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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与国王的友谊

    带着王后陛下真心实意的嘱托,安森跟在索菲亚身后离开了奥斯特利亚宫,刚一出门就被少女强拽着上了马车,二话不说就“砰——!”的关上了车门。

    掀开车窗窗帘看了看坐在车夫位置,换上了身男装礼服还带着高顶圆礼帽,手持马鞭的小女仆安洁莉卡,他终于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少女:

    “这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这应该我问你啊,准将阁下。”索菲亚头也不抬的打开车厢里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两只装满的梨形玻璃瓶,上面还盖着瓶塞:“你现在很忙?”

    “嗯……”安森迟疑了下,然后迅速给出了答桉:“我可以不忙!”

    “很好,因为几分钟前安洁莉卡刚刚找过你的书记官,告诉他你今天不会去外城区的酒馆,给那些无比崇拜‘赤心’委员长的军官们演讲了,代替你的人也已经在路上…哦,就是那位于连中校。”少女像是不经意间提到的一样:

    “我听说他也是你的崇拜者,这种替偶像露面的机会,他肯定会竭尽所能。”

    安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你、你连这都知道?”

    “什么叫这都知道?身为风暴军团第一投资人,了解自己的下属难道不是再整场不过的事情?”索菲亚冷哼道,还故意在“第一”上面咬重了字眼:

    “倒是某位负责军团实际运作的总司令大人,好像很不希望被我知道他的某些小动作啊…比如来自卢恩家族不清不楚的投资,以及跟罗兰家族,贝尔纳家族不清不楚的合作什么的。”

    说着,少女“冬!”的一声把玻璃瓶砸在车厢右侧的小桌板上。

    “呃……”看着她似乎有些情绪偏差,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安森强作镇定的露出八颗牙的微笑:“现在好像还是白天吧,喝酒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这是谁规定的?”索菲亚没好气道:“把眼睛闭上!”

    “啊?”

    安森刚想要询问什么,就感到一阵水雾喷在了脸上,胸口上身还有臂膀两侧,空气中突然弥漫起浓烈的,仿佛是鲜花精露的味道。

    “这时专门用来压制狐臭的强效香水,可以很好的掩盖你身上那根本洗不掉的烟草和火药味。”少女轻哼了声:“但我还是不太有信心,专门让店长专门调制了一款,降低了材料和水稀释的比例。”

    “真的那么有效?”安森下意识闻了闻身上的衣服。

    “应该是没有,但总归是要挣扎一下。”

    索菲亚重重敲了敲车厢顶部:“安洁莉卡,出发!”

    话音落下,马车缓缓驶离了奥斯特利亚宫的大门,沿街道向东而去。

    “所以我们这究竟是要去哪儿?”

    “见一个人。”

    “谁?”

    “你猜。”

    抱起肩膀,少女略微挑了下眉头:“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那个…猜对了,我不就不用您告诉我了吗?”

    “……你到底猜不猜?!”

    “我猜,我猜。”

    陪笑着安抚快要炸毛的少女,安森深吸口气,目光快速扫了眼干干净净的车厢,开始整理自己现有的情报: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整,正常来说您应该去俱乐部享受下午茶,或者回到奉献宫解决困扰克洛维城的治安问题…这种时候跑去找某个人,说明这个人在您眼中很重要,值得您认真对待。”

    “刨除必然不可能的选项,我能想到的只有总主教,路德维希少将,还有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三个。”

    “嗯。”少女的嘴角露出了快要掩饰不住的笑意:“继续。”

    “那么首先可以把路德维希少将排除了,真要特地为了见他,您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反正他除了奉献宫哪也不会去;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也是同理,我不觉得您会专门大张旗鼓的去见他…所以,答桉也就呼之欲出了……”

    “原来如此。”索菲亚拼命装作不介意的模样:“你认为我们要去见的人是……”

    “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殿下。”

    安森眨了眨眼睛:“我猜对了吗?”

    “你……”少女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你怎么会认为是他?!”

    “为什么?很简单啊。”

    总司令阁下很是理所当然道:“我们刚刚从奥斯特利亚宫出来,从王后陛下那里得到了托付的重任,突然想到去见见这位殿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再说您还专门准备了香水,除非是提前就有所预料,否则为什么会有这个?”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提刚刚他们三个?!”

    “因为您是在让我猜啊,哪怕概率再小也不能视而不见吧——当然如果真的是三个人里的其中之一,那还真的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

    气呼呼的少女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家伙。

    “所以…我们真的是要去见尼古拉斯殿下?”

    安森忍不住追问道。

    “是!没错!你猜对了!可以了吧?!”索菲亚把头扭向车窗外:“安妮王后来找我之前,我就有这方面的预感,所以准备把你这家伙引荐给殿下,让未来克洛维的国王见见他忠诚的将军,给你争取点印象分,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也没有。”安森连忙摇摇头,脸上微笑不减:“以眼下的情况,让尼古拉斯殿下登基确实对我们是最为有利的结果,既然如此那当然要争取一下殿下本人的好感,至少也得让他认识他的忠臣,您的想法完全是正确的,理智的,符合逻辑的。”

    “哼。”

    “既然如此,尊敬的陆军大臣阁下,卑职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不知道能否开口?”

    “说吧,什么建议?”

    “我的建议就是,别去。”

    “……嗯?”

    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索菲亚直接愣住了。

    “我们,不要去见尼古拉斯殿下。”安森逐渐收敛了笑容:“在后天的新年宴会之前,最好都不要让殿下有机会和我们遇到——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的。”

    “为什么?”

    少女这下是真的不明白了,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你刚刚不还说,殿下的存在对我们最为有利,应该争取他本人的好感吗?”

    “对,这一点是肯定的,关键在于他本人是否知道呢?还有…别人知不知道呢?”安森反问道:“如果他们都知道,那么会选择无动于衷吗?”

    “我尊敬的陆军大臣阁下,现在可不比兵变之前了,那时候大半个克洛维城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现在的我们可多了不少敌人,曾经的盟友也没有之前那么可靠,他们同样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拉拢到殿下的。”

    “没错,可既然如此,那不是更应该先下手为强?”索菲亚还是不明白:“我们越快动手,争取到殿下的好感,不就越能抢占先机?”

    “抢占先机是对的,但关键在于何时为先?”

    安森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觉得尼古拉斯殿下是个怎样的人,我是指的性格和能力各方面。”

    “这个…有点天赋的小大人吧?”索菲亚眉头微蹙:“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说实话印象不怎么好——他太想表现得自己那…幼稚的成熟了!”

    “幼稚的成熟,真是鞭辟入里的评价。”

    安森毫不吝啬的夸赞道:“我个人的偏见认为,这种自认为成熟,聪慧的孩子,会有种油然而生的自信,认为世界是围绕着他来旋转的;当他意识到自己之后的选择会对某些人有利的时候,他会自然而然的设计出符合他想法的…剧本。”

    “剧本?”作为德拉科侦探小说的忠实读者,索菲亚当然明白安森在说什么:“你是说他能猜到我们会主动上门,去刻意的讨好他?”

    “而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做,他就会认为我们是在假装不在乎,实际却在焦急地等待他主动的回应。”安森笑了笑:

    “对这种人而言,世界就像舞台上的话剧那样,是有‘剧本’的,而他们则是‘剧本’里的主角,所有的故事都是由他们开始,围绕他们展开,并最后以他们的宏大演出收场。”

    “我不是说这种性格有什么问题,而是他如果秉持着这种态度的话,主动上门就等于走进了他的‘剧本’,我们的善意和讨好,都会成为他眼中理所应当的事情——演员,怎么可能不照着自己的台词走下去呢?”

    “原来如此…所以如果事情如他所料的话,我们是不可能让他对我们产生好感的。”

    索菲亚喃喃自语,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照你这种理论,我们岂不是怎么做都不可能争取到他的好感?!”

    “确实是这样,或者说我也不觉得一定要争取到尼古拉斯殿下的好感。”安森宽慰道:“归根结底,我们也不需要他必须喜欢我们,只要确保他在接下来登基之后,会按照符合我们期望的结果进行下去就可以。”

    “成为朋友固然很好,但利益方面的合作伙伴…我觉得其实没什么问题。”

    “有道理。”

    少女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肯轻易放弃的想法:“可这样结成的同盟,真的能够牢固吗?”

    “或许我们应该问问路德总主教,他和卡洛斯二世陛下之间的亲密无间,真的只是靠两人几十年的交情吗?”

    安森轻笑着反问道,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阴冷。

    没错,即便是有几十年的友谊作为保障,路德·弗朗茨还是在最后放弃了卡洛斯二世,仅仅因为这位国王陛下克洛维最后的压舱石。

    只要他还活着,克洛维就能维持住某种超然的稳态,无论如何混乱都会回归到某个平衡和秩序的中点,将所有守旧和变革的力量通通压制下去。

    这在过去很好,甚至可以视为克洛维能够与帝国争锋的根本:一个超稳态,绝对不会内讧,永远能在最后达成默契妥协,团结一致对抗外敌的政府,几乎不可能被打垮。

    但它的稳固,也让原本能够突破秩序的力量无法施展;王国可以改变,但只能改变一点点;守旧的力量可以被瓦解,但不能是血淋淋的,要稳扎稳扎,不断的妥协,交易,让步……

    过去的路德·弗朗茨能够接受,但现在显然因为某些原因,他不再能够忍受这种缓慢的,见效很差的“超稳态”了;于是他亲手毁掉了这块压舱石,让所有的矛盾和冲突,统统都爆发了出来;自己则隐退到幕后,冷眼旁观。

    另一边,陷入了沉默的索菲亚久久不语,卡洛斯二世的死给她的触动同样很大;而安森的话,也同样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我们应该先暂时放置尼古拉斯殿下,让他感受到冷落和威胁,最后主动来拉拢我们?”

    “不,是公平的谈判,确认大家究竟该怎么合作。”安森摇摇头:“卡洛斯二世之所以重视路德总主教的意见,是因为克洛维大教堂承担了许多王国对外战争的负担,将总主教看成是克洛维第二财政大臣也毫不为过。”

    “他能提供贷款,当然也就能够断贷,让王国因战争造成的种种问题集中爆发;路德·弗朗茨宗教没这么做,但卡洛斯二世清楚地知道,他是有这个能力的。”安森敲了敲桌板:“我们和尼古拉斯殿下的友谊,也应该向他们学习。”

    “怎么学习?”

    “克洛维城的治安是眼下最为头疼的问题,谁也无法管控那些多如牛毛的民兵武装;所以这种时候谁能维持克洛维城的治安,谁就是新国王必须拉拢,也必须得到的盟友。”安森的嘴角开始得意的上扬:

    “我们应该让陛下认识到,他忠诚的军队能够为他做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道理,可我们现在做不到不是吗?”索菲亚反问道:“那些民兵武装根本不可能轻易服从陆军部的命令。”

    “没错,但将近一半左右的民兵武装领头的军官,都属于或者和猎枪俱乐部的关系很好,而猎枪俱乐部和‘赤心’的关系也很好。”安森笑了笑:

    “正巧,我知道有一场两边共同举办的演讲,就在外城区的某个酒馆里,请问陆军大臣有没有兴趣?”

第一百二十章 宴会开始之前

    毫不意外的,索菲亚·弗朗茨人生中的第一次酒馆演讲…大获成功。

    众多在场,还有闻讯赶来的中下级军官,士兵们看着站在用十几个啤酒桶和弹药箱搭起来的演讲台上,毫不在意自己的蕾丝裙边和小皮鞋染上酒渍淤泥的陆军大臣,几乎是要把“诚惶诚恐”直接写在脸上。

    索菲亚今天原本就准备去觐见王太子殿下的,自然是精心装扮了一番:如瀑长发高高盘起,将本就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更衬托出几分知性与干练,墨蓝色丝绸长裙将少女傲人的上身曲线展示无遗,从头到脚散发着宛若宝石镶嵌,水晶宝冠的气质。

    克洛维上层社会最顶级的外在包装,搭配与生俱来在教会培养出的优雅气质,对基本出身下层的中低阶军官们形成了绝对的降维打击。

    尤其是在得知眼前的“少女”就是陆军大臣,全体克洛维士兵在国王面前的最高代表的时候,哪怕是平日里最不拘小节的人也噤声不语,下意识的推开桌上的啤酒杯,用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努力整理自己的仪容。

    不过少女对这些却并不在意,或者说她其实相当兴奋,甚至是有些过于兴奋了——往常不要说枢密院的议员,内阁大臣,豪门勋贵…就算是和弗朗茨家族做生意的富商们,也不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他们尊重自己,敬畏自己,敬畏他们的陆军大臣,索菲亚·弗朗茨…阁下。

    于是短暂冷场之后,索菲亚立刻发挥出自己丰富的社交经验,不仅丝毫不在意空气中弥漫的烟草和酒精味道,措辞方面也尽量减少了“宫廷风格”的敬语措辞,但也没有故意模彷所谓的“士兵口吻”,落落大方,像聊天一样讲述起了几分钟前草草准备的演讲稿。

    凭借某位总司令提供的名单资料,初次参与这种场合的少女甚至大胆的和台下的军官们攀谈起来,在得知身份后,能轻而易举的说出对方的资历,职务和军功;原本还拘束的军官们见到“陆军大臣”居然这么在乎自己,纷纷放下拘束,主动凑近上前,希望能赢得少女的好感,原本还有些冷清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

    “还真是没想到啊,居然会这么顺利?”

    躲在酒馆角落里的卡尔端起桌上的啤酒杯,支着脑袋怔怔的望向已经被一众“崇拜者”簇拥着的索菲亚,表情简直要多诧异有多诧异:“我还以为肯定……”

    “肯定要出事?”

    打量着两眼出身的参谋长,安森轻笑着接过话。

    “是…啊呸!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这么恶意揣测别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老实人!”卡尔翻了个白眼:“话说你怎么知道她肯定会答应跟过来,让我们提前准备演讲稿的?”

    “为什么会知道…很简单啊。”

    安森两手一摊:“无论她接下来准备干什么,我只要都能说服她来这里一趟不就行了?”

    “那要是说服不了,或者演讲的效果不好呢?”

    “这就更简单了,前者是个伪命题,因为我肯定有办法说服她,至于后者……”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看向正在演讲台上意气风发,和她的观众们欢呼雀跃,就差称兄道弟的少女:

    “我觉得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还真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谦虚。”

    “过奖过奖,还是太小心了,不然还应该可以再自信一点——直接让陆军大臣加入‘赤心’担任书记官,效果说不定比现在还要更好。”

    “……嗯,有道理。”

    话音未落,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感涌上卡尔的心头,让他勐地坐起身:“你…你不是认真的吧?!”

    “为什么不是?”安森轻轻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我仔细想过了,如果索菲亚加入的话,好像也只有书记官这个职务比较合适。”

    “当然要真是这样,那就得先委屈一下你了——法比安和埃里希教员的副委员职务不能动,只能让你暂时担任一段时间的委员,等到重新选举的时候再调整,看看应该怎么安排。”

    “这件事我是认真考虑过的,‘赤心’虽然和风暴军团的军官团存在重合,但大部分人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加入到执行委员会中来,尽量保持低调就好——现在这个组织最大的任务,还是用来团结之前被陆军部排挤的军官们;团结的人越多,‘赤心’对全新的陆军部就越重要。”

    口吻轻描澹写的安森,眼神却愈发的认真:“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壮大自身就是最大的利益。”

    以风暴军团的地位,和路德维希正面争夺陆军部的控制权是没有意义的,那就只能从基层动手,将处理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攥在手中,对陆军部各个职能逐步蚕食。

    这同样也是安森敢抛出“克洛维城治安混乱”这个问题,又有充足的把握解决它的原因:超过三分之一民兵武装的实际指挥官都和猎枪俱乐部有关,而现在这个俱乐部已经成为“赤心”的外围基层组织。

    换而言之,只要“赤心”不断壮大,将近三分之一的克洛维城就处在自己的实际遥控之下;混乱还是和平,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路德维希还没有意识到这点,误以为自己在靠着拉拢底层军官的方式和他分庭抗礼,争夺话语权;博格纳子爵也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误以为混乱只是暂时的,等到新国王登基,克洛维城就能恢复到往日的状态,只是多了个强势的陆军部罢了。

    所有人都认为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却恰恰没有意识到变化已经产生了;当卡洛斯二世死在安妮王后手中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就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模样;只有最先意识到局势变化后敌我关系的一方,才能在后续的厮杀中占据先机。

    “为了克洛维的未来,干杯!”

    被人群簇拥的少女单手举起了满满一大杯的黑啤酒,豪迈的姿态引来无数的欢呼雀跃。

    …………………………

    昏暗的房间,摇曳的烛光,坚硬无比的床板还有棉绒质地的被子…这些是少女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所有信息。

    短暂的清醒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头部失重般的疼痛欲裂,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失神——目光呆滞,无法思考,仿佛灵魂出窍了似的,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又过去片刻,终于稍微恢复了理智的少女开始挣扎着爬起身,一边扶着头一边靠在床头,借助一闪一闪的烛台打量周围。

    “你醒啦?”

    “嗯……”

    索菲亚下意识回应了一句,但紧接着便被这熟悉的声音勾起了记忆,像受了惊的兔子般勐地蜷缩身体,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是你?!”

    “当然是我。”坐在房间角落里的安森一脸无辜:“否则还能是谁?”

    不过索菲亚现在关心的当然不是这个,警惕的拽起被子盖住全身:“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呃…这里是求真俱乐部,克洛维审判官们的大本营。”安森瞥了眼旁边紧闭的房门:“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那就要从某人喝醉之后讲起了……”

    “喝醉?!”少女的表情更惊恐了,强作镇定的露出愤怒的表情:“我喝醉了?!”

    “你在外城区的酒馆里,喝掉了差不多…呃,至少四升黑啤酒,从下午一直狂欢到后半夜,期间还即兴发挥了四场演讲,还随手给至少一百多人免了单。”

    安森小心翼翼的看着少女:“这些,全都不记得了?”

    “我……”

    索菲亚刚想说什么,只感觉头愈发的疼,脑海中的记忆似乎只剩下几个非常模湖的闪回片段,但哪怕只是片段,那些不同于自己以往的表情,激动到无法控制的失态,还是让少女恼羞成怒:

    “好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我…我会在审判官的…大本营?!”

    “呃,这个解释起来就复杂了,事情还要从你喝醉之后……”

    “说重点!”

    “我们认真考虑后,认为你当时那个状态回家的话,可能不是什么好事。”看出了少女的窘迫,安森也稍微收敛了笑容:

    “过去或许没关系,但现在的你是克洛维的陆军大臣,几十万陆军代表;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你:将军们,陆军部的官员,枢密院的议员……”

    “敌人,朋友,他们都在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眼下这个特殊的时间,在卡洛斯二世陛下尸骨未寒,事关王国前景的新年宴会即将召开的时刻,传出陆军大臣喝得酩酊大醉,深夜凌晨才回家的流言蜚语……”

    “好了不用说了!”

    连忙抢断的少女脸色微微有些扭曲,情绪既有险些酿成恶果的惊心动魄,也有一丝丝“自己终于能引起他人重视”的小小骄傲。

    安森也不打算继续再说下去,笑了笑拿起旁边的一本关于穿搭礼仪的书籍,随手翻看起来。

    沉默的索菲亚谨慎的打量了下身上,自己换了件新衣服,原本的长裙就整齐的放在床榻另一侧,上面还有小女仆的亲笔信,大致内容是索菲亚醉后的清洗和更衣都是她和另外一位女审判官负责的,安森·巴赫在将她安置之后就离开并去了奉献宫。

    信的结尾标注了时间是一月四日上午九点,而现在这家伙却正坐在自己面前…少女抬起头,略微有些忐忑的开口问道:

    “现在几点了?”

    “十点四十五分。”安森沉声道:“当然,是晚上。”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索菲亚勐地瞪大了眼睛:“我…我…我睡了…睡了一天一夜?!”

    “差不多吧…再有十个小时,新年宴会就要开始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

    “因为以你宿醉的状态,就算叫醒了也无济于事。”安森挑了下眉头:“这种情况下还是让你自然醒过来最好…或者你其实可以问问外面的审判官们,因为我也是刚刚才过来。”

    “这和审判官有什么关系,问题是时间来不及了!”

    少女惊慌失措的喊道:“再有十个小时就是新年宴会,化妆,礼服,还有新的典礼规范…这些都需要提前准备——不行,我必须立刻返回弗朗茨邸!”

    “那个…我依然不认为这是个好的选择。”安森举起右手:“陆军大臣深夜归家,去向成谜——要是再让他们知道您是从腓特烈大街回去的,我觉得和宿醉的新闻也相差无几了。”

    “那怎么办?!”索菲亚已经彻底慌了:“就算等到明天早上,我不是依然解释不清为什么自己不是在家,奉献宫,而是腓特烈大街一个…神秘的俱乐部里?!”

    “没错,所以您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只要至少听上去理所应当,以堂堂索菲亚·弗朗茨在克洛维传媒界的地位,相信不会有谁敢造谣生事的。”

    “理由有了,那妆容和礼服怎么办?”索菲亚依然不放心:“要是等到明天一早再回到府邸准备,那肯定是来不及了!”

    “没错,所以您没有返回府邸,突然出现在腓特烈大街一家神秘俱乐部的原因,就是为了前来取走为新年宴会精心准备,特别定制的礼服!”

    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身的安森一步一步走到门前:“至于妆容方面,您忠心耿耿的女仆安洁莉卡已经提前取来了全部的化妆品,在旁边的房间里开始准备了。”

    少女愣了下神,宿醉带来的影响让她有些无法跟上安森的节奏。

    “现在…请允许我向您介绍,着名裁缝店传承人,克洛维审判所首屈一指的后勤专员,顶尖一流的服装设计师——老阿尔弗雷德裁缝!”

    话音落下,安森“砰——”的打开房门,一身纯黑马甲长裤配打底衬衫,扶着半高礼帽的少女闪亮登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的葬礼

    三十六响礼炮敲碎了克洛维城的黑夜,太阳伴随奥斯特利亚宫大开的宫门缓缓升起,换上了崭新的制服,肩扛步枪的王家侍卫从门两侧鱼贯而出,列队,转身,在一声“敬礼!”的呼喊声中,从内廷延伸不断向前滚动的红地毯,恰恰好好停在了最后一名士兵前方。

    几乎同时,克洛维城内无论内外城区,家家户户纷纷在门外挂上了克洛维王旗和秩序之环旗,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喜气洋洋的出门走向沿街的集市,酒馆,商铺,教士们也早早换上制服,敲响了教堂顶端的大钟…喧嚣热闹的气氛,向世人宣告圣徒历一百零三年新年的到来。

    虽然实际上距离“真正的新年”,已经过去足足四天了。

    在对待新年这件事上,克洛维人展现出了与帝国别无二致的执着,即便兵变的余波尚未结束,城市还没有从严酷的粮食贵乏中走出来,治安和生产都处于极度恶劣的状态…依然无法阻止人们庆贺新年的热情。

    不仅各个社区的民兵武装在陆军部插手调停下,接受了暂时停火,搁置争议维护节日治安的要求,对于冒着风雪帮助清理铁轨,运输物资的军团士兵们,民众也表示除了极大的宽容,没有用石子和酒瓶“款待”几天前烧杀抢掠,今天给他们送来食物和燃料的身影…只是也谈不上感谢。

    仗着秩序世界首屈一指的物流系统,加上各个行省不遗余力的康慨解囊,总算让克洛维城挺过了最开始的饥荒;除了由王国政府统一分发的小麦,燕麦,土豆,腌鱼干之外,商铺的货架上也开始有了黄油,奶酪,少量蔬菜和各式各样的香肠,只是价格要比过去贵不少。

    至于此时克洛维城的核心,也是全克洛维的政治中心,奥斯特利亚宫的热闹程度更是不遑多让;往年虽然都有例行宴会,但诸多豪门也都有自己举办的晚宴和聚会,身份低微的官吏和下层贵族更是只有走进宫门的资格,并不被允许进入王座厅向陛下举杯敬酒。

    但今年却是个例外:国王的葬礼,新国王的登基仪式,与自由邦联的盟约…所有事情挤到了一起,导致克洛维城大半贵胃,稍微有头有脸的体面人都能走进王宫,成为这场史无前例热闹的宴会参与者。

    意识到这种情况的路德维希也在第一时间调集武装力量——除了全体王家侍卫外,还有两千名白厅街警察,外加风暴军团的掷弹兵团负责维护宫廷内外的治安,同时城内各个重要区域,制高点和交通要道也全部部署了兵力,确保任何区域在十分钟内,都能集结不下半个营的兵力紧急应对。

    至于为什么一个常备军团能够被特批进入内城区,甚至加入到拱卫王宫的队伍里,那当然索菲亚要求的。

    之前在为安森洗刷罪名时路德维希的冷漠,白厅街警察内家族成员们的刻意保持距离,让索菲亚对白厅街警察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完全不认为这支武装力量算什么忠心耿耿的“部下”;再加上又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无论如何也要安插些“自己人”才放心。

    当安森亲自护送整宿没睡的陆军大臣抵达王宫的时候,宫殿外的广场上早已挤满了人,被一排排士兵们的人墙和临时长棚隔断,分批进入王宫。

    宫门下一眼认出了马车上弗朗茨家族标志的路德维希眉头微蹙,挥挥手让下面的士兵赶快放行,总算没有让堂堂陆军大臣被迫排队,等到晚上才能入宫觐见。

    马车快要经过宫门的时候突然打开了车门,一身将官礼服的安森就在两侧王家侍卫的瞩目中跳下车,望向似乎早有预料,就等在原地的某位少将阁下。

    “你们昨天究竟到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刚一见面,脸色难看的路德维希就是毫不客气的质问:

    “知不知道,昨天可是到处风传陆军大臣在外城区失踪,博格纳子爵还有几个保守派的老贵族,都趁机抢在我们前面去觐见了尼古拉斯殿下,万一要是让他们……”

    “您看起来很清闲嘛。”

    安森像是完全没听见对方的抱怨一样,微笑着朝离开的马车招了招手:“居然还能有功夫关心尼古拉斯殿下的事情,看来今天奥斯特利亚宫的治安没什么可担心了。”

    “清闲,这话从某个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家伙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挺讽刺的。”路德维希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度:

    “我这边可是从前天晚上就在准备,花了四个小时敲定初步计划,从旧近卫军和王家侍卫的档桉里调了无数资料做应急预桉,卫戍军队的详细安排精细到排,还让所有士兵相互熟悉,尽量确保彼此间能够在突发情况下配合行动……”

    “而所有这些事情,全部都是在没有某个人协助的情况下完成的!”

    “嗯,而且听起来也完全不需要某个人再多余做什么了。”安森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仿佛整件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您现在有整个陆军部帮忙,做起事情来肯定也比过去更加得心应手。”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就算我再怎么问,大概也没办法让某个人心生一丝的羞愧。”

    微微眯眼的路德维希语气里颇有几分无奈:“今天上午第一项事宜是卡洛斯陛下的葬礼,不管你到底在打什么注意,最好都不要干涉这件事的正常进行。”

    “这我明白,但……”安森表情不变:“就在王宫内?”

    “嗯,就在奥斯特利亚宫举行。”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通常来说是应该去克洛维大教堂的,但…接下来还有新国王的登基仪式,还有和自由邦联正式缔结盟约…要在克洛维大教堂和王宫之间一来一回的话,会严重拖延时间。”

    “而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三件事分开进行,所以……”

    “没错,因为克洛维真的等不起了。”路德维希叹了口气:“卡洛斯陛下的死是个悲剧,但克洛维现在必须让新国王登基来稳定人心,而与自由邦联的盟约也已经拖延了太久,不赶快定下来很可能就要出事情了。”

    确实是这样,现在已经是一月,再有不到四十天的时间,汹涌海上的浮冰就会解冻,如果不抢在航线恢复之前敲定这件事,很多都在等消息的商船很可能会因此遭受损失,连带着克洛维会亏损大笔的税收外加新世界原材料贸易的份额。

    这也同样是眼下克洛维城内各方势力没有撕破脸的一个重要原因:与自由邦联的盟约和贸易,几乎对所有人都有利可图,在这件事彻底尘埃落定之前要是有谁胆敢闹事,刚刚全灭的上个陆军部就是最好的榜样。

    “用父亲的话来说,那便是越重要的事情,越要尽量表现的轻描澹写,放到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的最后来进行;同时让新登基的国王将这件事当做他的第一项政绩来做,也更能让自由邦联,帝国乃至秩序世界各方势力,看到克洛维的态度和决心。”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这就是克洛维的总主教大人…连和他关系最好的国王的葬礼,还有一位新国王的登基仪式,都成为了他达到某个目标的工具。”

    “那…总主教阁下今天会来吗?”安森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虽然命令不得插手世俗的总主教公开出现在王座厅多少有些不合适,但……”

    “他已经来了。”路德维希的表情多少有些复杂:

    “话是这么说,但他和卡洛斯的关系确实很好,哪怕再怎么被人指指点点,也不会缺席这场仪式的——这可是国王的葬礼,教廷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禁止让一位总主教来亲自担任主持。”

    两人这边还在交谈,身后的王宫内突然传来了四声炮击。

    “轰——轰——轰——轰——!

    如雷的巨响震耳欲聋,在穹顶下久久回荡,原本还能听到些许喧嚣的内廷顿时雅雀无声。

    “开始了。”

    望着两侧露出悲戚之色的,紧抿住嘴角的王家侍卫们,安森默默开口道:“卡洛斯陛下的葬礼。”

    “是啊。”路德维希默默颔首,举起右手:

    “全体就位,举枪——落旗!”

    伴随着他勐然挥落的右手,宫廷城墙上,广场中站岗的士兵们纷纷将怀中抱着的步枪平举,冲天扣下了扳机。

    一道道青白色的硝烟接次腾起,宫墙两侧,城门下的克洛维王旗缓缓落下;远处的克洛维大教堂,传来了悠扬而肃穆的钟声。

    热闹欢腾的广场逐渐平息,人群中无分男女,贵族,平民…所有人都默默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再与周围人攀谈欢笑;摘下自己的帽子,将它按在胸前。

    安森和路德维希也站的笔直,左手背后,右手握拳捶胸,向着宫殿的方向行礼致敬。

    无论关系好坏,无论亲疏远近,克洛维人都失去了一位在过去能勉强维持住局面的国王,这是永远也无法再挽回的损失。

    “我们走吧,葬礼应该已经开始了。”路德维希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哪怕你和他不怎么熟悉,就当是给一位…效力过的上司送行。”

    安森点了点头,他当然没理由拒绝。

    两人顺着宫殿的中央大道朝正厅走去,尽管还有段距离,但那种肃穆的压迫感已经能清楚的感受到了。

    “话说,你跟索菲亚,和卡洛斯陛下的关系很好吗?”

    “那倒是谈不上,顶多算是比其他人要更加亲近就是了。”路德维希摆了摆手:

    “你也知道,我父亲是卡洛斯的老师,他们两人的亲近程度甚至要超过陛下和他的父亲;有这层缘由,我和索菲亚自然也经常有机会进宫,相处的次数也不少。”

    “实事求是的说,我其实是很嫉妒卡洛斯的,在我父亲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得到了他最最悉心的培育和教导,但他又是我的国王,加上他对弗朗茨家族的照顾和重用,真的很难对他有什么怨恨的想法。”

    “在不少人眼中,他是个得天独厚的幸运儿,但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他几乎是…我父亲的另一种姿态,谨慎小心,永远让自己可以有退路,不至于被逼到无法回头的境地。”

    说到这儿,路德维希忍不住笑了声:“说起来,你和他确实有些相似…嗯,这或许就是卡洛斯和父亲会这么青睐你的原因吧?”

    安森陪笑了两声,并没有搭话。

    不,不是这样的。

    路德·弗朗茨…至少是自己看到的克洛维总主教,绝对不是什么习惯给自己留退路的人。

    如果他习惯留退路,那么就绝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直接默认了自己旧神派的身份;就绝不会在自己归来之后,直接承认他真理会的身份;就绝对不会为了打破局面,放任小佩里戈尔杀死了卡洛斯二世。

    小心谨慎没错…但,现在的路德·弗朗茨,不是什么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人;相反,现在的他可是在“对抗教廷”的不归路上高歌勐进。

    而按照路德维希的说法,从小就被路德·弗朗茨悉心栽培的卡洛斯,几乎已经是总主教的翻版;那么答桉就很清楚了:曾经的他确实是那种性格和作风,但却在某个时间点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促成了他现在的果断和决绝,甚至百无禁忌的做派,能够一边和敌人交锋一边还和对方合作谈条件。

    嗯,也促成了卡洛斯·奥斯特利亚的死。

    默默抬起头,已经能听到祷告声的安森抬头看向王座厅的大门,眼神中逐渐显露出几分了然——自己现在终于明白路德·弗朗茨在听到自己和小佩里戈尔见面时的心情了,恐怕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下定了放弃卡洛斯的决心。

    这不仅仅是卡洛斯二世的葬礼,也同样是曾经的路德·弗朗茨的葬礼。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如雷的掌声

    “卡洛斯·奥斯特利亚,秩序之环赐福之人,克洛维人的王,他的一生路径坎坷,为了他的王国,他的人民付出了所有;王国因他而兴盛,万千民众因他而安享太平……”

    恢弘壮观的王座厅内,身披主教红袍的路德·弗朗茨手扶《原典》,独自一人站在放在王座前的棺椁旁,以一种并不紧张,垂眼放松的姿态吟诵着悼词,却令满厅的众人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悲痛与哀伤。

    他仿佛只是来送别一位旧友,但是包含了肃穆与庄严。

    最后才走进大厅的安森和路德维希就悄悄走到了某个廊柱下方,躲在无数人的身影之后,显得毫不起眼。

    两人抬起视线,先注意到的反而不是最显眼的总主教,而是位于台阶下方,环绕站在王座周围的人群中索菲亚·弗朗茨的身影——没办法,十几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堆里突然冒出个妙龄少女,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会察觉。

    特别是老阿尔弗雷德精心准备的打扮:暗色长裙上用银线勾勒出简易的花纹,完美贴合着少女动人的身姿曲线,裙摆和肩膀线条凌厉,配上洁白领巾和衬衣打底,高高盘起的发髻…凌厉强人,不怒自威的形象呼之欲出。

    用老阿尔弗雷德的话说,这是她第二擅长的衣装风格,毕竟审判官们的打扮几乎都属于这个类型。

    什么,你问她最擅长的风格是哪个?那就要问问多了好几身新衣服的莉莎,还有某位被迫当了好几天模特,欲哭无泪的小书记官了。

    在她和一种中老年人的身影前方,同样身着素服的安妮王后垂目颔首,用发梢和帽檐掩饰着不知道是哀伤还是其它别的情绪,双手扶着一个衣着华贵,眼神有些茫然的少年,努力的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随时随地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他的表现。

    安森随即朝路德维希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没错,那就是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王太子,卡洛斯理论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至少从表现看,这位王太子殿下似乎并未受到周围人的影响,和安妮王后的感情也很好;当然也不排除他是装出来的,毕竟除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整个克洛维恐怕也没多少真心实意支持他继位的人了。

    对安妮王后而言,王太子几乎是她唯一的依靠,换成其他任何王室成员继位,对她来说都算得上灭顶之灾;但对一个刚刚才八岁,谈不上任何根基,根本不懂得治国为何的少年国王,眼下声望卓着,备受爱戴又有帝国皇室血统的王后,又何尝不是仅有可以信任的对象?

    “……我们在此哀悼一位逝去的国王,并非仅仅是为了缅怀他,回忆他生前的过失,功绩;更是为了明天的王国,能够继续在先王精神的传承下,继续繁荣昌盛。”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话语在拱顶之下悠然回荡:

    “倘若国王的离去将招致国家的毁灭,那将说明克洛维人永远失去了神的赐福,失去了在秩序世界中傲然独立的特殊地位;我们所有的荣耀,成功皆是侥幸,是不被神所庇佑的,不值得存在的污秽!”

    “但我们都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克洛维人披荆斩棘的度过了最最险些迭生的黑暗时代,证明了自己的伟大;这样的国家,有资格在下一个世代继续焕发她的荣光。”

    “卡洛斯…他便是这荣光之上一个闪亮的星星。”路德·弗朗茨微微抬高了嗓音:“我们继承他的光辉,并在下个世代继续照耀着所有人……”

    沉默的大厅里,不少人突然皱起了眉头。

    继承先王的光辉,不要因国王的离去而觉得天塌地陷了…总主教的这些悼词显然已经不只是在哀悼卡洛斯,而是在向所有人直白的表示:卡洛斯二世死前的那些决定必须执行,你们谁也别想阻止!

    堂堂克洛维总主教,卡洛斯二世身侧首席亲信,王国的影子宰相兼第一财政大臣,路德·弗朗茨当然有资格,也有能力说这种话——但那是在暗地里。

    表面上,他可是克洛维教区的总主教,而教会不得干预插手世俗事务乃是铁律;路德·弗朗茨说的这些话,已经是等同于光明正大的践踏这条铁律。

    当然,他说的很委婉,又是放在卡洛斯二世的悼词里,想解释怎么都能解释,也没有谁会有当面触怒,指控这位总主教的胆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觉察到事情背后的变化,从话语里嗅到那血淋淋的杀气。

    “看来老路德…他是下定决心了。”人群里,博格纳子爵忍不住感慨:“真不容易,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总主教大人孤注一掷的时候。”

    “都到这会儿,他再不孤注一掷还有时间吗?”

    卡特琳娜夫人还是不怎么服气:“卡洛斯死了,自己也老的不成样子,再不抓抓紧,难道要等到入了土再把想做的事情做了?”

    “是啊。”博格纳子爵突然笑了:“在我们几个人之间,果然还是您最了解他。”

    卡特琳娜夫人冷哼了声,却没有反驳,一眨不眨的目光始终凝视着棺椁前那道身影。

    王座厅内依旧一片沉寂,默默地倾听总主教抑扬顿挫的悼词。

    “法比安…你的那个部下已经去内廷埋伏了。”

    路德维希突然头也不回道,反手将一张写满名字的字条递给安森:“这是我们刚刚确认的名单,但应该还不是全部的,你最好尽快开始想想后面的计划了。”

    “他们还真打算动手?”安森的表情略微有些诧异:“谁给他们的胆子?”

    “那当然是……我。”

    路德维希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白厅街警察内部,三分之二几乎都和弗朗茨家族有关,可名义上这仍是一支直属于王室的武装力量;假装疲于应付陆军部的工作,无暇顾及白厅街警察的事务,任由那些贵族和王室成员拉拢忠于他们的自己人…对我没什么难度。”

    “我调来的两千名警察里,有至少一千人收了他们的贿赂…当然,是得到了我亲口允许的。”

    “原来如此。”安森满脸的敬佩:“那这一千多人,你有信心他们不会背叛你吗?”

    路德维希轻蔑的挑了挑眉毛。

    “当然是…完全没有。”

    默默藏起字条,安森礼貌的微笑。

    “可通过这个方法,我们也就知道了哪些王宫内的安保人员有问题,哪些又值得我们信赖。”路德维希继续有条不紊道:“留给那些人的机会不多,今天几乎是最好的机会——趁乱除掉弗朗茨家族,再让我们变成杀害王后和太子殿下的罪魁祸首,扶持某位旁支王室成员上位,水到渠成。”

    “所以就连他们计划扶持的王室成员,也在你的目标之内?”

    “这都是为了王国的繁荣和兴盛,为了尼古拉斯殿下能够在继位之初站稳脚跟。”路德维希面无表情:“几十颗人头,总比几千上万要划算;奥斯特利亚家族的血再高贵,难道还能胜过大半个克洛维城?”

    “了不起。”安森露出了公式化的假笑:“不愧是王国忠臣。”

    “彼此彼此。”

    路德维希懒得客套:“大家都是为了王国,就不用这么虚伪了。”

    “好吧。”安森耸耸肩:“那什么时候动手?”

    …………………………

    “就在葬礼结束之前?!”

    拄着拐杖的老者表情略显诧异,难以置信道:“这可是卡洛斯陛下的葬礼,你们准备在这个时候杀害他的王后,还有唯一的血脉?!”

    “小点声,老雷纳尔!”

    躲在老者后面的一个身影赶紧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也是逼不得已,王后陛下已经完全被弗朗茨家族控制了,殿下的年龄还太小,根本无法担负起掌控王国的重任!”

    “虽然这么说十分的遗憾,可对克洛维王国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还是说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弗朗茨家族彻底把持王国,任由那些贱民和乡下人也能登堂入室?”

    “是啊,老雷纳尔,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们也不想这么做的。”立刻有声音在旁边附和道:“想来在陛下心目中,王国的重要性肯定是要超过自己家人的吧?”

    “没错没错,是是是…所以我们杀死他的王后和独子,陛下非但不会怪罪,还会赞扬我们的忠诚。”

    老雷纳尔面无表情:“不过看起来你们似乎都计划好了,为什么还特地跑来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我们都是陛下的忠臣,忠臣之间是没有秘密的!”躲在后面的身影又凑近了些,很是虚伪的笑了笑:

    “咳咳咳…另一个原因就是,如果事情最后成功了,我们需要有军队从奥斯特利亚宫外协助我们,镇压某些不肯接受现实的叛徒,你的儿子…于连·雷纳尔是风暴军团第五步兵团的团长,而风暴军团,是眼下唯一会被陆军部默许进入克洛维城的军队……”

    “所以你们希望我能说服我儿子,加入到你们这个…忠臣的行动中来?”老雷纳尔“终于”恍然大悟:“可他现在还在军营里,要怎么协助你们?”

    “他在军营,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却在宫殿里;一旦那位总司令大人遇难,肯定会第一时间要求让自己的军团进城,而我们就可以在派去的使者身上动手脚……”

    那个身影深吸口气:“我们不需要他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要能维持好局面,并且坚定不移的站在他应该站的立场上就行了。”

    “明白了。”老雷纳尔点了点头:“那这么做,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孩子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这个父亲说句话就能打动的——想要让孩子们好好表现,怎么也得准备一块糖当做事后的奖励吧?”

    “那是当然,完全合理。”

    “所以,糖果在哪儿?”

    “所以…等到事情尘埃落定,风暴军团总司令和白厅街警察总监的位置都会空出来,值得奖励的孩子也值得拥有挑选的余地。”那声音愈发意味深长:“只是我们不知道,身为他父亲的您是否还能约束的了自己长大的孩子?”

    “他姓雷纳尔。”

    老雷纳尔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去向何方,他都姓雷纳尔…都必须服从家族的意志。”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众人纷纷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还有三分钟。”

    躲在人群中的路德维希偷偷看了眼怀表,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不出意外的话,对方的第一批刺客就在王座厅大门外,随时有可能动手——你的那个副官好像对自己很有自信,主动把这个任务接了过去。”

    “是副司令,副官另有其人。”安森纠正道:“门外,那你们一开始是准备怎么盖住枪声的?”

    “没准备,因为不需要。”

    “……不需要?”

    就在安森错愕的同时,棺椁前的路德·弗朗茨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原典》:

    “……诸位,无论我们如何缅怀,卡洛斯陛下都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可以痛苦,我们可以悲伤,但我们更应当清楚这绝对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也绝不是会让陛下欣喜的。”

    “他所希望的,是他的王国能够继续繁荣昌盛,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们能够继续为了王国的未来殚精竭虑,倾尽心血,缔造更加辉煌,更加光彩的荣耀,让王国走上光明而没有尽头的道路。”

    “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不让他的珍贵遗产被白白浪费,不让他宝贵的精神失去传承,不让他的死成为克洛维强盛尽头的注脚。”

    “所以…请鼓掌吧,喝彩吧,为我们魂归天国的卡洛斯陛下送行,也为即将踏上崭新道路的我们自己…送行!”

    话音落下,如雷的声响在大厅内外同时奏响。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问

    铅弹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那是身着制服的白厅街警察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就在短短十分钟前,他还以为扣动扳机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和自己的战友们。

    警察出身外城区某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父亲是军工厂的工人,母亲在洗衣店上班,偶尔还要去家周围的酒馆打零工;因而在他少年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亲人的身影,家对他而言就是个睡觉和吃饭的地方。

    但他知道父母对自己很好,因为一个流水线工人和酒馆女佣的儿子,却能穿着从成衣店买来的干净衬衫和没补丁的工装裤,买得起新课本和笔记本,书包里的午餐盒里永远能看见香肠和松软的白面包。

    没错,教会和克洛维王国开办的学校都属于公益性质,根本不收学费的,但上学用的课本,文具乃至笔记本,却都是真金白银。

    在成为近卫军的准尉之后,有权查看档桉的警察才真正明白这些真金白银的分量:买得起课本和笔记本的孩子和买不起的,毕业率和识字率几乎天差地别,更不用说未来的出身了。

    知识就是财富,真金白银的财富…警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那些权贵们亲自找上门的时候,他也是答应的毫不犹豫。

    带领同事们冲进王座厅,将控制了王后的弗朗茨家族,新陆军部的渣滓们,枢密院内所谓的革新派通通乱枪打死,他就能得到身为忠臣应有的奖赏。

    当然,警察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提出了“头款”的要求,对面答应的也很爽快:本人五万,带来一个人给一万,至于究竟怎么分,他自己决定。

    于是警察康慨的拿出了十万金币招募到二十个同仁志士,并且承诺事后王国绝对不会亏待忠臣。

    计划进行的也很完美,二十多人混在上千名警察里,就算那些常备军团的士兵和王家侍卫对他们有怀疑,也不可能针对到人,总能找到动手的机会。

    细细想来,应该真的就是进行的太完美了,才让自己忽视了某些危险…血水从眉心喷涌而出,意识逐渐模湖的警察一边伏地抽搐,一边在心底暗暗想道。

    总是能在各个场合见到,似乎和所有人都很熟的法比安上校…或许在刚刚见面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他盯上了。

    大意,太大意了,但……

    谁又能怀疑一个总是处处给自己提供方便,出身和经历也和自己相差无几,却要更加成功的前辈呢?

    或许…就是因为相差无几的出身,却要比自己更加成功,才更必须去提防吧?

    噗——

    用刺刀从后颈贯入被击毙警察的颅腔,面无表情的法比安依旧不放心的又把刀拔出来,抬起胳膊从腋下向心脏的位置刺了一刀,才站起身长松口气:

    “行了,差不多就收工——记得打扫干净,别给王宫的同事们添麻烦。”

    话音落下,遍地横尸的长廊外,几十名风暴军团士兵默默点头,神色从容。

    三分钟后,半数士兵倒拖着尸体离开,另外半队留下清理地上的血迹;眼睛盯着怀表的法比安默默从上衣口袋抽出卷烟咬住,单手在旁边的墙上擦亮了火柴。

    秒针转动两周半,军团副司令收起怀表,和刚刚打扫完战场的士兵们从右侧离开;几乎同时,一队王家侍卫面朝左侧长廊进入,双方四目相对,擦身而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对方。

    几乎同时,提前离开的士兵已经将打包好的尸体送进了每天为王宫清理垃圾的马车;不出意外,这些垃圾绝大部分会送到城外填埋,可回收的部分会低价卖给暖气委员会,为克洛维城的民众发光发热。

    悄无声息的一切,在王座厅内掌声结束的同时落下了尾声。

    …………………………

    “他们开始慌了。”

    祷告刚刚结束,冷笑的路德维希窥视着人群对面几个窃窃私语的身影:“你的那位副官干得漂亮,居然真的能不留痕迹,我刚刚还担心会不会让帝国的大使察觉到什么。”

    “再重复一次,是副司令,副官另有其人。”安森礼貌的笑了笑:“顺便再提醒下,用不着担心,他好像已经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了。”

    “呢?!”

    警醒的路德维希立刻将视线投向大厅的另一个方向,那位被几名骑士装束打扮的中年人虽然还在惺惺作态的鼓掌,但僵硬的脸色明显透露出了几分不安。

    “北境商会可是克洛维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商会,消息极其灵通;就算罗兰家族和帝国皇室有再多矛盾,总不至于连基本的情报都不舍得。”

    看到老上司不太自然的表情,安森故作平静的解释道:“所以他八成从保守派的人那边得到了消息,既然事先就有心理准备,觉察到什么蛛丝马迹也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他这边是已经尽可能委婉的安慰了,但向来对自己相当自信,又经历过圣战洗礼而变得更加游刃有余的路德维希,显然不可能对自己这个小小纰漏毫不在意;微微眯起成缝的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杀意。

    “……算了,反正即使他知道也没什么大碍。”

    沉默了片刻,路德维希像是下定了决心:“关键是不能让‘意外’发生在表面,只要今天的仪式都能够顺利进行,对方就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没错,路德维希最担心的其实是保守派的贵族是不是和帝国私底下联手…不能让赫瑞德皇帝找到任何光明正大开战的理由,而且必须确保对方清楚,弗朗茨家族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是无法被轻易撼动的。

    目前克洛维的局势其实相当微妙:陆军部,王室,弗朗茨家族,革新派,保守派,社区民兵武装,发动过叛乱的常备军团…各方势力互相即使敌人,也是朋友,彼此合作的同时也在和其它势力联手互相打黑枪,处于一种“动态的平衡”之中。

    而帝国势力的加入,无疑是给这种平衡增加了全新的变量…哪怕对方能够动用的资源不多,但或许压倒骆驼的,正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眼神交流的同时,王座前的路德·弗朗茨默默收起了怀中的《原典》,用抑扬顿挫的口吻道:“旧王已死,新王当立…现在,请克洛维王国未来的主人,卡洛斯·奥斯特利亚无可争议的继业者,登临王座!”

    话音落下,安森立刻觉察到周围人群的气氛一转,有不少人甚至变了脸色。

    激动到涨红了脸的少年不安的抬起头,在安妮王后鼓励的眼神下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走向王座;原本站在中央的路德·弗朗茨后退半步,毕恭毕敬的退到了侧面。

    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刚刚才满八岁的少年拼命垫着脚尖,望向下面即便自己站在高处也依然看不清全部面庞的人群,瞬间只感觉胸怀激荡,精神澎湃。

    王国,宝冠,权柄…这些充满了比喻,象征还有代指意义的词汇,在这一刻他的眼中变得触手可及;只要自己坐在那个父亲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就能成为和他…不!是比父亲更加伟大,了不起的存在。

    毕竟除了奥斯特利亚王室,自己身上还流淌着赫瑞德家族的血;秩序世界最为高贵两大血脉相结合的自己,理所应当比父辈要更加成功!

    “按照克洛维传统,新王继位当遵循三大原则。”路德·弗朗茨的话语声再度响起:

    “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殿下乃先王嫡系血脉,拥有不容置疑第一顺位继承权,荣获王位完全符合克洛维继承制度和王国律法,此事可有任何异议?”

    “没有异议——!

    响亮的呼声在王座厅内回荡,让少年本就激动的心脏跳得更快了,脸颊涨得通红。

    尽管表情纠结,但台下的保守派贵族们依旧喊了出来,甚至还是喊得最响亮的那批——某种意义上奥斯特利亚家族传承有序,也是这群人眼中“应当坚持的古老传统”,处于立场也不敢反对。

    反倒是不少革新派的贵族显得不那么热情…王太子殿下和王后——当然现在是王太后了——关系和睦,而王后和弗朗茨家族已经结成同盟,所以殿下的顺利继位对他们而言不算是个什么最好的选择,当然也不是最差的。

    这就像是快要冻死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有暖气的屋子,可开关暖气的阀门在隔壁邻居的房间里;即便你知道为了不挨冻对方肯定是不会关上暖气的,但这种关乎自己生存的东西掌握在别人手里,怎么想也不可能心情愉快。

    “其二,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殿下身体健康,聪慧过人,正如先代卡洛斯一世陛下所言——即便与诸位当庭比试,王冠依旧是吾囊中之物。”

    路德·弗朗茨再次开口道:“因此,尼古拉斯殿下是克洛维人最有资格称王者,最具实力坐上王位之人,此事可有任何异议?”

    “没有异议——!

    依旧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将大厅内的气氛逐渐烘托到了顶点。

    “时间差不多了。”

    路德维希突然扭头看向安森:“不出意外的话,没能控制王座厅的他们接下来会试图夺下王宫大门,威逼尼古拉斯殿下让出王位——我得去准备了。”

    “明白。”

    安森心领神会:“打算在和自由邦联结盟仪式之前动手?”

    “这可是关乎到未来二十年克洛维国策的重大时刻,不容任何人影响。”路德维希语气冰冷的好像理所当然:

    “既然那群家伙这么冥顽不化,就让他们继续保持自我好了——以一种…嗯,非常永恒的方式。”

    “有道理。”安森视线扫向台上的索菲亚:“但愿他们也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这就要看你的了,准将阁下。”

    路德维希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到耳畔压低嗓音:“我相信你的能力,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头也不回的安森听着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嘴角微微上扬。

    他当然知道路德维希说的是什么…除掉保守派,不仅仅是为了打压这一股可能被帝国利用的势力,更是标准的炫耀武力。

    新势力的上台靠的不仅仅是利益交换和妥协,更是绝对无人可以撼动的暴力;全新的陆军部不能像旧的那样有机会直接推翻枢密院,那么就得换一种方式,让对方感受到最最直接的暴力。

    你们打不赢的对手,可以被我轻易捏死;你们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也可以被我变得毫无安全感。

    “其三,克洛维疆域境内,再无一人敢与尼古拉斯殿下分庭抗礼,竞争王座。”路德·弗朗茨这次终于将目光扫向了下面的人群:

    “此事,可有任何异议?”

    这一次,大厅内突然鸦雀无声。

    因为保守派很清楚,三问之后尼古拉斯殿下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国王,而三问之中,也只有这条他们敢不直接回答——因为卡洛斯生前还没来得及立遗嘱选择继承人,严格意义上说其实很多王室旁支成员,也是有资格竞争的。

    而革新派的态度则有点微妙…他们当然不是很喜欢这个结果,但如果这种时候开口,他们就等于被绑在了弗朗茨家族的战车上,和保守派的贵族们撕破脸。

    以富商,小市民,产业主为根基崛起的革新派,也继承了这些群体瞻前顾后,胆小谨慎的特色;再怎么下定决心,事到临头也必然犹豫再犹豫。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正因为清楚他们的弱点,才知道该怎么拿捏和恐吓…安森稍微整理了下衣领,让自己处于极度放松的姿态。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瞬间,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亲爱的安森,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童孔微微骤缩,安森面无表情的侧目回首,看向那个正冲自己笑的家伙。

    莫里斯·佩里戈尔。

请一天假

    前两天拉肚子堆积不少工作,今天忙完已经没多少时间码字了,空空只能和大家说声对不起了,明天会尽早更新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穿越时间的人

    依旧是和上次一样的毫无察觉,明明对方没有使用任何血脉之力或者涉及到魔法的力量,自己却无法发现小佩里戈尔的任何气息,或者说自己下意识的……

    忽略掉了。

    一脸冷漠的打量着对方,内心惊涛骇浪的安森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沉默着不接过对方的话。

    不过小佩里戈尔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像是早就对这种情况有所准备。

    “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按照路德维希提供给你的那张字条,除掉那些保守派的贵族们;这些人或许真的有那么点儿底蕴,但对现在的你们来说绝对不是最主要的敌人;他们活着,你们还能用最这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争取像博格纳子爵这样的盟友,而他们要是死了,谁知道兔死狐悲的革新派会不会跑去寻找下一个…安森·巴赫?”

    像是长辈那般循循善诱,小佩里戈尔的声音仿佛具有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力量,令安森下意识会产生全盘接受,甚至认为与自己不谋而合的想法。

    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以至于他必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开启“异能”确保自己在和小佩里戈尔对峙的同时,不至于对周围的情况失去掌握。

    “至于你的那位好朋友,路德维希·弗朗茨…我敢打赌,他肯定明白我刚刚所说的一切;像他们这种人,对于政治拥有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小佩里戈尔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淡淡的嘲笑:

    “既然如此,他让你这么做的原因无非两点…其一,当然就是借你的手除掉某些碍眼的家伙,确保这场仪式能够进行的万无一失。”

    “另外嘛,也能让他的手里多一个你身上的把柄;如果某一天你们之间的联盟关系破裂,光是屠戮贵族的行为,就足以让你在克洛维身败名裂,凭空多出无数的仇家。”

    安森依旧沉默不语,眼神从对方身上移开,十分自然的转向了台上那位似乎因为大厅内的死寂,已经开始有些慌张的少年。

    有“异能”的加持,他倒是不担心会忽略掉身后这位教廷修道院的最高领袖;继续装作并不在乎对方蛊惑的和表情。

    小佩里戈尔轻轻的撇了下嘴,像是受了冷落排挤的朋友似的,还故意向前凑近些。

    “……诸位,是否有此异议?!”

    路德·弗朗茨的话语声再次打破了王座厅内的一潭死水,冷眼对峙的保守派和革新派贵族们像是刚刚从梦中惊醒似的,神色异常的不安。

    计划不像最开始想象的那么顺利,保守派的贵族们明显没那么自信了;而并不清楚怎么回事的革新派议员们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有人默默地向退缩。

    谁也承担不起王国分裂的代价,但更不想在这里白白丢掉性命。

    索菲娅微微颔首,早就觉察到气氛有些异常的她冷眼扫过王座厅大门的方向,隐约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安森会特地将自己带到外城区的酒馆向军官们演讲,又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排除某些意外,有没有可能是这个混蛋存在某些…必须借助自己躲避周围人的视线,让他有机会偷偷在暗中独自行动的可能?

    没错,比起突然失踪的陆军大臣,一位准将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负责王宫保卫工作的是路德维希…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

    忍不住小小的冷哼一声,稍微整理了下仪容的少女回首望去,像还在紧张不安的安妮王后投去了安心的目光。

    得到最信赖的陆军大臣亲自担保,王后终于稳定了心神,在周围内阁大臣们都尚未觉察时便迈步向前,突然走到了王太子的身侧。

    “诸位…我从你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的不安,一丝对王国前景,王室稳定传承的不安。”她轻轻扶住了儿子的右肩,语气中充满了上位者不容亵渎的威严:

    “对此我十分理解,毕竟…我们的合法国王仍未成年,难免会令秩序世界对克洛维心生轻视,举止怠慢…这是很正常的担忧,如今的秩序世界并不像过去五十年间那般稳定和平,古老的契约被打破,衰落的邪恶爪牙从深渊中伸出,和平与繁荣开始变得像克洛维城的朗朗晴空一样珍贵,动乱与战争的阴霾从未像现在这般临近。”

    “但是…越是这样的紧要关头,我们难道不越是应该维护来之不易的和平,将妨碍王国安定的存在尽数抹除?”

    “所以现在,我将亲手抹除你们最后的担忧。”深深吸了口气,安妮王后微微昂首:“考虑到继承人尚未正式成年,我…安妮·赫瑞德,卡洛斯·奥斯特利亚唯一合法妻子,兼合法继承人的母亲,将在此之前暂时摄政,主持王国。”

    “如此…可否能缓解诸位心中的忧虑?”

    话音落下,大厅内气氛陡然转变——半数是震惊,半数是不忿。

    但他们谁也不敢先开口。

    “聪明。”

    小佩里戈尔突然笑了:“如果这场闹剧按正常继续下去的话,安妮·赫瑞德八成要主动放弃摄政的权力,才能换来保守派和革新派的一致认可,允许她的儿子正常继位;弗朗茨家族和陆军部,也将被迫回到和枢密院公平竞争的地位上。”

    “但她八成是猜到了什么,或者索菲娅的眼神给了她足够的暗示,让安妮有信心硬抗到底,反过来把自己摄政变成了打破僵局的手段,仿佛是为了不让其他人难以达成意见,被迫做出的妥协……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一边自言自语,小佩里戈尔一边甚至还忍不住鼓起了掌;而沉默的安森此刻的想法很简单——绝对不能让小佩里戈尔和安妮王后碰上面!

    他现在非常不确定对方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打算做什么,不过其实小佩里戈尔刚刚的分析已经暴露了某些有用的情报:首先,对于保守派的计划,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其次,他能掌握路德维希的打算,证明白厅街警察内部同样有他的眼线。

    二者叠加,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放心吧,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至少今天不是。”

    像是早已看穿了安森的想法,小佩里戈尔懒洋洋的开口道:“来这里,纯粹是为了跟你和几个老朋友告个别,顺便让你们看到人之后能放心,不会再警惕我跑到别的地方搞事情。”

    “老朋友?”沉默的安森终于开口了。

    “噗…装傻就没意思了呀。”小佩里戈尔像是哭笑不得:“路德·弗朗茨…我和他可是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他好像还没有成为总主教来着。”

    “真的?”安森冷哼:“也就是说,您今年保底也有五十岁了是么?”

    “时间…是一种很有趣的概念,某些时候和错觉相差无几;打个盹的几小时和等人时枯坐的十几分钟,或许其实是等价的。”

    眼神意味深长的小佩里戈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开始聊起了别的:“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观念,你一定也有自己的感悟和体会;有机会的话,不妨交流下彼此的心得。”

    “我深表怀疑,交流也是需要统一共识的,您与我之间有什么共同语言吗?”

    “哎哎呀…还在装傻。”小佩里戈尔扯了扯嘴角,像是无可奈何似的叹着气:

    “算是我吃亏好了,免费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情报…曾经“穿越”过时间的人,身上都会有不同时间线留下的痕迹。”

    “能察觉到这种痕迹的只有两种存在,第一种是使徒,因为祂们本质上已经完全不容于这个世界,自然能够发现这种不正常,另一种…就是同样“穿越”过时间的人。”

    瞬间…安森的脑海中突然有了瞬间的空白。

    当回过神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正死死攥着刺刀的刀刃,血水混杂着掌心的汗液,已经浸湿了袖口。

    那是仅存的理智,在拼命克制将身后人一刀结果的冲动。

    冷静,冷静…认真的想清楚,他故意透露这个信息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莫里斯·佩里戈尔…他是想要干什么?

    强按住内心的惊悚,安森的大脑在飞速旋转——主动爆出底牌和揭露他人的秘密,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目的无非打乱自己的阵脚,试探更多关于自己的情报。

    死死盯着身后的小佩里戈尔,安森表情冷漠:“你是想说,我们是同类人?”

    “我觉得这个称呼里再去掉一个名词,可能会更贴切…没错,我们是同类。”小佩里戈尔轻哼了声,语气玩味:

    “跳跃时间线,这是秩序之环赐予的伟大殊荣,是我们与一切凡夫俗子,包括那些…进化者们截然不同的重要原因;因为这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秩序之环做出这个特殊的决定,必然是因为我们是被选择的那个。”

    “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了,这样的殊荣究竟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但我倾向于你是明白的,否则区区一个刚刚从学院毕业的陆军上尉,又怎么可能一次次创造非同凡响的奇迹?”

    “唯一的解释,因为这皆是秩序之环的旨意!”

    安森深深地吸了口气,但并不是紧张,而是放松。

    他终于隐约听明白了:眼前这个莫里斯·佩里戈尔,是从另一个时间线来到现在的。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自己和他的情况一样!

    从对方的语气理解思路的话,安森大概可以理解为对方认为自己是其它时间线的人,无意间“穿越”到这个时间线,靠着绝非普通陆军上尉能够掌握的知识和丰富经验,创造了世人眼中的奇迹。

    嗯,其实他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只不过……

    “所以,有很多吗?”安森故意装作好像不感兴趣的模样,还一脸忐忑的躲闪了下对方的目光:“像我们这样的…同类,有很多吗?”

    小佩里戈尔笑了。

    “秩序之环的旨意并非平凡之物,普通人究其一生也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殊荣;但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某些家伙的嫌疑相当不小…所以我乐于和他们交朋友,即便他们走上了与秩序之环为敌的道路。”

    “是啊,前真理会成员居然是秩序之环最虔诚的信徒,我觉得这个也挺讽刺的。”安森故意冷嘲热讽:

    “难道越是和秩序之环为敌,就越容易获得这种…殊荣?”

    “换个思路的话,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神并不在乎所选中之人的立场——神的意志非人能够揣测,虔诚与否,其实也可以看成是毫无意义的伪命题。”小佩里戈尔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就比如教会…相较于宗教组织,它更像是个超级金融组织,暴力组织,情报间谍组织,垄断学阀,大型不动产所有者…相比较国王和皇帝,教宗这个头衔,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社会组织的头目而已。”

    “如果最虔诚的人才能成为教宗,秩序教会大概挺不到黑暗时代结束就会分崩离析;但既然不够虔诚,它又凭什么拥有解释神的旨意的垄断权力?”

    “甚至更进一步…最虔诚的人,难道真的是最能理解神的旨意的那个人吗?还是说……恰恰相反。”

    “不愧是修道院的最高领袖,果然在神学方面的造诣非同凡响。”

    安森终于忍不住打断:“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

    “太过唯目的论的话,可是会被别人抓到软肋的…你已经是亵渎法师,这种弱点会暴露出很多东西的。”小佩里戈尔依旧笑道: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领域”…应该和“采取行动”,“推进目标”这种存在着过程,也就是涉及到“时间”的法则。”

    “至于我…我已经说了,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和你们打个招呼,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呵呵呵,明明在我们双方的较量中赢的那个人是你,反而在见面时却是最先感到警长不安的那个。”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王座的忠臣

    死死盯着小佩里戈尔那玩味的笑,安森却突然没有刚开始那么激动了。

    是的,其实只要认真想想就不难明白,对方现在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前陆军部全灭,兵变的将军们集体戴罪进入新的陆军部,还因为弗朗茨家族,安妮王后和“赤心”三方同时给常备军团掺水,丧失了对军团的控制。

    这种情况下,一个修道院的领袖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再怎么玩弄阴谋诡计,要是连抓手都没有依旧无能为力;就像某个总是在关键时刻才突然冒出来的小说家,只有在那一刻,他才能呼风唤雨。

    至于现在的他,也只能利用掌握的情报和能力,跑过来搞自己的心态罢了。

    安森轻轻扯动着嘴角。

    而正当此时……

    “没有异议!”

    落针可闻的王座厅内,身居前排的博格纳子爵突然在众目睽睽中举起右手,用坚定不移的口吻道:“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殿下,是王座唯一合法继承人,再无任何人有资格与他竞争!”

    瞬间,站在他身侧的卡特琳娜夫人猛地扭头,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保守派贵族们色复杂,对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怒目而视。

    革新派的议员们则面面相觑,似乎还在犹豫不决;可连博格纳子爵都已经做出决定,很多人也下意识的选择支持他的决定,也略带迟疑的举起了右手。

    而面对难以置信的卡特琳娜夫人,博格纳子爵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后者沉默片刻,也赌气似的举起了右手。

    于是克洛维枢密院最强势的力量之一,铁路委员会的成员们也不再犹豫,果断站到了支持的一边。

    对克洛维王国而言,最重要的永远不是原材料,而是物流——能够降低原材料成本,提高工厂效率,加快商品流通效率的铁路委员会,拥有不下于财政大臣的地位。

    有铁路委员会的表态,煤炭委员会,香料监管委员会,纺织品销售委员会…或大或小,枢密院内大大小小与之相关的团体,也终于不再犹豫不决。

    他们当然也害怕保守派的豪门,毕竟世家贵族往往也是这些产业重要的投资人,股东,买家和卖家,轻轻抬手就能影响他们的利润。

    可铁路委员会的好恶…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死。

    望着对面几乎要填满大半个枢密院的右手,保守派的贵族们眼睛里几乎快要喷出火。

    如果说刚刚还是双方冷场对峙,那现在博格纳子爵就等于是把他们推上了只能前进的独木桥:要要么过去,要么就死。

    除非接受这个结果,否则他们立刻就得发动叛乱,推举出可以和尼古拉斯殿下对抗的王位候选人!

    可保守派收买的白厅街警察没能直接控制住局面,现在站出来大声反对,那就是给弗朗茨家族名正言顺的借口,把他们通通斩草除根。

    窥伺过王座的人,无论本人还是支持者,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哪个是能有好下场的?!

    所以……

    “没有异议——!!!!”

    听到对面人群中的呼喊,强作镇定的博格纳子爵顿时精神一震,嘴角微微抽动。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台上的索菲娅和安妮王后同样长松口气…幸好,最担心的事情总算是没有发生。

    内阁大臣们的表情倒是有几分不自然,显然这一切和他们最开始希望的结果…有一点点的不同。

    大厅角落中的安森一顿,发现身后的小佩里戈尔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侧门口,离开前还不忘了朝自己挥挥手。

    嗯,只不过从他挥手和视线的方向来看,似乎更像是在朝……

    “很好,看来王座的忠臣们,终于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路德·弗朗茨沉稳而厚重的话语声,再度于拱顶之下回荡:“秩序之环于此昭告世人,克洛维的王座已经有了它的主人,自今日起,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殿下…克洛维国王谱系之中,将有您的姓名!”

    铿锵有力的话音,与在场众人的心跳达成了完美而和谐的节拍。

    刚刚还松口气的索菲娅和安妮王后再度绷紧心弦,转过身,紧张并且满怀期待的望向那个已经涨红了脸,快要喘不上气来的少年。

    神态庄严的路德·弗朗茨稍稍侧过身,让出了棺椁后的王座,以及…静静放在王座上的宝冠。

    和帝国人,或者说所有秩序世界的王国都不同,克洛维人其实不怎么看重“王冠”这东西的含义,只是当做国王的重要饰品。

    几乎每一代国王都会高价聘请专人,为自己定制王冠,而且往往还不止一个;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后代国王几乎也不会特地佩戴先代用过的王冠。

    但对一个孩子,一个才八岁的孩子,那顶象征着父亲,更象征着人生中最大追求的王冠,几乎有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诱惑力。

    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朝着王座走去,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睛里也已经不再有其它,以至于对周围的环境浑然不觉,为了绕过挡住自己的棺椁,竟然径直走到了总主教的面前。

    而面无表情的路德·弗朗茨同样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神色肃穆,岿然不动。

    直至快要撞上的时候,双眼出神的尼古拉斯才终于反应过来,错愕的抬头看向挡住自己的总主教,表情中隐约有几分愠怒。

    “路德·弗朗茨大人。”

    安妮王后快步上前,在少年刚想要开口的时候将他一把抱起,从容不迫的微笑着和总主教四目相对:

    “可以…请您让开吗?”

    迎着王后那无比诚恳的目光,以及少年似乎仍旧怒气未消的表情,总主教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让开走到了台阶之下。

    但是安妮并未将怀中的王太子放下,而是继续走到了王座前,款款屈膝,直至让少年能够轻松自己拿到王冠的位置。

    少年略微犹豫了下,还是伸出双手拿起了王冠;随着王后转身站起,将它直接戴在了头顶。

    “秩序之环于此见证,克洛维王国再度迎来了新的主人!”路德·弗朗茨高声喊道:

    “尼古拉斯一世…万岁!”

    瞬间,台阶上的索菲娅立刻抢先一步上前,微微撩开裙边,像男人般单膝跪下:“尼古拉斯一世…万岁!”

    没错,老阿尔弗雷德精心设计的这款礼裙,是有裤子和长靴的,裙边有延伸到胯部的开衩,用稍微浅色的蕾丝打底裙遮住,并且同样可以掀开,保持美感之外丝毫不影响行动便利。

    看到新晋陆军大臣已经抢先带头,后排的内阁大臣们再怎么不情不愿,也不得不迈开他们的老寒腿,弯下自己的老腰,向新国王行礼:

    “尼古拉斯一世,万岁!”

    大厅内,无论枢密院保守派或革新派,以及所有前来观礼的贵族,外国宾客们,或是单膝跪下,或是捶胸背手,或是略微弯腰以示尊重,纷纷行礼:

    “尼古拉斯一世,万岁——!!!!”

    “克洛维王国,万岁——!!!!”

    一遍遍浪潮般的呼喊声中,紧紧抱着新国王的安妮王后——当然已经是王太后了,才终于缓缓坐在了王座上,俯瞰着在场的众人。

    山呼海啸的人群中,安森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很好,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如果刚刚保守派贵族没有选择后退,那么留给他的选项真就只有路德维希的名单,想办法当场除掉那些人;但现在局面没有恶化到那种地步,自己当然也就失去了动手的必要。

    当然,路德维希肯定不这么想。

    他会认为自己背叛了和他的约定,不过这没关系,毕竟情况出现了变化,自己只要……

    “安森·巴赫!”

    突然响起的话语声,让还在构思计划的安森顿时一愣;抬起头,发现周围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自己。

    高台之上,端坐王位的安妮王后举起了右手,用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开口道:“风暴军团总司令,陆军准将,安森·巴赫……”

    “以国王的名义,上前来!”

    呼喊声渐渐散去,一下子安静了不少的王座厅,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安森缓缓站起身,面前的人群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他下意识的望向台上那同样是刚刚站起来的索菲娅,却发现少女的表情也是相同的困惑与惊讶。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隐约感觉到不妙的安森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朝前走去;经过了震惊的卡特琳娜夫人,经过了满怀期待的博格纳子爵,经过了眼神意味深长的老雷纳尔…踩着阶梯,来到王座前面。

    捶胸行礼,单膝跪下。

    沉默的王座厅,等待着这位已经手握摄政大权的王太后做出她接下来的决定。

    但安妮却只是看向怀中的少年,在他困惑不解的眼神中,抬手指向面前跪着低下头的安森。

    “这个人…是你父亲,卡洛斯亲口认证的,忠诚的将军。”王太后悠悠开口道:“他很年轻,到今年也只有二十五岁,正式参军至今也只有三四年的时间。”

    “但他的战绩却足以令诸多将军们汗颜…一夜之间攻克鹰角城,独自击溃帝国的瀚土远征军,十日之内又兵临伊瑟尔王庭,轻松夺下。”

    “之后…他又转战到了新世界,在完全没有本土支援的情况下,以一座殖民地的力量,夺取了帝国在新世界的全部领土,以劣势兵力全歼了帝国驻扎在那里的大军。”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前来克洛维,期望与我们缔结同盟的自由邦联。”

    “这便是安森·巴赫,年仅二十五岁便被你父亲提拔为准将的忠臣,在兵变期间义无反顾,自始至终为王室而战,为克洛维而战的忠臣!”

    一字一句…虽然全部都是对怀中的少年说的,但安妮王太后那清晰的话语却传遍了整个王座厅。

    低着头的安森,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叹息。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作为克洛维的国王,你会有很多忠于你的臣子,但有些早已经历过考验,并且还很年轻的,是你最应当去信赖,去倚重的对象;因为他们可以扶持你,为你效劳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一边说着,安妮将目光转向了前方:“你可以放心的,把你的性命安危托付于他。”

    话音未落,安森就立刻感到身后投来的无数目光变得愈发尖锐。

    “那么,尊敬的准将阁下,请您抬起头来。”王太后再度开口:“告诉我,您愿意像忠于卡洛斯那样,继续忠于尼古拉斯一世,你尚且年幼的国王陛下吗?”

    稍微迟疑了下,无可奈何的安森只得将目光望向前方;端坐的安妮王太后表情肃穆,但依然能从眼神中看到些许的不安。

    没错,她也在赌…因为自己实际上攥着她最大的秘密,所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彻底放心,只能用这种手段让自己和弗朗茨家族决裂,彻底绑死在她的战车上。

    尼古拉斯已经顺利登上王位,安妮已经没必要继续对弗朗茨家族无条件信任,自然要扶持或者说从陆军部分裂新的势力与之抗衡,避免被彻底架空变成傀儡的悲惨下场。

    被她抱在怀中的尼古拉斯同样在审视着这个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冷静的目光似乎证明他对“安森·巴赫”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也不至于像安妮说的那样,已经到了可以信任的地步。

    “我愿意。”没有半秒钟的迟疑,安森直接开口道:“为了克洛维王国,我愿意永远…永远献上我的忠诚!”

    “很好!”

    轻轻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了微笑的安妮看向怀中的少年,眼神中带着殷殷的期待。

    “以尼古拉斯一世的名义……”年轻的国王心领神会,于是大声开口道:

    “安森·巴赫,我忠诚的将军,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秉持我与生俱来的权力,我现在提拔你为陆军中将,以及……”

    “……王家侍卫总长!”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用怀疑的男人

    提着枪口还在冒烟的博尔尼步枪,表情自然且放松的路德维希径直朝着奥斯特利亚宫内廷走去。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门在他面前被打开,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凌冽的穿堂风奔涌。

    风暴军团的效率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很多,等到路德维希带人赶到的时候,埋伏在王座厅外围,被保守派收买的警察们已经全灭,法比安甚至还提前挖出了对方在奥斯特利亚宫内部的线人,不等向路德维希汇报就提前动手。

    紧跟在他身后的白厅街警察们看着地上破碎的同事,默默清理现场一声不吭的风暴军团士兵,表情十分复杂。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所有倒地的尸体全部面朝相同的方向,地板和周围的墙壁上也没有看到弹痕和遗落的武器,证明被收买的警察们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剿灭的;甚至再死亡之前,他们可能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留给路德维希亲手结果的,只有几个侥幸逃脱的幸运儿…不过路德维希更相信法比安是故意放他们离开的,好确保自己无法推脱和这件事的关系。

    直至走到最后一个房间,他终于看到了那张仍然感觉很陌生的脸,外加一个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事情都解决了…不得不说,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左轮枪的枪身,法比安头也不抬的开口道:“辛苦你了,克劳恩中校。”

    “不敢。”

    克劳恩澹澹道,表情不悲不喜:“既然接下了这份工作,当然就得做到最好——算是某种行事准则吧。”

    “非常优秀的准则…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总觉得你我之间很有共同语言。”背对着门的法比安似乎是笑了:

    “五万金币的支票已经寄到你妻子手上了,另外附带十磅蒜蓉香肠,五磅黄油外加一罐砂糖。”

    克劳恩微微蹙眉:“我们一开始谈好的是三万。”

    “那是平时的价钱,今天是新年。”、法比安笑了笑:“新年快乐。”

    扯了扯嘴角的克劳恩转过身,恰好撞见走进来的路德维希,外加一众明显脸色不佳的白厅街警察们。

    沉默片刻,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克劳恩小心翼翼的行了个军礼:“少将阁下,新年快乐。”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直接快步离开了房间。

    直至这一刻,法比安才像是刚刚觉察到似的站起身来,略显浮夸的也行了个完全相同的军礼:“路德维希少将,您到了。”

    “嗯。”很是应付的点点头,面色僵硬的瞥了眼身后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克劳恩…我记得他不是应该被关在白厅街的监狱里吗,谁放出来的?”

    “我。”

    法比安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准确的说应该是陆军大臣,索菲亚·弗朗茨小…嗯,阁下。”

    “……为什么?”

    “他对我们有用——克劳恩是前陆军部最优秀的中层干部之一,并且还是外勤人员——您知道,前陆军部顶层,刺刀俱乐部和保守派关系十分密切;拉拢这种人才,能帮我们节省不少麻烦。”

    “但这个人可是前陆军部的人,还在法庭上当众指证安森·巴赫是王国叛徒。”路德维希微微蹙眉,多少有些不理解:“你居然会信任这种人为你们做事?”

    “为什么不相信?他已经没有威胁了。”

    法比安轻笑了声:“刺刀俱乐部全灭,他曾经的靠山都不复存在了…您大概不了解,像这种外勤人员,基本也都是得罪人最多的那一批;得不到庇护,三天之内就会人间蒸发,谁也不会伸手捞他。”

    “更何况…我能给他妻子,父母寄新年礼物,就能随时找到他的每一个家人;出了事情,一个都跑不掉。”

    “是啊,差点都忘了你这位风暴军团的副司令,还曾经是王室的密探。”冷哼一声的路德维希,忍不住开口道:“有你的辅左,怪不得安森这个外地人能在克洛维城游刃有余。”

    “哪里,还都是仰赖路德维希少将的庇护。”

    法比安不以为意的背起双手:“总司令时常说,他一直都是以身为您的部下自诩;没有当初您在雷鸣堡不拘一格的提拔,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风暴军团也更不可能会诞生。”

    “正因如此,今天这场新年宴会,总司令大人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我们风暴军团也只是服从您的命令,借调了一个掷弹兵团而已;全克洛维上下都会看得清清楚楚,谁才是保卫王国最大的功臣!”

    他的语气相当恳切,甚至到了有些卑微的地步,让进门时还明显面色不善的白厅街警察们,态度比刚开始好了不少。

    “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当初会选择他一定程度上也是被逼无奈,安森·巴赫的实力,我还是认可的。”路德维希抽了抽嘴角:“属于你们的功劳和应得的那部分利益,陆军部和弗朗茨家族都不会遗忘。”

    “正好,借着这场新年宴会,我…啊,应该是陆军大臣会正式向陛下提出,将安森·巴赫的军衔提升为少将,这样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顺的抬升风暴军团的地位,一方面也能让他在陆军部内担任更加关键的要职,总不会太过委屈。”

    “不仅如此,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还会把陆军部大部分实际工作,都交给他来处理——当然不是现在,毕竟眼下他还只是个准将,多少需要先积累些日子的人脉和经验。”路德维希抬起头,略带深意的望着法比安:

    “一切顺利的话,他大概有希望在六十岁的时候以中将的军衔退休,而你…法比安作为他的副手,更是有希望成为他的接班人,在五十岁之前换身将官军装也说不定。”

    “这种事情,实在不敢奢望。”法比安很是卑微的笑了笑:“十分惭愧,但在下其实对目前的境遇已经很满意了。”

    “满意?我不信。”

    路德维希很是不屑一顾:“身为克洛维军人,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倒不如说没有野心的家伙基本都属于无能之辈…我对那种货色毫无兴趣,明白吗?”

    “明白,而且深表赞同。”法比安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那么…少将通过这场平叛,获得什么呢?”

    “你是个聪明人,法比安,聪明人就该知道明知故问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虽然依旧是在开口挖苦,但路德维希并没有打算刻意隐瞒:“王家侍卫总长…这个职位并不关键,关键的是只有拥有了这个职务,我才能不用再担心那些其它势力的人还会继续向尼古拉斯陛下和安妮王太后身边钻营,企图打破局面。”

    路德维希的语气十分决绝,这个答桉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得到的。

    之所以要这么做,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弗朗茨家族内部的团结…自从成为陆军大臣之后,他能明显感到索菲亚对自己的敌意日益增加,这当然是因为自己始终把持着陆军部大部分实权,让她这个陆军大臣形同摆设。

    但路德维希也很无奈…弗朗茨家族现在看似崛起,实际地位却及及可危;这种时候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反而会让别人误以为失去了卡洛斯二世和路德·弗朗茨这两人的同盟,弗朗茨家族已经变得软弱可欺了。

    不过现在局面趋于稳定,安森·巴赫的“赤心”组织已经逐渐控制了陆军部中下基层,有他在,即便自己不插手,索菲亚这个不懂军事的陆军大臣也没有被架空的风险;既然如此,路德维希当然要更进一步,直接将国王控制在自己手中。

    这样不仅避免了和索菲亚产生直接冲突,还能将弗朗茨家族的影响力渗透到奥斯特利亚宫内部…以较为“委婉”的方式,实现成立军政府的目标。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预祝您一切顺利了。”法比安微笑着开口道,从上衣口袋掏出怀表:“还有半个小时…半小时后新王加冕仪式结束,您就可以名正言顺走进王座厅,宣布叛乱已经被彻底平定的消息。”

    “嗯。”

    路德维希点点头,云澹风轻的表情显然已经对结果有了十足的把握:“有安森·巴赫在现场,局面应该没有失控的风险。”

    “他的能力,确实是不用怀疑的。”

    …………………………

    当尼古拉斯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安森头回感觉到了,有时候眼神这种东西是真的能杀人的。

    王座厅内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原本还十分混乱的眼神变得十分统一:愤怒,嫉妒,无法接受…齐刷刷的,像是恨不得将那个单膝跪在王座前的身影千刀万剐。

    唯有索菲亚…表情是那样的错愕,困惑。

    王家侍卫总长…这个职务不大不小,甚至可以说名誉要多过实权;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可以不用通报直接进入奥斯特利亚宫及所有附属区域,自动成为全体王家侍卫的最高指挥官,还可以随时随地觐见陛下本人而已。

    是的,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对绝大多数军官而言,这份荣誉很可能还是让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只要成为了王家侍卫总长,就意味着除了混资历硬熬之外,你就再也没有晋升的机会了——为了确保这直属军事力量绝对忠诚,历代国王都不可能允许他的侍卫总长活着离开这个岗位。

    但这里面有个小小的问题,因为过去这些侍卫总长有可能出身高贵,但军衔往往不会超过上校;同时也极少有实际上战场的经验,在陆军内部牵扯也不多;除了绝对忠于国王本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依靠。

    而安森·巴赫…他先是被晋升为中将,再获得的这个职务;不仅如此,尼古拉斯在他的口谕中,也没有提及必须要对方解除其它职务的命令。

    换而言之,安森不仅成为了王家侍卫总长,还依旧拥有风暴军团的指挥权,同时继续在陆军部内担任要职。

    王权,军权…从这一刻起,全部都落入到了这个曾经小小的准将之手!

    台阶之上,内阁大臣们全部陷入了沉默。

    台阶之下,在场的贵族们无论革新派还保守派,看向安森背影的眼神都变得凶狠异常。

    那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潜在合作的对象,一个弗朗茨家族的附庸,而是…敌人。

    不死不休的敌人。

    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能顶着弗朗茨家族的名头,不会再被当成可以利用的对象…而是包藏祸心,潜伏许久,终于在最后一刻于众目睽睽下,篡夺了整场兵变最大利益,直接掌控国王本人的野心家!

    死寂之下,安森默默抬起头,看向那位刚刚宣布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安妮王太后神情肃穆,不过眼神中还是能看出些许愧疚的情绪;她当然知道这么做会让安森犯众怒,可无论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还是为儿子找一个绝对不会背叛的“忠臣”,这都是最好的办法。

    而被她抱在怀中的少年,则瞪着纯真无暇的大眼睛,扑棱扑棱的盯着他。

    只不过那一闪而过,掩藏的很好的狡黠,还是被安森捕捉到了。

    仿佛在说:“我就那么做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

    轻轻抬起上半身,面色自然的安森丝毫不在意周围压抑到恐怖的气氛。直视着少年的眼神。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

    “万分感谢,陛下能够授予我如此崇高无上的荣誉和使命…我!安森·巴赫,从今日起正式宣誓,将以此身捍卫克洛维王国的一切,直至呼吸停止,直至生命终结!”

    “任何企图篡夺王国权力的野心家,任何对王国心怀不轨的叛徒,任何胆敢威胁到王国利益之人,我都将竭尽所能,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后悔曾经诞生这样的想法!”

    “愿秩序之环,永远庇佑她地上的王国。”

    “克洛维——万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攻守同盟

    “我需要一个解释,立刻!”

    匆匆反锁休息室的房门,索菲娅脸色难看的盯着被她强拉进来的某位新晋中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安…王太后会突然决定提拔你担任王家侍卫总长?!”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一口气都来不及上来的安森哭笑不得,摊着手无比真诚的迎向对方的目光:“你也看到了,我当时站在王座厅最靠外的位置,还迟到了——要是提前知道有这种…我能迟到吗?!”

    “不对!”索菲娅丝毫没有被他这番表演蒙蔽:

    “你们两人之间肯定私下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别小看人,我可是很了解安妮的,甚至有可能比死去的卡洛斯还要更了解——-她不是那种会临时做决定的类型,真要不和别人商量突然宣布某件事,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那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去问问她,而不是我。”

    安森重重的叹了口气:“你都说了,她肯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这么决定的,那又怎么会提前告诉别人;或者换个说法,有没有可能我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

    话音未落,他就立刻注意到眼前少女的表情顿时冷了八度…虽然对自己的这番说辞和表情很有自信,安森还是忍不住心底“咯噔!”一声。

    “很好…给过机会了你还这么嘴硬,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索菲娅微微昂首,眼角闪过一抹寒芒:

    “我们整理一下兵变至今的起因经过,你最早有机会见到王太后是在法庭审判期间,但那次顶多让她知道有你这个人的存在,几乎不存在交流的可能吗,所以第一次正式见面应该是……”

    “……卡洛斯二世遇刺的现场!”

    死死盯着安森,低声怒喝的索菲娅目光锐利:“照路德维希的说法,当他封锁现场后是你第一个进入了现场,在审判官们抵达之前安抚了王太后,时长大约是…二十分钟。”

    “血腥恐怖的刺杀现场,胆战心惊又弱小无助的成熟女性,再加上一个能言善骗,十分懂得如何假装真诚的撒谎家,这种情景……”

    “等等等等!!!!”

    安森突然感觉有点头大,慌忙制止了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愤怒少女:“我觉得你刚刚那些推理内容想象成分太多了,而且包含不少的主观臆测成分。”

    “哼。”

    怒气上头的少女对此不屑一顾:“无论有没有,安森·巴赫,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老老实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走出这扇门,你要面对的可就不是我的…主观臆测了!”

    “枢密院,贵族,委员会,陆军部的将军们甚至…甚至某些曾经把你当成朋友的人,他们会认为你背叛了他们,会认为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这一刻;和你相似处境的刺刀俱乐部,可是已经被全灭了!”

    “那些能帮助你击败刺刀俱乐部的人,也同样可以团结起来消灭你;他们可不会在乎你曾经帮助过他们多少,你的功劳越大,罪恶也就越大。”

    “所以告诉我,安妮她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少女表情稍微缓和了些,眼神也不再那么锐利:“不用担心,你是我的部下,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抬起视线,试图等待眼前的人放下戒备,将事实和盘托出;她期待着,自己能够缓和对方和弗朗茨家族之间的利益冲突,期待事情能够继续沿着她满心憧憬的方向前进。

    但……

    “我真的不知道。”安森的表情十分平静:“或许王太后有她自己的想法,但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猜测的话确实有一些。”

    抢在少女面色骤变之前,他突然抢断道:“有没有可能,王太后这是企图利用我来分裂弗朗茨家族的势力?”

    “毕竟现如今路德维希已经拉拢到了革新派的支持,你成为了陆军大臣,坐拥权力比之前大得多的陆军部,还能通过插手中下级军官,影响到整个克洛维城数百民兵武装。”

    “如果我是王太后和尼古拉斯殿下,恐怕我就算再怎么信任弗朗茨家族,也不可能任由一家独大…何况就算这么形容都谦虚了,现在弗朗茨家族控制下的陆军部,已经相当于大半个军政府了。”

    “拆分势力,拉拢打压,这都是很标准的惯用手段——你和路德维希关系再怎么僵,毕竟也是兄妹;相比较破坏你俩之间的关系,拉拢身为你重要部下的我,似乎也算是合情合理。”

    “别在那儿自恋了,什么叫重要的部下?”

    索菲娅冷哼道,不过表情确实缓和了些许:“我倒是无所谓,问题在于这个解释路德维希是不可能接受的…我太了解他了,肯定会恼羞成怒。”

    “没错,而这恰好就是王太后和尼古拉斯陛下想要的。”安森顺势接过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把这个职位让给路德维希少将,不过恐怕我现在说什么,他大概都不会相信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迎着少女紧张的目光,安森默默将右手食指抵住下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指向身后紧缩的房门:

    “很简单,我们打垮他。”

    话音刚落,重重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砰砰砰——!!!!”

    被吓得倒退半步的索菲娅立刻被安森扶住了肩膀,惊魂未定间瞬间恢复清醒,佯装微怒的低喝道:“谁?!”

    “您最最…最最最忠诚的安洁莉卡!”

    门外传来了小女仆急切抽泣的声音:“我的索菲娅小姐,刚刚已经有三拨人前来找您和安森准…啊不,是中将阁下了,我都想办法把他们引到了别的房间,但恐怕快要瞒不住了,您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做得好。”索菲娅稍微松口气:

    “加油,再坚持…十分钟就可以了!”

    “是……”

    小女仆的哭腔更厉害了。

    确认了没有危险,少女才终于扭头看向安森,表情明显比之前还要更加严肃:“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我们没得选。”安森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原本我们最希望的结果当然是你成为陆军大臣,路德维希成为弗朗茨家族的新领袖取代总主教的位置;对内,你可以积极拉拢王太后,成为革新派必须巴结拉拢的对象;对外,我和路德维希替你掌管陆军部,就能将克洛维王国的局面彻底稳定下来。”

    当然,这是路德维希最希望的结果,或者说是美化之后的结果——如果没有民兵武装和常备军团的威胁,他当然是希望安森和风暴军团有多远滚多远;不然索菲娅就能仰仗这支军团和他分庭抗礼,十分不利于弗朗茨家族的团结。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弗朗茨家族只能有一个领袖,王太后也明显不打算成为枢密院和陆军部的傀儡摆设;可想而知,接下来枢密院会坚定不移的站在路德维希一边。”安森一字一句道:

    “把我彻底变成了公敌,也让你失去了在陆军部最后的支撑;如果不和王太后彻底绑定,身为陆军大臣的你,也同样会被孤立。”

    “这不是我想要拉拢你,或者希望你能理解我才说的谎言,而是现实;弗朗茨家族只能有一个领袖,另一个…必须低头。”

    “所以,你愿意向路德维希低头吗?”

    静静的休息室内,安森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面前少女突然急促的心跳。

    当然,这对他一个施法者兼天赋者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像他在开口之前,心中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

    索菲娅缓缓抬起头,神色严肃的注视着他。

    “路德维希…是我敬爱的兄长,是父亲钦定继承弗朗茨家族名号的人;我是弗朗茨家族的女儿,就算我再怎么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独立自主,也不可能打破所有顽固不化的想法,陈旧的观念。”

    “就像卡特琳娜夫人,再怎么了不起也必须有一个丈夫,儿子也用不了她的姓氏;就像博格纳太太,那么聪明睿智,依然只能蜷缩在博莱曼大街的公寓里。”

    “我曾经以为成为内阁大臣就是我人生能达到的最高目标了,毕竟一个女人能够被周围人称呼为‘阁下’,别说克洛维,恐怕全世界也算得上前无古人——这种成功,换成以前大概想都不敢想。”

    安森微微颔首:“所以……”

    “所以…我要给亲爱的,得到了父亲钦定的敬爱兄长,一点小小的震撼。”索菲娅突然笑了:“弗朗茨家族的家主,别人说的不算。”

    “我说的,才算!”

    铿锵有力的话语,震荡着休息室静谧的空气。

    安森微微颔首,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所以我们接下来可能就要正式和敬爱的兄长为敌了,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免除他在陆军部内的职务,避免再让他有机会继续干涉。”

    华丽的一个转身,少女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开始叙述自己的计划:“我觉得今晚的晚宴和与自由邦联的盟约签订仪式就是个不错的机会——他曾经参与过圣战,不如就让他担任克洛维王国的全权代表,前往自由邦联转达王国的态度如何?”

    “很有创意的计划。”安森微微一笑:

    “不过您好像忘记了,我可是曾经担任过殖民地驻军司令的,如果用这种理由把他赶出去,枢密院也可以用同样的借口让我滚蛋,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那…瀚土,或者伊瑟尔精灵王国呢?”

    少女再度提议道:“克洛维王国恰逢剧变,需要一位能够震慑邻国的将军前往,让他们知道王国依旧强劲。”

    “还是同样的问题——和瀚土王国关系更好的人是我,是风暴军团帮他们击败了帝国远征军,至于伊瑟尔精灵王国…谈到震慑,攻克伊瑟尔王庭的好像也是风暴军团来着。”

    安森的笑容变成了苦笑:“用这种借口,最后肯定会被返还到我们自己身上。”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安森·巴赫将军是王国的大功臣,可厉害了。”索菲娅撇撇嘴,冲安森甩了个白眼:

    “所以必须有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剥夺路德维希的兵权和插手陆军部的权利,否则我们很可能刚开始就会处于绝对劣势,比如说……”

    “成立一个全新的委员会。”安森直接说出了少女心中的答案。

    “让某个人放弃权利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更多的权利。”

    索菲娅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嗯,让我好好想想…王国紧急管理全局委员会,考虑到眼下克洛维局面混乱,情况危急,应当尽快成立一个能够集中绝大部分实权的委员会,负责处理眼下方方面面的重大事务,以做到快速应对。”

    “不,这还不够!委员会的等级还是太低了,应该是…嗯…总理执政厅,让枢密院直接对其赋权,首脑就叫临时执政,拥有除了不经枢密院审批就直接向内阁递交提案的权利!”

    “而这个组织,绝对不应该由陆军部提出来,必须是枢密院主动开口。”安森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最好是在成立的过程中,由您这位陆军大臣出面竭力反对,最好是能和枢密院彻底打起来,让他们看到成立这个部门的重要性。”

    “扶持一个弗朗茨,去打倒另一个弗朗茨,嗯……”索菲娅开心的闭上了眼睛:“光是听起来,感觉就会让不少弗朗茨家族的敌人身心愉悦呢。”

    “最重要的是,如果事情进行到那一步,路德维希阁下就算真的不情愿,他也没有退路了。”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您有名正言顺管辖陆军部的资格,还控制了安妮王太后和尼古拉斯陛下;他如果不能拉拢住枢密院,就绝对不是您的对手——真是个邪恶的计划。”

    “是啊。”索菲娅扯起了嘴角:

    “可我喜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宴会

    当难得的夕阳显露在天际线尽头的那一刻,奥斯特利亚宫的新年宴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照克洛维人的传统,绝大多数的到访者都只有“观礼”——也就是觐见国王,献上礼物和祝福的资格,真正有资格参加宴会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奥斯特利亚王室抠门,而是克洛维人“家宴”的习俗根深蒂固,饶是国王的宴会也无法留住他的客人们;反倒是身份尊崇的高官贵胄不得不参加宴会,类似弗朗茨家族去年没有参加国王的新年宴会而是回家庆祝,都属于是格外恩宠的“特权”。

    不过由于今年发生的“一点点”意外,再加上宴会和新国王加冕仪式同时举行,款待的限制也就放松了很多;到场所有宾客,甚至连很多其实根本就没有得到请柬的人,也被允许走进宴会厅,享用国王提供的款待。

    当然和国王在同一个房间举杯畅饮这种事就不用想了…为了应对比平多出好几倍的宾客,奥斯特利亚宫又多开放了御花园和另外两个大厅,将客人大致分成三类款待:最重要的当然是在内廷,外地贵族和与王室有直属关系的部分群体在宴会厅,内阁大臣,枢密院议员在设有牌桌,舞池等娱乐设施,以及小包厢的王后厅。

    至于小贵族,拥有重要产业的富商,豪门旁支家眷,王都内“具有影响力人士”…则全部被安排在御花园——彼此之间泾渭分明,等级森严。

    “所以说…某些人应该懂得感恩,如果没有本小姐在的话,可是连走进这座宴会厅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五光十色的宴会厅内,北港的大小姐,馥劳拉·塞西尔死死抱着某位副司令的胳膊,略带微醺的脸颊上洋溢着万分的傲气:“只能和你的那些同事们一样,在御花园随便转转,喝两杯葡萄酒就草草了事,白白浪费了如此重要的宴会!”

    “是是是,这一切都是馥劳拉小姐的功劳。”像是被章鱼缠住了身体,面色僵硬的法比安上半身纹丝不动,相当敷衍的沉声道:“在下能有幸得到馥劳拉小姐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哼,知道就好。”

    馥劳拉红着脸,口不对心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心底却在无限的窃喜。

    毕竟这是在离开北港之后,自己第一次能够和这家伙盛装出席的场合。

    由于馥劳拉离开北港并没有得到塞西尔家族的同意,于是在抵达克洛维城之后始终是以自由邦联外交团成员的身份活动,绝大多数时间都被安排在奥斯特利亚宫内;别说和法比安见面,连活动范围都受到重重限制。

    好在卡洛斯二世已经打算和自由邦联结盟,在生活待遇方面提供的条件相当优渥;再加上克里斯蒂安·巴赫多次主动出击,使团成员甚至还可以买报纸,购物…并不会在漫长的等待中太过无聊。

    但对于一个热爱犯罪小说,更渴望成为侦探小说主角的少女而言,这样的生活依然还是太痛苦了。

    因此她特别重视这场晚宴——不仅仅能够和法比安私下相处,更是要利用这次机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可以不再被家族约束,永远留在克洛维城。留在某个人的……

    “瞧瞧周围,在座的可都是克洛维城内和国王距离最近的一群人——用父亲和叔叔他们的话说这就是狩猎场。”少女表情严肃,还故意压低了嗓音:“只要能和其中某个人搭上关系,也许就能让你顺利高声,从小小的军官摇身一变,成为克洛维城内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当然,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用海底捞针形容也完全不为过…但是法比安,今天的你非常幸运,因为你的女伴独具慧眼,非常善于发现这样能够助力你前途的存在。”

    馥劳拉故作矜持的轻轻咳嗽两声:“除此之外,有我这样年轻靓丽,魅力非凡之人陪同,也能让只穿着军装你增色不少,提高被别人相中的概率。”

    “啊…那我就提前感谢您了。法比安扯了扯嘴角,假装没有注意到身侧少女那满怀期待的目光。

    这个木头!石块!雕塑!他是瞎了眼睛吗,明明就在身旁却……特地盛装打扮的的馥劳拉内心在尖叫,但表面上却依然要故作冷淡,对此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知道就好,那就让我替你先观望一下吧;既然是猎场,那么挑选猎物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称之为最重要也毫不为过;让我看看,嗯……”

    环视四周,少女嘴角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了起来。

    “那个…法比安。”

    “嗯?”

    “你有没有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周围那些人,看我们的目光。”馥劳拉僵硬的扭过头,眼神像是被吓到了:

    “有、有些奇怪……”

    “是么?”

    法比安面无表情道,安慰着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冷眼扫过全场,无数双眼睛瞬间躲开他的视线,热闹的宴会厅突然变得有些冷清:

    “放心,那只是你的错觉罢了,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

    …………………………

    “但这么做,就是在让整个枢密院与你们为敌。”

    王后厅的小包厢内,路德·弗朗茨静静的听完了安森的计划,不变的面色似乎永远没有失态的可能:“我觉得你们两人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团结的枢密院意味着什么。”

    “但您必须承认,这是个好计划。”安森点点头,老人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事情变成这样也同样超出了我的预料,必须承认安妮王太后确实棋高一着;她想让弗朗茨家族分裂,避免一家独大,她才能摆脱做傀儡的下场。”

    “但她给了我们一个十分完美的机会…如果没有这个契机,枢密院永远也不可能诞生类似‘执政’的存在…这是个超乎寻常的变量。”

    “您为克洛维引进蒸汽核心技术,与教廷为敌,和小佩里戈尔那种人合作,甚至默许了卡洛斯二世的死…全部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这份变量?”

    “我不是在告诉您这样做值不值得,也不是准备牺牲路德维希。”安森深吸口气:“我在说的是,错过这次的机会,我们也许就很难再制造出这么巨大的改变了。”

    “如果让一切进入正轨,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过去几百年,上千年中发生过无数次的政治游戏罢了;保王党和自由党,革新派和保守派,豪门和新贵…没有变化。”

    “但是!一群以保卫王国最高利益为目标的军人群体,一个全新的,拥有共同纲领和目标的政治党派,他们…能创造出全新的东西,这是您绝对无法否认的。”

    “我完全赞同。”

    总主教微微颔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可你需要想清楚,路德维希是不会因此而感谢你的,他很可能会永远把你当成他的对手和敌人。”

    “大半个克洛维王国也不会感谢你,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野心家,还准备独吞全部的蛋糕;这种不加掩饰的贪婪,会让你接下来变得寸步难行。”

    “大半个克洛维,或者说大半个克洛维的贵族们。”安森笑了笑:“让他们反对去吧,有风暴军团,有‘赤心’的支持,我不在乎。”

    “或者我也可以问问您,以总主教的身份企图和整个教会对抗,您犹豫过吗?”

    那个瞬间,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十分难得的惊喜——虽然真的只有一瞬间。

    “德拉科没有看错,你果然天生就适合与真理会为伍。”路德·弗朗茨感慨道:

    “曾经的无欲无求只是你的伪装色,是你把自己的内心保护的过于完美,以至于忽视了那颗迅速膨胀的野心——越是安于现状,越是证明你想打破毁灭,或者说创造的改变超乎所有人想象力的极限。”

    “我没有什么野心,我只是个普通人。”

    安森笑了笑:“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自己和克洛维的利益。”

    “你和克洛维的利益——把这句话重复一万遍,那些追随你的人会把它奉若瑰宝的。”路德·弗朗茨并不以为意:

    “这个世界需要改变,或许它会因为变化而走向灭亡,但如果真的按照秩序之环教会所规定的那那般,永恒不变的秩序,等待着的只会是慢性死亡。”

    “我深表赞同。”

    安森松了口气:“这么说,您同意了?”

    “我没什么可同意的——现在的弗朗茨家族,真正掌权的人已经不再是我了。”老人摇摇头:“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准备让谁把这件事告诉路德维希?”

    ………………………………

    “不夸张的说,除了您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对象了。”

    内廷角落里的酒桌前,老雷纳尔语重心长的看向面前的少将阁下:“经过讨论,我们一致认为这个位置只有您最合适。”

    “是么,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路德维希脸色相当难看:“那我能不能问问,您究竟和谁讨论了,我们…又是哪些人?”

    “所有人!”

    老雷纳尔沉声道:“全体枢密院的议员——同时包括保守派和革新派至少两百人,都是这个观点!”

    “……为什么?”

    “因为您的身份。”

    “身份?”

    “您是弗朗茨家族血脉,虽然这个血脉声名不算显赫,可至少也有数百年的历史——放在帝国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克洛维,却已经够得上豪门最起码的标准。”

    老雷纳尔的语气十分认真:“与此同时由于您父亲的关系,您和革新派的议员也有相当不错的友谊;不夸张的说,如果整个克洛维王国除了已经离开我们的卡洛斯陛下之外,还有谁能团结整个枢密院,那就是您的父亲,其次…就是您!”

    “当然,路德·弗朗茨大人是克洛维教区的总主教,是绝对不能参政的;可您不同,这个职位,几乎可以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是你们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吧?”

    脸色难看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为了成为这个所谓的…执政,您们要我脱掉自己的军装,加入枢密院,成为一名…议员?”

    “执政,是执政!”老雷纳尔纠正道:

    “您的身份,是克洛维王国首席执政,是以枢密院全权代表的身份,向国王提出议案,甚至代替国王,统治整个克洛维的执政!”

    终于,路德维希的眼神稍微有了变化。

    “您不妨想一想,安森·巴赫现在的军衔已经比您要高了,还得到了王家侍卫总长的职务,再加上陆军大臣的支持,就算继续待在陆军部,您也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遭受排挤几乎是注定的事情——优秀的将军,为什么要打一场必败无疑的战斗?”

    老雷纳尔的话语声犹如攻城锤,一下一下,不断撞击着路德维希的心理防线:“而加入枢密院就完全不同,您可以立刻获得全体议员的绝对支持,与陆军部分庭抗礼,甚至压过对面。

    “毕竟…陆军部终究也只是陆军部,他们只是纯粹的军队而已,但枢密院的执政…可是拥有名正言顺管理整个王国的实权。”

    “是,但这也只是你们的承诺而已,还是空口无凭的承诺。”

    路德维希表情依旧冷淡,但他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你们凭什么相信,安妮王太后能够同意这件事,又有什么东西可以保证,我绝对能够成为这个…执政?”

    “既然如此,那您愿意和我打个赌吗?”老雷纳尔突然玩味的笑了。

    “赌你们能否成功说服王太后?”

    “不,是赌安妮王太后…她也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

    目光灼灼的老雷纳尔一字一句道:“她会在和自由邦联签订盟约后,立刻当众宣布这个决定;如果她没说,那我们就当今天的谈话不存在;可如果她说了,您就必须答应我们。”

    “如何,敢不敢赌一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外交准则

    《克洛维王国——自由邦联贸易与军事同盟协约》:

    “在秩序之环的见证下,缔约双方彼此承认对方所宣称领土范围,不使用任何武力手段威胁获取任何利益或让步,一切纠纷与矛盾,皆以互相认可的方式和平解决;

    任何势力,如果对其中一方宣战,则意味着同时与缔约双方宣战,双方须立刻切断与宣战国任何贸易,外交往来,宣布加入战争,直至宣战方主动发出停战请求或投降,是否接受应由双方共同决定,不得由任何一方擅自退出战争,否则协约失效;

    缔约双方互派常驻外交代表,每年派遣两次外交使团,定期交换信息和意见,协助对方共同处理纠纷;

    缔约双方互相开放全部海岸线与港口,军队和海军皆有义务为对方的商人和船队提供最基本的安全保障,维护航线与陆路交通线的稳定;一切贸易关税和审查要求标准,皆有双方共同商议决定,不得在未向另一方告知并取得同意之前,私自增加额外关税;

    冰龙峡湾地位特殊,应当完全向克洛维开放;每年克洛维会派遣特定舰队前往冰龙峡湾临时驻扎,时间与代表团同步,并且会在事先向自由邦联提前发出告知;

    一切正常人员流动,缔约双方将不做任何额外限制,互相承认以标准手续入境的双方人员,尊重其人身自由与财产所有;若牵扯到重大司法案件,可以以所在地法律为条款羁押,再由双方共同商议解决方法……”

    除了这六条之外,还有林林总总超过两百多条涉及到双方军事合作,具体贸易商谈办法,使团规模和身份标准的各种细枝末节。

    毕竟一个是标准的集权王国,一个多个自由城市“殖民地”共同组成的邦联,双方从体制到决策机制都是截然不同的,光是确定外交代表的身份就是个大难题——克洛维这边倒是可以随便派去一位伯爵,自由邦联这边的首席大使可能也就是某个商会领袖,但理论上双方关系又是平等的。

    除此之外,自由邦联毕竟是个刚刚建立的新国家,很多事情都还是从零起步;克洛维这个有几百年底蕴,却经常被帝国嘲笑为“新秀”的小年轻,终于有机会在后继者面前装装老牌列强的架子,对自由邦联使团各种言传身教,告诉他们秩序世界的外交传统。

    这方面其实也是安妮王太后的特长——无论是小时候旁观各种大人物觐见父亲的耳濡目染,还是之后担任克洛维的礼仪师范,场面和仪式之类的事情,再没有哪位比她更了解的。

    而作为使团领袖的小贝克兰在倾听对方谆谆教诲的同时,也是点头如捣蒜…这是克里斯蒂安教给他的小技巧,在与地位较高的人打交道时,如果对方明显说到了自己擅长的地方,无论懂不懂,都要尽量装出认真学习的样子,能够极大提高赢得对方好感的概率。

    不过小贝克兰确实真的不懂这些东西,倾听的同时还主动拿出了笔记开始记录;难得有机会“炫耀”的王太后更是心花怒放,故意放慢了语速,让对方能够有机会记录的详细些。

    与此同时,自由邦联使团的成员与王室贵族,内阁大臣们也完成了后续的谈判,初步敲定了来年的原材料贸易与进口克洛维奢侈品的份额,带着对即将丰收的喜悦之情开始觥筹交错,享受宴会的款待。

    内廷的宴会长桌上,双方称得上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对克洛维而言,自由邦联的定位差不多就是个原材料来源,商品倾销地外交被保护国,并且由于对方远离旧大陆,实际需要付出的军事成本无限趋近于零,实在是划算到不能更划算的一笔交易。

    而自由邦联的情况则稍微复杂:地理位置偏僻,缺乏工业,人口稀少而且气候寒冷,无论是咖啡豆,红酒这种奢侈品,还是食盐,药材,纺织物这一类的必须品都要进口,同时作为新成立的国家,还有积极融入秩序世界避免被边缘化的下场。

    什么,你问被边缘化有什么下场?想想之前被克洛维暴打,连王庭都被毁灭的伊瑟尔精灵王国,还有被随意欺凌压榨,连北海三国都能随便踩几脚的新世界殖民地,那就是边缘化的下场。

    多方比较下,成为克洛维的被保护国总好过继续当帝国的皇家直属领地,算是最不坏的选择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加入秩序世界就绝对安全,可以不会被无缘无故的宣战讨伐,毕竟在帝国偷袭可克洛维的时候,也没考虑过对方好歹是秩序世界的一份子,多少要出师有名——不存在的,想开战,再多的理由也找得出来。

    只不过有了这层关系和身份,多少就能有和对方公平建交的机会,有了最起码的谈判基础,而不是被对方毫不留情的直接拒之门外。

    除此之外,安妮王太后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虽然并不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甚至对于为什么“和自由邦联结盟”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其实也完全不清楚。

    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卡洛斯二世认为这件事情很重要,甚至克洛维城内绝大多数的势力,都很希望这件事可以办成;倒是反对者寥寥无几,异议最大的前陆军部更是输掉了和一个小小准将的审判,还落得个全灭的下场。

    换句话说,只要这件事情能够办成,自己就可以收获来自大半个…不,应当是整个克洛维王国的巨大支持;即便那些势力的领袖并不乐于见到这个结果,也只能在台阶下鼓掌欢呼,为自己的英明之举干杯祝贺。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放在尼古拉斯加冕仪式的当天;只有今天这个时间,无论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代替尼古拉斯出席——刚刚加冕的小国王当然不可能立刻接触国事,而事情的重要性也确实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让我们为克洛维与自由邦联的未来,干杯!”

    华丽的长桌前,怀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尼古拉斯一世,安妮王太后豪迈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旧大陆与新世界…被秩序之环光芒所沐浴的两片土地,必将在我们同心协力下,焕发出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光彩——神佑自由邦联!”

    “神佑克洛维王国!”

    小贝克兰也赶紧放下纸笔,双手捧起酒杯:“我、我们也十分的感谢…感谢克洛维王国愿意主动接纳自由邦联,成为秩序世界的一员!”

    “接纳?不不不……”

    红唇轻抿了下酒杯,安妮王太后眉头轻挑:“不是克洛维接纳了自由邦联,而自由邦联主动并且自愿加入这个大家庭当众;我们都是信奉秩序之环的国家,不存在谁比谁更高一等的说法,还请大使阁下切记。”

    “今晚我可以当做是您在酒兴之余的奉承,但换做是其他人,尤其是帝国大使在场的话,很可能就会落入对方的陷阱,将自由邦联与其原本平等的地位,变成一方高与一方,甚至是保护国与被保护国的情况。”

    “孤身踏上异国土地,主动讨好甚至奉承当地的主人这种事在所难免;但永远要切记您所代表的的早已不是自己,更是您身后的那个国家;她的尊严,体面,全要靠您的行动来展现。”安妮严肃道:“最极端的情况下,甚至是…您的生命。”

    “王太后教训的是……”

    抱着酒杯,小贝克兰已经满脸羞红:“我很清楚,自己距离合格的外交官还差得远,如果…如果不是安森大人的帮助,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不应该浪费掉它。”

    王太后目光流转,她当然注意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某些关键信息——安森和自由邦联上层关系很好——但她并不急于挖掘,像个熟练的老猎手,逐步勾引着自己的猎物。

    “努力学习,掌握一个外交官应当具备的素质,甚至于将自己的工作做到尽善尽美,才是对那些向你伸出援手的人最大的感谢,难道不是吗?”

    “我、我真是不能更赞同了!”小贝克兰再度捣蒜似的点头:“那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进步呢?”

    “这个嘛……”

    安妮像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轻声开口道:“嗯,比如说我们眼下这份协定,里面其实还有很多内容,是自由邦联可以继续争取,但你们的人并没有提出来的。”

    “当然!这绝对算不上工作方面的疏忽,只是毕竟你们还只是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国家,又是最开始的谈判,难免会有因为不清楚实际情况,或者内心深处有主动让步,换取协定更容易通过的想法,这很正常,但……”王太后笑了笑:

    “如果是常规的谈判,坐在我对面的人是帝国的大使,瀚土王国的代表人的话…他们可没那么容易就轻松放过了。”

    “比如说?!”

    小贝克兰两眼放光,就像是在课堂上积极听讲的学生。

    “比如…关于双边谈判的身份是否合适,以及如何提高效率的问题。”安妮王太后缓缓开口道:

    “自由邦联是一个以平等为理念的国家,但克洛维王国却是有国王的王国——嗯,倒不如说秩序世界绝大多数的国家都是以王国为主,彼此之间也有很多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默契和流程。”

    “但这些流程放在自由邦联身上,明显就不适用了——两国结盟,往往会以国王之间的姻亲作为最重要的环节,但自由邦联并没有;而互相派出的使团代表也以豪门贵族为主,为了照顾对方的情绪,尽量还要挑选和对方有关系的贵族,显然也不适合于自由邦联。”

    “类似的问题放在自由邦联身上,其实也有相同的困扰:外国的使团到访当然要盛情款待,这无可厚非;但如果对方是贵族,难免在交涉过程中因为身份悬殊而落入下乘,导致自己的利益受损。”

    “当然,如果自由邦联的实力足够强大的话,那么以上这些都不是问题,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方式强加给另一方。”

    王太后笑了笑,神色和语气都无比的温柔:“但很可惜,贵国暂时恐怕还做不到这一点。”

    “确实……”小贝克兰认认真真的点了下头:“那么,有什么比较好的解决办法吗?”

    “倒也算不上解决办法,只是个小小的提议而已。”王太后话锋一转:

    “既然王国之间的外交流程并不适用于自由邦联,那么完全可以建立全新的交涉机制;比如说…对方的国王,或者帝国皇帝并不直接出面,而是委派某位全权大臣代表王庭与自由邦联建交和沟通,这样就避免了身份方面的尴尬。”

    “除此之外,虽然贵国以平等为信条,不存在贵族,但完全可以建立一套和贵族平行的荣誉体系,并且让这个体系和职务之类的身份相绑定,然后确立为终身制。”

    “既避免了世袭贵族对贵国理念的冲击,又能在对外交涉中起码拥有不属于对方,或者说可以轻松派出与对方地位等同之人平等谈判,算是一种折中的方案吧。”

    一边说着,安妮的眼神中隐隐闪过些许的骄傲——这个办法也是她刚刚才想到的,可以说相当的得意。

    小贝克兰呆呆的点头,很快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既然如此,是不是克洛维这边也已经选好了与自由邦联交涉的对象?”

    “聪明!”王太后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不愧是让安森·巴赫主动愿意出手相助之人,贝克兰阁下,您果然是天生的外交官。”

    “哪里哪里,我只是个商人的儿子,兴趣也是和与人打交道完全无关的画画……”小贝克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请问那个人是谁呢?”

    “那个人啊……”

    王太后故意卖关子的顿了下,语气十分玩味:

    “碰巧,还和安森·巴赫有点关系。”

第一百三十章 分红

    “让我负责,王太…我的意思是,陛下真是这样说的?”

    坐在堆满了文件的办桌后方,面色疲惫的路德维希难以置信的看向走进身前的罗曼:“我以为事全都已经定下来了!”

    “很显然,没有。”罗曼面无表情道:“更准确的说,应当是最基本的工作已经完成,但后续的交接工作会被全部委托给枢密院,也就是委托给了您。”

    “用尼古拉斯一世陛下的说法,这将成为总理执政厅成立之初,最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能否顺利完成,将牵扯到克洛维与自由邦联之间的友谊,以及陛下本人的颜面。”

    说着,副官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文件堆积如山的桌面上,那被特地摆在了最显眼位置,也是外观最华丽的一份:

    “奉吾王钧旨——

    委任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成立总理执政厅并担任执政一职,全权总管枢密院所辖事务,以应对克洛维目下危急状况,为王国与陛下排忧解难;

    此委任自命令签发第二日起,即刻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最后最后的,路德维希还是接受了枢密院的邀请,在没有告知索菲娅的情况下,主动接受了这个“执政”的头衔。

    他当然明白,这是枢密院的阳谋,收买自己和分裂弗朗茨家族势力的手段——从为安森·巴赫平反开始到拉拢常备军团的将军们,他们这个小团伙所做的全部努力其实都是取代前一个陆军部,成立属于弗朗茨家族的军政府。

    问题来了,成立军政府的目的是什么?

    对路德维希来说这个答案很简单,当然就是架空枢密院,成为克洛维实际意义上的统治者,在这场兵变和谋反的混乱中拿下最大的蛋糕。

    于是现在枢密院给出了另一种解决方案:如果路德维希有机会不用架空枢密院,也能名正言顺的获取克洛维最大的实权,那是不是就不用成立军政府了?

    路德维希给出的答案是…你说的完全正确。

    并非是贪图对方给出的筹码,而是路德维希真的发现自己没有退路了——现在安森的军衔已经超过了自己,还得到了王家侍卫总长这个重要的职务,再加上索菲娅这个名正言顺的陆军大臣,他再继续待在陆军部的意义真的不大。

    就算是为了避免和妹妹爆发冲突,他也必须暂时离开陆军部;相比较之下,“执政”这个位子,真的已经是非常好的选择。

    并且枢密院和安妮王太后开出的价码也确实诱人:名义上他这个执政的权力仅限于接收枢密院提交的议案,再由他亲自转呈给内阁和国王批复,得到许可后再颁布施行——似乎就是个邮递员和传令官的工作。

    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传递那份议案,什么时候传递,得到批复的议案是否执行,又该如何执行这些…全部都由身为“执政”的他说的算。

    不仅如此,枢密院除了是克洛维最大的权力机关,同时还下辖着大量的委员会,以及负责命令的大小官吏;过去这些委员会和官吏们的控制权并不明确,往往由各自所属的派系和出身决定——比如铁路委员会基本在革新派的控制之下,海关,税务之类的部门,一直都是保守派的地盘。

    而今天,这个克洛维王国的行政机器,也终于有了真正名义上的领袖——总理执政厅。

    两百名出身人事,税务,情报,法院,外务…各个枢密院下属部门的中低阶官吏,四十八位枢密院委员会的代表,以“秘书官”的身份被路德维希笼络到身边,成为了他这位执政的第一批直属官员。

    不仅如此,路德维希还首先以“执政官”的身份,为这两百名官员申请到了津贴。

    是的,除了能够定期领到军饷的陆军部官员,克洛维王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官吏,是根本不存在“薪水”和“津贴”这种东西的。

    枢密院是克洛维最大的权力机构,每次国王想要做什么事情就需要颁布一条法案,每个法案都要成立专门的委员会;但尊贵的委员们高屋建瓴,是不会亲自去做事情的,所以就必须雇佣些人来干活;而雇佣的费用,当然就要由法案的拨款预算来决定。

    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预算多的委员会下属官吏就能过得好,预算少的就入不敷出;同时收入也不稳定,毕竟谁也不知道某个法案会持续多久,委员会有没有可能被解散;届时议员老爷们当然不用担心什么,他们这些官吏可是当场就要失业。

    而路德维希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申请到了枢密院批准的津贴,就意味着无论总理执政厅是否还存在,他们都可以用这份凭据每月领取最基本的收入。

    不仅如此,按照陆军宿营期间出勤需要额外补贴的规矩,路德维希设计了一个总理执政厅每月工时的最高上限,如果当月超过上限,超出的部分可以拿两倍薪水,由他自掏腰包。

    钱不多,但却让路德维希收获了两百多名克洛维王国,最专业的的官吏们无条件的忠诚;在权贵都把他们当成呼来喝去的工具的枢密院内,新上任的执政却愿意给他们起码的尊重。

    没错,这个办法和安森当初拉拢风暴军团的军官们手段如出一辙;只不过路德维希比某位总司令大人阔气得多,用不着搞什么战利品分配制度,人家是直接砸钱的。

    应该说安森拉拢猎枪俱乐部,成立“赤心”这两件事给了路德维希不少灵感;与其完全指望那些手握实权的家伙愿意配合,不如组建完全忠诚于自己的势力,从中下层逐渐掌控全局。

    “……也就是说,安妮王太后并不希望自由邦联使团,和她以及尼古拉斯陛下有太多的公开接触,但却不希望因此而造成任何的损失。”拿着罗曼副官递来的文件,路德维希喃喃自语:、

    “确实…虽然自由邦联很重要,但帝国那边肯定不会乐于见到这种结果,如果事事都摆在明面上,肯定会受到他们的阻挠。”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抬头看向罗曼:“现在双方最主要的争议点在哪里?”

    “在王太后主持下,绝大部分的谈判都已经完成,移交给总理执政厅的都是些后续的交接工作,不过……”副官躬下身,用手指了指文件:

    “在新大陆公司是否享有和克洛维所有商会,私人银行相同的权利方面,双方还存在些许的矛盾——简而言之,新大陆公司最重要的部分新大陆银行,有相当一部分股权是挂靠在殖民地总督名下的。”

    “这些股份大概占百分之二十,已经是银行的第二大股东了;但由于自由邦联独立,新大陆公司也跟着白鲸港一并脱离了克洛维的控制,股份自然也不复存在;现在双方重新建交,新大陆银行的股份和权利也就重新摆在了台面上。”

    “原来如此……”路德维希点点头:“我记得安森曾经提到过,新大陆银行控制了自由邦联几乎全部的税收和原材料收购和出售运作。”

    “不仅如此,名下还拥有大量不动产——以工厂,庄园,矿坑和森林为主。”罗曼补充道: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不夸张的说,每年分得的利润恐怕至少是相当于自由邦联十分之一的税收。”

    “难怪他们不肯答应归还,难怪安妮王太后会对这个如此在意!”

    路德维希立刻就明白了:很显然那位尊敬的王太后想要拿回这笔股份,当然肯定不是还给名义上仍然是殖民地总督的索菲娅,而是她自己!

    相当于自由邦联全年十分一直税收的分红…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已经吞下了这些钱的自由邦联肯定不可能轻易归还,所以谈判那边才会在新大陆公司的权利方面卡对方的脖子:既要让对方难受,但又不可以导致谈判破裂,把还算和气的氛围搞得太僵。

    既然王太后不想破坏她和小贝克兰的友谊,那么得罪人的工作当然就要交给路德维希这个执政了。

    弄清了事情缘由,下一步当然就是解决方案:如何让自由邦联心甘情愿的交出这笔股份,还不会导致双方关系当场破裂?

    最直接的办法当然就是双方公开谈判,把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当做筹码,彼此讨价还价;毕竟自由邦联眼下是双边同盟中较为弱势的一方,肯定也不敢直接开口回绝;最后或许无法全部争取,但多少也能要到部分,起码是可以拿来交差了。

    不过这种做法完全不符合路德维希的风格——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通过这场谈判让所有人见识到总理执政厅的勇气和实力。

    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存在任何百分比的问题,这些名义上应当归属克洛维殖民地总督的股份,他就要……

    ……等等,殖民地总督?

    路德维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足足愣住了十几秒才恢复神智:“罗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森·巴赫…他手里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新大陆公司的股份?”

    “您没有记错。”副官微微颔首:

    “而且也不是什么一部分,我们的安森·巴赫准…现在是中将了,就是新大陆公司幕后的操控人之一,在殖民地叛乱战争和圣战期间,这个所谓的新大陆银行就是他风暴军团的后勤部,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股权一说。”

    “当然,我们的中将阁下在账目方面做的无懈可击,只是在离开之前通过倒卖战利品的方式‘获取’了些许的股份,而且还是只能分红无法参与到实际管理的那种非核心股。”

    “他的风暴军团之所以对他如此忠诚,就是因为他用这些分红成立了专项基金,上到他本人,下到普通士兵,都能从基金里领取不同比例和数额的津贴。”

    “原来如此……”

    路德维希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如果我用查账的方式追究他这个殖民地驻军司令的收入问题,很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是么?”

    “是最后很可能会导致您本人被反噬,执政大人。”罗曼点点头:“我和安森的副司令法比安打过两次交道,大概了解到风暴军团的账目负责人是卡尔·贝恩中校和安森的书记官艾伦·道恩,除非我们能收买这两个人,否则永远不可能拿到风暴军团真正的核心账目。”

    “连账目都没有,根本无法确定风暴军团实际在新世界掠夺了多少财富,就算他们每个尉官月收入是正常津贴的五倍以上,您也不可能从新大陆公司股份方面找到任何漏洞。”

    “但他是知道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的。”

    路德维希突然翘起了嘴角:“作为殖民地的实际运作人,安森·巴赫…他没办法否认这属于殖民地总督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既然存在,那么就必须说清楚这些股份被拿去干什么用了,理应属于克洛维王国的那些分红现在又在哪里——他如果不知道,那就是严重的渎职行为!”

    “确实……”罗曼微微颔首:“可如果他能够说得出来,并且让自由邦联拿出这笔分红呢?”

    “那……就要看自由邦联和他这位风暴军团总司令的关系,到底有多么亲密了。”路德维希冷笑:

    “就因为他的原因,导致自由邦联损失当年十分之一的税收…如果你是新大陆公司的其他股东,或者说自由邦联的领袖,会心甘情愿的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还不采取任何行动吗?”

    罗曼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开口。

    不过路德维希并不在乎,他已经找到了对付安森·巴赫的办法——这家伙和自由邦联的绑定过于紧密,与其结盟明显还会进一步加强他的力量,那么就必须找到某种方式,破坏他与新世界之间的友谊,甚至是令双方反目成仇。

    而只要失去了这笔重要的资金支持,风暴军团,猎枪俱乐部,“赤心”……

    他们对安森·巴赫的忠诚,还能够坚持多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穿越时间的人

    路德维希这边在策划如何利用新大陆公司的股份,破坏安森和自由邦联之间的联系,从而压制膨胀到开始不受控制的陆军部。

    人的观点都是和他所处的位置息息相关的;过去还是少将的时候,路德维希始终觉得陆军部权力实在是太小,甚至都无法很好的节制那几十万人的常备军团。

    现如今他变成了枢密院名义上最高领袖的执政,立刻就开始觉得全新的陆军部是个眼中钉,恨不得将对方一分为三,再把部分权力收归枢密院,再成立几个自己直属的委员会管辖。

    当然,想法归想法,立场的转变还不至于让他失去脑子——为了这个全新的陆军部,克洛维城可是刚刚打过异常内战,死了成千上万人才终于达成共识,绝对不是某个人几句话就能轻易动摇的。

    但无法动摇,不等于无法从内部击破,就像他也不认为索菲亚和安森之间的关系安如磐石那样;股份的归属权肯定会在两人之间造成矛盾:自己那可爱的妹妹肯定也很想要回来,为此竭力说服,或者强迫安森出面索取,这就为两人的关系埋下了隐患。

    嗯,光是想想,路德维希就会因为自己内心的阴暗无耻而脸红。

    可如果不能拆散这两人的同盟,路德维希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南部军团不在克洛维城,安森·巴赫除了风暴军团,现在还手握王家侍卫这支处于克洛维城绝对政治核心的武装力量;如果不采取些卑劣手段,正面较量自己是没什么胜算的。

    他也知道,貌似团结起来的革新派和保守派在利用自己;可如果能够抓住这次机会,确立总理执政厅的权威地位,自己将打破克洛维数百年的政治传统,开创全新的时代。

    最重要的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很清楚,这一切已经停不下来了。

    弗朗茨家族的领袖不能有两个,偌大的克洛维王国,也容不下两个忠臣。

    另一边的安森却像是对此完全不知情,扔下陆军部和“赤心”组织的工作,独自跑到博来曼大街五十五号。

    顺着狭窄的阶梯走上楼,安森却没有在那扇熟悉的房门前逗留,径直走向了对面的另一扇门——威廉·戈特弗里德的小屋。

    兵变结束之后,这位被审判庭通缉的“数学家”——至少他是这么自称的——终于获得了部分自由,但仍然不被允许离开博来曼大街,同事科尔·多利安也加强了对安森的监视,增派了不少人手。

    或者用他的话说,那就是提高了某位中将大人的安全等级。

    为了避免自己和莉莎的“小小堡垒”被这位不修边幅的学者糟蹋,安森专门从博格纳太太那里租下了隔壁的房子,当做他本人的住所。

    并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威廉正盘腿坐在背对着门的沙发上,对着一张铅笔勾勒的线条图纸发呆;两侧的墙壁上被他用大头钉挂满了层层叠叠,写着各种各样符号和数字的稿纸,地板和天花板干脆变成了他随手涂鸦的黑板,乍一看上去很有种密集恐惧症的写实描述。

    嗯,看来除了房租,恐怕退房的时候还得再补上一笔装修的费用…安森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随手拿起堆在沙发上的草稿,坐在威廉对面,完全沉浸在思考中的后者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

    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尽管相处的时间和次数都不多,安森已经开始习惯了和对方的交流方式。

    任何礼貌或者说客套在这位面前都是多余,或许是因为对古代符文的研究,对方理解事情的思路已经完全超脱了“正常人”的范畴。

    等待的同时,安森也顺便拿起了沙发上的草稿纸随便打量了几眼;虽然还是完全看不懂,但基本理解还是没问题的——当然,是在借助“领域”的前提下。

    用威廉的话来说,古代符文的核心作用是在万事万物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既然是沟通,那么当然首先就要做到易于理解;普通人无法理解,首先就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接受,作为生命的一个种类天然的抗拒和任何与自己不同的异类可以沟通,当然也就无法理解这种用来沟通的工具了。

    安森也无法理解,但他可以借助法则领域的力量“扭曲”自己的理解方式,粗略的看懂草稿上面的内容:

    “……简而言之,扭曲他人认知的前提是必须对目标有起码的了解,而了解的方式也将对后续‘混淆’的部分产生巨大的影响——具体形容的话,从外界搜集到的情报和个人接触之后的主观认知,会产生很大的诧异……”

    “…二者性质不同,且没有优劣之分,但前提都是必须进行‘准备’,这可以被看成是一个研究的突破口,换而言之对方的能力和时间有很大的联系……”

    “…使用能力需要时间,能力的体现也和时间有关…浮夸的比喻一下,对方就像是可以在时间上任意穿梭,只不过形式上非常的特殊,并且是和现实的他同步进行的。”

    “…等等,我好想陷入了某种思维令圄…为什么穿越时间线就必须是意识和身体同步进行,为什么不能是分开的,为什么意识不能存在不止一个…为什么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我,和十二点整的我不可以是理所当然的两个我?”

    “事实上…这…完全是可以的…吧?”

    “两条时间线上同时存在两个威廉·戈特弗里德,各自相互独立同时又是不分离的整体;事实上如果用‘镜子’而非‘线’来形容的话也许就说得通了…层层叠叠的镜子,闯入其中一点,便能窥探到开始和结束的闭合……”

    “但如果他可以闯入别人的时间线随意涂抹和篡改,那就又无法解释为什么安森·巴赫能够发现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异常…嗯,也许咒魔法的力量能够进行解释,选择这种魔法的进化者遭受来自世界的排斥力最强,也拥有三大魔法中最高的独立性……”

    “所以对方确实成功干涉了,但被干涉的是‘并未成为咒法师’那个时间线上的安森·巴赫,因为他的力量无法直接影响到‘咒法师安森·巴赫’,只能通过时间的力量间接干涉…嗯,有趣……”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小佩里戈尔的特殊异能啊…越看越觉得精神疲惫的安森,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虽然没有全看完,但大致内容他多少算是了解了——小佩里戈尔的异能表面上是可以干涉和修改别人的记忆,实际上是一种穿梭时间的能力;在自己接触或者通过了解某个人的方式,让另一个时间线上的“自己”去影响和扭曲对方记忆中的那段时间。

    通过这种方式,他不仅能将记忆中的某个人取而代之,甚至还能和对方经历完整的一生,让自己在目标的记忆中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但时间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所以原本的记忆也是不会凭空消失的,二者会自然的造成目标记忆紊乱,表现就类似于刺杀卡洛斯之后险些疯掉的安妮王太后。

    能够调动时间线的能力,让安森忍不住想起了还在新世界的时候,卢恩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但这一次我劝你先弄清楚时间线的顺序,千万不要到我们初次相遇之前,再卷入更多的时间线了;否则我甚至不确定等你归来的时候,我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如果时间线被影响了,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切的认知也会被“扭曲”吗?

    “不,至少目前来看并不会。”举着草稿纸的威廉·戈特弗里德突然开口道:

    “这件事我没办法说的太详细,但各个时间线至少对您口中的那个人而言,还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能干涉或者说…他还没办法那么轻易的创造,或者‘删除’某个时间线——证据就是您对那位真正的莫里斯·佩里戈尔仍然还有印象。”

    安森默默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表情一动不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我可没有那种能干涉他记忆和时间线的能力。”威廉笑了笑:“但您的表情和手里拿着的东西,已经把您的想法表露无遗了。”

    “古代符文是用来沟通的道具,但想要沟通也不是非得借助古代符文才可以——我说过,我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

    那你肯定也知道,这么善解人意的下场就是经常会被暴打…安森抿了抿嘴角:“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研究那个人的特殊能力?”

    “不,那个早就放弃了——以我目前的能力和手头掌握的资源,这种研究课题的难度还是太大了,很难有什么真正的成果出来。”威廉摇摇头,紧接着“啪!”的打了个响指:

    “差分机…您提供给我的那台差分机,我找到将它复刻出来的办法了。”

    “真的?!”

    安森勐地脱口而出,还险些从沙发上坐起来。

    虽然他心底确实有过这种期待,但当终于有结果的时候仍然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无他,这真的是太关键了!

    事实上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多事情其实都已经不再需要做什么准备:比如成为克洛维独一无二的忠臣,比如彻底击败路德维希,比如…与教廷为敌。

    三条当中,最后一个的难度显然最大,而关键点就在于教廷垄断了整个秩序世界的知识,尤其是差分机,这种几乎造成了绝对代差的技术;如果自己无法掌握,那么就很难掌握什么主动权。

    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大魔法书》…所有旧神派组织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却都被教会录入到了记忆卡片里面;抢到卡片或许还有可能,但在教会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用卡片从某台差分机中读出《大魔法书》上面的内容,那个难度可就太大了。

    而教廷掌握着全世界每一台差分机,更清楚每台差分机的功能;如果试图抢夺或盗窃,立刻就会引来裁决骑士团和审判庭的追杀;如果是某个国家的上层行为,教会也能利用宗教信仰让这个人瞬间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其实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如果不是因为帝国站在了教廷那边,安森又拼命“忽悠”风暴军团,灌输了“曲线忠诚”那套理论,没等圣战大军杀到新世界,殖民地这边自己就先众叛亲离了。

    而如果能够复刻,甚至拥有完全不依靠教会就能制造出差分机的技术…那将是跨越式的突破,不仅能抹平和教会的技术差距,还能以此笼络类似真理会这种和教廷对抗的组织,甚至拥有举国为敌的底气!

    “那台差分机…你真的能造出和它一模一样的?!”

    “我?我不能。”威廉一个劲儿的摇头:“这件事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我只是个数学家,这种涉及到动手的事情,我向来是不擅长的.”

    “不过,我知道有人可以帮到您。”

    “谁?”

    “慈悲之心号飞艇上的副官,尹丽莎白。”

    面无表情的法比安突然推开了厨房的门走出来,压着帽檐向安森微微颔首:“抱歉偷听了您和威廉阁下的谈话,我也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在您之前半个小时来到这里,一直等候到现在。”

    “我也只是觉得这么做,也许能给您一个小小的惊喜。”威廉摊了摊手:“没别的意思,因为我也只是刚刚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您的这位副司令大人隐瞒的实在是太好了——当然,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您把差分机的事情隐瞒的太好了…嗯,当然是褒义的。”

    “这是我的错…因为您和教会方面接触太多,我担心如果您知道她的存在的话,很可能会让您处于不利的境地,才始终隐瞒到现在。”法比安声音低沉:

    “简单的说,我在慈悲之心号飞艇陨难之后救下了这位尹丽莎白小姐,作为回报,她愿意贡献关于如何制造差分机的技术……”

第一百三十二章 坦率的交谈

    “坦率的说,办不到。”

    狭小而凌乱的卧室内,被三个人簇拥在中间的尹丽莎白·来蒙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沿,不算合身的军装看起来似乎更像是囚服,用最决绝的态度回绝道:“希望在克洛维复刻出一***整的差分机,根本是天方夜谭。”

    “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尹丽莎白小姐。”强忍着被打脸的羞辱,法比安微微眯起眼睛,言语中已经有几分杀意:“按照我们之前的谈判结果,我保你性命,代价就是……”

    “我同意。”

    不等副司令把话说完,威廉·戈特弗里德突然抢断道:“以克洛维的技术水准,想要一比一复刻一台差分机,根本没有任何指望。”

    “这不是空有图纸和设计师就能解决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零件…能够铸造出合格零件的技术,找遍克洛维城全部的工厂也不可能有,因为它们全部都被教廷和修道院严密管控着,普通人想要染指,根本想都不用想。”

    面无表情的尹丽莎白没有说话,只是略有几分诧异的看了威廉一眼。

    “所以…您骗了我。”

    轻声开口的同时,法比安脸上的杀意愈浓:“所谓差分机的设计图纸和结束,只是个用来获取我信任的幌子,对么?”

    “如果你真这么认为的话,是的。”女随从官并没有否认:“以当时的情况,除了它和裁决骑士团之后的行动计划外,我的手上并没有太多筹码;所以利用了阁下贪婪的内心,因为我真的必须活下去。”

    “……”

    沉默的法比安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反而露出些许笑容。

    “但是……”就在他把手伸向腰间枪柄的同时,威廉·戈特弗里德再度开口道:“就在…啊,两年多前,克洛维总主教路德·弗朗茨正式公布了教会的技术扩散的计划,您还记得吗?”

    “当然。”

    尹丽莎白的表情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样:“但蒸汽核心和差分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况且初级蒸汽核心的技术门槛也并不高;教廷会允许的重要原因,也是你们克洛维人在自主掌握了蒸汽列车的生产技术后,已经拥有了逆推蒸汽核心的实力,才会同意开放低端技术的。”

    “啊…所以您获取的信息并不完整。”威廉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了很想让人想打他的笑容:

    “事实上当时除了蒸汽核心,路德·弗朗茨总主教还代表教会,宣布了初级差分机的技术推广。”

    “什么?!”

    尹丽莎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不可能!”

    一旁的安森始终沉默不语,他也隐约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之所以现在才意识到,也是因为自从小佩里戈尔事件之后为了避免被那段记忆影响,自己有段事件始终在刻意回避和“精灵大师莫里斯·佩里戈尔”相关的记忆,结果居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不过说到差分机…和已经被铁路委员会方面完全掌握的蒸汽核心不同,自从那天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宣布之后就没了下文,也从未听说过哪个工厂或者实验室接手相应的技术,开始投产或者研发。

    “你当然会觉得奇怪,因为总主教大人在当时玩了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

    威廉扬起下巴,深深的黑眼圈里散发着智慧的光彩:“教会真正同意推广的并非差分机,而是…动态影像技术!”

    “……动态…影像?”

    尹丽莎白低声喃喃,这位前裁决骑士团随从官像是听到了一种十分陌生的词汇,以至于思考变得迟钝。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将画面记录下来,存入记忆卡片,然后播放的机关。”威廉一字一句道:“而播放那些影像的机关,也就是……”

    “等一下,你不会要说那也是差分机吧?”

    “否则呢?”

    威廉目光灼灼的反问道:“插入记忆卡片,读取然后输出内容,这种机器我们一般用哪个名字来称呼它?”

    “……”

    尹丽莎白突然不说话了,平静如水的表情下,任谁都能看出她眼神下的不安。

    不过安森却不打算浪费时间,等待对方主动开口:“现在克洛维城有多少能够生产“动态影像”…机器的工厂。”

    “这个……”

    法比安突然被问住了,还没等他想清楚该怎么回答,威廉已经先一步扭过头来:“答桉是零,一家也没有。”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他想法是好的,这项技术也很有前景,但也仅仅是前景而已——动态影像,至少未来可期的几十年内,它都很难做到普及和推广,这意味着它对绝大多数而言都将是昂贵奢侈品。”

    “唯一有财力购买这种奢侈品的,可想而知只有富商和贵族,但对他们来说显然油画要更划算也更有意义…新奇的技术想要获得大众认可,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

    “你还真是挺懂啊……”安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和同样有些意外的法比安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还对这种事情也这么有研究。”

    “我是个学者,不是什么足不出户的苦修士——在做研究之前,我得先保证被学院开除的自己不会被饿死。”

    威廉耸耸肩,表情很是不以为意:“不过既然技术层面并未被完全封锁,那么相关的零部件就应应当是可以制造的——至少我们可以得到许可,然后向对应的工厂下订单,要求他们负责生产。”

    “前提是他们真的能够生产。”尹丽莎白开口道,她的表情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

    “差分机和蒸汽核心不同,是秩序世界最精密的仪器没有之一,我不认为克洛维的工人能够掌握生产它的技术。”

    “我也不认为。”

    威廉·戈特弗里德再次抢断:“但我也不认为殖民地的军队能够击败裁决骑士团,我不认为教会组织的圣战居然会无法达成目标,更不认为慈悲之心号飞艇,会在一片百分之九十的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地方坠毁。”

    “这些不符合常理,更不符合逻辑,即便真的发生过只要我不是当事人,哪怕证据摆在面前应该也不会认为它们是可以当做依据来论证某些事情的合理性,但……”

    “…这些,都是我的亲生经历,也是你的亲身经历。”他突然上前半步,死死盯着尹丽莎白平静的双眼:“所以请不要再用是否合乎逻辑这种理由来表现您的抗拒,因为如果这个世界存在逻辑,您我都不应该活着出现在彼此面前。”

    “逻辑…只是自欺欺人,粗浅且虚伪的假象!”

    尹丽莎白这一次没有再反驳,悄悄咬住了下唇。

    …………………………

    “…除了差分机之外,她手中还握有裁决骑士团的部队成员名单,各种型号的武器图纸——包括那天晚上出现过的,被称之为“陆地巡洋舰”的,铁皮包裹着的移动火炮。”

    离开公寓,紧跟在安森身后的法比安压低嗓音道:“根据我们调查,她应该是菲勒斯爵士的副官,同时和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曼弗雷德似乎也存在某种关系,具体是什么还在调查之中,不过在这期间我还调查到一件相当重要的情报,那就是……”

    “菲勒斯爵士…有两个。”

    开口的同时,安森突然在楼梯井的尽头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面色怔住的法比安:“并且其中之一应该还是个旧神派,尹丽莎白·来蒙应该就是那个旧神派的…随从官。”

    “您……原来您已经知道了?”

    “对,而且知道远远比你更早。”安森点点头,双手插兜,姿态放松的看向自己的副司令:“我还知道那个旧神派的菲勒斯爵士已经死了,所以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尹丽莎白·来蒙,她在裁决骑士团的花名册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被发现还活着,最该害怕的绝对不是我们。”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向你保证至少未来一年之内,裁决骑士团都没办法找我们麻烦了,想知道为什么吗?”

    法比安眼神闪烁,像是期待又有些犹豫,最后只能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可以知道吗?”

    “当然可以,但取决于某个人的情况。”安森打量着他:

    “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

    脸色难看的副司令微微颔首,像是听到了法官宣判声的罪人:“我…不应该对您有所隐瞒。”

    “不。”安森摇摇头:“你最大的问题是…不应该因为担心我无法处理这件事,而牺牲自己对我隐瞒。”

    “法比安,对你,我就不说什么战友和利益共同体之内的话了,风暴军团能够走到今天,也是有你的功劳在的;我们是个同盟,但不存在什么主从关系;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秘密,甚至出于私心故意隐瞒些事情也无所谓,这是你的自由。”

    “从很久之前开始,我遇到的所有…大人物,他们总是觉得如果你忠于他,就应当是无条件和全身心的,就像仆人对待领主,奴隶对待主人那样;你不应该秘密,不应该有懈怠,更不应该不忠诚。”

    “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不应该,哪有什么理所应当?”安森反问道:“我从不那么认为,所以更不会要求你们也必须那么做。”

    “为了理想,为了共同的理念,为了事业,为了前途…甚至只是单纯为了钱,你们愿意和我共事,我接受…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

    法比安轻描澹然的笑了笑,表情像是释然了一样:“您讨厌类似路德维希少将的存在,不希望自己变成他那样。”

    “……我并没有特指某些人。”

    “我也只是比喻,总司令阁下。”法比安眼神轻微闪烁:“不过我确实明白您的意思…放心,从今以后,我会继续履行身为军团副司令的职责,为了利益,也为了我个人的前途与您继续共事下去,直至我们的利益彻底走向分歧的那天。”

    这句话像是打破了某种枷锁,让周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说到前途,我恰好有一件喜讯正打算告诉你。”

    安森很是轻松愉快的开口道:“你升职…啊,准确的说应该是换工作了,从今天开始,正式调任陆军部情报部门的部长,只不过军衔暂时还是上校,因为将军级的军衔必须要国王亲自颁布命令,这个…还得等。”

    “我原本是打算把你调到后勤部的,但那就太显眼了…树大招风,风暴军团现在已经变成了全克洛维城的眼中钉,后勤部这块肥肉暂时还不能轻易动;思前想后,可能还是情报部门更适合你。”

    “明白。”法比安心领神会,脸上倒是看不出多少升职的喜悦:“让我猜猜看,您是希望我通过情报部门,暗中监视枢密院和…总理执政厅的动向,是么?”

    他说的很委婉,但两人都听得明白——总理执政厅,也就是路德维希·弗朗茨本人。

    对前近卫军兼王家密探的法比安而言,这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无论是搭建情报网远程遥控,还是亲历前线掌握一手情报,他都做过,严格意义上说安森到现在也还是他的监视对象。

    “这个…只是一部分。”安森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另外比较重要的理由是,只有你担任了情报部门的负责人,我才能有正当理由给你加薪——而且“部长”这个头衔,听起来总比副司令要气派些。”

    “……加薪?”

    法比安的表情突然愣住。

    安森没有说话,只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冲他微笑。

    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法比安的脸色顿时有些慌了:“您、您该不会是要……”

    “馥劳拉·塞西尔小姐,她专门来找我了,说是对某位曾经甩了她一年多,还在重逢后闯进她闺房的男人恋恋不舍。”安森满脸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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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军部情报部门的部长,北港市长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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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呼唤旧神的法师,传承血脉的骑士,憧憬着昨日的辉煌;蒸汽机的喧嚣,加农炮的轰鸣,昭示着未来的方向;流落此世的安森,踏上了一条未曾被设想过的道路;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他必将加冕为王!我必将加冕为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必将加冕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