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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二十二岁,是团长

    彻夜无眠,几乎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下的安森,当太阳升起后便如同每一个合格的军官那样,迅速从舒适(梆硬)的床铺上醒来。

    饿醒的。

    向路德维希准将汇报,“审讯”路易·贝尔纳,“旧神派”的诡异留言…被折腾了整整一天的安森除了精神食粮外,没有吃到任何可以被称为“食物”的东西。

    浑浑噩噩的安森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泥泞不堪的战壕工事里穿行,朝着记忆中的军营餐厅走去。

    虽然雷鸣堡征召军是杂牌军,但因为身处王国领内,指挥官路德维希准将是王国教会总主教的亲儿子,所以伙食标准相当不错,甚至达到了许多正规精锐才能享受的标准。

    以安森这个陆军上尉为例,他一天能领到七百克的干面包,五百克鲜肉或者腌肉,三百克新鲜蔬菜或者腌菜,一小块奶酪和果酱,一瓶啤酒和一包香烟,以及三天一瓶葡萄酒外加时有时无的新鲜水果。

    这些伙食不会直接发到士兵手里,而是由指挥部的炊事兵在军营厨房里做熟,再由各个团的司务长用团里的马拖车带到阵地上,以连为单位配发。

    和普通士兵相比,他这个上尉最大的特权就是不用蹲在战壕里,捧着滚烫的餐盒生怕被泥水溅到,而有专门的军营餐厅——烂泥坑里的长条桌和长条椅——可以安稳的坐着享用“美食”。

    看着面前腌肉和蔬菜炖煮的浓汤,脆皮金黄的面包,泛着诱人泡沫的啤酒,外加佐餐的干酪和小糖果,饥肠辘辘的安森对军队的伙食相当满意。

    如果没有“旧神派”,这场该死的战争,以及明显有问题的雷鸣堡,那就更令人满意了。

    “胃口不错啊,我的副官大人……”

    端着餐盒的卡尔上尉坐在他对面,怀里还夹着一个用旧报纸裹着的柱状物,有些垂头丧气的打量着安森:“唉,你也没睡好啊?”

    怎么了?

    伸向啤酒的右手停在半空,顶着黑眼圈的安森困惑的看着卡尔·贝恩。

    看着这还没明白过来的家伙,卡尔只得没好气道:

    “我们这些人,马上就要失业啦!”

    “失业?!”

    安森呆住了,他这刚上岗就失业,连实习期都还没过呢!

    “真是王都来的家伙啊……”卡尔摇摇头,用一种十分羡慕的口吻道:“我的督导副官大人,像我们这种杂牌军,打完仗就要撤编的。”

    “当然一般也不会那么快;问题是我们团长威伦·斯莫——就是那天被准将枪毙的胖子——人没了,要是没有哪个军官愿意接手,我们这个团立刻就得解散!”

    “我估计,应该就是今天。”

    越说越绝望的卡尔,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到时候士兵可能会被另外几个缺编的团收编,至于我…唉,大概就是又被赶到哪个鬼地方,当个没前途的民兵连长吧?”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这场战争开始的就很奇怪,估计过几个月就要结束了,到时候还是要解散……”

    不。

    安森在心底默道。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克洛维和帝国之间的战争,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终结。

    回想起那血红色的字迹,沉默的安森微微蹙眉。

    原本以为只是无意中参与了一场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战争,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这幅身体的上一个主人“前安森”,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想要加入“旧神派”?

    真的…只是因为业余兴趣吗?

    “咚!”

    撕掉包在外面的旧报纸,垂头叹气的卡尔将藏在里面的朗姆酒砸在长条桌上,顺手摸过两只酒杯:“算了,还是多想些好事情吧。”

    “你从哪弄来的朗姆酒?”

    安森好奇的问道,在“前安森”的记忆力这种饮料只属于海军,陆军是享受不到的。

    “军营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只要想没有你弄不到的东西。”卡尔略有些得意的轻笑声:

    “这不算什么,我在雷鸣堡当民兵连长的时候,就算是专供贵族和高阶军官的伙食,只要和后厨搞好关系也不是没办法……”

    “你在雷鸣堡当过连长?!”

    震惊的安森猛地从长条椅上起身,目瞪口呆的盯着被吓一跳的卡尔。

    这么重要的情报来源就在身边,自己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不对…惊愕之余的安森,立刻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卡尔·贝恩上尉,现在的雷鸣堡征召军里面,有多少军官和士兵是以前雷鸣堡要塞守军?!”

    “呃…这个可不好统计。”目光闪烁的卡尔,吞吞吐吐道:“除了将军带来的炮兵,骑兵和掷弹兵团…剩下的大概有四分之一吧?毕竟雷鸣堡大小也是个兵站和要塞,再怎么小也至少有一两千人的守军……”

    “一两千守军,还有重炮…那雷鸣堡要塞是怎么失守的?”安森继续追问道。

    抬头望向目光灼灼的安森,叹了口气的卡尔给自己和他倒了满满两杯朗姆酒:

    “我的督导副官大人,你要是想闲聊的话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但如果是为了夺回雷鸣堡…还是省省吧。”

    接过酒杯的安森缓缓坐下,他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端起酒杯的两个人沉默不语,心情各异。

    “不应该那么容易失守的。”

    放下酒杯的卡尔,突然叹了口气:“详细的记不清了,但在要塞失守的两天前,我们已经接到了前线发来的线报,有一支小股帝**在向雷鸣堡这里急行军。”

    “他们是在晚上进攻的,是和昨天一样没有月亮的夜里,那动静大得不像偷袭。”捧着酒杯,卡尔的目光渐渐出神。

    随着他的叙述,一幅幅闪回的画面在安森脑海中浮现:

    结束轮值的卡尔·贝恩正准备返回宿舍,身后就传来了要塞上方炮击的巨响;很快,浪潮般轰鸣的马蹄声,也从城外的地平线席卷而来。

    雷鸣堡内警钟大作,到处都是慌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同样慌乱的卡尔扛着轮值时带的步枪,本能的去集结散成一团的部队。

    但等他聚集起麾下的士兵时,看到的却是被攻下的城门和洪流般溃散下来的逃兵。

    攻破要塞的帝**似乎完全没有追击的想法,任凭他们这些守军们逃出了雷鸣堡……

    “内应?”

    安森脱口而出。

    “有可能,但应该不光是内应。”闷了口朗姆酒的卡尔失落的摇摇头:“别那么瞧不起雷鸣堡,你就是有办法躲过炮击攻到城墙下,狭窄的甬道和数不清的射击孔,也能让进攻方伤亡惨重!”

    “敌人应该还用了别的办法,让站岗的士兵无法反抗;我也问过不少人,但都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基本上和我一样,被逃散的士兵卷带着出城了。”

    无法反抗……

    陷入沉思的安森,想起了昨晚血红色的字迹。

    难道雷鸣堡里的“旧神派”是帝国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旧神派”协助帝国攻下雷鸣堡,又让自己夺回的目的又会是什么——激怒克洛维王国,让这场战争变成真正的全面战争,还是另有所图?

    他知道的讯息太少了!

    “别想太多啦…嗨,你们这帮年轻人啊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特别,是命运的主宰;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自己才是被宰的那个。”

    对面的卡尔依然在垂头丧气的喝着朗姆酒:“反正我们团就要解散了,哪怕你现在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知道该怎么攻下雷鸣堡,也根本就……”

    话语声戛然而止。

    看着表情僵住的卡尔,手里还端着酒杯的安森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身后……

    “路德维希准将?!”

    面色冷漠的路德维希,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右手掌心的珐琅怀表;身后是面露凶光的罗曼,两人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我给你们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内,我要看到第一列兵团在阵地前集结待命,否则……”

    话音未落,缓缓抬起目光的路德维希,眼前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踪影。

    十五分钟后,齐装满员,全副武装的第一列兵团在路德维希的面前完成集结。

    清晨刺骨的寒风中,惴惴不安的士兵们低着头;团长威伦·斯莫被当众枪毙还是几天前的事情,谁也不敢直视这位准将大人的眼睛。

    背着双手,身影宛若一支步枪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冷哼声,目光在队列中每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像在拼命记住每个人的长相。

    压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路德维希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为我当中枪毙了你们的团长,就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这个第一列兵团。”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响起:

    “我也知道,你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已经做好被解散的准备,都认定了自己早晚要被别的团收编,被遣散,被当成流浪汉赶到阵地外的荒野。”

    “我还知道,军营里已经有不少关于对你们的流言,说你们守住阵地的举动,证明了我这个指挥官的无能;所以你们团长的昨天,就是你们的明天;为了面子,我——路德维希·弗朗茨,会让你们这些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冷笑下,路德维希对着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昂起头颅,放声怒吼:

    “现在我正式告诉诸位——你们!他们!都错了!”

    “大错特错!”

    站在凌冽的寒风中,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我路德维希·弗朗茨,绝对不会背叛忠于职守的士兵,也绝对不会惩罚任何一支敢于在强敌当前时,坚守阵地的军队!”

    “第一列兵团,是一支勇敢到可以孤军奋战的军队;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是敢正面应战三倍敌人,高呼上刺刀的士兵!”

    “当然,某些人还是说对了一句话——你们的勇敢,证明了我的无能;有这样的军队在我的麾下,是我路德维希的荣幸,是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的荣幸!”

    站在队列最右端的安森微微侧目。

    几分钟的功夫,哪怕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身旁的士兵们情绪明显和刚才不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已经做好最坏准备的他们惊呆了。

    “所以你们可以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将你们打散到各个部队。”路德维希的声音依然嘹亮:

    “从明天开始,会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装备补充给你们,会有新的士兵加入你们;第一列兵团,要有第一的样子!”

    “我向你们保证,掷弹兵团有的,你们都会有;掷弹兵团没有的,你们也会有!”路德维希按住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刺向天空。

    “第一列兵团将成为一面旗帜,一面我们必将夺回雷鸣堡要塞的旗帜!”怒吼着,路德维希将目光转向安森:

    “第一列兵团,安森·巴赫上尉,出列!”

    安森微微一怔,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队伍最前端。

    “罗曼!”死死盯着某个陆军上尉的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

    “念!”

    “是!”

    面色凶狠的罗曼拿出一封用印泥封死的信笺,面向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

    “奉吾王钧旨——

    委任王家军事学院学员安森·巴赫,为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授中校衔;此委任自命令签发第二日起,即刻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话音落下。

    惊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们,外加目瞪口呆的卡尔·贝恩,目光整齐划一的转向某个督导副官。

    表情冷漠的路德维希盯着安森,刻意走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微微颔首:

    “本来是要等到三天后的,但我临时决定给你一个惊喜;接下来,该你给我一个惊喜了。”

    看着对方那阴森森的目光,安森的嘴角抽了抽,没敢笑。

    下一秒,迈开脚步的路德维希越过安森,对着正前方沉声道:

    “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向你们的团长致敬!”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回荡。

    “全体都有——”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卡尔·贝恩向前一步,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望着安森的背影:

    “敬礼!”

    两百余名士兵整齐划一的将步枪向地面一砸,右手捶在胸口。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当安森转过身面对所有人时,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按照记忆,这个世界的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

    是团长。

第十七章 副官

    “晋升了吗?恭喜你。”

    牢房内,带着真挚的微笑,路易·贝尔纳看着对方和上次明显不同的军装:“像您这么年轻的团长,就算在帝国也很罕见的。”

    “所以要付出代价。”坐在对面的安森脸上露出苦笑:

    “一个月内不能夺回雷鸣堡要塞,这身军装可能就是我的囚服了。”

    “哦,那是挺危险的。”年轻骑士很认真的点点头:“虽然安森阁下您击败了我,但我并不认为您在一个月内,能从我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手中夺回雷鸣堡。”

    “和我不同,兄长虽然有时会略微暴躁些,但却是个相当冷静且理智的人,不会像上次的我那样被轻易欺骗。”

    嗯,雷鸣堡的帝国守军指挥官是个很冷静的人,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不会冲动冒进…今天就用这些内容搪塞罗曼中校吧。

    在心底做出决定的安森耸耸肩,将谈话内容转入正题。

    “没有回应?”

    年轻骑士瞪大眼睛,太过惊讶以至于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你的血脉之力…没有回应,这怎么可能呢?!”

    沉默的安森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

    和路易·贝尔纳面对面交谈是很麻烦的事情——至少每次都要给罗曼一个理由和成果,如果不是没办法,他才不想把这么宝贵的机会浪费在重复问题上。

    但…的的确确没有回应。

    更准确的说,是他都无法感受到所谓“血脉之力”的存在;虽然面前这个单纯到不会撒谎的家伙,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就是拥有这种力量。

    相反,在尝试了不止一次对血脉之力的“回应”最终失败后,安森倒是逐渐弄清了自己那种能“看”见周围的异能的规律。

    和血脉之力有些类似,这种“异能”也需要自己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较为清醒的理智——精疲力竭的状态下,成功率非常低微。

    其次,它的“使用方式”和路易所提及的乃至安森记忆中的血脉之力完全不同,并不受安森的主观控制——开启就不会轻易停止,直至某个时间点会自然消退。

    几次的测试的结果,大概是两小时左右。

    说是异能,反倒更像是某种病症…难道是穿越带来的副作用?

    “你应该已经过了最初阶段,否则我也无法察觉到你身上的血脉之力,没有回应……”年轻骑士眉头紧蹙,看起来比安森还要困惑:“不对,通常来说,你应该已经会偶尔出现无意中使用血脉之力的情况了!”

    “这是一种蕴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更准确的说还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本质上说,就和你的四肢或者器官之类的没什么不同!”

    顿了顿,冥思苦想的路易提出一种可能:“也许…是和你的血脉之力本身有关。”

    “能说的更清楚些吗?”安森有点烦躁,对方的解释和废话没两样。

    “安森阁下,你在战场上已经见识过我的血脉之力了。”路易微微一笑:“很全面,会大幅度提升我的反应能力,速度乃至力量,并且能瞬间洞察周围一切会对我产生危险的存在。”

    “这种血脉之力的使用前提是我能保持理智,体力充沛;相反,在疲惫或者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我是无法使用它的。”

    “如果用这种方式解释,也许是因为你的血脉之力使用条件…嗯,比较苛刻。”

    “这并不奇怪,因为血脉之力本就多种多样;我曾经亲眼见过帝国皇室的血脉之力‘龙骑士’——仅凭怒吼和呐喊声就能击碎巨石,光是气浪就能将周围人震飞出去。”

    “但第二天那位皇室成员嗓子疼,强悍无比的血脉之力立刻威力骤减。”

    “所以我猜测你的血脉之力,并不是能够在正常状态下使用的,亦或是平时这种能力会大幅度弱化,弱小到即便你已经无意中使用了,也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地步。”

    说到这里,路易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歉意:“非常抱歉,因为我对克洛维王国的贵族谱系并不了解,所以完全不清楚巴赫家族的血脉之力究竟是何种类型,如果能稍微有些可以参照的对象的话,说不定……”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安森摆摆手。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问题是“前安森”出身的巴赫家族,只是个克洛维王国中央行省的乡下地主,鬼知道是哪个运气爆棚的祖先,迎娶了某个血统高贵的老婆,顺带继承了对方的血脉。

    “到这一步,我能帮的已经不多了——除非弄清你的血脉之力起源,否则在不知道确切血统的情况下,胡乱尝试是非常危险的。”路易再次叹口气。

    “不过克洛维的王室奥斯特利亚家族,据传闻讲,和继承了‘圣杯骑士’血脉的洛兰家族有些渊源;我对奥斯特利亚家族不了解,不过既然你是克洛维贵族就不妨从这上面着眼,也许会有些收获。”

    路易忍不住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击败我的安森·巴赫阁下,正是继承了克洛维王室血脉的后裔,那可就太荣幸了!”

    深吸一口气的安森,克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家伙正直到过分单纯,他简直想打人。

    “另外,还有两点您必须切记。”收起笑容,烛光下的路易表情重新变得认真起来:

    “第一,血脉之力并不是武器或者工具,它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四肢或者器官;切记,很多优秀的天赋者都因为这一点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恶果。”

    “第二,不论何种血脉之力,原则上都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发挥效果;使用它,就和您聚精会神的去倾听或者思考没什么两样;因此即便无法立刻掌握血脉之力,不断练习让自己更容易集中注意力,依然是很重要的。”

    “安森·巴赫阁下,我很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和真正掌握了血脉之力的您再次决斗,希望我们都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离开牢房,在两名掷弹兵的监视下,安森将自己和路易的谈话内容记在一张细长的纸条上,交由罗曼和路德维希准将审核。

    基本说了实话的安森,特地在“帝国守军指挥官为人冷静,不会冲动冒进”上加了双引号。

    他不害怕路德维希猜到自己审问路易的真正目的,他害怕的是这位准将大人太想夺回雷鸣堡,在城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再把黑锅扔给自己。

    考虑到他已经在自己身上砸了这么大的本钱,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一场原本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战争,结果又要保住性命,又要竭尽所能赢得胜利,还得时刻小心背后“旧神派”的阴谋,和可能要替无能长官背的黑锅……

    太难了,自己可真是太难了。

    安森疲惫的叹了口气,顺着牢房外的战壕向围攻阵地走去。

    在最想打仗的路德维希都下定决心,用掘土和刨坑的方式击败要塞内的帝**后,知道自己不用列阵送死,给火炮当靶子的士兵们立刻爆发出极其强烈的主观能动性。

    被火炮蹂躏得不像样的军营,在一天之内就被他们“改造”成巨大的工地;一夜之间,数千士兵就“变”出了数量庞大的木锹,木铲、木锤和大小各异的运土容器——大部分应该都是用被火炮摧毁的防御工事,拒马和木桩一类改造的。

    为了方便运送泥土,许多在港口当过佣工的士兵们在泥泞难行的战壕里铺设了简易轨道;泥瓦匠出身的低阶工兵们一转身成了工头,模仿着过去让自己痛恨不已的身影,指挥起一帮下士和老兵们。

    在这种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热情下,原本预计四天的前期工程仅用两天就已经全部完成。

    并且不仅仅是效率高,这帮人修建战壕的水准让人相信比起军队,他们更像一直长期承包土木项目的工程队。

    被炸断的交通壕重新被打通,炮弹留下的冲击坑被改造扩建成临时营地,狭窄拥挤的通道,短短两天时间就扩建成了可以让三人并排行走的宽度。

    甚至为了加快工事修建效率,迷宫般的战壕网内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标识和路牌——“炮弹街”紧挨着“矮脚巷”,“公共餐厅”对面左拐就是“纸牌俱乐部”;新扩建的区域外,还挂着“开发中”和“小心脚下”的指示语木牌。

    泥泞肮脏的阵地战壕正在变成一座热闹非凡,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城市”。

    原本还担心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路德维希,很快就发现自己可能想多了——只要能保证不让这帮士兵打仗外加一天两顿饭,不用二十天他们就能把战壕挖到雷鸣堡的城墙下。

    但准将大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骄傲或者自豪,连一点点看见胜利曙光的喜悦都没有;相反,他此刻的心情更加悲观了。

    宁可拼命挖战壕也不肯爬出泥坑,哪怕敌人会开炮的概率微乎其微,也不愿冒着被炮弹轰击的风险在围攻阵地上行动——这是一支何等胆小如鼠的军队!

    指望这种在大雾天敌人一轮突袭就全线溃散的渣滓,真的有希望夺回雷鸣堡吗?!

    对于这一点,安森反倒是很乐观。

    己方军队水平低下没关系,只要敌人更烂就行。

    按照卡尔·贝恩上尉的评价,帝国步兵不仅战术僵硬死板,抱着密集阵和排队枪毙不放,士气更是一个伪命题——指挥官还活着的时候或许有保证,一旦军官阵亡就会当场溃散,没有例外。

    炮垒争夺战的结果,基本证明他的说法。

    真正让赫瑞德帝国引以为傲的,是他们强悍的炮兵部队、骑兵和骑士军官团——所以只要能让守城的帝**无法发挥火炮优势,在攻城战中只能依靠少量精锐骑士和步兵的帝**,短板将暴露无遗。

    明面上的战斗还是有希望胜利的,真正危险的接下来短兵相接的战斗,以及背地里谋划着什么的旧神派。

    所以只要还没弄清旧神派到底想干什么,哪怕土木工事彻底完工,安森依然会想尽借口推迟路德维希的进攻计划。

    因为风险真的太高。

    哪怕不得不冒险,也至少要等到自己基本掌握了血脉之力,有自保的本钱之后,还要尽量规避替路德维希背黑锅的可能……

    “回来啦,我的团长大人?”

    停下脚步的安森抬起头,双手抱着手臂卡尔·贝恩靠着土墙,正一脸无奈的盯着他看。

    “出事了?”安森随口问道。

    “干嘛什么都问我啊,我就是个小小的营长,不是您的副官。”卡尔冷哼声:“我也不像某个副官大人,为了军衔命都不要了!”

    看着没好气的卡尔,感到有些莫名的安森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声:

    “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我才不嫉妒快要死的人呢!”

    卡尔猛地上前一步,之前还等着被赶到某个鬼地方当民兵连长,胆小怕事的陆军上尉,此刻却一把攥住安森的衣领,杀气腾腾的盯着他:

    “我问你,那个总主教的亲儿子这么不遗余力的夸我们,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啊。”

    安森轻笑着点点头,煞有其事的举起双手。

    “那他给你的中校衔,知道是为什么吗?”

    “知道啊。”

    “那你还主动找死,还要拉上我们一团的人?!”

    卡尔惊呆了。

    “这不是找死,这是能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收起微笑,安森淡然道:

    “路德维希来的那天你也看见了,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不夺回雷鸣堡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就算要用人命换炮弹,他也不会皱一个眉头;虽然他应该是绝对做不到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把活下去的机会,押在一个为了赢能不惜一切代价,什么救命稻草都要抓的疯子身上…我宁可信自己。”

    “这样解释还满意吗,我的副官大人?”

    安森举着双手,沉声问道。

    一脸纠结的卡尔盯着安森的脸,抽动的喉咙咽着唾沫,一点一点松开了他的衣领。

    “罗曼中校送来了一批武器和新兵,说是你要的…我劝你最好赶紧检查一下。”无力的靠在土墙上,表情黯然的卡尔指了指身后。

    下一秒,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安森离去的背影大喊:

    “还有,我不是你的副官!”

第十八章 清单

    总的来说,事实证明总主教的亲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大人,是真的说到做到,也是真的不差钱。

    站在堆积成山的物资箱的包围下,手捧清单的安森除了感慨以外,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本对路德维希的种种意见全都不翼而飞。

    有这么慷慨的上司,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满目玲琅的清单上,足足为他准备了六百支步枪和刺刀,外加相应全套的步兵装备;包括并不限于军装,鞋袜,风衣,背囊…基本能武装一个将近满编的步兵团。

    除了这些,还有安森之前要求的手榴弹,因为要克扣掷弹兵团的物资所以没有三十箱那么多,但也准备了四百多枚,基本超出安森的预期。

    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因为账目清单上赫然记着在全部物资里,还有一门步兵炮!

    安森震惊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德维希就提到过,陆军中派他负责夺回雷鸣堡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准备看他笑话的;所以除了路德维希自己带来的炮兵连,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的重火力支援。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这门步兵炮,是路德维希自己掏钱买的。

    这可太厉害了!

    不过连自己这么夸张的要求都满足了,也从侧面证明路德维希有多渴求这场胜利;如果自己不能按照约定的那样,在一个月内攻下雷鸣堡的话……

    “喂,团长大人,看够了吧?”

    没好气的卡尔·贝恩,唤醒了还在背后冒冷气的安森:“看够的话就过来,见识见识你弄来的这些好东西!”

    说着,他直接撬开面前的木箱,从里面抽出一只造型十分修长流畅的步枪:

    “博尔尼步枪,这是今年克洛维王国才刚投产的新款轻武器;枪身是进口橡木,枪管里的膛线也非常漂亮,弹道很直,后坐力也适中,就是威力小了点,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它也是一款后膛步枪,所以你一定喜欢!”

    “哦?”

    安森眼前一亮,从面无表情的卡尔手里接过武器:“那…它有什么问题?”

    “它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卡尔·贝恩冷笑到嘴角抽筋:“进口橡木,膛线好,后坐力也不大——这种枪不是用来打仗的,是贵族老爷在庄园里打鸭子的;战场上步枪是消耗品,你指望那帮列兵能像个贵族一样保养武器吗?!”

    “我的建议是留下二百支,剩下的想办法处理掉,看能不能从管后勤的人手里淘换一千支旧步枪,省得打两仗就得让士兵拿着木棍送死。”

    “……”安森。

    放下了怀中的“高贵之枪”,安森的目光挪向一旁的某个空箱子:“那个箱子怎么已经打开了?”

    “哦,里面原本装的是手榴弹。”

    卡尔点点头道:“你回来之前我们用掉了一箱,想实验一下威力如何。”

    试验了一下威力…嗯?

    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猛地回头看向卡尔:“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呢?!”

    “对啊,这就是它的神奇之处啊!”

    卡尔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用了整整一箱,没有一颗爆炸的——倒是不停冒白烟,还呛到不少人。”

    “哦,对了,还有一门步兵炮。”挠挠头,他指向身后:“正好你回来了,问一下你准备把它放在阵地里的什么位置?”

    “炮在哪儿呢?”安森顺着他指的的方向望去。

    “就在那儿呢。”面无表情的卡尔,用下巴朝同一个方向戳了戳:“对,就是那个。”

    “就是它?!”

    死死盯着被卡尔称之为“步兵炮”的东西,安森目瞪口呆。

    大号霰弹枪下面再装两个轮子,这种东西也能被称之为“炮”吗?!

    “这叫一磅炮,也叫‘砰砰炮’,听说帝国有些地方还把它叫做抬枪——但它真的是炮。”这次卡尔的表情很认真:

    “当然除了射程,威力也真的和大一点的霰弹枪差不多。”

    “……”

    安森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他快陷入某种特别想以头抢地,甩手不干的冲动时,一阵不和谐的音符从身后的战壕里传来:

    “大人,什么时候时候开饭?”

    “对啊,喊我们来的时候就说好要开饭的。”

    “饿了好几天了,能不能快点开饭?”

    ……望着眼前这一帮衣衫褴褛,绝对和士兵半个铜板的关系的人群,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安森一把按住卡尔的肩膀,困惑的眼睛盯着对方。

    意思很明显:这帮人哪来的,又是谁?

    “咳咳!”

    轻咳两声,卡尔用尽全力掰掉了肩膀上安森的手:“他们…就是你的散兵连。”

    “啥?”

    安森的脑袋瞬间空了。

    散兵,在克洛维军制中是一个和列兵完全相反的兵种——不是以整齐划一的队列,而是要在阵前散开,使用快速推进和机动的方式战斗。

    正因如此,这一兵种对士兵的体能和射击命中率要求较高,并且因为不是整齐队形,往往要士兵自己对战局做出判断,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通常来说一般将散兵当做袭扰火力,侦察兵和狙击手使用;在克洛维王国,属于死板僵硬的老旧战术不再适用,而诞生的新兵种。

    安森会对这些这么清楚,是因为“前安森”在王家军事学院里进修的正是散兵科目。

    为了夺回要塞,短兵相接的攻守战、巷战、伏击战几乎不可避免;混乱中只懂得僵硬死板战术的线列兵,远不如机动灵活的散兵适应这种战斗。

    而现在路德维希把一帮不知道哪来的家伙扔给自己,还说他们就是自己要的精锐?!

    原本对周围准将大人产生的好感,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喂,那个黑头发的!”

    一个无比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都快饿死了,还不能开饭吗?!”

    安森缓缓回首,怔怔的看着一个挤到人群最前面,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的小女孩,内心生出一种荒谬到极致所以显得很合理的错觉。

    没错,在这么一帮“精锐”当中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呢?

    他身旁的卡尔更是已经彻底麻木,面无表情的从上衣掏出烟盒,摇出一支用嘴叼住,“啪嗒啪嗒”的点上火——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帮安森收拾安森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

    叹了口气,安森只好起身独自上前。

    小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模样,大概有步枪一半高;瘦瘦小小的身体套在一件满是尘土,破旧裂口的亚麻衬衫下;浅褐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拧成一团,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绿色眸子,饿狠狠的瞪着安森。

    “请问,是谁带你们来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的安森,对着人群问道。

    “不认识!”

    拼命仰起头的小女孩瞪着安森,继续有气无力的喊道:“什么时候开饭?!”

    几乎是小女孩说话的同时,身旁和身后的人群集体后退了几步,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和安森。

    按住内心的冲动,安森只好半蹲下身看着小女孩:

    “你的家人呢?”

    “那是啥?”

    “就是你的父母,或者亲戚什么的?”

    “不知道,没见过!”

    “……”嘴角抽筋的安森只好换个问题:

    “谁带你们来的?”

    “有个穿斗篷骑马的家伙,说只要会开枪,打得准就能到这里吃饭,我就把他们都带来了!”小女孩很“威风”的朝身后一摆手,只可惜又瘦又细的胳膊根本看不出力量:

    “所以什么时候开饭?!”

    “是你把他们带来的?”安森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清。

    “是我!”

    小女孩儿用力点头,幅度之大让安森险些以为她会摔倒:

    “天冷了,外面找不到吃的,我四处找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他们,他们没吃的还想抢我的,但他们都打不过我,我就带他们一块找吃的,路上遇见了那个骑马穿斗篷的…最后就到这了。”

    小女孩莉莎说的结结巴巴,身后的难民被她形容的像四处觅食的鬣狗似的,不过安森的脑海里大概有画面感了。

    虽然很好奇为什么一群难民连一个小女孩都打不过,她又是怎么让罗曼中校顺利答应把他们带来,但他现在真不想管这么多了。

    浑身上下透着无力感的安森沉默许久,看着面前越来越急切的小女孩,很勉强的挤出一丝和善微笑:

    “这样我们马上开饭,等你们吃饱后再去找那个穿斗篷骑马的家伙,让他帮你们另安排地方。”

    攻下雷鸣堡,安森需要的是一批短兵相接的精锐,是懂得用掩体保护自己,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十五秒内冷静装弹射击,一击毙命的猎手。

    不是一帮炮灰。

    “那不行!”

    小女孩的脸色瞬间苍白——虽然肌瘦的脸上本就看不出什么血色,慌慌张张的拽住安森的衣服:

    “穿斗篷的家伙说了,你要不收他就要赶我们走!”

    嗯,像是那位准将亲信会干的事。

    “天冷了,外面已经没吃的了!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赶我们走!”小女孩儿死死瞪着安森,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叫喊着:

    “你不是要找会用枪的人吗,我枪打得可准了!求你了,让我们留下吧!”

    “不是你会用枪就……”

    “我真的会用枪!我会,我能隔着好远好远就一枪打穿兔子眼睛,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

    “这和你会不会用枪没有关系,从一开始……”

    正当安森有些不耐烦时,眼前的小女孩手中突然多了一道黑影。

    那是…自己的配枪?!

    惊愕的他本能的伸手夺回,但面前的小女孩儿就像是猜到了他的行动,变戏法似的躲过了伸来的右手。

    下一秒,双手握着左轮枪的小女孩已经站在他身后,安森已经听到她扣下击锤的声音。

    不好!

    猛地转身的安森一把攥住她的小腿;脚下一空的小女孩失去平衡,瘦小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

    手中的左轮枪,也随之抛向半空。

    “啪——!”

    趁势打算按住她的安森还没来及动手,被抓住的小女孩硬生生在半空扭身,黑乎乎的脚丫正中他面门。

    “噗通!”

    腾空的瘦小身影摔在战壕的泥坑里,根本不顾疼痛,疯了似的伸向从空中落下的左轮枪。

    下一秒,纤细的手臂被安森抓住,将她按倒在地。

    被抓住左腿和右手的小女孩拼命挣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绝对和体型不符的力量。

    “咔哒。”

    嗯?!

    空中坠下的左轮枪,稳稳落在了小女孩的左手。

    错愕的安森瞪大了眼睛。

    “砰——!”

    金红色的枪火中笔直的弹道一闪而过,未等到所有人察觉,已经将对面卡尔嘴角的香烟一分为二。

    惊呆了的副官依然保持着吞云吐雾的姿势,死死盯着被被削断的香烟横截面,夹着香烟的食指微微发抖。

    “这样可以吧,可以了吧?!”

    声嘶力竭喊叫着的小女孩把枪扔在一旁,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猛地扭头,咬牙切齿的瞪着安森,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说啊!让我干什么都行,不要赶我们走啊!”

    目瞪口呆的安森,脸上还留着小女孩的脚丫印。

    “卡尔!”

    “啊?在!”

    猛地回过神的卡尔·贝恩,像个副官似的站在原地。

    “把司务长找过来。”安森头也不抬道:“告诉他,立刻开饭!”

    “可现在还没到午休时间呢,军营厨房的伙食……”

    “快去!”

    “是!”

    慌慌张张的卡尔,像逃命似的狂奔离去。

    安森松开小女孩,一声不吭的走到烟头落地的位置。

    他瞥了眼身后,差不多将近十二米。

    十二米,一枪击断香烟,还是在被自己完全制住的前提下……

    巧合?

    就算是,对方的灵敏和反应速度,还有和身体完全不相称的爆发力,这些可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缓缓起身,安森看向那个小女孩。

    满脸污渍和眼泪的小女孩察觉到安森的目光,同样抬起头,紧张兮兮的一动不动。

    她身后被她带来的难民们纷纷畏惧的后退,生怕被刚刚小女孩的反抗牵连。

    “你……”

    下意识开口的安森,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问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紧张的小女孩一愣,随即脱口而出:

    “莉莎,莉莎·奥古斯特!”

第十九章 骑兵!骑兵!

    捧着比自己脑袋还大一圈的餐盒,顾不得擦眼泪的小女孩直接将浓汤倒进嘴里;滚烫的汤汁“咕嘟咕嘟”,顺着那细嫩的脖颈流进身体。

    “砰!”

    一口气喝掉大半热汤,小女孩重重的将餐盒砸在长条桌上,抹嘴的同时一把抓住了还在冒热气的干面包,三下两下将面包掰碎,浸在满是蔬菜和腌肉的浓汤里,小手抓其腌肉和面包朝嘴里塞,腮帮高高鼓起,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着。

    望着狼吞虎咽的小女孩,坐在她对面的安森和卡尔一声不吭的互相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前后用了三十分钟,在找了好几个人问过话之后,两人总算是弄清了这批“精锐补员”的身份。

    和安森最开始的猜测大致相同——他们都是雷鸣堡本地人,溃兵、强盗和帝**摧毁了他们的村子;食物匮乏,交通又被战争截断的他们根本无处可躲。只能朝还挂着王国旗帜的方向逃难。

    至于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小女孩,他们是在半路撞见的;几个村民在食物的诱惑下,支支吾吾的承认了他们试图抢劫小女孩的食物,被对方反过来暴揍一顿的惨痛经历。

    接下来的事情小女孩说过了:有食物还能打的莉莎成了这帮人的“头儿”,一行人逃难路上撞见了路过的罗曼中校,然后就到了自己这里……

    至于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小女孩…她简直浑身都是问题!

    父母是谁?她连什么是父母都不懂;

    之前在哪里生活?只知道好像是某个山里的村子;

    为什么会使用枪械…在得到“一看就会”的答复后,安森都觉得问这个问题的自己有点蠢;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却牢牢记着自己的名字是莉莎·奥古斯特……

    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爆发力和反应速度惊人,会使用枪械的小女孩不要说安森,连卡尔都能察觉到绝对有问题。

    塞给自己这么一帮人,罗曼他到底是在应付差事还是别有用心?

    想起对方之前给自己的警告,安森对这位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越来越怀疑了。

    “我说团长大人,您到底打算怎么办?”

    瞥了眼还在狼吞咽的小女孩,卡尔吞吞吐吐道:“你不会真要留下这帮人吧?”

    “嗯,怎么了?”

    “你留他们干嘛——当炮灰还是填弹坑?!”卡尔瞪大了眼睛:

    “要是这场战斗能打两三个月,说不定能一边打一边练兵;现在你一个月内拿不下雷鸣堡就要被枪毙,留下他们好给你送行?!”

    “试试看嘛,不试怎么知道。”端起酒杯的安森耸耸肩:

    “你以前不是民兵连长吗,发挥一下职业特长啊。”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或者游戏的话,那么卡尔·贝恩的脑袋上应该戳着一个“民兵训练速度与经验加成”之类的标志。

    很可惜,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安森内心相当遗憾。

    “啪!”

    面无表情的卡尔一巴掌按在脸上,用颤巍巍的右手指着对面还在狼吞虎咽的莉莎:

    “那她呢?”

    “嗯,她怎么了?”

    “你让我们这么一帮渣滓陪你送死也就算了,还想让一个孩子给你打仗——而且是个小女孩儿!”

    “你见过几个小女孩有这个力气的?”

    安森说着,指了指脸上还没消掉的脚印:“又有几个‘小女孩’能在十二米外,一枪打掉烟头的?”

    看着面前这个怎么也说不动的团长大人,翻着白眼的卡尔猛地拍下桌子,叼着半截香烟起身离去。

    这家伙明明也算个聪明人,怎么就没发现这帮人有问题呢?

    嗯…等等,我又不是他的副官,干嘛还要替他操心?!

    越想胸越闷的卡尔一口咬断了香烟,烦躁的嚼起了满嘴的劣质烟草。

    ……望着已经走远了的卡尔,收回目光的安森,微笑着看向对面喝光满满一大碗浓汤,却还在盯着自己的餐盒的莉莎:

    “我有一个问题。”

    “嗯嗯嗯!”

    拼命点头的莉莎,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森的餐盒。

    “你说你是被那个穿斗篷骑马的人带来的?”循循善诱的安森,将满满一碗浓汤缓缓推向小女孩:

    “能不能和我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说,只要我们会用枪就答应给我们吃的。”满是汤渍的小嘴不停吞咽着口水,瞪着安森的莉莎断断续续的回忆道:

    “我告诉他我会,他不信。”

    安森点点头,换自己肯定也不信:

    “然后呢?”

    “他把跟我的人叫过去一个一个试;我从一个人手里把枪夺下来;他拔枪想打我,结果被我打掉了……”

    …………………………

    “你受伤了?”

    营帐内,端坐在沙盘前的路德维希一挑眉毛,有些错愕的看向罗曼的右手,厚厚的绷带下渗着明显的血迹。

    “只是个意外。”

    不苟言笑的罗曼上前一步,绕开了这个话题:“按照您的命令,物资和新兵都已经送抵第一列兵团。”

    “如何,安森·巴赫中校对我的‘礼物’还满意吗?”

    “我没见到他本人,东西和账目转交给了他的副官,这里是全部清单和士兵花名册。”

    “嗯,放在桌上吧,有空的话我会看的。”

    路德维希点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沙盘上:“去督促一下后勤部门,尽快将下一批炮弹从仓库运抵围攻阵地;我们的火炮数量太少,需要大量炮弹维持一个方向的火力压制,才能在战壕完成后掩护士兵攻城。”

    “另外从阵地上调一个列兵团去仓库驻守,在周围建立几个小型哨所;虽然我们是内线作战,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一旦帝国的精锐骑兵强行突破围攻阵地,我们的补给线就……”

    “将军!”

    看着表情越来越兴奋的路德维希,按捺不住冲动的罗曼终于忍不住打断。

    “嗯?”

    缓缓抬起的目光打量着明显表情异常的罗曼,路德维希淡淡道:“怎么了?”

    “没什么,一切正常。”

    一贯阴狠的罗曼,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只是我认为,您不应该这么信任安森·巴赫。”

    “那当然。”

    路德维希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嗯?

    看着准将的表情,怔了下的罗曼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就是个小贵族军官,运气好继承了血脉之力才能进王家军事学院——没背景,没出身更没人在乎。”路德维希摇摇头:

    “他现在肯为我做事有一半是被逼的,另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也跑不掉,还希望靠着秩序教会势力更进一步;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还不至于多信任他。但是……”

    路德维希话锋一转,望向罗曼:“现在除他之外,我还能相信谁?”

    浑身一震的罗曼,低下了头。

    “陆军那帮想看我笑话的混蛋,派给我的军官全是帮混日子的渣滓!除了你,我一个堂堂准将,征召军司令官,连一个可以商讨计划的参谋都没有!”

    “他们就差指着我鼻子告诉我:总主教的继承人阁下,快点从王家陆军里滚出去,你不是这块料!”

    “所以我打算在这个安森·巴赫的身上赌一把——虽然只是个陆军学院还没毕业的学员,但计划还算完整,有实施的可能性,不鲁莽且十分稳健。”

    顿了顿,路德维希突然忍不住失笑一声:“并且,他也把全部本钱压在了这场围攻战上,失败了同样是万劫不复——作为军人,我不能比一个下属还没勇气。”

    气氛平淡的营帐内,垂首的罗曼纹丝不动。

    察觉到一丝异样的路德维希眯着眼睛,迈步上前。

    “你不是会嫉妒别人的类型,更没这个必要。”路德维希语气渐冷: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一切正常。”

    低着头的罗曼,身体微微颤抖的抬起目光:“我只是想提醒将军,务必小心;这场雷鸣堡之战…可能远比看上去的要复杂。”

    “什么意思?”

    “只是一些无法证实的猜测,也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罗曼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紧张:

    “属下会尽快核实一部分内容,届时向将军您禀报。”

    说完,他迅速将目光垂下。

    一声不吭的路德维希盯着他许久,才缓缓点头:

    “好,我等你的汇报。”

    “另外,尽快调一个列兵团去后方;从那帮渣滓里挑一个没那么渣的,告诉他如果补给线出了问题,之前被枪毙的蠢货就是他的榜样。”

    “是!”

    心事重重的罗曼,在向路德维希敬礼后便立刻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就在此时……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帐篷外传来。

    路德维希和罗曼两人甚至来不及错愕,本能的冲出营帐,向雷鸣堡的方向望去。

    要塞城墙上,不断向围攻阵地方向喷吐着金红色的火光和滚滚硝烟,撕扯空气的呼啸声隔着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察觉到围攻阵地在推进的帝国守军,开始还击了。

    …………………………

    “咚——!!!!”

    无比刺耳的尖啸声中,炮弹轰然落地。

    还未夯实的土墙瞬间坍塌,四分五裂的砂石向战壕内喷溅而出,传来阵阵凄惨的叫喊声。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拽住还没反应过来的莉莎,直接扑向最近的一个掩蔽位。

    “轰隆!”

    几乎就是同时,一枚实心弹拽着“优雅”的弧形弹道,落入军官餐厅的正中央。

    看着被砸得凹陷下去的餐厅,背靠土墙的两人同时哆嗦了下。

    “这、这是啥?”

    面色苍白的莉莎,哆哆嗦嗦的将嘴里的腌肉咽进喉咙,手里还不忘紧紧攥着一块干面包。

    “火炮。”安森抿了抿嘴唇:“被命中一发,你就碎了!”

    望着安森的莉莎双眼瞪圆,一副快被吓傻的表情。

    “这还是实心弹…要是榴霰弹,那就是成千上万颗铅弹,雨点似的把你打成烂掉的筛子;要是爆破弹,运气好当场毙命;运气不好…你可能要火。”

    低下头,安森打量着面色愈发煞白的小女孩:“害怕吗?现在走来还得及!”

    怔怔的莉莎看了看安森,又看了看手里的面包,然后饿狠狠将剩下的的全都塞进了嘴里:

    “不怕,有吃的就不怕!”

    看着拼了命也要把面包咽进肚子里的莉莎,安森突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还什么都没吃呢,而且看别人吃东西最容易饿了。

    “敌火来袭,进壕躲炮啊——!”

    卡尔·贝恩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远处响起,顺着战壕,一路匍匐着向这边狂奔而来。

    “噗通!”

    骤然停下的卡尔靠在安森一侧的战壕下,边喘着粗气一边将步枪递给他:

    “做好准备,千万不要等炮声停再装弹——帝国的炮兵很厉害的,能让他们的步兵顶着最后一轮的炸点进攻,这教训已经不止一次了。”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响,蜷缩在战壕里的三人,眼睁睁看着上层的土墙被彻底削平——和上次无意义的报复不同,这一回帝国是有针对性的炮击。

    十几分钟后,炮声渐稀,战战兢兢的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全体就位——进入防线!”

    快速起身的卡尔,一边举起步枪一边大声呼喊着:“以排位单位,准备——”

    他的话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错愕的安森,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向自己的副官,身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微微的震动。

    被火炮蹂躏的区域,遍地的砂石也开始不停的震颤起来。

    意识到出事的安森猛地起身,顺着惊呆了的卡尔视线,朝雷鸣堡的方向望去。

    坚固的城塞下,大门洞开。

    队列整齐的帝国士兵们身披锃光闪耀的胸甲,手持军刀骑在高头骏马上,精良的马鞍上挂着形制各异的卡宾枪。

    猎猎作响的旗帜下,这些帝国士兵们宛若上一个纪元的传奇,在城门前组成下场的横队,没有任何预兆的向围攻阵地发起了冲锋。

    “全体都有——准备防御!”

    一把按住还没回过神的卡尔,安森朝着防线方向怒吼道:

    “骑兵来袭!”

第二十章 砰砰炮!

    轰鸣不息的炮声中,要塞下的帝国骑兵向着前沿阵地发动进攻。

    冰冷的冻土上传来铁蹄践踏的震颤,如卷起浪花般的潮水席卷而下;那仿若战鼓般的轰鸣与烟尘中,是保持着紧密阵线,队形整齐划一如城墙般持刀而立的骑兵们,迎着己方的炮火向围攻阵地扑来。

    “是胸甲骑兵,差不多有三百多人,他们朝……”

    望向席卷而来的滚滚烟尘,声音都在颤抖的卡尔,一眨不眨的眼睛猛地看向安森:

    “他们、他们朝我们的阵地冲过来了!”

    安森看着魂不守舍的卡尔,又望了望趴在战壕里的线列兵,外加刚刚“参军”的雷鸣堡难民们,一个个面色煞白,哆哆嗦嗦,恐慌的气氛在他们当中迅速蔓延。

    “跑不掉,跑不掉的……”卡尔的嘴唇不停的哆嗦,急切的盯着安森:

    “怎么办啊,我的团长大人——让他们冲进防线我们就死定了!”

    震颤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进攻的帝国胸甲骑兵已经进入加速阶段。

    挡在他们前面的防御工事已经被火炮炸平,战壕上的土墙也已经四分五裂;杀气凛然的帝国骑兵们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能阻碍他们冲锋的东西了。

    “收拢军队,把全团向防线中央集中。”

    望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骑兵墙”,安森的表情同样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以连为单位组织两列横队,用分列齐射击退敌人!”

    “敌人要是不理我们,直接冲过去怎么办?”

    “不管了,先守住我们自己的阵地要紧!”

    “那这帮人呢?”卡尔指着战壕里瑟瑟发抖的难民们。

    “发给他们上好刺刀的步枪,但不要发给他们任何子弹;找人去把那门步兵炮拽过来,有总比没有强。”

    安森抱起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莉莎,递到卡尔怀里:“另外,把她带走!”

    “好!”

    紧咬牙关的卡尔立刻转身,挤出人群狂奔而去。

    “司号手,吹号!”

    将步枪背在身后的安森拔出佩刀,举过头顶:

    “全体就位——收拢队形,呈两列横队展开!”

    得到命令的列兵们随军官和军号声完成集结,尽管依旧惊惶不安,但还是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在喝骂的命令声中迅速装填着弹药。

    而被塞了步枪的“新兵”则依旧慌慌张张的蜷缩在原地——武器只是为了让他们能自保,完全没指望能靠这帮人守住阵地。

    低头瞥了眼被炮声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莉莎,安森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对面的骑兵身上。

    四百米…三百五…三百……

    轰鸣的马蹄声中,逐渐加速的帝国胸甲骑兵,整齐划一的将马刀向前一刺!

    向着围攻阵地,发起了冲锋!

    “全体就位——”

    怒喝的安森举起军刀,向着正前方猛地挥下:

    “三百米——按列齐射,开火!”

    灰白色的硝烟中枪火一闪而过,伴随着围攻阵地上的排枪声,整齐划一的“骑兵墙”中,几名骑兵惨叫着从马鞍上跌落,在卷起的烟尘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没能阻碍骑兵冲锋的步伐,甚至像面对帝国方阵时那样,些许迟缓对方的进攻速度都办不到。

    冷静如故的帝国骑兵们依旧加速冲锋,仅仅两轮齐射的时间,这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已经扑到安森面前。

    “上刺刀——!!!!”

    竭尽全力的呐喊声中,举起步枪的线列兵们整齐划一的将明晃晃的刺刀向前劈落,如同上一纪元的长枪方阵般,准备抵御骑兵的冲锋。

    但他们都猜错了。

    就在气势如虹的“骑兵墙”即将冲进战壕的刹那,前排的骑兵突然勒马转身,后排补位的骑兵则已经抽出了马鞍上的卡宾枪。

    “砰——!!!!”

    凌乱的枪声响起,几名士兵当场毙命,抽搐的尸体倒在烂泥坑中;冲锋的帝国骑兵们有条不紊轮替,连绵不绝的向已经无险可守的阵地开火。

    距离防线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不断轮次射击的帝国骑兵甚至无需冲锋,仅靠火力就硬生生压制了整个第一步兵团的反击。

    混乱中不断有被吓傻的难民想要逃走,也有不知所措的士兵试图起身还击,结果变成了帝国骑兵的靶子。

    原本整齐有序的阵型,在骑兵的威慑下瞬间乱成一团。

    薄弱的火力暴露了第一列兵团的兵力匮乏,察觉到这一点的帝国骑兵们立刻调转马头,绕开正面,向前沿阵地的两翼穿插。

    狭窄到掩蔽都勉强的壕沟,被重炮轰平的防御工事…帝国骑兵在前沿阵地上根本是如入无人之境。

    但穿过安森防线的帝国骑兵们却没有继续冲锋,也没有分散袭扰的迹象;轰鸣的马蹄声反而在他的左右两翼开始集结。

    猛然间猜到什么的安森,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这帮帝国人…他们别不是要袭扰围攻阵地,而是打算全歼一支围攻的部队吧?

    还正好就是自己?!

    “收拢防线!”

    环视一周的安森,高声喊道:

    “第一列兵团,以空心方阵集结——列阵!”

    安森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正中敌人下怀。但不这么做,就会让两百名士兵外加自己都变成活靶子。

    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仓促间组成的空心方阵能挺过帝国骑兵的一轮冲锋。

    军号声再次吹响,慌乱中的士兵们本能的服从着命令,跟着军旗和号声向安森的方向集结。

    但帝国骑兵们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时间,一声喝令下,挥舞着马刀的骑兵们调转马头,朝着还在匆忙集结的方阵袭来。

    来不及集结的士兵,四下逃散的难民,被铁蹄毫不留情的践踏,碾碎。

    震耳欲聋的战马嘶鸣与怒吼声如奔腾的巨浪般,从四面八方发起冲锋。

    面对着迎面冲来的骑兵,肩并肩维持着紧密阵型的线列兵们面无血色,端着步枪的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望着前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站在方阵正中央强作镇定的安森,举起步枪;微颤的瞳孔盯着即将冲到阵前的帝国骑兵;盯着那扬起军刀,满是狞笑的嘴脸。

    然后,扣下扳机。

    “咚——!!!!”

    子弹飞出枪膛的刹那,一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炮弹砸落在骑兵冲锋的队列中。

    土石崩裂的巨响声中,三名帝国骑兵被炮弹卷起的气浪瞬间撞飞,惨叫着被身后没来及停下的战马践踏而过;

    人仰马翻间,被打断了冲锋势头的帝国骑兵如同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全体就位——开火!”

    抓住机会的安森来不及多想,果断下达了命令。

    “砰——!!!!”

    漫天硝烟中如平地惊雷般,喷出枪火无数。

    密集到极致的齐射,还在冲锋中的帝国骑兵瞬间倒下了整整一排。

    人仰马翻的哀嚎声中,付出了将近十几人伤亡的帝国骑兵冲过硝烟,狠狠撞在了第一列兵团的空心方阵上。

    “维持阵型,顶住他们!”

    接敌的瞬间,双方的厮杀就陷入白热化。

    混战中,绞杀成一团的帝国骑兵不停的尝试突破,但面对阵型紧密的空心方阵,战马巨大的体型反而让接敌的骑兵处于绝对的数量劣势;战术动作僵硬死板的线列步兵,在打完一轮齐射后,手中的刺刀也很难伤害到身披胸甲的帝国骑兵。

    有的被马刀砍下脑袋,有的被流弹击穿脖颈,有的被铁蹄踏碎胸膛,有的被刺刀扎穿躯干……怒吼与哀嚎在鲜血泼洒的战场上交替鸣奏,一具具死透的尸体倒下,便迅速被身后还没死透的人不断填上。

    “砰——!”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惊愕的骑兵手中还紧攥着马刀,却发现怎么也无法挥动;眉心喷出的血浆,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将世界染成了红色。

    “砰!”

    几乎在安森向前扑倒的同时,一发铅弹贴着他后背,拽着弹痕钻紧了还在冲锋的战马的脑袋。

    哀嚎的战马一声长嘶,将骑兵摔下马背;端着卡宾枪的骑兵慌张的看着被自己误杀的战友,还没弄清情况,就被扑倒在地的安森一枪打穿了脖子。

    咬着牙大口喘息着,安森用军刀撑着自己身体站起来。

    靠着能洞察周围一切的“视野”,他的确能三百六十度无差别无死角的看见所有敌人;但仅仅是“看见”,还远不足以让自己在这种混战中活下来。

    更何况,天知道这种诡异到极点的“异能”到底有没有副作用——那种仿佛被刺刀贯穿颅骨的疼痛,安森真的不愿再体会第二次了。

    呼啸的冷风从侧面袭来,紧咬着牙关的安森攥紧了刀柄,向身侧一横。

    “铛!”

    染血的刀身拦住了劈向脖颈的利刃,漆黑的左轮枪口直接顶住对方的脑袋。

    枪火和硝烟从碎裂的颅后喷出,又一个帝国骑兵倒地。

    但这并不足以扭转第一列兵团的颓势。

    两百多人组成的空心方阵,在精锐剽悍的帝国骑兵面前被蹂躏的稀碎;几乎从接敌的瞬间,所有人就都陷入了苦战。

    甚至能坚持到这一刻还在苦苦支撑,没有崩溃,都能算是一个不得了的奇迹。

    “咚——!!!!”

    又是一声巨响,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炮弹砸在了帝国骑兵的队列里。

    人仰马翻的惨叫声中,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的第一列兵团迅速收拢阵线;尝试了一轮冲锋没能击穿方阵的帝国骑兵,不得不边掩护射击一边后撤。

    面对着没有彻底崩溃,还能勉强维持方阵的第一列兵团,帝国骑兵们似乎陷入了某种犹豫不决。

    他们相信自己能击溃面前的克洛维人,但肯定要付出不少伤亡。

    “帝国的骑士们!”

    一声嘹亮的怒喝在帝**列中响起,一个挥舞着马刀的年轻骑兵冲出自己的队伍:

    “今天前,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帮罪恶的克洛维人,杀害了高贵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让我们以帝国的名义,为我们的袍泽路易报……”

    “咚——!!!!”

    一声巨响,所有人只来得及看见呼啸的黑影,高声怒喝的年轻骑兵就没了脑袋。

    众目睽睽之下,紧握着马刀的无头尸体在马背上晃了两下,摔在了冰冷的烂泥坑中。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望向那炮声响起的方向;但除了天空中飘散的硝烟外,什么也没有。

    “咚——!!!!”

    又是一轮炮声,呼啸的炮弹精准的躲过了一侧的空心方阵,将一名帝国骑兵连人带马撕成了碎片。

    望着被无声无息炸死的袍泽,帝国骑兵们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迅速朝周围散开阵列,迂回着绕过了第一列兵团的阵地。

    幸存的士兵们望着敌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面前遍地横尸,恍惚间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安森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盯着刚刚炮声响起的方向。

    与此同时,躲防线战壕中的卡尔·贝恩靠着身后的“砰砰炮”,默默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晃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啪嗒啪嗒”的用火柴划火。

    一旁的小女孩莉莎·奥古斯特趴在火炮的炮门上,兴奋的咧着嘴上下摆弄,就像看着自己心爱洋娃娃似的,分外可爱。

    但卡尔看向小女孩的眼神里,只有一丝拼命掩饰的恐惧。

    在他不短也不算长的军旅生涯中,听过也见过各种超乎想象的传说——八百米外的神枪手,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骑兵,以一敌百的冲锋队,疑似掌握着黑魔法操控亡灵的参谋官……

    他基本上是不信的。

    而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用这门只能填装一磅(约0.45公斤)炮弹的“砰砰炮”,硬生生击溃了差点全歼第一列兵团的帝国骑兵!

    如果说这还仅仅是“很厉害”的程度,那“火炮爆头”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再联想起某个“团长大人”超乎想象的血脉之力,卡尔开始突然怀疑是不是自己周围全是一帮要命的家伙,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才是唯一的正常人?

    想到这儿,心有余悸的卡尔咬住烟嘴,狠狠的用力嘬了口。

    “唉,你干嘛看我?”

    莉莎抬起头,纯真的眸子好奇的望着卡尔。

    “哦,不、不是…我没看你,我在看它呢!”

    吞云吐雾的卡尔拼命按住颤抖不止的右手,用力拍了拍依然滚烫的炮管,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我就是突然感慨,这门炮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

第二十一章 到访

    炮声渐稀,弥漫的硝烟渐渐散去,但敲打大地的铁蹄依旧震耳欲聋。

    在尝试歼灭安森和第一列兵团失败并且付出不小的代价后,帝国骑兵们迅速转变思路,开始用分散包围的方式,发动骚扰式突袭。

    如果是克洛维王国的正规军团,肯定是一边拼命固守阵地,同时迅速和周围部队集结,完成对敌人的包围;靠着防御工事,多面火力和炮火支援迫使敌人溃散。

    但很可惜,雷鸣堡征召军是一个杂牌的不能更杂牌的杂牌——几乎在接战的瞬间,整个前沿阵地就是一触即溃!

    面对被炮火横扫一空的防御工事,本就毫无斗志的征召军士兵们一部分只敢蜷缩着躲在战壕里,惊惶不安的等待着长官的命令;更多的干脆一枪不放,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溃散了。

    更糟的是因为整个围攻阵地是连在一起的,每一处的溃散都不可避免的产生联动效应:巩固阵地的一线军队溃散,军官逃命,导致后排的士兵和军队失去联络,更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陷入一片茫然。

    虽然还有不少军官知道丢失阵地的可怕后果,拼命的收拢溃败的军队想要保住阵地;但各自为战的军队既没有实力,更没有勇气面对兵力和自己接近,随时能组织起冲锋的帝国骑兵。

    这些极少数,连一个满编连队都凑不齐的家伙们可没有安森的运气;几轮齐射之后,就被迅速集结起优势兵力的帝国骑兵围歼。

    原本只是前沿阵地被击溃,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军队被裹挟着一起朝后方逃命,逐渐朝着全面溃散愈演愈烈,看似牢固的阵地成片成片的失守。

    幸好在第一列兵团身上吃了亏的帝国骑兵们,不再尝试着歼灭溃散的征召军,只在一次接触后转而用半回旋射击的方式不断袭扰,打击征召军的士气。

    同时这些骑兵们也很清楚自己的劣势,知道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双方的兵力对比十分悬殊,不敢在地形复杂的围攻阵地上过多滞留…总算是没让“炮垒争夺战”再次上演一回。

    即便如此,阵地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雷鸣堡征召军,耗费了大量资源和时间,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防御体系被还是被摧残一空。

    虽然这种纸糊一样的防御体系,就算被彻底撕烂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但万一被雷鸣堡里的帝**察觉,借着势头一举击垮整个征召军,那就不是枪毙一个团长能解决的问题了。

    于是顾不得还有大量军队没来及撤退,路德维希·弗朗茨果断下令直接对失守阵地展开炮击;同时率领着掷弹兵团的罗曼中校,和上次一样收拢溃散下来的军队,重新组织反攻。

    尽管征召军士气低下,更是谈不上任何的战斗意志,但靠着督战队和数量优势,总算是维持住了不断推进的兵线,逼迫着帝国骑兵“节节败退”。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即便靠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步兵火力,勉强击退了帝国骑兵的骚扰袭击,可征召军依然是单方面挨打的命——炮兵火力被要塞完全压制,仅有的轻骑兵连在帝国骑兵面前连牵制都办不到,冲上去就是送死。

    战斗总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以征召军重新控制阵地,在付出了差不多三四百人的伤亡后,目送着来回冲杀的帝国骑兵们扬长而去,撤回要塞宣告战斗结束。

    ………………

    “…初步判断,敌人此次行动目的在于打击我方士气,并摧毁前沿防御工事以阻碍对要塞的包围行动……”

    “…阵亡一百六十五人,重伤一百七十二人,轻伤二百八十六人;第二和第三列兵团受到重创,需要尽快补员才能恢复战斗力;前沿阵地的防御工事几乎全部被毁,不少物资被掩埋在废墟下,需要尽快加派人手挖掘……”

    站在沙盘前,罗曼中校望着面色难看至极点的准将,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汇报着结果——即便这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双肘放在桌上的路德维希,托着下巴的十指微微颤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不知过了多久,停止汇报罗曼一丝不苟的将清单放在桌上;没有离开,而是如雕塑般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准将。

    又过了一会儿,路德维希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望向罗曼:

    “要多久?”

    “十天之内,前沿阵地和炮垒就能大致完工。”罗曼不假思索道:

    “届时我们有两座炮垒,至少短时间内,可以对城门处的帝国守军实施炮火压制;如果一切如安森·巴赫计划的那样,那……”

    “那也就是说十二、不!十一天后,我们就可以对雷鸣堡发起总攻!”

    略带嘶哑的低吼,在安静的营帐内回荡,消散。

    没等到想象中答复的路德维希挑起目光,冷漠的盯着依旧面不改色的挚友。

    “你不同意?”

    “是的。”

    “……给我个理由。”

    “属下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答复您,但安森·巴赫说的没错。”仅犹豫了一瞬间,面色迅速恢复的罗曼沉声道:

    “无论如何,雷鸣堡都是一座重兵据守的要塞,在没有完全准备下轻兵冒进是在赌博;您需要的…是一场十拿九稳,酣畅淋漓的大胜!”

    “至少现在!既然您选择相信他,就请按照他制定的计划建立稳固的围攻阵地,逐步缩短进攻距离,再在机会恰当时发动总攻!”

    看着面不改色的罗曼,路德维希多少有些诧异。

    几个小时前,还是他告诉自己不要太过信任安森·巴赫,现在却……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夺城计划暂时延后,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阵地。”路德维希沉声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决不能再有下一次!”

    “是!”

    罗曼转身迈步,在即将离开时被路德维希喊住。

    “安森·巴赫…还有他的第一列兵团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们也在前沿阵地。伤亡如何?”

    “他们是第一个支和帝国骑兵交战的部队,所以伤亡不小,但建制依然完整。”罗曼如实答道:

    “大概是靠着炮火掩护,才挺过了骑兵的第一轮冲锋的吧?”

    …………………………

    虽然在帝国骑兵被炮弹“爆头”的那一刻,安森就依旧有所预感;但当小女孩满脸得意向他“请功”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惊了。

    “你怎么会用火炮的?”

    这是安森最费解的地方,就算再怎么吐槽这该死的“砰砰炮”,那也是炮而不是步枪,绝不是什么一看就能上手的东西。

    “我不会!”咧嘴笑着的莉莎露出两颗虎牙:

    “都是那个抽烟老叔叔弄的,莉莎只要瞄准就行了,剩下的都是抽烟老叔叔…唉,他不见了?”

    顺着莉莎困惑的目光,安森侧目望去,原本在角落里一根一根吞云吐雾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联想起进来时卡尔见着鬼的表情,安森感觉自己差不多猜到了大概。

    “那…莉莎可以留下来了吧?”

    双眼瞪着安森的莉莎身体向前探,一眨不眨的眼瞳里带着一丝希冀,一丝讨好和一丝紧张,悬空的小腿不停地晃啊晃:

    “莉莎会用枪,还会用炮,莉莎打的可准了;莉莎可以留下吧,对吧?”

    “可以。”

    安森点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散兵连长了!”

    “嗯,好哒!”

    得到肯定答复的莉莎用力一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不过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啥是散兵连长?”

    呃……

    安森沉吟了片刻,考虑到解释完之后还得向她说明什么是“散兵”,什么又是“连长”,于是他决定简化这个问题。

    “能一天喝两碗蔬菜肉汤,吃三块干面包的人,就是散兵连长。”

    “真的吗?!”

    莉莎又惊讶有惊喜。

    “千真万确!”

    看着沉浸在“一天有两碗肉汤”喜悦中的莉莎,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某些珍贵的东西正在迅速消失。

    唉…消失就消失吧,都是早晚的事情……

    “咕。”

    一个非常奇妙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耳畔响起。

    前一秒还在惊喜过望的莉莎,右手“啪!”的一声用力拍在肚脐上,表情认真的看着安森:

    “饿了。”

    嗯?

    安森满脸困惑:“饿了?可是你不才刚刚……”

    “咕。”

    又是一声,打断了安森的话。

    瞪着委屈的大眼睛,表情认真的莉莎重复了一遍:

    “饿了。”

    “……”安森。

    看着按着肚子,不停吞咽着口水的莉莎,安森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饿——他原本就差不多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加上刚刚打完一仗,急需靠食欲缓解战斗之后的精神压力和疲惫。

    克洛维陆军的伙食标准十分严格,但那是针对普通士兵和低阶军官的,身为中校团长的安森现在完全可以告别腌肉,不新鲜的蔬菜和劣质啤酒——只要他肯花钱。

    碰巧,他现在的财政状况非常好。

    这是因为路德维希并没有接管第一列兵团的后勤,照旧将军饷按编制发给安森,只不过无论第一列兵团想采购的任何物资,都得通过雷鸣堡征召军的后勤才行

    眼下第一列兵团只有两三个连队的规模,而不差钱的准将大人依旧照满编团的标准给他发军饷,加上中校军官原本的工资…等战争结束,光靠“克扣军饷”的安森都能发一笔小财。

    三十分钟后,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多出了一整只烤鸡,外加满满一大盘的煎香肠。

    饥肠辘辘的两人用干面包夹着“滋滋”冒油的煎香肠,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

    刚刚出炉的干面包还散发着些许麦香,配上夹在中间,透着淡淡的烟熏味儿被肠衣包裹着的香肠;一咬下去,咸辣香味的碎肉夹杂着渗入其中的油脂,在唇齿间上下翻滚,疯狂刺激着味蕾。

    和香肠这种特别实在,方便果腹的食物相比,香嫩可口的烤鸡对大多数克洛维人则是一种极其丰盛,只在节日时才会大快朵颐的美味。

    毕竟吃掉自家的鸡等于吃掉了鸡蛋的来源,在“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只有到了去王都教会学院之后,才能在任何时间吃到鸡肉。

    浸透着甜椒和黄油香味,泛着层层油光的酥脆外皮;被彻底炖烂,松软可口还抹上了黑胡椒粒的土豆;如果这些仅仅颜色好看的外表不能令食客感到满意的话,那么外表之下酥嫩,混杂着直接在烤制时填入鸡肚的酱汁,绝对能征服一切食客的味蕾。

    起码安森和莉莎是真的被征服了。

    吃光了四分之三的香肠和大半只烤鸡的莉莎,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打起了哈欠,直接在长条椅上睡着了。

    看着嘴角还残留着面包渣和酱渍,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莉莎,叹息的安森忍不住苦笑。

    照她的饭量,恐怕最后是一块铜板也省不下来。

    抱着自己新上任的“散兵连长”,安森想办法给她弄了一座单独的帐篷——在严重缺编的第一列兵团,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看着外面临近傍晚的天色,拖着疲惫的身体的安森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晋升团长的安森原本是可以换一个新住所的,甚至都不用换,完全可以直接住进前团长——被路德维希枪毙的胖子——威伦·斯莫的营帐里;但考虑再三,他还是留在了自己的旧帐篷。

    走进帐篷的一瞬间安森僵在原地,扶开门帘的右手停在半空中。

    有人来过。

    和上次毫无痕迹的情况不同,帐篷外的地面上还留着相当明显的脚印;空荡荡无人的帐篷内,一张信纸毫不掩饰的放在他书桌上。

    信纸上,是一个血淋淋的“原初符文”!

    怔住的一瞬间,安森立刻意识到两件事:

    没有掩饰,说明对方这次来的非常匆忙,应该是临时起意;其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对方还没走远。

    他就在周围!

    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的安森拼命克制着扭头去寻找对方的冲动,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信纸。

    浸入纸张的血迹,在他拿起的瞬间变成了一串优雅的字符:

    【亲爱的教友,今夜我将到访。】

第二十二章 三旧神的抉择

    【那么首先请你躺在床上,尽量放松,不要多想也不要有任何顾虑。】

    不要多想还不要有任何顾虑,难度不小啊…看着信纸上浮现的字眼,挑挑眉毛的安森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这一次,信纸上的内容没有像上次那样渐渐消失,而是凝结在了信纸上——似乎是另一个对方行迹匆忙,无法妥善处理的证据。

    安森平躺在床上,再三确认腰后的左轮装满了子弹,并且随时可以拔出来后,目光投向信纸上的第二行内容:

    【接下来将这封信销毁,切记,务必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它。】

    【最后请在内心默数到二十,然后睁开眼睛。】

    销毁…安森左右环顾了下自己小的不能更小的帐篷,连一个取暖的火盆都没有,冒然点火还可能引来别人的注意。

    所以,貌似只有一个办法了……

    犹豫了几秒钟,强忍着内心不适将信纸塞进嘴里的安森,闭上了眼睛,开始倒数。

    ……三、二、一。

    安森一动不动,静静的感受着周围。

    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一片混沌的触感,没有刺入颅腔的剧痛,没有低声响起的耳语…什么都没有。

    内心有些困惑的安森,慢慢睁开了双眼。

    首先映入他瞳孔的,是一支蜡烛,一只漂浮在半空燃烧着紫红色火焰,不断从灯芯中溢出血浆的蜡烛。

    嗯?!

    错愕的瞬间,安森立刻察觉到现在的自己正坐在一张造型古朴,没有扶手的深色靠椅上。

    周围,是无光的黑暗。

    脚下,则是冰冷的石板地面;

    借着诡异的紫红色光线,还能隐隐看到石板上的刻痕;从灯芯中溢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滴落在那些看不清形状的刻痕中。

    “亲爱的教友,欢迎。”

    温文尔雅的声音从面前传来,让目光不停转动的安森将视线聚焦在了前方。

    隔着烛火,安森打量着那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的身影——墨蓝礼服,瘦高身材,一张脸大半都被掩盖在圆顶礼帽和反光的单片眼镜下,只能看见浓密的浅棕胡子和突出的鹰钩鼻。

    若要形容,就像一顶带着单片眼镜的瘦高礼帽。

    对方坐着一张和自己相仿的椅子,过分细长的左腿很随意的搭在右腿上,以便在膝盖上安放他上下交叠的双手。

    来不及过多思考的安森迅速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脸上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惊讶和慌张:“呃,请问……”

    “在开始前,亲爱的教友,首先允许我向你表示歉意。”

    戴着洁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抬起打断安森,然后压住帽檐,微微颔首:

    “我很清楚,你现在肯定对这一切充满了困惑,但请相信,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时间紧迫,许多事情必须让你尽快有所了解,否则将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对方的话很温和,很诚恳,用一种听上去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愿意去相信和倾听的力量。

    表情紧张的安森点点头,假装自己真的信了:

    “那么…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亲爱的教友,你果然十分聪慧,不愧是能在绝境之下逆转局势的人物。”

    对方毫不保留的夸赞道,随即话锋一转:

    “但这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些情况,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意料。”

    那不就是意外么……

    内心吐槽的安森,带着慌乱的眼神等对方下文。

    从“前安森”的记忆和日记中判断,自己之前应该没有和“旧神派”发生过像这样的正面接触,基本都是通过的书信的方式进行交流,甚至有不少是纯粹单方面的,没有得到对方任何回复的内容。

    这样最大的好处是不用担心自己会穿帮,坏处是自己同样是眼前一抹黑;必须在和对方的交涉中不断试探,才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讯息。

    “是不是,和旧神‘大计划’有关?”

    “没错,亲爱的教友,你越来越令我感到惊讶了。”温和的声音轻声笑道:

    “在正式开始前,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为了方便我们接下来的交流,你可以称呼我为‘黑法师’。”

    “很抱歉不能立刻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之后我会解释不得不这么做的缘由;请相信作为你的引路人,我对你绝对真诚。”

    安森很是“惶恐”的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嗯…诡异的交涉方式,各种“历史的真相”,不敢透露真实姓名,对新来的外围成员特别“真诚”而且关怀的无微不至……

    眼前的旧神派,基本上就是所有“见光死”的地下邪恶组织最标准的模板。

    换成是“前安森”,大概早就对周围诡异莫名的气氛,神秘莫测的“黑发巫师”和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欣喜若狂了吧?

    紫红色的烛火中鲜血不断滴落,沉重的暗红在二人脚下的石板刻痕中流淌,逐渐汇聚成某种符号的形状。

    “那么,首先是今天的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自称“黑法师”的礼帽男话锋一转,温和而体贴的语气变得郑重严肃:

    “亲爱的教友,在我们往日的多次交谈中,你已知晓‘旧神派’存在的意义,被虚伪的秩序教会所掩盖的真相,千年复兴的‘大计划’,以及赞美三旧神的颂文。”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竭力表现出一个相信“历史真相”的阴谋论爱好者的表情: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正是。”黑法师颔首,温和的话语声犹如在唱诵经文:

    “三句颂文对应三旧神,也就对应着象征一切起始的‘原初符文’;渎神的秩序教会不理解其中的内涵,堂而皇之的将被他们修改的符文当做标志,何其可笑。”

    “篡改历史,扭曲真相,用所谓的‘秩序’取代真正庇护了这个世界上千年的信仰,甚至为了巩固他们的统治,不得不对旧神信徒的我们大肆迫害,哼……”

    黑法师的嘴角勾起了冰冷的弧度:“当世界秩序彻底崩溃之时,渎神的叛逆们将迎来最后的裁决!”

    “亲爱的教友,而像你我这般的真信徒,届时将夺回千年前属于我们的荣光。”

    话音落下,烛火对面的安森身体前倾,有些急不可耐的望向他:

    “那么…尊敬黑法师阁下,请问要如何才能成为旧神的真信徒呢?”

    “问得好。”黑法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不过伟大的三旧神不需要,也不希望自己的信徒只懂得一昧的乞求救赎,那是懦弱与无能之辈才会去做的事情;真信徒,应当懂得如何变得强大,成为足以拯救世界之人!”

    带着白手套的右手,隔着烛火对安森伸出三根手指:

    “伟大的三旧神,为他们的追随者准备了三条道路;至高无上的真理,就藏在我们的颂文之中。”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安森“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当然,三条道路,你只能任选其一。”黑法师收起了两根手指:

    “一旦选择了其中的一条道路,就标志着你将得到三旧神之一的眷顾,同时将再也不能选择另外两条。”

    “因此,亲爱的教友,这是无法回头的道路,千万务必谨慎。”

    怔怔的安森,在黑法师的注视下一声不吭,坐立难安。

    这样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至面前的蜡烛燃烧到四分之三的时候,安森才终于有勇气抬起微微颤抖的目光:

    “黑法师阁下,能和我详细说说这三条道路的区别吗?”

    “当然可以。”

    轻声应答的黑法师推了下单片眼镜,头歪向左侧的同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若你渴望真相,渴望拥有一个永远不会被欺骗,人人都对你坦诚相待的世界;黑魔法之王穆特,将会赐予你你真理之门的钥匙;”

    “亦或者你痛恨弱小的自己,痛恨这份孱弱,这短暂而又毫无指望的寿命,想超越身为人的极限;血魔法的主人,象征着超凡的布鲁托,会慷慨的提供给祂的信徒一次机会;”

    “还是说…你痛恨这个世界,这个充满了不公而又不断限制着你,让你痛苦不堪的世界;渴望着变革,重生,将一切恢复成应有的模样;伟大的命运掌控者艾顿,要求祂的信徒们以咒魔法的名义,毁灭一切的罪恶。”

    话音落下,彬彬有礼的黑法师静静地等待着答复。

    保持着震惊和好奇表情的安森,内心开始飞快的思索。

    寂静的黑暗中,流淌着鲜血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半。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对方这么匆忙的要将自己这个“外围成员”,发展成为真正的“自己人”,安森大概推测可能是雷鸣堡要塞出事了。

    除此之外,他不清楚自己对“旧神派”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黑魔法,血魔法,咒魔法。

    嗯,也就是偷窥狂,不做人,还有中二病…三者任选其一。

    而且是立刻。

    安森陷入了犹豫。

    自己现在的处境对力量的需求非常迫切,至少是能够再面对像路易·贝尔纳那种掌握着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时,能够有一战之力的力量。

    年轻骑士在战场上刀劈子弹的那一幕,给安森留下了十分难以磨灭的记忆。

    按照这个标准,那么血魔法似乎是最适合自己的——用黑法师的话来说,就是拥有一次不做人的机会。

    至于是人体改造还是长触须或者别的什么,嗯,还是得问问再说……

    当然,如果将要求放低一点,仅仅是确保自己不会“再次”被暗杀,黑魔法似乎听上去也不错;按照对方的形容,这种魔法还具备“窥探他人”的属性,很适合帮助自己这种缺乏常识的“穿越者”,避免在关键时刻穿帮。

    而且如果没猜错,对方的“黑法师”自称,似乎表明面前这位旧神派成员选择的也是黑魔法道路;做出和对方相同的选择,或许还能增加彼此的好感。

    毕竟马上就要踏上地下邪恶组织的不归路了,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至于咒魔法…从对方的形容中完全无法判断,这种“魔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就在下定决心的安森将要开口的瞬间,话却停在了嘴边。

    不对,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对方要用这么含糊不清的方式向自己说明呢?

    既然准备让自己选择,那为什么不干脆把三种魔法的优劣,和具体能获得的能力告知自己呢?

    还是说,这并不是什么“选择”,而是要做某种确认?

    通过两次交涉安森基本可以相信,最开始的“前安森”只是个对方无心中发展出来的外围,根本没机会接触太多的核心秘密。

    但现在局势出现了变化,对方急需让事情朝着原本计划的那样发展,不得不借助自己的力量,短短几天内就让一个外围成员变成了“自己人”,并委以重任……

    在这样的前提下,黑法师脑海中的“安森·巴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或者换个说法,对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工具人?

    一个满脑子窥探别人,时刻担心自己被骗的家伙;还是说渴望力量,为此愿意不惜一切的疯子?

    应该都不是。

    深吸一口气,安森用一种十分激动的口吻沉声道:

    “尊敬的黑法师阁下,我希望能够掌握咒魔法的力量!”

    微笑的黑法师,脸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一个对眼前的世界不满,渴望成为“英雄”的中二病,才是对方需要并且放心的。

    “非常好的决定。”

    圆礼帽下,黑法师的单片眼镜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恭喜你,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从这一刻起,你将正式成为‘旧神派’的一员!”

    “作为一名追随命运掌控者艾顿的信徒,你将有资格掌握咒魔法的力量;当然,这并不简单,需要准备一些十分特殊的仪式。”

    “幸运的是,我刚好了解一二。”

第二十三章 咒魔法

    紫红色的诡异烛火下,黑法师打量着安森因兴奋和惊喜而微微颤抖的面颊,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非常好。

    “想要掌握咒魔法,亦或者按照渎神的秩序教会的说法,成为一名施法者,需要特定的仪式和咒语。”黑法师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愉悦:

    “你要在一个无月之夜,在地面画出一个完整的六芒星图纹;站在你所画的六芒星中央,吟诵咒语。”

    “待到仪式结束,亲爱的教友,你就是一名掌握咒魔法之力的施法者了。”黑法师微微一顿,幽幽目光透过单片眼镜扫向安森: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不明白?

    不,倒没什么不明白的,就感觉是不是有点…过于随便了?

    一般这种仪式不都是又复杂又神秘,要求还特别苛刻的吗?

    整个人都怔住的安森,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诧异。

    “呃…黑法师阁下,请问绘制六芒星的‘用品’,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不,随便什么就好,哪怕树枝或者石块都行。”黑法师摇摇头:“也不需要画的太规范,大致能看出是六芒星的形状就可以。”

    “那么咒语呢?”

    “没什么难的,咒语本身并没有复杂的词汇或者音节;你也无需大声喊出,低声吟诵即可。”

    看出了安森想法的黑法师,轻笑着耸肩:“在非常久远的时代,成为施法者的仪式的确是非常复杂而又条件苛刻的。”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的前辈们很早就从种种神秘的仪式中,找到了其中的最关键的部分——毕竟信仰才是关键,故弄玄虚毫无意义。”

    嗯,也就是过去阔绰的时候为了吸引信徒,仪式肯定越神秘越好;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地下组织,自然要降低门槛方便招揽新人。

    “啪!”

    轻轻打了个响指的黑法师,将带着白手套的右手,伸向不断溢出鲜血的紫红色烛火。

    随着他右手的动作,一封用印泥封好的羊皮纸卷轴从火光中被缓缓抽出,注视着这一切的安森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烧焦味。

    小心翼翼捏住卷轴的一头,黑法师将它完好无损的递到了安森面前:

    “命运掌控者艾顿的咒语,现在…它是你的了。”

    安森凝视着卷轴,郑重的用双手接过。

    就在碰触的瞬间,完好无损的羊皮纸突然冒起了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飞烟灭,只在他掌心间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下一秒,从双手传来的强烈刺痛感让安森浑身一震;那仿佛是被无数支钢针贯穿掌心的痛楚,如同是某种活过来的生物,开始沿着手臂向他的身体内蔓延——先是小臂,紧接着肘部,肩膀,胸膛,心脏……

    感觉心脏像是被铅弹打穿的安森,发现自己莫名多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紧接着,他突然眼前一黑,破碎的记忆一段一段,像是没有缓存又被无限加速的画面冲入脑海。

    …某个人…他…自己匍匐在一个漆黑无比的山洞中,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将火光所能照耀到的一切,统统化作灰烬;

    下一个闪回,背对着火海的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望着被明显被利刃划开,不断溢出鲜血的双手,对着头顶黑暗的天空大声呼喊着什么;

    待到最后一个画面,失血过多的自己重新匍匐在地,鲜血在自己身下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

    砰!

    当安森重新睁开双眼,最先映入瞳孔的,是那诡异的紫红色烛光。

    不断溢出鲜血的蜡烛,还剩下四分之一的长度。

    “感觉如何?”耳畔响起黑法师充满关怀的话语声。

    “……还行。”

    拼命抑制着那刺痛残留的触感,安森冲着对方很是勉强的微笑道。

    “那就好。”黑法师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

    “现在的你已经掌握了咒语,只需要再等一个无月之夜便可以施行仪式,成为一名施法者。”

    “我的建议是,尽快。”

    安森内心一动:“是因为那个意外?”

    黑法师一声不吭的点头,没再像之前那样客套的兜圈子。

    “如今的你已经知晓,即便在被秩序教会的桎梏下,旧神的真信徒们也早已遍及世界;所有人都满怀希望,等待着旧神降临的那一日,并为了‘大计划’奉献自己的一切,但是……”

    微妙的一顿,黑法师轻声叹息:“尽管都在为了相同的目标奋斗,但每个人的想法还是存在些许不同的;尤其是地域和出身的差别,让我们很难认同彼此。”

    “并且由于多年来自教会的打压,迫使旧神的信徒们很难光明正大的团结在一起;正是这种分裂令明明实力强大的我们,不得不遭受秩序教会的压迫和污蔑!”

    果然……

    认真聆听着对方的安森,内心开始飞速的思考。

    在翻阅“前安森”的日记和各种记忆闪回时,他就曾经怀疑过所谓的“旧神派”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地下邪恶组织,而是一种相当普遍的邪教信仰。

    而自己所接触到的“旧神派”,也就是面前的这位黑法师,大概也只是克洛维王国境内的一个分支,甚至有可能只是众多分支中的一个。

    “就像这一次,同样因为分裂令我们无法取得共识。”

    黑法师继续道,越来越快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尽管在齐心协力的合作下,令克洛维与帝国重燃战火;但在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局势方面,帝国境内的许多旧神信徒们,却有着很大的异议。”

    “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没有抛弃对于帝国的幻想,认为有朝一日,这个孱弱而又无力的国家和她的皇帝,真的能建立一个覆盖所有已知世界的帝国,并借助集权的方式彻底抹杀秩序教会的影响力,让旧神重获荣光!”

    “显而易见,他们这是大错特错了;皇帝和王公们或许会为了利用而给他们一点甜头,但绝不会兑现这样的诺言;若要复兴旧神,就必须用战争将秩序教会竭力维持的平衡打碎!”

    随着话越说越激动,圆礼帽下黑法师的表情就愈发疯狂,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也开始不停颤抖:“战争,唯有战争!短暂的战争对旧神复兴没有任何帮助,只有彻底打破平衡的战争,才能摧毁秩序教会的统治!”

    猛地起身的他突然投来的目光,让坐立不安的安森拼命保持着同样激动到不能自持的表情。

    “当然,如果仅仅是意见不合,那还尚可接受。”话锋一转,黑法师的语气突然间就平静下来了:

    “但就在不久前,我得到了一份十分珍贵的线报——雷鸣堡要塞内的旧神信徒,投靠了秩序教会。”

    “他们知道克洛维王国一定会竭力夺回要塞,所以打算制造一起事故——克洛维王国的军队在夺回雷鸣堡的过程中,动用了魔法的力量。”

    “这样就能给秩序教会介入,乃至调停的借口;面对教会质疑的克洛维王国将很难继续战争,不得不向帝国提出议和谈判。”

    “战争将就此结束,帝国和秩序教会都能从中获利;旧神派崛起的‘大计划’,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重新坐回靠背椅,黑法师刻意的让身体前倾,凝视着安森。

    直至这一刻安森才发现,他那没戴眼镜的右瞳是血红色的。

    看不见瞳仁的血红色。

    “现在,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能够扭转这一切并改变局势的人…只有你。”低声喃喃的黑法师,透过烛光注视着安森的表情:

    “为克洛维王国夺回雷鸣堡,并抢在一切都变得太晚太晚之前,将一切有可能会被秩序教会怀疑的痕迹,尽数销毁!”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拯救已经危在旦夕的‘大计划’,拯救属于我们的信仰和过去的荣光。”

    “除了你,别无他人。”

    “你…愿意接下这份重担吗?”

    我不愿意,求你了,能放过我吗?

    嘴唇微颤的安森深吸一口气,同样表情郑重的凝视着黑法师:

    “我愿意!”

    “这是一个勇敢之人的回答…亲爱的教友,你让我看到了旧神派的未来和脊梁。”

    黑法师无比用力的点头,目光始终没有从安森的脸上移开:“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到何时,旧神派都会是你最大的依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竭尽所能的保护你。”

    “所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孤军奋战,亲爱的教友,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是成千上万为了‘大计划’而奋斗的,与你相同的旧神信徒们;你…并不孤单!”

    被对方感动的安森微微颤抖,拼命抑制着眼角的泪花。

    很好,非常好,他终于能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雷鸣堡内的帝国守军中有一个或者几个旧神派成员,自己必须抢在对方搞出个大新闻之前夺回要塞,并且将所有的意外掐死在萌芽状态。

    如果自己不这么做,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安森能想到两种。

    第一种是在进攻要塞的同时,和完成计划的旧神派撞个正着,绝对说不清楚的征召军肯定要背这个黑锅;

    第二种是征召军还未开始攻城,要塞内的旧神派“抢先”完成目标,认为有机可趁的路德维希准将立刻下令攻城……

    无论哪个都肯定完蛋了,即便路德维希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不会甩黑锅,自己旧神派信徒的身份也肯定要暴露。

    至于脱离旧神派…这种美好的幻想,安森在穿越的那一刻就放弃了。

    所有的地下邪恶组织,都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从“前安森”找到他的业余爱好那一刻起,自己就不可能轻易离开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尽可能从对方身上获取有用的讯息。

    “今天的交谈就先到这里吧。”

    黑法师的右手从烛火上扫过,所剩无几的蜡烛只剩十分之一左右的样子。

    “亲爱的教友,相信你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和接下来的行动,我会等待你的好消息的。”他稍稍压低帽檐,沉声开口道:

    “在正式结束之前,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题?我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那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吗?

    安森很是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战战兢兢的看向对方:

    “尊敬的黑法师阁下,请问您知道‘奥古斯特’这个姓氏吗?”

    挺起腰身的黑法师微微颔首,像是陷入了沉思。

    表情平静的安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奥古斯特…听上去是个很传统的克洛维姓氏。”黑法师沉吟一声,微微低头看向安森:

    “你是怎么知道它的?”

    “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有印象似乎被谁提及过。”

    安森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符合“前安森”那种阴谋论狂热者的形象:“您知道,这是个很传统的克洛维姓氏;许多传承多年的古老家族,都与历史真相有所涉及。”

    “有道理。”黑法师点点头:

    “这个问题我会去调查,尽快给你一个比较准确的答复;另外如果还有关于雷鸣堡的情报,也会尽可能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应该不知道莉莎·奥古斯特的事情,当然不排除对方掩饰的很好…安森点点头,带着些试探的口吻问道:

    “那么…黑法师阁下,请问如果我临时有事向您汇报的话,该怎么通知您呢?”

    愣住片刻的黑法师,很快轻笑一声:

    “不用担心,待到这次的事情过去后,我自然会来找你——在那之前记得时刻留心桌上的信笺,我会尽可能为你提供一切帮助的。”

    安森赶紧点头。

    很好,这就说明对方虽然就在自己附近,但并没有时刻监视自己的能力。

    “当我们下次再见面时,亲爱的教友,希望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施法者了。”

    温文尔雅的黑法师举起右手,掐灭了快要燃尽的烛火。

    瞬间,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恍惚间恢复理智的安森眨了眨酸涩无比的眼睛,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

    泛着硝烟味的晨雾吹拂着帐篷的门帘,将一缕刺眼的光线摄入他的视野,让头痛欲裂的安森从睡梦中清醒,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漆黑一片的帐篷。

    天亮了。

第二十四章 凛冬中的备战

    和北方的中央行省相比,岁末的雷鸣堡尽管没有大雪纷飞,但呼啸寒风却同样刺骨;昏暗与阴沉的乌云统治着天际,令原本就寒冷的天气变得更加压抑。

    通常来讲,没有任何一个指挥官会愿意在这种天气行军,更不会选择在这种天气开战:严寒所造成的食物与保暖物资迅速消耗,伤病的快速增加都会令他的军队成规模的减员。

    而结冰的泥泞道路,难以修筑防御工事的冰冷泥土,都会令困难加倍;即便是一支士气高昂,能够忍耐如此多困难的精锐之师,在又冷又饿,人人患病,冒着寒风修筑工事和营地,还要随时准备迎战…很难说,他们还能保留多少战斗力。

    但就在阵阵寒风与晨雾中,一支规模上千的队伍正艰难的沿着泥泞不堪的王国大道,向雷鸣堡围攻阵地而来。

    装满物资箱的四轮马车,嘎吱作响的车轮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烂泥里;让骂骂咧咧的车夫抡起马鞭,抽打着早已不堪重负的驮马。

    背着步枪,只有一身单薄军装的士兵们哆哆嗦嗦哈着热气,面颊和手背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在穿着翻领大衣的军官们监视下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保持着还算整齐的队容;

    因为驮马数量严重不足,许多士兵不得不肩负起运输工作——两个不听话的新兵大约能当成一匹驮马用,并且多半会累死一个;自学加减法的后勤军官在发现这一点后,还找到了让士兵们更听话的窍门。

    靠着不断“消耗”的新兵,这支满载武器弹药和各种物资的队伍,终于在雷鸣堡围攻战的第十四天抵达了围攻阵地。

    阵地一处护墙上,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望着这支缓缓进入营地的队伍,他背着双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身影犹如竖立的步枪。

    平静的外表下,只有他身后罗曼能看到准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正颤抖的攥成拳,泛白的关节下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路德维希,此刻的他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激动一千倍。

    在经过度日如年的十四天,外加两次险些全军溃散的耻辱之后,他一直在等的后方支援终于到了!

    自从雷鸣堡征召军成立之后,那帮打算看他笑话的陆军没有给他任何有用的情报,所谓的“征召军”更是一触即溃,连帝国的渣滓兵都不如。

    明明是攻城战,结果调给他的是一个只有八门火炮的炮兵连,重型火炮更是只有一门,剩下的全是轻型的野战步兵炮;导致身为攻城方的自己居然被守军火力完全碾压,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自己依然在雷鸣堡城外站稳了脚跟;一个足够坚固并且逐步向要塞推进的围攻阵地,正在徐徐展开。

    虽然几天前出现过被帝国骑兵一轮冲击就险些全线崩溃的“小插曲”,但那是曾经;重新修建的战壕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防御工事,深壕纵壑足以确保骑兵根本无法对阵地构成威胁。

    倚靠弗朗茨家族和秩序教会的力量,并且在一番大肆撒钱后,路德维希终于得到了他急需的一切物资和后备兵源。

    尤其是四门十二磅加农炮和两门二十四磅臼炮,对路德维希这个炮兵出身的将校而言简直如获至宝——有了这六门火炮,他就能在阵地前沿搭建炮垒阵地了!

    尽管依旧不能扭转双方的火力差距——作为军团级后勤仓库和兵站,雷鸣堡的轻重火炮储备多达几十门——但同时有两到三个拥有重型火炮威慑的炮垒,再面对要塞炮击的时候总算能够有反击的余地。

    这些还仅仅是开始:在彻底接受了安森的“战壕计划”之后,路德维希已经不再执着于迅速夺取要塞,而是做好了慢慢积蓄力量乃至长期围攻的准备。

    毕竟要塞内的弹药和物资储备是有限的,可只要蒸汽列车还在王国的铁轨上奔驰,他的物资就能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运来。

    唯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陆军居然没对这批物资和招募的新兵有任何阻拦,很轻易的就让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显然这帮准备看自己笑话的家伙也清楚,一旦雷鸣堡的战事拖延太久,那么对于还南方还在与帝国鏖战的军团所造成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他们再蠢,也知道自己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迎着冷冽的寒风,拼命控制着情绪的路德维希嘴角微微上扬。

    “将军,负责押送物资的后勤军官,已经在您的营帐等候。”站在他身后的罗曼上前一步,不动声色道:

    “另外还有您父亲派来的信使,希望如果可以还请您尽快……”

    “不用那么着急。”被破坏了好心情的路德维希微微蹙眉,犹豫了下还是扭头看向罗曼:“他等多久了?”

    “两天。”罗曼平静的看着准将,眼神却很严肃。

    “告诉他我中午就会写好,让他下午尽快离开。”

    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朝营帐走去的路德维希换了个话题:“十四天才送到第一批物资,有办法提高一下效率吗?”

    “很难,我们的补给线完全取决于蒸汽列车的运力和道路状况。”罗曼紧随其后:

    “即便枢密院和铁路委员会愿意考虑增加通勤次数,从列车站台所在的橡木镇到围攻阵地的路况也不容乐观;加上我们严重缺乏运输用的重型马车和驮马,很难能在短时间内提高效率。”

    “那下次补给最快要到什么时候?”

    “十天之后。”罗曼答道:

    “按照您的命令,我向王都附近的两所铸炮厂下了订单;战争刚刚爆发,他们都还有不少存货——十天之后,八门重型火炮和一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新兵,将会同时抵达。”

    路德维希点点头。

    十天的时间,足以让围攻阵地推进到雷鸣堡城墙外;再花三到五天时间训练和整合新兵,强化炮垒。

    十五天…最多十五天后,自己就能一举将雷鸣堡攻下!

    兴奋的路德维希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罗曼,用十分低沉的语气轻声道:

    “之前你说的那件事,有进展吗?”

    目光闪烁的罗曼沉默了几秒,眉头轻蹙:

    “……只有一些疑点。”

    “疑点?”

    “我私下提审了被安森中校擒获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虽然遭到一些反抗,但还是问出了许多情报。”罗曼沉声道:

    “他好像真的…对要塞内帝国守军的情况一无所知。”

    困惑的路德维希愣了下,紧接着用猜测的口吻道:“这也是有可能的吧?毕竟对方还很年轻,多半只是被兄长带出来历练……”

    “不,并非如此!”罗曼高声打断道:

    “路易·贝尔纳绝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贝尔纳家族这一代唯一一个继承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子嗣!”

    什么?!

    路德维希震惊的瞪大眼睛——作为教会总主教之子,血脉之力传承的意义他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很奇怪,但情报显示的确如此;贝尔纳家族这一代的子嗣中,只有路易一个人继承了这份血脉之力。”罗曼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安森的消息无误,那么这场突袭最开始的军队指挥官,应该是路易和他的叔父;临时将自己家族的继承人和唯一的血脉之力传承者,派到一个危险重重且生还率极低的行动中……”

    “帝国…贝尔纳家族…亦或是在背后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第二十五章 卡尔的乌鸦嘴

    用力裹着身上并不算厚的风衣,双脚都陷在烂泥坑里的卡尔·贝恩抹了抹鼻子,顶着两个黑眼圈监督着正在施工中的炮垒阵地,脸上满是被压榨的疲惫。

    看着在凛凛寒风中挥舞着木铲和木锹的新兵们,卡尔简直不知道这帮没打过仗的傻帽哪来的勇气——他们眼下在距离要塞四百米的位置修建炮垒,这是轻型火炮不用观测就能命中的距离!

    至于那些老兵们…嗯,他们早就看淡生死了,比起活命还是填饱肚子对这帮人更重要。

    再看一帮蓬头垢面中的身影中,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木铲的小女孩;天真无暇的笑容,纯洁清澈的大眼睛让一帮年轻气盛的士兵奋力工作,不敢有丝毫偷懒。

    但卡尔可是亲眼见过,这个“娇小瘦弱”的小女孩有多恐怖——能用火炮“爆头”的存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可爱”来形容的。

    丝毫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新兵,彻底麻木的老兵,怪物似的小女孩,乐观到不行的团长,还有这场诡异又该死的战争……

    卡尔疲惫的叹了口气。

    虽然过去不论是当没油水的民兵连长,还是替满脑子只有克扣军饷和捞油水的长官管理好军队,或者至少让他们看上去像个军队…卡尔·贝恩永远扮演着吃苦耐劳背黑锅的角色,冒着生命危险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和外快。

    但是这一次…作为一名自认还算称职的陆军上尉,他觉得自己真的快干不下去了。

    扛着木铲的莉莎一身又宽又大的尉官军装——安森之前的制服——耀武扬威似的从人群中经过,咧嘴的笑容下露出两颗虎牙。

    就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被卡尔伸手拦下。

    “交出来。”卡尔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

    瞪着清澈的眸子,莉莎小脑袋微微歪向一侧,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都看见了…是你自己主动交出来,还是我帮你?”卡尔第二次警告。

    莉莎眨眨眼,脏兮兮的小脸看上去是那么无辜。

    面无表情的卡尔就这么盯着她,伸出的右手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面色突变的莉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整整一袋的罐头,砸到卡尔怀里,气呼呼的跑到一旁。

    “你是怎么发现的?”

    走到卡尔身侧的安森惊讶的看着他。

    “我没发现啊。”

    顶着黑眼圈的卡尔声音有些得意,将装满罐头的袋子放在一旁:“硬要说那就一点经验之谈——越是装得什么也没发生的家伙,越是有问题。”

    安森面色一僵。

    “她不是第一次偷拿伙食了,我就是试着吓吓她。”轻笑一声的卡尔抬起头,却发现安森一脸见鬼似的模样:“怎么了?”

    “…没,没什么!”

    满腹心事的安森勉强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好险,差点儿以为旧神派的事情被发现了……

    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卡尔·贝恩,目光投向正在忙碌的工地:“现在基本工程已经快结束了,最迟今天就能收尾;剩下的就是护墙和外围的防御工事。”

    “哪怕现在立刻把火炮拖过来,也能作为一处临时炮垒使用,就是不够坚固罢了;最好还是等到把护墙建起来再说……”

    听着卡尔介绍的安森不住的点头,这位经验丰富的陆军上尉,真的是越来越适应自己副官的角色了。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三座炮垒足以对雷鸣堡正面保持火力压制——敌人的重型火炮无法威胁到射界盲区内的阵地,炮垒的作用仅仅是砸开城门,压制帝国的轻型火炮和骑兵。

    一座孤立无援的要塞,哪怕拥有再多的物资和兵力,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现在…能否攻下要塞,反而成了所有麻烦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何时攻下,才是关键。

    如果黑法师的情报属实,那么要塞内的旧神派和帝**恐怕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他们现在正等待这边迫不及待的进攻要塞,才能想办法将“使用邪恶魔法”的罪名嫁祸给克洛维王国。

    因此眼下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耐心等待,同时想尽各种办法弄清城内的情况,同时迅速向王国内的秩序教会通报这一情况,以免事后再被帝国栽赃。

    但这是绝对办不到的…安森遗憾的苦笑一声。

    哪怕明知攻下要塞需要冒巨大的风险,渴望证明自己的路德维希也绝不会再等下去;而安森自己也不会蠢到为了一个无法证明的情报,暴露自己和旧神派的关系。

    信任,是个永远也绕不开的话题。

    “……先不说我们这边了。”

    一旁的卡尔突然转过头来:“你难道没觉得有些奇怪吗——雷鸣堡的守军,从几天前那次突袭后,就再也没任何动静了。”

    “这个倒是…不过他们的兵力也不多了,应该是不想再浪费仅有的战斗力吧?”洛伦对着卡尔猜测道:

    “他们可能打算就这么死守拖下去,毕竟拖得时间越长对帝国就越有利。”

    也可能是要塞内的守军正忙着“协助”旧神派,完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安森很怀疑这一点。

    因为就算旧神信徒们能控制帝国守军的上层,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整个军队,让几千名帝国士兵对周围的某些诡异情况视而不见,甚至背叛信仰加入旧神派。

    能够让帝国指挥官们默许他们的某些行为,应该就是极限了。

    “如果是为了拖延攻城的进度,那不是更应该闹出点儿动静来吗?”卡尔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如果我是城内的帝国守军,就绝对不会这么被动的据城死守;至少也该想办法打乱战壕推进的效率。”

    “他们有比我们多几十倍的轻重火炮,完全可以每天不定时的对这边开两炮,打乱我们的进度,挫伤我们的士气。”

    “他们还有骑兵和骑士军官团,哪怕不用来袭扰阵地,也能想办法打击我们的补给线,让围攻阵地迅速弹尽粮绝——不论哪一种,都比守在城里等死要强吧?”

    “有道理。”安森点点头,随即失笑道:

    “不过这么详细的乌鸦嘴,小心成真啊。”

    “那也只能证明我说的是对的,敌人本来就会这么做。”卡尔不屑一顾的冷哼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肉罐头,当着莉莎·奥古斯特的面撬开,用随身的刺刀从里面挑出一块腌肉。

    望着拼命吞咽口水还努力假装看不见的莉莎,口感极差的罐头肉在卡尔嘴里突然变得美味了许多,之前被对方留下的心理阴影也得到了极大缓解。

    一旁沉默不语的安森,和卡尔的判断完全相反——如果旧神派真的和帝**达成合作,那他们现在应该想办法让征召军尽快攻城才对。

    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毫无作为。

    逐渐陷入迷茫的安森,反而下定了某种决心。

    和自己要面对的局势相比,手中的底牌实在太少了——军队是路德维希“借”的,根本不属于自己;血脉之力的激发条件未知,要等到返回王都之后才能有答案;穿越“附赠”的异能情况不明,不排除有副作用的可能……

    自己必须尽快等到一个无月之夜,借助仪式掌握咒魔法,成为施法者!

    就在这时,原本忙碌的炮垒阵地上突然转来一阵热闹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还在发愣的安森和卡尔同时回首望去,一旁的莉莎则趁机将对方手里的肉罐头夺了回来,恨恨的三口两口吃了个干净。

    当满嘴塞满咸肉的莉莎抬起头时,才发现两人在看什么。

    押运着重炮的掷弹兵团,正大张旗鼓的朝炮垒阵地这边过来。

第二十六章 安森的演讲

    这是一门仅炮车的车轮就将近一人高的野战加农炮,在满是淤泥的战壕中留下深深的辙印;象征着克洛维王国的独角兽浮雕,在青铜铸造的金色炮身上昂首长嘶。

    因为炮身是在太重,哪怕扔掉附带的弹药箱也超过一吨,只能在阵地上缓缓而行;原本绝对算宽敞的炮垒营地被簇拥着的士兵们围得水泄不通,对着在战壕里磨磨蹭蹭的重型火炮或是惊讶,或是感叹,交口称赞。

    光是她的体型,那耀眼夺目的金属光泽,都令士兵们心生不少安全感,不约而同的簇拥在周围,甚至拽起绳索和负责押运的掷弹兵团的人一起拖炮。

    很显然,哪怕是刚刚加入征召军的新兵们也不难发现,和第一列兵团的火炮相比,这门野战加农炮不论长度,分量还是又深又宽炮口,都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和她一比,所谓的“砰砰炮”简直就是火炮界的耻辱,是只能被称之为“抬枪”的劣等存在,双方的阶级差距犹如王国公主和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乡下野丫头,存在天壤之别。

    整整一个连的掷弹兵们,几乎是在第一列兵团全体士兵的协助下,费尽全力才将这两门野战加农炮,外加一门二十四磅臼炮拽进炮垒阵地内预设好的炮位。

    除了三门重型火炮,弹药箱和相应的炮兵们,送到第一列兵团阵地的还有原本几天后才该送来的弹药,让安森和卡尔都有些错愕。

    很显然,尽管整个炮垒阵地还在施工阶段,但路德维希显然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部队武装到牙齿,等待帝国守军主动撞上来,好让他报仇雪恨。

    “就这些,武器和人都已经送到。”扫了眼身后簇拥成群,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们,背着手的罗曼冷冷盯着安森:

    “从现在开始,这个炮垒阵地交给你了。”

    “我明白。”面不改色的安森微微颔首:“这表示路德维希准将对我的信任,我不会辜负他的期待的。”

    “不仅仅是期待,而是绝对不能输。”

    罗曼的眸子直视着安森的眼睛,冰冷中透着淡淡的压迫感:“为了这场胜利,准将付出的代价已经能再组建一支雷鸣堡征召军了。”

    “一旦输了这场战斗或是出现任何意外,他都会被陆军找到理由踢出去,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军队里了——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望着明显有“威胁”意味的罗曼,安森心生警惕。

    任何意外…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但仔细想想安森又觉得不可能,第一列兵团和掷弹兵团的阵地间隔很远,自己和罗曼的接触,只有在审问路易·贝尔纳和前往准将营帐的情况下而已。

    身为军官的罗曼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自己的营帐,“前安森”的日记也一直被安森带在身上。

    阵地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越来越响,背对着离开的罗曼突然停下脚步,侧目瞥向同样在望着他的安森:

    “另外,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趁现在还有时间,尽快想好这场围城战结束后该干些什么吧——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

    “多谢,我会好好考虑的。”安森点头答谢,只是表情有些古怪。

    这位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还真是一刻也不忘记敲打自己……

    等到三门火炮和剩余的弹药箱全部交接完毕,面色冷峻的罗曼中校和他的掷弹兵们就在人群中迅速恢复成纵队,迈着足以令仪仗队也羞愧的整齐步伐转身离去,一刻也没有多待。

    簇拥着列兵们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炮垒阵地一下子冷清许多。

    就在这时……

    “第一列兵团,全体听命!”

    突然高声喊道的卡尔·贝恩,让所有人一愣:

    “三列横队,紧密阵型,集合!”

    “是——!!!!”

    不明就里的士兵们本能的反应过来,赶紧背上武器整理好军装,按照各自的队列在炮垒阵地中集合。

    就连刚刚还在和他赌气的莉娜,也慌慌张张的背着比自己还高几头的步枪,抢先一步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排,嘴角和腮帮上还残留着罐头肉的肉渣。

    两分钟后,看着面前整齐划一的队伍,终于点点头的卡尔转身朝安森走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

    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安森,一脸莫名的朝卡尔问道。

    “干我觉得应该不会后悔的事。”懒洋洋开口的卡尔,望着安森的眼神却十分的认真:

    “主力军逃跑的那天,我们这帮人没有跟着主力军逃跑,而是相信你选择留了下来,在炮垒阵地和三倍多的敌人打了一仗。”

    “骑兵突袭的那天,我们这帮人依然相信你;两百多渣滓兵顶着三百多帝国骑兵围剿,把阵地守住了;”

    “现在我们这帮人还相信你,在要塞火炮地下修起了炮垒;接下来还要继续相信你…相信你会带着我们把雷鸣堡夺回来,而不是去送死……”

    卡尔突然一顿,想去抓安森的衣领但却又缓缓地把手放下,顶着黑眼圈的双眸散发着坚毅的光芒:

    “安森·巴赫…我的团长大人,你不觉得该和这帮相信你的人…说点什么吗?”

    望着卡尔的眼睛,安森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他看了看身后已经基本建成的炮垒,扭过头,深棕色的眸子扫向排列成整齐队形的第一列兵团士兵们。

    看着他们或是迷茫,或是坚毅,故作镇定,麻木,勇敢,怯懦,忐忑,坚定…各式各样,不一而足的表情。

    他们有的是已经和自己经历了两次战斗的老兵,有的是刚刚才从后方补充进来的新兵,有的则干脆只是为了吃的不被饿死……

    但接下来他们都要和自己一样——为了生计和活命,去打一场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战斗,去夺回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何意义的要塞。

    那一瞬间,安森感到有股冲动从胸口蓬勃涌出,令他浑身颤栗。

    “士兵们!”

    激昂的呐喊声从安森的喉咙里炸响,瞬间将整个炮垒内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自己身上。

    “你们用不到四天时间,在敌人炮火的威胁下,靠一铲一锹建成了这座坚不可摧的炮垒;靠汗水,让战壕向敌人的要塞绵延;”

    “现在她是你们的了,向雷鸣堡进军的旗帜和号角,正紧紧握在第一列兵团的手中;当战斗开始,夺回要塞的第一炮也将由你们来打响!”

    说话间,安森大步走到炮垒边缘,直接站在毫无掩护的护墙上,挺直腰身俯视众人:

    “士兵们!无论我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不用怕,微笑着去面对吧!战胜困难的最好办法就是……”

    “咚!”

    就在安森激动的准备模仿路德维希拔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戛然而止的安森表情僵在脸上,隐隐猜到什么似的回头。

    然后……

    “轰——!!!!”

    一发实心弹在他右侧十几米外的炮垒护墙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瞬间,整个炮垒的气氛都变安静了。

    “敌火来袭,进壕隐蔽啊——!”

    卡尔·贝恩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响起,刚刚还军容整齐的列兵团士兵们立刻作鸟兽散!

    卷起的烟尘中,因为震惊愣了下的安森浑身一激灵,赶紧从护墙上跃入炮垒,头也不回的冲进战壕里,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还没修完的炮垒阵地。

    雷鸣堡围攻战第十五日,王家陆军学院准毕业生,陆军中校,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安森·巴赫人生的第一次阵前演讲,在帝**的一次校炮误射中草草宣告结束。

第二十七章 军议

    雷鸣堡围攻战第十七天,所有情况和卡尔·贝恩的“乌鸦嘴”基本一致。

    原本对城外无动于衷的帝**,开始定时定点的在城墙上架起轻步兵炮和臼炮,有目标轰击围攻阵地的前沿和炮垒。

    很显然,他们并不是对征召军的动静毫无察觉,而是不想在弄清主攻方向前浪费炮弹。

    面对着针对性极强的炮火,在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后,征召军全体上下对“战壕攻势”的热情迅速降低至冰点。

    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只有军官们用鞭子和木棍打骂,才能让士兵们冒着被炮弹炸死的风险修建工事;并且在遭受炮火袭击后一定会立即撤回阵地,哪怕被督战队用枪支着脑袋,也坚决不回去。

    有风险是一回事,主动送死那是另一回事;何况士兵们也是中级军官们的“重要财产”,伤亡过于惨重的话,有被陆军剥夺编制和军饷的风险。

    整整两天时间,前沿阵地的推展进度基本可以忽略,甚至被帝国守军破坏了不少。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前线遭受打击之后,后方同样传来不少可怕的流言:在征召军的后勤基地橡木镇,疑似发现了有大批帝国骑兵经过的痕迹。

    尽管路德维希准将抢在第一时间阻止了谣言传播,可基本无济于事,整个征召军的士气在短时间内迅速降低至冰点。

    面对这样的局面,路德维希也只能寄希望于派往橡木镇的步兵团足够尽职尽责,此外就是运输下一批物资的蒸汽列车能尽快抵达了。

    虽然无论对哪一个,他都是相当的悲观——尤其是前者。

    ……………………

    “诸位,我们得立刻解决眼前问题了。”

    宽敞的营帐内,面色难看到极点的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冷静的看向坐在雷鸣堡沙盘两侧,他麾下所有的直属军官们。

    作为第一列兵团团长的安森·巴赫,自然也毫不例外的位列其中,并且“有幸”成了比较扎眼的一个。

    毕竟在场的军官都知道这个不久前还只是尉官的准毕业生,是怎么“成功上位”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哪怕前团长威伦·斯莫是纯粹找死,和安森没半个铜板的关系,但还是令看向他的眼神充斥着警惕和冷漠。

    当然,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某位掷弹兵团长…感受着迎面而来,连一点掩饰都没有的冷漠目光,假装没发现的安森冲对面的罗曼礼貌一笑。

    “两天!整整两天时间,前沿阵地的推进速度还不如之前十分之一!”哪怕拼命控制自己的心情,路德维希还是忍不住加重语气: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至少要再花三十到四十天的时间才能完成围攻阵地,并开始向雷鸣堡发动进攻——我现在就能向诸位保证,枢密院和南方军团的司令部,是绝不会再给我们四十天时间的!”

    “届时我作为指挥官难辞其咎,诸位也别以为能顺利过关;运气好的被发配到东部,运气差的就等着被扒掉编制和军衔,到列车站外当流浪汉去吧!”

    一番毫不掩饰又特别真实的恐吓下,本就人人自危的军官们一个个面无血色,战战兢兢的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可、可是就算我们不怕死也没用啊!”

    压抑的气氛下,一名团长鼓起勇气站出来:“帝**的火炮覆盖相当猛烈也很有针对性,刚刚修建好的工事根本没有效果,一轮火炮就完蛋了!”

    “无意冒犯,准将大人,但除非我们拥有足以压制要塞的远程火力,否则就无法劝说我们的士兵冒着被炸死的风险去挖掘战壕!”

    几乎就在这位团长说完的同时,其余同样“深有感触”的军官们也纷纷起身,满腹牢骚的开始抱怨:

    “就是!何况挖掘战壕本身开销也不低,士兵们已经对目前的伙食标准不满了!”

    “向南方军团求援——我们这是在帮他们打仗啊,凭什么他们不用出力?!”

    “我们现在的火力严重不足,应该要等重型火炮抵达,否则根本无法攻打雷鸣堡这种储备充足,城墙坚固的要塞!”

    “没错!凭什么只给我们四十天,这世上有哪个要塞是只要花四十天就能攻下来的?!”

    吵闹、怒喝、谩骂…各种各样的杂音充斥在营帐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军官们都在拼命提高自己的嗓门;豪迈的言语和充满力量的肢体语言,令人相信他们在战场上也一定能同样的神勇。

    “肃静!”

    轻轻敲打下桌子,路德维希低声道。

    瞬间,营帐内鸦雀无声。

    坐在沙盘两侧的军官们一动不动的望着准将大人,和上一秒简直判若两人。

    无可奈何的神情从路德维希脸上一闪而过,冰冷的目光瞥向了某个从刚才就一直很安静,而且面带微笑的家伙。

    “安森·巴赫中校,大家刚刚都在批评你的计划…没什么想申辩的吗?”

    一眨眼,所有的眼睛同时看向安森。

    感受着那一个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视线,长呼一口气的安森缓缓起身,伸手挡在雷鸣堡沙盘的上方,手掌的阴影挡住了煤油灯的光线。

    然后他扭头,看向等待着自己答复的路德维希:

    “我们可以试着…在晚上挖。”

    路德维希思考了几秒钟:

    “那样成本很高,动员全军的风险也不小。”

    “所以我们不要动员全军去做这件事,一两千人就够。”安森正色的看着他:

    “只让一小部分阵地继续延伸,坚固狭窄的阵地足以防御要塞的炮火,可以作为进攻时的桥头堡和主攻位置,可以容纳差不多…也是一两千人。”

    “一两千人就能攻下雷鸣堡吗?”

    对面的罗曼冷冷看着安森,

    “城内的帝**,最多也就一两千人。”安森耸耸肩:“我们光是罗曼中校的掷弹兵团就有将近八百人,您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这是谨慎。”罗曼冷哼一声:“何况他们控制着要塞和城防,同样的兵力下我们没有优势。”

    “没错,但是帝国的步兵僵硬死板,士气低下经常一触即溃,根本不经打;而我们征召军…呃……”

    好像也是一样的渣。

    迟疑了下的安森,朝准将露出十分坚定的神情:

    “……比他们强多了!”

    路德维希冷哼了声。

    他几乎可以肯定,从一开始这就是安森计划的一环;他早就猜到了帝**会反击,只是到这一刻才告诉自己。

    但如果现在质问他的话,这家伙肯定会说是自己没问而不是他没有提醒——何况他的确提醒了。

    “一两千的步兵配合火炮掩护,或许不足以夺下雷鸣堡;但至少可以为后线部队打开缺口,争取全面进攻的机会。”看着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安森便继续说道:

    “当然,也得考虑进攻失败的情况,但道理是一样的——少而精的部队更方便快速撤出战斗,何况敌人兵力也不多,打赢了也不敢追击的,顶多用火炮覆盖射击来吓唬吓唬我们。”

    说完,将双手背在身后的安森看向路德维希,等待对方的答复。

    沙盘两侧,原本对安森满是敌意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当然,罗曼除外。

    很显然,这个计划在军官们看来简直太棒了——倒不是说能不能赢,而是能让他们占尽了便宜。

    如果有希望,那就跟上去抢战功;如果局势不妙,他们也只要“尽量掩护友军”而已。

    总之有的人或许会赚,但他们绝对不亏。

第二十八章 导师的信

    为了更冷静的思考,路德维希将所有的将校都赶出了营帐,直至他做出决断为止。

    不过在安森眼里,这基本等于路德维希承认自己的计划正确,但又不愿意显得他什么都听自己的,太没主见,所以要一个人“认真抉择”。

    这样等待会儿他再决定施行这个计划时,看上去就像是他在听取所有人的意见后,由他独立做出的决定了。

    基本上就是个有点儿别扭,还特别好面子的家伙…满脑子吐槽的安森,嘴角开始不由自主的上扬。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事后如果计划失败的话,黑锅也不会甩到安森一个人身上——既然是大家共同的建议,那大家就都有责任;所有人都有责任,等于所有人都不用负责。

    想通这一点的安森,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陆军士官制服,左肩挂着皮革包裹的的青年走上前来,带着试探性的口吻向安森捶胸敬礼:

    “请问…您是不是陆军中校安森·巴赫阁下?”

    回礼的安森点点头,得到答复的对方立刻眼前一亮:

    “太好了!这里有一封您的信,两天前从橡木镇寄过来的,寄信的好像还是个学院的教授…呃,不好意思多嘴了,麻烦您签收!”

    教授?寄给我的?

    微微蹙眉的安森接过对方递来的信笺,封口的印泥上还有着一个盾徽似的花纹,显然寄信的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望着信使离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的安森还是决定把信打开了:

    “亲爱的安森·巴赫同学,你好。

    自你离开教会学院,以特招生的身份前往军事学院进修已过去多年,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对历史和地理科学的向往之情呢?

    时至今日,我仍能想起那个总是在课后向我追问克洛维王朝史,和地理大发现的少年;正是你们这些孜孜不倦,时刻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次又一次令我重燃对知识探索的**。

    因此当你再次寄信来向我询问历史问题时,你绝无法想象我的心情是何等激动;我是如此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精力,和能够在浩繁历史中找到乐趣的慧眼。

    言归正传,在听说你即将完成实习时,我本打算前往南部要塞和你见面;结果遇上战争,加上木桶镇的治安太差,根本雇不到马车。

    所以我只得用这封信回答你上次提出的,关于“奥古斯特”这个姓氏的疑问。

    首先我要证明你的猜测,这的确是个非常传统且古老的克洛维姓氏;它的存在时间甚至超过了奥斯特利亚王室,可以追溯到古克洛维王国时代,并和王国内地位显赫的卢恩家族存在一些关联。

    非常不幸的是,真正的奥古斯特血脉早就断绝了;能找到的资料非常琐碎,大多更只是传闻——比如黑暗生物和邪恶的魔法。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放弃,我打算回到学院的图书馆详细查阅一番;届时希望你已经结束军旅,回到王都加入这场充满乐趣的探索活动。

    愿秩序之环庇佑着你。

    你的历史系教授,导师和志同道合的朋友。

    梅斯·霍纳德。”

    “啪!”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猛地攥起信笺,毫无征兆的动作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怎么了?”走近前来的罗曼,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一个…历史系的教授,他是我在学院时最喜欢的一位,某种程度上算是我的导师。”安森缓缓打开被褶皱的信,尽量让自己不撒谎: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所以没想到他还愿意回我的信。”

    一声不吭的罗曼直视着安森的眼睛,冰冷的眸子逐渐变成两道缝隙。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打量着没什么异样的安森,罗曼转身离去。

    呼……

    等到紧绷着的终于放松时,安森才察觉自己的后颈已经是冷汗密布。

    打量着信笺上那优雅而整洁的字迹,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位“梅斯·霍纳德”,就是之前一直和自己交涉的黑法师!

    而对方也的确是“前安森”在教会学院时的历史系教授,并且一直以某个假扮的身份混迹在征召军中,时刻监视着自己!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是问题——对方肯冒风险写这么一封信并且透露了名字,大概率是已经离开军营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了对方的离开,又不得不在离开前写这么一封信?

    这个恐怕要等自己返回王都后,前往学院当面询问这位历史系教授了。

    安森稍稍松了口气,又认真的打量了一边信上的内容——基本就是在回答上次见面时自己最后提及的,也是最无关紧要也最无害的一个问题。

    但既然对方肯冒风险给自己写信,又拼命确保自己一定能收到,那就说明信的内容绝对不仅仅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难道是在警告自己奥古斯特家族的历史背景复杂,没做好心里准备就别去涉及?

    不…眉头一皱的安森否决了自己的推测,这种问题不值得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成员关心,也不像那位“黑法师”的作风。

    能让对方肯冒险的,一定是会对他的计划——顺利夺取雷鸣堡——造成影响的。

    南部要塞,木桶镇…安森的目光锁定在了全篇仅有的两个地名上。

    因为帝国在冬季毫无征兆的大举入侵,让南方军团陷入了被动,闹不好还会丢掉一两个重要的边境要塞,战争会向境内蔓延,的确有领土沦陷的可能。

    但至少短期内,安森并看不到帝国有什么快速胜利的希望——冬季攻势的确很出乎预料,但这么做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是被动挨打,精锐的南方军团也不至于这么快一溃千里。

    有“前安森”在南部要塞服役过的记忆,安森对那座堡垒很有信心。

    至于木桶镇…安森仔细想了想,最近的确有不少关于有大批的帝国骑兵,出现在木桶镇附近的传闻。

    难不成,卡尔·贝恩的另一个乌鸦嘴也要应验了?!

    内心有些慌的安森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于是将信重新叠好放在上衣口袋内,故作镇定的站在原地。

    “准将的命令,所有人返回会议室。”

    站在人群中的罗曼冷冷开口道:“做好准备,接下来是宣布命令的时间。”

    扔下话,他转身第一个走进了帐篷。

    周围一群军官们彼此面面相觑,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陆陆续续回到了沙盘两侧的座位上。

    沙盘的尽头,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的路德维希依旧面色冷峻,但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情比之前好很多——就像是在犹豫很久后,终于做出决定后松了口气的表情。

    “诸位,我已经决定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再征求你们任何人的意见。”

    在沙盘前扫视一圈,路德维希沉声道:

    “我决定以两个新建立的炮垒阵地为核心,建立可以在攻城时作为主攻区域的前沿阵地!”

    “从今晚七点开始,全军四分之一的士兵负责这项工程,并且在接下来的四天内轮替执行;执行任务的士兵可以得到额外口粮和一小笔补贴,这些由征召军后勤全权承担并且……”

    话音突然停下的路德维希,盯着突然闯进营帐的信使——和刚刚给安森送信的是同一个人。

    “怎么回事?”

    “最新的情报,准将大人!”

    站在营帐门口的信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忙脚乱的朝路德维希敬了个礼:

    “从橡木镇寄来的!”

第二十九章 噩耗

    橡木镇……

    听到这个地名的瞬间,安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不仅仅是他,整个营帐内的气氛都变得不太对劲了。

    橡木镇不是一座有多特别的城市,甚至连“城市”也算不上,只是个有定期集市,酒馆和经常有商队落地歇脚的普通小镇;没有干净的街道没有高耸的建筑,破烂的不会让旅客对这里有任何留恋。

    但就在这座小镇上,却有王国铁路刚刚建造的列车站台,一切物资和军队补员都要依靠蒸汽列车运输,同时还是雷鸣堡征召军重要的后勤基地。

    如果橡木镇出现意外,围攻阵地上的征召军将迎来灭顶之灾!

    浑身是汗,到现在还在喘着粗气的信使承受着来自营帐内各个角落,不同角度不同情绪的视线,很是无辜的一个人站在营帐门的位置。

    这样无比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将近半分钟,一声不吭的罗曼突然起身,走上前从信使手中拿过了那封无比沉重的信笺,绕过所有人直接走到路德维希身侧。

    如释重负的信使,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营帐。

    “将军……”

    “念。”面不改色的路德维希,声音有些低沉。

    迟疑了下的罗曼,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气:“侦察兵来报,在橡木镇南部发现大批帝国骑兵……”

    “大声点!”路德维希低吼道。

    “侦察兵来报,在橡木镇南部发现少量帝国骑兵,在我方阵地至橡木镇补给线一带有活动频繁的痕迹!”低着头的罗曼沉声道:

    “在北部,两座哨塔遭到敌人突袭,我方动员两个连队的列兵夺回哨站,但已被劫掠一空,守军无一幸免!”

    “于准将命令督促下,我军迅速在橡木镇外围建立了多处防御工事,拆毁了部分废弃房屋对原有护墙进行了巩固,并为巡逻的士兵配发了手榴弹,用于对敌军骑兵的突袭及时预警。”

    “两次遭受突袭后,我军侦察兵已通过敌人撤退路线和行踪痕迹,找到了帝**宿营的大致位置;因此向准将提出申请,批准我军行动,对帝国骑兵发动围剿攻势,将隐患消灭于萌芽状态!”

    嘹亮的声音在沙盘上回响,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虽然有两座哨站被毁,但至少被迅速夺回了,并且驻守橡木镇的步兵团团长在行动前还没忘记请示——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帮我草拟恢复,转告他我已经了解情况,但不同意他对帝国骑兵的围剿。”略微思索一下,路德维希看向罗曼:

    “你明天立刻动身,率领掷弹兵团接替他,用最短的时间剿灭这群帝国渣滓!”

    “是!”

    应声喝道的罗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与路德维希紧紧地四目相视。

    一旁刚刚松了口气的安森,从两人的表情中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所有人出去,立刻——在我做出决定前,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说着,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抬手拦住了刚要起身的安森:“你和罗曼留下。”

    表情有些错愕的安森楞在原地,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原位。

    几分钟后,安静的营帐内只剩下三人的身影。

    缓缓转过头的路德维希看向罗曼,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说吧。”

    “刚刚的内容…其实是三天前的情报。”罗曼缓缓开口,原本冷峻的眼神中竟多出了些不安:

    “真实情况是,眼下驻守橡木镇的步兵团已经被帝国骑兵全歼,城镇内的仓库遭到敌人打大肆焚毁和抢掠;平民伤亡并不惨重,但整个城镇的秩序已经被完全破坏。”

    “嗯,还有吗?”

    路德维希显得很平静。

    “……列车站台,被敌人破坏了。”罗曼犹豫了一下:

    “按照信上所描述的情况,想要修复至少要十天以上。”

    “嗯,那个步兵团呢…是没等到我的命令就离开了驻地吗?”

    “看样子,大概是被敌人引诱出城,然后遭到围歼,没有幸存者。”

    “团长呢?”

    “失踪,大概是死了。”

    “送消息来的人呢?”

    “在战地医院,我派了两个掷弹兵照看他。”

    “嗯,很好。”

    像是在沉思着的路德维希点点头,平静的站起身。

    然后猛地一脚踹在沙盘上!

    “咚!”

    一声巨响,轰然间沙盘翻倒在地。

    拼命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完了,全完了。

    自己费尽心血,靠着拼命争取换来的一线生机,现在全部都毁在了一个不服从命令的渣滓手里!

    一阵冰冷的寒意爬上路德维希的脊背,愤怒到极点的他现在十分的清楚,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军官和士兵们的耳朵里,将会发生什么。

    动乱,溃逃,兵变…失去了补给线和后勤,甚至失去了支援来源,士气低落的军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呃……”

    死寂的营帐内,尴尬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安森举起右手:“请问,我能说点什么吗?”

    “讲!”

    瞠目欲裂的路德维希,像是用要吃人似的表情瞪着安森。

    “好吧。”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猎犬似的罗曼,还有像走火步枪似的准将,深吸一口气的安森试探着开口道:

    “将军,您觉得眼下的局面很绝望吗?”

    路德维希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说话就说话,用不着在那儿挖苦讽刺。”重新站直身体的路德维希,冷冷的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安森:

    “局面绝望吗——你没听见罗曼的话,还是在这里装傻?我们已经彻底失去后勤和一切支援了!”

    “没错,我们丢了后勤和一切支援。”安森点点头,平静的抬头望向路德维希:

    “但我们还有几千人的士兵,还有坚固的阵地和十分充足的弹药,还有勉强足够的后勤可以坚持……”

    “五天。”

    一旁的罗曼突然开口道:“节省开支的话,至少能再坚持五天。”

    “还能坚持五天…换句话说,还有足足五天时间让我们攻下雷鸣堡。”欠了欠身,一脚踹开椅子的安森起身和路德维希平视:

    “综上所述,将军,我认为局面还没到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一切还在计划之中。”

    “计划之中?”

    冷笑的路德维希表情一滞,随即严肃的看向安森:“你是说…你有办法在五天之内,攻下雷鸣堡?”

    “不。”安森摇摇头:

    “但我有办法让‘五天之内夺下雷鸣堡’这件事,变得有可能。”

    怔了下的路德维希瞬间恼怒: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将军。”安森后退半步,免得踹翻了沙盘的路德维希还想踹自己:“您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讲!”

    “眼下我们需要立刻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确保军队不会哗变;第二,是尽快想办法弄到雷鸣堡内的情报。”快速思考的安森,尽可能的安抚着对方:

    “最重要的肯定是第一个,这一点罗曼中校做的很好;我们绝不能让士兵们知道橡木镇的事情,但也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后勤储备见底又没有增援,傻子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所以我的提议是:让补给线遇袭的消息传出去,同时让您信任的军官去稳定橡木镇的局势,再派人和后方沟通。”

    “士兵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时不至于绝望,而即便他们想逃,阵地外就是不知踪迹的帝国骑兵,私自逃亡和找死差不多,留在阵地上反而更安全。”

    话说到这里,路德维希终于冷静了下来:

    “那第二个呢?”

    安森自信的一笑:

    “第二个…我得先和路易·贝尔纳谈谈,才能给您答案。”

第三十章 说服

    “安森·巴赫阁下,终于又见到您了。”

    年轻骑士坐在昏暗的烛光下,清俊的脸上朝走进牢房的安森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十几天不见天日的囚徒生涯,让路易·贝尔纳稍微有些憔悴,但清澈的眸子仍旧熠熠闪亮,坐的笔直的身体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并无太多颓色。

    “你知道我会来?”

    看着自信满满的路易,在他面前坐下的安森充满了意外。

    “不知道,但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路易的语气十分笃定,闪烁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些小得意:

    “在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了所有关于血脉之力的讯息,又碍于条件无法向我询问雷鸣堡城防的你,再次出现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围攻要塞的你们,遭到了我兄长克罗格的无情打击,令战局毫无进展甚至有失败的风险,才会令你想起我这个被俘虏的家伙,对吧?!”

    “……”安森。

    连单纯天真到极点的路易,都从自己的出现推断出这么多重要情报,说这世上有傻子的家伙果然都是骗人的。

    “对,你说的没错。”没有迟疑,洛伦很果断的承认了:“我们被你的兄长打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是快到一败涂地的地步了。”

    “如果按照眼下的形式继续打下去,别说夺回雷鸣堡,就是想安稳的把外面几千人带回去都是不可能的!”

    过于坦诚的“开场白”让路易有些惊讶,但随即稚嫩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警惕。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不会,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的。

    “那么请问,您此刻找我想要得到什么呢?”路易微微向前侧身,紧张的望着安森:

    “如果是为了能安全撤退,我可以代表您去向兄长请求;但我认为安森阁下想要的应该不是这个,您也不可能放我这个俘虏轻易离开的,对吧?”

    “不,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安森摇摇头,一副很诚恳的表情道。

    嗯?!

    整个人一下子呆住的路易,严肃的表情瞬间垮了。

    “也可以说…不完全是这个。”安森突然又话锋一转,停下来好好想了一会儿:

    “但你可以这么理解,因为要求基本上也差不多。”

    “您到底要干什么?!”被弄糊涂的路易彻底忍无可忍了。

    安森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我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请讲!”

    简单一个词,几乎是从年轻骑士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点点头的安森稍微松了口气…唉,路易是这样,路德维希也是这样;为什么听自己解释的人总那么容易没耐心呢?

    “……具体的细节就不说了,情况大致是这样的。”轻咳两声,安森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

    “您的兄长在过去几天,倚靠雷鸣堡的火力优势极大的削弱了我们的士气,同时也让围攻阵地的推进变得寸步难行,令我们十分被动。”

    “所以现在我的计划是以您作为交换,让雷鸣堡在未来几天时间内停止炮击——这个条件您觉得可否接受?”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别的附加条款,不过那就和您没什么关系了。”安森十分诚恳道。

    咬着下唇的路易沉默了一阵,片刻后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

    “……您真的打算放我离开?”

    “对。”

    “那您的长官呢,他会同意吗?”

    “这不用您担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

    没人在能活下来的时候选择去死,即便是天真又单纯的骑士也不会例外——至少在路易·贝尔纳的幻想中,自己应该死在冲锋的战场上,在胜利的前一刻被流弹命中。

    至少在牢房里被敌人暗中处决或者屈辱的自杀,绝对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但是……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深吸一口气,隐隐察觉到这里面可能有阴谋的路易沉声道:“如果放我回去,您又要改如何保证帝国的军队会遵守承诺,而不是立刻翻脸呢?”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就猜到你会问”的笑容:“像刚才的问题一样,这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但解释一下也无妨。”

    “谈判的基础当然是信任,我们会向要塞内守军传递您还活着的消息,接下来只有当他们愿意停火一天后,我们才会愿意谈判。”

    “接下来就要靠您的努力了——虽然我们眼下是敌人,但一个品行高洁的骑士难道会因为敌对,就能够轻易违背自己许下的诺言吗?”

    话音落下,陷入纠结中的年轻骑士表情无比复杂。

    ……………………

    “我不同意!”

    没等安森说完,表情略有些震惊的罗曼看向路德维希:“将军,路易·贝尔纳的身份非常高贵,我们不能在没得到枢密院准许前就将这么重要的俘虏……”

    “他就是帝国皇帝,现在对将军也不如一发炮弹值钱!”强行打断的安森,朝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罗曼稍稍欠身:

    “不了解雷鸣堡守军情况的路易·贝尔纳,眼下对我们的价值无限接近于零,还要时刻担心他有可能逃狱,那不如用他换帝国守军的一个承诺。”

    “哪怕他们不遵守承诺的也无所谓,即便只能用来试探一下城内的情况,也可以对之后的战斗有所帮助。”

    “至于陆军和枢密院…反正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看您的笑话,您又何必在乎他们怎么想?”

    “但如果事后被发现,将军一样是要被追责的!”罗曼冷冷道:

    “用一个必然会被指控的错误,交换根本无法判断虚实的情报,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安森摊摊手,很无辜的看着他:“我只保证过一定能攻下雷鸣堡,从来没保证过除此以外的东西啊——何况即便被指控,承受的代价也绝对比战败的后果小得多!”

    “这二者之前根本没有可比……”

    忍无可忍的罗曼正要冲上来,被路德维希抬手拦下。

    在准将坚定的目光下,罗曼紧抿着嘴角,默默后退半步。

    “就算我答应你……”路德维希立刻抓住了最重要的问题:“但这个帝国骑士很固执,也不怕死,他肯定能猜到这里面有阴谋。”

    “没错,哪怕他猜不到,雷鸣堡里的守军司令也不难察觉我们的目的不是停火,而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不论他们发现或者不发现,愿不愿意遵守承诺,我们都能得到一小段珍贵的时间,彻底完成前沿阵地的防御工事——只要守军司令还在乎自己弟弟死活,这一点就是能保证的。”

    用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俘虏交换一天的停火时间,绝对物超所值。

    想通这一点的路德维希,再没有任何疑问:

    “你能多快说服路易·贝尔纳?”

    ……………………

    “没有问题!”

    彻底想通的年轻骑士坐直身体,郑重的点点头:“如果只是短期停火,不涉及到城防的话,我相信自己是有把握说服兄长的。”

    “我会立刻把这个消息转达准将,尽快开始交换谈判——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面带微笑的安森,内心却是千重巨浪。

    到这一刻他可以完全确定,城内的帝**和旧神派就是在逼迫征召军尽快攻城,才能想办法将黑锅扣在克洛维王国和自己这些人头上。

    既然敌人已经快要准备完毕,到了“催促”他们进攻的阶段,那就抢在他们彻底准备妥善之前,立刻开始攻城!

    今晚…自己就举行仪式,成为施法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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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715/ 第一时间欣赏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作者:空痕鬼彻所写的《我必将加冕为王》为转载作品,我必将加冕为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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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呼唤旧神的法师,传承血脉的骑士,憧憬着昨日的辉煌;蒸汽机的喧嚣,加农炮的轰鸣,昭示着未来的方向;流落此世的安森,踏上了一条未曾被设想过的道路;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他必将加冕为王!我必将加冕为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必将加冕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