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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胜利在望

    随着总攻号角吹响,铁钟堡之战的最后一点点悬念也开始渐渐消散。

    率先冲破城墙防线的密斯特军队尽管在守军殊死抵抗下,遭到了相当惨重的伤亡,但也算是成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替后续的联军部队吸引火力和充当肉盾,成功掩护艾登军团突破防线。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的确是死得其所——虽然眼下还在昏迷中的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可能不太同意这个观点。

    近八千人的艾登军团顺着被密斯特士兵打开的防线缺口,近乎疯狂的涌入铁钟堡,开始追着溃败的守军尾巴撕咬。

    随着军队不断涌入,凄厉的哀嚎、铅弹喷涌的硝烟和火焰也开始在城堡内部蔓延;一条条街道,一座座房屋不是被试图阻挠进攻的守军点燃,就是在进攻者的抢掠中变成废墟。

    而在抢劫的暴徒中首当其冲的,甚至不是疯狗似的艾登军团,反倒是密斯特人对“打劫自己人”热情更加高涨。

    “……他们冲进贵族和富商的房屋,用枪托和刺刀砸开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障碍,将所有试图阻止他们抢掠的反抗者统统击毙,最后却因为杀红了眼,又将目标对准了还在哭泣和乞求饶恕的孩子和女人……”

    “…血迹和被肢解的尸体从大门一直蔓延到地窖,已经被守军点燃的房屋也无法阻止他们的疯狂;这些上一秒还在呼喊为密斯特和平而战的密斯特人,此刻却甚至能为了劫掠自己的同胞,而彼此相互大打出手,以至于要让一直被认为很疯狂的艾登人来阻止他们……”

    “…为了抢夺银币他们丢掉了口袋里的铜板,为了箱子里的黄金又扔掉了银币,为了死者身上的珠宝而凌辱尸体……真正珍贵的油画、雕塑与书籍却被弃之如敝履,在火海中焚烧……”

    “…溃败的守军还在向内堡撤退,不过依然有不少人留下做最后的顽抗;尽管他们很快就又被击溃,歼灭,但却为逃难的民众争取到了宝贵的逃跑时间——尽管很难说这是否是有意义的……”

    “…这些曾经在瀚土被认为是司空见惯的一切,此时此刻在我眼中却是那样的令人痛心疾首;曾经也有过平叛经历,将杀戮和搜刮叛徒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我,莱昂·弗朗索瓦…第一次切身感觉到统一与和平是何等迫切之事……”

    缓缓停下手中的笔,坐在坍塌城墙上的莱昂·弗朗索瓦叹息着抬起头,将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望向仍被硝烟与烈火笼罩的铁钟堡。

    明明已经胜利在望,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零星的枪声在他脚下的城墙阵地响起,踏着灰烬与尸骸的风暴师—图恩线列步兵们列阵进入城堡,开始沿着外围防线向内推进,一边歼灭小股敌军,一边快速控制和占领城堡内的重要据点与道路。

    而随着这支主力军投入战斗,铁钟堡守军的溃败速度也开始加剧;即便是小股部队击溃了先锋艾登军团的进攻,也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击溃不断推进的联军线列方阵,反而还要付出沉重的伤亡代价。

    在他们负隅反抗的同时,疯狗似的艾登军团仍在街道与建筑物间疯狂突击和穿插,许多守军还来不及撤退就遭到包抄围堵和两面夹击;前一刻还在和推进的线列方阵交火,下一秒就要上刺刀,转身和从背后出现的艾登人来一场白刃战。

    到正午十一点三十分为止,两万联军已经全部投入战斗,除了密斯特士兵外所有伤亡总计没有超过两百;铁钟堡的守军则已经阵亡过半,残存的军队已经完全无法对抗进攻的浪潮,更无法守住整个城堡,只能退进内堡死守。

    到十二点整,铁钟堡全部撤退路线都已经被切断,联军已经控制了整个铁钟堡全部的外围城墙和塔楼,以及城内二分之一的区域;残存无法撤退的守军除了据守内堡与投降外,已无别的出路。

    而到目前为止,对铁钟堡的围攻还仅仅刚进行了六个小时整而已。

    战局竟然顺利到这种地步,不由得令刚刚从病床上刚刚苏醒的鲁科·维瑟尼亚又惊又喜。

    喜的当然是安森·巴赫真的遵守了承诺,并且像他保证的那样,只用一天时间就攻克了铁钟堡!

    那是他已经幻想了一辈子的画面,是他已经注视了太久太久的位置。

    鲁科至今仍记得,在圣徒历四十年那个冰雪交加的夜晚,年仅十岁的自己被母亲和仆人搀扶着小手,怯怯的走进铁钟堡大厅时的情景。

    那一年,自己还是个孩子,父亲则是个稚气未脱,却已经肩负起守护国家重任的二十七岁的青年;

    那一年,距离秩序世界和平曙光的“第二次公序会议”还有七年时间;那时的密斯特还是瀚土真正的霸主,与艾登和图恩联手,拉拢卡林迪亚试图打造能团结整个瀚土的七城同盟,应对北方大陆的战争威胁;

    那一年,仆人谦卑的跪在自己面前,用略带逗弄的语气指着父亲的椅子,称自己为“小密斯特大公”;

    那一年,父亲将自己高高举起,向众人骄傲的宣称自己将超越他,成为“瀚土之主”。

    于是自己便这么期待着…期待了整整六十年,世间风云变幻,斗转星移,只有自己始终和属于自己的位置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自己的心情也从满心向往到充满期待,再到野心勃勃和濒临绝望…直至这一切彻底变成了一个执念。

    母亲因病离世,仆人叛变被杀…当年大厅内为自己欢呼的众人一个一个离开人世,自己也从稚嫩的少年成为发须灰白,虚弱佝偻的老人。

    只有父亲依然精神抖擞,稳稳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现在激动的侍从告诉他也许不用等到明天,也许今天晚上就能加冕密斯特大公…鲁科·维瑟尼亚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

    但令他感到惊恐的,也同样是这一点。

    铁钟堡的防御力和密斯特大公亲卫队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他还是很清楚的;现在安森·巴赫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攻克了铁钟堡,这份战斗力实在是不能令他不感到畏惧。

    更令他惊恐的是,这么强悍的克洛维军队,自己要拿什么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仅仅是维瑟尼亚祖坟里的陪葬品恐怕是远远不够了,更何况那里面到底有多少财宝本就是个未知数;一旦最后的金额无法让安森·巴赫满意,甚至令他觉得自己骗了他,那该怎么办?

    缴纳赔款,割让领土,成为克洛维的附庸,还是说……

    鲁科·维瑟尼亚越想越害怕,只感觉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飞快跳动,体内的鲜血犹如冲垮堤坝的洪水飞快奔涌,顺着脊椎方向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自己的头部,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什么东西撕开颅顶,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

    “呃!”

    下一秒,老人的身体忽然剧烈一阵,两眼翻白,四肢都开始不自觉的颤抖,“噗通!”一声重新躺回了床上,在手忙脚乱的侍从惊呼声中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陷入不省人事的状态。

    不过这一“小小的插曲”,并没能影响到铁钟堡的围攻战;或者说其实现在无论是谁死了,都不能阻止已经杀红了眼,对胜利和战利品充满渴望的联军士兵们将战斗进行到最后一刻。

    十三点十分,在线列步兵们已经彻底占领并控制了铁钟堡全部外围,开始打扫战场后,参谋长卡尔·贝恩正式传达了副司令安森·巴赫的命令,掷弹兵团与散兵开始出动,在炮火和线列掩护下,向铁钟堡内堡发起进攻。

    一团团金红色的炮焰再次点亮大地,宛若雷霆般在密斯特守军的倾泻而下,将古老而高贵的城堡变成了被黑烟笼罩的火柱。

    隆隆炮声中,风暴师掷弹兵团的士兵们扯高气扬的在“友军”配合下进入了战场,以“副司令”亲信的身份展开了最后的攻势。

    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抢战功”,让全程看戏的亲信下场刷经验,某种程度上也属于标志性的信号——向盟友,同时也向敌人发出宣告,战斗已经结束,这将是最后的总攻。

    “赢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内,面无表情的卡尔将火柴盒扔在桌上,叼着卷烟向安森汇报道:

    “法比安亲自率领的掷弹兵团一营,也就是以前你那个风暴团的掷弹兵营,用手榴弹开道,直接炸开了内堡大门;守军精锐在城门战的时候都已经打光了,剩下的就是帮臭鱼烂虾,根本不堪一击。”

    “哦。”

    安森托着下巴,低头不语。

    “密斯特那边派来人说,鲁科·维瑟尼亚那位老先生又昏迷了,好像是惊喜过度,心脏不太好,希望我们专门给他派个军医——我答应了。”

    “哦。”

    “唉,话说你知不知道,艾登人和密斯特人给风暴师起了个新名字,叫灰衫军——就因为某人太抠,连一身黑红色的制式军装都舍不得发。”

    “哦。”

    “还有,军工厂的负责人埃里希说塔莉娅小姐到白塔城来了,然后还挺巧的,弗朗茨家的那位索菲娅小姐也来了,都在白塔城等你呢。”

    “哦。”

    面无表情的安森僵硬的刚一点头,浑身就像突然触电了似猛地一震,惊恐的眼珠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眼眶:“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了好几句话,你说的是哪个?”抱着胳膊的卡尔翻了个白眼:

    “法比安已经攻破内堡了?”

    “不是这句!”

    “鲁科又喜疯了?”

    “也不是这句!”

    满脸惊恐的安森浑然一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骗我的?”

    “您真聪明,我的灰衫军大统领。”卡尔冷哼声,嘴角上扬:

    “那两位大小姐要是真的都来了,您觉得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你想干什么?”心有余悸的安森捂着胸口,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这是我该说的话。”

    卡尔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凑到安森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为什么要打铁钟堡?”

    “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了,你是个盗墓贼?我不怀疑你的道德水平下限,但一堆陪葬品就能收买你?不不不…你的无耻程度可不止这个水平。”

    “你太高估我了,我主要是看他一把年纪,太可怜了。”

    “你不对劲。”

    卡尔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盯着安森:“绝对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而且是绝对不能公开的意外,才逼得你不得不这么做…对吧?”

    “……”

    四目对视的两人,沉默了良久。

    抽动了下喉咙,卡尔突然收回了目光,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将目光转向帐篷外,背对着安森:

    “……不能告诉我?”

    “不是。”安森苦笑着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主要是这件事确实很麻烦,也确实是个意外,我也还没想好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而且…你猜的没错,绝对不能现在公开。”

    “…十三评议会?”

    “不是。”

    “艾登公爵又叛变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卡尔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总不能是帝国出兵了吧?”

    安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卡尔浑身一震:“真的?!”

    “呃…那倒不是。”安森赶紧摇头打消他的顾虑,但表情并未因为缓和多少:

    “但问题的严重性已经不比帝国出兵差多少了…所以我才会下令尽快攻克铁钟堡,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恐怕用不了太久整个瀚土就会重新四分五裂,甚至连我们的某些‘盟友’,也会趁机背刺。”

    在卡尔·贝恩的注视下,表情凝重的安森将右手伸进了怀里:“昨天,我收到了一封加急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第九十七章 密斯特大公

    事实证明,鲁科·维瑟尼亚还是“低估”了风暴师和联军的战斗力,或者说对铁钟堡守军死扛到底的决心太过“乐观”了一些。

    面对风暴师炮兵连一分钟四连射,持续近十五分钟的炮火覆盖,以及掷弹兵团线列挺进,散兵火力掩护,手榴弹开道这种挥金如土的进攻方式,铁钟堡内堡守军的反抗意志早在隆隆爆炸声中跌至冰点,完全是靠着最后一点点惯性没有立刻投降而已。

    而等他们从恐慌中冷静下来,就明白在这种退路被完全封锁,城防完全失守,敌人兵力和火力都数倍于自己的情况下,还想翻盘那真是痴人说梦。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一日,十五点三十分,在掷弹兵团终于用手榴弹砸开内堡大厅正门后,忠诚的密斯特贵族们直接将已经八十七岁的密斯特大公生擒,并宣布投降。

    随着克洛维王旗在铁钟堡残存的十几座塔楼顶端陆续升起,两万联军正式宣告占领这座密斯特大公国首府。

    这不仅标志着密斯特内战终于结束,也象征着短暂持续了数月的“瀚土战争”正式拉下了帷幕。

    随之而来的,便是象征着这个古老国家,乃至整个瀚土“新生”的密斯特大公的加冕仪式。

    ……………

    铁钟堡,宴会大厅。

    十八点整。

    渐渐黯淡的夕阳在天际卷开烈火般燃烧的晚霞,让硝烟弥漫围攻阵地和余烬未灭的铁钟堡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尽管联军中不少军官,甚至是密斯特贵族都对在夕阳这个时间点颇有微词;但在某位已经七十老龄,因为连续昏迷导致走路都不太稳当的老人坚持下,加冕仪式还是“如约”召开了。

    宽敞的大厅内,被手榴弹炸开的大门已经拆除,被血浆,各种体液和碎肉骨渣等混合物浸满的地板上,也紧急铺上了鲜艳的红地毯;大厅内弥散着廉价香水、熏香、壁炉和血腥外加尸臭混杂脓液的气味;堆满墙角的步枪、弹药箱也换成了还沾着点点血迹的画像、雕塑,以及根本叫不出名字,临时从城外挖来的树草花卉……

    总之在联军以及密斯特贵族们不遗余力的掩饰下,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大厅,总算有了点儿“宴会大厅”该有的模样。

    当然,和真正的“加冕仪式”相比,还是显得过于寒酸了。

    不说到场的“嘉宾们”,几乎人人全副武装,有的衣服上还满是血迹,身上也是一股硝烟、血腥混杂着汗臭的气味儿;就连身份也是令人不忍直视——密斯特本地大贵族一个没有,克洛维方面更是连小贵族都没几个,全场身份最高的,竟然是两大公国的继承人。

    换成七城同盟时代,这种级别的嘉宾只配参加那种“与民同乐”的开放式宴会;若是作为大公加冕的见证者,这甚至等同羞辱和两国开战的借口。

    但对鲁科·维瑟尼亚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站在门外,望着挤满整个大厅,热闹非凡同时还在望着自己的宾客,望着从自己脚下延伸,笔直通往大公席位的座椅的红毯,望着站在红毯旁,手托纯银宝冠的黑袍教士…鲁科·维瑟尼亚感慨万分。

    在万众瞩目之下,这位老人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接过拐杖,顺着红毯向大厅内走去。

    随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脚步,大厅内的人群就如同被帆船劈开的波浪,自觉或不自觉的为这位老人让开了道路。

    鲜红色的地毯在脚下不断延伸,再加上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刺激,让老人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他走的越来越快,红色地毯延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直至那张属于大公的椅子,以及站在阶梯前,手捧宝冠的黑袍教士拦住了他的去路。

    “以秩序之环的名义,他谦卑的仆人在此宣告。”

    只见教士将纯银宝冠高举过头顶,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大厅的窃窃私语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安静了下来,默默的将目光投向那位剧烈喘息着的老人。

    “数小时前,前密斯特大公,埃勒嘉·维瑟尼亚正式宣布退位。”

    “遵照瀚土之传统,先代大公之意愿,以及古老的密斯特继承法;将由他的嫡长子,鲁科·维瑟尼亚,继承密斯特大公之位。”

    “尊享密斯特之白银宝冠!”

    话音落下,激动到呼吸越来越急促的老人连忙转过身背对教士,好让对方给自己戴上冠冕;又因为双腿实在乏力,让他的动作显得十分滑稽,显得好像被宝冠压得差点站不稳一样。

    不过鲁科·维瑟尼亚自己并未察觉,在场的嘉宾除了几个风暴师的军官偷偷笑出声,其余人等也都选择了假装无视。

    “谁…将成为他的见证者,以正其名?”

    随着教士的话音落下,早已等待许久的小莱昂立刻从人群中迈步走出,掀开镶有金边的紫色单肩斗篷,毕恭毕敬的向同样激动不已的“密斯特大公”行了一礼:

    “我…克洛德之子,莱昂·弗朗索瓦,代表弗朗索瓦家族与图恩大公国,自愿成为密斯特大公加冕的见证者!”

    话音刚落,小莱昂就忍不住猛地回头,带着无比殷切的灼灼目光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另一个身影。

    感受着那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眼神,浑身一颤的勒诺抽了抽嘴角,半推半就的也走出了人群,带着十分不情愿的表情,也按照小莱昂的动作朝鲁科·维瑟尼亚行了一礼:

    “勒诺·艾曼努尔,代表艾曼努尔家族与艾登公国,愿意成为密斯特大公加冕的见证者。”

    头戴宝冠的老人激动的连连点头,对两位神态各异的年轻人投以感激的眼神,旋即又将视线转向了人群,等待着最后一人的出现。

    然后……

    呃,没有然后了。

    随着短暂的沉默,大厅内的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这时候联军和密斯特的贵族们才发现,某位最该到场表态的人…好像并没有出现?!

    “咳咳咳!”

    随着一阵突兀的声响,全场所有目光瞬间扫向正在拼命剧烈咳嗽的卡尔·贝恩——涨红了脸的参谋长眼神复杂,表情更是尴尬到了极点。

    在诡异的气氛、莱昂的困惑和勒诺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中,他抽动着喉咙走出人群,像是一边在想些什么,一边盘算着该说什么似的,缓步上前。

    “那个…就…那什么吧……”迎着老人突然有点儿慌了的眼神,卡尔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安森…不是!是副司令大人他…突然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子…毕竟忙了这么多天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呃…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说…呃…说…嗯……”

    他支支吾吾半天,直至躲在后面的小书记官偷偷溜到他身后,在他手心里塞了一张小字条。

    “啊!这个…哦,我是说…我!卡尔·贝恩!克洛维陆军少校,南部军团风暴师参谋长!代表南部军团副司令,南部军团…和!克洛维王国,奥斯特利亚王室兼枢密院!”

    “愿意成为!密斯特大公加冕的!见证者!鼓掌!”

    话音落下,不等目瞪口呆的老人反应过来,紧张尴尬到要死的卡尔就自顾自的用力“啪啪啪!”鼓掌起来。

    他一鼓掌,连带着大厅内的风暴师军官们也跟着一起鼓掌,并且很快掌声就开始向周围传染:图恩人,艾登人,密斯特人……

    最终所有人都开始鼓起掌来,一边鼓掌还一边莫名其妙的看着彼此,困惑的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寒酸的加冕仪式,也就在这种热闹又莫名的气氛中开始了。

    某个本该出现却没出现的家伙,随之被所有人忘到了脑后。

    …………………

    铁钟堡,地下监牢。

    推开牢门的那一刻,安森·巴赫的表情突然愣了下。

    “别找了,就是我。”

    漆黑的牢房里响起了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拦住了安森准备离去的脚步,令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是你?”

    “是我。”

    开口的是一个身材匀称,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稍微比安森自己大些的青年。

    他穿着件过分奢华,但破破烂烂的丝绸花袍,头发凌乱还沾染着些白粉似的颜料,脸上满是脏污和血迹,右眼肿起,身上也到处能看见伤口和淤青。

    尽管十分狼狈,但他看起来却很开朗;开朗的甚至有些过分,完全不像是个受人虐待的囚犯。

    眼神中的错愕渐渐隐去,安森一边关上牢门,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年轻人笑出了声,抬起唯一还能睁开的眼睛望着安森:

    “不过你肯定想问的不是那个…嗯,我是个施法者。”

    “血法师?”安森故作随意的问道。

    “对。”

    年轻人耸耸肩:“但不是很厉害的那种…否则咱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

    “你为什么那么想和我见面?”

    “因为我是你的手下败将,想要见见打败自己的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年轻人又笑了,左右嘴角愉悦的上扬:

    “倒是安森·巴赫大人您让我小小惊讶了一下子,堂堂南部军团副司令,不去参加新大公的加冕仪式却跑到牢房里见一个囚犯…啧啧啧,我猜鲁科现在一定很失望吧?”

    “当然,这么做说不定更好。”

    话锋一转,年轻人又突然正色道:“作为他最大的支持者却没有最关键的场合出面,选择了放鸽子…这也是展现实力的一种方式,让他看清楚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空顶着头衔的傀儡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很难理解这么高深的问题;嗯……”年轻人一脸冷嘲热讽的表情,仿佛将此刻正在进行的加冕仪式尽收眼底。

    静静看着他的安森,始终没有插嘴。

    “好了,不聊那个让人扫兴又失望的家伙了。”年轻人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安森身上:

    “还是聊聊您吧,安森·巴赫阁下。”

    “聊我?”

    “对,您。”年轻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是你找我的。”安森不动声色道:

    “想要见见自己的手下败将,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如果您是个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大概吧。”年轻人抿了抿还在流血的嘴唇,仅剩的一只完好无缺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但看起来您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您看我的第一个眼神,明显是想确认我是不是您知道的那个人——换成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那就不是疑惑,而是先把我打一顿,再问我知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儿了。”

    “你知道的挺详细啊。”

    “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施法者。”

    年轻人十分坦然,仿佛是已经彻底认命了的架势:“所以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了,见见我的手下败将。”安森依然面不改色道:

    “不得不承认,你给了我不少惊喜。”

    “你是指我是施法者这件事?呃…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我并不是您以为的那种施法者,我其实是……”

    “十三评议会。”安森轻声打断道。

    “您知道?”年轻人瞪大了独眼,倒抽一口冷气:

    “怪不得,怪不得图恩大公能那么果断的投靠你们克洛维人…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安森眼睛微微一眯:“更何况,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年轻人怔了下。

    “既然你是个施法者,那么无论铁钟堡还是外面的围攻阵地都拦不住你——别否认,我亲眼见识过一个血法师能做到什么地步。”安森缓缓蹲下身,和他三目对视:

    “所以为什么你一定要留下来和我见一面,而不是在城破时离开?你和你背后的十三评议会,究竟在图谋什么?”

    “密斯特大公,埃勒嘉·维瑟尼亚阁下!”

第九十八章 请求,命令

    “…伴随着种种原因,近现代以来对三旧神的研究陷入了瓶颈;真正的高阶施法者往往对自己所知晓的秘密避而不谈,而年轻且缺乏经验的新人们则往往渴望一种简单的,一目了然的‘体系’,并将其奉为真理……”

    “…事实则是,圣徒历四十七年后所诞生的一切‘体系’和‘理论’,都可以被认为是牵强附会;三大道路从一开始就并非‘并行’的关系,更近似于向前延伸的十字路口,并且即便是这种比喻也是极不恰当的……”

    “…遭到最多非议的莫过于血魔法之主的追随者们,他们常被视作旧神信徒中的‘低能儿’和‘改造体’,被冠以‘血肉怪物’或者‘吸血鬼’之类的蔑称,完全无视了血魔法其极强的普适性具有多么庞大的潜力……”

    “…非议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血魔法完全不适用勉强能解释咒魔法与黑魔法的‘五阶段说’;这种沉溺刻板印象与理论,忽视实际,甚至将问题归咎于实际的弊病,大概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旧神信徒最大的问题……”

    ——《圣徒历七十二年,三旧神研究》。

    得益于一位替血魔法家族“忠心耿耿”效力的导师,安森对血魔法师还算了解;而不是像绝大多数施法者那样,除了自己研究的类别之外基本一无所知。

    和要到亵渎法师阶段,才会在生命形式上产生“质”的变化的黑法师和咒法师不同,血法师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会成为一种“崭新的存在”。

    他们会拥有超越常人的的生命力,坚韧程度堪比钢铁并且能自我控制的骨头,快速增殖的血肉,对疾病极为强悍的抵抗力,以及…至少一种特殊能力。

    更加强悍的生命力,更加控制自如并且坚硬的骨头,强化或者变异的某些器官…这些“异能”将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以及下一次“进化”的基石。

    用那个被称为“施法者教科书”的《三旧神研究》所批判的“五阶段论”形容,血魔法施法者的“进阶过程”,就是一次次血肉强化,频繁变异的过程。

    以一个咒法师的角度去粗浅概括的话,血法师大概就是不断强化和变异身体,最终用量变引起质变的类型。

    但是……

    “特地用血魔法的力量保持青春,您也是我见过的血法师里最奇葩的类型了。”安森审视着牢房地上的年轻人,略带几分讥讽道。

    尽管类型不同,但施法者之间是可以通过对彼此的“感应”来“知晓”对方的存在,精于此道的施法者——尤其是黑法师们——甚至能以此判断对方的准确位置,是否已经发现自己,以及实力的强弱,有些类似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之间的互相吸引。

    但就像天赋者可以通过封闭血脉之力的方法隐藏,施法者也拥有“隐秘”的方法——否则早就被教会审判所斩尽杀绝了。

    不过就算“隐秘”的再好,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的藏起来;例如在克洛维大教堂收藏的《大魔法书》中,就介绍了不下二十种“隐秘”和侦测的方法。

    而这本《大魔法书》的复印件,就在安森手里,因此他才能判定面前的“前密斯特大公”实力非常弱小,比普通的帝国骑士军官强点有限。

    因此他强悍到可以“青春常驻”的生命力,只可能是来自第一次“诞生”时获得的异能。

    “这就是您和我们这些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最不一样的地方了。”

    坦然的耸耸肩,“年轻的”前密斯特大公自嘲着笑道:

    “长寿,还有青春永驻…对我们这种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只要让我在六十岁的时候和三十岁时一样充满活力,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包括被审判所杀全家的风险?”安森轻哼一声反问道。

    “您真是个克洛维人,对瀚土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啊。”前密斯特大公摇摇头:

    “四分五裂的瀚土,在‘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可是教会最稳固的基本盘,这里的旧神派早在圣徒历元年之前就被杀得一干二净了;没有了旧神派,您觉得教会审判所能在这里投入多少力量?”

    灯下黑…安森的脑海中冒出这个词汇。

    确实如对方所说,相较于四分五裂并且极易被操控的瀚土,北方的帝国和克洛维这些“强国”,才是教会的“重点观察对象”——因为任何一个哪怕稍微受到旧神派的影响,都会对教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打击。

    “十三评议会主动找上门,承诺只要我‘做符合伊瑟尔精灵利益’的事,他们就给我‘永生’的机会。”前大公继续说道:

    “那是圣徒历五十五年,七城同盟成立了,但帝国与克洛维威胁却与日俱增,瀚土急需一个强大但不会真正威胁到我们的势力提供保护…所以我答应了。”

    “但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这种‘永生’会将我彻底的…改变,并且他们手中也永远有了一个操控我的把柄;一旦做不符合他们心意的选择,他们就会偷偷把这份秘密报告给教会,然后……”

    他向前一摊手,坦然的望着安森:“就像您说的,我会被宗教审判所杀全家——传承千年的维瑟尼亚家族,会被连根拔掉。”

    “我试过反抗,失败了,于是我干脆选择了放任;对外不再试图统一瀚土,对内尽可能满足十三评议会的一切要求,帮他们从帝国走私武器。”

    “他们的胃口很大,七城同盟内跟他们合作的家伙也不少;卡林迪亚、密斯特、图恩…据我所知,瀚土诸国中唯一反感和十三评议会还有帝国合作的,貌似就只有艾登的艾曼努尔家族这根硬骨头了。”

    安森挑了挑眉毛,但并未打断他。

    “当然,合作时间久了,十三评议会很多马脚也随之暴露出来…比如他们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强大,比如伊瑟尔的精灵王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打压他们,比如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统治整个伊瑟尔的旧神派组织,很早之前就已经因为**堕落,而变得衰弱不堪……”

    “直至,这场莫名其妙打起来的克洛维与伊瑟尔之战。”

    “十三评议会的目的一开始是借克洛维人之手,铲除伊瑟尔精灵王和国内支持教会的势力;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很成功。”

    “但这还不够,因为他们最根本的目的是重新掌权,并且——呃,用他们的话说,是让伊瑟尔再次伟大;他们想借帝国之手击败克洛维,再乘胜追击,借着胜利统一瀚土,建立‘伊瑟尔—瀚土联合王国’。”

    “还有,就是你。”

    “我?”

    安森有些意外。

    “他们认为你是令伊瑟尔精灵再度伟大的严重威胁,甚至超过了路德维希·弗朗茨…虽然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前大公表情的惊讶程度并不比他少多少:

    “不过这的确是事实…十三评议会,或者说一部分他们的人始终在想办法干掉你,还有你的军队。”

    “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不惜向帝国出卖更多伊瑟尔精灵在瀚土的利益,鼓动更多的瀚土贵族和克洛维人为敌——虽然后一个目标大概是没成功,你们动手太快,不少瀚土贵族还来不及行动,大半个瀚土就都已经插上了克洛维的王旗,剩下的也都变成了你们的盟友。”

    “但他们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伊瑟尔精灵还有十三评议会,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这场大战是他们唯一崛起的机会…帝国对克洛维边境久攻不下,甚至被拖入了消耗战;如果伊瑟尔能在正面战场击败克洛维,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能得到帝国不遗余力的扶持。”

    “因为只有帝国力挺,主动出面挡住来自教会的压力,十三评议会才能避免因为打压国内支持教会的势力,被整个秩序世界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你和你的部下,南部军团,瀚土…就是他们崛起需要献上的祭品。”自嘲的前大公正色道:

    “而我对当别人的祭品,不感兴趣。”

    “所以你故意无视我们,甚至放纵自己的封臣和儿子背叛?”

    “那倒也不是…但您愿意当做是的话,的确能让我的心情好受些。”前大公再次耸耸肩:

    “告诉了您那么多事情,能不能顺便也答应我这个手下败将一两个承诺呢,安森·巴赫大人?”

    望着他那只充满了坦然的眼睛,安森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道:

    “好,我可以答应你。”

    话音落下,他将右手伸向腰间,拔出“匕首”左轮,将漆黑的枪口对准前密斯特大公的眉心。

    前大公缓缓闭上了仅有的眼睛,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记得把我的尸体火化掉,别给伊瑟尔精灵留下任何把柄;麻烦您多多照顾鲁科那孩子,别让维瑟尼亚家族亡在他手里。”

    “……好。”

    沉默了几秒的安森,无比郑重的扣下了扳机。

    …………………

    “砰!”

    重重关上铁门,面无表情的安森独自站在地牢门外。

    时间已经是深夜,整个铁钟堡都已经漆黑一片,皎洁的月色下只有远处的城堡大厅仍是纵情声色,充斥着欢声笑语。

    联军的贵族,风暴师的军官,甚至是之前的一些俘虏们…所有人都在尽情享受着这场宴会,庆祝这场瀚土战争终于拉下帷幕。

    面无表情的安森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堡,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笺;“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食指指尖燃起的微弱火光,让信上略显潦草的字迹隐约可见:

    “南部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亲启: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率领南部军团主力稳步后撤,并陆续收拢残部;目前军团建制仍算完整,无需过分担心。

    对鹿角要塞的围攻非常不顺利,崎岖地形非常不利于我军全线展开,并且敌军准备十分充分;尽管火力略显逊色,但大量的防御工事导致我军即便拥有炮火掩护,也很难取得战果。

    围攻战第二十天,原本已经与我军达成默契的伊瑟尔精灵贵族,突然从围攻阵地后方发起进攻;没有太多重炮,但兵力多达两万。

    在付出微弱代价将其击溃后,军团侦察兵立刻发现伊瑟尔精灵有向鹿角要塞增兵迹象;经过去确认,应该是伊瑟尔精灵边境军精锐,兵力在六千上下。

    面对这种局面,考虑到短期内攻克伊瑟尔精灵王庭的战略目标已经无法实现,为了保障后勤线不被切断,军团正在稳步向后方转进。

    期间,我军行军队列,征粮队,兵站,行营…多次遭到伊瑟尔精灵小股部队偷袭和围攻;同时为了加快转进速度,不得不抛弃大量重装备和战利品,士气有较为下滑的迹象。

    目前军团正在进行军前往断头崖要塞——这里位居伊瑟尔精灵西部,靠近边境,是一处交通枢纽,并且拥有高地炮垒,是一处非常优秀的前线基地。

    我的计划是以这座要塞为根基,对整个伊瑟尔精灵王国展开大范围侵略;该计划需要至少三万军队,以及两倍于此的后备军。

    因此我以南部军团总司令的身份命令你,尽快结束对瀚土的战争,设法稳定局面,并征调不少于两万军队,限期四十天内,北上进入伊瑟尔精灵王国作战。

    我知道这违反了你我之间的私下承诺,但南部军团的使命是赢得对伊瑟尔精灵的惩戒战争;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夺走你的任何战功——但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目前我军建制完整,物资充沛,足以坚守要塞抵抗伊瑟尔精灵的任何进攻;但拖延的时间越久,就会令他们的准备更加充足,也会令帝国有更多的机会调停和干涉这场战争。

    所以无论如何,你和你的军队都必须在八月二十日之前,出现在断崖要塞,并将瀚土诸国以我方同盟的身份,加入到这场战争之中。

    最后重复一次,这不是请求!

    这是命令!”

第九十九章 路德维希式“交谈”

    时间倒回到铁钟堡陷落二十天前……

    圣徒历一百年六月二十一日,伊瑟尔精灵王国西境,某处荒野;一股由人群组成的“洪流”正缓缓流淌,由东向西挺进。

    成千上万的军靴、马蹄、车轮行驶而过,发出络绎不绝的声响;如林的军旗随着清脆的鼓点和军号声,在微风中徐徐飘扬。

    密集的队列中,每个士兵的脸上都看不到任何昂扬的斗志,有的只有疲惫、消沉和沮丧;有的则还多了几分警惕,一双眼珠神经兮兮的注视着道路两侧的草丛和树林——仿佛那里传出的不是微风吹拂,而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行走在队列一侧的军官们则更是面沉如水,压抑的眼神中蕴藏着比平时多几倍的愤怒;稍有不顺心就对某些“不听话”的士兵进行“行动教育”…即便被活活打死,周围的士兵也只会冷眼旁观。

    这支庞大到超过万人的队伍就在这样一片沉默中稳步前进,气氛压抑的令人难以呼吸。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则要追溯到不久前的鹿角要塞围攻战。

    面对伊瑟尔精灵王不计代价的死守,各地精灵贵族的“反水”,再加上复杂的地形…即便拥有碾压级的炮火威力,依然没能让南部军团得到太多优势;即便双方的伤亡比堪称碾压,几次强攻最后依然无功而返。

    尤其是精灵贵族突然打破双方的默契,开始组织对南部军团的进攻后,漫长且脆弱的后勤线面临的威胁令他们不得不选择后撤,被迫放弃突袭强攻王庭这一军事冒险行为。

    于是在经历了一次虎头蛇尾的阵地战后,南部军团就在混乱中十分仓促的开始了后撤行动——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准备过撤退计划,南部军团只能选择沿着进攻时的道路,向他们眼下在伊瑟尔境内唯一的军事据点前进。

    但这么做有两个问题。

    首先,南部军团进军时根本没遭到任何反抗,因此选择的道路也是通往伊瑟尔精灵王庭最近,最短的道路,换句话说势必要穿越众多精灵贵族的领地。

    之前他们这么做毫无问题,因为当地贵族根本不敢也不反抗,现在这些领主接二连三的起兵;虽然多数战斗力根本不值一提,却也对急行军的部队造成了不少麻烦。

    其次,就是追兵。

    对一支规模达到数千乃至上万人的军队而言,没能达成战略目标还不是最恐怖的,真正恐怖的是失败后必须要面对的,敌人穷追猛打的反攻。

    急于撤退的军队注定要抛弃大量累赘的辎重和重型火炮,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火力威慑和能够坚持战斗时长都会呈现断崖式的下跌;一旦战前再没有完整的撤退计划,保证组织度和建制完整,各作战单位都有明确的指令和任务的话……

    所谓的撤退,几乎注定会演变成溃败乃至溃散,被敌人追击,包抄,逐个围歼——那些近乎恐怖的战役伤亡比例,基本都出现在这一阶段。

    不过南部军团是幸运的,因为几乎他们刚刚撤出对鹿角要塞的围攻,抛下一堆不要的辎重,要塞的守军就立刻停止了追击。

    同时这些精灵王的军队,也没有任何要加入那些精灵贵族军队的迹象;双方装容类似,但无论打出来的旗号却泾渭分明,俨然像是有着同一个敌人,却还在互相提防,各自心怀鬼胎的盟军。

    尽管不清楚为什么与精灵王不和的精灵贵族们,会突然变得“忠于王国”起来,但貌似两边的矛盾并未真正化解…这也令撤退的南部军团松了口气,避免了最坏的情况。

    但这也仅仅是松口气而已。

    鹿角要塞的失利对之前连战连捷的南部军团而言,无异于一次空前的打击——这种打击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更是心态上的。

    在胜利已经近在咫尺,距离敌人屈膝求饶只剩半步之遥的时候突然被打断,甚至如果不乖乖撤退,还有被切断补给线和退路,包围歼灭的风险……

    用“心态爆炸”这个词,差不多刚好能形容此时此刻南部军团的士气状态。

    而在这些人当中,更是有一小部分近乎彻底崩溃,原本爆棚的自信心从平流层直接掉进大洋海沟。

    嗯,就比如路德维希·弗朗茨。

    行军队列中,这位少将军团司令始终眉头紧锁,冷漠的脸色显得对周围一切状况都无动于衷,以至于连掷弹兵团团长,中校罗曼——他最忠心耿耿的亲信,都对向他汇报情况这件事显得小心翼翼。

    以罗曼对路德维希的了解,当他显得越是严肃,冷静并且毫不慌乱的时候,越是证明他的内心已经是一片乱麻,任何复杂情况或者坏消息,都有可能变成点燃火药桶的引信。

    他的猜测基本正确,路德维希已经崩了。

    而且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在一瞬间垮塌式的彻底崩溃。

    战略方针完全错误,之前所有获得的胜利果实与成就,全部都在鹿角要塞下丢得一干二净,对敌人战斗意志判断严重低估,错误预判了伊瑟尔精灵贵族对待克洛维王国的态度……

    如果不是在围城阶段,罗曼坚决反对将掷弹兵团投入攻坚战,始终坚守阵地,并在伊瑟尔精灵贵族组织的两万大军背袭时发起反冲锋…南部军团,是绝对没有机会保持建制,像现在这么从容不迫撤退的。

    而代价就是他最忠诚,也最精锐的近一千人的掷弹兵团,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中损失超过了三分之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按照克洛维军制,这支军队已经彻底丧失战斗力了!

    为了挡住几十倍敌人的进攻,这些从雷鸣堡征召军时就追随自己士兵们不得不冲出堑壕,在阵地外展开近乎散兵线一样单薄又松散的两排线列,冒着枪林弹雨发起白刃冲锋……

    用他们的一腔血勇,为路德维希争取了从容不迫调动军队回防的时间,将伊瑟尔精灵贵族两万臭鱼烂虾全歼,打赢了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

    但却输了整场鹿角要塞围攻战,而且是完败。

    而就是在输掉围攻战的第二天,他收到了来自安森关于瀚土战事的消息——风暴师已经统一瀚土东部,卡林迪亚已经归降,艾登低头和征服密斯特,都只是时间问题。

    那一刻,路德维希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差。

    之前的他始终只将安森当做一个不太听话,但很有能力的部下,一个偶尔“很有想法”的年轻军官,一个会让他气愤的朋友,但现在……

    只有两千人军队的他,以超乎自己想象的方式,攻下了鹰角城;之后更是带着五千军队纵横整个瀚土,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并且即将让整个瀚土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而拥有比他多一倍还多,并且更加精锐,火力更加充足的南部军团的自己,却落得如此下场。

    如此巨大的差距,实在是很难令路德维希不感到心态失衡。

    以眼下的情况,如果要彻底摧毁伊瑟尔精灵的反抗,要么让他们主动寻死,和自己打几场大规模决战,让数以万计的伊瑟尔精灵埋骨荒野;要么就要动员数以万计的军队分头行动,多线进军,粉碎这片土地上所有还能试图反抗的势力。

    除此之外,路德维希真的想不出还有第三种扭转局势的方法。

    但无论是这两种或者其它出路,以眼下南部军团的兵力都远远无法实现;至于让路德维希向国内求援,忍受陆军的百般推卸和无穷无尽的羞辱…还是饮弹自尽更干脆些。

    于是才有了那封信。

    尽管这种打破承诺求援的行为,同样疯狂折磨着路德维希被摧残蹂躏后所剩无几的自尊;包括四十天内筹备两万军队,四万后备军有多么不切实际,他也不是不清楚。

    但到了现在这一步,除了指望安森·巴赫能像雷鸣堡时那样再创造一次奇迹外,路德维希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或者说为了胜利损失自己的所剩无几的脸面,这点担当他还是有的。

    甚至安森这个“有一点点”贪婪的家伙,会不会在战后狮子大开口或者提出某些匪夷所思的条件,路德维希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随着太阳渐渐落山,已经行军一天的南部军团不得不停下脚步修整,修建临时宿营地。

    这项工作平时极少被重视,但在连战连捷的“神话”被打破的眼下,南部军团似乎又重新拾起了雷鸣堡征召军时代的“习惯”,将修筑工事看的比打仗还重要;以至于身为总司令的路德维希甚至无需过多嘱咐,各个作战单位都能爆发出巨大的主观能动性。

    身心俱疲的路德维希骑着马,从一片忙碌的营地中穿过;周围的军官们还在大声呼喊着他们还没有失败,要让“卑鄙的伊瑟尔精灵好看”;但士兵们木然的脸色,强颜欢笑的应和,还有疲惫烦闷的眼神,已经将他们的真实想法暴露的淋漓尽致。

    回到帐篷,已经被点燃的火盆旁站着早早等候于此的罗曼中校,背着双手,冷峻的脸色像是欲言又止。

    “有事?”

    脱掉身上的大衣,总司令眉头紧锁道。

    “没有!”罗曼中校浑身一震:

    “只是和之前一样,来向您做例行汇报。”

    微微眯起眼睛的路德维希看穿了部下的心思,但并没有戳穿:“嗯,情况怎么样了?”

    “营地已经搭建完毕,并且找到了一处水源,预计出发时间是明天清晨五点三十分,附近没有任何伊瑟尔精灵军队行动迹象。”罗曼一本正经道:

    “按照侦查骑兵的估算,最迟明天傍晚,我军就能抵达断崖要塞。”

    路德维希点点头:“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有了。”顿了顿的罗曼,视线有些左右飘忽道。

    “那就先这样吧。”路德维希将怀里的大衣挂在衣架上:

    “现在我需要休息,明天三点十五分之前叫醒我。”

    “是!”

    话音落下,敬了一礼的罗曼迈步向帐篷外走去;路德维希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然后…就在快要离开帐篷的瞬间,掷弹兵团团长停下了脚步,紧抿着嘴角,有些忐忑转身望向总司令:

    “……有个人,希望见您一面。”

    路德维希静静的看着他:“谁?”

    “德拉科·维尔特斯。”罗曼的表情略有几分古怪:

    “他说他是个…小说家,是个克洛维人。”

    小说家?

    路德维希的表情有些诧异——当然不是因为一个克洛维小说家为什么会跑来见自己,而是他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对这位甚至能记住自己麾下每个步兵营营长名字的总司令来说,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

    “克洛维外城区暴动的时候,这个人曾经作为一伙暴徒的代表进入奥斯特利亚宫,和陛下当面谈判。”罗曼小声提醒道:

    “并且关于暴动事件的起因…据传闻说,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另外…安森·巴赫上校,似乎也与这个人有所接触。”

    “啊!”路德维希恍然大悟——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有印象,但始终记不住这个人的存在了。

    因为是索菲娅告诉他的!

    自己那个整天做侦探梦,喜欢给自己找事的“好妹妹”,貌似对这个人相当崇拜;此人曾经插手北港叛乱,涉嫌克洛维旧神派活动,与钢铁苍穹号事件有关,还参与了克洛维外城区暴动,当面威胁过卡洛斯二世陛下……

    “所以他找我干什么?”路德维希面露疑惑。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貌似是和伊瑟尔精灵的一些情报有关。”罗曼侧目看了眼门外的方向:

    “您要见他吗?”

    “他现在就在军营里?”

    “嗯,我把他安排在了掷弹兵团的营地,找了几个老兵看管。”

    “哦,那正好了。”路德维希冷哼一声:

    “告诉你的士兵,此人是个旧神派,暴动分子外加王国叛徒;对付这种人,我们只有一种谈话方式……”

    “乱枪打死!”

第一百章 说实话

    在罗曼中校的“劝说”下,某位小说家总算逃过了被“乱枪打死”的命运,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见到了南部军团的司令官。

    当然,是在牢房里。

    急行军中的南部军团当然不可能有囚车这么奢侈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掷弹兵团的士兵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挖了个半人高的深坑,再在周围用木栅栏围起来,最后封个顶,这座“临时监狱”就算完成了。

    不通风,不朝阳,空间狭小,潮湿憋闷,夏暖冬凉,还可以被蚊虫叮咬,被木栅栏上的倒刺和锈铁钉划破皮肉,高概率享受破伤风的快乐……

    在被掷弹兵们一顿暴打,扒光衣服捆成粽子的德拉科,正式入住了这座为他量身定做的“单间套房”。

    “晚上好啊,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牢房外,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背着双手,俯视着一脸傻笑的小说家:“住的习惯吗?”

    “要是不习惯,我还可以让工兵们给您造一个更好的。”

    “不不不…不用!真不用,您太客气了!”

    满头冷汗的德拉科飞快的摇头,脸上拼命挤出“别杀我,我很善良”的僵硬微笑,一双充满了求生欲的眼睛看起来清澈又纯净,让这个看起来已经三十多岁的老烟民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天真可爱的少年:

    “我现在这样就特、特别好!”

    “真的?”路德维希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真的,特别真!”

    德拉科飞快点头道,速度之快频率之高,甚至能让人怀疑他其实还是个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特别是在牢房周围站了十几个掷弹步兵,用上了刺刀的步枪顶着他脑袋和后背胸口的现在。

    “是么。”路德维希点点头,微微侧目和身后的罗曼对视了一眼,在确认之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这个看一眼都嫌恶心的家伙。

    不知为何,在看到小说家之后的第一眼,路德维希就对这家伙充满了厌恶。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兄长对妹妹崇拜对象的天生憎恨——至少路德维希不会承认,也并不这么认为——而是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绝对是那种没原则的家伙。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下限,不懂得忠诚与尊严为何物,越是混乱越是如鱼得水……对这种货色予以尊重,就是最可耻的浪费。

    像安森·巴赫,尽管偶尔…嗯,是偶尔为了胜利和利益用一些非正规的手段,但至少他从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情,并且信守承诺,有荣誉感,对王国充满了忠诚…在路德维希眼中,属于“还可以挽救与通力协作”的类型。

    德拉科·维尔特斯…那就是彻底没救了。

    “说吧。”路德维希冷冷道:

    “费尽周折跑来找我,还特地先搞定了我的掷弹兵团团长;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是是是是是!”浑身青紫的小说家再次飞快点头,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看向总司令:

    “其实…总而言之就一句话。”

    “一句话?”表情“讶异”的路德维希,不带感情的重复道。

    “对,一句话。”

    德拉科点头表示肯定,突然正色道:“快跑!”

    “什么也别带,也千万千万不要回断崖要塞!弄匹马立刻返回鹰角城,要快,一定要快!”

    “再晚就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他的语气十分迫切,表情更是凝重到了极点,令人仿佛能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丝丝恐惧。

    牢房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路德维希望着他那双澄澈的“真诚之眼”,一言不发。

    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就这?”

    “啊…啊!对,就这!”德拉科赶紧答应,煞有其事道:

    “就是这个。”

    “没有别的要说了?”

    “应该…没有了。”

    “好。”

    路德维希微微颔首,扭头看向罗曼:

    “他说完了,毙了他。”

    “唉?!”

    德拉科一愣,就看见路德维希转身离开,脑袋周围突然响起十几个人拉枪栓的动静!

    在那一瞬间,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上升,顺着脊椎骨直接冲向天灵盖,让他浑身一激灵,像濒死的鱼在案板上一样剧烈扑腾:

    “等等!我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没有一句谎话!”

    “我不在乎!”

    路德维希猛地转过身,无表情的脸庞上散发着阵阵杀意,死死盯着牢房里“剧烈运动”的小说家:

    “你想威胁我?”

    “不敢!”瞪大眼睛的德拉科快速摇头:

    “绝对不敢!”

    路德维希轻蔑的冷哼声:“是实话吗?”

    “是实话!”德拉科像脖子抽筋了一样:

    “绝对不敢撒谎!”

    “不敢?!”

    “不会!不会撒谎,只会说实话!”

    “那就说实话!”

    “说实话…实话……”满脸惊颤的德拉科被路德维希盯着,突然有点儿喘不上气:

    “实话就是…就是他们要来了!”

    路德维希继续追问:“谁来了?!”

    “他们!”德拉科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十三评议会…伊瑟尔精灵的…旧神派!”

    话音落下的刹那,路德维希的瞳孔骤然一缩。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一愣,随即要么一脸莫名,要么怔在原地,要么眼神震惊…气氛突然变得混乱了起来。

    “所有人,归队!”

    短暂失神后,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路德维希立刻向士兵们下达了命令:“给你们十分钟,回到各自宿营地,不准将这个王国叛徒的谎言和任何人讨论,听见了吗?!”

    “是——!!!!”

    士兵们立刻“如蒙大赦”,迅速整队,小跑着离开了监牢。

    望着士兵们远去的背影,面若寒铁的总司令直至他们彻底从自己视线中消失,才缓缓将目光挪向身后的罗曼: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紧紧抿着嘴角的掷弹兵团团长脸色略有几分复杂,在路德维希目光注视的数秒后,才微微颔首,满怀歉意的将头低下。

    重重叹了口气的路德维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重新将目光扫向德拉科——哪怕那满脸堆笑的讨好表情让他恶心到想吐:

    “你还知道什么?”

    “您想听多少?”小说家的喉咙又抽动了下:

    “大概的还是详细的,我说实话时间真的不多了!”

    “详细的。”路德维希顿了下,接着又补充一句:

    “但概括性强一些,别说废话。”

    “明白!”

    德拉科满口答应,求生欲满满:

    “整个事件,大概要追溯到圣徒历四十七年,那一年第二次公序会议召开,伊瑟尔精灵皈依秩序之环,那一年……”

    “说重点!”路德维希直接拔枪,枪口戳着小说家脑袋。

    “重点就是我们真理会和十三评议会谈崩了!”德拉科吓得浑身又一激灵:

    “原本约好了只是推翻精灵王和教会在伊瑟尔的势力,但现在他们又想推选一个信旧神的新王,而且还要击败克洛维,统一瀚土,让伊瑟尔精灵再度伟大!”

    “你们真理会?”

    “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只有几个人的,热心公益的非盈利组织。”德拉科脸上的汗珠像瀑布似的往下掉:

    “我们不相信帝国那套‘人类特殊论’,也不觉得人类就非得高别的种族一等,认为伊瑟尔精灵的命也是……”

    “你们和圣艾萨克是什么关系?”路德维希冷冷打断道:

    “别忘了,我父亲是克洛维总主教——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会?”

    “恰巧撞名而已。”

    德拉科更慌了:“总而言之…我们达成了一份约定,当克洛维军队击败伊瑟尔精灵王的禁卫军团之后,伊瑟尔精灵贵族会掀起叛乱,反抗精灵王的统治,任由克洛维人攻克王庭,从而结束这场战争。”

    “而我们这个小小的,非盈利性公益组织,会帮助十三评议会掩盖他们在叛乱期间,一些很可能会被教会势力抓住把柄的行为,避免秩序教会找到把柄插手调停这场战争,让他们能从容不迫的上台,统治伊瑟尔精灵王国。”

    “然后…他们就反悔了。”

    德拉科的表情抽了下:“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他们突然决定不再推翻精灵王,转而继续和帝国加深合作,彻底击败克洛维王国;我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公益组织’,也就被随便踹开了。”

    “什么意外?”路德维希追问道。

    “不是很清楚…他们已经不再相信我了,这种机密根本不可能透露。”

    德拉科小心翼翼的答道:“我猜…我猜啊,可能是类似内部权力倾扎之类的原因,让某些更加激进的首领上台了,就一口气推翻了前面所有的决定,打算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重现圣徒历四十七年之前十三评议会的权势,也就是说……”

    “我知道十三评议会是个什么东西!”路德维希再次打断道。

    小说家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麻烦了,事情真的麻烦了。

    身为总主教之子,路德维希当然很清楚十三评议会插手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

    圣徒历四十七年的“第二次公序会议”,令秩序教会失去了插手世俗事务的权柄——但前提是和信仰无关。

    一旦牵扯到异端和异教徒,秩序教会的某些狂信徒和审判所,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这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在里面,而是作为一个高度紧密的组织团体,有钱又有势的秩序教会当然不可能真心放过世俗权柄——这一点自己父亲路德也曾经强调过,就像他自己同样也在不断试图干涉克洛维王国财政。

    一旦从两国纠纷变成宗教事务,那这场战争就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解决了,很可能会变成一场政治事件;尤其是为了应对帝国的侵略,克洛维王国本就急需获得教会在财政方面的支持,一旦教会铁了心要插手,目前的克洛维是不敢明着违抗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十三评议会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以为帝国会为了他们对抗教会?

    教派分裂战争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各教派无论自愿还是被迫,都已经融入到秩序教会体系之下,掌握着全世界最前沿的知识和研究,拥有唯一能在整个秩序世界流通的货币体系,控制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帝国那位赫瑞德皇帝要发什么疯,才会为了一帮伊瑟尔精灵旧神派出头?

    就算他肯,那帮骑士领主也会答应吗?

    路德维希对此十分的费解,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帮伊瑟尔精灵到底要搞什么。

    “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一定知无不言!”

    被捆成粽子的小说家乖巧的像一只茶杯猫——而且还是三十多岁爱抽烟的茶杯猫,当然路德维希对这个不感兴趣。

    “你为什么要让我快跑?”

    “因为他们今晚就要对您展开突袭行动了。”德拉科的眼神突然急切了起来:

    “这是很久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差不多和禁卫军团在鹰角城下的惨败是同时进行的——他们把您和…另一位南部军团的指挥官……”

    “安森·巴赫?”

    “对,就是安森·巴赫上校,当成是阻碍十三评议会掌权的最大障碍,因此组织了一场针对南部军团和您个人的突袭!”

    “当然,我知道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指挥官,您麾下的士兵也都是绝对的精锐,正面作战是绝对不会畏惧一群卑鄙可耻的伊瑟尔精灵的;但这次的真的不一样,他们的确是处心积虑的准备了很久,而且还有了一些原本没有的…呃…玩意儿!”

    “瀚土正在发生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眼下他们绝对是集中了十三评议会绝大部分的力量——包括军队和施法者,进行偷袭活动,就在今天!”

    说到这儿的德拉科忽然一愣,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夜色:“现在是几点了?!”

    站在路德维希身后的罗曼掏出怀表:“二十点五十五分。”

    “那也就是快九点了?”脱口而出的小说家突然倒吸口冷气:

    “呃…要是这样的话……”

    “就怎样?”

    “就…我觉得您也用不着跑了,因为他们已经……”

    “轰——!!!!”

    话音未落,一抹金红色的亮光点亮了夜色。

第一百零一章 烈火从天而降

    皎洁的银色月光下,金红色的火光拔地而起;在夜幕下宛若直冲云霄的火柱,瞬间照亮了整个大地。

    不、不是宛若……

    而是它就是根火柱——字面上的意思!

    一根半径至少不低于四米、高度不小于二十米,持续燃烧不断螺旋攀升的火柱!

    它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同时无比显眼的出现在那儿,并且完全没有像是会很快熄灭的迹象,同时还在剧烈的燃烧。

    路德维希和罗曼瞪大了的双眼,充满惊愕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象”,突然失语。

    牢房里的德拉科则在火柱出现的第一时间蜷缩成球,一双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将军!”率先恢复冷静的罗曼扭过头,面色冷峻的看向路德维希:

    “这个位置的话,恐怕军营那边……”

    “你现在立回去,集结警卫连和掷弹兵,弹压军团!”路德维希点点头,果断下令:

    “各团立刻进入预设阵地,炮兵就位,必要时直接代替我向军团传令;任何试图抗命的,溃逃的……”

    “就地格杀!”

    浑身一震的罗曼右手捶胸,向总司令行了一礼:“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经随脚步快速离开。

    路德维希猛地回头,枪管穿过牢房戳在德拉科额头,指着身后的火柱低吼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小说家拼命摇头,纯洁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他们已经不相信我了,怎么告诉我这些?!”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几点动手?!”路德维希怎么相信他的鬼话。

    “不知道!”德拉科被吓得快哭出来了,他能看出来路德维希是真要开枪:

    “我猜的!”

    “猜的?!”

    “猜的!”德拉科赶紧点头:

    “我知道一些大概,再打听他们的行动路线,了解下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猜到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一点都不困难!”

    “不难?”路德维希被染成金红色的面颊微微扭曲:

    “那你再给我猜猜看,他们弄出这东西是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哭丧着脸的小说家望着那照亮了大半个森林的火柱,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我猜…可能大概也许是…某种…标志?”

    标志?

    路德维希猛地回头,看着那完全没有熄灭迹象的火势。

    从位置上判断,它正好出现在南部军团营地的正后方,那里恰巧是军团前往断崖要塞的必经之路,也是唯一能让大规模军团通过的道路。

    特地放在这个位置虽然能截断南部军团的退路,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根本无法对军团造成任何的伤害,反倒还能再提供一些视野……

    等等,视野?

    路德维希的瞳孔渐渐放大,嘴巴不可遏制的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近乎同时,远处的大地上传来了阵阵雷鸣——数不清的炮弹拽着长长的尾焰,成片成片的划过漆黑的夜幕,奔向火柱伫立的方向。

    也就是南部军团的营地!

    那一瞬间,看到路德维希还在愣神的德拉科·维尔特斯,直接挣脱了早就偷偷解开的绳索,抬脚踹开牢门——对,门锁也早就被弄坏了——冲上去,直接将总司令扑倒了压在自己身体下面。

    趴倒在地的同时,撕裂的空气的尖啸声从二人头顶划过,紧接着便是一阵贯穿耳鼓膜的巨响;伴滚滚热浪像纸糊的一样将牢房和周围的树木撕碎,金红色的焰火在二人身后冉冉升起。

    数不清的焰火,在夜空下冉冉升起。

    ……………………

    “敌火来袭!所有人——趴下!!!!”

    伴随着惊雷似的轰鸣与接二连三的惨叫声,罗曼声嘶力竭的咆哮几乎完全被淹没,只能狼狈的趴在堑壕内,眼睁睁看着整个军团被从天而降的火光吞没。

    在他的视线中,瓢泼大雨般的炮弹宛若流星般接连不断的划过天空,在大地上炸开一片片无比刺眼的金红;夹杂着滚滚黑烟的烈火用最快的速度,吞噬了他肉眼可见的一切,让整个南部军团都沉浸在一片火海当中。

    罗曼目瞪口呆。

    从开战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伊瑟尔精灵有这种规模的火力——哪怕是他们所谓的“禁卫军团”,精锐中的精锐,炮兵阵地上也多是威力不大的步兵炮,重炮不过十几门,正面火力甚至无法压制“变强”以前的南部军团。

    但现在…遭到偷袭的南部军团别说炮火反击,而是根本连抬头都已经办不到了——对面的火炮数量哪怕以最保守的数字估算,也不会少于一百门!

    这是何等恐怖的数字,伊瑟尔精灵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火炮的,又是用办法躲过军团侦察兵的眼睛,在这个时间点发起偷袭的?!

    不间断的爆炸声和滚滚黑烟中,声嘶力竭弹压和集结着部队的罗曼,甚至能从身后掷弹兵的脸上看到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们都是最早追随路德维希的老兵,十几天前还曾经正面对抗几十倍于他们的伊瑟尔精灵军队,此时此刻也像慌了神似的惊恐失措。

    连他们都已经是这副模样,就不难想象其他遭遇炮击的士兵会是什么状况。

    尽管继承了雷鸣堡征召军“传统”的南部军团,在修建防御工事方面的技术经验甚至超过了正面作战,但毕竟这仅仅只是一个临时营地——挡挡小型火炮或者步兵或许勉强可以,抗住重炮轰击那属于痴心妄想。

    一触即溃,是对眼下南部军团阵地“最委婉”的形容。

    大段大段的交通壕和散兵壕被实心弹与榴弹无情的撕碎,蹂躏,诸多地表工事更实在轰鸣声中灰飞烟灭;躲在堑壕里的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经化作残肢和血浆被气浪冲上天空,夹杂着尘土瓦砾纷扬而下。

    加之突然出现的“火柱”在军营内造成的慌乱,三分之二的部队都未能在炮火袭击前进入堑壕和掩体,在一片混乱中慌慌张张的被集结起来,然后在开阔地上“迎接”了这场死亡之雨。

    即便不睁开眼睛,光是听周围的爆炸和惨叫声,罗曼中校都不难想象南部军团的伤亡数字是何等的触目惊心,而且每分每秒都在急速攀升!

    再这么打下去,南部军团恐怕会不战自溃!

    当然,罗曼并不担心这一点——除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在同一片战场上打光足以杀死一万多人的炮弹之外,就是因为他某种程度上并不关心整个军团,乃至他自己的死活。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路德维希·弗朗茨。

    对面的目标是路德维希·弗朗茨的命,那么手段就绝对不仅仅是狂轰滥炸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地面部队,刺客,施法者…他们的出现仅仅是时间问题。

    十五分钟后,隆隆炮声终于渐渐稀疏,停止。只有浓烈的黑烟弥漫在燃烧的阵地上,并且完全没有飘散的迹象。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色冷峻的罗曼推开身上被炸断半截身体的掷弹兵,挣扎着爬出被炸得歪扭七八的堑壕,目光迅速在周围扫视一圈,检查被炮火蹂躏后阵地的状况。

    原本严密的防御工事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他亲自监督的后段防线,前沿已经完全被炮弹炸崩的尘土填埋了起来;阵地上还能看见几个步兵连的旗帜和散乱的步枪,但除了旗帜和武器,恐怕也没什么剩下的东西了。

    至于身后…早在炮击开始时,军营就已经乱成一团,眼下能看到的只有成片成片的废墟和被爆炸点燃的帐篷。

    究竟还有多少士兵活着,又有多少人还没有被打散建制,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到现在依然没有溃逃,或者说没机会溃逃…全都是未知数。

    “团长……”

    一个面色比较稚嫩的掷弹兵凑到罗曼身后,惊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希冀——在他看来,军团变成这副模样,赶紧去找到司令官掩护撤退好像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军号。”

    背对着掷弹兵的罗曼突然开口道。

    年轻的掷弹兵怔了下:“唉?”

    “吹军号。”罗曼重复了一遍,不带丝毫感情道:

    “集结部队,准备迎战——伊瑟尔精灵的炮兵没有帝国的水准,炮声停了,就说明步兵要开始对阵地发起进攻了。”

    “加快速度,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呃…是!”

    尽管对长官的命令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但掷弹兵还是本能的执行起命令,从地上被炸断半个身子的老兵身上找到了军号,却怎么也没办法从尸体上将它夺下来。

    尝试几次无果后,没耐心的年轻掷弹兵直接用刺刀斩断了尸体的手腕,举起挂着一只手的军号。

    嘹亮的集结号声,在浓烟滚滚,被火光照耀的阵地上一遍遍的飘荡。

    ………………

    “这么多的炮弹还没把他们全炸死么,该死的克洛维人——那可都是钱啊!”

    望着浓烟滚滚的战场上重新升起的克洛维战旗,一个穿着华贵,身披镀金胸甲和雄鹰头盔的伊瑟尔精灵将领忍不住破口大骂,气得将手里的纯金望远镜直接摔在地上,让身旁的仆人慌慌张张一边慌慌张张的捡起,一边还得挨他的踹。

    为了凑出这么多的炮弹,几乎是清空了整个王**火库的库存,甚至连像他这样的贵族也忍痛掏了腰包——没办法,伊瑟尔精灵的那点工业后勤,也就能应付应付小规模的骚动和边境冲突。

    一旦到了大规模战争,那点库存最多坚持一两场战役,然后就必须从克洛维或者帝国进口,而价格也肯定是超乎想象的昂贵。

    “这些都只是预料之内的事情不是么,阿尔达伯特叔叔。”

    甜美轻柔的嗓音在背后响起,精灵将领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被感化的迹象,反倒是骤然色变,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露出恐惧的神态。

    他猛地转过身,“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以无比谦卑的姿态匍匐在一位带着三角帽,穿着仿佛帝国骑士的精灵少女身前:

    “是、您教训的太对了,如此高瞻远瞩实在是令在下汗颜,芙莱娅公主殿下!”

    “真的?”温柔的精灵少女眨眨眼睛,右手扶着腰间镀金的骑士剑柄,很是关切的凑到匍匐的精灵面前:

    “可我只是说了些很寻常的事情啊。”

    “对您而言,这一切当然是寻常之事,但对我们……”阿尔达伯特用力吞咽了口唾沫,恐惧的眼神从少女腰间的长剑一扫而过:

    “那就是真理!是智慧!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是吗?”

    “是是是!正是因为您的智慧,我们才免于被克洛维人歼灭,侥幸逃生,还能有机会复……”

    “不是的!”

    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起来:“是路易!”

    “是路易他牺牲了他自己,自愿成为引诱克洛维人上钩的诱饵,才让你们这帮毫无价值的渣滓苟活到现在——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还能呼吸,都是拜他所赐!”

    “没有他,你们早就该被克洛维人千刀万剐了!”

    “是是是……”

    浑身一颤的阿尔达伯特瑟瑟发抖,扑在地上的脑袋拼命塞进胸口。

    “所以…亲爱的阿尔达伯特叔叔,还有诸位愚蠢又无能的渣滓们,我的部下。”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缓缓回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胆颤又心惊的脸庞:“千载难逢的,展现你们勇武和忠诚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需要你们带着士兵们,向已经被炮火摧毁大半的克洛维军团发起进攻;蹂躏他们,歼灭他们,杀光他们所有人。”

    “如果有谁认为这一点太难实现,我可以降低要求…允许那位诚实的先生,和敌人同归于尽。”

    “所以,如果在我和路德维希·弗朗茨做个了断的时候,有任何一个克洛维人干扰到我…我就把你们一块歼灭。”

    “听清楚了么?”

    温言细语的精灵公主,双眼在这一刻化作血红色。

第一百零二章 女王

    震天的喊杀声中,地面上的尘土砂砾也随之颤动。

    漆黑的夜幕下,数不清的伊瑟尔精灵士兵们沿着宽阔的道路和泥泞的小径,从草丛里,滩涂边,密林中…从一切角落和一切方向,向被滚滚黑烟笼罩的燃烧阵地扑上来。

    “敌军来袭——!”

    滔天巨浪般的咆哮声中,回荡着罗曼声嘶力竭的怒吼:

    “克洛维人——备战!”

    “迎敌!”

    阵地上的士兵们一片恐慌。

    他们也不可能不恐慌——毫无征兆的挨了十多分钟堪称毁灭性的炮击,紧接着周围就传来敌人发起进攻的声音;这种时候任何但凡还有一点点理智,受到过良好培训或者有训练有素的老兵,都会知道这意味着一件事……

    这是一场有准备的伏击。

    而且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火光跃动的阴影中,成片成片的伊瑟尔精灵的身影宛若从黑暗中游荡的恶鬼,模糊且又不可分辨;它们低吼着,咆哮着,涌入被浓烟笼罩的战场。

    为了抵御有可能出现的伏击和偷袭,南部军团在军营外围阵地上的准备不可谓不周密——从栅栏到壕沟、再到胸墙和伏击点的散兵坑…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但现在所有那些精心准备的工事,统统都在刚刚的炮击里被统统炸成了废墟;挡在南部军团营地和敌人之间的,仅仅只有几条简易到极点的堑壕。

    守卫这几条堑壕的,也仅仅只有仓促间被他勉强集结起来的,数千建制被打散,指挥系统一团乱麻的的线列士兵。

    罗曼面沉如水。

    他没有理会身后年轻掷弹兵惊慌失措的自言自语,没有打扰堑壕里跪在地上一遍遍向秩序之环祷告的老兵,穿过望远镜的冷峻目光,不断观察着对面向阵地狂奔而来的伊瑟尔精灵。

    然后…嘴角咧开了一抹让身后年轻掷弹兵浑身一颤的冷笑。

    “传令!”罗曼头也不回道:

    “第三、第七步兵团进入左翼阵地,第五、第八步兵团进入右翼阵地,放开中央阵线,把各单位军旗留在阵地上,但不要留一兵一卒!”

    “掷弹兵团和警卫连,统统进入中央阵地,散开线列,各连队独立作战,保持压制火力;一旦敌人开始尝试穿插和突破,不要阻拦,但要保持建制不能溃散,有序向两翼撤退躲开敌人正面;”

    “炮兵连…如果还有活着的人,让他们将射界对准道路,实心弹、榴弹或者榴霰弹,不要考虑磅数,有多少就打多少,一直打到火炮炸膛为止!”

    “至于其余部队…如果又重新完成整编,可以投入战斗的,让他们统统在最后一道防线上候命;如果没有进攻指示,除非敌人贴近至五十米,否则不准还击!”

    “是!”

    年轻掷弹兵赶紧答道,右手捶胸行礼;然后又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望着罗曼:“这样…我们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才能突围?”

    “什么时候突围?这要由我们的敌人决定。”

    一闪而过的“微笑”再次浮现在罗曼的脸上:“说起来…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很好奇,好奇他们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唉?

    掷弹兵的脸色一怔。

    ……………………

    于此同时,军营外的密林。

    眩晕、耳鸣、麻木…种种熟悉的感觉,让路德维希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

    当时的自己靠个人实力,成功当上了陆军上校和雄狮要塞的炮兵司令,在视察仓库时,险些被贪污**的军需官用粗制滥造的火炮送上天。

    那是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十二磅火炮,究竟有何等恐怖的威力。

    拼命想要爬起身,却发现胸口被什么重物死死压着;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抬起手,将昏过去的德拉科推到一旁,有些吃力的用双腿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朝燃烧的军营方向走去。

    “等…咳咳咳…等一下!”

    被推开碰到头的德拉科瞬间苏醒,急忙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赶紧上前拦住想要离开的路德维希:

    “您要去干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路德维希无比厌恶的瞥了他一眼:

    “滚!看在你说实话的份上,正好我也不用再开枪打死一个克洛维人。”

    “有关系,很有关系!”惊魂未定的德拉科咽了口唾沫: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死在这里!”

    “为什么?”路德维希冷冷道。

    “因为,因为…因……”德拉科一下子语塞了。

    对啊,为什么?

    看着眼前狼狈却杀气腾腾的路德维希,小说家在第一时间就清楚的意识到,尽管他有一千个十分恰当并且合理的理由,但任何一个都拦不住这位总司令大人。

    更无法在说完之后,让自己从他的枪口下活命。

    德拉科没法告诉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他的存在对保持这个世界的混乱,破坏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原有秩序,打破秩序教会对这个世界的枷锁有多么重要。

    更没法告诉他,某个他特别信赖的人,其实是……呃……

    所以他必须换个思路。

    “因为我是安森·巴赫的朋友!”一脸真诚的德拉科脱口而出:

    “是挚友!所以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挚友的上司兼朋友,您!路德维希·弗朗茨,死在卑鄙无耻,出尔反尔的伊瑟尔精灵手里!”

    “挚友?”

    开口的路德维希表情十分微妙。

    “没错!”德拉科赶紧点头,毫不违心的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绝没有弄虚作假:

    “挚友!”

    “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几个月前,我也记不太清了。”

    “几个月前……”

    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轻轻眯起眼睛:“所以从钢铁苍穹号开始,你们俩就勾搭到一起了…是吧?”

    “呃?!”

    德拉科一阵恍惚,就听到耳畔传来左轮弹仓转动的动静;一低头,就看见路德维希右手的配枪已经顶住了他的喉咙。

    “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你可太能给我惊喜了。”路德维希冷冷道,眼角闪过一丝狰狞:

    “所以我敢保证,你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说实话——告诉我,十三评议会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德拉科一脸的焦急:

    “求您了!赶紧跑,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还是不说是吧?”

    “我说什么,我真不知道啊!”

    “是么?”路德维希冷哼一声,轻蔑的打量着一脸崩溃的小说家,然后……

    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停停停!别这样,别这样行么?!”这一次德拉科真的崩溃到要哭出来了。

    很显然,这位总司令大人是吃准了自己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你说不说?”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大拇指扣住击锤。

    “说说说!”德拉科举双手投降:

    “呃,十三评议会想干什么?他们想要掌权,推翻现在的精灵王,重立新王,想要对克洛维全面开战,想要清洗国内所有支持秩序教会的势力……他们想要多了去了!而办到这一切最需要做的,就是全歼南部军团,拿到您这位总司令的脑袋!”

    “只有您的脑袋,才能团结整个伊瑟尔精灵王国,拉上帝国为他们对抗秩序教会,表忠心,证明他们会和克洛维战斗到底,让帝国再无半点后顾之忧,全力支援伊瑟尔精灵王国!”

    “所以,路德维希·弗朗茨将军,您绝对不能死!您还活着,南部军团和克洛维就还没有被击败,伊瑟尔精灵王国就不会彻底团结起来;这场伊瑟尔精灵惩戒战争,就还有转机!”

    更重要的是您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只要还活着,克洛维的总主教就不会全力支持教会干涉这场战争,就能避免教会势力扩张,让秩序世界继续动荡下去——当然这个不能说…德拉科在心底暗道。

    “你要我抛弃军队,独自逃跑?”路德维希收起枪,看向德拉科的眼神中轻蔑之色依然不减:

    “这不可能,何况现在外面到处是敌人,独自逃亡和主动寻死又有什么区别?”

    “您说的没错,如果就这么直接逃跑的确如此。”德拉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敌人是十三评议会——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在某些方面甚至要比秩序世界其它地方的旧神派强不少;比如说如果您现在就这么逃跑的话,他们有的是办法捕捉到您的踪迹。”

    “那……”

    “但是!”德拉科“啪!”的打了声响指:

    “我有一个完美的方法,能帮您躲过他们的追捕。”

    路德维希的表情微动,右手悄悄扣住了左轮扳机。

    “原理很简单,也不怎么复杂;总的来说就是利用这些施法者们的一贯的盲点——您可能不知道,这种家伙就和某些特别顽固的天赋者一样,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一种迷之自信,所以只要…唉,您干嘛打断我,您怎么又把枪掏出来了?您这是要……”

    不给滔滔不绝的德拉科把话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举起左轮的路德维希面无表情的抬手,指了指他身后。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小说家扯了扯嘴角,缓缓转身,扭头看向身后——微笑的精灵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德拉科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彻底死心了似的望向面前的精灵少女,缓缓向她躬身行礼:

    “晚上好,尊敬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公主殿下!”

    “以及…未来的伊瑟尔精灵女王陛下!”

    精灵少女面带微笑,眼神中却是杀意渐盛。

    路德维希的瞳孔骤缩了下,握着枪柄的右手更加用力了。

    “这种‘家伙’就像某些特别顽固的天赋者,对自己的‘能力’迷之自信,所以只要…什么?”

    天真可爱的精灵少女轻声开口,血色的双瞳带着令人颤栗的力量凝视着小说家:“继续啊,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唉,路易说过啊…不把话讲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只要…表达出足够的善意,就能和他们成为朋友。”深深躬下腰的德拉科,小心翼翼的向精灵少女:“所以尊敬的女王陛下……”

    “天这么晚了,有幸请您就近吃个便饭吗——我请客。”

    直至盯着小说家那张可怜兮兮,满是讨好的脸庞,精灵少女的嘴角绽出一抹如鲜花盛放般的微笑。

    然后…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

    “铛!”

    狭长的军刀撞开迎面刺来的步枪,笔直捅进了伊瑟尔精灵的胸口;血浆喷涌的精灵士兵被应声踹倒,沉重的军靴直接跺在了他的脸上。

    “掷弹兵,进攻!”

    浑身浴血的罗曼低吼着,已经满是崩口的长刀犹如獠牙般肆意挥斩,破碎的刀刃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精灵士兵撕裂;喷涌的血浆同时从五感涌入他的身体。

    对于继承了“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这种刺激就是促使他继续战斗下去的最好养料。

    在长官的鼓舞下,整个阵地上的掷弹兵都在不顾一切的奋力血战,用瓢泼弹雨将被狂热驱使的伊瑟尔精灵变成躺在血泊里逐渐冰冷的碎肉。

    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多到即便整个掷弹兵团、警卫连和一部分精锐散兵分散铺开到整个防线上,还是挡不住他们的进攻。

    幸好,这些敌人大都并不是什么精锐,战斗力和鹰角城之战时的伊瑟尔精灵相比有着极其明显的差距;因此几乎从开战伊始,双方就迅速陷入了对射阶段。

    他们躲在堑壕里,一边开火射击一边动员小股部队试图发起突袭,稍有失利便迅速后缩,不敢前进。

    而这也是大多数接受了“现代化训练”的新兵通病——只敢远距离开枪,完全没有白刃战的勇气。

    因此不少旧式军队——尤其是精锐贵族骑士的旧式军队——只要敢顶住几轮齐射,不顾一切冲锋到二十米内,就能轻而易举的击溃至少两三倍于己的“新军”。

    但这也是有上限的,何况是在敌人数倍于己的情况下…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中央阵地已经失守过半,被击穿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也就在这时,浑身浴血的罗曼忽然捡起了地上伊瑟尔精灵的步枪,对着天空扣响了扳机。

第一百零四章 他们来了

    就在罗曼向天鸣枪的瞬间,躲在堑壕内的年轻掷弹兵立刻执行命令,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手里紧紧攥着的军号。

    随着嘹亮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坚守在两翼阵地的南部军团突然开始掉转枪口,向已经被伊瑟尔精灵占领的中央阵地发起猛攻!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太过自信,还是为了保障偷袭顺利实施,伊瑟尔精灵实在是无法迅速集结足够的精锐,只能纠集各种杂牌军充数,以至于臭鱼烂虾过于密集,让整个军队都泛着股腥味儿。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往往很难判断,但他们是否足够训练有素,是否能在恶劣环境和较为不利的战斗中依然士气不溃,能在战斗的同时保持建制的完整性…在接受过教育,并且经验丰富的军人眼中,这些都是一目了然的。

    因此仅是凭借对伊瑟尔精灵发起冲锋的观察,罗曼就能判断对面敌人的主力,几乎全都是缺乏训练的杂牌和新兵。

    这种军队唯一能做的就是靠人数优势,在首轮进攻中压倒性的击溃防线;一旦进攻受挫,被迫转入僵持和防御,组织度就会呈断崖式崩溃,无法有效执行命令的作战单位和一开战就瘫痪的指挥体系,会迅速让他们陷入各自为战乃至自我崩溃的窘境。

    事实结果也基本符合罗曼的预料——之所以是基本,是因为战斗刚开始不到一刻钟,南部军团还没有展开反攻,伊瑟尔精灵的建制就已经崩溃了。

    数以千计的伊瑟尔精灵,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阵地,在两翼遭到迎头痛击后,就立刻乱哄哄的冲进了中央阵地,和兵力稀少的掷弹兵团与警卫连厮杀;仗着人数——精灵数——的绝对优势,逼迫掷弹兵团不断后撤,一点点的收缩防线。

    然后?然后就…嗯…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梯次攻势,没有重点进攻方向,没有对主火力点进行分割包抄,没有一丁点的火力掩护…就像是一堆沙子乌泱泱的涌进来,除了进攻之外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和脱了缰的鬣狗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还要更糟。

    在左右阵地展开包抄攻势后,上一秒还“气势如虹”的伊瑟尔精灵军团,进攻势头立刻终止;最先遭到打击的侧翼非但没有尝试还击,而是立刻开始争先恐后的逃亡。

    这些少量溃散的队伍转而开始冲击其他部队的阵型——如果他们还真的有阵型存在的话——被裹挟的部队和后续援军在夜幕笼罩,浓烟滚滚的阵地上撞在一起,完全分不清彼此的他们下意识将枪口对准了友军。

    “砰——!!!!”

    于是进攻的伊瑟尔精灵军彻底陷入到混乱当中。

    罗曼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之前死守在左右翼阵地的南部军团,开始一个步兵连一个步兵连的投入战斗,沿着被炸成废墟的阵地走向,向混乱中的伊瑟尔精灵军队发起穿插攻势。

    被浓烟笼罩,遍地燃烧的废墟阵地中央,两支军队的士兵们用弹坑和尸体充当掩体互相射击,隐蔽在壕沟和工事废墟下迂回包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和火光里用刺刀和枪托肉搏……

    尖啸的铅弹在烟尘与爆炸的焰火的肆意穿梭,阵阵喊杀声冲垮了凄厉的惨叫;一面面旗帜数起又倒下,一道道阵线反复拉锯…罗曼的“包围网”将一场原本巨浪和礁石碰撞的阵地站,变成了混乱到极致的绞杀。

    混战中,尽管攻势受挫的伊瑟尔精灵士气呈断崖式下滑,指挥系统更是从瘫痪变成彻底崩溃,严重缺乏训练的新兵更是遭不住南部军团成规模,有节奏的交替进攻……

    但他们依然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而遭到重创的南部军团兵力匮乏,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敢全线投入作战。

    于是在混战开始的十分钟后,南部军团的炮兵终于开火了。

    尽管遭到了出乎预料的打击,但不知道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尽管军团弹药库未能在炮火覆盖中幸免,甚至因为殉爆炸死了上百人,但大多火炮却都逃过一劫。

    至于为什么…因为偷懒的辎重兵和炮兵们根本没将炮车从辎重车卸下来,搬运时就被零散的和其它马车一起堆在了营地外围,任由风吹日晒……

    结果警卫连的士兵把这帮怕死的炮兵从掩体里揪出来时,除了火炮,还顺便找到了一个基数的炮弹和发射药——被他们私藏起来,准备倒卖出去的。

    “轰——!!!!轰——!!!!轰——!!!!”

    借助伊瑟尔精灵施法者升起的火柱,同样被“点亮视野”的南部军团炮兵开始向正不断涌入阵地的伊瑟尔精灵展开反击。

    发出恐怖尖啸的榴霰弹升入高空,在密集的伊瑟尔精灵进攻序列头顶被轰然引爆,数以千计的滚烫铅弹犹如狂风暴雨倾洒而下,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将所有被碰到的血肉之躯撕成碎末。

    面对毫无征兆的炮击,伊瑟尔精灵军团的后续攻势被硬生生打断;看到前排被炸成碎肉的同胞,对令狂热的伊瑟尔精灵冷静下来立竿见影,十分有效。

    很快,山呼海啸的攻势被立刻放缓,“势如破竹”的伊瑟尔精灵们不得不重新寻找进攻方向,或者掉头跑路,然后死在后排督战士兵的枪口下。

    但他们的攻势放缓,却并不意味着南部军团也会“十分知趣”的停止炮击,某种程度上甚至刚好相反…在确认炮击对阻断攻势有效后,稍微恢复了点儿士气的军团炮兵们打得更卖力了。

    作为南部军团内第二受重用的部队,直属炮兵营在路德维希手下一直享受着极高的待遇;除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他们是不会也不敢抛弃总司令跑路的。

    震荡空气的轰鸣声接二连三的回响,训练有素的炮兵们十分训练有素的洗刷已经滚烫泛红的炮膛,修整被后坐力弄偏的炮位,准备引信、炮弹和发射药——十五秒后,金红色的火舌再次从漆黑的炮口喷涌而出。

    在这种近乎疯狂的炮击下,南部军团阵地和伊瑟尔精灵进攻的主方向间,形成了一道硝烟与火焰织成的“封锁线”;将敌人后续攻势拦腰斩断。

    而当中央阵地上陷入混战的伊瑟尔精灵失去援军,原本就在迅速下滑的士气崩的更快了;一支胶着的战线在不断被重新竖起的血色独角兽战旗下,逐渐开始有越来越明朗的趋势。

    “吹号!”

    反手用枪托砸爆了伊瑟尔精灵的脑袋,被涌而出的液体和固体糊了一脸的罗曼不顾狼狈,表情狰狞的对身后的年轻掷弹兵吼道。

    “是!”

    被吓得面色苍白的掷弹兵连忙抄起挂在胸口的军号,鼓足全力吹了起来。

    当第三声嘹亮的军号声在战场上回荡,南部军团的反攻终于开始了。

    被之前伊瑟尔精灵炮火覆盖击溃,打散,连建制都濒临崩溃的南部军团士兵们犹如被松开缰绳的野犬,以散兵线的形式——因为实在是很难,也没必要重新组成线列了——向中央阵地的伊瑟尔精灵发起了进攻。

    当最后数千军队投入战斗后,颓势明显又无援军的伊瑟尔精灵军队,开始一点一点的被逐出阵地;但他们的身后却已经不是来时的道路,而是南部军团炮兵的火力覆盖区。

    进攻是死,后撤更是死…越来越绝望的伊瑟尔精灵们展现出了濒死者负隅顽抗的意志,悍不畏死的发起一轮轮反攻,试图在南部军团的进攻线上打开缺口。

    但指挥系统崩溃导致他们只能各自为战,很轻松就被重整攻势的南部军团识破,集中优势兵力予以包夹歼灭,将伊瑟尔精灵的绝地反扑变成主动寻死。

    当试图突围的军队被逐个击溃,伊瑟尔精灵菌军队的溃败势头也开始变得明显得不能更明显;甚至连他们自己也逐渐陷入绝望,清楚自己被包围全歼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就在这时,罗曼却喊停了攻势——在先头部队投入战斗后,陆续进入战场的部队却开始原地展开线列,就地防御,在遍地弹坑上重新掘壕。

    部分散兵开始向外围扩展阵线,布置观察哨;辎重部队和医疗兵进入阵地,一边打扫战场一边救治伤员,组织清理工作。

    至于阵地上残存的,还在做最后困兽之斗的伊瑟尔精灵,罗曼却像是突然间对他们失去兴趣了一样,晾在那里;除非他们试图突围,否则南部军团甚至没有任何要主动进攻的迹象。

    “因为没必要。”

    浑身是血的罗曼坐在一处堑壕边缘,叼着被血水浸泡过的卷烟吞云吐雾;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狰狞的脸色,令不知所措的年轻掷弹兵害怕的不敢说话:

    “我说过,今晚战斗会打到什么地步不取决于我们;伊瑟尔精灵…他们想打多久,我们就陪他们打多久;他们溃败的时候,就是我们突围的时候。”

    所以…对于阵地上的伊瑟尔精灵不仅不能消灭,甚至要让他们存在下去;只要阵地上依然是缺牙交错,还能看到“希望”的伊瑟尔精灵就不会轻易改变主要进攻方向,更不敢在己方军队交战的时候,对阵地进攻炮火覆盖。

    最开始的炮火覆盖的确猛烈,狂轰滥炸直接让至少三个步兵团建制崩溃,失去战斗能力;但也暴露了对方炮兵技术是何等的垃圾,在有引导有视野有预先挑选的最好的炮位情况下,依然无法在视野范围内进行较为精准的打击。

    像帝国炮兵,他们甚至能让自己的线列步兵顶着炸点发起刺刀冲锋,根本不给敌人留任何组织防御和反攻的余地,那样的炮火才叫令人胆寒。

    而得到了帝国“技术培训”的伊瑟尔精灵嘛…只要有坚固的防御工事,你甚至可以将敌人的炮火覆盖,当成战前烟火表演。

    这就叫差距。

    如果伏击的是帝国精锐部队,罗曼才不会像之前那样浪费时间;他会真的按照德拉科的吩咐,带上路德维希直接跑路,甚至不需要让总司令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他不仅要让路德维希活着,还要让尽量保存南部军团主力的有生力量,避免路德维希在反攻时只能依赖某些无耻小人和他的渣滓兵——对,说的就是安森·巴赫。

    真要是到那一步,天知道这家伙能提出什么“合情合理”的要求和条件;即便只是以防万一,也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

    “可如果敌人还有援军呢?”

    年轻掷弹兵战战兢兢的开口问道:“或者…他们的炮兵真的不顾自己人死活,对阵地开火怎么办?”

    “那我们就把堑壕挖得更深,把防线修得更密;竭尽我们所能,和敌人战斗到底。”罗曼冷冷道:

    “这是战争,你永远不知道敌人有多低的下限,不知道他们有多肮脏,多卑鄙;但这些不要紧,因为再卑鄙,再无耻的手段,也不能在一支意志坚定的军队面前轻松获胜。”

    “他们敢来,我们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轰——!

    话音未落的瞬间,阵地上响起了轰鸣。

    浑身一震的罗曼猛地抬头,凶兽般的瞳孔骤然一缩,立刻捕捉到了远处腾起的火光。

    那绝对不是炮弹或者手榴弹制造的爆炸,因为它们炸开的火焰绝对不会直冲云霄,犹如一根火柱般伫立在大地上。

    冲天的火柱螺旋升空,飞溅的金红色的焰火在阵地上掀起阵阵凄厉的哀嚎,远远地甚至能看到那根“火柱”甚至不是停止,而是在缓缓移动的。

    几乎同时,另一端的右翼阵地上也响起了恐怖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血浆夹杂着残肢碎肉,在密集的线列中漫天飞舞;喷涌而出的血浆犹如活物般化作触手,抽搐着伸向周围不断哀嚎着逃散的南部军团士兵们。

    于是叼着卷烟的罗曼缓缓起身,捡起地上残破不堪,宛若凶兽獠牙的军刀,轻轻拍了拍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年轻掷弹兵肩膀:

    “他们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塔莉娅小姐的款待

    “铛!”

    迸裂的火光,将狭长的骑士剑挡在了距离德拉科喉咙只有几公分的位置。

    “他是你朋友?”

    精灵公主看着拔刀挡下自己的路德维希,凝重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在她原本的设想中,对方应该趁这个机会逃跑才是。

    “不是。”路德维希冷冷道:

    “但他是个克洛维人——虽然是最差劲的克洛维人。”

    “我是个克洛维军人,保护我的国王和人民…是我的使命。”

    站在两人中间的德拉科举着手,满脸尬笑的脸庞僵硬,冷汗如同瀑布似的从头顶落下,全身紧绷,纹丝不动。

    懒得理他的路德维希紧握着右手刀柄,注意力完全在对面的精灵公主——“某人”口中未来的精灵女王,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身上。

    她手中紧握着骑士长剑——那为了刺穿甲胄而特地锻造的锥形剑身,远比马刀或者军官佩刀更加笨重,既不方便也不灵活,对这个时代多半无甲的军队而言,属于已经“过时”的武器。

    但这么笨重过时的武器,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细柔荑紧握着,轻盈的犹如一只羽毛笔,凌厉而致命。

    路德维希不确定这究竟是伊瑟尔精灵的“异能”,还是“施法者”的力量。

    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自己腰间的左轮枪只有六发子弹,扣动扳机的瞬间,并没有多少失手的机会。

    头颅和心脏,只有同时命中这两个位置,才能击杀一名施法者。

    “很好。”

    芙莱娅缓缓收敛微笑,被血色充盈的瞳孔愈发冰冷:

    “那就把你们一起……”

    “等下!”

    被夹在中间的德拉科突然开口,突然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全世界公认的标准投降姿势:“我有话要说!”

    “路易!路易还活着,他没有死!”

    精灵公主表情一怔,瞳孔中的血色有微微淡化的迹象。

    路德维希眉头紧蹙,差点儿失手开枪的他不明白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禁卫军团前统帅,路易·贝尔纳…他还活着!”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的小说家冷汗直冒,声音都不由自主提高了八度:

    “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毫发未伤!”

    芙莱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但下一秒瞳孔又再次被血色溢满:

    “撒谎!”

    “我没撒谎,真的!”

    德拉科尖叫一声,慌慌张张的指向身后的路德维希:“他!他可以作证,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感受到芙莱娅突然投来的目光,虽然不清楚德拉科这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但路德维希也不认为自己有撒谎伤害一位精灵少女的必要。

    “是真的,路易·贝尔纳没有死——我们生擒了他。”

    “那现在……?!”精灵少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急切,一丝慌乱。

    “现在…他应该在帝国和克洛维王国边境,前往艾德兰公国——他父亲的领地。”

    路德维希义正言辞道:“我以弗朗茨家族的名义向你保证,在进入帝国国境之前,路易·贝尔纳爵士没有受到过任何虐待和羞辱,更没有遭受过任何勒索或要挟。”

    “我们是战场上的敌人,是对手;但作为一名骑士,我敬佩他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令他或我自己蒙羞之事!”

    “真的?”芙莱娅的表情还是很难以置信。

    “信不信由你。”路德维希面不改色道,显得十分坦然: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什么机密——连这个混蛋不是都弄到消息了吗?”

    芙莱娅表情凝重起来,她死死盯着总司令的眼睛,似乎拼命想找到他撒谎的证据,握剑的小手却在微微颤抖。

    路德维希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死寂的气氛持续了一分钟之久,面色愈发冷峻的芙莱娅渐渐恢复冷静,很是郑重的冲总司令微微颔首:

    “我相信你——你的精神波动和心跳告诉我,你没有撒谎。”

    满头大汗的德拉科终于长松口气,明明是六月份凉爽的林间夜晚,整个人却像快脱水了似的。

    他刚想要接过路德维希的话,先安慰安慰精神不太稳定的芙莱娅公主殿下,向二位分析下眼前两边的利害关系,再说两个冷笑话活跃活跃气氛……

    但事情并没朝他预料的那样发展。

    就在他松口气的刹那,芙莱娅手中长剑在路德维希刀锋上划出一串火星,猛地向他脖颈刺来。

    “等等!我……”

    亡魂大冒的小说家刚想要说什么,就感到后腰传来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让他满是青紫的脸颊和地面再来次亲密接触。

    “趴下!”

    怒吼的路德维希踹倒小说家的瞬间,拔枪的左手同时扣响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六连射——三枪头颅,三枪心脏,封死了所有可以躲闪格挡的角度。

    然后他睁大的瞳孔就看到尖啸的铅弹,在冲出枪口的瞬间以惊人的速度“燃烧”——当真正触碰精灵少女的时候,只剩下连烟雾都不剩的灰烬。

    而芙莱娅手中的长剑,却已经化作一道银芒,以撕裂甲胄的气势向路德维希袭来。

    剑锋未至,被撕开的厉风就令他产生出“见到死亡”的幻觉。

    “铛!”

    刀锋与剑刃再一次“亲密接触”,势大力沉的一击令路德维希险些武器脱手,“错愕”这个词汇很好的形容了他此刻的表情。

    “你——”路德维希的表情近乎扭曲。

    “看在路易还活着的份上……”冷冷开口的芙莱娅,血红的双眸已经看不见瞳孔:

    “我赐予尔等刑柱之罚——你们会在我的痛苦中,被焚烧。”

    “化作灰烬,偿还路易承受过的屈辱!”

    话音落下的同时,路德维希突然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干燥起来——明明战场在数百米开外,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某个刚刚爆炸的弹坑旁边。

    芙莱娅却没有给他任何犹豫的时间,剑锋开始微微泛红的骑士长剑卷起滚滚热浪,继续向路德维希猛斩过来。

    “铛!铛!铛!”

    火星爆裂,势大力沉的斩击逼迫路德维希连连后撤;作为一名炮长出身的军官,总主教的亲儿子,一对一的战斗原本就不是他擅长的方向,仅仅接受过一些基本训练而已。

    同时通过少女的动作,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位精灵公主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实战训练,只是完全在用蛮力随意乱挥而已。

    但这丝毫没有削弱精灵少女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更强了!

    两人所过之处,地面的杂草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缩,泥土一点一点的板结,龟裂;并且越是枯萎,那种难以言喻的燥热感就越是强烈。

    “鈶鎯——!”

    刀锋和剑芒碰触的刹那,迸溅的火花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随芙莱娅劈斩的剑芒向路德维希扑咬而来。

    来不及躲闪的路德维希只能原地蹲下,双手举刀撑在身前。

    先是一声利刃撞击的巨响,紧接着金红色的火焰犹如流动的实体,将路德维希的身影彻底吞噬。

    “轰!”

    伴随着德拉科的惊呼声,刺眼的焰火在林间绽放;烟尘弥漫之处,尽是焦土。

    但芙莱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愣住了。

    烟尘散去,蹲在地上的路德维希浑身完好无损,只有身上的军装隐隐有些被烧焦的痕迹在他的身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抹淡淡的金色光芒。

    “你……”

    芙莱娅的表情略有些诧异。

    “圣杯骑士血脉。效果是在受到致命伤之前,能让我‘身披铠甲’——让我抗住一发六磅实心弹不死。”路德维希的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

    “没什么用处的能力,但我的副官说如果我不坚持练习的话,他就不会允许我靠近战场一公里之内。”

    话音落下的刹那,金红色的剑芒已经如雷霆般袭来。

    整个骑士剑都已经被金红色的火光所覆盖,所掠之处尽是滚滚热浪!

    “铛!”

    利刃碰触的刹那,剑锋涌出阵阵烈火,路德维希手中的长刀发出刺耳的哀鸣。

    “拉开距离!”

    躲在不远处的德拉科突然朝这边喊道:“不要和她贴身,拉开距离——至少要保持二十米以上的距离!”

    “施法者能控制的距离是有限的,她无法扭曲施法距离外的现实!”

    芙莱娅表情骤然狰狞,愤怒的血瞳猛地回首望向身后:

    “叛徒,去死!”

    一脸惊慌失措的小说家果断抱头蹲下,整个身体在瞬息间缩成一团。

    “轰!”

    轰鸣声响起,他身后一颗足足有一人环抱那么粗的大树从躯干中央爆裂,被腾起的烈焰变成了无比醒目的“火炬”。

    路德维希没有浪费他努力争取来的机会,扭头狂奔和精灵少女拉开距离;金红色的烈焰不断在他周围炸裂,对他围追堵截。

    逃过一劫的德拉科死死趴在还在燃烧的大树下,胆战心惊的望着对路德维希穷追不舍的精灵少女。

    “轰!”

    火光突然在他面前炸开,滚烫的热浪夹杂着砂砾尘土迎面向他袭来;察觉到自己被包抄的路德维希立刻调转方向,朝一旁扑倒。

    忽然,在他扑倒的方向上,一抹刺眼的金红色由下而上,朝着路德维希脖颈袭来。

    “铛!”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不堪重负的军刀在挡下致命一击的同时被一分为二,刀刃断裂的横截面上,还泛着被烈焰扫过留下的余温。

    路德维希翻滚落地,抬起头,一脸冷峻的芙莱娅正俯瞰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血色的瞳孔中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金红色的剑锋,停在了他的脖颈前。

    她并不急于立刻杀死这个击败了路易的克洛维人,她要折磨他,羞辱他,让他跪地求饶,恳求自己赐予他被捆在火刑柱上,成为祭品的荣誉。

    路德维希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顶在脖颈前的剑尖,身体上泛起的淡淡金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冰冷的微笑在芙莱娅的嘴角缓缓上扬,白皙细嫩的左臂随张开的手掌缓缓向上托举,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地面开始燃起火光。

    那火焰先是暗红,很快又变成了金红色,并随着精灵公主纤纤柔胰上扬愈发刺眼,化作照亮一切的金白…将二人笼罩其中。

    汗如雨下的路德维希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像少女预想的那样,流露出一丝丝恐慌的神色。

    而也就在这时……

    “嗯?”

    若隐若现的风声突然从身后响起,浑身一怔的芙莱娅下意识看向身后。

    然后,那双血红色的瞳孔中就倒映出了一个如凶兽般狂奔的身影,还有他手中劈开烈焰的长刀。

    “噗!”

    那身影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在肢体分离的刹那芙莱娅还没有完全反应归来,直至飞舞的白色倒影出现在瞳孔中,她才知道自己的左臂已经被斩断了。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浑身浴血的罗曼挥舞着满是缺口的军刀已经冲进了火海,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跃而起。

    双眼骤缩的路德维希没有半分犹豫,双手直接攥住了伸向自己喉咙的烈焰长剑,忍着皮肉灼烧撕裂的剧痛,硬生生将武器从芙莱娅手中夺走。

    “轰!”

    哀嚎的芙莱娅,将罗曼手中的军刀炸成粉碎,握刀的右手燃起了火。

    但开启了“狂猎骑士血脉”的罗曼也已经冲到了她面前,扬起右肘,直接砸向芙莱娅的太阳穴。

    “砰!”

    长发飘飘的精灵公主直挺挺的应声倒地——她似乎想要躲闪,但咒法师的“距离感”并不能弥补经验上的缺失,而依靠魔法得到的力量,则被“狂猎骑士”罗曼完全碾压。

    “咚!”

    路德维希果断出手——抬脚猛地踹向精灵公主的胸膛,然后死死踩住。

    抓住这个机会的罗曼一边扑灭右手的火焰,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冷冰冰的金属球,趁着芙莱娅还在惨叫的功夫塞进了她嘴里。

    “奥古斯特军工厂出品,新式手榴弹。”罗曼对着地上半昏迷状态的精灵公主道:

    “代号,塔莉娅小姐的款待!”

    话音落下,他猛地拽开引信,和路德维希两人猛地向两边扑倒。

    “轰!”

第一百零六章 太阳

    随着爆炸轰鸣声在林间响起,芙莱娅的身影也随之被升腾而起的烈焰吞没。

    它就像是忽闪即灭的煤油灯,在绚烂绽放的瞬间后就消失了踪影,只剩下遍地的焦痕、碎裂的破片和被它炸碎的“痕迹”,外加浓烈呛人的黑烟。

    滚滚浓烟中,精灵公主被炸得焦黑的肢体支离破碎——精致可爱的面庞和脑袋一起变成了一滩,躯干与烧焦的罩衣、斗篷外加金属胸甲融为一体,彻底碳化的四肢在爆炸中四分五裂,夹杂着尘土和泥沙散落一地。

    灰飞烟灭,血肉不存。

    望着爆炸中心那小半截一动不动的身影,死死趴在地上的路德维希再一次肯定了自己从奥古斯特军工厂进口步兵装备这件事,的确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尽管比莱顿的手榴弹要贵二分之一,但无论爆炸半径还是威力,都绝对值得上它多出来的价钱。

    看来等打通了补给线,要想办法补充一批奥古斯特军工厂生产的步兵装备了…路德维希暗想道。

    一旁的森林里,剧烈咳嗽着的罗曼从地上爬起来,扔掉了手里仅剩的刀柄朝这边走来。

    此刻的掷弹兵团长看上去十分狼狈——头盔已经不翼而飞,身上的军装也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从头到脚都被散发着腥臭的暗红色粘稠液体覆盖,右手上和暴露的肌肤处还残留着严重烧伤的痕迹……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犀利,冷峻的脸色透着某种既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从容。

    伸手将路德维希从地上扶起来,面无表情的罗曼站得笔直,朝总司令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将军。”

    “军团怎么样了?”路德维希回了一个军礼就立刻直奔主题。

    “已经击退敌人第一次攻势。”

    罗曼立刻沉声答道,两人都没提起刚刚发生的事:“辎重和伤员都已经清点完毕,全军团的损失大概有四分之一。”

    “两个步兵团已经彻底失去战斗能力,其余步兵团各减员一个连到半个营不等,轻伤员大概有两千人左右,重伤员…我还没有拿到统计数字,但应该不会太多。”

    “因为炮击主要针对了我军驻扎营地和外围阵地,各个步兵团建制受到重创,许多部队已经无法维持原本建制,必须打散重组;尤其中下层军官伤亡严重,需要尽快补充。”

    “敌人第一轮攻势结尾没能攻破我军防线,恼羞成怒动用了施法者;我军普通线列步兵试图阻拦,伤亡惨重,最后只能集结手榴弹和榴霰弹,进行点对点包围击毙…警卫连阵亡三分之二。”

    路德维希的呼吸稍微有些急促,而罗曼的汇报仍在继续:

    “二分之一的后勤储备,三分之二的弹药,在敌人的炮火覆盖中销毁,各类型炮弹只剩一个基数,在刚刚的阻击战中已经全部耗尽。”

    “第一轮攻势结束后,我尽可能搜集了战利品和阵地上无人的武器,确保每个步兵身上大概还剩下一天口粮,能坚持一次到两次战斗的弹药。”

    “目前敌人暂时对我军外围阵地维持包围,主力军指挥系统呈半瘫痪状态,完全无法对我军行动实施有效封锁,更看不出有任何要组织新一轮进攻的迹象。”

    “既然敌人已经无法发动新攻势,那就立刻组织撤退。”路德维希平静道:

    “急行军,争取在一天内赶往断崖要塞!”

    “辎重兵和轻伤员正在清点整理辎重,先头部队和散兵已经正式开拔。”罗曼面不改色道:

    “按行动计划,先头部队将在明日十五点三十分,殿后部队将在十七点整抵达断崖要塞!”

    话音未落,树林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嘶鸣声;骑着一匹枣红马的德拉科朝这边赶来,身后还另外牵着另一匹颜色相同的军马。

    望着那慌慌张张翻下马鞍的身影,两人十分默契的停止了交谈。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路德维希颇有些嘲弄的看着这位狼狈不堪的小说家,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弧度:“怎么,嫌之前的牢房不舒服,想换个四面封顶,有铁栅栏的?”

    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德拉科——他衣服不是被扒了就是被烧焦了——出奇的没有理会总司令的嘲弄,一路小跑过来后就立刻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刚让心跳稍微慢下来,第一句话就是:“那位精灵公主呢?!”

    “死了。”路德维希冷冷道。

    “死了?!”德拉科先是瞪大眼睛,然后浑身一激灵:

    “你…您确定?!”

    “我亲手炸死的她。”

    罗曼微微蹙眉的看着他:“脑袋没有了,剩下的就那儿,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看。”

    德拉科表情怔了怔,话音刚落便起身推开了罗曼,朝刚刚爆炸中心走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脸色刷的一白,没有半点血色。

    “怎么了?”

    路德维希的眼神也随之凝重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脸色苍白的小说家猛地抬起头,抱着脑袋神经兮兮的四下张望起来:

    “不对!”

    “什么不对?”开口的罗曼已经上前半步,将路德维希挡在身后,烧伤的右手握着裤腿上备用刺刀刀柄。

    “什么都不对!”

    满脸歇斯底里表情的德拉科根本没有回答罗曼的问题,整个人像中了邪似的跳起来,抱着脑袋,豆大的冷汗又开始“哗啦啦”的从他额头上冒出来。

    漆黑一片的树林里,罗曼和路德维希面面相觑,看着小说家一个人站在原地发疯。

    “撤退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彻底懒得理会这这家伙的路德维希,干脆继续刚才的话题:

    “按照最快的速度,殿后部队还要多久才能出发?”

    “大概是一小时后。”

    罗曼深深看了一眼还在继续歇斯底里的德拉科,沉声答道:“我把剩下三分之一的警卫连和掷弹兵团留在了阵地前沿,担任侦察兵,每五分钟向殿后部队汇报一次情况,确保正在撤离的部队不会遭到敌人追击。”

    “尽量确保联络畅通,正在撤退的部队让鼓手和军号手跟在后面一刻不停的敲鼓,不要耽误时间。”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有必要的话,殿后部队由我亲自指……”

    “她还活着!”

    歇斯底里的德拉科突然转过身,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塔莉娅·摩西菲尔德…她还活着!”

    “没死?!”

    路德维希先是一惊,旋即拽着德拉科的衣领指着地上的焦炭怒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呃……”

    小说家的面颊抽了抽,慌张中有些结巴的开口道:“那个…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和我们人类的不太一样吗?”

    “他们不是通过仪式,或者祷告之类的方法——当然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的,我不是个旧神派——他们的方式是情感,极端的情感,会让一个身体里流淌着精灵血脉的生物…觉醒三旧神之一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觉醒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并且往往会和本人的情感有直接关联——简单来说比如一个精灵觉醒力量的关键是愤怒,那么她越是愤怒,她的力量就有可能…呃…越强。”

    路德维希愣了下。

    “那…你们知道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或者说十三评议会…他们是用什么来划分等级的吗?”德拉科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看着两人:

    “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是血脉纯度越高,觉醒施法者天赋时力量就越强,而且越极端;并且经常会有刚刚觉醒,实力就堪比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出现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的…对吧?”

    “然后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她的父亲是精灵王,母亲是精灵王的表妹,大概可以认为是整个伊瑟尔王国,血脉‘最纯正’的几个伊瑟尔精灵之一了。”

    “因此…虽然我也非常希望相信,相信二位真的把这个万恶的旧神派干掉了但是……”德拉科笑得比哭还难看:

    “但是看在秩序之环的份上,我真心提醒二位,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她…没那么简单。”

    “那这个…到底是什么?!”

    死死盯着地上已经被自己炸成焦炭的尸体,罗曼忍不住开口道。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德拉科拼命摇头,眼神里的恐惧还在不断的放大:

    “但如果那位殿下已经觉醒成为亵渎法师级别的咒法师——顺便一说这很有可能——施法距离限制这种事情能对她造成的限制…其实已经微乎其微了。”

    沉默的路德维希和罗曼,两人面面相觑。

    “部队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撤离?”路德维希猛地看向罗曼。

    “一小时!”罗曼的表情无比凝重。

    “太慢了,四十五……”路德维希突然改口:

    “不,三十分钟!最迟三十分钟,让所有部队全线撤退,急行军!”

    “是!”

    话音落下的刹那,远处大地上突然传来阵阵雷声。

    惊愕的三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向头顶缓缓升起的刺眼光亮。

    天空……

    在燃烧。

    ………………

    “你们还真是善于证明自己的无能啊,渣滓们。”

    面色平静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站在炮兵阵地前,俯视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伊瑟尔精灵将领们。

    “两个月的准备,两万名士兵,一百门火炮,数以千计的炮弹,几十名优秀的施法者…以及确保这些准时出现在这里的数万民夫,然后…就给我这个结果?”

    “让路德维希和他的走狗们,能够从容不迫的撤退?”

    “很好,非常的好…渣滓们,你们又给了我一个充分的,彻底抛弃你们的理由;你们的无能,已经让我们敌人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能轻松击败我们的程度。”

    精灵少女冷冷道。

    “他们还有天赋者,还有炮兵!”瑟瑟发抖的精灵将领强调道:

    “我们的进攻被他们的炮火打击阻断了,如果不是因为敌人的火炮没有被摧毁,我们肯定早就已经……”

    “所以这是我的错,是么?”芙莱娅突然打断道。

    “不、不敢!”

    精灵将领浑身一激灵,果断将脑袋戳进了泥土里,剧烈颤抖的身体犹如筛糠般。

    “不,这就我的错误。”

    精灵公主的表情依然平静,她单膝蹲下身,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精灵将领的下巴,将那张教科书般“何为恐惧”的脸缓缓托举,让对方能和自己四目平视:

    “我给了你们太多信任了,以至于你们不堪重负…对么?”

    “不不不…殿下,我……”

    “我在路易还在的时候就看到了,你们其实不想要那么多信任的;你们将他奉为英雄,救世主;不是因为你们相信他,而是你们需要一个救世主,一个…能让你们无需做任何事情,就能享受胜利和荣光的救世主。”

    “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

    “你们就是这样的渣滓,尘埃…你们所绽放出来的光辉,全部要拜亲爱的路易所赐;没有他,你们都活该在鹰角城被克洛维人杀得一干二净。”

    “我、我们……”

    “现在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你一定也很高兴吧——救世主还活着,你们又可以继续无能,继续像你们曾经那样…无知又傲慢,肆意践踏和享受救世主带来的一切。”

    “我求求您、我再也不敢、再也……”

    “但救世主是需要祭品的…你,他们,都是祭品;我现在好开心啊,路易还活着!我要庆祝,我要让所有人一起分享我的喜悦!”芙莱娅微笑道:

    “你能明白吗,那种开心道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的感觉?”

    “我……”

    “不妨,感受一下吧?”

    “不不不不…我,我真的不……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从精灵将领的喉咙中炸响,浑身上下的肌肤突然泛起了金红色的光芒——焚尽一切的光芒。

    大地上,升起了太阳。

第一百零七章 胜利不是结束

    “不行,我反对现在立刻出兵,去支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回荡着小书记官艾伦·道恩铿锵有力的声音。

    这是一场临时发起的紧急会议——十点三十分,整个风暴师乃至联军都还没从密斯特大公加冕仪式的晚宴上醒过来。

    三分之一的人在宿醉中呼呼大睡,三分之一的人在试图向一个或者几个床伴证明自己没醉,而且很有精神;剩下的三分之一已经放弃和身体对抗,享受白天也能躺在床上的快乐。

    卡尔、法比安、艾伦,全军仅有的三个依然保持着良好作息习惯的人,就被安森“抓来”开会。

    没有地图,没有方案,没有方针…只有一封信。

    南部军团司令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信。

    这件事早晚要摊牌,而且估计是躲不掉了——毕竟安森觉得自己还是很忠诚的——当然就不如趁瀚土战争告一段落的时候,先在上层达成共识,再举行军事会议通报全军,最后再看看某些“可靠盟友”们的态度,来决定最后如何驰援路德维希。

    怎么说呢…主要因为安森觉得至少在他们四个里,应该没有那种敢毫不掩饰的抗命,看着路德维希去死的家伙。

    然后,就……

    “根据目前已经得到的情报,首先南部军团并未遭到严重损失,建制完整,核心主力尚存,并且有较为稳定的补给线和一个非常坚固的前沿基地,根本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抱着文档的小书记官慷慨陈词:“其次,军团在伊瑟尔精灵王国腹地受挫,完全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战略失误所致,太过仓促的进攻导致补给线跟不上前沿,在没有建立稳固后方的前提下,盲目强攻王都,致使失败!”

    “至于四十天内调动两万名士兵和四万后备兵这…这倒没什么问题,但这必将动摇我方盟友对克洛维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以风暴师的后勤力量,根本无法为六万名士兵提供充足的补给!”

    “在瀚土,我们还能一定程度上依靠盟友和抢…某些友善人士的帮助,可一旦立刻北上,风暴师就必须为他们承担一切负担,这一点凭我们是绝对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这注定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做不好固然会被惩罚,做好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只是机械的服从了总司令的指示,功劳全都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我们付出的全部努力不会有任何的回报,任何!”

    像是生怕其他人不明白情况的严重性,小书记官还咬牙切齿的强调了一翻,站在椅子上用右拳“啪!啪!”的在桌子上砸了又砸。

    对此,会议室内一片气氛诡异。

    “咳咳!那个……”

    坐他对面的卡尔咳嗽两声,先是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安森,然后小心翼翼的让目光平视着“气呼呼”的小书记官:

    “我记得…你以前是克洛维大教堂的教士是吧?”

    “没错!”艾伦点点头,然后用一本正经的口气道:

    “但现在的我是安森·巴赫上校忠心耿耿的书记官,当然要以他而非别人的利益优先;现在立刻动身救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完全不符合安森·巴赫大人的利益,所以我当然要反对。”

    这充满了正能量的发言,让卡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法比安?”

    低着头的安森看向自己的掷弹兵团团长,眼神中带着几分问询。

    “我和艾伦·道恩阁下的部分观点有一部分重合,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即便我们真的完成了路德维希少将交付的任务,南部军团的人也不会觉得使我们救了他们,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感激。”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觉得我们是来炫耀,来抢战功的——当然我没有任何诽谤的意思,只是客观的举出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

    “因此退一万步说,即便路德维希少将对您心怀感激,但为了不让其他人感到‘不公’,恐怕也不会对您有任何好脸色,甚至给不了您太多利益但……”

    前近卫军军官正色道:“但作为一名军人,执行上司命令是天职,和利益无关。”

    “所以?”安森冲他眨眨眼睛。

    “所以如果您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无论有多么困难,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掷弹兵团都保证完成任务——坚决贯彻您的一切命令。”

    法比安十分巧妙的答道。

    对此“深受感动”的安森也煞有其事的微微颔首,向自己的掷弹兵团长表示赞许,然后缓缓将目光转向同样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参谋长。

    意思是“该你了”。

    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卡尔·贝恩双肘撑在桌子上,让自己上半身能支起来——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安森什么意思,但这个混蛋就是想让别人替他说出来。

    嗯,更准确的说是自己替他说出来,显得他仿佛很尊重所有人的意见一样。

    “我认为……”缓缓开口的卡尔,不留痕迹的瞥了安森一眼:

    “必须去。”

    “为什么?!”惊愕的小书记官脱口而出。

    “对啊,为什么?!”这个是同样“惊愕”的安森·巴赫。

    坐在参谋长后面的法比安保持沉默,若有所思的目光默默打量着另外三人中的两个。

    强忍着活活掐死某人的冲动,卡尔·贝恩深吸口气,朝安森举起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两个理由——第一,这场战争叫什么?”

    安森认真思考了一秒钟:“呃…伊瑟尔惩戒战?”

    “伊瑟尔惩戒战,主战场是伊瑟尔精灵王国,不是七城同盟也不是瀚土!”卡尔扫了眼众人:

    “我再说的直接点儿,这场战争打从开始就和瀚土没关系,我们敌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伊瑟尔精灵。”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法比安补充道。

    “没错!现在已经不是了,那这是拜谁所赐?”卡尔敲了敲桌子:

    “现在七城同盟倒下三个半,小国不是变成附庸,就是被大国吞并瓜分,死了快几万人,打光的铅弹炮弹能堆出一座小山——是他们主动上门闹事,挑衅克洛维?”

    “呃……”被目光灼灼的参谋长盯着的小书记官浑身一颤,十分乖巧的坐回了椅子上:

    “不是。”

    “对!是我们主动入侵了他们,才让瀚土这么快被卷入进来。”卡尔拍了拍书记官的小脑袋:“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瀚土究竟怎样,根本不在陆军或者枢密院的计划之内,属于无意中被打开的次要战场。”

    “再直白一点,就是瀚土打得怎么样对国内而言,其实无所谓;但如果主力在伊瑟尔精灵王国受挫,那就是要影响到克洛维东部战略的大事!”

    “主战场受挫意味什么?可不光是路德维希·弗朗茨一人倒霉,他可能会被调到某个不太重要的西面战线,继续当他的少将;我们呢?不会有人以为新换来的司令官能像路德维希那么好说话吧,不会吧?”

    卡尔狠狠地瞪了安森一眼。

    “所以,哪怕是为了保住我们已经在瀚土挣到的,让陆军继续对我们在次要战场耀武扬威视而不见,我们也得确保路德维希在正面战场节节胜利,让他们对南部军团的军事行动没法说半个‘不’字!”

    “嗯,有道理。”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头,一副已经完全被说服的模样,对三人各异的表情视而不见:“那第二呢?”

    “第二…第二就是一旦路德维希失利,同样会威胁到我们。”卡尔拿起桌上的信:

    “在瀚土的克洛维人满打满算,就我们这五千人,而因为我们被动员起来的瀚土军队已经超过十万;五千人能够震慑十万人,让他们乖乖服从一个步兵师师长的命令,靠什么?”

    “靠我们副司令大人能言善辩,还是他真的战无不胜?”卡尔嘴角冷笑:

    “靠的是鹰角城一战全歼禁卫军团主力,还有克洛维王国的国力——可如果南部军团在伊瑟尔精灵王国境内全线溃败,鹰角城再被精灵大军重新夺回,你们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算图恩的弗朗索瓦家族还能看在‘亲戚’的份上,继续站在我们副司令这边;可眼下铁钟堡城内除了五千图恩人,还有八千艾登军团,和四千密斯特军团呢。”

    “哦,还有卡林迪亚——眼下卡林迪亚的补给线,占到了风暴师三分之二的后勤,大笔存款还都在卡林迪亚港的瀚土大教堂;如果军团主力被歼灭,我们再被伊瑟尔精灵切断后路,他们还能继续履行承诺?”

    “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我反正不信。”卡尔摊了摊手。

    “说的没错,不能太信任我们的瀚土盟友。”

    安森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他重新看向另外两人:“所以我决定支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你们呢?”

    “我赞成!”小书记官抢在第一个点头:

    “参谋长说的没错,支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更符合您的利益——我改主意了!”

    “我也赞成。”

    法比安仍旧一本正经道:“身为军人,服从指挥是天职,这一点毫无疑问。”

    “是吗,那很好!”安森开心的笑了:“看来我们大家想的都一样,那也就算是达成共识了?”

    “当然,因为我是您的书记官嘛!”

    “没错,作为部下,和长官的想法保持一致也是很重要的。”

    卡尔·贝恩再次翻了个白眼。

    眼下风暴师总算是已经挣得盘满钵满,而且在瀚土站稳了脚跟;但这并不证明克洛维人已经在瀚土站稳了脚跟;恰恰相反,弄不好的话很可能还会是问题的开始。

    原因很简单——风暴师是一支外**队,而瀚土自己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无论安森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已经用各种方式结束了瀚土的战争;那么风暴师如果还想继续留在这里,要么就得再引发另一场战争,要么就必须重新找一个合适的敌人。

    伊瑟尔精灵,就是那个“非常合适”的敌人。

    新的瀚土从七城同盟变成“三国同盟”,想要让这三国真正团结起来,除了彼此之间的利益和共识,还需要一份“投名状”——通过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让他们彼此和克洛维之间能够“毫无芥蒂”的保持信任。

    这样一场瀚土对伊瑟尔精灵的“逆袭”,本就在安森的准备当中,路德维希的求援信仅仅是加快了这个计划。

    他现在唯一还搞不清楚的,就是这帮十三评议会究竟做了多少准备,又打算为了他们的“再次伟大”把这场战争的下限拉到何种程度。

    现在无论怎么看,伊瑟尔精灵王国内部怕是已经彻底分裂了,各方势力完全是一盘散沙,但又能为了同一件事再团结起来。

    直觉告诉安森,伊瑟尔精灵这种“薛定谔的裂开”背后恐怕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背后恐怕有不止一股势力在试图影响和干涉他们——比如说真理会。

    “另外,虽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但这件事暂时还是先不要外传。”安森表情凝重的对众人道:

    “事发突然,解释不清楚的话很可能会被误解为南部军团主力溃败,到了没有支援就要被歼灭的程度——绝对不能让这种谣言在军队里散播,尤其不能传到盟友们的耳朵里!”

    “因此,在商量出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法前,一切消息不能外传,但工作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了;尽量在公布的时候能实现平稳过渡,实在不行了再考虑把真相公开——但也必须保证我们的盟友,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挺清楚了吗?”

    “明白!”众人正色道。

    话音未落,屋内众人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撞开了。

    推开门的莱昂·弗朗索瓦衣衫不整,慌慌张张的脸色上还带着浓浓的醉意,像是刚刚睡醒就被什么吓到了似的。

    他快步走进房间,手里还攥着一封信,边走边朝安森大喊:

    “不好了安森,我听说南部军团在伊瑟尔境内受挫,已经全线溃败了!”

第一百零八章 砝码

    当小莱昂跌跌撞撞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安森的心情崩溃的。

    因为在场众人当中只有他知道——当然卡尔可能也已经猜到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消息泄露。

    信是四天前寄来的,传令兵是风暴师的士兵,他在白塔城从一名自称是路德维希“警卫连排长”的人手中拿到这封信;信是完好的没被动过的,并且传令兵也没有得到除了送信外任何口令。

    所以在今早十点三十分以前,整个铁钟堡内知晓信笺内全部内容的,只有安森自己。

    那么莱昂的出现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事情正在起变化。

    而且绝对不是往好的方向!

    “…六月二十一日夜,我军在撤往断崖要塞途中遭遇伊瑟尔精灵埋伏袭击;敌军计划十分周密,直至遇袭前三十分钟,我军侦察兵与哨兵仍未察觉……”

    “…敌人动用众多火炮对我军团营地进行无差别火力覆盖,据战后统计有十二磅加农炮…(字迹潦草,还被莱昂不小心让酒渍浸透了)总计不少于一百门火炮…对我军营地进行了不少于十五分钟的炮击……”

    “…不少于四个步兵师规模的伊瑟尔精灵参与了这场袭击,包括并不限于伊瑟尔精灵地方领主的军队,以及主力在鹰角城被歼灭,一度消失踪迹的禁卫军团;他们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是伊瑟尔精灵王的女儿,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激战至凌晨三点五十五分,敌人攻势被全面击退,其企图围剿歼灭我军计划彻底破产;负隅顽抗的伊瑟尔精灵,毫无下限的在战斗中使用了邪恶的魔法……”

    “…战斗中,可以被明确认定的旧神邪教徒总计不少于三位数,其大致分别为……”

    “…在我军转进阶段,卑劣的邪教徒不仅试图对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本人行刺,同时使用了极其可怕的魔法,将我军防线阵地化作一片火海,数以千计的克洛维士兵葬身其中……”

    “…此役,我军重型火炮尽数损毁,轻型步兵炮仅存留八门,所有弹药一应损失,各战斗单位后勤补给仅能维持两天……”

    “…警卫连全军覆没,掷弹兵团伤亡达四分之三;第三、第五、第七、第八步兵团,轻重伤达五分之一,阵亡四分之一,中下层军官损失三分之二;其余步兵团、骑兵团、散兵团、直属炮兵营分别在第一轮炮击中伤亡五分之一至四分之一不等,军团总伤亡约为……”

    “…军团已转进至断崖要塞,并建立稳固防线;但伊瑟尔精灵大军尾随而至,并源源不断向要塞集结,一旦与鹰角城之间的补给线被切断,南部军团至多只能坚持三个月;并且敌人已无耻的转投旧神信仰,背弃秩序之环的荣光,极有可能会使用更加极端的手段……”

    当小莱昂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中做错了什么,开始尝试补救的时候,关于“南部军团主力兵败受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铁钟堡十分之一的耳朵。

    然后,它就以某种效率更高的方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刚看见**去找**的时候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仅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让另外十分之九的人也知道了。

    晴天霹雳!

    毫无疑问,一旦南部军团主力军遭受重创,之前顺风顺水的克洛维王国必定会立刻调整东部战略;要么想办法稳住战局,草草了事;要么就大举增兵,以绝对实力碾压貌似扳回一城的伊瑟尔精灵王国。

    那么刚刚拉下战争的帷幕,迎接和平曙光的瀚土,她的未来又将在这场“小小的意外”中迎来怎样的变数?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安森·巴赫出面,等他澄清真相,或者承认事实;等着看风暴师慌慌张张的打点行囊,像被偷了家的土匪似的,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就要狼狈不堪的逃回去,免得被敌人断掉后路。

    然后…他们等了整整一天。

    在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和参谋长卡尔的安排下,各团团长乃至连一级的中下层军官集体收到了封口令,对“消息”三缄其口;整个风暴师显得无比安静,安静的简直像什么也没发生,照常在集结,训练,用餐,休整。

    至于安森·巴赫本人,则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在把小莱昂一脚踹出门之后,就整整一天都没有露过面。

    所有试图登门拜访的客人,都只能见到那位永远带着公式化微笑,一身黑白色正装,头戴礼帽,怀里抱着公文包的小书记官。

    难道是因为过震惊,情绪太激动然后…绝望了?

    第三次上门被小书记官挡回去的勒诺·艾曼努尔,看着紧闭的房门忍不住猜测道。

    ………………

    “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困惑。”

    漆黑一片的会议室内,平躺在桌子上的安森抱着肩膀,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困惑?”脑海中冒出一个声音。

    “十三评议会…或者说伊瑟尔精灵,他们哪来的勇气这么大张旗鼓,光天化日…呃…好像是晚上…众目睽睽之下,一丁点儿掩饰都不做就在战斗中使用魔法?”

    安森眉头紧蹙:“他们不知道这么做,不就等于让克洛维入侵伊瑟尔的借口实锤了吗?”

    在他看来,这位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殿下貌似威风凛凛,不可战胜,但实际上其实已经是个死人…呃…死精灵了。

    从信中的描述来看,她的确很强,强到自己就是一个加强炮兵团;但统治这个世界的还不是施法者和三旧神的信众,而是秩序教会。

    强如卢恩家族的使徒,塔莉娅小姐的父亲,都只敢隐居在克洛维城外的伦德庄园;明明抬抬手就能毁灭这座城市,却依然遵守着某个和教会之间的承诺。

    现在这位公主殿下主动自爆,不说教会和秩序世界容不下她,其他还想继续隐藏,延续下去的旧神派也不会放过她;十三评议会,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个靶子。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嗯…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十三评议会的目标是推翻教会在伊瑟尔精灵王国内的势力;想要打到教会重建辉煌,某种程度上的‘实力炫耀’或许真的是必须的,否则他们也无法证明他们那一套比教会更高明。”安森沉思了几秒:

    “既然如此,那么教会的插手就肯定在十三评议会的预料之中;为了打压旧神派,秩序教会肯定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必要时恐怕也不会吝啬于付出一些代价——那么让十三评议会有信心这么做的底牌,会是什么?”

    “帝国?”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词。

    “我觉得如果连帝国旧神派都说服不了赫瑞德陛下支持他们,一帮伊瑟尔精灵…恐怕也办不到。”噘着嘴的安森摇摇头:

    “但…如果伊瑟尔精灵真的能‘再次伟大’,她的确可以帮皇帝分担不少压力,令克洛维两线作战,最后一点点耗尽力量,不得不投降。”

    “所以,其实是帝国利用了伊瑟尔精灵王国?”

    脑海里的声音再次提问。

    “嗯,不是没可能——既然伊瑟尔精灵王将军队建设完全交给了帝国教官团,让路易·贝尔纳成为军团司令,那说不定连作战计划也是他们制定的。”

    安森摸摸鼻子,把右手垫在脑袋下面:“让一个外人直接指挥一个军团,我怎么就没遇上这种好事…咳咳!”

    “如果真是这样,也就是说克洛维对伊瑟尔的战争打从开始,就在帝国的计划之内,只不过因为一些意外导致它可能被提前了。”

    “那么……”脑海里的声音拖出一个长长的尾巴。

    “那么就不是帝国没有为战争做好准备,而是计划没赶上变化——来自帝国的干涉,已经只是时间和程度大小的问题了!”

    “他们为了伊瑟尔这张牌投入那么多,现在牌被提前打出来了,还炸出一堆自爆的旧神派,帝国…他们还敢像之前那样干涉这场战争吗?”

    “赫瑞德皇帝,他敢承担和教会正面对峙的后果吗?”

    安森

    他不觉得帝国会为了伊瑟尔精灵得罪教会,可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为了惩戒皇帝,教会肯定会转而支持克洛维王国吗?

    难说。

    从教会的立场上看,他们恐怕是希望克洛维王国输掉这场战争,并入帝国的;因为这样就能削弱克洛维崛起对整个秩序世界的冲击,维系教会所缔造的稳定。

    对教会而言,这是一次很“难得”能插手世俗纷争的机会;但如果他们想要插手,又势必会站在帝国的对立面,支持克洛维王国。

    至于克洛维王国,教会也是一个急需却又不太想要的盟友;拉上教会这仗就名正言顺了,而且还能威慑帝国不敢轻举妄动。

    可一旦让教会参与进来,最后得到的胜利果实会大打折扣不说——教会肯定希望扩张自己在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影响力——又等于在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再开教会干预世俗的恶例。

    所有势力都希望从这场伊瑟尔精灵之战中获取更多,但在他们得到想要得到的胜利之前,却必须先付出更沉重的代价,面对他们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除非……

    有另外一个人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用自己的力量,彻底改变眼下的局面;在三方均势的天平上,放上一小块不怎么起眼的,不够压垮天平却能改变平衡的砝码。

    谁会是这块小小的砝码呢?

    瀚土的三位公爵,卡林迪亚的叛乱舰队,小说家背后的真理会,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还是……

    “安森?”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森怔了下,猛地回头,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莉莎?”

    女孩儿穿着她那身黑白色的百褶裙,歪到一边的小脑袋上戴着小巧的圆礼帽,白色过膝长袜包裹的小腿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两脚并拢,像可爱的洋娃娃似的蹲在椅子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这样的打扮令安森分外开心,他一直觉得这样的莉莎才是她该有的样子,问题在于莉莎自己不这么觉得;穿什么对她是无所谓的,只有那支博尔尼步枪和罐头永远不能丢。

    就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什么时候?”

    女孩儿扬起小脑袋,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对,我看到你躺在那儿,自己和自己说话,说了好长时间,好吓人,我不敢打断你,怕吓到你。”

    安森:“……所以你一直都在,是么?”

    “嗯。”莉莎点头。

    安森:“……所以我刚刚自言自语,你都听见了是么?”

    “嗯!”莉莎用力点头。

    安森:“……”

    有那么一瞬间,安森的内心是崩溃的。

    作为一名天赋者,一名合格的——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的咒法师,居然对自己最熟悉的人从正门走到身后,依旧浑然不觉!

    等等,不对。

    莉莎不是那么乖巧的孩子,除非睡觉,吃东西和“命令”,什么也无法让她安安静静的待在某个地方几个小时;更不可能在这么安静的时候,怀里还没有抱着她的博尔尼步枪。

    这么乖巧的莉莎,不可能是安森记忆里的莉莎。

    安森的表情骤然一凝,某种让他突然有点儿慌的猜测正从他的脑海中渐渐浮出水面,并随着眼前女孩儿的微笑,和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对,在他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位特别安静,彬彬有礼还十分“乖巧”的小女孩儿的,她叫……

    “您终于反应过来啦,安森·巴赫阁下。”

    歪着小脑袋的“莉莎”微笑道,轻柔的话语和稚嫩的嗓音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的和谐,还夹杂着一丝丝怨念:

    “还以为要陪您聊更久的天,才能劳您费心看人家一眼呢。”

    “亲爱的未~婚~夫~大人。”

    安森吓得浑身一哆嗦!

第一百零九章 赶尽杀绝

    “亲爱的塔莉娅小姐,您的到来可真令我受宠若惊。”

    缓缓收敛着失态的神情,安森略有几分尴尬跳下桌子找了把椅子坐下,和面前的少女四目对视:“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允许我问一下,莉莎她……”

    “她很好,我只是暂时借用下她的身体而已,而且是经过她本人同意的。”塔莉娅…呃不,是“莉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摆弄着乱糟糟的头发:

    “别忘了,我们可是至亲——‘血脉相连’对于一个古老的施法者家族而言,它往往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这是在警告我什么吗…安森坐直身体,表情郑重的向她点点头:“谢谢。”

    这并不仅仅是为了莉莎,更是为了安森自己——感谢对方愿意答应自己的请求,“如约”现身。

    一个多月前还在绿茵谷时,遭到十三评议会刺杀的安森曾向她写过一封信,希望卢恩家族能提供更便捷的远距离传递信息方式,更快的解答自己遇到的问题。

    潜台词则是安森愿意,并且希望自己“更进一步”向对方靠拢,心甘情愿的成为“卢恩家族”阵营中的一员。

    这对他而言,是必须走的一步险棋。

    眼下伊瑟尔惩戒战争愈演愈烈,但安森并没有太多关于伊瑟尔精灵,尤其是十三评议会的情报;这对一名正身处这场战争中的指挥官而言,实在是过于不利的局面。

    同时作为一名还未成为“亵渎法师”的施法者,他最近又因为“一些意外”而失去了导师,获得自由的同时也断绝了来自“旧神世界”的联系和庇护,因此急需一个新势力来提供这份保障。

    卢恩家族,就是这份保障。

    之所以是“险棋”,是因为对方实力太强,而安森也很清楚自己能提供的利益并不多;一旦对方决定抛弃或者出卖自己,他甚至不像在对付黑法师时那样,还能有些许的回旋余地。

    甚至连接受与否,也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意愿。

    而现在“莉莎”——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的出现,则是卢恩家族的正式回应,表示愿意接受安森·巴赫的投诚。

    “毋需言谢,亲爱的安森。”

    温言细语的少女眨了眨清澈的,被红色溢满的双眸;不知为何,每次她说“亲爱的”的时候,安森都会忍不住打个哆嗦:

    “你不知道收到你信时,我究竟有多开心…啊…这还是塔莉娅第一次,第一次收到未婚夫寄来的信说,要和人家更加亲密一些呢。”

    安森又是一哆嗦…不过忍住了。

    “言归正传,关于你提出的那几个问题。”少女的表情略微正色了几分:

    “首先是瀚土的旧神派——卢恩家族与瀚土联系并不紧密,这片土地在过去数百年都不甚重要;因为晨曦冰峰的遮挡,她和整个世界的联系过于割裂。”

    “在卢恩家族的些许典藏中,确有几本瀚土施法者家族的家谱;但这些家族几乎全部都在渎神者们所谓的‘教派分裂战争’被驱逐和屠杀殆尽;即便还有延续,也应该已经离开了那片土地,搬到了帝国或者克洛维王国境内。”

    安森微微颔首,这件事前密斯特大公也曾经提到过,瀚土是秩序教会在教派分裂战争中的基本盘,他们可以对这里的领主让利,甚至是予以非常宽松的信仰和经济政策。

    但是!但是他们绝对允许自己的基本盘内,还盘踞着一帮施法者家族;这也很好理解,当时的教派分裂已经是对教会统治力极大的动摇;为了彰显权威,对于异教徒的迫害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所有妄想在瀚土生根发芽的施法者家族,早已经在当地领主,宗教审判所和教会骑士团的围攻下,统统都被斩尽杀绝了。

    反倒是在重新统一教权,重树权威后,曾经杀气腾腾的教会突然变得温和了起来,甚至能和卢恩家族这种过去绝对是死敌级别的施法者家族达成协议,默许对方的存在。

    “至于十三评议会…他们是一个绝不可以常理揣量的组织。”蜷缩在椅子上的少女继续微笑道:

    “因为我们和他们,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本质的不同…表情茫然的安森咀嚼着对方提出的解释,微微蹙眉道:“您的意思是……”

    “起源。”她轻声给出了答案:

    “关于信仰,关于魔法,关于各自身份的定义…人类和精灵在这一层面,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对立的。”

    “我们……”塔莉娅张开双手,让踩在椅子上的红舞鞋轻轻落下,伸展着娇小的身体:

    “我们有着属于我们的故事,我们与三旧神的联系是信仰,是契约,是神与祂的信徒,是救世主与祂的追随者;祂们是标志,是理念,是前进的方向,是古老的奇迹和一种…改变。”

    “黑魔法之王穆特,让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之间不再有秘密;”

    “血魔法的主人布鲁托,指出了改变自我,适应世界的道路;”

    “命运掌控者艾顿,赐予了他的追随者改变世界的机会。”

    “我们…也许并不是因为认同了祂的理念,而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但当我们走上这条道路的那一刻,就代表了一种全新的,不同的尝试。”

    “那就是我们,施法者,真神的信徒。”塔莉娅轻声道:

    “但精灵…他们不是这样。”

    “他们的力量并非来自契约,而是血脉;血脉越是纯正的精灵,就能‘觉醒’源自某位旧神更多的力量,觉醒的强大血脉会壮大他们的后裔,缔造更加强大的家族;从一到十三,从十三到一千,从一千到数以百万计……”

    “那就是精灵——对我们,三旧神是信仰;对他们,三旧神是历史;他们…精灵…就是神的血脉,后裔和选民。”

    少女微微摇头:“对他们,理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身体里究竟流淌着多少‘神之血’;我们眼中的奇迹对他们并非奇迹,我们所认为的改变,对他们皆是理所当然之事。”

    “所以亲爱的安森,你可以认为精灵们是最早的真神信徒和施法者,也可以认为精灵当中从未诞生过一个真正的真神信徒和施法者;对他们而言,我们…某种意义上说…是比秩序之环的渎神者们更可恶的存在。”

    “那对我们呢?”安森想了想,开口道:

    “伊瑟尔精灵中的施法者,也是特殊的存在吗?”

    “对一部分人来说,是的。”塔莉娅十分欣赏的望着安森:

    “这些施法者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精灵是三旧神血裔,只有当精灵们重新君临世界,才能重建原初之环的辉煌。”

    “另一排则觉得是精灵篡夺了三旧神的力量,导致了原初之环的衰弱,秩序之环的崛起;认为只有将精灵斩尽杀绝,才是正确的道路。”

    “但归根结底,这些都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声音;对于绝大多数的施法者与真神信徒而言,精灵的存亡与延续,从来都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们…也只是真神信徒中,很小很小的部分,和其余的信徒没有什么不同。”

    塔莉娅的微笑中多了一丝感叹:“或许,这才是精灵们如此痛恨我们这些‘施法者’真正原因。”

    安森微微颔首,少女的解释让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伊瑟尔精灵,或者说十三评议会想要暗杀自己。

    白塔城之围时,自己不仅说服了图恩大公放弃围剿白塔城的伊瑟尔精灵,甚至主动向对方自爆身份,尝试和十三评议会接触,并且将白塔城的几万伊瑟尔精灵交给了他们。

    在安森眼里,自己展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和想要跟对方合作的意愿;之后十三评议会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他还以为是以为路德维希那边进军太快,导致双方没有太多合作空间了。

    现在看来,炸弹在那一刻就已经埋下;十三评议会并不把除了精灵之外的旧神派当成“自己人”,更接近于异端分子,而异端是比异教徒更可恶的敌人!

    自己当时自曝身份,等于告诉他们克洛维王国最强大的旧神派,卢恩家族也已经介入到这场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当中;自己展示的“诚意”,在十三评议会眼中可能和“恐吓”差不多。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他们会和艾登公爵,还有前密斯特大公合作,不计后果的想要弄死自己了。

    呃…等等!

    沉默的安森表情突然一怔——如果十三评议会是因为自己自曝身份,才决定弄死自己;那眼下他们主动跳出来,不计后果也要打赢这场战争,是不是也和自己有关?!

    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十三评议会做出了误判,以为克洛维旧神派已经准备介入战争;所以他们才要抢先一步站出来,炫耀武力“震慑”克洛维旧神派,令卢恩家族不敢轻举妄动?

    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眼下路德维希倒的大霉,岂不也是因为自……

    “怎么了?”

    察觉到安森神态有些异常的塔莉娅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

    迅速恢复了正常,安森很不自然的换了一个话题:“我是说…眼下有一个精灵施法者已经公然在众目睽睽下使用魔法,而她很可能会是我的敌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嗯……”

    塔莉娅食指轻轻按住下唇,沉默了好几秒道: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要和她为敌,但这对亲爱的安森已经不可能的事情了…对么?”

    安森默默颔首。

    “既然如此,那么我的建议是…尽可能了解你的敌人,越详细越好。”

    塔莉娅,或者说“莉莎”的表情十分严肃,板起来的小脸显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当然,他们绝不会这么称呼自己;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同,他们的力量觉醒于自己的血脉,和咒语或者契约无关;他们的力量也并非来自进化或者思想层次的升华,而是情绪。”

    “情绪,是催动一个精灵施法者的源泉;如果令一位精灵施法者觉醒力量的情绪是快乐,那么他越是快乐,力量也就越强,反之亦然。”塔莉娅解释道:

    “所以,如果你对一个精灵施法者足够了解,或者知晓某些可能会影响到他情绪的线索,就有一定的可能限制他的力量,令其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哦,还可以这样?

    安森眼前一亮…这也就是说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实力并不稳定,极有可能因为情绪的大幅度波动而产生的意料之外的变化,很容易就会遭到大幅度的削弱。

    当然,搞不好也有可能会被大幅度的增强——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转机。

    只要运气够好,自己甚至不用和精灵施法者正面对抗,只需要一席话语,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而自己的运气一直很好。

    当然,想做到这一点需要足够的情报,而且对搜集情报的人也有极高的要求,必须是那种能灵敏捕捉到最关节细节,并能做出总结和判断类型。

    嗯,安森想到了某个人。

    准确的说,是某个小说家。

    以那个人的眼光,想必应该很容易就能…不,恐怕根本不用自己开口,他大概就知道自己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至于怎么找到这家伙,还有他背后的真理会?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他们会主动来找自己的——真理会的目标是利用这场战争,削弱教会的势力和影响力,现在他们“亲密盟友”的自爆行为给了教会杀人的借口,真正急的应该是德拉科·维尔特斯自己。

    不过…等等。

    “塔莉娅小姐?”

    “安森?”

    “您…好像没有问我她…那位精灵施法者的名字?”、

    “啊,那不重要。”

    “不重要?”

    “没错。”

    她微微一顿,用最温柔的口吻,最波澜不惊的语气微微一笑:“因为她,他们,十三评议会,以及他们的追随者们……”

    “已经注定要被赶尽杀绝了,就像曾经瀚土的施法者们那样。”

第一百一十章 坏消息

    看着微笑嫣然的塔莉娅,面不改色的安森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少女的话中至少透露出两个信息:

    卢恩家族已经知晓东部战场的情况,他们除了自己还有别的消息渠道——当然这是废话。

    教会已经针对十三评议会的行为展开行动,即将介入这场“伊瑟尔惩戒战争”,并且已经得到了卢恩家族的“默许”。

    尽管知道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但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亲爱的安森,你好像并不开心。”塔莉娅发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你在同情你的敌人,还是觉得卢恩家族,你的未婚妻…太过冷酷无情?”

    “绝对没有!”

    根本想都不想的安森立刻断然否定道:“我只是好奇,秩序教会…也会在这种事情上征询其他旧神派的想法吗?”

    “当然不会。”塔莉娅摇摇头,天真可爱的笑脸上流露出一丝嘲弄的气息:

    “但这些渎神者们喜欢看狗咬狗,让旧神派之战自相残杀,好能削弱对他们所能造成的威胁,同时还不会让他们的一尘不染白手套染血。”

    狗咬狗?

    安森挑了挑眉毛,试探着问道:“您指的是…那些仇恨精灵的旧神派?”

    “亲爱的安森,您总能给我不少惊喜。”塔莉娅笑道:

    “对精灵施法者的仇恨…该怎么说呢,在克洛维有着相当漫长的历史,而且一定程度上也和过去数百年间克洛维与伊瑟尔精灵之间的斗争有所重叠。”

    “因此这一理论的最早提出者虽然与克洛维无关,但在克洛维比较古老的施法者家族和一些旧神派群体中…非常的具有影响力。”

    懂了,这就是新仇加旧恨。

    克洛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新兴强国,什么叫“新兴”强国?就是她真正强大起来的时间,也就是最近一百年左右。

    在此之前,她始终都处于被各路强国反复蹂躏,或者自相残杀的状态。

    这种历史对普通克洛维人的影响,就是一方面觉得自己也可以和帝国,或者至少帝国各大公国平起平坐;另一方面却又极其崇拜帝国的文化、习俗、传统和制度,以至于到了僵硬刻板的程度。

    刻意对帝国礼仪的效仿被视为上流和高贵,而死板坚持克洛维传统的做法则…嗯…因为克洛维人历史太短,也没多少能坚持的“传统”。

    而对于克洛维旧神派来说,“弱小”和“势单力孤”的感受,还要更强烈几分。

    不谈秩序教会的压迫,伊瑟尔精灵东进,现在意义上的“克洛维地区”就是他们必须征服的地区;以精灵们“血脉就是一切”的理论,人类旧神派在他们治下能获得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精灵盗取三旧神力量”的学说,在克洛维旧神派中那么有市场了;如果秩序教会真的敢放开缰绳,睁只眼闭只眼,恐怕那些克洛维的施法者们真的会不顾一切,和十三评议会杀个你死我活。

    而教会…他们需要考虑的只有等两边差不多都死干净之后,该怎么收场的问题。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么,卢恩家族呢?”

    想清楚了的安森回过神,小心翼翼对塔莉娅道:“您父亲…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父亲对所有的旧神派都没有恶意,包括十三评议会…但也谈不上任何善意。”塔莉娅微笑道:

    “成为‘使徒’的施法者,他们的想法会随着漫长时间的流逝,渐渐和我们产生脱节;他们会努力维持一部分与我们类似的思考方式,但能有多少,是连他们自己也无法保证的。”

    “所以接受这件事,是我的决定。”

    “而我认为接受来自秩序教会的善意,保持中立,对卢恩家族而言是有利的——更重要的是这对您,亲爱的安森,也是有利的。”

    她望着安森,柔和的目光变得有些兴奋:“利用好这次机会,亲爱的安森,您不仅能改变眼下的局势,走向胜利;更能摆脱桎梏,成为真正的领军者。”

    “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夫就快要成为这场战争的英雄和救世主,让陆军和弗朗茨家族都颜面扫地,塔莉娅就会忍不住…激动起来!”

    “说起弗朗茨家族,前段时间在一场慈善晚会上,我见到她了。”塔莉娅突然话锋一转,眼神若有所思:

    “索菲娅·弗朗茨。”

    嗯?!

    猛然一惊的安森顿时警觉起来,只是表情依然如常:“哦?”

    “她当时在组织义卖,拍卖的大都是安森的战利品。”塔莉娅依然是那天真可爱中带着浓浓温柔的语气:

    “塔莉娅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自己能不能帮到你。”

    “是吗?”安森不在乎的笑了笑,眼神毫无波澜:

    “我一直以为我和她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相互利用?”

    “对,我需要一个投资者,她需要一个能帮她摆脱路德维希·弗朗茨影响的人。”

    “就没有…别的?”塔莉娅眨眨眼睛。

    安森一脸困惑:“比如?”

    “……没什么。”

    塔莉娅温柔一笑:“安森是塔莉娅的未婚夫,是莉莎的兄长;塔莉娅有充足的信心,不会输给一位总主教的女儿。”

    安森也是面带微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安森不用知道这些,安森只需要知道他是卢恩家族的一份子,这就足够了。”塔莉娅摇了摇她的小脑袋:

    “安森要做的,就是成为克洛维的英雄,其余的事情交给塔莉娅就可以了。”

    少女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爱意。

    让安森毛骨悚然的爱意。

    ………………………

    铁钟堡,副司令(临时)房间外。

    再次送走了一脸颓丧,失魂落魄的密斯特大公,小书记官缓缓收回目光,从上衣掏出怀表,指针停在了六点二十九分的位置。

    还有一分钟。

    艾伦·道恩默念道,一边有条不紊的收拾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杂物,一边在心底开始读秒,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砰!”

    就在他从六十默数到一的一瞬间,漆黑的身影猛地撞开了房门。

    坐在书桌后的艾伦微笑着看向迈步冲进房间的勒诺·艾曼努尔,彬彬有礼将一杯一分半前倒好的热葡萄酒放在了对方面前。

    面色阴郁的小勒诺并未“注意”到对方的客套,眉头紧蹙的瞪着小书记官:

    “安森·巴赫他在什么地方?!”

    “副司令目前正在休息,并且拒绝和任何人会面。”小书记官带着公式化的微笑道:

    “如果您实在是需要面见副司令的话,可以在这里签字留档;只要副司令离开房间,我会立刻向他汇报这件事;您看,现在名单上除您之外,还有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参谋长卡尔,密斯特大公以及瀚土继承人莱……”

    “砰!”

    没等艾伦说完,勒诺就一拳砸在了那张名单上:“我现在就要见他!现在!”

    “这是不可能的。”小书记官依旧面不改色道:

    “我是安森·巴赫大人的书记官,只要我还没有被辞退,就不可能让您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见到副司令大人——这不符合规定。”

    不符合规定…勒诺的面颊微微抽搐,他深吸口气,强忍着怒意看向小书记官:

    “听着,我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要告诉安…副司令阁下,非常重要!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瀚土,更关系到克洛维王国还有他本人的利益,乃至生死!”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他究竟什么时候出来,或者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懂吗?!”

    “明白。”少年微微颔首:

    “我非常理解您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事实上…您甚至不是第一个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嗯?!

    勒诺面色一惊:“那为什么他还不出面?!”

    “不知道。”小书记官摇摇头:“我只是个卑微的,不值一提的书记官而已。”

    “但我认为既然副司令大人不肯出面,这其中也许自有他的考量…您以为呢?”

    艾伦·道恩抬起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勒诺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尽管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小书记官只是在糊弄自己,但不知为何,还是令勒诺感到一阵心虚。

    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自己的父亲,艾登公爵。

    作为这个世界上第二了解他的人——第一是艾登公爵自己——勒诺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在艾曼努尔家族的词典里,背信弃义和卑鄙无耻,都是经常出现在历代公爵传记中的褒义词。

    艾登公国位于瀚土的最西部,拱卫着面对帝国的第一道防线;一旦帝国真的下定决心发起入侵,对于父亲会作何选择,勒诺…真的不是很有信心。

    通常情况下勒诺并不会在意什么,但现在瀚土已经从七城同盟变成了三国同盟,东部和中部都牢牢控制在密斯特和图恩两个大公国的手中。

    而这两个国家,一个是安森的亲戚和盟友,一个已经彻底沦为他的附庸和走狗。

    硬要说“外人”,真的就只有艾登而已。

    现在小书记官告诉自己,安森·巴赫他…很可能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他故意不露面的考量又会是因为什么?

    因为“三”个同盟还是太多了?

    因为觉得艾登不知道信任?

    因为图恩的弗朗索瓦家族想借机吞并整个瀚土,加冕为王?

    勒诺的表情愈发的恐慌,呼吸也渐渐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现在甚至觉得眼前这一切很可能是个陷阱,一个引诱自己上当,让安森·巴赫可以名正言顺除掉自己,侵吞那八千名艾登士兵的陷阱!

    勒诺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画面:气急败坏的自己将小书记官打翻在地,墨水混杂着血水在地板上流淌。

    自己气势汹汹的撞开大门,漆黑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油灯,安森·巴赫坐在灯前,望着站在门前的自己,冰冷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他缓缓抬起右手,身后的房门便“砰!”的一声紧闭;自己惊慌失措的回首望去,发现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拿着长短不一的步枪指着自己的身体。

    而站在最前面的,就是莱昂·弗朗索瓦。

    小莱昂举着枪,涕泗横流的在默念着“信念”、“梦想”之类的词汇,一边默默的拉开枪栓,装填子弹,锁死枪机,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扳机上,然后……

    “艾曼努尔阁下?”

    “啊!”

    猛然惊醒的勒诺浑身一震,恍惚间险些摔倒在地;他回过神,发现小书记官还完好无损的坐在面前,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您没事吧?”

    “没…我没事!”

    勒诺连连摆手,仓促的拿起桌上的笔,在登记名单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排在密斯特大公后面。

    做完登记,他便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不安的背影,在小书记官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依旧保持着公式化微笑的艾伦·道恩目送他离去,继续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桌上的杂务;将满满一杯的热葡萄酒倒掉,换上了冰镇的提尔皮茨朗姆酒。

    两分钟,还没等酒杯里的冰块完全融化,小书记官身后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望着缓缓走出房间,表情很是复杂的安森,少年将桌上的朗姆酒推到他面前,拿起一沓文件:“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现在有两个消息急需您决定如何处置。”

    “让我猜猜看……”安森端起酒杯:

    “一个坏消息和…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可以这么说。”抱着文件的小书记官微微颔首:

    “原来卡林迪亚的舰队并没有叛变,他们只是为了防止被我军控制而暂时藏了起来;眼下卡林迪亚港的贵族已经掀起叛乱,屠杀我们留在那里用于维持治安的‘卡林迪亚团’——这是骑兵连送回来的情报。”

    “然后?”

    “他们的靠山…是帝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卡林迪亚之乱

    “轰——!!!!轰——!!!!轰——!!!!”

    伴随着隆隆炮声,舰炮喷吐的炮焰不断穿透被浓雾笼罩的海平面,将还在睡梦中的港口化作火海。

    往日繁华的卡林迪亚港,在滚滚黑烟与烈火中燃烧,在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倾塌,在睡梦被惊醒的时刻惨叫,在一片焦土与废墟瓦砾间哀嚎。

    被火光点燃的血色独角兽战旗,随着漫天飞舞的灰烬飘落,从倾塌的望楼塔顶跌落到海面上,缓缓沉没。

    悬挂着鸢尾花战旗的战舰,开始向燃烧的港口的迫近。

    而就在帝国舰队迫近的同时,一场惨烈的屠杀正在卡林迪亚港内静悄悄的上演着。

    被晨雾笼罩的广场和街道之间,枪声和利刃碰撞的音符此起彼伏的奏响着;狂奔的脚步、尖锐刺耳的军号和嗜血的嚎叫声在交织上演,辱骂和惨叫声来回穿透着雾气…将整个城市拖入混乱的深渊。

    衣衫褴褛甚至赤身露体的卡林迪亚港贫民和小市民们,穿着华贵,甚至还戴着老式头盔和胸甲的贵族们,他们犹如蚁群般毫无征兆的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挥舞着乱七八糟、从农具到装饰品不等的武器,喊着嗜血的口号在大街小巷间流淌,围攻穿着红黑色军装,打着克洛维战旗的兵站和士兵。

    在向密斯特进军时,安森就已经拉走了包括联军在内的所有部队,整个卡林迪亚港内根本没留下一兵一卒;被留下负责维持卡林迪亚港治安的部队,是法比安组织起来的“卡林迪亚团”。

    作为一名优秀的前近卫军军官,法比安组建的这支治安军基本上就是个“微型近卫军”:欺压良善是它的惯例,威胁恐吓是它唯一会说的语言,横征暴敛是它衡量绩效的指标。

    为了尽可能多招募些人手,法比安也必须放低募兵标准——流浪汉、乞丐、失业水手和工人、破产的农民,监狱里的囚犯,街头的地痞黑帮…统统都在募兵范围。

    同时出于成本控制,安森甚至不打算给这支部队发薪,所以他们只能“自主创收”,参军的唯一福利是提供“生产工具”——为期四天的军事操练,外加一支有刺刀,有弹药但可能不太好用的步枪。

    在编练“卡林迪亚团”的时候,一同负责此事的小书记官还根据法比安的方法,总结出了一套在培训异国治安军的经验:

    第一步,找到一群对当地没太多感情,甚至心怀不满的本地人,将他们组织起来。

    第二步,给他们枪;

    第三步,把他们扔到大街上,让他们去“维护治安”和“征税”。

    然后…你就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本地人组成的军队了。

    可想而知,这套模式训练出来的治安军和当地人之间会爆发出怎样的仇恨;当帝国舰队出现在港口的那一刻,整个城市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瞬间爆炸!

    成千上万的贫民和贵族空前团结起来,宛若狂潮般席卷了一个又一个兵站、哨所、营地和军火库。

    驻守卡林迪亚港的治安军人数虽然也多大数千,但却被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宛若滔天巨浪中的礁石和孤岛,任何一个卷起的浪花都能将他们撕成碎片。

    满城的喊杀声中,瞪着猩红双眼的民众们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奋不顾身冲击着有着坚固防御的兵站和军火库,在“卡林迪亚团”凌乱的枪声中成片成片的倒下。

    尽管人多势众,但卡林迪亚的贫民们手里并没有多少武器——城市原本的治安队在风暴师入城第一天就被缴了械,所有的军火库统统都被风暴师和联军收缴和搜刮的连一枚铅弹都不剩下。

    因此面对死守据点的“卡林迪亚团”,他们只能挥舞着简陋的冷兵器去进攻,去冲锋,让尸体铺满街道,让血浆从排污渠中溢出…让血肉之躯,去对抗火药和钢铁。

    而被堵在据点内的“卡林迪亚团”面对着四面合围,却也依然在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打算要投降的迹象——倒不是因为忠诚或者士气爆棚,而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积累的仇恨让他们心知肚明,投降的唯一下场就是被千刀万剐。

    与其落到“老乡”手里被虐到生不如死,还不如死扛到底,试着杀出一条生路!

    围绕着风暴师留下的简易工事,双方展开了最残酷的厮杀;平日里的愤怒和积压在心底的痛苦,让卡林迪亚人舍生忘死的冲击着坚固的墙壁、满是倒刺的栅栏和一人深的堑壕,直挺挺着面对从窄窄的射击口打出的枪林弹雨,争着抢着扑向只能供两三个人进入,却被四五名士兵把手着的通道和大门……

    在血水沸腾的火海中,一个又一个的兵站和军火库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在四面无援的绝望中逐渐陷落。

    毕竟绝望或许能给这些“准近卫军”们战斗的勇气,但并不能在一分钟内将他们变成真正的近卫军;更何况再绝望的境遇中,也从不匮乏打黑枪的叛徒,将武器和同伴的生命当做苟活的投名状。

    而“卡林迪亚团”的毁灭,并未让这场暴动落下帷幕;某种程度上,它更像是一个开始——当共同的敌人被消灭,杀红了眼的平民和贵族、富人之间的矛盾就立刻爆发了。

    卡林迪亚人想起了是谁在克洛维和艾登入侵者面前毫无战斗意志,是谁没等敌人露面就准备投降,是谁将他们的军队扔在绿茵谷等死,是谁…令他们任由外来者肆意的剥削和欺压。

    而且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有枪!

    混迹在人群中的贵族富商们最先遭了秧——他们不敢挑衅卡林迪亚团,但混在暴动群体后面,大声“鼓舞”其他人送死的勇气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于是暴动者们立刻就发现了这些人群中嗓门最大,叫的最欢的家伙,惊奇的发现他们面色红晕,穿着干净又整洁的衣服,浑身上下毫发未伤。

    然后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前,悄悄的将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后脑勺。

    “砰!”

    一栋栋豪宅被点燃,一座座仓库被冲开,一间间商铺被砸烂…被卡林迪亚贵族和富商们鼓动起来推翻风暴师统治,夺回城市控制权的暴动民众们,将目标对准了他们。

    贵族们试图反抗,然后就发现他们的境遇…其实和被他们消灭的卡林迪亚团没什么不同,都是这座城市的绝对少数。

    而且更加悲惨的是,在被风暴师搜刮之后的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上的武装;原本耀武扬威的家族护卫,在面对全城叛乱的暴徒时,甚至没有卡林迪亚团殊死反抗的勇气——相比较和成千上万的暴徒战斗到死,他们更希望变成暴徒。

    并且随着混乱的进一步蔓延,整场暴动越来越朝着不可控的趋势推进,整个城市的秩序都随着“卡林迪亚团”的覆灭,和快要被屠戮一空的贵族与富商迎来了实质性的崩溃。

    到处都在杀戮,到处都在抢掠;浑水摸鱼的黑帮,趁机泄愤的复仇者…往日的老实人,在此刻化身为最凶残的嗜血野兽;孱弱瘦削的小乞丐手握屠刀,为被血水泡红的金子割开某人的喉咙……

    于是当帝国的军队轻松扫荡了港口的卡林迪亚团,准备将整个城市收入囊中的时候,发现整个卡林迪亚港已经完全笼罩在暴乱的火海之中。

    唯一还能保持秩序的地方,只有作为秩序教会势力代表的瀚土大教堂,以及卡林迪亚的议会——前者拥有超然的政治地位,靠着普通民众对信仰的最后一丝敬畏之心逃过一劫。

    后者则因为位于全城地势的最高点,加上残存卡林迪亚贵族们拼死死守,总算顶住了暴徒们海浪般一轮轮的冲击。

    蜷缩在城堡里的贵族们绝望着的看着外面黑烟滚滚的城市,心底在不断的滴血。

    在他们原本的如意算盘当中,应该是鼓动民众剿灭风暴师留下来的卡林迪亚团,然后靠着他们“崇高的声望和信誉”取代这些强盗,重建卡林迪亚港的繁荣与稳定。

    这样一方面他们能夺回城市的统治权,同时又能避免援军——也就是帝国的军队进入城市爆发巷战,避免了很多无意义的牺牲与损失,他们自己和平民都能从中获益。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因为之前一系列的惨败和“委曲求全”,他们在民众当中已经毫无信誉可言,更别提什么声望了——有也只有骂名。

    并且这些群氓一样的卡林迪亚人不仅不体恤他们的牺牲和担当,甚至将怒火投向了他们这些真正的“高贵卡林迪亚人”,将城市化为废墟,白白浪费了他们的努力!

    现在这些卡林迪亚的贵族和富商们唯一希望的,只有帝国的军队可以尽快进城,镇压城内此起彼伏的暴动和叛乱,替自己维持秩序。

    只要能继续保持和平,让他们这些“高贵卡林迪亚人”不用面对生命威胁,那么…反正已经卖过一次克洛维了,再向帝国卖一次也无所谓。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帝国的军队并没有替他们无偿奉献的打算,更不想将有限的军队投入到毫无意义的城市治安战当中,白白浪费士兵的生命。

    对于不肯轻易投降的卡林迪亚港和成千上万杀红了眼的暴动者们,他们有一种更加“现代”,效率也更快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于是在某位军官的命令下,停泊在港口的帝**舰再次打开船身两侧的炮门,将舰炮对准了市区。

    火海与雷鸣,笼罩了整个卡林迪亚港。

    ……………………

    “……根据骑兵汇报,帝国动用了整个舰队对卡林迪亚港进行了火力覆盖,之后又组织军队,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围剿暴动者,效率非常高。”

    会议室内,拿着情报的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十分冷静的向安森,还有在座的所有军官汇报道:

    “到当天十七点三十五分,侦查骑兵撤退之前,卡林迪亚港的暴动已经基本被平息,帝国的军队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城市的所有城区,驻防要塞,仓库补给和其余的一切。”

    “当然,代价就是整个城市已经基本沦为废墟。”法比安又补充一句:“除了最外围的城墙,五分之四的城区都已经被彻底摧毁,人口损失无法统计,但应该不会少于两万。”

    “为什么?”一名军官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卡林迪亚港只有不到八万的常住人口。”

    法比安瞥了他一眼:“这场暴动持续了一整天,并且整个卡林迪亚港几乎被我们搬空了补给,坐船来的帝国人不太可能把自己的补给分给当地人,再加上暴动,五分之四的城区被焚毁,所以……”

    “一周之内,病死加上饿死,以及试图反抗的卡林迪亚人死亡人数…至少两万。”

    “前提是帝国的军队和卡林迪亚贵族能够迅速恢复当地秩序,征调卡林迪亚附近的乡村为他们提供比较充足的食物,否则……”

    法比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他人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了。

    “帝国总共派来多少人?”

    安森打断了这个话题。

    “大约是九千…但这个数字未必准确。”法比安的表情略有些不太好看:

    “我们一开始没料到帝国会在卡林迪亚港登录,那位侦查骑兵也是偶然护送辎重队时突发奇想去看看卡林迪亚港的情况,并不在计划之内——据他回报,只在港口附近看到了两面步兵师的军旗,再参考一下军队的规模,得出的这个数字。”

    安森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帝国会在第一时间从卡林迪亚港登陆入侵,确实略微有些出乎预料;他原本还以为帝国会先从艾登公国发起入侵,等到自己左支右拙的时候,再攻克卡林迪亚,彻底切断自己的退路。

    现在看来从卡林迪亚入侵,恐怕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两个步兵师,差不多是半个军团了。”安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警觉的看向法比安:

    “那他们的指挥官是谁——不会又是路易·贝尔纳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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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呼唤旧神的法师,传承血脉的骑士,憧憬着昨日的辉煌;蒸汽机的喧嚣,加农炮的轰鸣,昭示着未来的方向;流落此世的安森,踏上了一条未曾被设想过的道路;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他必将加冕为王!我必将加冕为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必将加冕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