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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两个赌注

    “开火!开火!开火!”

    北城墙阵地,艾登骑士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右手像癫痫了一样挥舞着军刀,指挥墙垛和街垒后的士兵们不间断的打出一轮轮齐射,试图挡住风暴团的正面冲锋。

    并不算宽敞的城门阵地上,金红色的枪焰不断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从硝烟中涌出的整排整排的铅弹充满了压迫感,一遍一遍“清扫”着满是弹坑瓦砾,废墟似的街道。

    面对坚固的街垒,扔下了十几具尸体的风暴团立刻停止了正面强攻,转而开始在周围街道寻找掩体。

    而成功“击退”克洛维人进攻的艾登骑士也并没有开心太久…仅仅几分钟后,对面的风暴团就开始还击了。

    密集的枪焰和浓烈的硝烟,即便在被雨夜笼罩下的街道中也清晰可见;伴随着清脆的枪栓和扳机声,惨叫声在两边此起彼伏的响起;被直径十毫米铅弹击穿颅骨、躯干和手臂的士兵无助的哀嚎声,很快就被雨声和枪声所淹没。

    但面色苍白的艾登骑士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这边的惨叫声明显更多!

    不仅仅是艾登军团倾巢而出,在仅有大半个团兵力防线面前,风暴团具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更因为整个步兵团全部列装了利奥波德步枪,少数精锐散兵和警卫连更是装备着进口博尔尼…射速最低也有一分钟四发,是普通前装步的两倍。

    在对射阶段单兵火力是对面的两倍,就意味着绝对的火力压制!

    于是艾登骑士就惊恐的看到在对面风暴团近乎疯狂的火力面前,身边的士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减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该死的,炮兵还没有就位吗?!”惊恐的艾登骑士嚎叫着:

    “对面该死的克洛维人都快冲到我们脸上了!炮火支援,炮火支援在哪儿?!”

    “别嚎了,省省力气吧!”旁边满脸尘土的掌旗官开口打断道,将铁拳战旗插在脚边的泥土里,操起地上尸体手中的步枪瞄准射击:

    “早就没什么炮火支援了——之前进攻仓库据点的那轮齐射就是最后的储备,弹药箱里已经连铅渣滓都不剩了。”

    “可我们还有足够的发射药!”

    艾登骑士有些歇斯底里的反驳道:“把火炮拉过来,装满砂子和铅弹,一样可以当成霰弹炮!”

    “对,前提是你能说服公爵。”掌旗官不看好的摇摇头:

    “那几门可都是从帝国高价进口的优质火炮,公爵怎么可能舍得往里面填砂子?更何况……”

    低头躲过一枚擦头皮的铅弹,鬓角流血的掌旗官突然压低嗓音道:“更何况你觉得对面这群克洛维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嗯?你是说……”瞪大眼睛的艾登骑士,倒吸一口冷气:

    “可是…不会吧?我们可是有一万多人,而且还抢占了先手…对面的克洛维人就算再怎么能打,也不可能这么一会儿就……”

    “鹰角城的伊瑟尔精灵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们也就撑了不到一天,被克洛维人杀了个精光!”掌旗官面色阴沉,眼神中夹杂着几分恐惧:

    “总之不管前线怎么样,我们这边可撑不了太久了,照这么打下去最多就再撑住十几分钟,绝对等不及援军了;所以还是多想想待会儿该怎么逃……”

    “砰!”

    话音戛然而止的瞬间,冰冷的铅弹贯穿了他的眉心,满脸是血的掌旗官身体微微颤抖着,逐渐失去力量的双手让步枪掉在了地上,紧接着身体也栽在了满是雨水的泥泞中。

    猩红的血水在他头颅下方蔓延,在雨水的浸泡中肆意流淌。

    脸色惨白的艾登骑士浑身一震,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必须想办法怎么在风暴团撕开防线前撤退,而且还不用在事后被公爵问责。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貌似不需要考虑这些了。

    当他本能向对面望去的瞬间,敏锐的视觉突然捕捉到从夜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弧线的,正在“吱吱”冒烟的黑色柱状物……

    霎时间,浑身一激的艾登骑士果断朝地面扑倒,死死趴在泥泞中的同时抱住掌旗官的尸体挡在身上,往日浑厚的嗓音却发出了连女性也无法媲美的尖叫:

    “隐蔽!手——榴——弹——!”

    “轰——!!!!”

    话音落下的刹那,夜空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爆炸迸裂的金红色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夹杂着单片和砂砾的热浪在北城墙阵地内肆意横扫,蹂躏着爆破范围内一切生灵。

    尽管有街垒掩护,并且士兵们也基本上第一时间躲进了掩体里;但还是有些倒霉蛋在一轮爆炸中被破片撕碎,或是被气浪震晕,在剧烈耳鸣造成的恍惚和失衡中陷入昏迷。

    但侥幸撑过这一轮爆炸的艾登骑士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因为伴随着爆炸过后阵地上还泛起了滚滚浓烟,封锁了整个北城墙阵地的视野。

    他们在手榴弹里还掺了烟雾弹?!

    刺耳的军号和冲锋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如黑暗中的狂潮,向他们奔腾而来!

    “该死!”

    不甘的艾登骑士紧咬牙关,紧握着军刀和腰间配枪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和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就算要死,也不能便宜了你们这帮克洛维渣滓!

    下一秒,抬起头的艾登骑士就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撕开烟雾,举着一支枪管大到夸张的左轮,飞跃着跨过街垒朝自己扑来。

    而就在他愣神的刹那,那大到夸张的左轮已经朝他发出了咆哮。

    “砰!砰!砰!砰!砰!砰!”

    落地的刹那,面色凶恶的安森直接将被“匕首”打爆脑袋的艾登骑士踹倒在地,顺手对着扑上来的两名艾登士兵补了三枪。

    在他身后数以百计的风暴团士兵们也已经撕开敌人防线,借着爆炸和烟雾的掩护,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阵地,和被炸蒙了的艾登士兵们厮杀。

    伴随着刺耳的枪声、四下飞溅的流弹和刺刀贯穿躯干的声响,惨烈的白刃战正式上演。

    子弹贯穿头颅,刺刀撕裂血肉…毫无秩序的混战中,之前一直顺风顺水的艾登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在白刃战中遭到优势兵力碾压的滋味。

    即便他们当中多是精锐的老兵,但在这种混战中再好的技巧,再丰富的经验,也比不上身旁多出两支插上刺刀,随时能开火的步枪。

    “二连三连留下,继续清理杂鱼!其他人不要停下来和敌人纠缠,尽快突破防线!”

    狂奔的安森竭尽全力的吼道,反手一枪打爆了面前士兵的胸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枪声和厮杀声覆盖,能送到每个士兵们的耳朵里:

    “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决不能放跑了艾登公爵!”

    “冲冲冲,都给我冲起来!”

    ……………………

    “公爵,我们必须撤退了!”

    军营帐篷内,玛缇亚斯急切的说道,凝重的脸色中夹杂着一丝慌张。

    “撤退?”

    坐在椅子上的艾登公爵冷笑着,对精灵使者的提议显得无动于衷:

    “我一万多人的大军现在还在和克洛维人作战,随时都有可能攻克仓库据点,将对面的风暴师赶尽杀绝…这种时候您让我撤退?无意冒犯,但我真不明白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安森·巴赫已经杀过来了!”玛缇亚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您留在北城墙的守军只有三百多人——再这么继续等下去,您损失的可就不只是一座绿茵谷和那一万多人的军队了!”

    “那又如何?”艾登公爵继续冷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没错,我就在北城墙的只有一支三百多人的卫队,但安森·巴赫他又能带来多少人?四百,五百?想横穿整个绿茵谷跑来偷袭我,他身边又能有多少人?”

    “可就算再少也足够他冲破防线,然后杀了你!”

    惊慌的玛缇亚斯低吼道,同时一脸费解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公爵。

    就在几分钟前比自己还紧张的他,此时此刻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坦然的表情中还夹杂着些许的讥讽。

    仿佛自己真诚的提议,在他听来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所以说您真是不懂得何为战争啊,玛缇亚斯阁下。”

    望着焦躁又一脸费解的精灵使者,艾登公爵缓缓收敛了嘲讽的神情,“耐心”的为对方解释道:

    “简单来说,现在的我和安森·巴赫,都在进行一场赌博。”

    “赌博?”

    玛缇亚斯一愣,他更不明白了。

    “简单的说就是我和他在赌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仓库据点何时会陷落,第二件,就是他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生擒我。”艾登公爵沉声道:

    “只有同时赌赢两件,才能算是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否则的话就只是一场代价沉重的平局罢了——我这么解释,您听懂了吗?”

    玛缇亚斯终于听懂了。

    “你是说…安森·巴赫不会杀你?”

    “他杀死我有什么用?”维克托·艾曼努尔冷冷的反问道:

    “只有活着的艾登公爵才能让城内一万多人的艾登军团停止进攻,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他费尽周折横穿半个绿茵谷,难道就只是为了自己的战利品中多一个人头吗?”

    “更何况这里是绿茵谷,不是鹰角城,就算付出巨大代价干掉我外加一万多名艾登士兵,得到最大利益也只会是卡林迪亚人——显然,那绝不会是安森·巴赫想要的。”

    “一个乖乖低头认错,服从安排的艾登公国,才更符合安森·巴赫与克洛维王国的利益。”

    说到这里的艾登公爵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安森·巴赫没死,这一点基本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一个手握重兵,性格谨慎的指挥官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结束这场绿茵谷争夺战,而且竟然能带着一个满编的步兵团横穿整个北城区,悄无声息的摸到自己眼皮底下才暴露目标。

    安森·巴赫…他一个克洛维人是怎么在这座陌生城市畅行无阻的?

    自己的军团内出现了叛徒?本地的卡林迪亚溃兵?亦或者他身边也藏着一位…施法者?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已经压上了全部赌注的自己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艾登军团能尽快攻破仓库据点的防线,这样自己才能稍微扳回一城。

    但无论结果如何,这场绿茵谷之战自己都赌输了,剩下的只是输多输少的问题而已。

    “当然,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办法。”艾登公爵突然开口道:

    “眼下安森·巴赫应该还在和城墙阵地上的守军交火,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位精灵施法者动手,趁着混战的空隙,将这位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干掉……”

    目光灼灼的公爵意味深长的盯着玛缇亚斯:“反败为胜,也不失完全没有可能。”

    精灵使者浑身一颤:

    “您是说……我?”

    “当然。”艾登公爵幽幽道:

    “这个帐篷内除了您,难道还有第二位施法者吗?”

    听到这话的玛缇亚斯面颊微微抽了下。

    灯火忽闪忽灭的帐篷内,陷入了无言的死寂。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沉默良久的艾登公爵,突然露出一丝微笑:“还是请您和您的精灵施法者们赶紧撤离吧,虽然绿茵谷只有一个小教堂,大概率不会有审判所的人,但安森·巴赫那边说不定会有所察觉,并以此来要挟我们——请不要误会,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玛缇亚斯只得微微颔首。

    虽然公爵的语气并不算客气,但说的的确是实话——以风暴师眼下面临的局面,一旦自己被对方擒获,很可能会成为对方手中的一个重要把柄,要挟艾登公国甚至是十三评议会…那样的话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那您呢,公爵?”

    “我?”

    微笑的艾登公爵从容起身,整理了下衣领,目光望向枪炮声渐渐稀疏的帐篷外:

    “我得去迎接即将要俘虏我的绿茵谷胜利者了。”

    “前提是…他的军队还没有被艾登军团杀光的话。”

第八十二章 最后一赌

    艾登公爵坐在椅子上,云淡风轻的任由警卫连的士兵对他搜身,拿走了所有武器或者可以当做武器的金属制品,双手被用绳子捆在椅背上。

    雨夜下的帐篷内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一盏忽闪忽灭的煤油灯,和二十名浑身湿透了的警卫连士兵,荷枪实弹的站在帐篷四周,右手食指紧贴着扳机。

    漆黑的午夜暴雨如注,沉闷的雨声却让帐篷内显得异常安静,安静的甚至让艾登公爵觉得自己能听到周围克洛维士兵们紧张的呼吸和心跳。

    以及某人走进帐篷时的脚步声。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望着被雨水弄得有些狼狈的安森,艾登公爵轻轻一笑,仿佛只是欢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真意外,我原本还打算派人去仓库那里递请柬呢,没想到您居然主动到我这里来了。”

    “是啊,是挺意外的。”面无表情的安森轻哼一声:

    “我还以为我们两人下次见面,最快也是下个月的事情,没想到刚分别就又相遇了。”

    “没办法,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热情。”

    年轻的公爵嘴角上扬,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安森身上飞快的打量:“听说您最近生病了,淋了这么大一场雨不要紧吧?”

    “多谢关心。”安森面无表情:

    “我还年轻,而且生活作息很健康,一两个小病不会把我怎么样——倒是有时候偶尔感冒咳嗽一下,还能遇上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哦?”

    艾登公爵像是很有兴趣似的:“比如说?”

    “比如说……”安森微微眯起眼睛:

    “现在不就是吗?”

    年轻的公爵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目光微冷的安森无动于衷,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被捆在椅子上的家伙哈哈大笑;死气沉沉的帐篷里,回荡着公爵爽朗又诡异的笑声。

    十几秒后,爽朗的笑声终于渐渐停止,肩膀微微耸动的公爵微笑着看向安森:“我说…尊敬的副司令阁下,您不会以为抓住我…这场‘绿茵谷之战’就算是赌赢了吧?”

    “哦,不是吗?”安森挑挑眉毛。

    “呃…行吧,我就假装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好了。”

    苦笑的艾登公爵再次耸了耸肩,嘴角的微笑渐渐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

    “但如果您真的在这么想,那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全面进攻的命令已经下达,所有的传令兵都已经被我派了出去,再加上现在的黑夜和暴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杀戮的冲动了。”

    “就算您现在一枪打死我,把我的脑袋扔到他们面前,最多也只能让这场战斗变得更混乱而已。”

    年轻的公爵目光灼灼:“毕竟…那可是一万多人,加上您的士兵们,就是近两万人。”

    “有什么东西,能阻止近两万人在黑夜中彼此不顾一切的混战厮杀?”

    安森微微蹙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凝重。

    “所以让我们祈祷吧,安森·巴赫阁下。”艾登公爵的笑容逐渐冷厉:

    “您故意放开防线,包抄袭击后方的战术的确是一招超乎意料的绝杀,的确很让人出乎意料。”

    “因此…但愿您的士兵们也能理解您这份良苦用心,在没有您这位统帅的情况下依然能士气高昂的坚守仓库据点,一直到太阳升起吧。”

    ……………………

    绿茵谷南城墙,仓库据点。

    在经历一场场了杀声震天的攻防战后,原本胶着的战事也逐渐开始愈发明朗。

    尽管已经尽可能的收缩兵力来减小正面宽度,并且街道和所有路口都有现成的街垒和掩体——之前卡林迪亚的溃兵们留下来的——但面对兵力是自己两倍还多的敌人疯狗似的进攻,节节后退的风暴师对防线的控制愈发的捉襟见肘起来。

    一方面尽管风暴师大批列装了后装步枪,开火频率远高于对面的艾登军团,但那是之前,莱顿前装步枪依然是扩编后的风暴师绝对的主武器,真实火力并没有和对面拉开质的差距。

    另一方面,暴雨和黑夜造成的低下能见度也削弱了散兵们的射击精度;没有像风暴团那样全员列装利奥波德的风暴师主力,对射的主要作用依然是火力掩护和威慑,并不能彻底挡住艾登军团狂呼酣战的刺刀冲锋。

    当第一个端着刺刀步枪的艾登士兵冲进阵地的时候,残酷的混战就不可抑制的开始了;厮杀的呐喊声宛若野火一般,迅速在所有防线的前沿被点燃,灼烧,升起焚毁一切烈焰。

    仓库据点内,焦头烂额的卡尔·贝恩不停的用各种手段稳定军心,同时继续抽调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后备军支援掩护前线部队,在艾登军团的兵锋下慢慢收缩阵地,步步后撤。

    但收缩阵地的同时,也等于在不断放弃己方的迂回空间,让敌人可以更大范围的调动兵力,更加从容不迫的调动更多的生力军,组织攻势更加猛烈的新一轮进攻。

    不过幸运的是卡尔·贝恩并不需要面对这个问题——低下的能见度加上之前敌人近乎疯狂的进攻,整个艾登军团的组织度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各个连队除了能分清敌我之外,全部都在各自为战。

    加上战场本身就非常窄,纵深却很长,导致大量的部队被堵在后排,要等到前排阵亡或者溃败下来,才能继续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但这一点点的“优势”,也在敌人的快速蚕食下变得微不足道;对面的艾登军团不那人当人,卡尔·贝恩却要为安森和他的风暴师负责,竭尽所能的减少士兵的伤亡数字。

    毕竟风暴师只是南部军团的一路偏师,想补员简直太困难了;只有五千人的他们如果在绿茵谷这种小战斗中伤亡惨重,之前好不容易征服和控制的区域都会变得不安分起来。

    以他最悲观的预计,如果不考虑和艾登军团打一场硬碰硬的血战,恐怕最迟四个小时后,风暴师就要考虑撤退计划了。

    …………………

    “确实如此。”

    皱着眉头的安森道,语气略微有些沉重:“如果您真打算不计代价也要占领绿茵谷,以眼下我军的状况,是没有资本,也并没有和您继续抢的打算。”

    沉默的艾登公爵没有开口,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安森·巴赫的反应和他之前的猜测基本一致——眼下克洛维人对东南部战场的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伊瑟尔精灵王国身上,并没有太多的余力投入到晨曦山脉以南的瀚土。

    不出意外的话,眼前的这位安森·巴赫和他身后五千多人的风暴师,应该就是克洛维愿意投入到瀚土的全部兵力;因此他才不会为了卡林迪亚人冒险,打一场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绿茵谷争夺战!

    没错,这场战斗自己是输了,但最终结果无非也就是双方各退一步,继续保持和平状态;除非他愿意为卡林迪亚人而战,否则战局根本不会有大的转变。

    这就是维克托·艾曼努尔敢坐在这里,“束手就擒”的勇气——只要安森·巴赫还打算和艾登公国合作,不希望在瀚土得到一个不死不休的对手,他就不敢把自己怎样。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安森突然开口道。

    意外?

    艾登公爵一怔,有些莫名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副司令阁下:

    “什么意外?”

    “一个让我最终下定决心,冒险和您打一场绿茵谷的意外。”

    安森的表情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就像您说的那样,当命令已经下达,就算是你我也都不能阻止将近两万人之间的彼此厮杀。”

    “如果你我两个人阻止不了,那么究竟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

    嗯?!

    似乎是从这句话中猜到了什么,刚刚还云淡风轻的公爵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安森;他突然觉察到自己最开始的计划中还存在着某个纰漏,一个非常致命的纰漏。

    “很好,看来您好像已经知道谜底了。”安森微微颔首,眼神中多了些许玩味:

    “省得我再废话一遍。”

    “不可能!”

    错愕的艾登公爵突然大声反驳道:“这么大的暴雨,图恩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赶得过来!除非克洛德·弗朗索瓦疯了,才会在这种鬼天气出兵!”

    “就算再怎么赶,他们最快也得等到傍晚才能抵达绿茵谷——在那之前战斗就应该已经结束了,根本就来不及!”

    “没错,是来不及了。”安森很坦诚的承认了:

    “但我还是愿意陪您再在今晚的赌局里,再加注一把!”

    ………………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枪声,宛若雷霆般在暴雨中一次又一次的炸响;黑暗中狂呼酣战的厮杀声宛若奔腾的巨浪,同时从三个方向朝仓库据点发起进攻。

    随着时间推移,一道道防线不断在艾登军团的攻势面前败退;过去几个月打惯了顺风顺水战斗的风暴师士兵们,第一次遇到这么凶悍不怕死的瀚土军队,哪怕并不是毫无准备,也在这浪潮席卷般的攻势面前被打得晕头转向。

    当最后一个前沿街垒被攻破,四千多风暴师军队崩一路撤一路,最后除了仓库据点之外,就只剩下南城墙还能牢牢控制在手里。

    如果连这唯一的后路也被截断,风暴师就真的只能死战到底了。

    “完了,完了。”

    望着潮水般的艾登军团,内心快要崩溃的卡尔喃喃自语,强作镇定的脸色一惊苍白到看不见一丝的血色,按在掩体上支撑身体不倒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在他身后的众人一个个也紧张得不遑多让…军官大声怒骂,企图用嗓门掩盖自己的恐惧;士兵们则一个个表情麻木,机械的执行着每一个听起来不是废话就是匪夷所思的命令。

    “参谋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一名脑袋扎着绷带还在流血的散兵连长突然开口道,表情急切的按着卡尔的肩膀:

    “再这么打下去,仓库据点就真的要守不住了——今晚真的有援军吗,您和副司令不会在骗我们吧?!”

    “能守住,一定能守住!”猛然惊醒的卡尔连忙打断道:“都把心放下,坚守岗位,继续坚持去;援军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全都把心放下,这一切都在副司令的计划之中,没什么好害怕的!”

    为了稳定军心,他也只能很违心的说出这句话了。

    不过眼前的局势却并不像他形容的那样…随着外围防线一个接一个的陷落,原本还算安全的仓库据点已经完全暴露在了艾登军团的火力范围内。

    如果不是因为艾登军团已经打光了炮弹,眼下卡尔待的掩体早就挨了一轮又一轮的炮火覆盖了。

    而另一边,终于看到一点攻克仓库据点希望的艾登军团则是气势高涨,顶着巨大伤亡的艾登军官们再次重新组织军队,欣喜若狂的朝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咬上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成群结队的艾登士兵们发出兴奋的呐喊,踏着袍泽和敌人的尸骨突破了被血水浸泡的阵地,向着风暴师军队撤退的方向尾随而来。

    就在这时……

    “图恩人——前进!”

    一声嘹亮的呐喊穿透层层雨幕,从背对着仓库据点的南城墙下响起。

    混乱的厮杀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风暴师和艾登军团的士兵们几乎同时一愣,瞪着惊恐或是惊喜的目光望向那声呐喊响起的方向。

    如瀑雨声中,响起了铁骑的轰鸣!

    “骑兵!是骑兵!”

    伴随着一个眼尖的散兵惊呼声,数以百计的身影组成宛若尖刀的阵型,以近乎只有残影的速度冲过了城门,向仓库据点下混乱的战场长驱直入。

    “为了瀚土,为了克洛维,为了弗朗索瓦!”

    为首的一名图恩骑士一边高声呐喊,一边迎着风雨,用力展开了手中的旗帜——镶有金边的图恩红色荆棘花:

    “图恩人——前进!”

    “杀光艾登狗!”

第八十三章 天晴了,雨停了

    当惊慌不已的艾登士兵看到飘扬的荆棘花旗帜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数百名组成锥形阵冲入绿茵谷的图恩胸甲骑兵,犹如黑夜中刺出的尖刀,对着混乱无序的艾登军团狠狠刺了进去。

    没有回旋射击,没有火力掩护,上来就是最直接,硬碰硬的骑兵冲锋!

    通常而言,城市内的巷战和街道战是最不利于骑兵发挥威力的战斗类型——狭窄曲折的街道会极大的限制冲锋效果,两侧的房屋更是天然的掩体;并且守军只要随便在街道中间布置一些掩体或拒马,展开步兵线列…气势汹汹的骑兵们,就是目标巨大的活靶子。

    并且实际上因为太过突然,加上今晚的暴雨,收到安森绿茵谷围攻艾登军团消息,于是就自作主张赶过来的小莱昂根本短时间内根本带不了太多军队。

    除了几百名胸甲骑兵组成的“私人卫队”——基本上都是大公亲卫队的成员——就只勉强凑齐了他能立刻集结起来的两千多步兵而已。

    因此实际上只要艾登军团不犯蠢,抢在骑兵进城前封锁住城门方向的主要干道,或者干脆送掉一两个步兵连,让他们用刺刀停住骑兵,区区不到三千人的援军,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但今晚的战斗,偏偏就和“常规”毫无关系!

    整个南城区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破坏的相当严重,大片大片的房屋都已经被夷为平地;街道上卡林迪亚人和风暴师修建的掩体和街垒,也被嫌碍事的艾登军团摧毁的差不多了。

    至于占据着绝对人数优势,并且士气高昂的艾登军团,则在一轮又一轮无序的冲锋和进攻中,将自身的组织度摧毁殆尽;面对突然杀过来的图恩骑兵,根本无法组织起有序的抵抗。

    于是交战仅五分钟,率领着图恩骑兵的莱昂·弗朗索瓦就摧枯拉朽的击溃了各自为战的艾登军团,在混乱到极点的步兵阵线中来回的冲杀,肆意蹂躏着乱头苍蝇似的敌人。

    另一方面,在看到莱昂居然真的准时出现——其实和约好的时间还是差了三小时——终于长舒口气的卡尔一边按着快要冲出嗓子眼的老心脏,一边向各步兵团下令和紧随其后出现的图恩步兵们一起,向混乱不堪的艾登军团展开反击。

    胜负的天平在不断向艾登倾斜之后,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莱昂·弗朗索瓦重重摁了回去。

    面对建制完整并且依旧保持着高组织度的风暴师,指挥紊乱,各自为战的艾登军团甚至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制措施;后线的军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沿军队溃败,然后自己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防线,又被溃兵裹挟着一起冲垮。

    与此同时,仍在长驱直入的图恩骑兵们则不再猛冲猛打,而是稍微放慢速度,驱赶着溃兵继续前进。

    鹰角城之战的结果证明,相比较于铅弹和刺刀,溃兵对一支军队的杀伤性要更可怕,更具毁灭性;十个溃兵就能裹挟五十名还在犹豫的士兵,五十人就能裹挟一百个,一百个就能裹挟三百个……

    到最后剩下的部队就算还想组织反抗,首先就必须拿出将刺刀对准自己人的勇气;而如果指挥官不想引起兵变或者被身边自己人打黑枪的话,通常是不会有这种勇气的,只能随波逐流的一起溃逃下去。

    直至被追上,围困,歼灭。

    暴风雨中,成片成片被冲散了的艾登士兵立刻被瓦解了士气,争先恐后的钻进狭窄的街道和坍塌的房屋躲避,或是不顾一切的朝北城墙的方向逃命;即便那些骑士和贵族们还在奋力维持身边的部队不被裹挟,崩溃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于是战斗从厮杀变成了单方面的追击,又从追击变成了围捕,从围捕变成了屠杀——上万名艾登军团,被几百名早已精疲力竭的骑兵和四千多风暴师—图恩联军追的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艾登军团被从南城区彻底驱逐;莱昂·弗朗索瓦和卡尔·贝恩在镇中心重新组织军队,对北城区展开攻势。

    和南城区相比,几乎没经历过太多战火的北城区保存相对完好,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这里并没有太多防御设施;于是风暴师和图恩军团的步兵们展开线列,对街区的主干道展开逐一清剿。

    凌晨五点三十分,当最后数千还在节节抵抗的艾登军团撤退至北城墙阵地时,由被俘虏的艾登公爵正式出面,当众宣布战败,并对风暴师投降。

    绿茵谷之战,从图恩的荆棘花旗帜飘扬在这座城镇的那一刻,艾登军团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于是天晴了,雨停了。

    小小的,不怎么起眼的绿茵谷,在反反复复经历了大半个月的血战后,终于在六月二十日的早晨迎来了和平。

    或者说…暂时的和平。

    而赢得绿茵谷之战胜利的风暴师在战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艾登的清算。

    “由于少数对克洛维抱有仇恨的,崇拜伊瑟尔精灵王国的艾登公国叛徒,悍然撕毁南部军团副司令与艾登公爵共同签订的友好盟约……”

    “…同时,他们诱导公爵对局势做出误判,无耻至极的对善良友好,热爱和平的风暴师发动了毫无荣誉的偷袭,致使双方信任破裂,以及严重的生命与财产损失……”

    “…庆幸的是,英明睿智的副司令发现了他们的卑鄙阴谋,在第一时间与艾登公爵当面会晤;在经过了数小时的愉快交谈后,充分交换意见的双方终于解除了误会……”

    “…艾登公爵对这一切深表遗憾,珍重的向安森·巴赫提出要求,一定要让他弥补风暴师所收到的一切损失,以此来挽回艾登与克洛维之间的友谊。”

    “如此高尚并富有骑士精神的举动,让我这个从小听艾登人坏话长大的弗朗索瓦,对艾曼努尔家族的印象大为改观!”

    “事实证明,只要能解除彼此之间的误会,并且拥有充分交流的平台,瀚土统一的大业并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正在发生的,并不久远的未来!”

    “真正阻挡着统一大业的,并不是瀚土人之间的分裂,而是近百年来伊瑟尔精灵对瀚土的干涉和渗透;只有与克洛维王国携手并肩,彻底粉碎伊瑟尔精灵的无耻阴谋,瀚土才能赢得光明的未来。”

    “我,莱昂·弗朗索瓦,一个普普通通的瀚土人,以及安森·巴赫的亲密战友…坚信着这一点!”

    这些“珍贵的第一手资料”,被安森连带着自己的日记一起寄给了索菲娅,让这位有点儿慌的弗朗茨长女大小姐稍微安心一下。

    虽然自己确实投靠了卢恩家族,但对她还是忠心耿耿的嘛。

    至于对艾登的清算——既然现在双方已经分出了胜负,那么之前的协定当然就不可能算数;当然不至于像之前拉迦尔家族那样敲骨榨髓,但大出血是一定的。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履行之前的承诺,也就是艾登军团立刻对克洛维与卡林迪亚停火,并在一周之内撤出卡林迪亚,这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然以艾登公国必须向风暴师交出至少三十名人质,并且至少包括一名艾登公爵本人的直系血亲,作为“弥补双方互信”的善意;当然,这三十名人质的一切开销都必须由艾登公国承担。

    同时,艾登公国必须弥补风暴师在这场“灾难”中蒙受的损失,缴纳五万金币的赔偿金——和之前一样,不一定非得是现金,油画雕塑等艺术品或者珠宝之类的奢侈品,或者秩序教会愿意替艾登公国转移支付…安森一概来者不拒。

    最后就是原本双方的“口头协定”,现在也必须彻底落实——维克托·艾曼努尔承诺,如果风暴师有任何需要,艾登公国都将提供不少于八千人的盟军(仆从军)与协同作战。

    这八千人将以雇佣兵的形式交由安森·巴赫本人,并且安森拥有绝对的指挥权,除了不能让他们进攻艾登之外,理论上可以率领这支军队做任何事情。

    当然,这也真的只是理论上。

    平心而论,这个条件已经比之前对卡林迪亚,甚至比对图恩大公国的待遇都要好上很多倍了;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安森并不想,也没有能力彻底摧毁艾登公国。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艾登的确并不富饶,不说和卡林迪亚,就算和图恩相比也逊色很多——帝国虽然庞大,但对瀚土并没有太多贸易往来,并且大部分还都由卡林迪亚抽走了,艾登这个内陆国根本没多少油水可榨。

    最后,就是这次虽然暴露了艾登和伊瑟尔精灵之间暗中结盟,但某种意义上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毕竟作为瀚土西大门,和帝国接壤的“守门人”艾曼努尔家族和伊瑟尔精灵,还是代表着旧神派的十三评议会结盟,总比和帝国结盟强一万倍。

    ………………

    “所以真的就这么放过那位艾登公爵了?”

    卡尔·贝恩手捧杯热咖啡,有些萎靡不振的看着副司令大人,稍微有些发牢骚:“他可是差点儿把你弄死…嗯,也差点儿把我弄死了。”

    “没办法,权衡利弊之后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

    安森一脸无奈:“指使精灵施法者刺杀我的家伙,在我们冲进营地之前就已经跑掉了,哪怕再多问这家伙也不会给我们多少情报;这种没好处还要得罪盟友的事情,他才不会干呢。”

    “剩下的再多再多要也没意义,风暴师这不到五千人,连占领一个卡林迪亚都很吃力了,更不用说控制艾登这个瀚土西大门——除非要把帝国放进来,否则干掉艾登对我们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何况……”安森突然一顿:“你不觉得我们在绿茵谷继续待下去,后面会出事吗?”

    “后面?”卡尔挑了下眉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卡林迪亚港?”

    安森微微颔首:“法比安已经在那里待了好几天了,再继续和艾登人磨蹭下去,我担心那帮卡林迪亚贵族可能会有些别的想法。”

    既然他们能因为克洛维的实力足够强大而向风暴师投降,那么反过来说,一旦他们发现风暴师的实力并不是无敌的,甚至和艾登公国僵持不下的话,换个“新主人”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说……

    “所以你才要立刻赶回去?”卡尔抿了口咖啡:

    “趁着绿茵谷大胜,震慑一下那帮特别善于让膝盖接触地面的家伙?”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哦,也顺便让他们知道艾登公国虽然被击败了,但余威尚存;卡林迪亚想要保持独立,就必须继续依靠我们才行。”安森毫不避讳道: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定要让艾登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之一。”

    对于这种富饶又没有多少实力的小国,让他们保持忠诚的最好方法当然是就近找一个足够的威胁;这个威胁最好有点儿实力,但又不能强的太过以至于不好拿捏…才能让他们不得不依靠外来者的庇护。

    当然,这种忠诚绝对不牢靠,时间长了肯定会出事;但安森也不需要他们“忠诚”多长时间——只要在自己割韭菜的时候,乖乖的不要闹事,就非常完美了。

    “最重要的是,你不觉得我们在绿茵谷和艾登人打生打死,还差点儿连命都丢了;这帮卡林迪亚贵族却能大摇大摆的躲在大后方,什么事都没有……特别的让人不舒服吗?”

    安森突然目光灼灼的盯着卡尔,意味深长道:“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反正不舒服,而且很不舒服——明明这里是卡林迪亚人的地盘,凭什么让我们替他们卖命?”

    “呃…你是说?”卡尔有点儿不太明白安森的意思了。

    “我是说我突然有点儿后悔了——之前答应只要卡林迪亚缴纳一年五分之一的税收,也就才八十万金币;不够,远远不够!”

    “得一百八十万!”

第八十四章 不知好歹

    一百八十万金币,对任何一座城市或者国家都是个天文数字;即便是卡林迪亚港这么富饶的地方,像让她立刻掏出这么一大笔现金也是不现实的。

    当然,或许当地的贵族如果肯“为国分忧,慷慨解囊”的话,她大概还是掏的出来的;但无论能不能其实都不重要,因为这都不妨碍安森用这个数字对卡林迪亚的贵族们施压。

    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被这帮狡猾的卡林迪亚给耍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肯定有问题来着……”卡尔·贝恩如此道——他们这么果断的投降没别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艾登公爵的大军马上要杀到他们面前了!

    当然,就算没有艾登人这个意外,安森也有充足的把握让卡林迪亚投降;双方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

    绿茵谷之战足以证明,卡林迪亚的人民或许很勇敢,但他们的军队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勉强比帕亚公国那种滥竽充数的强点有限。

    可如果卡林迪亚没投降,克洛维最后大概会和艾登共同瓜分这个瀚土最富裕的国家,或者在卡林迪亚港外打个你死我活…结果可能和现在其实差不多。

    硬要说唯一的区别,大概率也就是卡林迪亚港的所有权而已;原本安森对征服更多的占领区没多少**,风暴师的兵力也不足以彻底控制一个大型港口城市。

    所以只要和艾登公国达成协议,分区占领或者仅仅确保瀚土大教堂对风暴师开放,这就足够了,毕竟双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并且在统一瀚土之前,还有巨大的合作空间。

    但卡林迪亚先一步投降,事情的兴致就彻底变了——投鼠忌器的安森根本不可能放弃到手的肥肉;即便他能放弃,渴望发财的风暴师官兵也不会答应。

    所以哪怕明知道不划算,安森也必须围攻绿茵谷,最后甚至还要冒一把风险,把四千多风暴师士兵的性命都统统压上,才侥幸打赢了疯狗似的艾登军团。

    从安森这边看,现在的情况是等于卡林迪亚贵族用本来自己就能拿到手的东西,要挟或者雇佣自己,为他们的小命去冒一次被敌人围歼剿灭的风险。

    而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原本是可以不用打的!

    这能忍?!

    当然,这种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否则容易让大家误会自己是个心胸狭窄,特别记仇还喜欢打击报复的恶人。

    所以必须换一个说法。

    那么最好的理由当然是因为要加强风暴师的战斗力,从后方添购武器装备,招募新兵组建新兵团,用于保护爱好和平的卡林迪亚人,免受西面的艾登,北面的密斯特大公国的威胁。

    既然是要保护卡林迪亚人,那么这笔多出来的钱当然要让卡林迪亚人来出——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安森没有彻底征服艾登公国的把握,但是借艾登公国的威胁,割卡林迪亚韭菜的把握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于是圣徒历一百年六月二十二日,修整了一天后的风暴师携绿茵谷大胜的余威,莅临卡林迪亚港。

    提前一天得知从法比安口中得知消息的卡林迪亚议会,在惊喜和惊恐两种情绪交织的复杂情绪下,诚惶诚恐的大开城门,为凯旋而归的风暴师准备了一场盛大隆重的欢迎仪式。

    随着教堂钟声响起,荷枪实弹的风暴师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军号和鼓点声的引导下穿过卡林迪亚港城门,接受城内民众热情的欢呼和夹道欢迎。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卡林迪亚港和绝大部分瀚土城市都不尽相同;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大概除了这里,绝大多数瀚土城镇都只能算是乡下。

    笔直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拥挤的人群以及像路灯之类的公共设施…除了很多地方稍显陈旧,以及空气中弥漫着海水潮湿的气味而不是蒸汽废气的味道之外,安森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克洛维城。

    按照法比安的说法,这也是卡林迪亚议会的贵族们为了欢迎风暴师凯旋,特地清理并且重新装点打扮的结果——街道被洗刷一新,两侧的排污渠和坑坑洼洼的地方栽满了花草绿植,街两侧的窗户和墙壁上挂上了两国的旗帜……

    就连到场欢呼的民众们也是一个个神采奕奕,因为往日抠门吝啬的卡林迪亚议会给了每个来参加欢迎仪式的人一件新衣服和一顿饱饭…才让这座城市看上去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为了弥补之前对安森·巴赫的“欺骗”行为,自知理亏的卡林迪亚议会,的确是在不计成本的哄这位军团副司令开心。

    不过这些对于参加这场凯旋仪式的风暴师官兵们而言是完全不在意的,一个个英姿飒爽昂首挺胸,竭力模仿着之前艾登军团撤退仪式的“帝国范儿”,向卡林迪亚港的民众们展示克洛维人的赫赫军威。

    尤其是莱昂·弗朗索瓦,这位图恩继承人是打心底相信,自己在绿茵谷的奋战是为了保卫这座城市,同时为瀚土统一的大业而战。

    同时他也真心相信眼前的民众们是主动自发来欢迎自己这些“英雄们”的,因此也格外的激动;整个欢迎仪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在将近一百五十分钟里,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和紧握着旗帜的右手始终纹丝不动,整个人宛如油画中浑身泛着光晕,头顶光环的骑士。

    至于仪式带来的疲惫感和肌肉的酸痛,统统都在卡林迪亚人的热情中灰飞烟灭了。

    但和他们想象中“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的场面稍微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两侧的民众乃至远处某个看台上的贵族们,一个个都只是强颜欢笑,眼神中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

    毕竟对这座城市的人而言,被克洛维人占领和被艾登人占领,本质上并没有太多的不同;甚至因为对艾登人更熟悉,不少人内心深处其实反而更希望成为艾登公爵治下的一座自由城市,也强过变成陌生的克洛维人肆意压榨的附庸国。

    尤其是当鹰角城的胜利消息传来,加之近在眼前的绿茵谷之战的结果,让卡林迪亚人对克洛维的畏惧又更胜几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场规模宏大的凯旋仪式举行的相当成功——既然注定无法赢得爱戴,那么让盟友(韭菜)恐惧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在风暴师军官和图恩胸甲骑兵的簇拥下,同样在马鞍上后背僵硬——他还是很不习惯骑马——的安森·巴赫,平静而淡然的穿过了“欢迎”的人群,来到了著名的瀚土大教堂,参加这场传统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

    之所以是“著名”的,和历史上这座既不算最宏伟,也不算最壮观华丽的建筑物一项丰功伟绩有关——它是历史上第一个正式被秩序教会授予权柄,允许开设“银行”的大教堂。

    在圣徒历前四百五十年前后至圣徒历四十七年间的“教派大分裂时代”——也被克洛维人称为“黑暗时代”——及教派战争时代,大到教区、王国,小到某个领主和某个家族,都在为彼此信仰的教派而战。

    领主和封臣分别站在对立教派阵营,传承千年的家族因信仰而分裂,忠于某个教派的人民为了信仰而反抗自己的国王…在那个年代,都是很习以为常的现象。

    为了扭转因教派分裂导致的教会衰微,曾经刻板守旧的教会也不得不他们曾经极其厌恶的银行业——就像他们后来又吸收了象牙宗的学院制度,以及全部的研究成果和圣艾萨克的遗产那样——将教宗本人和几位总主教的私人银行合并,建立教会的银行体系。

    这么做一方面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敛财,另一方面由教会出面,统一所有忠于教会的诸王国货币和税收体系,让商业活动更加繁荣,以此提供稳定的税收。

    没过多久,教会就察觉到经营银行不仅有助于打赢教派战争,更能增强教会在各个教区内的存在感——崇高的教义能予以信徒们精神上的关怀,存款和欠条能让教堂变成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特别是当许多领主们发现教会的银行,居然有助于让他们更方便从领民和商人手中收税的时候,他们就更离不开这个高尚又神圣的场所了。

    而第一个被授予这种特权的,就是当时已经四分五裂的瀚土,也就是如今的七城同盟所在教区的瀚土大教堂,并且特地选在了贸易最为发达的卡林迪亚港。

    同时,这里还开办了教会最早的铸币厂,制造了第一批“教会铸币”,确立了最早的金—银—铜三种货币间的兑换体系。

    合并象牙宗后,又利用圣艾萨克留下来的技术完成了改良;精美绝伦的“教会铸币”就随着秩序世界信仰的再次统一,流向了整个大陆;并依靠遍布全世界的大小教堂,成为了各国通用货币。

    大概是因不想当面屈膝臣服的原因,走进教堂,只有本地总主教在主祭台前恭候,向安森献上了代表卡林迪亚港臣服标志的城门钥匙。

    当然,这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卡林迪亚的城门早就和“锁眼”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了,因此钥匙本身也属于象征物。

    而卡林迪亚港的钥匙不仅本身就是一块足有十公斤分量的纯金,上面还有非常精美的雕刻花纹,大概是这座城市建城传说和历史故事;钥匙齿的部位甚至还镶嵌着六种不同颜色的宝石作为装饰,盛放在木质托板内一块柔软的红色天鹅绒上。

    即便是安森这种不懂艺术的人,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绝对非比寻常。

    除此之外,作为安森第一次到访做客的见面礼,卡林迪亚议会还准备了一大批精美的,富有历史气息的油画和雕塑——显然,安森在瀚土东部大肆搜刮奢侈品的事情,已经传到卡林迪亚港贵族的耳朵里了。

    被卡林迪亚贵族们选中作为代表,迎接安森一行人的瀚土总主教,是一位相当温和,又好说话的圆滚滚的光头长者;在和小书记官商量之后,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为风暴师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条件是风暴师必须确保瀚土大教堂的安全,避免战争影响到这座和平的港口城市;这一点基本在安森预料之中,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顺便感慨一下这位总主教和路德·弗朗茨大人明明是“同僚”,却几乎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结束了最后的城市钥匙交接仪式,好说话的瀚土总主教又热情的表示卡林迪亚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盛大的晚宴,以此向勇敢善良的克洛维人表示最真挚的谢意。

    这种邀请安森当然不会拒绝。

    “欢迎仪式,金钥匙,油画雕塑,外加一场晚宴……”

    待到总主教离开,空荡荡的教堂内安森突然对身后的法比安笑出了声:

    “所以说,卡林迪亚人准备就拿这些东西把我们给打发了?”

    “准确的说,是就拿这些把您打发了。”一脸平静的法比安云淡风轻道:

    “根据我了解到的情报,之前卡林迪亚的确是准备将今年五分之一的税收,也就是八十万金币,作为保护…赔款交给您的。”

    安森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但是?”

    “但是…因为远洋舰队突然叛变,让卡林迪亚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那些从事海运贸易为主的家族。”法比安看了眼主祭台旁的几幅油画:

    “为了弥补这部分损失,卡林迪亚不得不拨款重建舰队;于是,国库里的现金一下子就见底了——更直白的说,就是他们现在不愿意付这个钱了。”

    “而那些油画和雕塑,就是给您的赔偿。”

    “是吗?”安森挑挑眉毛: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您提出的‘一百八十万’是个非常合适的数字。”法比安突然一笑:

    “对付不知道好歹,企图蒙混过关的家伙,残酷的现实永远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第八十五章 讨价还价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当盛大的凯旋仪式终于落下尾声的时候,一场盛大的晚宴在卡林迪亚港第二大的建筑灯塔宫——第一是瀚土大教堂——召开,令夜晚的喧嚣和白天的热闹完成了无缝衔接。

    为了最大限度的讨好安森和他的风暴师,让他忘记“八十万赔偿金”的事情,卡林迪亚议会几乎是在这场宴会上使出了浑身解数,费尽周折也要弄出一个花团锦簇出来。

    作为宴会主场的灯塔宫大厅原本只是个石质老式城堡建筑,因为历史悠久加上的确足够大,才被保留并作为卡林迪亚议会的办公场地。

    如今也被粉刷一新,在光滑的青石地板上铺上了奢侈的红色地毯,两侧原本略显单调的墙壁也用五颜六色的帷幔装饰,天花板上悬挂着精致的帝国风范的水晶多盏大吊灯。

    大厅周围的角落里,也摆满了各种时代的雕塑和油画,就连桌椅餐具不是有年头的古董,就是绝对价格不菲的高档奢侈品……

    总之就是很华丽很奢侈,很好,很有精神,一看就是没品味不懂艺术的暴发户们最喜欢的,或者说幻想出来的异国上流宴会大场面。

    对卡林迪亚的安排,莱昂颇有微词,他记忆中的灯塔宫晚宴是那种很安静的,在略显昏暗光线下品味着新鲜的海鱼和乡村佳酿,彼此谈天说地的沙龙聚会——眼前的大紫大红在他看来,基本上就是对面在故意糊弄人。

    但却非常对风暴师军官们的胃口。

    毕竟这群人大多数不是刚毕业的学生,就是像卡尔·贝恩一类的平民基层军官——兼黑锅专业户——没怎么参加过真正的“高端上流宴会”;像之前金石城那次的盛宴,在他们眼里反而不如这次有排面。

    五颜六色的灯光下,一张张铺着颜色鲜艳的餐桌上摆满了数不清,更叫不出名字的美酒佳肴;每一样看上去都是十足的诱人,并且非常符合克洛维人的口味——荤菜居多,腌制品居多,并且不论是甜、咸、酸辣,味道都非常重。

    身材曼妙的侍女们随着大厅内响起的音符节奏,如同飞舞的蝴蝶般在一张张餐桌周围来回穿梭,动作优雅,温言细语的尽心侍奉着每一位宾客,让头回遇上这种“调调”的风暴师军官们要么整个人僵硬得像木头,要么激动地胡言乱语,再有就是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而作为整场最尊贵的贵宾,安森不仅被安排在了原本是东道主的主座位置,尽情享受着周围卡林迪亚贵族们的阿谀奉承和吹捧,将他和风暴师形容的宛若神兵天降,无所不能,让旁边的卡尔·贝恩一个劲儿的翻白眼,闷酒一瓶接一瓶的下肚。

    真是群就快被敲骨榨髓了,还不忘感谢坏蛋的傻子们啊…看着那群还在滔滔不绝,满脸谄笑的卡林迪亚贵族,喝得面红耳赤的卡尔忍不住想到。

    伴随着现场热烈的掌声,一身校官军装还披着单肩披风的安森走向礼台,开始了他今晚的演讲。

    ……………………

    与此同时,在灯塔宫的顶层密室内,一场临时谈判正在和宴会同步进行。

    “法比安阁下,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吧?”

    打量着手中的协议,和同伴对视了一眼的卡林迪亚代表表情有些难看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不不不,没有什么误会。”皮笑肉不笑的法比安摇摇头,抬手向对方示意自己身侧的小书记官:

    “这是由安森·巴赫副司令大人的书记官艾伦·道恩阁下精心计算,详细调查取证后做出的协议,并且绝对不会超出眼下卡林迪亚港能够承受的极限。”

    承受的极限…卡林迪亚代表的眉头跳了跳,强忍着不快道:“可是之前您明明答应过我们,会说服安森·巴赫副司令接受眼下卡林迪亚港已经蒙受巨大损失的理由,将赔款压到四十万上下的!”

    “这里有当时的记录和您的亲笔签名为证,难道说…您要食言吗?!”

    “当然没有!”法比安突然瞪大双眼:

    “作为亲身经历者,我非常理解诸位的难处——确实,以眼下卡林迪亚港的条件拿出这么一笔高额赔款实在是捉襟见肘,我也的确以最真挚最诚恳的态度,将这一客观事实转告给了副司令阁下!”

    “但是……”

    “但是!”法比安义正辞严的打断他:

    “但是很可惜,我失败了。”

    嗯?

    卡林迪亚代表一愣,眼睛瞪得比法比安还大:“什么叫失败了?!”

    “意思是我没能说服安森·巴赫副司令。”法比安一摊手:

    “我努力过,但非常遗憾的,副司令大人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就这么简单。”

    “这……”卡林迪亚代表一脸惊愕,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破口大骂的**。

    “更重要的是……”没等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卡林迪亚代表开口质问,法比安突然面色一沉,眯成缝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怒色:

    “真正让我没能说服副司令,导致让诸位以为我食言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卡林迪亚,也就是诸位自己!”

    “我们?!”

    卡林迪亚代表更诧异了。

    “正是你们告诉我眼下卡林迪亚的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是拿不出赔款的金额,我才会答应诸位去说服副司令阁下减免些许。”法比安像是强压着怒火道:

    “但事实上,诸位好像并没有对我坦诚相告啊。”

    “这怎么可能?!”

    卡林迪亚代表也像是被激怒了:“伟大的卡林迪亚议会从不会做欺骗盟友,背信弃义得出行为——法比安阁下,我要求您立刻收回这种毫无证据的无端指控!”

    面对他的反驳,冷笑的法比安并没有说什么,一声不吭的缓缓坐下,用目光示意了下身侧的艾伦·道恩。

    “关于法比安少校的言论是否属于‘无端指控’的范畴,还请不要那么快的下定论。”

    察觉到对方眼神的小书记官立刻开口道,微笑着从随身携带的黑色文件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的羊皮纸卷轴:

    “事实上就在今天下午之前,我刚刚从瀚土大教堂调到了一份关于卡林迪亚议会的款项支出名单,上面明确记录了贵方国库账目近两个月的详细收支情况。”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卡林迪亚代表顿时眼神一凝。

    “例如关于舰队叛变而导致损失补偿一事,六月十八日卡林迪亚港的两个造船厂接到新订单,贵方提到的数字是八十艘大型桨帆舰。”举起一张羊皮纸的小书记官抬起目光:

    “但造船厂收到的订单和预付款备注上所标注的,却只有八艘。”

    “这……”

    卡林迪亚代表张着嘴,欲言又止。

    “还有。”小书记官继续补充道:“今晚凯旋仪式和宴会的开销,贵方国库账目上的记录总支出是两万八千金币。”

    “但我查了下各款项支出方式,以及卡林迪亚港目前的物价评价,即便是以最夸张的标准计算,也只有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而已。”

    “另外贵方还提到了绿茵谷的重建费用以及补偿,总金额十万金币;但根据我从风暴师官兵口中了解的情况,城镇损毁的确严重,但更严重的人口死伤。”

    “根据和风暴师一起回来的几位卡林迪亚士兵与绿茵谷民众口述,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的补偿或告示;刨除重建城镇的三万金币,请问剩下的七万贵方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还有关于战后重建卡林迪亚军团工作,这也是贵方国库支出的重要部分;但我据我了解目前这笔钱已经拨出,但并没有听闻任何一个著名军火商已经和贵方接洽;如果需要,眼下正好有一位克洛维的军火商代表就在图恩的白塔城,随时可以过来。”

    “还有……”

    不大的会议室内,面带微笑的小书记官滔滔不绝,行云流水的向对面朗读着那厚厚一沓羊皮纸上的内容。

    每念一条,如坐针毡的卡林迪亚代表脸上的冷汗就多一分,手脚逐渐冰凉,大脑彻底空白,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整整二十分钟后,当艾伦·道恩将最后一张羊皮纸放在他面前时,浑身颤栗的卡林迪亚代表已经是面无血色,眼神呆滞,整个人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一抖一抖的颤个不停。

    “目前大概就是这些,因为是今天才到,准备的却是比较仓促了,还请多多谅解。”小书记官略带几分歉意道:

    “但即便以贵方目前的财政状况,支付八十万赔款也是绝对绰绰有余的,根本不存在财政方面捉襟见肘的情况。”

    “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将远洋舰队叛变的损失也同样计算在内了;对卡林迪亚港的确是很沉重的打击,但还没有到真正伤筋动骨的地步。”

    “毕竟虽然失去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但同样贵方暂时没有了维持舰队开支和保养的负担;真正的收入下滑至少要到明年才会比较明显;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税收甚至还有可能增加呢。”

    卡林迪亚代表沉默了。

    “这、这些…这些文件,你是从哪个家族手中得到的?”

    “家族,这和卡林迪亚的家族有什么关系?”小书记官眨眨眼睛,表情很是困惑:

    “国库开支账目,市场物价水准,以及工厂里的订单…这些全部都是公开的信息,只要用心去找,短时间内搜集到一个大概的信息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毕竟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于是卡林迪亚代表更沉默了。

    他抽动着喉咙,用略带有一丝恐惧的眼神看着面前个子小小,脸颊还有几分稚嫩的少年:

    “艾伦·道恩阁下,你…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不是什么‘何方神圣’,阁下。”少年微微一笑,脸颊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些:

    “只是个卑微的,不值一提的,小小的书记官罢了。”

    看着已经被打击到体无完肤的卡林迪亚代表,法比安轻轻咳嗽了声,接过话继续说道:

    “因此,在充分考虑到今年的卡林迪亚并没有因为战争和舰队叛变,造成国库大量支出这一前提后,安森·巴赫副司令拒绝了赔款减免的请求。”

    “除此之外,为了保障卡林迪亚不会遭受到来自艾登与密斯特两大势力的威胁,提高风暴师对贵国的保护水平,我们决定将赔款从八十万,上升到一百八十万,来满足这一需求……”

    ………………

    “……因此自古至今,和平始终是一样奢侈品,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没有战争,更代表带着繁荣的贸易,稳定的生活,平等的交流,以及每个人都能获得的,安全享受幸福生活的权利。”

    “而就像我说的那样,要想赢得这份权利,它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并为之牺牲和奋斗!”

    “它需要人们放下仇恨和分歧,不再各自为战,而是紧密团在一个目标,一个声音之下,为我们和我们的后代们,换来那代价高昂的,来之不易并且弥足珍贵的和平!”

    宴会大厅内,站在讲台上的安森双手左右舞动,向着在场所有人侃侃而谈,充满感染力的词汇一个接一个从他嘴里蹦出来,口若悬河的大谈特谈。

    就在这时,面带微笑的小书记官突然走进宴会大厅,穿过根本挡不住他的拥挤人群,走到讲台前将一张羊皮纸卷轴递到他手里。

    当目光落在羊皮纸上的那一刻,安森的嘴角微不可查的翘了下,旋即激动的攥紧手中的一纸协定,猛地举过头顶:

    “而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宣布一个郑重的好消息——经过短暂的谈判,我们风暴师已经和卡林迪亚共和国达成了合作意向。”

    “高贵的卡林迪亚人将与我们,与图恩人乃至所有致力于瀚土和平的人一道,为这伟大的事业而战!”

    “万岁——!!!!”

    激动的欢呼声瞬间将大厅变成了喜悦的海洋;伴随着雷动的掌声,不知道自己被敲骨榨髓的卡林迪亚贵族们一个个开心的手舞足蹈,高声呐喊着“友谊”与“和平”的口号。

第八十六章 战争才是第一生产力

    圣徒历一百年的六月,对卡林迪亚人而言是一个充满黑暗的月份。

    短短不到三十天的时间,他们先后经历了七城同盟崩溃,瀚土秩序瓦解,伊瑟尔精灵大溃败,远洋舰队叛变,克洛维入侵,艾登反叛……

    曾经富饶无比的卡林迪亚,眼下航运线路断绝,陆路贸易只剩二分之一;三分之一的领地被曾经的盟友蹂躏的只剩一片焦土,三分之二的领地现在是图恩—克洛维联合占领区。

    就连他们的骄傲,伟大的卡林迪亚港,全瀚土首屈一指的城市,如今也成了风暴师的兵营。

    为了确保卡林迪亚港的繁荣与稳定——实际是为了彻底控制城市,方便割韭菜——安森·巴赫采取了少校法比安的建议,将风暴师拆成两部分,对卡林迪亚港分区控制和占领。

    这实际上就是曾经的“近卫军模式”,核心主力军驻扎灯塔宫,震慑卡林迪亚议会;剩余部队以连为单位,在城内各个主要干道和社区建立兵站,监视全城。

    与此同时,风暴师再从城内酒馆和贫民窟内招募三千人的“卡林迪亚团”——只发给他们最简单的武器和最低限度的弹药,让他们打着克洛维的旗帜在街道上巡逻。

    这么做的好处是风暴师能用最低的成本和人力,控制一个人口以万为单位的大城市,而且有“卡林迪亚团”夹在中间,风暴师无需和城内市民爆发直接冲突,出了问题也能以调停人的身份和解。

    坏处则就和曾经的近卫军一样,这种控制力非常的不稳定了,只能是临时应急的手段,一旦风暴师离开,城市就会立刻失去控制…但的确符合眼下安森的需要。

    并且就算这种手段真的很低级,那也是对克洛维人,或者说出身克洛维城的军官而言的;对于军事战术极其落后的瀚土,简单粗暴的“近卫军模式”都已经很高级的玩法了。

    军事水准还停留在封建级别的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克洛维人能这么轻松的将军队随意拆分组合,还能让军队保持纪律并且服从命令的?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在看到风暴师仅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了对卡林迪亚港的控制后,卡林迪亚贵族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认栽了。

    当然,立刻要卡林迪亚拿出一百八十万金币并不现实也不可能,但八十万金币还是没问题的。

    小书记官的羽毛笔在账本上轻轻一划,卡林迪亚的国库里就只剩下哭泣的老鼠了。

    至于剩下的一百万该怎么解决,“不值一提的”艾伦·道恩也给卡林迪亚议会提出了一个听上去很好很优秀的解决办法。

    那就是打欠条。

    并不是卡林迪亚人给风暴师欠条,而是正好相反,是风暴师记欠条,然后将欠条交给瀚土大教堂的总主教,再由总主教找卡林迪亚议会要账——直至要满一百万金币为止。

    当然,事关一百万金币,即便对教会而言也绝不是什么小数目,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为卡林迪亚担保——哪怕双方的关系真的很好——没有抵押物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非常好说话的瀚土总主教提出了一个特别“慷慨”的建议:灯塔宫和卡林迪亚港的港口。

    如果卡林迪亚议会无法按期兑现这一百万的欠条,那么就从卡林迪亚港每年收入的二分之一收入来抵押抽成。

    如果港口年收入无法填补窟窿,那么教会将无条件拥有灯塔宫的“暂时所有权”,每一个卡林迪亚议会内拥有官职和席位的家族,就要按身份和职务大小交给大教堂一笔钱,作为“租用灯塔宫”的“租金”。

    这是为了保证极其擅长**和漂没的卡林迪亚议会,绝对不会赖账不还。

    最后这份条约还有个附加条款,那就是如果卡林迪亚议会超过十年还没有付清这一百万,那么瀚土大教堂将直接拥有灯塔宫外加卡林迪亚港一半的所有权,直至卡林迪亚议会赎回为止。

    如此一来,风暴师等于从教会拿到了一百万的白条,可以肆无忌惮的用这笔钱“名正言顺”的搜刮卡林迪亚港内的所有物资。

    而教会也并没有吃到什么亏——风暴师全部的资金运作全部走瀚土大教堂的账目,等于是左手从风暴师手中拿到钱,右手再借给安森·巴赫,根本不存在亏损,何况还有卡林迪亚的国库来最后兜底。

    所以大家都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关于卡林迪亚的赔款,到底是应该按战利品分配,还是按照惯例分配。

    如果按战利品的规则,那么风暴师就能完整吃下这笔钱,同时遵循之前的经验进行公平分配;如果是按惯例,敌对国缴纳的赔款风暴师是无权扣押的,必须交由陆军处置。

    之前的几次因为金额不算太高,加上并没有多少现金而是物资,侵吞就侵吞了;可现在卡林迪亚真的拿出了八十万的现金,再隐瞒不报,路德维希也保不住他这个小小的陆军上校。

    但对这个结果风暴师上下普遍的表示不满——真上报给陆军和枢密院,那一百万的欠条姑且不谈,八十万的赔款按照规定,风暴师最多只能拿到四分之一也就是二十万而已。

    当然,二十万也真的是很多了,但对一帮早就被瀚土养刁了胃口的家伙而言,区区二十万让五千人的风暴师均分,让在绿茵谷打生打死的他们非常的不能接受。

    毕竟他们来南部军团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之所以肯加入风暴师这个注定没前途的偏师,是因为安森许诺过这里比南部军团主力那边更有钱途。

    这件事甚至影响到了军队士气,安森之前的“战利品均分制度”造成的祸患在这一刻终于暴露了出来;原本和这笔钱没多少关系的士兵们也因为和他们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开始出现了对陆军不满的声音。

    于是刚刚高兴了没几天的安森,再次碰上了和之前一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

    “所以这事怎么办?”

    抱着肩膀的安森一脸郁闷的翘起椅子腿,望向卡尔他们。

    端着杯朗姆酒的参谋长和喝着加糖咖啡的掷弹兵团团长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什么也说不上来。

    房间角落里的小书记官乖巧的低头处理着文件和账目清单,除了笔尖发出的“沙沙”声,安静的像一个精致的雕塑。

    三个人盯着彼此,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最后还是法比安打破了这份死寂——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忠心耿耿,而是被咖啡呛到的他同时被两个人的目光盯上,不得不开口。

    “我觉得…咳咳咳……”清了清嗓子,法比安小心翼翼的将滚烫的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看向安森:

    “我们不能对抗陆军和枢密院,或者起码不能明着对抗;这么做对您,对整个风暴师全体军官的风险都太大了,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让黑名单——降职流放都是轻的,闹不好还会把我们扔到某个鬼地方,命保不住不说,还得替某些大人物的错误背黑锅。”

    安森瞥了眼旁边的卡尔:“比如?”

    “比如…将您或者我们中的某个人,扔到某个注定失守的阵地或者城市。”法比安想了想:“或者把我们流放到东部前线,亦或者北方冰天雪地的殖民地守矿坑…只要您胸口还没挂上将军徽章,这都不是没可能的。”

    “即便是将军,枢密院也能将您圈在某个永远用不着打仗的堡垒或者乡下,让您一点点的发霉,被人遗忘,直至走进坟墓…所以我们决不能和陆军或者枢密院正面对抗。”

    “我的团长大人,这里没人要和枢密院对着干。”卡尔翻了个白眼:

    “问题是如果我们如实上报的话,那帮被八十万金币晃瞎了眼睛的蠢货们肯定会闹事——他们才不管会不会被发配流放到殖民地去,他们就觉得那些黄金已经进他们的口袋了!”

    “不,我倒不觉得是因为他们愚蠢。”法比安对此表示异议:

    “我觉得单纯就是因为他们最近太闲了——打赢了绿茵谷之战,风暴师暂时没有了作战目标,才会让他们产生这么多的胡思乱想。”

    “那你的意思是……”

    “要么尽快找别的事情,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要么就尽快重新整顿军队,准备下一次军事行动。”法比安沉声道:

    “用不了多久,艾登公国战败的消息肯定会落入密斯特大公国的耳朵里;如果他们因为恐惧而像卡林迪亚一样投降——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那么我们就会又丧失一次搜刮战利品的好机会!”

    对于法比安的提议卡尔不是不能理解,军队就是这个样子,只有在有事情做的时候才能保持纪律和组织度,一旦无所事事就会立刻胡思乱想起来。

    但这并不等于他赞同对方的提议:“这不行!别说卡林迪亚,我们连瀚土东部的资源都还没有消化完毕呢;更何况我们现在我们对密斯特大公国基本一无所知,冒然进入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我只是给一个建议,何况也不是一定要进攻密斯特——只要能把那帮蠢货的注意力,从黄金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就行了。”

    法比安一边耸耸肩,略有所思的望了安森一眼:“也可以是别的方式。”

    “比如?”卡尔一挑眉毛。

    “比如……”

    前近卫军军官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副司令大人忽然遇刺?”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

    “怎么?”看着突然陷入沉默,表情有些复杂的两人,法比安愣了下: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这是个好提议。”安森勉强笑了笑:

    “就是短时间内,我暂时不想再遇刺一回了。”

    嗯?

    法比安的表情更迷茫了。

    安森则没有再继续看这两人,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小书记官:“艾伦,你怎么想?”

    “我什么也没有想,安森·巴赫大人。”少年微笑着抬起头,语气听上去还很自豪:

    “我是您谦卑的书记官,唯一的想法就是实现您的想法。”

    差点儿忘了,这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安森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下。

    “但如果是为了钱的事情,您卑微的书记官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或许能给您一些灵感。”话锋一转的艾伦·道恩继续微笑道:

    “我们不可能正面对抗陆军和枢密院,但另一方面,他们想拿到这笔钱也不是什么那么容易的。”

    听到这句话的法比安忽然眼前一亮,像是猜到了什么:

    “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八十万教会金币,换成钞票的话大概有一面墙,换成现金就是四十万公斤,也就是四百吨——当然,按照教会金币标准含金比例,大概只有四吨纯金,但也是极其恐怖的数字了。”小书记官说明道:

    “这么一大笔前,除非有秩序教会的绝对配合,否则枢密院是绝无可能将它们从卡林迪亚港运到克洛维城的金库的。”

    “这其中涉及到众多环节,所以如果您真的需要,我可以尽量拖延其中的每一个步骤,让这笔钱尽可能晚一些完成交接。”小书记官微笑道。

    “晚一些?”卡尔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

    “那有什么用?”

    “恰恰相反,这很有用。”法比安的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只要拖得够晚,那么我们只要确保最后有八十万金币交到枢密院手里就行了——至于那个八十万还是不是这个八十万,并不重要。”

    “正式如此。”小书记官微微颔首:

    “而与此同时,我们完全可以用这笔钱做很多事情——像这么一大笔巨款即便只能暂时占有,一样有很多种方法获利的。”

    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卡尔只能摇摇头,将目光转向安森:“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找莱昂·弗朗索瓦,让他立刻亲自去一趟金石城。”安森想了下然后开口道:

    “等到七月初,联合艾登和图恩,进攻密斯特大公国。”

    想凑齐八十万金币,就必须有新的敌人和进攻方向才行——果然对自己而言,战争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第八十七章 真的要结束了?

    一场战争还没结束,就要马不停蹄的开始下一场战争?

    卡尔·贝恩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飞跳,脑袋里仿佛某根血管开始一抽一抽的,让他浑身都开始忍不住在发抖,要拼命克制才能忍住攥着安森领子冲他喷口水的冲动。

    虽然他的确很明白安森这么做的苦衷。

    对安森·巴赫,更准确的说是对风暴师的这五千多人,的确没有停下来享受胜利的资格。

    这是一支以挣钱为目的,以投资人为核心,底层流浪汉和一帮注定没什么前途的军官为主体而组成的军队,没有战争就没有收益,就注定会为了瓜分已经到手的利益而爆发内讧。

    想这次的情况其实还算是团结的,更严重的矛盾其实早在鹰角城陷落之前就已经埋下——对安森·巴赫主动给最底层的征召兵们战利品分配权,不少军官对此是很有意见的。

    只不过因为他背后站着两个财力雄厚的投资人——索菲娅·弗朗茨和塔莉娅·卢恩——加上攻克鹰角城的战绩,以及进入瀚土之后始终顺风顺水的战争加上丰厚的战利品,才把这些声音勉强压下去。

    但也仅仅是压下去而已,一旦战事遇挫,或者安森出现严重误判,或者没办法继续增加大家的收入,矛盾是一定会爆发的。

    从这个角度上讲,安森与其说是指挥官,更像是个职业经理,或者说包工头——他上面是大股东和投资人,下面是小股东、管理层和职员。

    在他带领大家一起创收的时候当然能紧密团结,可一旦收入下降,各层的矛盾就会立刻爆发出来。

    所以只要前面还有道路在延伸,不论有多么的凶险,安森·巴赫都决不能停下。

    因为停下脚步的结果就是已经积压了无数的矛盾瞬间爆发,让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卡尔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安森早就设计好的,故意用这八十万金币挑拨风暴师内部对陆军和枢密院的不满情绪,进而能减少内部的矛盾,为下一步攻略密斯特大公国做准备。

    嗯,以这家伙对王国的忠心程度和荣誉感…这种事情他应该干得出来。

    如果对王国效忠的代价高于收益,就算他明白叛国自立,在卡尔·贝恩看来恐怕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虽然那时候他可能又觉得这家伙疯了。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跟了一个疯子似的长官呢。

    带着这种自暴自弃的心情,认命了的参谋长找到了莱昂·弗朗索瓦,向他转告安森的计划——当然,是刨除八十万金币的部分——并表示希望他能先写封信,再亲自去一趟金石城以防万一。

    对此兴冲冲的小莱昂完全没意识到任何问题,反而很受感动——为了瀚土统一的大业,自己表兄身为一个克洛维人,竟然如此的兢兢业业,时时刻刻都在为瀚土和弗朗索瓦家族着想,根本不给自己一丁点停下来休息的时间。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精神?!

    哭得涕泗横流的莱昂当场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说服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立刻出兵,配合西面的艾登公爵和南面的风暴师,对密斯特大公国三面合围,将瀚土统一进行到底。

    话音刚落他就推门而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卡尔·贝恩朝他背后投来的怜悯目光。

    …………………

    于此同时金石城内,图恩大公正坐在一张瀚土地图前,听自己的亲信埃纳雷斯汇报近期整顿军队的成果。

    在鹰角城之战落下帷幕后,左右摇摆的克洛德·弗朗索瓦终于下定决心,彻底倒向了克洛维王国,派出使者赶赴克洛维城,同时通过安森·巴赫的关系,和卢恩家族的奥古斯特军工厂敲定了一系列的订单。

    军工厂代表埃里希先生和过去大公接触过的负责人都不一样,既没有帝国人的扯高气扬,也不像很多克洛维人那样死要钱,唯唯诺诺的模样和小贵族做派给克洛德·弗朗索瓦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不仅发货迅速,价格实惠,服务上也非常到位——每箱步枪(四支)另配八柄刺刀,附带枪套、墙架和肩带以及两箱发射药和铅弹;火炮则附赠套车和一辆装满了发射药外加榴弹、实心弹和霰弹的弹药车。

    为了帮助图恩军队尽快熟悉这些武器,埃里希还花高价从克洛维城的保安公司雇佣了一批保安,担任武器教官;这些人都是退役的职业军人,有不少甚至在精锐部队服役过,水平未必如何但对各种武器的操作经验绝对足够丰富。

    可以说安森和图恩大公之间相当一部分关于军队的协议,都是由埃里希执行的。

    如此体贴完美的服务,自然让克洛德·弗朗索瓦非常满意;他自然也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对方愿意付出这些肯定是因为利润足够,但只要价钱合适,他也并不介意多套一部分“买服务”的钱。

    当然,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埃里希的账单和各项收支报表,大概就要破口大骂克洛维人果然都是黑心奸商了。

    有了稳定并且充足的武器弹药来源,克洛德·弗朗索瓦终于开始大肆扩编并且训练军队,图恩的军队从四月底的不足两万,一路暴涨至超过六万人——还不算各地区的守备军。

    并且和装备水准低下,只是拼命扩张人数的艾登军团不同,六万图恩大军是真的几乎武装到牙齿。

    普通的线列兵装备莱顿式前装步,掷弹兵和精锐们则直接配备奥古斯特后装步枪——这些原本预定给克洛维城白厅街的武器,还没到巡警们手里就先在图恩军团完成了大规模列装了。

    火炮方面,克洛维的铸炮技术比帝国逊色一些——主要集中在经验积累和铁矿质量上——但好在供货量稳定,尤其是六磅和十二磅野战加农炮,作为克洛维军工厂的“拳头产品”,能做到让图恩军团一千人就有一门火炮的步炮比例。

    维持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即便对富裕的图恩大公国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但克洛德·弗朗索瓦并不在意,甚至就这些他还依然觉得远远不够。

    按照他的计算要统一并且真正控制整个瀚土,至少要有十万军队才能维持弗朗索瓦家族的统治,让一切反对的声音消匿于无形。

    利用安插在安森·巴赫身边的儿子莱昂了解到克洛维对瀚土的基本战略后,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统治者,克洛德·弗朗索瓦敏锐意识到了自己可以躲在后面,让安森和风暴师尽情的蹂躏整个瀚土。

    待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瀚土诸国死伤惨重之后,手握重兵的自己就能从容不迫的出兵,收拾掉最后的竞争者,然后名正言顺的入主整个瀚土。

    在他看来拥有这个资格的,全瀚土的统治者不超过一个半——艾登算一个,密斯特算半个,剩下全都是不值一提的臭鱼烂虾,让风暴师将他们撕成碎片,或者乖乖向自己投降就行了。

    到帕亚公国的拉迦尔家族被干掉为止,可以说事情的进展基本还是符合他预料的;面对克洛维的兵锋,这些瀚土小国的军队只有被摧枯拉朽一个下场,除了乖乖投降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然后,卡林迪亚就投降了。

    这帮杂碎居然投降了?!

    一枪未放就投降了!

    很显然,见到肥肉亲自送上门的安森·巴赫是绝对不会客气的,这位“能干”的外甥果然招呼都没和他打一声,就立刻答应了那帮杂碎,进军卡林迪亚港。

    还有莱昂·弗朗索瓦…实话实说,克洛德·弗朗索瓦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让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放在安森身边了;每次他提到安森·巴赫时的表情还有说的话,都不像是在形容一个盟友和远方亲戚,那更像是……

    然后就是绿茵谷之战的艾登公国…在收到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和伊瑟尔精灵有勾结的时候,图恩大公倒情绪非常稳定,因为对这位老对头非常熟悉,所以没有像安森那么惊讶。

    真正让他吃惊的,反倒是风暴师的战斗力。

    因为没有亲自参与鹰角城之战,关于克洛维军队真实水平他都是以莱昂·弗朗索瓦的信笺来判断的——虽然最近这个也越来越不能信了——对风暴师战力的评估,也仅仅是略强于伊瑟尔和图恩而已。

    但仅用一夜就击败了兵力占有绝对优势的艾登军团,即便有赌博和冒险的成分在里面,但风暴师的实力恐怕还要超过自己最开始的预想。

    然后是现在…看着手里安森·巴赫寄来的信,克洛德·弗朗索瓦突然叹了口气,让还在滔滔不绝的埃纳雷斯不由得停下,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不、我不是…唉……”图恩大公原本想解释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话锋一转:

    “他…现在到哪儿了?”

    “刚刚离开卡林迪亚边境,目前应该还在帕亚公国境内。”埃纳雷斯如实答道:

    “最快的话三天后,莱昂少爷就能抵达金石城。”

    “三天…也就是说三天后,我们就必须动员军团,做好入侵密斯特大公国的准备。”克洛德·弗朗索瓦微微蹙眉:

    “来得及吗?”

    “这…当然是来得及的。”埃纳雷斯抬起头,看向图恩大公的眼神有些复杂:

    “但眼下图恩其实并没有做好大规模战争的准备,您真的打算这么…直接就答应安森·巴赫的请求吗?”

    他原本想说“痛快”但意识到这个词可能含有贬义,于是立刻换了个说法。

    “没有谁在面对战争的时候,能够做到百分之百的准备,更何况我们目前已经准备的足够充分了。”

    克洛德·弗朗索瓦摇摇头,旋即又冷笑一声:“而如果你以为这真的是安森·巴赫的请求,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他写了封信,然后还又特地派我儿子来‘劝说’我…这不是请求,这是十分明确的表态——图恩人,我完成了我承诺的一切,现在该你们了!”

    埃纳雷斯恍然大悟。

    “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无关紧要的地方当然能占便宜都要占,但该履行协议的时候就必须履行协议,不能让对方把破坏同盟的锅扣在我们头顶上。”克洛德·弗朗索瓦摇摇头: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克洛维人或者说安森·巴赫…他们究竟着急什么?”

    这是图恩大公唯一不明白的地方——明明还有那么多小国可以供风暴师去侵略,去扫荡和劫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将矛头对准密斯特大公国?

    或者说,他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结束这场瀚土战争?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隐情?

    “会不会是因为帝国?”埃纳雷斯试探着开口道:

    “克洛维希望尽快结束瀚土的战争,是因为不想遭到来自帝国的干涉——就像他们将瀚土当做对帝国的突破口一样,也许帝国也会试图影响瀚土的局势,进而从南面包围克洛维王国。”

    “有这个可能。”图恩大公微微颔首,闪烁的目光中隐藏着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听说艾登公爵在绿茵谷和风暴师的交战中损失惨重,再加上他赌上一切入侵卡林迪亚,最后却是空手而归…的确有可能会为了恢复力量而倒向帝国。”

    “如果帝国控制了艾登公国这个西大门,的确有可能会试图干涉;毕竟就算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帝国的实力还是要比克洛维王国强不少。”

    这么一想的话,安森·巴赫急于结束这场瀚土战争,尽快奠定局势的想法的理由就有了。

    但图恩大公还是有着某种担忧,某种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担忧。

    伊瑟尔精灵王国…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下落不明的禁卫军团,究竟又逃到了哪里?十三评议会和精灵贵族们,真打算眼睁睁看着古老的王庭成为克洛维人的战利品?

    伊瑟尔王庭的那位精灵王,真的会乖乖的向克洛维王国跪地求饶吗?

    亦或者……

第八十八章 密斯特攻略

    于此同时,瀚土西部,艾登公国与卡林迪亚交界处。

    麦浪飘荡的原野,乌鸦的嘶鸣声一遍遍在空中盘旋;表情或是麻木,或是不甘的俘虏们被押解至战场边缘,在面无表情的艾登公爵的战马前跪成一片。

    伴随着一闪而过的枪焰和涌动的硝烟,数以百计的俘虏们被铅弹从后颈凿穿颅骨,沉默而整齐的倒在了暗红色的血泊中。

    一场血腥却短暂的叛乱,就在几分钟前刚刚落下帷幕。

    作为瀚土西大门的“看门人”,骄傲的艾登人可谓兼具了瀚土与帝国两大地区的特色,既有瀚土的朴实,也很有帝国人的骑士精神;对她的统治者艾曼努尔家族而言,这种“特色”也是一柄双刃剑。

    好处是在两种文化交融下的艾登人荣誉感强烈,并且对自己的领主忠心耿耿。

    坏处是这种强烈的荣誉感经常让他们极其容易冲动,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往往会为了战功而违抗军令——这一点很致命——同时令他们只肯忠于强者。

    只要作为艾登统治者的艾曼努尔家族显露出一点点的软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背叛,直至叛乱被终结为止。

    因此对每一位艾登公爵而言,他本人到底是什么性格并不重要,但在面对自己的人民和封臣时,他都必须是一个残忍且毫不留情的暴君;对外要不顾一切的征服劫掠,对内要将一切异类声音赶尽杀绝,才能让艾登人对他死心塌地。

    这次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绿茵谷的惨败,加之公爵对卡林迪亚征服不仅没有任何收益,反而令艾登背负了巨大的损失。

    于是在军队撤退至艾登公国境内后,一支不到两千人规模的部队毫无征兆的叛乱了。

    和维克托·艾曼努尔此前经历的无数次叛乱一样,下定决心造反的叛军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完全是“突发奇想”,甚至没有统一的计划,唯一的目标就只有“杀掉软弱无能的公爵”而已。

    所以等他们刚刚掀起反旗,还没等弄清楚情况,就被维克托·艾曼努尔从容不迫的包了饺子,仅不到两个小时就将他们击溃全歼,镇压的干干净净。

    望着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欢呼雀跃的士兵们,还有极少数咬牙切齿,对自己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面色冷厉的艾登公爵一声不吭,内心计划着下一轮镇压叛乱的机会和时间。

    侵略卡林迪亚的失败对他造成的打击,远不是杀光一小撮心怀不满的士兵就能解决的。

    就在这时,身后的传令兵突然走进前来,将一封信递到他手中。

    拆开信笺,年轻的公爵眼神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旋即冷漠的对传令兵道:

    “去集结军队。”

    传令兵表情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公爵还没有在战后阻止士兵们欢呼庆祝的记录:“现在?”

    “是立刻。”艾登公爵加重了口吻:

    “克洛维人准备要拿密斯特开刀了——按照盟约,三天后,我们至少要提供一支八千人的仆从军送到安森·巴赫的手里。”

    “您真打算履行那个约定?”

    传令兵表情更惊讶了,表情略有几分复杂:“可他们都是艾登的敌人,先让他们去和密斯特人打个头破血流不是更好?”

    “没错,他们都是艾登的敌人,但艾登无法同时对抗那么多的敌人!”艾登公爵摇摇头:

    “卡林迪亚我们失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进攻卡林迪亚是个错误——艾登太穷了,人口也不够多,土地也不够肥沃,所以我们必须扩张!必须打开局面,拥有更大的基本盘,我们才能在未来的瀚土站稳脚跟。”

    “所以我们必须和敌人联手?”

    传令兵的眼神有些不太情愿:“即便他是我们的死敌,曾经威胁过您生命的人?”

    “我们必须和他们联手,即便他不是威胁,而是真的一枪打死了我。”艾登公爵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抬手按住了传令兵的后脑勺:

    “这场战争的结果,极有可能决定瀚土将近五十年的未来;克洛维人派安森·巴赫在鹰角城放了一把火,安详一百年和平的瀚土,已经再也无法回到碌碌无为的七城同盟时代了。”

    “未来的瀚土将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对秩序世界的争权夺势冷眼旁观;即便只是想要生存,我们也必须加入他们。”

    “而眼下最能争取到利益,看到局势走向的地方,就是安森·巴赫身边。”艾登公爵凝视着传令兵的双眼:

    “所以明白为什么我坚持要让你去他身边,成为艾登的人质了吗?”

    “明白了。”传令兵用力抽动了下喉咙,眼神逐渐变得狂热:

    “为了艾登,为了艾曼努尔,为了您…父亲。”

    “不,是为了你自己。”艾登公爵突然感慨的叹了口气:“我出生在瀚土四海承平的时代,未来她究竟会如何,我和你一样的迷茫。”

    “所以不要再待在我身边了,去自己学着该如何成为将来的艾登公爵吧,勒诺·艾曼努尔…我的儿子!”

    ……………………

    无论是满心憧憬还是各怀鬼胎,当激动不已的莱昂·弗朗索瓦抵达金石城,心情复杂的艾登继承人踏上前往卡林迪亚港的道路时,围绕着七城同盟最后一个瀚土国家,一个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经点燃炉火,转动齿轮,尖锐的汽笛声将预兆着铁与血的迷雾笼罩这片大地。

    在“八十万金币战利品”事件过去三天后,原本群情激奋的风暴师官兵们终于逐渐冷静了下来,除了极少数脑子缺根弦的死硬分子,大部分人还是接受了现实。

    既然副司令不肯出头,剩下的风暴师中低阶军官们自然也没有挑战陆军和枢密院的胆量——特别是当小书记官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做会议记录的时候,就算有胆量的人也不敢了。

    裹挟同伴造反和当出头鸟之间的区别,这些渣滓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另外就是待在卡林迪亚港的这段时间,上到卡尔·贝恩,下到风暴师某线列兵连队的小小连长,几乎所有的军官都被一日三惊的卡林迪亚贵族们塞过贿赂。

    对于这种部下“赚外快”的行为,自己就不算干净的安森当然不会明确阻止,加上之前几场战斗的战利品分成,腰包和账户都不算穷,还没到饥不择食,找死也要捞钱的地步。

    当然,就算最后必须忍痛割肉,也不等于安森真的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把这么一笔巨款交给枢密院;在寄给索菲娅大小姐的信笺里,他已经把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大致介绍了一遍,并拜托对方的协助。

    想要从卡林迪亚港收缴这么一大笔赔款,没有秩序教会的帮助是办不到的;而作为总主教的长女兼助手,尊敬的索菲娅大小姐在很多常识问题上,经常蠢萌的像个低龄未发育少女。

    可一旦涉及到刻着圣徒的金币,散发着好闻气味的纸钞,她的能力按照小书记官的形容,是“仅次于总主教大人的存在”。

    或者换个说法,如果安森不甘心只能从这笔八十万金币的巨款中分到一百分之几的零头,索菲娅·弗朗茨就是他唯一的指望。

    当然,想让这位大小姐为她忠诚的下属“义务劳动”是不现实的——所有卡林迪亚馈赠的艺术品和奢侈品,安森派卡尔·贝恩全部打包送往克洛维城。

    嗯,反正安森这帮人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油画雕塑什么的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发十二磅榴霰弹,在莉莎眼里不如一块黄桃蛋糕(她最近吃腻樱桃蛋糕了),在卡尔·贝恩眼里不如一件吸汗透气的衬衫,在法比安眼里…它值钱就值钱在是一块优秀的敲门砖。

    敲定了八十万金币该怎么解决,接下来就是该考虑该怎么攻略密斯特大公国,这个瀚土最后一个强国的时候了。

    人口四百万,拥有至少五万人的军队,控制着整个瀚土绝大部分的平原和最肥沃的土地,同时也是全瀚土领土面积最为辽阔的国家。

    因此虽然是瀚土首屈一指的大国,密斯特的实力却是个迷——之所以被称为“大公国”,是因为它由四个公国联合而成,因此密斯特大公并不能像图恩大公那样,很好的驾驭和控制自己的封臣,多数时间都处于只能放任不管的“地方自治”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安森一定要先解决卡林迪亚和艾登,将密斯特大公国放在最后的原因。

    首先不论实力强弱,首先密斯特的领土面积是图恩的两倍还多,想征服她光靠风暴师这五千多人远远不够,至少要借助弗朗索瓦家族的力量才行。

    其次,即便密斯特大公并不强大,但并等于密斯特大公国弱小——这话听上去有些矛盾,但在这个各国被封建王公统治的时代却很常见。

    在一个自治度很高的地区,仅仅是击败她名义上的统治者是远远不够的;安森还必须带风暴师一个城堡一个要塞去啃,一天打一万场治安战,耗费数月的时间镇压所有的反抗军,才能征服整个密斯特。

    呃,大概吧。

    正因如此,在安森最初的计划才将密斯特放在了最后——首先控制瀚土东部,然后对最繁荣的南部展开攻势,最终和最西边的艾登公国达成妥协,关门打狗,集合大半个瀚土的力量鲸吞密斯特。

    到目前为止除了“一点点”小小的变数,一切基本都还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这当中尤其是密斯特大公国,更是没给安森带来任何的惊喜;明明是瀚土领土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竟然对周围的变化完全无动于衷。

    她既没有派兵干涉或者加入艾登对卡林迪亚的入侵,也没有对图恩试图扩张势力和影响力进行警告,更没有和自己这个“克洛维入侵者”进行任何接触…表现得比局外人还像个局外人。

    根据法比安和小书记官搜集到的情报,加上莱昂偶尔从他父亲信中得到的消息,这段时间密斯特大公国唯一在做的事情是…呃……

    内讧。

    鹰角城陷落,七城同盟崩溃对密斯特贵族而言,成了他们造反夺权,还不用担心密斯特大公能得到盟友援助的千载良机。

    于是从四月到六月,因大公本人无力镇压叛乱贵族,导致平衡被彻底打破;没有遭到任何敌人入侵的密斯特人,陷入了贵族间残酷的派系内战之中。

    “……因此,眼下对我们这些外来者而言,这也是入侵密斯特最好的时间点!”

    军事会议上,一贯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的参谋长卡尔·贝恩,开始一反常态的大肆为战争鼓吹起来:

    “贵族内战,导致眼下整个密斯特大公国分裂成四派,大致是大公本人的势力,然后是密斯特实力最强的两位前公爵,铜山堡伯爵和灰森谷伯爵,以及大公的嫡长子兼继承人。”

    “继承人?”坐在左侧的一名军官突然喊了出来:

    “他都已经是继承人了,干嘛还要造自己父亲的反?”

    “因为尊贵的密斯特大公,今年已经是八十七岁的高龄。”

    坐在最前排的法比安皮笑肉不笑道:“然后…他在他十七岁那年生下了这位和他一样长寿的继承人。”

    会议室内先是沉默,然后断断续续的响起惊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可这也不能证明,眼下就是入侵密斯特最好的时间点吧?”又有另一个军事学院毕业的年轻军官开口道:

    “通常内战中的国家遭到外敌入侵时,不都会变得空前团结吗?”

    “没错,通常是这样的。”安森接过话来,语气轻松的开口道:

    “但这次不同,他们不仅不会团结,还会谢谢我们呢!”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身后被打断的卡尔·贝恩,示意他继续。

    抽了抽嘴角的参谋长只得解释道:

    “密斯特大公国的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已经向我们的副司令大人正式发出了邀请,恳请‘高尚的克洛维人’和他并肩作战。”

    “他承诺,只要我们为他击败邪恶的父亲和无耻的臣民,助他登上密斯特大公之位…他就肯答应我们一切条件!”

第八十九章 “灰姑娘”

    虽然眉飞色舞的安森把他的“完美计划”说的天花乱坠,但在卡尔·贝恩看来…嗯…也就那么回事。

    虽然秩序世界已经从黑暗恐怖的“教派大分裂”来到了圣徒历一百年的现代社会,但某些传承了数千年的规矩,其实和过去依然没什么变化。

    除了帝国这个庞然大物和异类中的异类克洛维——对,连克洛维人自己也这么觉得——大多数王国,基本上就是由一个大家族和十几个沾亲带故的小家族,靠着彼此间的血缘关系组成的。

    他们各自在自家地盘上建造庄园和碉楼,拉拢土豪富商,奴役并压榨人民,组成一个叫“王国”的小团体;这些貌似动辄人口百万,军队数以千计,实则真正的统治者们与核心阶层成员,从来不会超过一百个。

    对付这些王国,基本只要在核心阶层得到一个盟友,有一个特别适当的借口,就不会被整个王国群起而攻之;最底层的民众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和这个王国没什么关系,更不曾——也没资格——直接效忠他的国王。

    因此像安森拉拢密斯特大公国继承人,从而得到堂而皇之入侵密斯特借口的计划,真的只能算常规操作。

    而且通常来说,投资这种只有头衔,前期头款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的家伙,最大的风险其实不在最开始,而是最后。

    如何确保甲方不会反悔——通常一定是会的——并且顺利追回大部分的尾款,才是最难的部分。

    不过卡尔最不担心的也是这个,以他对安森·巴赫的了解,那位很可能自以为占了大便宜的密斯特继承人,最后能不能活到转正都要打个大问号。

    “因此,为了确保接下来对密斯特入侵战争一切顺利,我们必须在近期内结束对卡林迪亚港的一切事务,在维持卡林迪亚港社会运转稳定的同时,还不能影响到风暴师的战斗力。”

    卡尔·贝恩总结道。

    几个坐后排的军官们彼此看着对方几分钟后,其中一个试探性的举手:“那…让哪个步兵团留下?”

    “一个也不留,这次全军出击!”安森接过卡尔的话答道:

    “卡林迪亚港的治安就交给最近刚组建的‘卡林迪亚团’——给他们留下一批武器,再把各个步兵团在卡林迪亚港内建造的兵站也交给他们就行了!”

    “啊?!”

    会议室内众人突然一愣。

    安森端起面前的热咖啡,挑了挑眉毛看向自己的军官们:“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卡林迪亚团是什么?

    那是法比安完全按照近卫军模式,征召和训练卡林迪亚港内平民组建的巡逻队,用于解决风暴师人手匮乏,不足以掌控全城的辅助军队。

    既然是平民,那就注定了这支军队成分绝对不可能好得了,因为但凡是个好人都肯定有工作,只有帮反正只能混吃等死,或者居心不良的家伙才会加入一群克洛维人组织的巡逻队。

    酒鬼、赌徒、流浪汉、乞丐、失业水手、罪犯…既然这帮家伙时照着近卫军模式组建的,那也就意味着近卫军的毛病他们肯定也有,而且更突出!

    因此这支“速成”的辅助军队虽然圆满实现了风暴师对他们的一切预期,但也带来了无数的麻烦——拦街抢劫、栽赃陷害、当众杀人、敲诈勒索、强买强卖……

    用法比安的话说,与其把这帮人当成卡林迪亚版的近卫军,其实更像是克洛维外城区的黑帮,而且还是最凶残,最恐怖的一类。

    让这么一帮货色维持卡林迪亚港的治安…说不定把他们取缔了,其实才是对卡林迪亚港治安最大的帮助吧?

    然后安森·巴赫还问自己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军官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齐刷刷的冲副司令点头:

    “我们都觉得让卡林迪亚团保留下来,就是对卡林迪亚港治安最大的保障!”

    “没错,我们和他们老待在这里才容易制造矛盾,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对对对,就该让卡林迪亚人管理卡林迪亚人,这样最稳定!”

    唉,这么整齐…安森稍微有点意外:“你们有什么反对意见就提出来嘛,没关系的。”

    “没有,绝对没有!”

    所有军官再次齐刷刷的摇头,满脸陪笑,信誓旦旦的模样仿佛全都是副司令大人的死忠,整个风暴师就是他的一言堂。

    开什么玩笑,整个卡林迪亚港已经让风暴师搜刮的没多少油水可榨了;再待下去,是准备等着和那帮卡林迪亚团一起镇压市民暴动吗?

    虽然卡林迪亚人的军队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可他们待的地方就是这座城市的市中心;一旦遭到暴动别说跑不掉,就是跑掉了,那也要承担丢失阵地和重要占领区的罪名。

    因此虽然知道待在大后方很安全——这个要打问号——捞钱的风险也远低于上前线,但这帮特别现实的军官们依然没人肯留下来。

    同理,也正是因为很清楚自己的军官团都是帮什么样的渣滓,安森才会做出“全军出击,不留一兵一卒”的决定。

    “很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尽快定一下开拔时间吧。”安森满意的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法比安。

    “艾登公国那边已经有消息了。”掷弹兵团长很清楚自己的长官想问的是什么:

    “维克托·艾曼努尔表示将遵守承诺,人质将会和总计八千人的仆从军一道,在六月二十八号前抵达卡林迪亚港;同时艾登公爵将亲率一万五千人,将在六月三十日抵达密斯特大公国边境。”

    “至于图恩方面…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至今仍没有任何回信,但根据滞留在白塔城的埃里希先生送来的消息,六月二十四,图恩大军就已经开始动员,分批次向两国边境挺进。”

    “总兵力预计约为四万,最晚将在七月一日全部集结完毕。”

    “最迟七月初,八万大军将兵分三路进攻密斯特大公国,换句话说……”讲到这里的法比安忽然掏出怀表,带着淡淡的冷笑摁开镀银表盖:

    “从现在开始,统治密斯特数百年的维瑟尼亚家族,就已经进入毁灭的倒计时了。”

    嗯?

    军官们表情一愣,卡尔则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微笑的安森则耸耸肩膀,并未纠正前近卫军军官的语误。

    ……………………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作为军事机密的“风暴师即将开拔”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卡林迪亚港,成了众所皆知的秘密。

    对此暗地里弹冠相庆,欢呼雀跃的卡林迪亚贵族和富商们纷纷出面,痛哭流涕的向仁慈的副司令大人表示了挽留之情。

    而安森·巴赫则态度坚决的表示,为了瀚土的和平和统一大业,为了克洛维与卡林迪亚乃至所有瀚土人民永恒的友谊,自己虽然真的很想继续留下来——这是真话——但的确是到了不得不动身的时候了。

    “秩序之环在向我发出呼唤,授予我让瀚土大地合众为一的天命,只要道路继续在我的眼前不断延伸,我…安森·巴赫,就决不能停下脚步!”

    听懂的卡林迪亚贵族们纷纷投以掌声。

    倒是瀚土大教堂的总主教,那位圆滚滚的,和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简直是两种生物的和蔼老人,对安森和风暴师的离去表示了比较真挚的惋惜之情。

    除了因为眼下风暴师已经成为瀚土大教堂最重要的大客户,更是出于这段时间以来他本人和小书记官之间的忘年交——艾伦·道恩从克洛维城带来的种种新兴经济理论,让这位已经上岁数的老人仿佛找回了年轻时求学的快乐。

    为了表达和尊敬的副司令大人之间的真挚友谊,卡林迪亚贵族在灯塔宫再次召开了盛大的欢送宴会,并再次赠送了大批军用物资和开拔费用,预祝风暴师凯旋而归。

    对此安森一边感慨这帮卡林迪亚人真不是一般的有钱,自己明明都搜刮了三四遍居然还有这么多油水可榨,一边笑纳了对方的馈赠。

    热闹的宴会持续了整整一晚,期间安森再次大谈特谈卡林迪亚与克洛维之间牢不可破的的同盟和密不可分的利益关系…直至所有人喝到天亮,还在高歌“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于是第二天,喝到吐的风暴师并没有开拔。

    对此卡林迪亚贵族表示理解,毕竟强求宿醉的客人离开多少不太合适。

    第二天,稍微恢复正常的风暴师依然没有开拔。

    对此卡林迪亚贵族情绪稳定,想想也明白,对方好几千人呢,冒然动身总要收拾收拾,准备一下的。

    到了第三天,风暴师仍没有任何动静。

    卡林迪亚贵族选择了默默忍耐,心想反正就算他们赖着不走也没几天了。

    然后是第四天,一切和之前完全没什么两样。

    卡林迪亚贵族终于忍不住了,派了个代表前来询问风暴师究竟计划何时开拔。

    “走?”

    安森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代表一脸震惊:“那前几天……”

    “前几天那个是欢送宴会吗?”安森的表情比他还惊讶:

    “没有人告诉过我啊!”

    “啊这……”

    事实证明,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面对安森·巴赫如此毫无忌惮的肆意羞辱,处在极端愤怒情况下的卡林迪亚代表……

    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就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了向好心的副司令表示感谢,让双方解开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安森也坦然接受了对方的道谢,并表示争取加强双方的交流,避免这种不必要的失误。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在这么被反复折腾了好几天后,没等这帮卡林迪亚贵族们体验到何为绝望,就又得到了一个让他们更绝望的消息。

    那个已经恶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卡林迪亚团”,将会在风暴师离开后代表克洛维接管卡林迪亚港。

    晴天霹雳!

    如果说上一次安森玩的把戏是身份翻转复刻版的“狼来了”,那么这个消息大概就等于终于逃脱后妈魔爪的灰姑娘,嫁给的王子其实是个究极家暴男。

    用绝望都不足以形容心情的卡林迪亚代表,怀着忐忑不安的再次登门拜访安森,询问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真诚善良的副司令大手一挥,表示不用担心——然后帮他把消息实锤了。

    放心吧,你们什么也用不着多想,这就是真的。

    非但如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风暴师开始大张旗鼓的扩编这支辅军,兵力直接从三千人直接暴涨到七千人;当然,这么不顾一切的扩张,军队成分和组织度就完全不用想,那一定是烂透了。

    尽管如此,安森和法比安还是一边顶着卡尔·贝恩的白眼,一边无视着卡林迪亚贵族的抗议——前者比后者重要——给这帮垃圾似的“黑帮军团”标准化的正规军武装,每人至少能分到一支火枪和一支刺刀,其余一切自备。

    这些武器基本上都来自卡林迪亚的军火库,这些帝国出口的高价二手货色除了火药和铅弹,安森真的是一件都不想要。

    除此之外因为不想承担卡林迪亚团的军费,所有士兵的军饷采取“先进的绩效方式”——直白点说就是看他们能抓住多少“罪犯”,打击多少“黑心富商”,搜刮来的“赃款”就是他们的军饷。

    想必这些穷苦出身的“正直卡林迪亚人民”,为了和平的日常和快速致富,在管理卡林迪亚港治安方面效率一定是超乎寻常的高。

    按照这个模式,安森和法比安这对儿“后妈”为卡林迪亚港“灰姑娘”准备的“王子殿下”,也一定是要多鬼畜就有多鬼畜。

    这么折腾一直持续到六月三十日,耐心的安森终于等来了他一直在等的——八千人的艾登仆从军团。

    以及他们的统帅,也是艾登公国唯一的继承人,勒诺·艾曼努尔。

第九十章 和平主义者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二日,花费两天时间集结军队的风暴师,突然跨过了卡林迪亚与密斯特大公国之间的边界,让血色独角兽的旗帜第一次在瀚土腹地的天空下飘扬。

    对于突然出现的克洛维大军,原本还在各自打的你死我活密斯特领主们顿时惊慌失措;无论这支军团加入哪一方,都将瞬间改变眼下密斯特内战的局势。

    因为它的兵力,足足有两万之众!

    在得到了艾登公国提供的八千人仆从军之后,原本兵力就已经逼近万人的克洛维-图恩联军瞬间兵力翻倍,再稍微四舍五入一点点,差不多有两万人。

    现在的安森·巴赫,终于不再是顶着副司令头衔的步兵师师长,而是真真正正指挥两万大军作战的军团司令官了!

    当然,他这个军团水分其实还是很大的——首先是直属部队没有增加,甚至还因为之间一段时间的连续作战减员不少,战力有所下滑。

    其次。这个军团艾登人和图恩人才是绝对主力;是否忠诚倒还在其次,能多大程度的执行他这位副司令的命令都还是个未知数。

    除了这些软件方面的问题,硬件也很让人头疼;虽然无论艾登公爵还是图恩大公在履行约定上都很爽快,没有任何违约的地方,但装备上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步兵装备都是以帝国的老式前装步为主,而且款式五花八门,型号多得能让后勤人员原地爆炸;这方面分到了伊瑟尔精灵战利品和克洛维武装的图恩稍微好些,但也好点有限。

    火炮更不用说了,克洛维军团的标准是至少一千人一门火炮,但图恩大公提供了五千援军只能勉强做到一千五百人一门;艾登军团更惨,八千人连一门火炮都没有。

    但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更麻烦的是这两支军队的后勤系统混乱程度,简直堪比打家劫舍的强盗;之前图恩军队完全依靠风暴师的补给线给养,现在又一下子增加了八千人的艾登大军,问题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

    后勤行政单位缺乏规划,补给及时程度完全取决于部队和后勤单位的距离远近;给养缺乏统一,属于薛定谔的食盒;物资很难直接送到士兵手里,往往只能配发到军营然后层层瓜分……

    到最后,最适合这帮瀚土军队的补给方式,居然是“就地调达”——说白了就是抢,而且往往是成规模的无序抢劫,偶尔碰到“硬茬”还会被反杀。

    根据安森的经验和军事学院的知识,这个时代一支军队的“现代化”程度,基本上是和它的后勤组制度规模成正比的;后勤越是完善,就越能进行高强度的作战,执行更复杂的命令。

    当然,大多数时候其实自己人水平太差没关系,只要敌人更垃圾就可以了——艾登和图恩的军队固然只能算半个“现代化”的封建军队,但密斯特人的水准更是还停留在中古时代,武装水平更是和开玩笑一样,堪比克洛维城的街头黑帮。

    再加上整个密斯特还在打内战,整个大公国眼下已经一分为四,连原本最强的人数优势也发挥不出来了;属于是已经摇摇欲坠的破房子,狠踹一脚就能塌得那种。

    因此当克洛维大军刚一跨过边境,甚至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整个密斯特就仿佛经历了一场七级地震,无数野心勃勃的贵族领主们更是感到五雷轰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好该怎么应对这位克洛维将军——其实只是个上校,但安森几乎不在瀚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军衔——又一个充满“惊喜”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个密斯特。

    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和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同时表态将干涉密斯特内战!

    “……至此,为维护瀚土人民的生命安全,为捍卫七城同盟之荣光,为重振晨曦山脉的雄风…我,克洛德·弗朗索瓦(维克托·艾曼努尔),图恩(艾登)之主,瀚土看门人,正式宣布,出兵密斯特!”

    待到第二天,三万人艾登军团和四万人图恩军团的铁靴,就随着两位公爵的宣言踏上了密斯特的领土。

    再加上南面的风暴师,十万大军同时从三个方向,合围密斯特。

    什么叫惊喜,这就叫惊喜!

    对付这个疆域辽阔,人口稠密的大国——当然是相对而言的——打从开始安森就没考虑过一个城堡一个城堡的硬啃,而是一上来就要倾尽所有,干脆利落的打一场碾压级的征服战争。

    而同时面对三个方向敌人的大举进犯,密斯特大公国的领主们似乎依然没有团结起来,报团取暖的想法;非但如此,甚至还加大了他们互相吞并和侵略的**。

    似乎对眼下的密斯特领主们而言,最好的御敌策略就是假装敌人不存在,继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反正自己又挡不住克洛维大军,挡得住也打不过,打得过也撑不了多久,撑得太久又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干脆把脑袋插进沙子里,等对方找上门的时候要什么就给什么吧。

    只要对方还让自己继续保有领地,就算换个领主效忠,或者当克洛维人的附庸,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算有朝一日密斯特之主维瑟尼亚卷土重来,那就说自己之前只是假意效忠,再悔过一番不就得了?

    某种意义上说,这的确是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

    密斯特大公国南境,薄暮镇。

    在经历了三天的行军后,故意放缓行军速度的风暴师,终于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抵达了这座密斯特南境最重要的城镇。

    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小镇,实际上是半个密斯特大公国交通网的枢纽核心;从这里延伸出去的道路可以直达达密斯特首府,并且衔接着周围近两位数的堡垒要塞,以及城堡附近大大小小的农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军队从这里出发,就可以沿道路而非在泥泞的平原,灌木丛生的密林或崎岖丘陵地带行军。

    意味着军队可以将这里当做一个稳固的后勤基地,遍布周围的城堡要塞不仅能为这里提供相当良好的警戒与防御,更能提供稳定且充足的补给——对于最近因为疯狂扩军导致后勤濒临崩溃的风暴师,这里的意义甚至完全不比卡林迪亚港逊色!

    而事实上鲁科·维瑟尼亚——密斯特大公国继承人——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将这里当做了他向自己父亲竖起叛旗的大本营;也只有像薄暮镇这种交通便利,同时拥有众多粮仓的商贸中心,才能让他将尽可能多的支持者集中起来。

    否则就以瀚土军队那堪称恐怖的后勤水平,怕不是没等平叛的军队打过来,刚集中没两天的叛军就要因为食物耗尽而开始自相残杀了。

    为了击败已经八十七岁仍然身强体健的老父亲,同样已经有七十岁高龄的鲁科·维瑟尼亚也是拼着老命聚集了不少支持者,短短一个月就拉出了数千人的军队。

    可当气势高昂的风暴师大军出现在城外时,这些穿着五颜六色,装备更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密斯特叛军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叫威武之师,什么叫自惭形秽。

    尤其当他们看到风暴师的炮兵连,将十五门野战加农炮整齐排列在城外的时候,一众叛军当场连最后一点点试图保持威严的想法也灰飞烟灭,果断打开城门,喜迎克洛维王师进城。

    甚至连七十高龄的密斯特大公国继承人也挺着日渐衰朽的身体,主动到城外迎接南部军团副司令,充分展现了密斯特人民热情好客的传统。

    伴随着阵阵轰鸣的礼炮声,风暴师就在一众密斯特军队的欢呼声中进入了城镇,堂而皇之的在城墙上悬挂起了克洛维的王旗。

    对此鲁科·维瑟尼亚选择了无视,并热情的邀请安森一行人参加他特地准备的晚宴。

    “在正式开始前,请允许我向您问一个小问题。”

    奢华的厅堂内,坐在扶手椅上,身着华服的鲁科·维瑟尼亚端着一杯温热的葡萄酒,用花白眉毛下已经近乎微不可见的眼睛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安森·巴赫。

    这是一位已经七十岁的老人,但佝偻的后背加上橘子皮般褶皱下垂的面颊,即便是说他已经八十岁也同样没有人会怀疑。

    他拼命的向后靠着椅子背,收紧下巴,额头和脸颊上还有抹粉的痕迹,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几分威严,但肯定没人告诉过他这些完全没用。

    “安森·巴赫副司令阁下,您为什么愿意答应我的请求?”

    “为什么?”

    安森挑了下眉毛,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我答应了您的请求,并且伸出了援手…这也算问题?”

    “曾经不是,但现在是了!”

    老人略微提高了嗓音,听起来就像是破风箱“呼哧呼哧”的动静:“如果您手中只有五千或者一万人的军队,我大概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您麾下有两万大军,同时还有艾登和图恩将近八万人的军队进入密斯特;没有任何其它的意思,但作为密斯特的继承人,我不得不怀疑您是不是打算……”

    “瓜分密斯特?”安森突然打断道。

    老人的话语戛然而止,默不作声的抿了抿温热的葡萄酒,目光始终凝视着安森的表情。

    然后……

    “噗嗤!噗…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厅堂四壁间回荡,一脸错愕的鲁科·维瑟尼亚死死盯着那个突然放下杯子,控制不住笑出声的家伙。

    “请问…我刚刚说的话在您看来很可笑吗?”

    老人的表情有些难看起来。

    “不不不,我明白您的顾虑——在一开始。”安森赶紧收敛笑容,连连摆手道:

    “我只是没想到,您在听说了艾登和图恩人的行动后,还会担心这个?”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让艾登和图恩瓜分密斯特,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克洛维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安森瞪大了眼睛:

    “我是克洛维人,我注定不可能留在瀚土;既然如此,那么让图恩或者艾登增加领土对我而言能得到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

    “非但什么也得不到,我还会因为他们想要扩张领土而蒙受不小的损失——我的军队需要战利品,很显然一旦那些土地被他们占领了,我能得到的战利品不久减少了吗?”

    安森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的冲鲁科·维瑟尼亚说道。

    “所以……”震惊的老人还是不太敢相信:

    “这场三方入侵密斯特的战争……”

    “并非我的本意。”安森重重点头,眼神凝重:

    “图恩已经成为了克洛维的盟友,艾登余威尚存——他们手握数百万人口,近十万人的军队,我只有区区数千人,甚至还需要他们为我提供一部分兵源。”

    “所以您明白了吗,不是我安森·巴赫想要入侵密斯特,我不想,我更希望密斯特能够像卡林迪亚那样,直接用一纸条约缔结和平——我是个军人,但不是什么战争狂,某种程度上,我还是个和平主义者。”

    “和平主义者?”

    “就是希望用非战争手段解决矛盾的人。”安森用右手按住胸口,带着最真挚的诚意看向还在一脸疑色的密斯特继承人:

    “鲁科·维瑟尼亚阁下,您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相信风暴师或者克洛维王国,这都没问题;但您必须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您…是拯救密斯特唯一的希望!”

    “只有当您击败您的父亲和叛徒们,戴上象征密斯特大公的冠冕的时候,才能让艾登和图恩失去入侵这片土地的借口,让瀚土重归和平!”

    “而我,可能是眼下唯一一个还愿意支持您,帮助您的人了。”

    “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和平主义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讨厌战争了。”

第九十一章 我们的时代

    鲁科·维瑟尼亚惊了,惊得目瞪口呆。

    在真正面对安森·巴赫之前,他也搜集了不少相关的情报——翻越晨曦山脉,攻克鹰角城,奇袭绿茵谷……

    当然,还有令图恩倒戈背叛伊瑟尔精灵,迫使卡林迪亚和艾登公国分别签订了城下之盟。

    综上所述,在这位已经上了岁数的密斯特继承人眼里,安森·巴赫毫无疑问是个热衷冒险的疯子,靠着疯狗般的凶狠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并且极度贪婪。

    与他为敌者自然没有好下场,但就算主动伸出橄榄枝大概率也要被扒皮抽筋——不信?不信就看看现在的卡林迪亚。

    他设想过无数种和安森正面对峙的情景,对方会如何威胁逼迫自己签订一个又一个不平等条约,甚至干脆将自己架空,变成任由他拿捏的傀儡;而自己又该如何据理力争,实在不行了再委曲求全,多少能在面子上让自己好过一点。

    嗯,其实只要安森答应一定让自己成为密斯特大公,肯定是他要多少自己就一定给多少。

    活到七十岁,对这位密斯特继承人而言取代自己的父亲早已不是什么野心,更多地是一种执念。

    鲁科·维瑟尼亚真正担心的,其实只有对方是不是打算把他当成一个摆设,一个榨橘子的机器;等把“密斯特大公国”这个汁水饱满的橘子榨到一滴不剩,就随手扔到地上。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安森·巴赫居然说他是一个……

    一个…他说什么来着?

    啊,和平主义者!

    一个战争贩子,把敌人和盟友都敲骨榨髓还意犹未尽,让整个瀚土都陷入铁与血战火中的家伙,说他自己其实是个…和平主义者?

    鲁科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问问这位副司令大人是不是对“和平”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但安森·巴赫那真诚的眼神,仿佛在无声的传递着什么。

    并且他刚刚那一番话,的确也并非不无道理——扩张图恩和艾登的领土,对这个战争贩子和克洛维王国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甚至会减少他能从这场战争中的收益。

    所以…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这一切是为了阻止艾登和图恩有理由继续扩张领土,而不是为了将自己当成面旗帜,瓜分密斯特?

    难道他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什么“和平主义者”?

    鲁科·维瑟尼亚闭上了眼睛,一个仿佛荒谬到极点的幻想和对密斯特大公爵头衔的执念,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猛烈的碰撞。

    确实,如果没有克洛维人支持,不仅自己无法成为密斯特大公,甚至就连维瑟尼亚家族还能不能在崛起的艾登和图恩包夹下,继续统治密斯特,都将是未知数……

    沉默,漫长的沉默。

    良久,寂静的大厅内终于再次响起了老人破风箱似的嗓音:

    “尊敬的副司令阁下,您打算何时进军?”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原本拼命维持的“威严姿态”也显露出几分懈怠,显然是因为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后,身体也随精神一起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

    “现在只有一个大致方案,毕竟在真正进入密斯特之前,我对这里的确知之甚少。”放下酒杯的安森微微一笑:

    “但…预计是三天后。”

    “为什么要等三天?”鲁科追问道。

    “因为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我希望至少能给您父亲也就是现任密斯特大公,一个体面收场的结果;一个可以让铁钟堡——存世千年的密斯特首府免于战火,生灵涂炭的结果。”

    “三天之内,艾登和图恩的军队不足以攻克密斯特东西边境的领地,却能帮助密斯特大公认清形势,明白自己退位才是对维瑟尼亚家族和密斯特最有利的选择。”

    安森后背挺直,目光直视着正座上的老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是很认真的在和您说这件事情!”

    面对安森咄咄逼人的真诚,鲁科犹豫了两秒,抿了抿被葡萄酒染红的嘴唇:

    “好,那就三天之后。”

    “但您必须确保艾登和图恩的军队在我们攻克铁钟堡之后,必须立刻停火,并且将他们已经占领的城堡,统统交还给维瑟尼亚家族!”

    “没有问题。”安森轻轻颔首,嘴角流露出善意的微笑:

    “现在艾登和图恩的继承人都在薄暮镇,您可以当面质问他们——而我可以用我的信誉向您担保,他们是绝对不会拒绝您如此正当的要求的。”

    ……………………

    “这不可能,我拒绝。”

    艾登公国的继承人,勒诺·艾曼努尔在听完了安森的解释后,面无表情的提出了反对,并且有理有据:

    “当初正是因为您答应过,从密斯特划出至少三分之一的领地归属艾登,我们艾曼努尔家族才同意出兵的;恕我无礼,但安森·巴赫副司令您的提议貌似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微笑的安森,眼角流露出一丝丝的尴尬。

    翻了个白眼的卡尔·贝恩抱着肩膀,一副“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模样。

    前近卫军军官则缓缓回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位艾登继承人;面无表情的小勒诺于是也抬起头,毫不退缩的和法比安四目对视。

    “可保持密斯特的独立,对瀚土的和平与统一至关重要啊!”

    还没等安森想好该怎么和艾登继承人商量,坐他旁边的小莱昂就已经忍不住喊道,“砰!”的一声拍案而起:

    “真的就不能请艾登公爵稍微做出一点牺牲吗?!”

    被吓一跳的勒诺瞪大了眼睛,惊愕的抬头看向身侧站起来质问自己的图恩继承人,旋即微微蹙眉:“你…是认真的?”

    “当然!”莱昂一本正经的用力点头,眼神还很骄傲:

    “我会亲自去说服我的父亲,让他放弃占领密斯特的领土,因为这对瀚土的未来至关重要!”

    勒诺更惊讶了,原本冷淡的脸颊上一双眼珠都有快要凸出眼眶的迹象。

    “你…我是说…你真的相信这些?”

    “为什么不相信?”这次换成莱昂疑惑了:

    “只要能消除分歧,划分出明确的势力范围,曾经四分五裂的瀚土就能以真正团结的方式,迎来真正的而非被异族强加的和平,诞生数百年都未曾有过的,合众为一的曙光…这不好吗?”

    “这……”

    勒诺想说这和艾登有什么关系,反正就算瀚土统一,王冠也不可能属于艾曼努尔家族——臣服图恩还是臣服伊瑟尔精灵,对艾登又有什么区别?

    但注意到身旁安森众人的目光,他还是迅速改口道:“这和不占领密斯特的领地有关系吗——既然要统一,难道不应该尽量削弱反对统一的势力,减少独立国家的数量?”

    “当然应该,但密斯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因为她是瀚土最大的国家!”

    莱昂大声道:“如果我们将她肢解,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接下来瀚土赢得的绝对不是和平,而是战争,是血淋淋的战争!”

    “无论艾登还是图恩,都不会接受对方手中控制着剩下一半的密斯特;而遭到奴役,国家被分裂的密斯特人也不会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是一定会反抗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艾登坚决不肯交还领土,或者执意要占领三分之一的密斯特……”勒诺冷冷地盯着莱昂:

    “图恩…就会对艾登宣战?”

    “……那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被勒诺冷眼相对的莱昂眉头紧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在绿茵谷和艾登交过手,你们的勇武和骑士精神实在是难能可贵;但如果只有消灭艾登才能实现瀚土统一的大业…我,莱昂·弗朗索瓦……”

    “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面对莱昂如此慷慨陈词的宣言,沉默了一会的勒诺开口道:“所以你有绝对的把握说服图恩大公,让他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

    “没错!”莱昂十分肯定道,表情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事实上在约定出兵时,我就已经和他达成了约定,如果密斯特大公国能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和平,结束内战,图恩就不会对她有任何领土诉求。”

    勒诺先是一惊,旋即嘴角上扬,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勒诺冷冷道:“也只有图恩大公才能说得这么轻松——你们已经控制了富饶的东部,如今又靠克洛维人占领了大半个卡林迪亚,当然不会像损失惨重的艾登一样急于增加领土。”

    “那如果图恩愿意让出三分一个卡林迪亚呢?”莱昂突然开口道。

    “你说什么?!”

    勒诺终于无法再保持冷漠,目瞪口呆的瞪着莱昂。

    “我说…如果艾登愿意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图恩可以让出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领土。”莱昂突然十分冷静的沉声道:

    “用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交换三分之一的密斯特,当然并不是十分的划算,但至少可以弥补艾登一部分的损失。”

    “至于卡林迪亚港归谁,亦或者各控制一部分,还是让她继续保持独立…只要艾登肯开口,这些都可以……”

    “等等!”

    惊愕的勒诺突然抬手拦住了莱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图恩大公的意见?!”

    “当然是我自己的想法。”莱昂理所当然的对他道:

    “但我有绝对的信心,说服父亲接受这个结果。”

    “凭什么?!”

    “凭这是统一瀚土最好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机会!”

    莱昂突然起身,趁勒诺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和他四目对视:

    “如果我们瓜分了整个密斯特大公国,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好不容易达成共识的艾登和图恩,最后还是要兵戈相向——到那一天,就是半个瀚土和另外半个瀚土之间的自相残杀,那绝不是让整个瀚土和平统一最好的方式!”

    “勒诺·艾曼努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实力不断增长的弗朗索瓦家族,将会靠实力称霸瀚土,最终称王…对么?!”

    “不是吗?!”

    被死死按着肩膀的小勒诺拼命挣扎着,紧张得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快贴上来的脸颊。

    “当然是这样!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让密斯特存在下去——这样瀚土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就仍能维持友谊,而不是为了利益和王冠彼此厮杀!”

    激动的小莱昂死死攥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但那样的做法是无法统一瀚土的,因为届时我们双方都会为了消灭彼此而不择手段,两边的实力又注定了这终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瀚土的分裂!”

    “仅靠黑暗时代列国争霸的思维,或者仅仅是相互妥协退让,都不能为瀚带来真正曙光的——旧时代的瀚土王国和可笑的七城同盟,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现在瀚土统一的重任落在了我们的肩上,只有我们彼此团结,相互信任,才能避免前人的错误!”

    “如果让艾曼努尔家族称王有助于瀚土的统一,那么我不介意为你奉上王冠;如果只有放弃弗朗索瓦家族称霸的机会才能换来瀚土的和平,那我也将甘之如饴!”

    “所以勒诺·艾曼努尔,未来的瀚土是属于你和我两人的时代了——把你的力量借给我,让我们并肩战斗,一起来实现瀚土一统的大业吧!”

    那一刻,莱昂·弗朗索瓦的眼神中闪烁着无穷无尽的光芒,以至于被他死死按住的勒诺再次目瞪口呆。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支支吾吾半天,也只喊出了一个……

    “嗯。”

    得到答复的小莱昂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这就前往图恩军团,当面说服我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

    说完,他就扔下勒诺和安森众人,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会议室。

第九十二章 哪个重要

    在小莱昂孜孜不倦的“劝说”下,勒诺·艾曼努尔“忍无可忍”答应终于副司令,他会去游说自己父艾登公爵——前提是这一次不能再出尔反尔,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出来。

    安森当然不会拒绝,白纸黑字的在对方准备的“承诺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顺便在心底感慨一番这位艾登继承人果然只是看上去比小莱昂成熟些,居然还相信“白纸黑字”能威胁到自己。

    最后的结果嘛…基本也没有出乎安森的预料。

    于是两天后,当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同时收到艾登和图恩两位公爵书信的时候,这位已经上岁数的老人因为太过惊讶加上激动,险些永远失去了成为密斯特大公的机会。

    只见信笺上赫然写到,图恩大公和艾登公爵分别作出最郑重的承诺,只要鲁科·维瑟尼亚能够尽快取代他的父亲,并结束密斯特眼下的内乱,他们就肯归还已经占领的密斯特领土。

    为了防止鲁科·维瑟尼亚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为了增加这封信的可信度,两位公爵还分别在信笺上标注了各自的家族纹章,以及身边不下两位数的封臣们,也在信笺的末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可太让人震惊了!

    不仅仅是鲁科·维瑟尼亚,就连小勒诺也是目瞪口呆,在回到薄暮镇后始终都是一副余韵未消的恍惚模样。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样野心勃勃又贪婪——没有贬义——的父亲,为什么能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

    明明自己只是很应付的随便说了几句,为什么父亲就改注意了呢?

    至于小莱昂…对于父亲“如此慷慨的举动”他倒是情绪稳定,并且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安森那套“事业”理论,将统一瀚土看成是自己毕生的使命。

    只要是有助于瀚土统一(或者说有助于安森利益)的,即便曾经刀剑相向也是他的朋友,反之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基于这套理论,狗一样的卡林迪亚共和国尽管不曾威胁弗朗索瓦家族,但他们的懦弱和分裂注定会破坏瀚土的统一;而艾登与密斯特虽然一直是图恩的竞争对手,可因为他们的存在有助于维系瀚土的稳定,所以必须团结。

    至于其余的臭鱼烂虾,遍布整个瀚土的自由城市,独立或者半独立的伯爵领、男爵领……他们的末日,就是瀚土光明的未来。

    在和两大公国的继承人再三确认了信笺真伪后,昏迷并且口吐白沫的鲁科·维瑟尼亚在苏醒之后,整个人瞬间从震惊转为了狂喜,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之中。

    有克洛维和两大公国十万大军的鼎力支持,他只想问还有谁能阻止自己成为密斯特大公?

    还有谁?!

    这位年近七十的密斯特继承人,硬挺着佝偻的身体离开床榻,拄着拐杖爬到薄暮镇钟楼的楼顶,激动地自己的支持者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当天夜晚,整个薄暮镇沸腾了。

    不仅仅是出于“赢定了”的喜悦,更是因为克洛维—艾登—图恩三方联军的声明,让他们一下子从叛乱的逆贼,变成了整个密斯特的救世主!

    他们的胜利,不仅将拯救他们自己,更将拯救整个密斯特免于战火涂炭,更将会让整个瀚土重新赢得宝贵的和平。

    这是何等的荣光,这是何等的伟大!

    当天夜晚,薄暮镇再次举办了隆重的晚宴,作为东道主和未来密斯特大公的鲁科·维瑟尼亚以七十岁之身穿戴着全副甲胄和金红色的大氅,在宴会上亲自举杯助兴。

    他慷慨的奖赏了一大批“有功之臣”,同时对勒诺和莱昂这两大公国的继承人做出了无数的口头承诺,表示“我们三国的友谊,注定地久天长”。

    自然,在这种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时候,也就不容易注意到某些本该出现,却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的家伙的身影。

    …………………

    “恭喜。”

    昏黄的灯光下,端着一瓶朗姆酒的卡尔·贝恩“毕恭毕敬”的将半透明的酒浆斟满玻璃杯,双手奉到安森面前:“几句话就让未来的密斯特大公对您俯首帖耳,了不起。”

    “客气了,客气了。”满脸堆笑的安森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酒杯:

    “这件事主要都是莱昂的功劳,和我其实反倒没什么关系。”

    “不不不……”

    瞪大了眼睛的卡尔连连摆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做人不能这么谦虚,你这手以退为进玩的真是太漂亮了,我真的是心服口服。”

    “这么说吧,以前我还觉得你只是偶尔下限比较低,现在看您真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我以前觉得光是利用自己的亲戚就够可恶了,再看看您…我觉得你现在就算让莱昂背叛他父亲,他大概都觉得你是在牺牲自己,为所有人着想。”

    “不至于,不至于。”安森讪笑着摆摆手:

    “还没到那种地步…呃…我觉得。”

    “你觉得,你觉得我夸你呢?!”

    卡尔翻了个白眼,端起杯子把朗姆酒一饮而尽,有点郁闷的看着仿佛对现在的局面很满意的安森:

    “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安森懒洋洋的耸耸肩。

    “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就是你到底打算拿密斯特怎么办?!”

    借着酒劲儿的参谋长一把推开桌子,眉头紧蹙的直接扑到安森面前:“我原本以为你打算拉上艾登和图恩,瓜分密斯特,顺便把这里彻底洗劫一空!”

    “但现在你又要保密斯特,甚至还出尔反尔——虽然这个对你来说是小意思了——让艾登和图恩主动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要扶持一个七十多岁,随时都会蹬腿儿的老玩意儿!”

    “说真的,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你的计划了;我的副司令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安森往后缩了缩,侧着眼神打量着一脸酒气的卡尔:

    “你不明白?”

    “不明白!”瞪着眼睛的卡尔,又往前靠了靠。

    “那我这么说吧。”安森从他手里把酒瓶抢过来:

    “艾登、图恩、密斯特…你觉得他们三个,哪个对我最重要?”

    “最重要?”

    卡尔眯起了眼睛,思考了五秒钟:“图恩——图恩是克洛维的盟友,保住它这一战至少你的战功跑不掉了。”

    安森摇摇头。

    “那就是…艾登?”卡尔眉头一皱:

    “拉拢住艾登,帝国就无法大举进军瀚土,你就能独吞七城同盟!”

    安森耸耸肩,再次摇头。

    “总不能是密斯特吧?”

    卡尔的表情有点儿不耐烦了:“保住它,那个老东西你要什么他就会给你什么,而且还能分割艾登和图恩,让他们任何一个都无法一家独大?”

    “说得有道理,但也不是这个。”安森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提起酒瓶将朗姆酒斟进卡尔的杯子:

    “图恩、艾登还有密斯特他们三个,包括瀚土会怎么样,克洛维能不能在南方打开局面…对我都不重要。”

    “能不能让我们的利益最大化,还不至于被别人‘名正言顺’的打劫,对我很重要!”

    “所以瀚土也好,艾登或者密斯特也好…我需要他们团结的时候,就让他们团结;我需要让他们分裂的时候,就尽可能让他们分裂;无关乎局势、血源、亦或者胜负。”

    “只因为这对我、对我们…是最有利,最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的选择!”

    “这个,最重要!”

第九十三章 莱昂的日记

    默不作声的两人又喝了几杯,看着安森随手将空空如也的酒瓶丢在地上,表情复杂的卡尔又从背后摸出了一瓶新的。

    “……那图恩和艾登,你又是怎么让他们答应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的?”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让他们放弃的,是他们自愿的。”安森苦笑了一声:

    “我大概能明白克洛德·弗朗索瓦是怎么想的——进军密斯特貌似能分得一大块蛋糕,但代价就是必须和同样强势的艾登瓜分,并且和这个同样实力强劲的公国爆发正面冲突。”

    “对致力于统一瀚土的图恩,这是非常得不偿失的事情;图恩大公的如意算盘,是靠克洛维的支持加上他手里的六万大军,以绝对的优势,兵不血刃统一整个瀚土。”

    “所以对克洛德·弗朗索瓦而言,和艾登爆发正面冲突并不划算,反倒是让软弱的密斯特保持独立更划算——进攻密斯特,是为了摧毁七城同盟同时扩张势力和影响力范围;保护密斯特,是为了遏制艾登。”

    “所以莱昂的那番话是他和弗朗索瓦家族的真实想法,不是被你忽…说服的?”卡尔咬开瓶塞,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当然了!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吗?”

    安森很委屈的瞪了他一眼:“而且你也不要因为莱昂单纯,就把人家当傻瓜;图恩是靠背叛伊瑟尔精灵,联盟克洛维才真正崛起的;保存实力进而统一瀚土对他们最有利,否则强行为了统一瀚土而损失惨重,他们就不得不任由克洛维摆布了——就这么简单!”

    “那艾登呢?!”

    卡尔依然不肯放过他:“那个公爵可是差点儿死在你手里,他凭什么还要乖乖听你的?”

    “我怎么知道?!”安森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酒瓶:

    “最后一遍,这都是他们自愿的,我也只是猜测——艾登公爵大概也知道,他要是非得分密斯特这块蛋糕,图恩和艾登必有一战;届时我们也就是克洛维人,大概率会站在图恩而不是他那边。”

    “与其要一块烫手山芋,不如安安稳稳的拿走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何况以艾登在卡林迪亚港的影响力,拉拢起来可比图恩容易多了。”

    “所以图恩拿走三分之二个卡林迪亚,艾登拿走三分之一,再让密斯特保持独立,瀚土就能迎来和平了?”

    “至少眼下是和平了。”安森无所谓的耸耸肩:

    “至于以后是一分为二或者真的合众为一,那都是瀚土人自己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所以你还是骗了莱昂,那个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表弟。”卡尔醉醺醺的盯着安森,一动不动的打了个酒嗝。

    “我没骗他…至少但凡是我告诉他的,没有一句话是谎言。”

    安森笑了笑:“我偶尔是个坏蛋,可我绝对不是个骗子。”

    “对,你不是个骗子。”醉眼惺忪的卡尔也笑了:

    “但你特别善于让别人对你死心塌地!”

    “呃…我就当你是在赞美我了。”安森苦笑声,也端起了酒杯:

    “一杯敬胜利。”

    卡尔冷哼一声,也半醒半醉的端起了酒杯:

    “一杯敬活着!”

    四目相对的二人,酒杯用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

    “咚————!!!!”

    伴随着大地上亮起的金红色火光,成片成片的实心弹猛烈冲撞着铁钟堡老旧的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作为整个瀚土疆域最辽阔,人口最稠密的密斯特大公国首府,铁钟堡的坚固程度甚至达到了和鹰角城不相上下的地步——高耸并且气势恢宏的城墙,如林密布的塔楼,以及被层层铁门庇护的巨型碉堡…足以让任何敌人对她望而祛步。

    可以说,正是因为牢牢掌控着这座巨型要塞,并不强势的维瑟尼亚家族才能在过去百余年的光景中,始终稳坐密斯特大公的位置,让所有的叛军最终饮恨城下。

    但非常可惜的是,就像鹰角城或者任何一座“上年纪”的要塞一样…时代变了。

    曾经为了防止士兵攀爬而建造的垂直型城墙,在重型火炮面前早已不像她曾经那般坚不可摧;高耸的塔楼过去是战场观察点和防御平台,现在不仅因为造得太高太细无法承受火炮后坐力,同时还变成了火炮的固定靶,反而变成了城内守军的威胁。

    总而言之,这种老式要塞在面对只有轻武器和纯步兵的敌人时,还能勉强抖抖威风;可一旦围攻的军队稍微装备一点重型火力,她的身体可能比很多小型要塞更诚实。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日的朝阳下,兵力总计一万八千人的风暴师在城郊展开围攻阵地,将铁钟堡三面合围;除去正对晨曦山脉的北大门,所有道路都已经在风暴师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在经过一次短暂但激烈的战斗后,城外的各处据点、兵站、哨所和塔楼都已经于七月九日傍晚之前,被风暴师尽数攻克并且占领;就连城外护城河的桥上,也已经被插上了克洛维王旗。

    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军队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同时已经八十七岁高龄的密斯特大公没有再试图和风暴师野战,而是果断将残兵败将撤入城内,准备和铁钟堡共存亡。

    但这么做的后果也就等于彻底放弃主动权,彻底转入被动防御状态;换句话说,没有援军更没有退路的铁钟堡,陷落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南部军团副司令,风暴师最高指挥官安森·巴赫仍在军事会议上拒绝了法比安少校的强攻建议,并痛批了某些军官的激进作风。”

    “…我们是骄傲的克洛维人,我们在瀚土的事业并不是为了征服骄傲的瀚土人,不是用血腥残酷的攻城战,为克洛维制造几万乃至几百万的仇敌……”

    “…对于铁钟堡,我们要围而不打,让密斯特大公和城内守军认清形势,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

    “在听完安森·巴赫的慷慨陈词后,原本坚持强攻的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立刻幡然悔悟,在向副司令道谢后,又表示他坚信铁钟堡内聪明的密斯特人,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瀚土人,我…莱昂·弗朗索瓦,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安森·巴赫表达自己的谢意。”

    “一个克洛维人,不远万里来到瀚土对抗伊瑟尔精灵,毫不利己,一心一意为瀚土统一的大业作出极大的贡献,为两国的友谊与同盟奔走,甚至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在第一线。”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事实证明,安森·巴赫副司令作出的选择十分正确——七月十三日,也就是围攻战开始后的第三天,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铁钟堡派出了一支不到两千人的军队,企图突破围攻阵地的防线。”

    “战斗爆发的时间点是清晨六点三十分前后,半小时后,被击溃的密斯特敌军立刻选择了投降,并向我军透露了大量情报。”

    “对于是否应当继续顽固抵抗,密斯特大公和他最后的支持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些最后挡在瀚土统一面前的敌人已经离心离德,被分化瓦解只是时间问题了。”

    “于此同时,更多的好消息和捷报还在不断传来——在西面,率领三万大军的艾登公爵已经在一处叫鹿角堡的地方,击溃了铜山堡伯爵的叛军主力,开始对铜山堡展开最后攻势。”

    “同样在东部战场,图恩大公——也就是我的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也已经正面击败并且生擒了灰森谷伯爵,还迫使他的继承人带领残余的叛军,向图恩宣布投降。”

    “这意味着叛军们已经山穷水尽,密斯特大公国的内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阶段!”

    “当然,无论图恩还是艾登,内战结束后都会无条件的将占领的领土归还给新的密斯特大公,并与其联手重建瀚土。”

    “在如此胜券在握的时候,安森·巴赫却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或者说和军营内很多人一样——已经开始盘算和计划战争结束后的事情,而是一切照常,有条不紊的规划和推进着工作,不断搜集各方面的讯息和情报。”

    “当然,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并非他的谨慎,而是他对眼下局面的态度——按照他的说法,这场战争还远远没到快要结束的时候。”

    “可除了密斯特之外,瀚土之内难道还有任何能被他视为敌人的强大存在吗?在伊瑟尔精灵被克洛维完全碾压的现在,我实在想象不到还有谁,或者某个势力能够让安森·巴赫如此紧张。”

    “也许这就是我和真正军事家之间的差距吧…他们总能在我们安逸时,看到我们看不见的危险;又能在我们陷入绝境时,察觉我们无法发现的机遇。”

    ……满怀感慨的放下手中的笔,正当小莱昂松口气,准备放松下酸痛的手腕时,发现勒诺·艾曼努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正一脸惊愕的看着桌上的日记。

    “……有事?”

    歪着脑袋的小莱昂侧目看着他,还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对方。

    “没有!”

    被惊醒的勒诺浑身一震,表情迅速恢复成原本的冷漠,但复杂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莱昂眨眨眼睛:

    “好奇什么?”

    “你。”

    “我?”

    “嗯。”支支吾吾的勒诺,有些尴尬的指了指桌上的日记:

    “你…真的相信这些?”

    莱昂愣住了一秒,然后看向他的表情更困惑了:

    “这就我写的。”

    “我知道,我是说……”

    勒诺皱皱眉头:“你真的相信安森·巴赫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瀚土?”

    “嗯。”莱昂点点头:“否则呢?”

    勒诺·艾玛努尔:“……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其实有可能是在利用你?”

    “利用我?”莱昂的表情更费解了:

    “利用我干什么?”

    勒诺努力思考了一分钟:“利用你…搜刮瀚土的财富。”

    然后莱昂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如果他真的要搜刮全瀚土的财富,为什么要接受卡林迪亚的投降,维护卡林迪亚港的和平,还要结束密斯特的内战呢——让瀚土就这么乱下去,不是更符合他的利益?”

    “我只是说有可能。”勒诺微微蹙眉:

    “而且他是一个克洛维人,瀚土统一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啊,就是因为没有任何利益,才证明安森·巴赫是真的想要让瀚土统一啊!”莱昂激动地站起来,“啪!”的一声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父亲曾经和他为敌,而且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你还是安森·巴赫的人质——当请你相信我,他和你以为的那些人真的不一样!”

    “如果不是他,七城同盟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土崩瓦解,瀚土也绝不会这么快就迎来统一的曙光。”

    “你……”勒诺的表情更惊愕了:

    “你不是相信他…你是崇拜他?”

    “没错!”

    莱昂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崇拜一个克洛维人?!”

    “这和他是什么人没关系,但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反对!”莱昂突然笑出了声:

    “我明白…最开始时其实我和你一样,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克洛维人而已,但很快一个又一个事实就说服了我,他…安森·巴赫…和普通人真的不一样。”

    “只要稍微多深入了解,就不难发现他的奇特之处——真的,很难用言语和词汇形容,很多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最终那些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亲爱的勒诺,哪怕你真的对他充满了怀疑,也不放试着了解他一下如何?我这本日记可以暂时借给你,应该对消除你心中的误会有些帮助。”

    微笑的莱昂拿起桌上的日记,双手捧着递到勒诺面前。

    那一刻,年轻的艾登继承人眼前仿佛出现了错觉,微笑的莱昂变成了老家乡下教堂的老教士,手捧的日记本成了秩序之环的《原典》,对自己说:

    “看看吧,信不信都行,看看又不会吃亏。”

    勒诺毛骨悚然!

第九十四章 兴奋

    轻轻拍了拍表情恍惚的勒诺肩膀,心满意足的小莱昂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帐篷,朝外面的堑壕走去。

    湛蓝色的天空下,庞大的围攻阵地犹如层层叠叠的锁链,宛若一个巨型铁钳般将铁钟堡牢牢困在中央,三分之一的面积甚至直接暴露在风暴师炮兵阵地的火力覆盖范围。

    尽管对于风暴师和联军来说,这一战基本属于没有任何悬念可言的必胜之战,但作为最高统帅的副司令安森·巴赫还是坚持要修建攻城阵地。

    而且不仅仅是风暴师要修,艾登和图恩的军队也要修,并且都要遵循风暴师传统——其实是雷鸣堡征召军传统——高标准,严要求。

    于是此时此刻站在堑壕上的莱昂放眼望去,整个军营已经变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施工地,到处都能听到口音各异的喊号声,看到挥汗如雨,奋力挥镐和搬运泥土的身影。

    作为一名散兵科出身的军官,安森对修葺阵地其实没太多经验,但这不要紧,因为他有一个非常老道(怕死)的参谋长。

    尽管准备仓促,士兵大多也没有土木工事的经验,但在卡尔·贝恩的努力下,将近两万人的风暴师联军还是用不到两天时间建成了半人深的堑壕,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交通沟,可以躲避要塞火力覆盖的前沿阵地,遏制骑兵突袭的路障和交叉火力网……

    看着阵地上遍地挥汗如雨的身影,莱昂·弗朗索瓦的眼神里除了敬佩,还多出了一丝惊奇。

    对承平多年的瀚土人来说,如此大规模,高效率的土木工事已经不仅仅是对战争的理解,而是堪称“神迹”般的壮举了。

    通过这段时间在安森身边的“学习”,莱昂总算知道这并不是克洛维人比瀚土人更聪明,而是双方军队的组织度存在代差——即便在相同条件下,拥有更高组织度的克洛维军队就是能完成比瀚土军队更复杂的工作,修建工事仅仅是其中之一而已。

    而他也明白了,安森·巴赫执意要大规模修建围攻阵地的原因。

    那就是通过这种集体动员的方式,强化联军的组织度和凝聚力,以及用堪称“神迹”的修建工事的速度,极大震慑城内的密斯特大公和他的追随者们,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愧是安森·巴赫,轻而易举的就办到了自己甚至都没想到过的事情…莱昂在心底暗自赞叹着,对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更加崇拜的五体投地了。

    而就在他思维发散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无意中捕捉到某个身影,正扛着锄头从自己面前经过;但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个身影还异常的娇小,以至于怀里的锄头还显得更大一些……

    “莉莎?”

    莱昂的惊呼声让女孩儿停下脚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扭过头来,咬着块腌肉的嘴边还露着两个小虎牙。

    “你怎么在这儿…我是说…安森呢?”

    打量着女孩儿怀里的锄头、脏兮兮的脸蛋和满是灰尘的军装,莱昂的表情立刻从错愕变成了痛心。

    为了团结联军的士兵,安森竟然不惜让自己可爱又柔弱,还没有步枪高的妹妹也参与到修筑工事里!

    安森·巴赫,为了瀚土他究竟还做出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牺牲啊!

    想到这里的莱昂,内心某种情绪在这一刻更上了层台阶。

    “安森在那顶大帐篷里,在看其他人和白胡子爷爷吵架。”

    莉莎指着他身后的方向奶声奶气道,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在女孩儿印象里,这个叫莱昂的家伙总有点儿…嗯,笨笨的。

    安森说过,弱者是要被照顾的,莉莎要注意一些,不能说莱昂可能听不懂的话…女孩儿在心底暗道。

    白胡子爷爷?鲁科·维瑟尼亚——那位密斯特继承人?

    愣住了整整三秒钟的莱昂才明白莉莎说的是谁,再看了看眼前小脸脏兮兮的莉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幅连续不断的画面:

    灯火昏暗的会议室内,面色阴沉的安森·巴赫叼着烟…等等,他不抽烟斗——烟卷,坐在长桌的尽头。

    在他身侧,面红耳赤的军官和瀚土贵族们还在还为了利益争吵,为了区区十几块金币的战利品锱铢必较;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都没有人愿意倾听他关于瀚土未来的设想,对和平与统一的展望。

    于是他沉默了,任由鲁科·维瑟尼亚和法比安——不知道为什么,莱昂总觉得这家伙也不像个好人——在面前叫嚷。

    他一声不吭的抬起头,视线穿过面前争吵的人群,穿过帐篷的门帘,穿过一道道沟壑和堑壕…默默注视着某个被他寄予了无限希望之人的背影……

    “啊!”

    莱昂突然浑身一震,整个人犹如被从天而降的晴天霹雳击中,从头顶贯穿至脚心!

    然后他回过神来,突然变得锐利的视线猛地扫向面前的女孩儿。

    “莉莎!”

    “唉?!”

    被吓到的女孩儿忍不住后退半步,望着面前好像比之前更傻了的莱昂,小心翼翼的握住怀里锄头的木柄,心想是不是应该给他来一下。

    博格纳太太说过,人脑袋变笨的时候就像偶尔不太灵光的机器一样,敲敲就能变好了。

    但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的是,莱昂的脑袋似乎还没有到那一步;他蹲下来,兴冲冲的看着莉莎:“我们一起去挖堑壕吧!”

    “一起?”

    莉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对啊,一起!”莱昂用力点头:

    “我想通了——想要让瀚土统一,光是当一个旁观者,一个领军者或者贵族,都是不够的!要从最基础的事情做起,这样才能明白和平究竟有多么来之不易!”

    “呃……”

    完全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的莉莎愣住了十几秒,看了看怀里的锄头,又看了看好想喝了假酒的莱昂,然后……

    “这个锄头,是安森送给莉莎的礼物。”莉莎慢吞吞的开口道:

    “莉莎不能把它给你,除非……”

    “我知道,我不是想要你的锄头,我的意思是……”

    “除非你拿黄桃蛋糕换!”

    …………………………

    于此同时,会议室内的争吵仍在继续。

    在经过了三天的“漫长苦等”之后,踌躇满志的鲁科·维瑟尼亚再次失去了脆弱无比的耐心,以完全不像个七十岁高龄老人的姿态,激动不已的提出了进攻铁钟堡的“建议”。

    不出所料,这一“建议”得到了除密斯特人之外所有军官的一致反对。

    开玩笑,你密斯特才多少兵力?区区数千而已,一旦发起进攻,还不是要我们克洛维人动员。

    就算不用,是不是需要我们提供炮火支援,是不是需要备用弹药,是不是还需要我们派出医疗队救治伤员——这些都是不要钱的吗?

    既然只要围攻就能赢,铁钟堡已经是囊中之物,那为什么还要冒险送命再花一大笔不必要的开销,我们的腰包也不是很富裕的!

    至于图恩人和艾登人…他们原本就是以仆从军的身份参战的,别说攻城战,就算是必胜的战斗他们都没什么兴趣,更没有半点“为瀚土统一大业献身”的意愿。

    但对鲁科·维瑟尼亚这位“未来的密斯特大公”而言,能否尽快加冕对他来说同样很重要——艾登和图恩两位公爵已经分别在东西战场击溃了密斯特叛军,再继续拖下去,他们的军队就要扫荡密斯特全境了!

    届时不仅自己肯定没有收编叛军的机会,曾经强大一时的密斯特大公国,更将在十万大军的兵锋下满目疮痍,弱小的甚至需要仰仗两大公国的鼻息。

    因此无论被拒绝多少次,发须皆白的鲁科·维瑟尼亚都必须站出来,一次次的向安森·巴赫提出请求,不再给自己父亲思考的时间,立即向铁钟堡发起进攻,终结密斯特内战。

    “请允许我再说一次,这不可能。”

    皮笑肉不笑的前近卫军军官,再一次“温柔”的打断了七十高龄老人的慷慨陈词,不急不缓的开口道:

    “这和我们怎么想无关,关键是我们想要的不仅仅是打赢一场战斗,而是要终结整个瀚土战争;这就意味着仅仅是击败敌人是没用的,需要让他们自己也能认清形势才行——否则铁钟堡之战,将毫无意义。”

    “但再这么等下去同样毫无意义,法比安阁下!”

    胡子花白的鲁科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低吼道:“我父亲不是您想象中的正人君子,不是高尚的骑士,能坦率的为对手的胜利欢呼!”

    “相反,他是个卑劣小人,是个输不起的混蛋,是个伪信的异端!他表面上装得好像个虔诚无比的秩序之环教徒,实际上我不止一次见到过他偷偷在自己书房里研究三旧神的玩意儿!”

    “他是个旧神异端?”

    法比安的眼角跳了下,视线有意无意的从安森身上扫过,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这可是很严肃的指控,您有证据吗?”

    “抓住他,或者攻进铁钟堡,您多少证据我都能给您!”老人的胡子都在不停地发抖:

    “维瑟尼亚家族历史上从没有人活到过八十岁,他今年已经八十七了,这就是铁证!”

    “抱歉,这顶多只能算您父亲比较长寿。”法比安一本正经道:

    “阁下,我们都是秩序之环虔诚的信徒,不能那么迷信,要相信科学。”

    “那就送那个老不死升天,让秩序之环告诉他什么叫科学!”

    “请允许我再提醒您一次,他是您父亲。”

    “他是个魔鬼!为了伟大的秩序之环,我很乐意亲手宰了他!”

    “我为您的虔诚感动,但那样真的会严重伤害您在密斯特大公国的合法性。”法比安无比真诚的劝谏道:

    “还是让他主动投降,对您未来在密斯特的统治更加有利。”

    “但除非你们掐死这个老不死的,否则我也没什么好统治的!”老人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一双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猛地甩向安森:

    “听着!尊敬的副司令阁下,我非常感激您的援手,真的非常感激!因此现在如果您愿意出兵,我可以告诉您维瑟尼亚家族的秘密墓地在哪儿!”

    “阁下,我觉得……”

    法比安还想阻拦,但这次老人没再给他机会:“那里埋着过去至少二十位维瑟尼亚家族的家主——按照家族传统,每个棺材里都放着那代家主生前三分之一的财富!”

    “为我攻下铁钟堡,它们都是你的!”

    会议室瞬间安静了。

    上一秒还想要阻止老人的法比安半张着嘴,目光和所有人一样默默转向副司令阁下。

    坐在长桌尽头的安森·巴赫低着头,撑在桌上的双手托着下巴,嘴角十分难得的叼着烟卷在那里吞云吐雾,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旁的卡尔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隐约间想起某件事情,微微蹙起的眉头间蕴藏着些许不好的预感。

    死寂的气氛持续了一分钟,沉默的安森忽然抬头迎向老人的双眼,从嘴角拿下烟卷:

    “好。”

    嗯?!

    不只是鲁科·维瑟尼亚,房间内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副司令,这会不会……”

    “明天凌晨,开始对铁钟堡发起总攻。”安森直接抢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法比安:

    “傍晚之前,我要看到克洛维的王旗插在外围城墙的塔楼顶!”

    “但是…唉?!”

    还没等法比安试图再劝安森收回成命,就听到身旁突然传来诡异的尖叫,紧接着伴随着“砰!”的一声,激动的鲁科·维瑟尼亚忽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佝偻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双眼翻白,嘴角“咕嘟咕嘟”的冒白沫。

    然后整个房间又安静了。

    “他这是…怎么了?”安森目瞪口呆。

    “不知道。”法比安同样惊得不行:

    “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太高兴?”

    “对,就是人兴奋的时候容易失去理智,再加上他也不小了,就……”

    没等他说完,旁边的卡尔已经猛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指挥棒对两人的脑袋各来了一下:

    “特么的这是重点吗?!这老东西要是死了,你们用什么理由拿下铁钟堡——还不快去叫军医?!”

    震惊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随即乱哄哄的冲出会议室,作鸟兽散。

第九十五章 围攻铁钟堡

    尽管法比安仍竭力反对,或者说代表风暴师绝大多数军官的态度向副司令表达不满,并且不停地暗示所谓的“维瑟尼亚祖坟”八成只是个子虚乌有,被鲁科·维瑟尼亚拿来忽悠人的诱饵。

    但这次安森却一反常态,完全不理会部下的意见和想法,近乎一意孤行的要求向铁钟堡发起进攻——而且不是试探,不是逐步蚕食,上来就是全线总攻。

    一天之内,攻克铁钟堡!

    在这一充满血腥味道的口号下,整个风暴师外加艾登和图恩的仆从军也开始被动员起来,准备第二天的战斗。

    于是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一日凌晨六点整,风暴师炮兵阵地上准时响起了惊雷般的轰鸣。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被炮焰灼烧的实心弹重重砸在了铁钟堡城墙和塔楼上,迸裂的烟尘瞬间笼罩了整个墙体,数不清的瓦砾夹杂着士兵们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坍塌。

    待到烟尘稍稍消散,坚不可摧的城墙上已经露出明显的裂痕和破损,最正面的四座塔楼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作为旧式城堡的代表,铁钟堡的脆弱在新式火炮面前暴露无遗——直上直下的设计,简单的砖石结构,为了增加城堡内使用面积而削弱的夯土厚度,都令城墙根本无法抗住直射轰击。

    小口径的野战炮或许还能勉强一战,但换成十二磅加农炮或者专门为攻城而准备的大口径臼炮…在不间断的反复轰击下,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

    伴随着呛人的硝烟和迸裂的随时,城墙上的密斯特守军再次展现了他们的果断作风;全线撤出城墙,任由风暴师的炮兵阵地狂轰滥炸,根本不组织任何反击。

    这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铁钟堡守军并没有多少火炮,极有限的几门不是磅数太小毫无意义,就是太沉重后坐力太猛,根本无法放在城墙上。

    至于出城反击?一天前的战斗已经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在已经构筑完整的围攻阵地和绝对兵力劣势面前,主动进攻形同找死。

    因此最好的方法,似乎只有寄希望于克洛维人像之前一样只是威慑,仍然无意对铁钟堡发起总攻。

    但这次他们猜错了。

    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音,数座摇摇欲坠的塔楼在围攻阵地内的欢呼声中轰然倒塌,连带着将已经满是弹痕的城墙砸出数个缺口。

    凄厉的军号声同时在郊外上空响起,数以千计的联军士兵迅速在前沿阵地完成集结,组成密集的进攻纵队,依次缓缓向城墙推进。

    在某位副司令和参谋长“别有用心”的安排下,装备最简陋,纪律也最差的鲁科·维瑟尼亚的支持者们,被安排在了进攻序列的第一排;而士气最高,数量最多也最容易失控的艾登军团紧随其后。

    目的很单纯也很险恶,就是让这些密斯特人当吸引火力的肉盾,掩护联军士兵进攻。

    哪怕他们士气崩溃或者反水了也没关系,极其擅长疯狗式刺刀冲锋的艾登人将教会他们,死在敌人手里,也比被一群嗷嗷叫的友军“战争践踏”强一万倍。

    风暴师与图恩混编的线列则被放在了第三排,作为压阵主力;接受过相同军事操练的图恩人能更好的适应克洛维式的战术;虽然绿茵谷之战证明了克洛维线列在巷战中优势大减,尤其不适应突袭战和遭遇战,但在快速控制阵地和火力压制上还是可以的。

    当然,安森也不会特地告诉图恩人和莱昂·弗朗索瓦,他们之所以不擅长是因为“精锐的风暴师”同样是杂牌部队;僵化死板的战术操典还能打的有模有样,一到复杂多变需要灵活应对的战斗,和真正的常备军差距就很明显了。

    而最精锐的掷弹兵团,散兵以及联军骑兵,则作为预备队位居第三梯队,方被敌军突袭,以及肩负最后的总攻任务。

    最精锐的部队负责最简单的战斗,拿最大的战功,这种“潜规则”也算是这个时代各**队中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了——即便是曾对此深恶痛绝的卡尔·贝恩,在作战安排上也无法免俗。

    随着一门门火炮因为炮膛过热开始停止射击,被安排在最前排当炮灰的密斯特士兵们就不待爆炸的烟雾和火光散去,急不可耐的发起了进攻。

    没有口号,没有对射,千余名密斯特人在迫近城墙三百米位置的瞬间,仿佛集体触电般,从喉咙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上来就是全线推进的刺刀冲锋!

    挺着刺刀的密斯特士兵们,顶着守军排枪的一轮轮齐射,在付出了几百具尸体的代价后,踩着炮弹砸出来的缺口直接冲过了城墙,和守军贴身肉搏。

    虽然城内守军已经完全沦落到被动防守的状态,但为了应对联军随时有可能发起的总攻,他们还是做了很多布置的;不仅在城墙后建造了街垒和各种防御工事,甚至还在直通内堡的道路中央布置了火炮,做了充分的巷战准备。

    但现在这些布置至少一半以上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们根本没想到联军除了直射的加农炮,还准备了臼炮这种曲射炮,将城墙后所有防御工事和坍塌的塔楼一起变成了废墟。

    连带着工事里的守军,也一起被统统活埋在了下面!

    当乱糟糟的密斯特军队冲进城墙内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武装到牙齿,躲在各种陷阱和复杂工事后的守军,而是惊慌失措,还没从炮击中完全恢复的一盘散沙。

    于是伤亡惨重的密斯特人直接撞开了守军慌忙中组织起来的线列,和自己的同胞绞杀成一团。

    在一波又一波攻势下,原本就在炮火覆盖下乱成一团的守军,很快被接二连三的打开缺口;尽管伤亡并未增加,但指挥系统已经濒临崩溃,各自为战的士兵已经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力量。

    与此同时,密斯特军队的自杀式冲锋不仅对敌人造成了极大的震慑,也完全打乱了联军的进攻节奏。

    首先是一小部分艾登士兵被冲锋的密斯特人“裹挟”着发起了进攻,很快剩下的艾登人就在惊愕中发现他们已经和先锋部队完全脱节,并且“友军”还很很顺利的打开了局面。

    艾登人立刻就忍不住了,乱糟糟的喊出“为了艾登!”“联军万岁!”“瀚土万岁!”等口号,紧跟在后面,像绿茵谷时那样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得到了援军的密斯特士兵当场士气爆棚,在身后艾登人的掩护下——或者说裹挟——继续向城内进攻;一盘散沙的守军面对这帮疯狗似的敌人别说组织防御,甚至连逃命都嫌自己跑得太慢。

    于是在战斗正式打响不到三十分钟,连压阵的风暴师线列兵还没有投入战斗的时候,城墙下的铁钟堡守军就已经宣告溃败,外围防御彻底崩溃。

    数以千计的联军士兵开始紧追着溃兵的脚步,宛如一道道洪流般涌入城堡内部;双方真正开始围绕着一条条街道,一座座建筑物展开最血淋淋的巷战厮杀。

    标志着瀚土战争即将走向结束的烽烟,就在铁钟堡的上空拉开了帷幕。

    “原本以为密斯特人就算再怎么不行,至少据城坚守还能坚持一下呢。”

    前沿阵地的堑壕内,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勒诺·艾曼努尔注视着硝烟弥漫的城墙战场,表情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轻蔑:

    “连堂堂大公的城堡,都做不到在围攻军队面前坚持一天以上…懦弱的密斯特人,真是不配拥有这么广袤的领土。”

    “不配?这么说似乎太过分了吧。”

    一道充满阳光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上一秒嘴角话挂着冷笑的勒诺瞬间浑身一震,难看到极点的表情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存在盯上了一样,僵硬的扭动脖子看向身后走进的身影。

    只见浑身满是尘土的莱昂扛着一根锄头,带着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光辉的微笑走到勒诺面前,“啪!”的一声拍了下他过度僵硬的肩膀:

    “并不是因为密斯特人真的太过懦弱,而是在已经完成现代化的克洛维军队面前,在将他们所有反击可能都彻底封死的安森·巴赫的战略规划面前,再多的勇武也无法抹平双方的差距罢了。”

    “同样的情况换成是图恩,艾登甚至是伊瑟尔精灵,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现代化?战略?”

    尽管现在一看到莱昂就浑身毛骨悚然,但勒诺还是忍不住想要反驳道:“抱歉,但我可没看到什么现代化或者战略,有的只是守军好几倍的军队,还有几门大炮罢了——这也算战略和现代化?”

    “正是!”

    被反驳的莱昂不仅不生气,反而因为勒诺问道了他最近刚学过的内容而变得兴奋起来:

    “这二者之间看似没有联系,实则却是因果关系——正是因为克洛维的军队更先进,优秀,所以他们才能同时动员比敌人更多的部队,更大的火炮和充足的炮弹,有条不紊的投入到战场上;因为这不仅需要强大的动员能力,更需要充沛且完善的后勤来保证这一点。”

    “正因如此,克洛维人和帝国人才敢在战场上肆无忌惮的使用火炮,进行长达十几分钟乃至一个多小时的猛烈炮击;而我们瀚土人一场战斗往往打完几轮齐射,就不敢再随意开火了——这就是差距!”

    “安森曾经这么告诉过我,钢铁,火药和信仰,就是支撑克洛维人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关键。”

    莱昂激动地说道。

    “钢铁,火药和信仰?我看是大炮,黄金和贪欲吧……”勒诺忍不住嘟囔几句:

    “那战略呢,你凭什么说密斯特人的惨败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在战略上被压制了?”

    “这个,这个不是更明显吗?”莱昂笑道。

    勒诺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他说的是自己!

    更准确的说,是艾登和图恩。

    面对被鹰角城之战点燃了战火的瀚土,安森·巴赫故意将一盘散沙的密斯特放在了最后,为的就是彻底孤立她,再动员全瀚土之力集火击败这个领土辽阔,但并不算强大的国家。

    从图恩加盟,卡林迪亚投降,艾登认输的那一刻起,铁钟堡的陷落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而这,就是安森·巴赫的战略。

    “那接下来呢。”勒诺看着眼睛里仿佛都闪烁着崇拜光芒的莱昂,忍不住开口问道:

    “据我所知安森·巴赫的计划是围而不打,让铁钟堡主动投降;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决定进攻,接下来的局势又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关于这一点,我确实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某些不得已,或者更加高尚的理由吧?”

    莱昂摇摇头,带着有些费解的神情猜测道:“局势…胜利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接下来瀚土将重新赢得和平,统一然后和克洛维结盟?”

    勒诺没说什么,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无论如何,密斯特和铁钟堡都早已是安森·巴赫的囊中之物,为了一座早晚能拿到手的战利品发动强攻,完全不符合这位副司令的利益,并且和他在绿茵谷时的风格不符。

    那时的他甚至已经猜到了父亲会撕毁协议悍然突袭,却还是等到了最后一刻才出手,甚至赌上了被全歼的风险…就是因为那场绿茵谷之战各种意义上,都是非常不划算的一仗。

    怎么这次他就会一反常态,宁可付出些代价也要尽快拿下铁钟堡了?

    勒诺·艾曼努尔感觉自己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他隐隐感觉安森·巴赫可能掌握着某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这份秘密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在小莱昂的滔滔不绝中,沉默的莱昂眯起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战场上再次响起了军号声,图恩与风暴师的线列开始向城墙方向挺近,沉寂了几十分钟后的炮兵阵地上重新开始忙碌了起来。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一日七点十五分,在围攻进行一小时十五分钟后,对铁钟堡的总攻即将打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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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呼唤旧神的法师,传承血脉的骑士,憧憬着昨日的辉煌;蒸汽机的喧嚣,加农炮的轰鸣,昭示着未来的方向;流落此世的安森,踏上了一条未曾被设想过的道路;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他必将加冕为王!我必将加冕为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必将加冕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