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博莱曼大街55号
当安森牵着莉莎的小手离开克洛维大教堂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一个崭新的手提箱。
虽然他刚才真的很想将路德维希给自己的支票换成货真价实的一千金币,但理智告诉他那是差不多五百公斤的一座“小金山”——全部都搬出来,他都能在金子上打滚儿了。
幸运的是圣徒历一百年的时代已经诞生了“纸币”的概念,并随着秩序教会的教义和信誉散播到每一座城镇和乡村,让这些散发着迷人香味儿,轻飘飘又能发出声响的小纸片,拥有了和真金白银一样的诱惑力。
从这一点来说,秩序教会的确和某个“地下邪恶组织”旧神派虽然都提供精神慰藉——虽然其中一个的方式比较猎奇——但二者的差距却已经远远超越了精神层面。
在受众方面,秩序之环属于多个王国和公国的官方信仰,拥有几十乃至上百个秩序世界最有权势的王公贵胄家族的背书,并且被大多数底层民众接受;
在物力方面,教会有权向整个秩序世界征收什一税,同时还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金融机构;
而人力则更不用说——且不说法理上每一个刚出生并受洗的孩子,都是秩序之环的信徒;光是那遍及世界一个角落的教堂,秩序教会的雇员规模就超过了任何一个现存的国家和组织。
身为准备在某个地下邪恶组织打拼的施法者,每次一想到这些,安森就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光明,刺眼到都看不见路的光明……
坐着随手招来的出租马车,安森和莉莎从红砖街出发,绕过三个大十字路口,停在了白湖公园附近一处街道的煤气灯下。
尽管被冠以“公园”的称谓,但在克洛维城内城区的地图上,这里是拥有一个中型市场、居民社区,两条商业街和的一大片区域。
这里距离整个克洛维城真正的市中心有段距离,却和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非常近,交通便利的同时物价也并不高昂。
从这里坐马车,只要十分钟就能抵达圣艾萨克学院,因此几乎是学生们外出厮混的必选之地;在“前安森”的记忆中有不止一次在这里喝醉躺在大街上,被近卫军追赶的印象。
治安良好,价格稍微偏贵,距离圣艾萨克学院和克洛维大教堂都不算远……
德拉科·维尔特斯,这家伙还真是把自己的底细都给摸了个干净啊。
在心底默默翻白眼的安森牵着还在四处张望的莉莎小手,在和几个路人打听过大致方位后,按照“前安森”的记忆朝明信片上的地址走去。
“…博莱曼大街55号,咖啡馆左侧……”
瞥了眼身旁热闹非凡的咖啡馆,自言自语的安森收起了手里的明信片,拽起房门上的镀铜门环用力敲了下去。
“咚咚咚!”
…………………
“你们是博格纳子爵介绍过来的?”
暖洋洋的壁炉旁,一位披着深紫色薄毛毯的老妇人蜷缩在真皮沙发里,微微泛浑的眼珠在满是褶皱的苍白肌肤间挑起:
“那个活该下地狱的家伙还活着呢?”
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安森扯了扯嘴角,略微冲老妇人笑了笑:“应该不算认识,我们只是在列车上见过一面……”
“我想出租房子的事情只有那家伙知道,所以你们一定是博格纳子爵介绍过来的。”老妇人细薄的嘴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她拽了拽身上的薄毛毯,泛浑的眼珠像盯着猎物似的迫切看着安森:
“告诉我,那个该下地狱的家伙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怎么说的,我怎么知道那位老贵族和某个小说家怎么说的?
轻笑一声的安森开口道:
“交通便利,治安良好,从壁炉到厨房和卫生间,家具一应俱全——对于我们这种刚刚来到克洛维城的外来户,是最佳选择。”
这通解释让老妇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但下一秒那轻轻翘起的嘴角就变成了冷哼:
“嘁…果然是活该下地狱的,连第一次见面的人也要坑骗!”
“我猜他大概没告诉你们,这栋房子的租金比周围足足贵出了五分之一,还要额外制服保安公司的费用,一次要付清至少半年的房租吧?”
“不,博格纳子爵告诉我们了。”安森摇摇头轻笑道:
“在认真考虑过后,我们认为像白湖公园这么方便的社区,房租仅仅多出五分之一是非常划算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一脸不耐烦的老妇人已经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转向正坐在一旁正趴在茶几前吃点心的莉莎。
看着满桌的狼藉和什么都不剩的点心盘,安森感觉自己的嘴角又开始抽筋了。
“小姑娘,你觉得呢?”
“嗯?!”
满嘴点心渣的莉莎猛地抬起头,警觉的看着老妇人。
“我在问你,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
莉莎眨眨眼睛,困惑又迷茫的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安森,然后一声不吭。
但老妇人却异常的执著,浑浊的眼珠透露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毅力,等待着莉莎的答案。
这种沉默足足持续了半分钟,想了半天的莉莎用十分认真的目光看向她:
“烤饼干很好吃!”
这个文不对题的答案让老妇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细薄的嘴角弯弯的向上勾起。
“行吧,我可以租给你们——不过还是要一次性付清半年的租金,再加上保安公司的费用,总共七百个银币。”收回目光的老妇人冲安森冷哼声:
“我要现金。”
那就是三十五个金币…稍微计算了下克洛维的金银汇率,安森点点头:
“没问题。”
“你是个军官?”老妇人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着安森:“在我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哪个军官会这么慷慨的。”
“我最近发了笔小财。”安森不经意道。
老妇人眉头一皱,眼角的余光关切的瞥了眼旁边的莉莎,细薄的嘴唇轻轻张开:
“年轻人,像你这个年纪如果还有点儿遗产的话,就该把钱花在投资而非享受上,承包一个征召步兵团或者买几支赚钱的股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家人着想。”
“我知道现在不少年轻人宁可节衣缩食,也要买一栋豪阔的公寓或者长期租赁酒店的高档客房,仿佛这样他们的阶层就上升了似的;实际却是等到上了岁数除了空空如也房子,什么也剩不下……”
面色微笑的安森一声不吭的听着老妇人絮叨,仿佛眼前都已经能看到她年轻时的模样了。
“…眼下我特别建议你投资那些保安公司,这可是克洛维城里最挣钱的行当。”老妇人又拽了拽身上的薄毛毯,仿佛壁炉还不够暖和:
“只要拿着步枪在街道和社区里转转,一年下来利润可观;尤其是我们博莱曼大街,一直都特别的安……”
“轰——!!!!”
第十六章 老好人保安公司
几乎就在老妇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楼房下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声,整个客厅都跟着震了下。
“……特别的安静?”
看着从窗外飘过的浓浓黑烟,安森的表情有点古怪。
“那个…偶尔是会有点儿闹腾,偶尔。”紧紧拽着薄毛毯的老人满不在乎道,瘦小的身体在沙发里陷得更深了:
“现在的那些机械装置啊,煤气啊什么的,都不如几十年前的结实顶用;博莱曼大街的底层都是商铺,商人们都爱便宜货,出现些小动静也是见怪不怪……”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再度响起,冲天的火光里还夹杂着些许行人的尖叫和受伤者的哀嚎;泥泞的污水和地上的垃圾被送上天空,又和灰尘一起落在地上。
不断被房屋震动颠起来的莉莎,兴奋的就像第一次做过山车时那样在沙发上手舞足蹈。
“……小动静?”
回过头的安森看着老妇人,抬起的右手指着窗外飞上天的咖啡馆大门。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年轻人,你可是个陆军军官。”
老妇人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更加用力的裹了裹身上的薄毛毯:“和战场上的步枪大炮相比,这点儿闹腾肯定都是些小场面!”
不,我觉得您可能对战场存在某些误解…内心吐槽的安森刚想说什么,就又被楼下响起的震动声打断了。
“暴徒!是暴徒!”
“快跑啊,又要爆炸啦!”
“不要伤害我,我真的没钱啊!”
“我的腿!我的腿…哦不!别跑你这个小偷,那是我的钱包!”
“消防队,谁快去把社区的消防队喊过来!”
像是嫌这些动静还不够热闹似的,被爆炸和浓烟弄得一团混乱的博莱曼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群骚乱和恐慌的嚷嚷声。
“嗯,你们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办用煤气了。”看着外面越来越浓的黑烟,老妇人嘟囔道:
“这可能会有点儿麻烦,不过年轻人就是该吃点苦头才好的,还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博莱曼大街的煤气费可不便宜。”
不,我觉得我们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不是煤气,而是这房子还能坚持多久的问题。
又是一阵声响,身体随着沙发震动的安森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那个…我听说博莱曼大街附近,有住户和商铺共同租赁的保安公司?”
“没错,老好人保安公司;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态度周到,最重要的价格非常便宜——每个住户一年只要支付三百银币,就能享受到他们的服务。”老妇人点点头,表情完全不像之前那么刻薄:
“他们公司里有不少前军官和退伍的士兵,你以后要是退伍了也可以考虑考虑去那里入职,我听说他们的待遇还挺不错的,而且都像正规的士兵那样敬业!”
您肯定买了不少这家公司的股票吧…勉强微笑的安森在内心暗道。
很快…就在老妇人话音落下的几分钟后,博莱曼街道的路旁就响起了和蒸汽列车站差不多的警笛声。
几辆和酷似近卫军风格的重型马车封锁了路口,几十名穿着红蓝色制服和三角帽,拿着前装步枪的“老好人”保安排着整齐的队形从街道两端鱼贯而入。
不过他们既没有在骚乱的人群中维持秩序,也没有立刻冲向爆炸中还在不断燃烧的咖啡馆,而是就近封锁了整个街道——差不多大半个连的保安们分成两只队伍,一前一后的组成线列队形,封锁了街道中央的暴乱区域。
“全体都有——列队!”
嘹亮的呐喊声在楼下的街道里响起,一下子让安森内心升起某种荒谬的熟悉感。
“预备…开火!”
“砰——!!!!”
整齐划一的排枪,对着天空齐射。
眨眼的功夫,呛人的硝烟瞬间充斥了整条街道,骚动不安的尖叫和混乱声立刻清净了许多。
刚刚还在尖叫着乱跑的人群立刻回过神来,紧张不安的看着已经完成第二轮装弹的街道保安们——训练有素的动作和鲜明夺目的制服,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慑力。
“刚刚只是警告,只是警告!”
“所有人保持冷静!站在原地,我们‘老好人保安公司’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位善良的王国子民,请保持冷静!”
“所有拥有身份证明,或者可以找到担保人签名的王国子民,请有序从街道两侧离开;其余人站在原地,我们已经向近卫军申请报备,在他们接管现场之前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离开现场!”
稳定情绪,控制现场,疏散无关人群…的确称得上训练有素。
看着已经逐渐平息骚乱的接到,安森有点儿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不过为什么没有人去咖啡馆灭火呢?
“怎么样?”蜷缩在沙发里的老妇人笑眯眯的看着安森:
“雇佣这个保安公司可是我的主意,一开始还有不少住户不太情愿呢,毕竟一年三百银币的费用也不便宜…不过现在大家都看到好处了。”
“有这样一群专业人士在,能让大家省不少的麻烦;遇上小偷或者抢劫的事情也能委托给他们,比雇佣什么业余的私家侦探效率高多了,也便宜多了。”
“没错,看起来的确如此。”安森随口附和道:
“不过这条街上至少有几个百住户和商铺吧,真的能这么容易就让所有人都主动交钱吗——我是说,总有那么一两户会拖着不交的对吧?”
“如果真这样的话……”
没等老妇人开口,楼下就又响起了保安们的喊话声:
“老约翰咖啡馆,长期拖欠本公司的佣金,并对上门劝说的业务员态度蛮横,甚至使用过激的暴力行为!”
“今天的这场意外事故,就是秩序之环对这种不守信用的恶劣行为,最严厉的惩罚!”
“除此之外,我们还接到了关于咖啡馆曾经涉嫌招待旧神派信徒的线报,并已将证据和线索上交近卫军,近期就将对他们展开调查!”
“请所有守法的王国子民和博莱曼大街的住户们,务必引以为戒!”
望着窗外的老妇人顿了顿,扭头看向安森:
“嗯,偶尔就会发生这种事…偶尔。”
“……”安森。
“我猜你已经不想租这个房子了对吧?”
“…能再便宜点儿吗?”
第十七章 线索
经过一番简短的讨价还价,安森成功的将半年的房租从七百银币压缩到了六百——包括属于“老好人保安公司”半年的佣金——算是白湖公园附近比较合理的公寓价格了。
当安森干脆利索的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张面值三十金币的钞票时,他非常确信自己从老妇人的眼角看到一丝完全不加掩饰的鄙夷。
那差不多就和看挥霍遗产的败家子儿没什么两样……
尽管看上去有点儿刻薄,而且对安森这个租户没半分好脸色——虽然她好像特别喜欢莉莎——签完了租房合同后,老妇人还张罗着做了一桌晚餐。
蒜蓉香肠,酱汁猪肘,干面包,外加西红柿、豆芽和空心菜炖煮的蔬菜浓汤,看起来很简单却非常美味;尤其是蔬菜浓汤,和两人在军营里吃到的简直不是同一种东西。
看着恨不得连碗都舔干净的莉莎,安森认为应该是浓汤里加了奶油的缘故。
待到老妇人起身离开,时间已经是半夜了,吃饱到腮帮都鼓起来的莉莎趴在餐桌上直接睡着了。
收拾完一片狼藉,又将莉莎安置在床上之后,瘫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的安森,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德拉科的手提箱。
自己的“报酬”。
里面有近卫军准备用来勒索的全部证据——包括关于雷鸣堡围攻战中,征召军内存在“旧神派”的证据。
迟疑了一秒钟,下定决心的安森打开了手提箱。
在亲眼见识过德拉科的观察能力后,他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搜集到了什么样的线索,才让近卫军对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说家恐惧成那样,甚至不惜派遣十几名近卫军精锐和一个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宁可停止计划也要抓住他。
“咔哒。”
轻轻一声脆响,手提箱的锁被打开了。
箱子里面的东西是…呃,砖头?
哦,还有一本看起来很陈旧的日记。
安森颇有些感慨的长舒口气。
没想到啊…那个看起来特别不正经的家伙,居然也是个喜欢写日记的正经人。
和自己一样嘛!
心情愉快的安森从一堆砖头里取出日记本,借着壁炉里的火光开始翻阅起来。
就像德拉科提到过的那样,日记里的内容大多数他抄录和搜集到的,关于近卫军试图勒索或者贿赂枢密院议员和某些大臣们的情报。
里面的内容非常详细,精确到双方私下见面和离开的时间,交谈的时长和大致内容,行贿时所用的账户和账户登记的银行,全部都记录的非常清楚。
甚至连私下交流的信件,都用深色墨水做了影印的备份…原本只是好奇的安森,在稍微翻了几页之后,就开始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已经不是什么“线索”的等级了,这根本就是近卫军自己将所有可能被抓住的证据堆起来,直接塞进那个小说家手里!
按照德拉科的说法,他是在两个月前得到了《克洛维真相报》的工作邀请后,才意外发现了自己亲人意外死去的消息,开始谋划对近卫军复仇的……
也就是说他只用两个月的时间,就把近卫军所有私下干的事情,都查的一干二净了吗?!
这怎么可能?!
不对,这好像还真有可能!
回想起对方只用一次见面的时间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安森突然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自己现在已经是开启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但却没有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身上感受到任何血脉之力的反应……
难道说,他其实也是个旧神派的施法者?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三旧神中,黑魔法之王穆特,似乎就对应着“窥秘”的属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掩饰的可就太巧妙了,从头到尾没有显露过任何破绽;和某个看似低调实则“高调”的黑法师,简直是两个极端。
瞳孔微微颤抖的安森,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日记本。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十二月三日,梅斯·霍纳德出现在橡木镇,他假扮成名为约翰·内斯的低阶军官,接近威伦·斯莫中校后以司务长身份混入征召军……”
“…十二月二十五日,梅斯·霍纳德第二次出现在橡木镇,在购买了一张三等车票后,从橡木镇离开,抵达王都中央西站……”
“…雷鸣堡征召军内,疑似存在第二名乃至两人以上的旧神派信徒……”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雷鸣堡陷落,克罗格·贝尔纳失踪,其于圣徒历九十五年曾被发现有与旧神派接触嫌疑,疑似遇害……”
“…有充足证据证明,圣艾萨克学院历史系教授的梅斯·霍纳德,自圣徒历九十二年起不断得到某个渠道的资助,在王都内经营着一个较为隐秘的旧神派组织;其成员规模约为二十人至五十人不等,多次涉嫌与重大谋杀案相关,其主要成员身份多属于……”
“啪。”
轻轻合上日记本,坐在壁炉前的安森表情有点儿恍惚。
信息量太大了……
如果上面的内容全部属实,那么梅斯·霍纳德——也就是“黑法师”的旧神派组织,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被近卫军盯上,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但按照在钢铁苍穹号的包厢外听到的情报,这件事在近卫军内知道的人似乎也并不多,至少那个“上尉”应该是不知道的;而那个拥有和自己类似血脉之力的人,大概也是近卫军体系内的高层成员……
作为只继承了“前安森”记忆,但没有继承情感的安森,对黑法师和他地下邪恶组织的死活毫不在意。
但如果近卫军准备用这个组织作为突破口,勒索弗朗茨总主教和秩序教会,自己这个咒法师的身份几乎百分百的要暴露。
毕竟不出卖自己人的地下组织,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地下组织。
而如果想要自己不被出卖,唯一的解决方案也就只有……
某种特别实际的想法,在安森的脑海中迅速发芽。
与此同时,安森也刷新了自己对某个小说家的认知——自己和他的见面绝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从一开始就被这家伙安排好的。
他之所以会用那么冒险的方式接近和“引诱”自己,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在近卫军这件事情上,自己和他的利益高度一致!
如果不能尽快让自己脱离黑法师的控制,那么和近卫军发生正面冲突,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希望到那时,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各自想要做的事……
回想起两人在车站离别时的话,安森的嘴角微微勾起:
“看起来,要尽快想办法和尊敬的历史系教授见一面了。”
第十八章 囚徒们
“砰!”
沉重的铁拳落在坚固的会议桌上,被阴云笼罩的近卫军司令部内,几十名军官在长桌两侧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双手握拳的近卫军司令官半趴在桌前,粗犷的身材和半秃锃亮的头顶,令他的姿态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用野兽巡视猎物般阴森的目光扫视着他的部下们。
他忠心耿耿的…踏实肯干的…能力出众的部下们。
“然后呢,失败了?”
“诸位,你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然后告诉我你们失败了?”
“不不不…你们不是失败了——因为你们没抓住他的人,你们没有找到他的皮箱,你们也不知道他逃到了什么地方,你们也不清楚他的大致行动路线,更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你们这叫毛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战战兢兢的军官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被最近越来越多坏消息,逼到歇斯底里的司令官。
而除了害怕,更多的还有委屈——王都中央西站,是克洛维城内城区最大的蒸汽列车站台,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流量。
在这种地方哪怕动员一个团或者一个师,想控制每一个从车站进出的人也是天方夜谭,更别说抓住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说家了。
当然,这种“合理”的解释,谁也不敢开口。
而司令官的咆哮仍在继续:
“我警告你们,我们现在这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王室弃之不顾,枢密院步步紧逼,秩序教会冷眼旁观——我们现在谁也指望不上,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而我也真的不想在这里重复一万遍,那个该死的小说家,德拉科·维尔特斯掌握的情报对我们有多致命了!”
“抓住他!杀死他!枪毙他绞死他!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不管你们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三天,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这家伙坐在我面前,不论生死!”
“明白吗?!”
看着那一双双躲闪着自己的目光,愤怒的司令官就感到无穷的怒火正在他的心底灼烧。
尽管这样毫无意义。
将德拉科·维尔特斯追回并不能立刻扭转近卫军的局面,眼下王室需要打赢和帝国的战争,就需要得到贵族和富人阶层组成的枢密院,以及拥有充足现金和资源的秩序教会支持。
而贵族和富人们乃至教会,都迫切的需要克洛维城能拥有稳定且良好的治安;只要王都的治安问题没有得到缓解,对近卫军的逼迫就会一日胜过一日。
司令官很清楚,他现在没办法让王都的治安好转。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拉着别人下水,同时尽可能转移公众尤其是枢密院的注意力。
推迟《城市公共管理法案》的通过,让枢密院和王室慑于解散近卫军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不敢轻举妄动而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
所以德拉科·维尔特斯必须死!
“好了,现在不是争吵和发脾气的时候,我们必须务实起来,才能让近卫军免于被解散的下场。”
稍微平息了怒火的司令官,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荡:“那个该死的小说家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但除非找到合适的买家,否则他绝对不敢轻易露面。”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安全的——所以你们这些毛都不知道的家伙们,告诉我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面面相觑的军官们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有人缓缓举起右手:
“我…呃…我们在枢密院的朋友们偷偷派人送来消息,最近枢密院准备出台一个新计划,对王都内各个保安公司实施减税计划,鼓励这个行业发展。”
“而克洛维大教堂在经历了上次的红砖街暴动后,也在向枢密院申请建立一个半独立的警卫部队。”
的确是个大麻烦…司令官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开口的军官坐下:
“通知我们的朋友们,让他们尽量拖延这个计划的通过时间,但不用过多阻挠;这些保安公司虽然讨厌,但某种程度上说不定还能帮到我们。”
“至于秩序教会…嗯,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反正他们就算有钱现在也没有多少合格的兵源了——还有什么?”
“我们弄到了钢铁苍穹号上的乘客名单,还有一份关于整个事件的详细记录:包括列车上十三名近卫军士兵的死因,所有涉嫌参与者和所有愿意为德拉科·维尔特斯证明的人的签名。”
微微蹙眉的司令官从下属手中接过记录,在一连串的名字下面绘声绘色的记录了一起离奇的列车凶杀案:一个不满于生活现状的低阶军官,在弄到了某个昔日同僚的行踪和把柄后,准备趁机上门勒索,却因为一系列的意外,最终演变成了同归于尽的谋杀,并因此牵连了十几名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同僚……
基本上就是个荒谬到极点并且破绽百出,一眼就能看出是为了掩盖真相所编造的谎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份谎言却得到了整个钢铁苍穹号上近百位乘客的一致认可,甚至有不少身份高贵,连近卫军也需要尽量拉拢的贵族和富商,愿意签名为这个该死的小说家作证!
简直太不合理了!
像这种荒谬烂俗的小说,只配出现在《克洛维真相报》上!
“你想说什么?”
神色难看的司令官,目光扫向那名属下。
“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从这些愿意为德拉科·维尔特斯作证的人开始着手。”军官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首先这些人几乎全部都在王都的内城区,并且都是有正经身份的人,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困难;其次如果我是德拉科·维尔特斯,在拿到那么重要的证据之后,也肯定会去向这些人寻找帮助。”
“所以尊敬的司令官大人,我认为接下来完全可以暗地里监视在列车上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有关之人的动向,就不难找到他的行踪。”
看着那名越说越有些激动的下属,沉吟了片刻的司令官微微颔首,狰狞可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比哭还难看。
“很好,这个提议很好!诸位,你们要有事情开始做了——从今天开始,按照这份名单开始行动,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前程着想,你们最好尽快让我见到一些成果!”
“是——!!!!”
整齐划一的怒喝声在会议桌前响起,同时无数双视线也在偷偷瞥向刚刚开口的军官,凝视着那张的脸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一股怜悯。
就像准备逃狱的囚徒们,看着唯一一个还在乖乖服刑的傻子。
第十九章 王家军事学院
在经过了相当难眠的一夜后,随便吃了点冷冰冰的干面包压饿,并给还在熟睡的莉莎准备好早餐后,穿上大衣的安森便起身出门。
和雷鸣堡相比,王都的冬天要更阴沉些,从清晨便出现的大雾到了七点三十分也没有任何要散去的迹象;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在流淌着污水的街道上变成满地的泥泞。
清晨的博莱曼大街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冷静;步履匆匆的行人,慢腾腾蠕动的马车,大大小小的商铺,叫卖着水果、鲜花和报纸的孩子…从一大早就开始吵闹喧嚣起来。
大家就好像都忘记了昨天发生的爆炸和骚乱,依旧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的生活着,仿佛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爆炸过后的咖啡馆只剩下一片烧焦的废墟,原本热闹非凡的店铺外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保安,封死大门的木牌上用显眼的红色颜料写着两行标语——
“及时缴纳佣金是对您家人的负责。”
“参与旧神派活动严重有害健康。”
说的真是太对了…望着木牌上的两行标语,有着“切身体会”的安森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哎呀,这是要出门吗?”
一个有点儿陌生的刻薄声音在安森背后响起,还故意抬高了几调:“扔下年幼的妹妹一个人收拾打扫新屋子,自己去奔前程…还真是有新一代兄长的风范。”
身体一僵的安森挺住脚步,转身看向那双顶着自己的微微泛浑的眼珠:“早上好,没想到您居然起得这么早。”
“这要感谢某个大半夜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绅士,让我这上了年纪的老人精神一晚上。”老妇人不客气的冷哼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深紫色薄毛毯:
“你这是要出门?”
“呃,去腓特烈大街办点事情。”
安森稍有些不好意思道。
“腓特烈大街……”倚靠着房门的老妇人像是陷入回忆中怔住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那条街上有个咖啡馆的烟草不错,你如果回来的时候顺路的话记得帮我带一些…这鬼天气不抽烟,我骨头就疼得厉害。”
“没问题。”
安森很干脆的答道:“要什么牌子的?”
“用不着…你只要告诉他们是博格纳夫人要的,他们就明白了。”老妇人又裹了裹身上的薄毛毯。
哦,博格纳夫人要的。
等等…博格纳?!
安森有些诧异的看着老妇人:“您是博格纳夫人,那博格纳子爵是……”
“我的前夫。”嘴角弯弯勾起的老妇人,很是不屑的冷哼声:
“身为租客居然连房东的身份都不知道,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付了整整半年的房租;有你这这么粗心的哥哥,我们的小莉莎还真是可怜啊。”
“我……”
“行了行,忙你的前程和事业去吧年轻人!”烦躁的老妇人连连摆手:“我得去给亲爱的小莉莎做早点去了——顺便教教这孩子该怎么自己管自己,免得哪天她哥哥把她的嫁妆都不小心花掉了!”
“砰!”
一声闷响,满脸发懵的安森被关在了门外。
………………
一个半小时后,出租马车慢悠悠的在腓特烈大街停下;带着有点郁闷心情的安森穿过十五米的高的石质拱门,踏着细沙泥土向梧桐林荫道的尽头——王家军事学院的机关大楼走去。
走进大楼门厅,从负责登记的卫兵打听清房间位置,站在办公室门的安森稍微整理了下衣襟,长吁口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
“是!”
应声答道的安森推开房门,一位身着将校军装,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人映入他的视线。
“你是……”
“圣徒历九十三年,第二十九届王家军事学院毕业生。”
迅速瞥了眼桌上的铭牌,安森“啪!”的一声站直,右手捶胸:“散兵科军官学员安森·巴赫,吾王万岁!”
微微蹙眉的埃里希教员微微一怔,本能的起身回礼:“王家军事学院教员埃里希·基罗,吾王万……”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察觉到什么的教员突然猛地抬起头:
“等等…你是安森·巴赫?!”
“……是的。”
看着对方那仿佛呆住的模样,安森有点心感不妙:“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自言自语的埃里希教员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朝安森摆摆手:“这样,你先把门关上然后坐下;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黑啤酒和朗姆。”
“朗……”
“哎呀,我差点儿都忘了你是陆军的——那我们就喝黑啤酒吧!”
“……”
迅速闭嘴的安森转身关上房门,安静的坐在了椅子上。
“砰!”
一声闷响,落座的教员将满满一杯黑啤酒砸在安森面前,然后便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安森心里有些发毛。
“请问……”
“安森·巴赫…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埃里希教员十分纠结的再次打断道:
“作为这个学院和你曾经的教员,我为你的成就骄傲;我没看过学院的档案,但你应该就是建校以来军衔最高的毕业生了。”
“但另一方面,你也给自己找了个天大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森微微颔首。
“路德维希·弗朗茨那小子,仗着父亲强行绕过陆军把你从上尉提拔成了中校,打赢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雷鸣堡围攻战。”
“陆军的人不敢拿总主教的儿子怎么样,所以就只能对你出气——原本学院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毕业后的职位,到东部行省的要塞担任临时新兵教官,半年后转正,调进后方勤务部门,现在……”
埃里希教员摇摇头,但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些了,你今天来应该是为了毕业证的事情吧?”
“还有我的军官津贴。”安森点点头道:
“秩序教会的人告诉我,陆军并没有把相关文书递送到他们那里,所以我现在既不能领以前的,也不能领现在军衔的津贴——我需要开具一份证明文件。”
“嗯…这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我会尽量想想办法。”埃里希教员微皱着眉头道。
“啊,非常感谢!”
“这没什么好谢的,你是军事学院的学员,处理学员的毕业和就职是我的工作。”说到这儿,埃里希教员突然端起酒杯,冲着安森笑道:
“更何况你还是散兵科的,自己人我们当然要罩着。”
啊?
内心有些发懵的安森连忙端起酒杯,满脸感激之情的和埃里希教员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你今天来的时间不太好,不然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去找人给你开具证明了。”放下酒杯,埃里希教员有些遗憾道:
“因为和帝国开战,大量没来及转移的文件和履历都被积压在学院里;所有人都忙坏了,还得想办法从教会学院借人手来帮忙!”
“这没关系,我暂时还等得起。”
“那好,你把你的地址留下来,我准备好之后直接寄给你。”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放下酒杯的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和纸条——爱写日记留下的好习惯——将自己在白湖公园的地址递给了埃里希教员。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身后被突然推开的门外,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安森?”
第二十章 梅斯·霍纳德
安森回首望去,站在门边的是一位有着深棕色卷发,鬓角略发灰白,面颊也没有多少褶皱的老者。一身黑底红边的博士袍,右臂的腋下夹着两本书,分别是《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与《艾萨克·兰德生平》。
乍一看有些面生。
但就在他扭头的刹那,背后的寒毛瞬间根根竖起,心脏上留下的六芒星烙印也不断传来微微的灼痛感,让安森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就是黑法师!
不断加速的心跳带动血液的流动,难以名状的胸闷和窒息感刺激着拼命维持神色镇定的安森。
如果是“前安森”遇上这种事情,只会显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所以自己决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的和恐惧!
“上午好,梅斯·霍纳德教授。”愣了一下的安森,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喜悦:
“您怎么会在这里?!”
神态敦厚的梅斯·霍纳德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圣艾萨克学院接到了王家军事学院的‘求助信’,希望学院可以让一些擅长文书和整理的教师予以协助。”
“碰巧,因为战争我不得不结束了计划好的休假,暂时又没有太多课程,于是就和其他人一起到这里来帮忙了。”
几乎就在梅斯开口的同时,心脏的灼痛感便迅速消退了下去。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正午,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安恩没有丝毫犹豫道,微翘的嘴角难掩心头的激动:
“在收到您的信之后我一刻都无法等待,战争刚一结束我就从橡木镇出发了!”
面色祥和的梅斯看着安森微微颔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唉,请等一下!”一旁的埃里希教员突然开口,有些错愕的看着两人:
“教授,还有安森…你们认识?!”
话音落下,安森与梅斯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笑了笑。
“尊敬的埃里希教员,我们当然认识了。”轻声开口的梅斯,将温和的目光转向还在惊讶中的埃里希:
“在亲爱的安森·巴赫加入王家陆军之前,他还是我所有曾经的学生中最喜欢的一个。”
“事实上,或许还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知道他被军事学院要走之后是多么的遗憾——他在历史和地理学上的才华,远远要超过他作为一名军官的价值!”
埃里希很是意外看了看两人,旋即又笑道:“不过现在您大可放心了——您的好学生已经靠行动证明了他的军事才华,只用十九天的时间就攻下了有重兵据守,物资充沛的雷鸣堡要塞。”
“这样优秀的战绩,已经足以让军事学院当做教材的备选材料了!”
重兵据守,物资充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两个词的安森总有种想笑出来的冲动。
“似乎是这样,但还是很令人惋惜。”
梅斯·霍纳德叹了口气,带着一点请求的目光看向埃里希:“请问,能否让我占用两位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想找个地方聊一聊。”
“没问题,您现在就可以带我们雷鸣堡的大功臣离开!”
笑着的埃里希痛快的点点头,同时将目光转向安森:“毕业证和证明文件我会尽快寄给你,不用担心。”
“多谢。”
再一次向埃里希教员道谢后,安森才转过身,跟在面色温和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身后离开了办公室。
………………
“你做的很好。”
幽静的大楼长廊内,走在安森前面的梅斯·霍纳德毫无征兆的开口道。
“教授……”
有些意外的安森面色微微一惊,正想要说什么时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不用担心,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梅斯·霍纳德信心十足道:
“这栋大楼我之前来过几次,没有人能够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发现我们的身份。”
教授,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话痨小说家查了个底儿掉…呃,虽然我也一样。
紧跟在对方身后的安森亦步亦趋,拼命抑制着心底不断冒出的想法。
“你在雷鸣堡围攻战做的很好,非常好,完全超出了我的预计——当然,问题的严重性也远超出了我最开始的预计。”就在安森胡思乱想的时候,梅斯·霍纳德的话还在继续:
“艾德兰大公国的旧神派居然将公国继承人发展成为真神信徒,企图用要挟的办法颠覆艾德兰公国的政权,还妄图从雷鸣堡的遗迹中得到永生的秘密…真是一群疯子!”
“就是因为这些从不懂得用理智思考的狂徒,才让旧神派复兴的大计划一次次的过早暴露,导致计划夭折,不得不惨淡收场!”
神态祥和的梅斯·霍纳德低吼道,那充满了无奈的愤慨与之前两人“见面”时完全一致。
“还好,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幸亏有你的存在,才能让我们及时止损,没有令旧神派的存在暴露在秩序教会的视线之中。”
“这样充满勇气和智慧的举动,必须得到奖赏。”
话音落下的同时,梅斯·霍纳德突然停下了步伐,用无比和蔼的眼神看向微微怔住,表情有些惶恐的安森。
“不,不不不…教授您太客气了!”
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森十分的诚惶诚恐道:“作为一名真神信徒,这些都是最起码的……”
微笑的梅斯·霍纳德竖起右手食指,打断了他的话:
“充满勇气和智慧的举动,必须得到奖赏——伟大的三旧神,永远不会怠慢为了大计划而奉献力量的信徒。”
“同时也只有得到更多的力量,才能更好的为整个旧神派的崛起效劳,去发掘真正的历史,让篡改了整个世界记忆的渎神者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对方的注视下,长出一口气的安森低下头,露出了些许羞愧的神情:
“对不起,教授,是我太过浅薄了。”
“不,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是你太过谦逊了,这是一种崇高切美好的品质,但有时也会让人踌躇不前。”梅斯·霍纳德温和的拍了拍安森的肩膀:
“看来战争就和图书馆一样拥有塑造灵魂的力量,让一个过去总是慷慨激昂的少年,变得如此成熟而稳重。”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交给你下一个任务。”
第二十一章 奖励
就在开口的一瞬间,停顿了下的教授微微将目光上扬,将温和的视线从安森的面颊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那双深棕色的瞳孔中央。
安森眨眨眼,脸上带着微微的紧张和期待,就像等候着被老师吩咐的学生。
“…当然,不是现在。”
顿住的最后一秒,梅斯·霍纳德嘴角绽出了微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解决你自己的津贴问题,尽快在克洛维城内安顿下来——找到住处了吗?”
“是的,在白湖公园的博莱曼大街上租赁了一套公寓。”安森微微颔首,神态尊敬的看向教授。
“嗯,听上去很像是你们这些孩子们会做的选择。”梅斯·霍纳德很是随意的开口道:
“我来之前听说博莱曼大街那边出现了一些小事件,似乎和某些旧神信徒有所牵扯?”
“不,只是一间咖啡馆长期不愿交保安公司的佣金,又不幸碰上了煤气泄露;我到耳朵时候,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安森故意撒了个小谎。
“那就好,但切记一定要小心。”梅斯·霍纳德神色平稳,并没有追问下去。
嗯,看来他的确不能随时随地控制自己的行踪,所以今天的碰面也只是一次巧合。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想让自己这么相信。
在弄清黑魔法的伎俩之前,自己都必须提高警惕…安森轻笑着答道:
“我会尽量注意的,教授。”
“能够不嫌弃一个老人的无趣说教,看来战场对你的影响真的很深。”梅斯·霍纳德开玩笑似的说道:“但更令我欣慰的是,战场并没有削减你对历史真相的热爱。”
“您说的是……”安森眼前一亮。
“奥古斯特。”教授微微颔首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认为这只是个稀有但普通的传统克洛维姓氏;可就像我当初在信中提到的那样,它并不寻常。”
“在克洛维王国的主要史料上找不到这个姓氏,但在许多被公开出版的私人日记中却偶尔能发现它的踪影,多数时候都被是作为回忆出现,描述也多为‘古老’,‘传统’和‘封闭’…事实上大部分日记的主人,似乎对这个家族的存在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种情况一定程度上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促使我继续探寻下去。”梅斯·霍纳德感叹一声,充满兴趣的目光看向安森: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知道卢恩家族吗?”
“只是有所耳闻,但并不怎么了解。”安森如实答道。
他们的家世古老到克洛维王国建国的时代,但同时又很低调,除了偶尔能听说他们又在投资大型公共设施或者某个商业项目外,几乎从没有听说这个家族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
这样的举动对于克洛维贵族而言是十分不合常理——在只有贵族可以参政的克洛维王国,一个家族在枢密院或者地方议会能否有一席之地,有时候比爵位本身还要重要。
一旦在政治上失去存在感,往往就是家族衰落的开始;无论积攒了多少财富和土地,都会在一到两代人之间迅速流失殆尽。
如果不是“前安森”是个历史和阴谋论爱好者,安森几乎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在所有能被找到的记录当中,几乎每一次提到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都一定和卢恩家族有所关联,有时甚至是两个姓氏并列出现。”梅斯·霍纳德轻轻颔首道,轻拍了下手中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
“一开始我只是当做巧合;但当这些‘巧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而又没有留下任何的官方记录,那就证明这当中肯定存在问题;一个如此古老而曾经兴盛过的家族,不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另外,在一些日记中曾经很隐晦的提到过奥古斯特家族似乎也曾是旧神的信徒;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只要找到他们没落的缘由,也许就能还原一部分被掩盖的历史真相!”
略有些兴奋的梅斯·霍纳德稍稍松口气,微笑着看向安森道:“总而言之,有关奥古斯特家族的历史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课题,我会继续寻找下去的;任何新的发现,我都会想办法通过信件告诉你。”
“同时我建议你也利用这段时间,去圣艾萨克学院和王都的几个修道院转转——探索知识的道路不仅仅是在图书馆,也在教室和咖啡馆里。”
正当两人还在原地交谈的时候,长廊的尽头传来了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这周五的晚上就有一个不错的机会。”梅斯·霍纳德将手中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递给安森:
“我在学院里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历史研讨社团,有学生,也有一些出身体面的校外人士——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一些热爱历史的人”
“感兴趣的话不妨来一趟,地址就在书皮的封面夹层里。”
连连点头的安森带着一丝激动的神色,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书本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从长廊尽头走来的身影。
那是位穿着深色学士袍,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珠的男子,年龄约莫与自己相仿。
“教授,马车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脚步声停在梅斯·霍纳德的身后,年轻学士轻声开口道:“从圣艾萨克学院送来的消息,两点三十分钟有一个学术会议需要您参加。”
“我知道了。”教授微微颔首,朝安森递了一个眼色便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那位有着冰蓝眼珠的年轻学士都没有看过安森一眼。
自始至终站在原地的安森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至幽静的长廊里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所以…自己这算是完成初步任务,正式开始了自己在地下邪恶组织的生涯是么?
然后这封“入场券”,就是自己的奖励?
打量着手里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一声不吭的安森微微勾起了嘴角,脑海中开始浮现刚刚两人对话的情景。
十二月二十五日,梅斯·霍纳德从橡木镇返回王都,并被近卫军发现了他的行踪;
今天,因为文件和履历积压的王家军事学院,从圣艾萨克学院请来了一批教师帮助他们整理多余的文件;
而梅斯·霍纳德,是唯一一个主动申请到这里的来的教授;
所以如果这位历史系教授和自己的相遇只是个意外,那么真正让他来这里的目的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能找到更多被教授掩盖起来的行踪也说不定。
带着满满好奇心的安森抱着怀里的书,朝和出口相反的方向离去。
第二十二章 不存在的军官
拥堵不堪的腓特烈大街上,一辆不起眼的老式四轮马车缓缓行进。
梅斯·霍纳德安静的倚靠着座椅,将随身携带的《艾萨克·兰德生平》摊放在大腿上,借着窗外的阳光轻轻翻阅。
坐在对面的年轻学士从马车抽屉中取出准备好的葡萄酒和玻璃杯,一丝不苟的斟酒,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缓缓推到梅斯·霍纳德伸手便能端起的位置:
“教授……”
“你今天太过分了。”头也不抬的教授轻声道,目光正好落在描述圣艾萨克遭到同伴背叛,被炸死在家中的段落:
“安森·巴赫是接下来我一系列计划的关键,有很强的利用价值;即便只是他在雷鸣堡的功绩,也值得你表现出尊重——即便是不情愿的。”
“万分抱歉!”
惊恐万分的年轻学士猛地低头,笔挺的身体般微微颤抖:
“我、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我、我只是……”
“嫉妒?”
梅斯·霍纳德翻动着书页,很是不经意道。
“绝非如此!”
年轻学士像触电般猛地停止身体,瞪大的双眼瞳孔皱缩:“只是时间紧急,不得不打断您和安森·巴赫阁下的交谈,除此之外绝无……”
“够了。”
微微蹙眉的梅斯·霍纳德轻声打断道,右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书:“然后告诉我让你如此无礼的原因。”
年轻学士长舒口气,惊恐的神色迅速恢复了一开始的冷静,冰蓝色的眸子冷静的望着教授:
“我们暴露了。”
拥挤不堪的街道上,刚刚拐过一个路口的老式马车停在了路旁的煤气灯下。
“这是从近卫军内部弄到的线报,还有昨天王都中央西站骚动的事件经过。”年轻学士从衣袖间抽出一张字条,轻轻压在酒杯下:
“近卫军第二战列兵团团长萨赫·瓦尔德中校,在去年的十二月三日发现了您的行程,并从那天以后一直在派人监视我们。”
“哦?看来我应该拜访一下这位称职的近卫军长官。”
轻轻合上书本,梅斯·霍纳德笑了笑:“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墓地。”年轻学士简短道:
“他死了,死在钢铁苍穹号上一起荒谬的勒索仇杀案中。”
略有些惊讶的梅斯·霍纳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的线人说,目前近卫军正在全力搜捕一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此人在《克洛维真相报》就职,和那起荒谬的凶杀案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年轻学士盯着窗外经过的行人,谨慎的压低了嗓音:
“非但如此,此人还搜集到大量有关近卫军的各种隐秘情报和计划,目前下落不明,只能断定他暂时还未能离开克洛维城。”
“最重要的是在他手里的内容中,有关于您和整个组织的情报!”
梅斯·霍纳德微笑着,端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
“我现在必须返回圣艾萨克学院,有一场学术会议在等我,而你……”摇晃着杯中的紫红液体,教授温和的看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而你,立刻回一趟王家军事学院去帮我取一些东西,如果有人询问…就说我在资料室里不小心遗失了一份重要的笔记。”
“是!”
年轻学士起身离开马车,朝着学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望着那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梅斯·霍纳德嘴角的微笑变得玩味起来:
“先是奥古斯特,现在又有钢铁苍穹号…呵呵,看来一下次见面时,和亲爱的安森·巴赫同学又有更多的谈资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教授,紫红色的液体如鲜血般在他的嘴角和脖颈间流淌。
……………………
也许是因为太过忙碌,“冒充”圣艾萨克学院学生的安森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顺利混进了王家军事学院的资料室,并且找到了之前梅斯·霍纳德整理的内容:
《关于南部低阶军官于克洛维城外派与出行申请》。
嗯,和自己一开始猜的差不多…趴在资料堆里的安森,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一条条乱如麻的登记记录。
对于军官——哪怕是低阶军官——的出行和委派,克洛维王国有着一套名义上十分严格的管理制度,每次都需要被登记在册,并能以此来核实对方的身份和追查责任。
但反过来说只要能掌控这些花名册和登记记录,就能在一个不存在的地点创造一个不存在的“军官”,尤其是军衔在上尉之下的低阶军官。
步兵连长,预备尉官,军旗手,军号手,司务长…这些真正控制着王**队,却又极少能被详细登记在册的军官们,就是梅斯·霍纳德的目标。
一个低阶军官的身份或许并没什么了不起,但却可以让伪装者轻易敲开某些会对外人紧闭的大门;不愿惹事的富商和地方贵族们,极少会拒绝一个有权持枪者的合理请求。
而梅斯·霍纳德就是利用这一点,不止一次的隐藏身份在王国境内四处行动,完成他的某些计划——按照某个话痨小说家搜集到的证据,他和王都内数起凶杀案都有所牵连却能安然无恙,靠的就是着这些“身份”。
而他今天会出现在王家军事学院,大概是为了利用这次机会为某次行动做收尾工作。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只要能在记录中找到某个原本“不存在的军官”,就能拆穿他这套玩了很久的把戏。
再等到不得不面对黑法师和他的地下邪恶组织时,自己就有了一张反水时的底牌。
瞳孔骤缩的安森,视线停在了一个叫“约翰·內斯”的司务长名字上。
就在此时……
“嗯?!”
浑身一震的安森,心脏上的六芒星烙印传来和之前相同,但却更加猛烈的灼痛感。
梅斯·霍纳德,他回来了?!
还是说…这栋机关大楼里有第三个施法者?!
快速合上手中的名单,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安森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资料室的大门。
幽静到只有翻页和呼吸声的资料室内,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略带急促的脚步声,而且是越来越快。
胸口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缓缓站起的安森躲在一旁的书架侧,放在腰后的右手做好了拔枪的准备,死死盯着资料室房门的视线,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个在快速迫近的身影。
三步、两步、一步……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双眼睛犹如利箭般投向安森刚刚所坐的位置。
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善意”
“请问……”
“我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
面无表情的年轻学士背着双手,冰蓝色的眸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上前询问的办事员:“教授临走前比较匆忙,丢下了一份重要的笔记。”
“原来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没问题。”
办事员很是殷勤笑了笑,十分客气的为他指路:“教授之前的座位早靠窗的位置,我带你……”
“不需要,我知道在哪儿。”
扔下这句话和面色变幻的办事员,年轻学士背着双手,径直朝目标的方向走去。
堆积如山的档案和资料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桌子上,椅子也被推进桌子内。
没有多想的年轻学士拽出椅子坐下,迅速的开始在一沓沓的档案中开始翻阅,很快就找到了那份《关于南部低阶军官于克洛维城外派与出行申请》。
年轻学士小心翼翼的将档案取出,并在上面附上了一份来时准备好的笔记,起身向外走去,再一次无视了上前想要问询的办事员,径直朝门外的长廊走去。
“嗯?”
望着在长廊尽头徘徊的身影,微微蹙眉的年轻学士将档案藏在身后,放慢脚步缓缓上前。
“你怎么还在这儿?”
“唉?!”
就像是突然间被惊到似的,捧着《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聚精会神的安森茫然的抬起头,靠着墙的身体险些跌倒。
“你、你是……”
“我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不等安森开口,神色不耐的年轻学士快速道:
“我们刚刚见过一面…你可以叫我布洛恩。”
“啊,我想起来了!”
恍然大悟的安森“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书,十分热情的朝年轻学士伸出右手:“您好,您可以叫我……”
“安森·巴赫,我知道你的名字。”微微蹙眉的布洛恩迟疑了一瞬,不太情愿的和安森握了握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问题?”安森眨眨眼睛:“什么问题?”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啊,这个啊!”
挠挠头,安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别的原因,就是忍不住看这本书看得有点入迷了——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
看着那双带着真诚的清澈眸子,背着双手的布洛恩嘴角抽动了下。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布洛恩僵硬的开口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教授还在等我。”
“请记得替我向教授问一声好。”安森点点头,十分郑重的朝对方道。
话音落下,毫不客套的布洛恩转身朝机关大楼的出口而去。
就在安森真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背着双手的年轻学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了几秒才缓缓回首,清冷的冰蓝眸子在寂静的长廊里显得异常幽邃:
“隐秘。”
“嗯?”
挑起眉毛的安森,有些莫名的看着对方。
“安森·巴赫阁下,您好像到现在还没有掌握‘隐秘’的技巧。”布洛恩迈步走进上前,继续说道:
“这样任何一个施法者只要稍微费些功夫,就能立刻察觉到您的存在——对于像您这样的新人施法者而言,这是十分不利的。”
“当然我不是说他们一定会对您造成威胁,但我们这些旧神信徒的存在本就为世俗所不容;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轻易暴露自己总归是不太好。”
这家伙怎么一下子转性了?
连称呼都变了?
内心突然冒出一万个问号的安森,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询问道:“原来如此,布洛恩先生,那我该怎么做?”
“非常简单。”
布洛恩面无表情道:“这更接近于一种本能,就像睁开眼睛和呼吸一样。”
“正常状态下没人会屏住呼吸或者闭上眼睛,就像掌握了魔法的我们这些施法者们,保持随时都能施法的状态才是最自然的;但反过来说,屏住呼吸和闭上眼睛,也并非复杂到需要锻炼的技巧。”
“当然,一定程度的适应和反复练习还是有必要的。”走到安森面前的布洛恩,从学士袍中掏出了一封折起来的信纸递给安森:“这是我之前在学习时做的笔记,也许对你能有些帮助。”
“我的建议是最好能养成某些小习惯或者嗜好,您可以常识着带平光眼镜或者抽烟斗,能更快的掌握这种小技巧。”
“非常感谢!”安森面带感激的从对方手中接过笔记。
看着安森将笔记收好,布洛恩有些僵硬的朝他微微颔首,转过身更加匆忙的朝长廊尽头走去,清脆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廊中回荡。
直至确认对方的脚步声离开机关大楼,自始至终紧绷着心弦的安森才长松口气。
好险!
就差一点,就差一那么点点;如果布洛恩刚才和那个办事员多问一句,自己就暴露了!
果然没计划没准备的临时起意,就是这么的不靠谱啊!
不过现在最危险的已经过去,这一趟出门也称得上收获颇丰——不仅解决了津贴的问题和“旧神派”组织的入场券,还弄到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的底牌……
安森小心翼翼的打开手中的书本,一张草稿纸和一张复写纸夹被夹在两页之间。
随身不忘记带着纸笔,这就是养成写日记习惯的优势!
得意的翘起嘴角,将书和日记本一起揣在大衣口袋内的安森离开王家军事学院,在街边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离开腓特烈大街之前,想起某位老妇人吩咐的他还特地绕路去了一家咖啡馆。
“您的上等烟草,两磅总共十银币。”
咖啡馆的服务生热情的帮他打好包裹:“请记得替我们向博格纳夫人问声好,她很久没来过我们这里了。”
两磅烟草就要十银币?
有点咋舌的安森点点头,直接递给对方两金币的钞票,眼前一亮的服务生更热情的为安森找好了零钱,甚至还有零有整的在他面前放了十枚铜板,热切的目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看着对方那充满“暗示”的眼神,安森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然后将所有的零钱装进了兜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一路不停的赶回了博莱曼大街,心情愉快的安森将咖啡馆找来的十块铜板付给了车夫,跳下马车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就在快走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逐渐失去笑容的脸上微微皱起眉头。
四个全副武装的近卫军,正站在公寓门外。
第二十四章 例行询问
十分钟后,两名近卫军官走进客厅,和不得不挤在小沙发里的安森面对面坐下。
因为客厅里唯一的长沙发被两名近卫军“霸占”,身材娇小的莉莎不得不和安森挤在一起,瞪着大眼睛,像警惕的布偶猫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两名军官。
一旁的博格纳夫人依然和往常一样,裹着她的薄毛毯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或许是因为嘴里咬着的石楠木烟斗的缘故,那双看向安森的浑浊眼珠比之前柔和了些。
安静到只能听见壁炉里“噼啪”声的客厅,气氛格外的压抑。
“咳!”
坐在沙发左边,有着双浅灰色眼珠和鹰钩鼻的近卫军官轻咳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铅笔,投向安森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姓名?”
刚准备回答的安森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右边的近卫军官突然“啪!”的一声按住了同僚的肩膀,温和的冲安森笑了笑:
“亲爱的博格纳夫人,哦,还有这位陆军的朋友…抱歉,我这位同事做事情太一本正经了。”
“我们收到了举报,说博莱曼大街的咖啡馆爆炸事件疑似和旧神派活动有关。”说着,一脸歉意的近卫军官无视了同伴惊异的目光,继续对三人笑道:
“所以这只是一次例行的询问,顺便调查下情况——所以大家都别那么紧张,放轻松;我们是近卫军,不是上门敲诈勒索的黑帮,哈哈!”
简单的小玩笑,让原本压抑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我叫安森·巴赫,这是我妹妹莉莎·巴赫。”拍了拍莉莎的小脑袋,微笑的安森将之前对某个话痨小说家的说词重复了一遍:
“我们是昨天来到的王都,咖啡馆爆炸的时候就坐在这间客厅里——这一点博格纳夫人可以为作证,当时我正和她商量房租的价格。”
一脸微笑的近卫军官目光转向身侧的老妇人,永远没什么好脸色的博格纳夫人吞云吐雾着,冷哼一声算是表示赞同。
“嗯,既然有博格纳夫人作证,那就肯定是完全没问题的!”近卫军官笑着耸耸肩,很是随意的继续道:
“既然是昨天才来,那也就是说您对楼下的老约翰咖啡馆完全没印象,也不知道它突然爆炸的原因对吗?”
“是的。”
“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者不太寻常的事情?”
“没有。”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可以继续问下去的了。”近卫军官站起身,很热情的朝安森伸出右手:
“感谢您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安森·巴赫阁下;下次如果有任何可疑或者不太对劲的发现,请立刻通报您身边最近的近卫军,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处理的!”
“好的,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安森站起身,带着几分客套的微笑和军官握了握手,准备送这两个近卫军官出门。
就在这时……
“等一下。”
始终坐在沙发上,从第一次开口被打断后就沉默的鹰钩鼻军官突然开口道:
“安森·巴赫阁下,您刚刚说…是昨天来到的王都?”
愉快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压抑了。
微笑着的近卫军官看着些许歉意的眼神看向安森,默默的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安森抱起沙发上的莉莎,缓缓落座:
“是的。”
“那您又是使用何种交通工具抵达王都的呢?”带着毫无起伏的语气,鹰钩鼻军官挑起目光,打量着安森:
“王都中央西站,钢铁苍穹号,第十车厢三号二等包厢…对吗?”
来者不善……
心弦绷起,安森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没错,您说的都对。”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安森·巴赫阁下。”鹰钩鼻军官语气里透着阴森: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和您同车厢的除了莉莎·巴赫小姐外还有一个人是吗?”
“是。”面不改色的安森如实道。
“穿着件旧大衣,红头发——德拉科·维尔特斯,是吗?”
“是。”
“能和我详细聊聊这一路上您和他之间的接触吗?”
“呃…抱歉,但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是’和‘不是’回答。”盯着对方的眼睛,摊摊手的安森故作遗憾道。
鹰钩鼻军官先是一愣,阴沉的表情瞬间暴怒。
“你——”
“啪!”
就在他暴起扑向安森的瞬间,坐在一旁的近卫军官再次按住了他的肩膀。
被制住的鹰钩鼻军官脸色难看扭过头,却只看到同伴微微摇头。
“别那么激动嘛,有什么问题坐下慢慢谈。”近卫军官再一次勾起嘴角,冲安森和一脸凶凶表情的莉莎笑了笑,随即又看向身侧的同伴:
“你这么粗暴的对待这里的房客,难道想让博格纳夫人发火不成?”
面有愠色的鹰钩鼻军官看着同伴的眼神,顿了顿,然后默默的坐回了沙发上。
蜷缩在沙发里的博格纳夫人一声不吭,冲着两个军官的方向吐了口长长的烟雾。
“咳!”
再次轻咳两声,鹰钩鼻军官深吸口气,浅灰色的眼睛再次看向安森:“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请您详细的将您和德拉科·维尔特斯之间的经过告诉我们。”
“这涉及到一起离奇的凶杀案,所以请您务必详细些!”
“好的。”
眼神有些错愕的安森看了看两个面色各异的近卫军官,还有抽着烟斗的博格纳夫人,十分坦然道:
“说实话,我对这个人并不怎么了解——那起命案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和莉莎一起吃午餐,除了知道一等包厢有人被杀死了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至于经历…这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是个话痨,非常健谈,也很擅长惹恼别人;不过他说的话基本上都是无聊的废话,说过也就忘记了,所以实在没留下多少印象。”
这套解释是安森在离开钢铁苍穹号前就准备好的,内容基本属实,也没什么非常明显的漏洞——基本上就是把凶杀案当天的内容刨掉了而已。
就在安森以为他终于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道冰冷的话语声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箱子。”
鹰钩鼻军官冷冷盯着安森,微动的嘴唇轻轻吐出这个词汇。
“嗯…什么?”
内心警觉的安森眨眨眼,故作茫然的看着他:“什么箱子?”
望着安森的表情,鹰钩鼻军官眯起眼睛,扭过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老妇人:
“尊敬的博格纳夫人,请问您在这位安森·巴赫阁下带来的行李当中,有没有看到一只不太对劲的箱子?”
“一只皮革质地的,有些破旧的手提箱。”
第二十五章 壮烈牺牲
被问到问题的那一刻,始终沉默的博格纳夫人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目不转睛的鹰钩鼻军官死死盯着老妇人的表情,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握着铅笔的右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他那总是一脸随和表情的同伴也收起了笑容,散漫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博格纳夫人和安森之间游移。
心弦绷起,紧张到极点的安森依旧保持着一脸的茫然,自然放在身侧的右手一点一点的向大衣下后腰的位置靠近。
一片沉默下,就连莉莎也感受到了那愈发压抑的气氛;半躺在安森怀中的娇小身体稍稍蜷缩,像时刻准备扑杀猎物的幼兽般。
“啪嗒。”
拿下嘴里的烟斗,长长吐了口烟雾的博格纳夫人转动着那浑浊的眼珠,视线从安森移动到鹰钩鼻军官的身上:
“你说的那个手提箱…我没见过。”
嗯?!
表情瞬间错愕的鹰钩鼻军官身体猛地一颤,差点儿从沙发上跌落下去。
不仅仅是他,就连安森内心也感到一阵诧异,竭力克制着自己看向老妇人的冲动。
两名近卫军官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严肃的鹰钩鼻军官明显心有不甘很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但还是默默的收起了记事本和铅笔。
“呃…既然连博格纳夫人都这么说,那看来应该是我们想多了。”表情随和的近卫军看了眼天色已经暗下来的窗外,带着歉意朝三人笑了笑:
“抱歉,我们好像耽搁了几位的晚餐时间;但还请多多体谅,我们是近卫军,保护忠诚的王国子民和抓捕犯人,这些全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所以如果有任何可疑或者不太对劲的发现,请立刻通报您身边最近的近卫军,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处理。”
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满脸堆笑的近卫军官冲安森再一次伸出右手:
“安森·巴赫阁下,再次感谢您的配合,告辞…啊,这一回是真的了!”
“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站起身的安森也再次和对方握了握手。
说罢,两名近卫军官前后离开房间,和门外的另外两名近卫军朝街道的另一户人家走去。
“砰。”
随手关上房门,背对着客厅的安森面色逐渐沉重。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对方会登门调查这件事,从离开钢铁苍穹号的时候安森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换成自己,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重要的线索。
但问题是他们都已经确定自己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是一个包厢,甚至到怀疑那个手提箱就在自己手里的地步,却只因为博格纳夫人的一番话,连搜查都没有搜一下就解除对自己的怀疑了?
疏忽大意,还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
前一个不太像,但如果是后者…这么大张旗鼓的上门调查,甚至当自己的面询问关于手提箱的事情,他们就不怕自己跑路,或者想办法尽快将手提箱里的证据销毁或者变现吗?
亦或者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想让自己主动暴露,好名正言顺的抓住自己?
无数个想法和猜测从安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又逐一被否定。
正当他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充满刻薄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喂,你还准备在门口傻站到什么时候?”
“啊…没什么。”惊醒的安森回过神来,扭过头看向蜷缩在沙发里,裹着薄毛毯的博格纳夫人:
“谢谢您,博格纳夫人,真的非常感谢。”
安森的表情十分郑重——如果不是她在这里,那两个近卫军官大概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离开。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近卫军会这么顾忌一个普普通通的房东太太。
“是啊,你是得好好的谢我。”冷哼声的博格纳太太,浑浊的眼神里透着不屑一顾:
“我讨厌近卫军,但更讨厌被别人找麻烦——所以我不管你究竟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最好赶紧都给我解决了,否则再闹出这种事情,我可不保证还愿意把房子租给你!”
“另外,今天你带来的烟草就算是帮你解决这麻烦的谢礼,我就不另外给你钱了。”
“这个当然没问题!”安森不假思索道。
“没问题?”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白了他一眼。
“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安森赶紧改口:“我、我的意思是…这都是应该的!”
“嘁。”
叼着烟斗的博格纳太太冷哼声,干瘦的身体裹着毛毯从深陷的沙发里爬出来:“行了行了,别在那儿杵着了,我还得赶紧准备晚餐去呢。”
“晚餐?”
安森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伸手想要拦住朝厨房走去的博格纳太太:“要不还是算了吧,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就……”
“咕。”
一个非常奇妙但熟悉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突然陷入沉默的安森和博格纳太太,十分默契的同时扭头望向身后。
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莉莎瞪着大眼睛,又委屈又认真的看着两人:
“饿了。”
一边说着,小莉莎抬起右手,用力拍向自己的肚子:
…………
“咚!”
一道白光闪过,来不及惨嚎的鹰钩鼻军官像个破布袋似的扑倒在地,夹杂着碎裂牙齿的血沫从被抽歪的嘴角喷涌而出。
没等他站起身,近卫军官拽着他的衣领从地上拖起来,微笑着看向鹰钩鼻的眼睛: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对吧?”
轻柔随和的话语声,却如同魔鬼的低语般令人手脚冰冷。
惊魂未定的鹰钩鼻急促的喘息着,浅灰色的眼睛却没有半分惧色。
“不回答?很好,那就让我来猜猜看。”近卫军官轻笑着,冲自己的伙伴眨眨眼:
“你是不是觉得法比安少校真是太愚蠢,太懦弱了,不如你——尊敬的戴维少校年轻果断,所以一次次的试图破坏我的计划,对吧?”
鹰钩鼻紧抿着嘴角没有回答,只是被抽中的半边脸迅速浮肿起来。
看着保持沉默的同伴,近卫军官笑得更开心了。
“戴维,我亲爱的戴维…呵呵呵…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近卫军官轻笑不止:“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近卫军干了快十五年还是个少校,而你就能在短短四五年的时间里,爬到和我一样的位置吗?”
“因为你很聪明?很勇敢?很忠诚?不,不不不……”
“让我这么来解释吧——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唯一会让他们破格提拔小人物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担责任的时候。”
近卫军官的眼神里满是戏谑:“所以这一巴掌只是我个人‘善意’的提醒,因为我真的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你,和这个劳什子小说家扯上关系。”
“我是陆军出身,也在海军干过,进近卫军只是为了能待在王都,真没打算为了这份差使去死你明白吗?”
“如果你明白的话,那我们俩就还能合作下去。”法比安中校愉快的说道:
“如果不明白…嗯……”
“像你这种人,应该也不会在意‘壮烈牺牲’这种事情吧?”
第二十六章 前夫们
狭窄的阁楼内,捧着一张《克洛维真相报》的安森坐在“呼呼”漏风的窗户旁边;摆在桌上的烛台在寒风中不停的摇曳,在报纸上倒映出闪烁不停,足以将任何读者折磨疯的影子。
不过安森的注意力也并不在报纸上,紧闭着双眼的他脑海中浮现着整个公寓内外的情景:
夜晚的博莱曼大街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热闹,空荡荡的街道上只能看见偶尔飞驰而过的马车,穿着破烂的拾荒者和依然在朝路人大声叫卖着剩水果的孩子。
寒风萧瑟的街道上,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借着路边煤气灯微弱的光线,用捡来的垃圾和木头在老约翰咖啡馆的废墟外烤着火。
他们带着从垃圾桶里翻来的旧帽子,用外套的衣领裹着大半张脸,围着那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停地朝手心哈着气,和路边随处可见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嗯,如果再没有不时的朝楼顶这边看过来,那就更像了…紧闭着双眼的安森,脑海中倒映着假扮成流浪汉的三个近卫军的面颊,略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
和一开始猜的差不多,近卫军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这条线索;所谓的“例行查询”目的也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警惕——如果“安森·巴赫”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真是一伙的,那么在暴露之后,无论如何也会有所行动。
甚至惊慌失措的自己,主动去找某个话痨小说家寻求帮助,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们大概还曾经这么奢望过。
安森怀疑,也许整个钢铁苍穹号上所有和德拉科有过关系的人,都已经被近卫军用类似的方式“隐秘”的控制和监视了起来。
十分钟后,两个“流浪汉”像是终于忍不住寒冷,抱着肩膀站起身,朝大街的另一端走去。
寒风中摇曳不停的篝火堆旁,只剩下一个还在瑟瑟发抖的身影;压低的帽檐闪烁着精芒的浅灰色眼珠,一刻也未从窗前离开。
是他?
面色略有些诧异的安森“看”着帽檐下眼熟的鹰钩鼻,半张脸都浮肿了起来。
空荡荡的大街上,呼啸的寒风愈发猛烈;裹着破外套的鹰钩鼻军官死死拽着衣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借着被寒风卷起的篝火点燃了烟头。
缥缈的烟雾随狂风飞舞,从溢血的嘴角灌入胸腔,仿佛让鹰钩鼻减轻了些许的疼痛,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也温暖了许多。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啊…“看”着对方那坚毅的神情,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让他的心底有了些许触动。
虽然因为同一个话痨小说家,两人貌似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但事实上自己和他又有什么仇怨呢?不过都是为了竭尽所能,在这个冰冷而又现实的世界中活下去罢了。
在这一点上,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无声叹息着的安森从椅子上起身,从旁边拿过一个之前就准备好的假人,顺便把报纸也固定在假人手上。
嗯,既然这家伙那么坚持,那就让他继续沿着自己坚持的道路走下去吧——特地弄来的加长蜡烛,足够烧一晚上了。
都快被自己感动的安森满意的点点头,哼着小调转身离开了阁楼。
………………
尽管天色已经很晚,但手艺精湛的博格纳夫人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准备了一整桌的佳肴:配酱汁的烤香肠,苹果馅饼,奶油鱼派,香辣浓汤和一整只烤鸡…除了没有酒精饮料,丰盛的已经堪比一场宴会。
看着博格纳太太像变戏法似的,从空荡荡的厨房里端出来一盘又一盘热气腾腾的美食,安森第一次感觉自己租下这套比周围贵不少的公寓,是真的物超所值。
当然,代价是所有食材都由他来买单——对于津贴问题还没有解决,只能靠路德维希给的一千金币维持生计的安森来说,还是有点肉疼的。
不过和还在雷鸣堡甚至是橡木镇的乡下相比,作为王都的克洛维城不仅各种食材丰富,价格也低廉许多;只要有座商铺或者经营着某个产业,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普通的五口之家也能享受四道菜和热汤的丰盛晚餐。
但与此同时,某些东西简直贵的离谱:一小块蛋糕价值两块半银币,一磅上等烟草也能卖到五块银币的价格。
即便像手里攥着好几只赚钱股票的房东博格纳夫人,半年也只会去四次餐厅,在裁缝铺做两件新衣服。
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心满意足的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享受着上床前最后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直专注于消灭食物的莉莎突然问了个安森一直很想问,却不太好说出口的问题:
“博格纳太太,那两个人为什么那么怕你啊?”
神态放松的博格纳太太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抽着烟斗的嘴角微微得意的翘起:“啊……这主要是因为我的前夫。”
安森点点头,这基本上也是他的猜测。
虽然博格纳夫人已经和她的丈夫离婚,但从博格纳子爵还会为特地为她介绍租客,想必两人的关系依然存在。
白天出门时安森还稍微了解了下,这位博格纳子爵不仅在枢密院和铁路委员会都有席位,并且是克洛维城内一个物流公司的股东,名下还有一份影响力不小的报纸。
这样既有财富也有影响力的老牌贵族,就算是近卫军恐怕也不敢……
“……还有我的前夫们。”
嗯?!
身形一晃,没反应过来的安森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没弄懂前后两句话区别的莉莎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咬着烟斗的博格纳夫人扯起满是褶皱的面颊我,温柔的拍了拍那颗好奇的小脑袋:
“哦,有多少个前夫?呵呵呵…我亲爱的小莉莎,你真是问了个有趣的问题呀。”
“不过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几十年的物是人非,就连记忆也变得淡薄;除了那个还对我依依不舍却顾忌身份不敢上门,该下地狱的混蛋之外,我已经忘记了其他人的模样了。”
“剩下的,只有那一次次盛大的舞会,一次次甜蜜的晚宴,一次次喷泉花园中漫步的记忆而已。”
“哦,还有房子。”
“房子?”
没忍住的安森脱口而出。
“每一次结婚,我都会让我的丈夫在博莱曼大街为我买一栋公寓,作为爱情永恒的见证。”吞云吐雾的博格纳太太,声音轻柔的像午夜海港的晚风:
“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我这个老太太已经成了这条大街上最大的房东了。”
“所以记住我的教训吧,亲爱的小莉莎——不动产换不来真正的爱情。”
“……”安森。
第二十七章 圣艾萨克学院
清晨,克洛维城的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雾气朦胧。
在享受了一顿热水和干面包搭配的早餐后,悠然自得的安森走上阁楼,端起早已燃烬的蜡烛,从漏风的窗户内侧看向屋外的某个身影。
寒风萧瑟的窗外,衣衫褴褛的鹰钩鼻军官盘腿坐在泥泞的街道上,斜靠着身后细长的煤气灯杆,难掩疲惫的面色下,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阁楼窗户的方向。
看面色,他怕不是在外面呆了一晚上,还是在这么冷的冬天。
真是个有毅力的家伙啊…颇有些感慨的安森摇摇头,带着某种异样愉悦的心情离开阁楼,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历史社团”聚会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但安森准备提前出发;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避免各种突发情况,其次如果能提前到的话,也能有更多和社团其他成员交流和了解的机会。
作为一个初入门的新人,这也算是某种自觉——想要在一个组织力出人头地或者伺机背叛,只当一个不起眼的边缘人都是没出路的。
在餐桌上给莉莎留好字条和一笔零钱之后,放心离开的安森出门喊住了刚刚经过的出租马车。
“要去哪儿?”
“圣…呃……”刚想开口的安森立刻注意到周围某个“流浪汉”的视线,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刚来王都不久,先带我到周围四处转转吧!”
“没问题!”
马车夫热情答道,这种第一次来王都的游客最好骗了。
飞速行驶的马车在一条又一条街道上穿梭,安森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掠过的风景…还有某个衣衫褴褛,紧紧跟在马车后面的“流浪汉”。
他先是在红砖街下车,并吩咐马车夫在教堂门外等候;一直等到某个流浪汉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慢慢悠悠的从祷告室离开,坐上马车绕道前往白湖公园。
三十分钟后,马车在十字路口前停住;下车的安森从一个路过的报童手里买了一份今天的《克洛维真相报》,将叠好的报纸夹在腋下,迈步下车。
当发觉安森还在朝公园内走去的时候,寸步不离的鹰钩鼻军官终于犹豫的停下了脚步——他这一身破旧衣服在行人稀少的公园里实在太扎眼了,再继续跟踪极有可能暴露自己。
就在安森以为这家伙终于放弃的时候,缓步至湖畔广场的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偷偷躲在草丛里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爬在广场边缘的一棵树上窥探着自己。
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锲而不舍…有点无奈的安森扯了扯嘴角,同时也隐隐的有点疑惑。
德拉科提起过,近卫军的人只知道被带走了证据和线索,并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那他是怎么知道是个破旧的皮质手提箱?
猜的?
内心满是问号的安森,背对着某个树林里的视线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用早餐剩下的干面包渣喂鸽子——这些漫天飞舞的白色生灵,算是天气阴沉的克洛维城为数不多的天然景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些许阳光渐渐撕破阴沉的天际,空荡荡的公园中也多出了些行人和游客的身影。
耐心的安森始终坐在长椅上,悠闲的享受着清晨包含浓雾的空气和几十上百个鸟类的聒噪,直至发现自己的目标——某个和自己穿着类似深色大衣,身高也相差仿佛的中年人正朝着长椅的方向走来。
借着身后人群的遮挡,安森在他经过的瞬间起身,“不经意的”将早已叠好的报纸塞在了他的腋下,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和那人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待到人群散去,长椅上早已空无一人。
二十分钟后,确认已经没有人跟踪自己的安森离开了白湖公园,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和之前造型不同的出租马车,向圣艾萨克学院的方向而去。
………………
“…六月十一日,在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带领下,我和另外十三名同样来自中央行省的求学者们,乘坐公派的马车抵达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圣艾萨克学院。”
“这座历史古老的学府雄伟,壮观且优雅,林立的塔楼高耸入云,但这一切壮观的建筑与他们的历史地位相比,都不值一提。”
“圣徒历前四十年,那位和我一样出生在中央行省乡下的圣艾萨克——艾萨克·兰德,就是在这里发现了蒸汽的奥秘,开创了如今的新时代!”
“这是何等伟大的成就,这是何等的精彩的人生!而有幸来到这里的我,也必将走上一条绝不逊色于他的道……”
“砰。”
轻轻合上手中的日记,“第一次”来到这所学院的安森站在校门外,缓缓抬起目光看向伫立在面前的全身雕像。
这是一尊略显修长的雕像,大理石打造的台基上是一个身穿教士长袍,头发有些凌乱的年轻人,他左手抱着一本秩序教会的教义《原典》,右手高高托举着一个蒸汽核心的模型,摆出迈步向前的姿势。
台基的铭牌上刻着一行小字:“信仰与探索引领世界”。
该怎么形容呢…安森望着面前栩栩如生的雕像,感慨之余还有些古怪。
明明是一座充满象征性意义的艺术品,却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让人深感其傲慢不可一世的感觉,把一个时代的伟人雕刻的像个自恋狂似的。
大概是因为秩序教会虽然嘴上承认了圣艾萨克的地位,实际上打心里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差点儿颠覆了整个教会的家伙吧?
安森摇摇头,沿着脚下的古老的石板路,向着古堡般的学院内走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正午的太阳刺破乌云,让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耀在幽暗的走廊中,就连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颗粒,仿佛也因此多了几分神圣。
“从左侧正门进入,穿过长廊,沿着石制阶梯,第三层红毯厅。”
看着手中教授留给自己的字条,站在螺旋形石制阶梯前的安森愣住了。
所以…究竟是地上三层还是地下三层?
一般来说肯定是地上三层,但…这可是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隐秘聚会啊。
地下邪恶组织…地下……
所以地下三层,也是有可能的吧?
正当安森陷入某种纠结,准备先去上面试试看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来晚了!”
第二十八章 占卜
那一瞬间,毫无察觉的安森寒毛直立!
有人站在身后,自己却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克制着内心的惊恐,缓缓回首的安森带着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双手交叉在身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细薄的嘴唇和露出来的铅色卷发,从头到尾透着一股严肃而又神秘的气息。
“呃,请问……”
“你来晚了!”对方再次冷冷道: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现在才来?
梅斯·霍纳德留给自己的字条上写着,聚会的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现在还是下午啊!
没人通知自己改时间了啊!
正当安森想要询问的时候,穿着黑色长袍和兜帽的男子突然不耐的冷哼声:“算了,看来某些存在正在干扰我们的行动,让你来晚一步。”
“跟我来吧,命运的钟声正等待着你。”一身黑袍的男子走到阶梯前,对身后的安森冷冷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他迈步向下走去,将一脸莫名的安森留在原地。
命运的钟声……
什么玩意儿?
犹豫了几秒钟,安森还是选择跟在黑袍男子的身后,沿着脚下螺旋形的石制阶梯向地下走去。
“啪、啪、啪……”
清脆的脚步声,在幽深如井的螺旋阶梯中回荡。
越向下走,周围就越来越的黯淡;那仿佛从地底渗出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光线,将一切潜藏在阴影之中。
紧跟在黑袍男子身后愈发紧张的安森,甚至开始要靠数阶梯来判断自己的位置,绷起的心弦一刻也不敢放松。
就在他数到“六十六”的时候,脚下的石制阶梯就变成了坚固的水泥板。
“我们到了。”
嗓音低沉的黑袍男子背对着安森,从长袍下掏出一串老旧的铁钥匙,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在一阵烟尘中打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进去吧,他在等你。”
紧张的安森咽了咽唾沫,右手不经意的碰了下后腰的枪柄,迈步朝门内走去。
漆黑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嗯?
站在房间中央,忽然间有所觉察的安森猛地回头,黑袍男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究竟是谁?”
微微眯起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某人陷阱的安森表情逐渐凝重,右手握住了腰后的的枪柄:“这又是哪儿?”
“不,你问了错误的问题。”黑袍男子摇头:
“我的存在不值一提,我只是一出伟大戏剧中的报幕人;真正重要、正确的问题是‘你是谁’,以及‘你在哪儿’?”
警惕的安森朝前迈步,确认自己能在对方锁门之前冲出房间。
“好吧,那请问‘我是谁’,我又在哪儿?”
他决定先和对方虚以为蛇一阵,套出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原因。
“啪!”
黑袍男子毫无征兆的迈步上前,面色骤惊的安森浑身一震。
“你…你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是这出伟大戏剧的一个重要角色。”
沉声开口的黑袍男子,几乎要将脸凑到安森面前:“你是不和谐的音符,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存在,是戏剧的转折点,是观众们所期待的剧情升华的开端。”
“你出现在这里,标志着戏剧的大幕在此刻正式拉开,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此时此刻做出铺垫。”
紧绷着心弦的安森注意力根本不在对方的话上,按住枪柄的右手已经从口袋里捏出了一枚子弹。
面前的黑袍男子似乎掌握着某种遮蔽气息的技巧,从喘息和脚步声上判断应该属于比较虚弱的类型,但不能排除是因为特殊的血脉之力导致的。
这个距离如果使用【聚焰】,对方应该来不及闪避,可多半还会波及到自己……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
安森死死盯着对方兜帽下透出的视线,震惊到差点拔枪。
他…他竟然发现了?!
这……
“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惊讶。”黑袍男子的声音无比冷漠:
“但你无需惊讶,因为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以凡人之口告知于众——是祂命我以报幕人的身份,以占卜者的形式将一切必会发生的事情传达于你。”
“神?”震惊的安森脱口而出。
“祂无需姓名,无需形象,祂便是万物的主宰。”
黑袍男子缓缓点头:“祂统御万物,世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若要现身则必从海中浮起,有百头千角,亿万触须,彰显祂的权能;而你便是被‘神’所选中之人,执行他伟大的意志!”
“什么意志?”
拼命克制着震惊的安森艰难道。
“被选中之人,请你打开你的视野,‘神’的意愿永远是不言自明。”黑袍男子冷哼声:
“你在困扰,在犹豫,在迷茫;但更重要的是你严重低估了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若不尽快行动,所有人都将被溺死于海水之中。”
“行动,行动起来;祂在注视着你,等候着你!”
“否则世界将走向毁灭!”
黑袍男子的声音愈发的激昂,像被附体似的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光线突然照进漆黑的房间,让安森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安森·巴赫,你怎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调和问题,让目瞪口呆的安森瞬间从震惊中恢复了理智。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缓缓睁开双眼的他看到一个穿着学士服,手里提着煤油灯的青年正站在门外。
最关键的是,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布洛恩?
“哼!”
扭过头的黑袍男子看向身后,对着年轻学士冷哼声:“妨碍命运之人,又要来干涉我的行动了吗?”
“不,尊敬的霍斯特教授。”布洛恩摇摇头,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房间内的两个人:
“我不是故意要打扰您的,只是刚才院长告诉我您又偷拿钥匙擅自跑出来,还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那个叛徒!”被称作“霍斯特教授”的黑袍男子愤怒的低吼:
“我告知了他的命运,他却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您告诉他应该离职,然后带着他的妻子去开拓殖民地。”布洛恩面无表情道。
“那是他的命运,他不明白神为他安排了什么!”
“他当然明白——我是说,他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
布洛恩的嘴角动了下:“然后…院长夫人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话音落下,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去世了?”黑袍男子声音突然小了许多:
“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圣徒历九十年。”
“今年是……”
“圣徒历一百年。”
“…你确定不是圣徒历七十年?”
“我非常确定。”
“……”
黑袍男子突然间陷入了沉默,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慢慢佝偻了起来。
提着煤油灯的布洛恩摇摇头,冰蓝色的眸子看向安森:
“跟我来吧,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特殊的存在
走在沉寂而又漆黑的螺旋楼梯上,举着煤油灯的布洛恩在前面默默地带路,跟在后面的安森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霍斯特教授,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朋友。”
就在安森以为这一路都会沉默下去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布洛恩突然开口:
“两人是同一年在圣艾萨克学院进修,之后在学院工作,也是差不多同时成为讲师,副教授和教授——是同学,同事,也是挚友。”
“两人都对历史,尤其是关于圣艾萨克的生平和经历充满了兴趣;不同之处在于霍斯特教授的‘兴趣’从不局限于书本,反而更加热衷探索和实地考察,去验证那些古老典籍上的只词片语。”
低沉的嗓音不带有任何情绪的话语声,在幽静的楼梯间回荡。
“那…他刚刚那副样子,还有所谓的‘神’究竟是怎么回事?”略有些紧张的安森,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
布洛恩平淡的开口道:“失踪很久的霍斯特教授突然回学院,自称在新世界的冰牙海峡的某个海滩上,看见一只‘百头千角,亿万触须’的巨兽从冰雾弥漫的海面上浮起,用‘超越语言’的方式向他传达了启示,令他拥有了预言力量。”
“从那天起,霍斯特教授就并不断的在各种学术会议或者公开场合,宣传类似世界末日一类耸人听闻的事情,穿着黑色长袍,半强迫的给所有被他遇见的人占卜。”
“虽然多数人都只是当成一个老教授的疯言疯语,但还是有不少人信以为真,结果惹出了不少乱子。”
“为了不让霍斯特教授继续给学院添麻烦,院长只好将他安排在这个比较偏僻的塔楼下,把被废弃的实验室当做他的‘占卜室’。”布洛恩突然叹了口气:
“因为他和梅斯·霍纳德教授是挚友,于是就由我们这些教授的学生负责监视和照顾他——像这样偷偷跑出来,把路人带回他的‘占卜室’的事情…你不是第一个。”
“所以不论他今天和你说了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像‘命运之子’,‘推动时钟之人’,‘妨碍神的恶徒’之类的…他差不多‘预言’过上百次了。”
听着布洛恩略有些无奈的口吻,安森不由得嘴角一扯。
“既然他都已经…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医院或者在家疗养呢?”
“圣艾萨克学院是克洛维王国最高等级的学府,也是秩序教会的高等研究机构;一旦闹出教授疯傻的丑闻,对王国和教会的声望都是很严重的打击。”布洛恩解释道:
“至于家里…很多教授都是常年在学院生活的,极少人会组建家庭;所以只要不是情况严重到无法正常交流的类型,都不会轻易迫使他们离开。”
只要不是无法正常交流的类型……
安森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所以…霍斯特教授并不是什么特例?”
“哦,就和你想的一样。”布洛恩微微颔首:
“没错,其实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们多少都有些问题——有的有不止一个人格,有的自称能看见另一个世界,有的说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像霍斯特教授要稍微特殊一些,但并不罕见。”
所以克洛维王国最高等级的学府和秩序教会的高等研究机构,其实还是个精神病院?
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将煤气灯放在长廊里,双手背在身后的布洛恩,带着安森继续向塔楼的上层走去。
“以上…都是为了应付学院和外界所准备的说辞。”
正当安森以为这个话题终于结束的时候,背对着他的布洛恩突然又开口道。
啥?
刚刚松口气的安森,脚下一个踉跄。
“霍斯特教授确实疯了,但并不是因为那次冒险,事情的起因要比这更早一些。”布洛恩一边走一边轻声道: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因为照顾了霍斯特教授很长时间,所以也偶尔听他说过——貌似是因为圣徒历七十年,也就是三十年前他和梅斯·霍纳德教授一次对圣艾萨克的研究分歧导致的。”
他扭过头看向右侧后方的安森,冰蓝色的眸子显得清澈而幽邃:
“您也曾是这所学院的学生,关于圣艾萨克的故事,应该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安森点了点头。
圣徒历前四十年的教会大分裂时代,出生于克洛维王国乡下的艾萨克·兰德,研发并改良了第一代蒸汽机。
在之后的几年,意识到这种机器力量的克洛维王国开始全力资助他和支持他的教会派系;圣徒历前二十六年,国力飞速提升的克洛维王国,在几次大规模冲突中击溃秩序教会盟友,领土不断向南扩张。
圣徒历元年,艾萨克·兰德在一起意外中被炸死,同时遭到暗杀的还有大批支持他的教士与贵族。
圣徒历四十七年,新任教宗在第二次秩序公议上以艾萨克杰出的贡献和冤屈为其封圣,同时将他死去的那一年称之为“圣徒历元年”。
总的来说,作为几乎一手开创了整个新时代的伟人,艾萨克·兰德在克洛维王国的历史地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奥斯特利亚王室乃至秩序教会。
而他能够被成功封圣甚至令教会改历,都标志着克洛维王国从一个靠战争起家的野蛮王国,正式被接纳为秩序世界的重要成员,并作为人类王国独立于帝国的统辖质之外。
这一切对于出生在克洛维王国,又曾在圣艾萨克学院求学的“前安森”而言,都算得上是耳熟能详的内容了。
想到这里,安森的心里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对圣艾萨克的研究,会让一个历史系教授变成这副模样呢?”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从布洛恩的嘴角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玩味的笑容。
“对秩序教会而言,艾萨克·兰德是一个令他们厌恶,但却有不得不承认其地位的教士;”重新恢复冷漠的布洛恩低声道:
“对克洛维王国,秩序世界乃至新世界的人们而言,艾萨克·兰德是一个代表着蒸汽和机械,乃至变革的名字;”
“对于历史学家,他的名字就是一个时代的符号;”
“但对我们……”布洛恩停下了脚步,侧目看向安森:
“他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特殊的存在?
微微一怔的安森,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旧神派。
“艾萨克·兰德……”布洛恩顿了下,冰蓝色的眸子里透着某种神秘:
“是第一个,同时掌握了三旧神之力的施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