铅弹在空中张开了金红色的翅膀,如磐涅的凤凰,化作螺旋的烈焰风暴涌向迎面而来的黑潮。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烈焰迸裂,一切的阴影与黑暗在扭曲现实的光芒中化作了消散的灰烬,只剩下熊熊火海。

    那一瞬间,感受到光芒的莉莎立即睁大眼睛,扭头看向身后;面色苍白的安森站在原地,张开的右手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

    作为【聚焰】的进阶魔法,【升腾之火】最大的优点就是无需拓印和触碰,就能直接在施法距离内制造并且操控一团火焰,威力和准备时间挂钩。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法术得到的太晚,在花了一天半掌握之后根本来不及准备太多了,否则也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挣脱了黑影束缚的安森勉强站稳,看向被困在火中的梅斯·霍纳德;高顶礼帽下的单片眼镜后,一双血色瞳孔穿过火海和黑暗,和自己四目对视。

    轰——

    几乎在对视的第一眼,安森就感到明显的晕眩感,仿佛有一柄利刃刺入了自己的脑海,脑袋像是要炸裂似的痛苦。

    如果不是经历过无数次“异能”开启时痛不欲生的体验,如果两人之间至少有二十步以上的距离,自己恐怕已经痛苦到失去意识了。

    “不要躲开视线!”

    就在安森下意识躲闪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劳伦斯的呼喊声:

    “看着他的眼睛,承受住那份痛苦!”

    “看着他,才能让他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不被虚妄的幻觉迷惑!”

    “若要击败噩梦,必须直视噩梦!”

    浑身一震的安森立刻瞪大了眼睛,梅斯·霍纳德那癫狂的笑容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相隔几十步的距离,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仿佛让这一切近在咫尺。

    一袭黑衣的劳伦斯从自己身后冲出,右手的斧枪对准了火海中的那道身影。

    没有丝毫犹豫,单手操纵着火焰的安森打了个响指,将又一个【升腾之火】直接拓印在了斧枪枪口中的铅弹上。

    “轰——!”

    轰鸣作响的弹幕涌向火海中的黑法师,在他的胸前炸开大片大片的血雾,纤细修长的身体瞬间支离破碎。

    他的肩膀被打碎,大片大片的血肉在烈焰中或是蒸发,或是化作漆黑的焦炭…但安森的瞳孔中始终倒映着他那癫狂的笑容,直至身体彻底被火焰吞没。

    腾飞的火花之中,只剩下一顶沾满灰烬的高顶礼帽,缓缓飘落。

    待到火光散尽,周围的一切重新复归原状——背靠着背的三人站在空荡荡的密室之内,什么也没有剩下。

    看着面前明显是被撞开的密室大门,安森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自己和劳伦斯从踏进大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陷入了黑法师的精神操纵,从头到尾就再也没能碰到过一次大门;莉莎不是从走廊冲进来,而是直接撞开了大门。

    因为使徒之血,可以抵抗来自低阶位的精神操控;莉莎的出现对黑法师形成了某种程度的抑制,让他制造的幻象统统崩溃了。

    换而言之只要莉莎在这里,他就不能对自己三人催眠,但同时她也在黑法师面前彻底暴露了目标…真不知道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慌慌张张的莉莎从地上爬起,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扭头看向安森。

    “他…他死了吗?”

    “不清楚,大概是没有。”

    安森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静,倒不是说他知道,而是黑法师当时的表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实在是难以想象他死了。

    下一秒,紧绷着心弦的他忽然寒毛竖立——自己身上藏着《大魔法书》记忆卡片的机械盒,竟然不见了!

    “亲爱的安森,我猜…你是在找这个?”

    一道无比温和的声音响起,让表情各异的三人同时回首望去。

    密室昏黄的光线与阴影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几乎在“看到”的一瞬间,莉莎的脸蛋瞬间就没了血色。

    如果说之前还仅仅是“诡异”,那么现在的梅斯·霍纳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人”的形状。

    他面部的肌肉已经完全融化,身上华丽的长燕尾服也不见了踪影,躯干如同无数个挤在一起的头颅组成的肉块,被阴影与紫色的妖异火焰托举悬浮在空中。

    存放《大魔法书》的机械盒也漂浮在那个巨大的肉块一旁,并且被打开过并且是空的。

    死寂的密室内,回荡着蒸汽差分机运转的声响,记忆卡片已经被插进了差分机的卡槽内。

    这就是梅斯·霍纳德的真面目?安森表情一懵。

    怎么…这是彻底打算不演了,摊牌了?

    在《三旧神研究》中的确提到过,成为亵渎法师的施法会成为“另一种形式存在的生命体”,他也猜测过梅斯·霍纳德现在的身体很可能都只是他制造的假象,但从未想像过他的真身居然是这种……

    形状。

    “亲爱的安森,从你的脸上我看到了困惑…还有迷惘。”

    黑法师淡淡开口道,说话的同时遍布全身所有的嘴同时张开,异口同声的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为什么?作为一个追求真理与真相的旧神信徒,这难道不应该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理想状态?”

    “弱小的躯壳根本毫无益处,我们需要的只有知识和真相,我们所需要的的只有更多能发现智慧的眼睛,和能够思考这一切的大脑!”

    “现在的我就已经超越了所有的施法者,”

    “那就是全部!”

    “那就是一切!”

    “那就是所有真正旧神信徒的野望!”

    “舍弃多余的一切,只保留最完美的自我,踏上成神之路;将陨落的三旧神,取而代之!”

    挤成一团肉块的头颅上每一张脸都变得疯狂无比,欣喜若狂的叫喊一遍一遍的在密室中回荡。

    尖锐的声响刺痛着安森和劳伦斯的精神,让两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涨红泛紫的面色下,额头的青筋像快要炸开似的一根根暴起。

    只有莉莎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满脸写着害怕的少女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捂着耳朵。

    对于表情痛苦的三人,黑法师全然没有理会。

    几分钟后,《大魔法书》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尊贵无比的使徒之血,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同时拥有了这两样的自己,将在荒无人烟的北方冰原找到打开下一层进化的钥匙,成为圣徒历元年之后的第一位新使徒。

    在黑法师的眼中,这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不要说安森和劳伦斯两个,就算圣都直属的宗教审判所亲至,也已经无力回天!

    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完美,直至他身后那台精密无比,正在飞快读取和运算的蒸汽差分机发出了清脆的,细微到不可察觉的“咔嗒”一声……

    卡住了。

    黑法师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原本只是疯狂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的慌乱。

    怎么回事?

    从踏入这座密室的第一时间,整个克洛维大教堂内的所有人全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根本不可能有谁能在记忆卡片上做手脚!

    至于安森·巴赫…如果这是他预设好的陷阱,哪怕他只有一瞬间想起这件事,都会暴露在黑法师的视线之下;但正因为没有,梅斯·霍纳德也就从未向这个方向考虑过。

    遍布全身的猩红色瞳孔飞快的转动,慌乱的黑法师开始下意识的读取周围人的想法和微表情。

    下一秒,他就迅速捕捉到了安森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恍然,还有微微翘起的嘴角。

    仁爱福利院死去的奥利弗的遗物……

    卡林·雅克的地下交易……

    圣徒历七十五年,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盗窃案……

    家道中落的安迪尔·博格纳,还有他卖掉的…三张无法分辨材质的…白色卡片……

    这些安森记忆中的闪回飞快的涌入到梅斯·霍纳德的意识之中,在他的脑海中逐渐组合成了能解释此时此刻发生这一切的真相。

    安森·巴赫…他很早就弄到了另外三张丢失的记忆卡片,但因为一直都“不确定”所以这件事始终不曾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自己也就无从知晓。

    “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还不仅仅是这样。”

    安森略带嘲讽的话语在黑法师的意识中响起,那是他自己在他自己脑海中的“自言自语”。

    “在您送给我的《三旧神研究》中提到过,亵渎法师是施法者达到一个阶段之后向另一个生命体的进化,但这种进化是不完整的,而变成了另一种生命体的亵渎法师,将拥有原本作为‘人’不会存在的弱点。”

    “那会是什么弱点?”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您一直在照顾的多年老友。”

    “霍斯特教授。”

    “他在三十年前与您研究圣艾萨克的文献中变成了疯子,而您则成为了黑法师;这一切都是布洛恩告诉我的,他大概是为了您的命令试探和接近我,故意以此向我示好,但却让我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其实你们两个人…都成功了呢?”

    “作为同样对知识和真相无比渴望的人,霍斯特教授也许在进化的道路上比您走的要更加极端,更加疯狂,结果没能顶住进化带来的副作用,最终失败并且变成了一个满口预言的疯子。”

    “而这种副作用只要想想也知道…您抛弃了一切换来了更多寻求智慧的眼睛和能够思考的大脑,再加上您黑法师的身份,精神和情绪化对您带来的影响恐怕要比常人更强烈。”

    “强烈到…仅凭情绪,就会对自己产生实质性影响的地步。”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毫无根据的猜测,但…如果这是真的……”

    “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您之所以能成为两人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不是因为您的意志力足够强大,而是您在进化的道路上退缩了,您对知识和真相的渴望远远比不上霍斯特教授,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更没有他那样的果断和勇敢。”

    “您……”

    “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自说自话的,自相矛盾的懦夫,还非常的擅长自欺欺人。”

    “一个怕死的,软弱的,胆小的…懦夫。”

    轰——

    浑身颤栗的黑法师突然睁大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眼珠,癫狂的眼神中另一种情绪在飞快的上涨,冲击,爆发。

    令忍无可忍的梅斯·霍纳德,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堕落,于此终结

    “安森·巴赫!!!!”

    仿佛拥有实质的尖叫在空气中炸裂,死死盯着那个诡异“肉团”的安森双瞳瞬间充血,臌胀的血管开始呈现青紫色,暗红色的液体不断从耳畔溢出。

    但他没有低头,更没有躲闪视线…因为现在才是决定胜负归属的关键时刻!

    虽然和自己最开始的计划——那是个特别完美的计划,安森自我强调——完全不同,但黑法师还是被逼出了真实形态,因为莉莎的存在,更因为情绪彻底失控彻底失去了催眠的能力。

    并且因为这种“超越人类生命形式”的存在,注定了因为不够完美而产生极大的不适应;固然力量会超越原本“人形态”的黑法师,但也会比原本的他更加脆弱。

    梅斯·霍纳德很强,非常强,强大到如果不是有劳伦斯和莉莎,光凭自己恐怕到干掉布洛恩那一步就可以宣布结束了;但只要找到弱点,他也可以很脆弱,脆弱到一发铅弹就能被结束。

    如果一发铅弹不能结束,那么一发六磅实心弹应该能,或者十二磅,二十四磅,三十六磅(约十六公斤),四十八磅(二十一公斤)的要塞炮肯定行。

    但这个时机只有一瞬间…只有在梅斯·霍纳德彻底失去理智,被他自己的力量所绑架的一瞬间,会有那么一线生机。

    那一线用层层加码,不断让他出现精神波动,最终情绪失衡而造成的生机!

    那…就是现在!

    周围昏黄的光线渐渐湮灭,冰冷的幽暗笼罩了整个密室;数之不尽的阴影卷动着涌向名为黑法师的头颅肉囊,被点燃成紫色的妖异之火,在他周围聚拢。

    那是穿越了精神与物质的边界,彻底实质化的种种负面情绪凝结而成的存在,以“火”的形式存在。

    一旦让那玩意儿彻底爆发…头痛欲裂的安森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

    “莉莎,快跑!”

    安森猛地回头朝身后的少女大吼道,将一串钥匙直接塞进了她怀里:

    “跑出去,锁死大门!”

    “无论你听见或者看见什么,都不要让任何人打开,更不要自己打开!”

    所有的底牌都已经打光,现在安森思考的问题已经不再是胜负,而是万一失败之后的最后一手。

    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让梅斯·霍纳德活着走出这里,让他带走莉莎。

    让他还能像这一次一样,为了一己私欲将几十万近百万人,拖进血与火的炼狱。

    “跑啊!”

    被硬推了一把的少女带着哭腔狂奔着冲了出去,泪流满脸的死死盯着那个再没有回头看她的身影,用尽全力的力气关上了密室的大门。

    “轰!”

    大门合拢的刹那,暗紫色的火光升腾而起,那浓郁的负面情绪已经像是滔天巨浪降临前的暴雨和水汽般,笼罩了安森全身。

    恐惧、憎恶、怨恨、愤怒…强烈到极致的情感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恐怖,无法直视的画面;双眼圆睁的安森表情扭曲到狰狞,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下一秒,那种强烈的压迫和刺痛感忽然…消失了?

    嗯?!

    安顿猛地睁大眼睛,一袭黑衣从视线中忽然闪过——面无表情的劳伦斯·贝尔纳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前面。

    他的脸色比安森还要难看的多,充血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眼白的颜色,头部和颈部的血管都在不停的剧烈蠕动着,颤栗着。

    “铛!”

    利刃敲砸声在死寂的密室中响起,张开双臂的劳伦斯挺直了身体,反握着的斧枪和军刀被他钉在地上,用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像一道黑色城墙,死死地挡在了安森与黑法师之间。

    “动手!”

    帽檐低垂的劳伦斯对身后的安森吼道,溢血的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让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下去!”

    “其余的…交给我!”

    吼声响起的瞬间,紫色的妖异之火已经在黑法师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向着二人涌来。

    呼——

    幽暗的密室大厅内,紫色的火光瞬间笼罩了二人,数之不尽的负面情绪以完全实质化的形态彻底爆发。

    但除了冰冷刺骨的触感之外,安森并没有再有任何多余的感受;所有的攻击和伤害,全部都被身前的劳伦斯挡了下来。

    “梅斯·霍纳德……”

    顶着紫色火焰的侵蚀,顶着撕心裂肺般痛楚的劳伦斯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你是一个优秀的历史学者,一个有良心的导师,一个曾经以探寻真相为己任的…高尚之人……”

    审判官鲜血流淌的瞳孔中,倒映着黑法师怒不可遏,却又充斥着迷茫与恐惧的表情,和遍布于那些表情之中的几十双眼睛。

    “…在充满污秽的知识面前,你选择了背叛,成为了秩序之环的背信者;你将自己的未来捆绑于迷惘的成神之路上,从纯洁的人类堕落为力量的奴隶,彻底的抛弃了自我……”

    面无表情的安森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一发纸壳弹,将最后的底牌和杀手锏拓印在了铅弹的表面。

    “…我,劳伦斯·贝尔纳特,以宗教审判所的名义和秩序之环赐予我的权柄,在此宣告:”

    “你的堕落,于此终结。”

    “你的罪孽,由我赎清!”

    “你给我死——!!!!”

    黑法师忽然浑身一震,全身上下所有的头颅发出了异口同声的尖叫,猛烈的紫色火焰中夹杂着数不清的阴影,向着劳伦斯扑来。

    被火焰包裹着的,数十颗头颅组成的肉块,表情已经彻底疯狂,再没有半分的理智可言。

    这就是进化的代价…超越人类的黑法师拥有了普通施法者无法想象的力量,甚至他的力量可以让种种情绪和精神力实质化;但代价就是再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感。

    普通人的情绪失控最极端也只是陷入疯狂,但对黑法师…则是彻底的失控。

    “啪!”

    清脆的响指声一闪而过,阴影中的安森忽然对着黑法师张开了右手。

    下一秒,汹涌如潮水般的紫色火焰忽然一顿,炫舞腾飞的火光在审判官面前一分为二,反向将黑法师包裹在了其中。

    【升腾之火】!

    这个咒魔法能够在施法范围内制造并且控制一切火焰,而梅斯·霍纳德所凝结的负面情绪是以“火焰”的形式存在。

    这也就意味着,它同样在【升腾之火】的控制范围内。

    “啊啊啊啊啊啊——!!!!”

    被紫色火焰包裹的黑法师,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此刻的他正在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就在这一刻,安森·巴赫终于从阴影中走出,对准那个被紫色火焰包裹的肉块,举起了象征着审判官的“匕首”。

    咒魔法,【猎杀】

    “砰!”

    金红色的火光从黯淡无光的密室贯穿而过,精准命中了紫色火焰中黑法师的眉心,将铅弹砸进了肉块的正中央。

    “轰——!!!!”

    火光迸裂。

    被气浪撞飞,砸在墙上的安森脑海中倒映着梅斯·霍纳德最后的挣扎,头颅被被打穿的瞬间,彻底不受控制的紫色火焰开始焚烧和吞噬他的身躯,一颗有一颗原本聚集在一起的脑袋支离破碎的瓦解,在哀嚎声中变成灼烧的肉块。

    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

    将本体吞噬殆尽的紫色火焰,最终也失去了凭依,一点一点的消散在了空气中。

    几分钟后,剧烈的震动逐渐停止。

    瘫倒在墙角的安森强忍着晕眩和刺痛感,有些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拼命睁开了眼睛看向周围。

    所有的煤气灯都已经在刚刚的爆炸中被炸毁,可一片漆黑的密室中除了些许的狼藉之外,几乎看不到刚刚承受过堪比六磅榴弹炮轰炸后的迹象。

    甚至包括摆放在密室正后方,和爆炸范围靠得很近很近的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也只是染上了些许焦黑的痕迹,乍一看上去仍旧是完好无损。

    这…应该说真不愧是秩序教会出品吗?疲惫到极点的安森脸上露出了些许苦笑。

    爆炸的正中心只剩下一抔灰烬,外加一颗烧成焦炭,只剩下小板块的大脑和些许看不出形状的零碎。

    严格意义上讲,很难说梅斯·霍纳德是被安森“干掉”的,至少仅凭升腾之火和猎杀两个咒魔法绝对办不到这一点;真正杀死黑法师的,依然是黑法师自己。

    缓缓抬头,双手撑在两把武器上的劳伦斯·贝尔纳特依然屹立在原地不倒;他缓缓回首,太过难看的脸色中央,一双眼睛的默默的凝视着安森。

    安森的笑容顿时一僵。

    所以…自己该怎么和这位经验丰富的审判官解释,自己是个咒法师的问题?

    这个好像不太容易用“忘记”或者“你看错了”这种借口糊弄过去……

    “呃…劳伦斯,情、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森“啪!”的一拍手,极其勉强露出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讨好的神情:

    “这件事很复杂,但我可以非常精炼的解释清楚,真的!相信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呃,我的意思是你就明白我的苦衷了!”

    看着手舞足蹈,满脸冷汗拼命为自己解释的安森,劳伦斯笑了。

    他松开了武器,脚步虚浮的走到墙边靠着坐下,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一脸紧张的安森:

    “别紧张,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不紧张,我一点都不紧张!”安森飞快的摇头,背着手满脸堆笑,冷汗哗啦啦的流过鬓角:

    “我就是…就是怕你误会……”

    “我明白,明白。”

    他笑着摆摆手打断了道,摸了摸干瘪的上衣口袋,抬头看向安森:

    “有烟吗,我突然想抽一支。”

    “有!”安森毫不犹豫道。

    他身上当然没有卷烟,但有博格纳子爵送给他的迷雾烟斗。

    虽然是附魔物品,依然可以当成普通的烟斗来用!

    迅速掏出烟斗,安森一边慌慌张张的往里面续烟草,一边带着几分讨好意味和劳伦斯闲聊着:

    “情况是这样的…当时我们在雷鸣堡要塞外,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从梅斯·霍纳德口中套出了一个重要情报,克罗格·贝尔纳是个旧神派,他打算拉着雷鸣堡和克洛维军队同归于尽。”

    “作为一个信仰无比坚定的秩序之环信徒,我,安森·巴赫,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于是我假意接受了梅斯·霍纳德的要求,成为了一名咒法师。”

    “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最终事情还是被解决了;至于为什么后来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主要是因为…呃…因…因为……”

    “唉!不说这些了,反正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们要把我关起来或者监视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是你们的工作,我能理解。”

    “就有一个要求,这件事不要告诉莉莎;可以吗,劳伦斯?”

    “劳伦斯?”

    “劳伦斯,你听清了吗?”

    “能不能给个答复,哪怕不同意呢?”

    “……劳伦斯?”

    察觉到什么的安森抬起头。

    坐在墙边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微笑着望向安森,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光彩。

    看着那双灰暗的眼睛,还有凝固在眼角的暗红色液体,安森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将点着了的烟斗用力抽了口,轻轻的放在了劳伦斯嘴边,烟斗用皮质风衣的衣领领口托住。

    整个过程安森的表情都无比的认真,小心翼翼的直至确认烟斗不会翻倒,才终于缓缓吐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目光环顾着扫向一片死寂的密室。

    就在此时……

    “噗通!噗通!”

    安森猛地回首望向身后,在爆炸正中央的位置,在那抔灰烬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动?

    梅斯·霍纳德他…还活着?!

    惊愕的安森第一时间伸手试图去寻找怀中的附魔短剑,还没等他握住剑柄,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模糊,虚浮的步伐拖着越来越混沌的意识,踉踉跄跄的朝灰烬走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扑通!”

    意识中断的安森扑倒在地,银白色的短剑从掌心滑落出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活下去

    “安森!安森,没死吧?没死就醒醒!”

    急促的男声在耳畔响起,还附带“啪啪啪!”的叫醒服务。

    感受着有些肿胀的刺痛感,安森猛地睁开眼睛,努力将目光聚焦在身边的人影上——表情慌张的科尔·多利安单膝跪地,右手对准自己的面颊高高举起。

    怪不得自己的脸这么疼,话说这种时候叫醒昏迷的人不应该是人工呼…算了…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躺倒在地的安森朝次等审判官微微颔首,示意对方没事。

    “太好了!”

    科尔·多利安面色一喜,赶紧双手搀扶着将安森抱起,半平躺着靠在墙边,嘴里还在说个不停:“我就知道你没事!你可差点儿把我们给吓坏了,但塞拉说她听见你还有呼吸,就让我赶紧过来把你先弄醒……”

    靠在墙上的安森抬起头,耳边是次等审判官的滔滔不绝,还有些模糊的视线扫向周围,原本还算空荡荡的房间内挤满了面色各异的人们,全部都是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

    人群之中他还看见了同样在默默望着自己的塞拉·维吉尔——面色苍白的女审判官坐在一张轮椅上,胸口缠满了绷带。

    所以为什么叫醒自己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废话特别多的次等审判官?

    再次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安森看向还在说个没完的科尔:

    “情况怎么样了?”

    “黑法师死了!”

    科尔·多利安欢快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森的表情:

    “塞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生命迹象消失的痕迹,非常清晰非常完整,基本可以确定无误——黑法师,或者说梅斯·霍纳德教授还有他的学徒布洛恩,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的中校大人你可太了不起了!就在我知道梅斯·霍纳德居然是亵渎法师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这次我们全都得光荣牺牲了,我连遗属都想好了…结果居然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安森的表情微变。

    不会错的…自己昏迷前的的确确看到那抔灰烬中,有某个东西活了过来。

    那时的梅斯·霍纳德教授,并没有彻底死去。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梅斯·霍纳德跑了,还是说另有幕后黑手?又为什么会放过自己?

    不解的安森目光瞥向塞拉·维吉尔,面无血色的女审判官朝他轻轻颔首示意,心领神会的安森表情旋即恢复了原状,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外面的情况呢?”

    “暴动已经结束了。”次等审判官轻笑道:

    “差不多就是塞拉告诉我们黑法师已经死了的时候,围攻克罗维大教堂的暴徒们不知道怎么就溃散了,紧接着那帮趁火打劫的也跟在后面跑了;两个连的散兵冲出去,跟在溃逃的暴徒后面收复了整个红砖街。”

    那是因为梅斯·霍纳德教授死了,他对那些暴徒们的催眠自然也就结束了…安森默默在心底道。

    “围攻奥斯特利亚宫的一帮人,貌似和卡洛斯二世陛下还有枢密院达成了某个条件,听说是那位了不起的小说家办到的。”

    “详细的我也不了解,但我只知道一件事——近卫军的那帮渣滓们,终于要彻底完蛋了。·”

    耸了耸肩的科尔·多利安忽然露出一副莫名玩味的表情:“其它街区的情况现在还不太清楚,据传闻是有一支军队乘坐蒸汽列车及时赶到,现在正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肃清呢。”

    “猜猜看,是谁?”

    他满脸堆笑的朝安森问道。

    安森微微蹙眉,认真想了一分钟:

    “路德维希·弗朗茨?”

    “呃……”次等审判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皱着眉扭头看了眼身后,然后十分困惑的看向安森:

    “总主教告诉你了?”

    “没有,但他不是说过我只要守住大教堂到三月一日为止吗?”安森理所应当的答道。

    “啪!”

    科尔·多利安一巴掌拍在脸上。

    “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呢。”

    “……对,就是他。”

    一脸沮丧的次等审判官嘟囔道,很是失落:

    “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没有执行陆军原地固守的命令,带着八千人北上在橡木镇抢了一辆火车,一路赶到了王都。”

    “现在这位少将大人已经变成了克洛维城的救星,平息暴动的全部功劳都变成他一个人的了,枢密院的一帮改革派和激进派快把他吹上了天,陆军都不敢提他违抗军令这事。”

    “现在是几点了?”安森突然问道。

    “呃…九点三十分,当然是三月二日的九点三十分。”

    次等审判官看了眼怀表,抬头瞥着安森:“怎么了?”

    “哦,没事。”

    原来如此…安森终于明白,为什么路德·弗朗茨一定要自己坚守教堂到三月一日了。

    他在察觉到情况开始变得不对之后,就立刻开始运作让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北上的准备;秩序教会无权干涉陆军的决定,但买通几个人,让雷鸣堡征召军部署在某个靠近交通要道,方便“赶火车”的位置,路德·弗朗茨肯定办得到。

    接下来就是确认暴动何时会出现,以及路德维希·弗朗茨何时能赶到王都…所以有了“三月一日前,决不能让大教堂陷落”的要求。

    至于目的…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安森甚至怀疑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路德·弗朗茨的计划,借助近卫军不被信任和克洛维城外城区的治安引雷,让弗朗茨家族有机会插手王都治安军。

    他花了极大的力气又付出了不少代价,才令枢密院和陆军同意教会建立一支保护大教堂的治安军;结果路德维希不愿回来而且还推荐了自己,于是就有了之后一系列的麻烦……

    “行了,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

    垂头丧气的科尔·多利安没有失落太久,很快就重新恢复了一贯欢乐的表情:

    “我的团长大人您还有什么要问的,没什么的话,我们就得把您送去医院了!”

    看着次等审判官亮闪闪的眼睛,静默了数秒的安森缓缓开口道:

    “劳伦斯·贝尔纳特……”

    “他…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密室内的气氛骤然一黯。

    “劳伦斯队长啊,哈哈……”

    科尔·多利安依然笑着,只是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了起来,抿了抿嘴,目光躲闪道:

    “他…嗯…他可没你运气那么好。”

    安森没有说什么,安静的缓缓抬起目光,密室内的审判官默默的朝两侧移动,让出了藏在他们背后的身影。

    劳伦斯·贝尔纳特依旧静静的靠在墙上,嘴边咬着安森当时递给他的烟斗,里面的火星早已熄灭,也看不见飘出来的烟。

    原本钉在地上的斧枪和军刀被取出,和被他扔掉的“匕首”左轮一起平躺着放在他左右手的位置;失去光彩的眼睛仿佛依旧在望着自己,嘴角凝固着最后一刻翘起的弧度。

    “…呃…差不多就是你看的那样,劳伦斯队长是‘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一般的物理攻击根本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多严重的伤,所以主要是精神层面的……”

    “塞拉说是因为他承受了过量的精神伤害,已经到了无法自我修复的状态,在快要崩溃和失控的时候选择了…那个…那个……”

    “自我终结。”

    看着突然陷入语塞的次等审判官,塞拉轻声“提醒”道。

    “对!就是这个,自我终结。”

    科尔·多利安僵硬的抽动了下喉咙:“因为他非常清楚,他这样的天赋者一旦变成了负面情绪和黑魔法的傀儡,究竟能造成多大的伤害;相较于那样的结局,劳伦斯宁可去死。”

    不等安森开口,深吸一口气的他用力耸耸肩膀,快速开口道:“当然,你也不用太伤心,更不用替劳伦斯难过…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

    “或者说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选择,我们主动要求干这个的,没人逼我们,而且也知道这个行业有多高的风险——据说死亡率就和风险最高的矿洞差不多,哈哈!”

    “当然回报也不少,比文职多了三分之一的薪水,一年领六次补贴,能在教会申请小额的无息贷款,然后……”

    “如果不幸牺牲了,还能被当成英雄。”

    科尔·多利安轻笑道,只是那个笑容越来越勉强。

    安森微微颔首,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能让我单独在这儿待会吗,和劳伦斯一起?”

    “不用很长时间,十分钟后就够了,我…有些话,我想一个人和他说,能麻烦你们暂时先离开吗?”

    “当然,没问题,可以理解!”

    次等审判官立刻起身说道,快速转过身背对着安森,朝一众审判官们招呼着:“都听到了吧,所有人离开十五分钟,然后再过来打扫现场!”

    没有人反对…死寂无声的密室内,审判官们纷纷转身离去;有的离开前还不忘朝安森颔首示意,眼神中带着理解和些许敬佩的表情

    他们当中不少人在了解过安森背景后,都曾经对这个“疑似施法者”的治安军指挥官有过怀疑,担心他是否有可能真的是旧神派的间谍,在暴徒围攻大教堂时和黑法师里应外合。

    但当事实摆在面前时,一切曾经的忧虑都转变成了加倍的尊重——即便是对宗教审判所而言,彻底消灭一个亵渎法师也是极其难得的事情,更不用说还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科尔·多利安推着女审判官的轮椅,默默的站在死去的劳伦斯遗体前,直至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尾随着离开。

    “对了。”

    走到大门前,次等审判官忽然停下了脚步,用很轻松的口吻说道: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就是莉莎她…失踪了。”

    “失踪了?”

    安森表情一愣。

    “对,更准确的说是找不到她——我们下来的时候没发现她的身影,只在地上捡到了密室的钥匙,问了一圈也没有谁看见她或者知道她去哪儿了;原本以为她也在密室里,结果也没有。”

    科尔顿了下,带着几分劝慰的口吻道:“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我们检查过一遍了,密室外还有楼梯上都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塞拉也没有发现有其他施法者的气息,所以她现在肯定没事。”

    “她…大概就是跑到大教堂内的某个房间,结果不小心迷路了——话说其实大教堂比我们想象的大多了——我相信,以莉莎·巴赫小姐的实力,这世上能困住她的地方,大概还没造出来。”

    “噗——”

    安森不禁一笑,嘴角忍不住的上扬:“确实。”

    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笑声。

    轻笑着的安森凝视着科尔的背影,脑海中倒映着他泪痕满面的笑容。

    直至审判官们走远了,安森的目光才重新转回了劳伦斯的遗体。

    望着那双冲自己微笑的眼睛,沉默良久的安森抽动了下喉咙,默默开口道:

    “抱歉。”

    “之前在解释的时候我没有和你说实话,或者说…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没错,我其实一开始并不想成为施法者,我也的确是受到了梅斯·霍纳德的逼迫,而且当时的情况是很危急,我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但…梅斯·霍纳德,他并没有逼迫我,我是自愿的。”

    “没什么理由或者借口,硬要说的话也只有一个——我想活下去。”

    “更准确的说,是不受别人操控的活下去,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如果事情真的像德拉科·维尔特斯说的那样,风暴就要来了,我绝对不要做被剥夺和改变的那个。”

    “仅此而已。”

    “所以非常抱歉之前骗了你,虽然看你的表情,大概你也早已经猜到了。”

    轻轻叹息一声,缓缓起身的安森目光从审判官移向了一旁;被爆炸波及到的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仍旧完好无损,除了稍微有些熏黑之外,依然完整保持着爆炸前的状态。

    静静的密室内,安森默默将右手伸向大衣内衬衫的衣兜,从中取出了三张白色的卡片。

    和插在差分机上记录着《大魔法书》的记忆卡片,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请柬

    灰色的浓雾笼罩着克洛维城的穹顶,明明时间已经是白天,整个城市却暗若午夜,没有一丁点儿的光亮;死寂的街道中仅有灰烬与尸骨,和偶尔在尸骨间翻找残肉碎渣,三五成群游荡的鬣狗。

    “咚——!!!!”

    炸裂的火光点亮了黑暗的街道,一同被“点亮”的还有在火光中挣扎的身影——大片大片被点燃的建筑物和街垒废墟间,或是被烈火点燃,或是被霰弹撕扯的血肉分离,或是被实心弹砸断了手脚和躯干的暴徒们,瘫倒在地不住的哀嚎。

    在他们身后,是成百上千慌张逃窜,还依然不愿舍弃财物的暴徒“同伴”们;

    在他们面前,是列阵举枪,组成层层叠叠横队,一身红黑色旧军装的线列步兵,还有紧跟在线列后方,用驮马拖拽的四门六磅步兵炮。

    “全体准备——第二轮校准!”

    一身将官服,单手背在身后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将亮银色的指挥刀举过头顶,像一面军旗般站在线列的最前端,面色冷峻的下达着命令。

    紧跟在他身后,被当做联络官和“向导”被派来的近卫军少校法比安面色惨白,拼命站直的身体双腿不住的打颤,和这位刚刚从前线回来的陆军少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这位年轻少将兼总主教亲儿子在看自己时,那总是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鄙夷神色…法比安少校甚至都有些后悔,为什么在被近卫军司令点名时自己没有拒绝呢?

    大概是为了能在这位“王都拯救者”身边挣到足够的资本,换工作的时候方便点儿?

    不过敬业又惜命的法比安少校,是决不会把这种小情绪在对方面前流露出来的;虽然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位总主教亲儿子在想什么,就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在亲眼见到了克洛维城的暴动之后,路德维希倒是没有对近卫军的军官有任何鄙夷;恰恰相反,这些职业军官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不论是素质还是纪律组织度都比自己的雷鸣堡征召军强多了。

    他只是很困惑,为什么这些近卫军会对暴动的暴徒们那么“仁慈”——只有少量的炮击和排枪射击,甚至还会在进攻前进行威慑性的喊话。

    有什么意义,难道威胁一通对面就能举手投降不成,这难道不是纯粹浪费时间?

    武装骑兵倒是不错的选择,可为什么只给骑兵装备马刀和左轮,没有手榴弹或者大口径的霰弹枪?

    他们难道不清楚,对付没纪律没组织的暴徒,最好的办法就是榴霰弹和刺刀冲锋吗?

    还有燃烧瓶,喷油枪这些堑壕战武器,在街道狭窄的城市里效果不是更好?

    如此种种导致近卫军战斗低效,甚至职业军团被暴徒压着打的情况令路德维希无比困惑;他只能归结为近卫军常年驻守王都,所以训练和战斗方式都太过老旧,并且比较怕死的缘故。

    “开火——!”

    伴随着挥落的亮银军刀,四门六磅步兵炮对准溃逃的暴徒们发出了怒吼。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街道,暴起的浓烟中挡在线列步兵们面前的街垒和废墟瞬间变成齑粉;所有来不及闪躲的暴徒们,统统被炮弹破片和建筑物炸裂崩飞的瓦砾收割了生命。

    几乎就在炮声渐熄的同时,第一排的线列步兵们整齐下蹲,整齐划一的莱顿步枪向着人群炸开乳白色的硝烟;慌乱逃散的人群在有序的枪声中不断倒下。

    “士兵们——上刺刀!”

    望着在枪炮声中已经伤亡惨重,不断溃逃的暴徒们,路德维希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手中的指挥刀如同刽子手的斩首斧般再次挥落。

    “克洛维万岁——!!!!”

    横队中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挺起步枪和上面明晃晃刺刀的线列步兵们一排一排的朝暴徒们发起了浪潮似的冲锋;雪亮的刺刀在手榴弹和散兵们的掩护下,如同切入黄油般刺入一个又一个脖颈与胸膛。

    在轮番打击下终于坚持不住的暴徒们彻底崩溃,无秩序的开始向周围的街道和狭窄的小巷中逃命;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军团的散兵和猎骑兵们早就已经在附近等候,铅弹和马刀如同狩猎一般,猎杀所有在硝烟与浓雾中落单的身影。

    看着眼前顷刻间结束的战斗,站在路德维希身后的法比安少校面色更加苍白了。

    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根本就不是在平息暴动,而是在用打仗的方式围剿这些几乎手无寸铁的暴徒。

    当然,必须承认这种方式真的很有效,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

    一片狼藉的街道间,结束战斗的线列步兵们开始打扫战场——对准疑似还活着的尸体补一枪,或者用刺刀捅进尸体的脖子;游荡的猎骑兵们用马刀和左轮枪将俘虏们驱赶成一排靠在墙边,再由准备好的散兵们整排整排的射杀。

    “这样腓特烈大街,还有周围所有街区的肃清工作就结束了。”

    望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和不时亮起的枪焰,路德维希·弗朗茨微微颔首,目光扫向身后:

    “下一步是哪儿?”

    “是白厅街,少将!”

    法比安少校飞快的答道,脑海中飞快调出所有相关的记忆:

    “那里之前被克洛维大教堂的治安军征用当做了驻地和军营,暴动开始后,安森·巴赫中校率领治安军驻防大教堂,白厅街的军营也就被一帮暴徒攻占,变成了被他们控制的要塞!”

    法比安很清楚自己在这位总主教亲儿子面前的定位——路德维希不需要什么经验丰富的“长者”和“前辈”提供建议,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他了解大致情况的向导而已。

    “安森·巴赫……”

    喃喃自语的路德维希突然露出了一点不明的意味:“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非常清楚,但据说大教堂附近的暴动已经结束了。”法比安顿了一下,有些模糊的答道:

    “近卫军并没有收到大教堂方面进一步的情报,所以安森·巴赫中校应该没有受伤。”

    作为曾经负责调查和跟踪“钢铁苍穹号嫌疑人”的负责人之一,法比安当然知道路德维希和安森·巴赫的关系,他就是故意提起这件事情的:

    “这里离大教堂不算远了,要派个人去问问吗?”

    “不用了,我相信他没事。”

    路德维希摆摆手,冷峻的脸孔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要是连雷鸣堡的帝国人都杀不死他,那他更没有理由死在一群不会打仗的暴徒手里!”

    “罗曼,你说呢?”

    望着路德维希少将回首投来的目光,面无表情的罗曼中校只是微微颔首:

    “您说的没错,少将;安森·巴赫中校…是能死而复生,总能给周围人带来惊讶的人物。”

    “惊讶倒是真的,死而复生未免也太夸张了。”

    路德维希摇摇头,并未将罗曼中校的“玩笑”当真:“士兵们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打扫完战场?”

    “十五分钟,少将。”

    “那就十分钟,争取在十一点前拿下白厅街的军营!”

    “是!”

    枪炮的硝烟和骑步兵们轰鸣的步伐声中,八千人的雷鸣堡征召军开始向下一个街区进发。

    整场暴动中涌入内城区的暴徒、强盗、异教徒和逃兵总人数超过了十万;但随着暴动愈演愈烈,他们也同样出现了最初近卫军犯下的错误——十分平均的分散到了各个街区。

    并且随着围攻大教堂的狂信徒溃散,包围奥斯特利亚宫的暴徒和王室与枢密院达成了协议,剩下的全都是群龙无首,满脑子只有打砸抢烧的渣滓。

    这些人不仅没有任何纪律可言,更不存在所谓的团结,甚至因为抢劫财物时分赃不均,彼此之间已经展开了成百上千次的火并,还未等近卫军和征召军动手,就在自相残杀中死伤无数。

    面对这么一群毫无战意的敌人,率领征召军的路德维希以王都中央西火车站和奥斯特利亚宫为中心,近乎于摧枯拉朽般一个街区一个街道的清剿着暴徒们。

    他不在清理过的街道留下任何守备或者维持治安的兵力,甚至故意纵容少量暴徒向已经清扫过的区域逃亡,然后就调动全军以团为单位,向暴徒逃亡的中心区域进剿。

    整整一天一夜,在战争中依然安享繁荣的王都内城区坠入了炮火与血泊的炼狱,许多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外城区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底层贫民们,究竟能爆发出多么恐怖的力量,以及拥有一支足够强大,能够保护所有人和镇压这种恐怖力量的军队,又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三月二日,二十点三十七分,在路德维希·弗朗茨的统领下,雷鸣堡征召军成功收复旧墙街。

    轰轰烈烈,持续了近一周的暴动以一个看似十分完美的方式,于此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对许多人而言,这场风暴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

    “请柬?”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内,坐在病床上的安森举着一张卡片,满脸困惑的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塞拉·维吉尔。

    “没错。”

    女审判官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补充一句:“是一份非常珍贵的请柬。”

    珍贵?一份请柬能有多珍贵…表情茫然的安森打量着手中的卡片:浅白色的硬纸散发着淡淡的异香;信纸的边缘用的是非常有帝国风的金色鸢尾花装饰,并且不是印刷的图案,而是真的用金线缝制的。

    打开卡片,一串优雅的字符映入眼眶,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字迹在闪闪发亮,多半是在卡片上洒了银粉。

    好吧,至少绝对不便宜,光是信的价值就不会少于六十金币…在内心默默吐槽的安森,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请柬”的内容上:

    “尊贵无比的贵客,卢恩家族于此向您提出诚挚的邀请,圣徒历一百年3月7日正午十二点,于伦德庄园举办的私人午宴,期待您的造访。”

    卢恩家族…安森对于这个姓氏有点儿印象,是一个比奥斯特利亚王室还要古老的家族——虽然几乎所有的古老家族,都比几百年前才新崛起的奥斯特利亚王室更古老。

    “可这和黑法师有什么关系?”

    在安森刚刚醒过来,从科尔·多利安口中听到“黑法师已死”的时候,塞拉·维吉尔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显然和这件事不无关联。

    “很大的关系。”女审判官轻声道:

    “还记得科尔那个笨蛋告诉你,除了黑法师和布洛恩之外,没有第二个施法者进入了大教堂和密室吗?”

    “记得,他说…是你告诉他的。”

    塞拉·维吉尔点点头:“我撒谎了。”

    “当时在克洛维大教堂内还有第三个施法者,而且如果我没猜错,她…恐怕也是一个亵渎法师。”

    “什么?!”

    这一次安森是真的惊了。

    一个梅斯·霍纳德就差点儿让整个克洛维城天翻地覆,然后现在她告诉自己…还有一个?!

    难道《三旧神研究》那本书是骗人的,亵渎法师一点儿也不稀有,还是说整个克洛维城其实是旧神派的地下大本营?!

    “科尔说黑法师已死时,你似乎很惊讶。”塞拉·维吉尔继续道:

    “我猜你并没有彻底杀死他,对吧?”

    “你的意思是那名杀死梅斯·霍纳德的亵渎法师…是卢恩家族的人?”

    “很有可能,甚至莉莎失踪的事情也许同样和她有关。”女审判官低声道:

    “否则只是杀死黑法师的话,她也不会特地将这封请柬交给我,并且委托我交给你了。”

    “你见过她了?!”

    “没有。”塞拉·维吉尔平静道:“但她很显然知道我是一名黑法师,是用读心的方式交给我的。”

    难以置信的安森拼命抑制着自己复杂的心情,静默了几秒后,才凝重的沉声道:

    “这封信上的伦德庄园…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卢恩家族是克洛维王国最古老的豪门,但却相当的低调,只有极少的豪门贵族能够接触到他们。”

    塞拉·维吉尔望着安森,带着波澜不惊的语气开口道:

    “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能帮助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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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呼唤旧神的法师,传承血脉的骑士,憧憬着昨日的辉煌;蒸汽机的喧嚣,加农炮的轰鸣,昭示着未来的方向;流落此世的安森,踏上了一条未曾被设想过的道路;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他必将加冕为王!我必将加冕为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必将加冕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