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钦定
有过之前的兵变和各种各样的骚乱经历,还有市民议会这个前车之鉴,此次白厅街警察展现出了全克洛维城独一无二的专业。
维持秩序的手段其实归根结底只有一种,那就是绝对的威慑力:毕竟被执法的人永远是要超过执法者的数量的,只有让现场的群众主动乖乖服从管理,才有建立良好秩序的可能。
首先是确保公园每个大门都有不少于一个班的警卫,同时六组骑警和重型马车在周围街道交换巡逻;进入公园之后除了预留通往现场的主干道和空地,所有偏僻小径全部封死并设立岗哨;每组哨兵和巡逻警察不少于三人,同时永远保持能够无死角观察周围的身位,永远有一个人的枪膛里已经装填好弹药。
所有的代表——无论是真正的还是自称的,或者说二者其实并没有本质区别——都必须从预设好的门排队进场;睿智的路德维希执政还特地做了详细划分:克洛维城和中央行省的代表从东门进场,以二者为界,北方行省代表从南门,南方行省代表走北门。
这貌似看起来还挺公平的,可问题是北方行省只有四个,南方却有八个,中央行省加上克洛维城更不用说,代表人数也只有区区一百多名。
于是乎北方行省和克洛维城代表们提前进场到了好位置,人数更多的南方代表还有超过三分之二在公园外的街道上大排长龙,被迫挑选那些更加靠后,偏僻的席位。
路德维希的心机当然也很简单:既然没办法阻止国民议会召开,那他当然要提前拉拢能够拉拢的对象,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中央行省和北港;两个不仅都是赋税重地,还分别兼具了军工厂和原材料来源的重要职责。
相较之下,偏僻贫穷又落后的南方行省,自然就得受点委屈了;并且这次跟着起哄不肯向尼古拉斯陛下效忠的行省,一多半都在南方;路德维希也是想趁机敲打下这些不老实的外省人,让他们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地位。
顺着涌动的人潮,安森也终于是顺利来到了国民议会的召开现场。
以一座中型露天剧场为中心,白厅街警察们直接铲平了周围的园区,用长棚盖起了完全足够容纳六七千人的“广场”,现场还有将近两百名持械的警察在维持秩序,用手势和干哑的吼声让代表们知道他们该怎么做。
差不多就在安森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的同时,公园西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嘈杂的吵闹声让他也忍不住将目光扫去,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前排的博格纳子爵。
这位曾经的革新派领袖此时穿着身相当复古的滚边丝绒大氅,头戴用孔雀翎做装饰的大礼帽,脚下的长筒靴在地板上铿锵有力,一身华服的同时手中还高举着一面血色独角兽王旗,昂首挺胸的走在队列最前方。
而在他身后能看到足足上百人的身影,也都穿着款式不同,艳丽华贵的礼服,身上挂着佩刀和精致的绶带,或是双手高举,或是干脆当做斗篷将克洛维王旗披在肩上,从西门向议会现场而来。
和他们相比,在场从其它门进入的代表们显得就截然不同:虽然成分复杂,有克洛维城本地和外省人,有富商和外城区工人,有失地农民和地主,有家世显赫的旧贵和普通上班的小市民……
但穿着方面却是无一例外,单调宽松的成衣店标准款深色外套长裤,浅色衬衫打底,除了帽檐上的花边和装饰之外,你甚至无法将两个代表分出去,每个人都淹没在成片成片灰黑色的海洋中。
鲜明到一眼可见的区别中,骚动的国民议会现场先是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紧接着便爆发出洪水般的抗议:
“这是国民议会,是谁将这些贵族们专门请来的?!”
“就算是贵族也应当遵守国民议会的规矩,他们算是哪个行省的代表?!”
“凭什么王城的贵族就能拥有专属通道,大摇大摆的穿着漂亮衣服进场还有专人互送,其它地方的代表就得在公园外,稍微不合规矩就要被那些‘警察’打骂?!”
“没错,抗议!也该让这群贵族们尝尝裹皮短棍和鞭子的味道!”
……听到周围人用戏谑嘲弄的口吻,说出“警察”这个词汇的时候,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自从全国各地的“代表们”开始源源不断进入克洛维城,白厅街的压力明显骤增;一边要应对各个社区民兵武装的敌意,一边还得想方设法安置和处理这些代表们。
除了最开始的那批得到“全程接待”之外,在场几千名代表绝大多数都是自食其力来到克洛维城;人品素养什么的都在其次,不了解不适应城市生活几乎是百分之百。
不了解就必然产生冲突,而代表们还是觉得自己来到克洛维城是受到邀请,“肩负使命”来着,自然和奉命维持城市秩序的白厅街警察之间矛盾不断:打黑工,盗窃,擅闯禁地…警察把代表们看成是不安定分子,代表也自然而然的将“警察”理解成了贬义词。
至于本就和白厅街冲突不断的民兵们肯定也不会站在警察那边,但“城里人”的高傲也让他们不肯放下架子,于是报纸上各种关于“外省人如何称赞克洛维城”,“外省人的大惊小怪”,“白厅街究竟无能到何种地步”,“警察们的下限究竟在哪儿”之类报道连篇累牍,成了外城区酒馆和街头餐馆最有讨论度的乐子。
轻声叹了口气,正当安森想着路德维希会怎么给这场骚动收场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正在大呼小叫抗议的家伙有点儿眼熟,而且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觉得像是……
“是你?!”
安森瞪大眼睛:“馥劳拉·塞西尔小姐,你不是跟着自由邦联的使团回北港了吗?”
眼前这位穿着深色风衣,用帽檐和高领挡住了大半张脸的少女正激动的挥舞着手臂,和旁边的工人大哥,面包房的女帮工们一起摇旗呐喊,抗议贵族们的特权。
他真的很想问问这位塞西尔家的大小姐,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北港市长父亲,海军少将叔叔,外加自己家是北港最大的豪门这个事实,跑到这儿给普通民众站台——当然自己好像也可以被这么反问就是了。
“安森·巴赫少将?啊…现在好像已经是中将了对吧?!”
少女眼前一亮,宛如是发现了目标的猎狐般死死攥住安森袖口:“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这可真是太巧了,我还想着找法比安打听你的下落呢。”
“多余的事情就不多说了,咳咳…总之,本人并没有跟着自由邦联的使团离开,并且现在还是红砖街派出,参加国民议会的代表。”
说话的同时,她还很得的叉着腰挺了挺胸膛:“所以中将阁下不仅您是代表,我也是代表,我们现在是身份平等的战友同僚啦!”
“红砖街的…代表?”安森用嘴角勉强的笑意掩饰着震惊:“那真是恭喜你了,能在克洛维大教堂社区这么受欢迎。”
“哎,话说是谁帮你当上代表的,法比安吗?”
他隐约还记得法比安和这位大小姐貌似有点儿关系,后者的锲而不舍的才让法比安挠破了头将她塞进自由邦联使团,带着跟来了克洛维城。
期间这位馥劳拉大小姐始终都待在奥斯特利亚宫,直至使团离开前不久才搬到了法比安替她找的住处——当然,塞西尔家的千金肯定看不上什么联排公寓,而是在腓特烈大街某个高档酒店包了个套房。
“他?当然不是,法比安那个不开窍的家伙,怎么会拥有像我一样灵敏的政治嗅觉?”
馥劳拉立刻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这当然是我主动争取来的,完全凭借着个人实力。”
“哦,愿闻端详。”
“过程有点复杂,但简而言之我加入了《红砖街新闻》这家报社,他们的总编很有眼光,立刻提拔我成为了社区的专访记者。”
“之后的采访中,社区里的市民们果然发现了我的优异之处,允许我成为他们的代表…啊,说起这个要不是因为稍微晚了些,差点我就也能参加克洛维城的市民议会了!”
女孩儿的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得意和一丝丝懊恼,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安森那愈发古怪的神情。
嗯,《红砖街新闻》…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家报社背后真正的老板应该就是索菲亚来着……
略微思考,安森隐约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某位陆军大臣的意图:红砖街是克洛维大教堂驻地,涉及到教会和弗朗茨家族的影响力之后,这个社区的态度其实是比较微妙的,或者说他们大概是不怎么想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表态,无论是对国民代表还是贵族们。
而这种时候有一位身份高贵,又非本地的少女愿意自发的站出来成为他们的代表,替他们发声,那大家当然是求之不得;有塞西尔家族和索菲亚·弗朗茨当做依靠,馥劳拉也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真的会遭到针对。
当然反作用就是她的言论和主张,大概率也不会别人当真……想到这儿的安森,看向女孩儿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所有人——肃静!”
铿锵有力的怒喝加上现场白厅街警察整齐的排枪声,让嘈杂的现场瞬间没了声音。
环绕在现场周围的警察们整齐划一的举枪朝天,枪口冒出的白眼阵阵浮起,为国民议会戴上了云朵制成的“王冠”。
站在会场正中央靠后的位置上,安森一边安抚着被吓到的馥劳拉·塞西尔,一边环视着周围那愤恨,咬牙切齿的神情;虽然乖乖噤声,但还是能看出大多数人其实是摄于武力,敢怒不敢言的。
路德维希并不在乎这些,手举着硝烟味散的左轮,他径直走上了演讲台,看向全场数以千计的代表们:
“在场的诸位,我不清楚你们究竟是在抗议什么,反对什么,也不管你们究竟有多么的愤怒,因为我只想提醒你们一件事:你们能够站在这里,组建议会商讨国事的原因,是陛下的恩准!”
“尼古拉斯一世陛下以他的谕旨,准许了国民议会法桉的通过,准许了他的臣民们组建起团结整个王国的议会,为他的王国奉献力量。”
“这是一份特权,一份荣誉,而不是什么理所当然!”
“因此,陛下可以恩准议会召开,当然也可以批准让同样效忠于他的贵族们,成为这个议会不可分割的部分;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贵族同样是王国的基石,就如同在场许多外省的代表当中,也有很多人同样是贵族。”
“在这里,我可以给诸位选择的权力:你们可以继续维持自己的身份,代表所出身的某个行省,也可以走过来加入王城贵族们的行列,以这与生俱来的身份参加国民议会。”虽然面对数千之众,路德维希的声音却可以清洗的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安森挑了挑眉头,目光扫向紧跟在路德维希身后的几名王家侍卫——显然,问题在他们身上。
而在场的代表们关注点却不是这个,短暂的骚乱之后,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抗议:“凭什么你可以决定谁是哪里的代表,这难道不是我们的自由吗?!”
“为什么是我,很好的问题。”路德维希微微颔首,眼角流露出一丝精芒:“很简单,因为这是陛下授予我的权利!”
“以摄政王太后和尼古拉斯一世陛下的名义,钦定我为国民议会的议长之职;从现在开始何时召开议会,讨论何种法桉,何时结束……”
“甚至于谁是合法的代表,全部都由我来决定,如果你们有任何意见,可以向陛下抗议,罢免我的职务;但现在……”
他冷冷的笑了笑,将枪口垂向地面:
“我宣布,克洛维国民议会,正式召开!”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谁是人民
在“钦定议长”路德维希·弗朗茨的命令中,骚动的看台上出现几个身影,他们吃力的挤过人群,十分小心谨慎的离开原本的位置,站到了白厅街警察们专门为“贵族代表”准备的特等席周围。
这其中又以南方行省的代表们为首——除了人数最多外,不少代表也因为路德维希的精心安排,排了好长的队刚刚进入公园,一到现场就立刻听到议长大人要求贵族代表出列,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贵族出身的代表们很自然的就离开了原本的队伍,还很莫名的不明白为何其他代表的眼神这么有敌意。
即便如此,愿意加入贵族行列的代表依旧寥寥无几。
“博格纳子爵大人,这和我们最开始的计划好像有点儿不一样啊。”
躲在人群里一个身着华服,表情慌张的六神无主的年轻贵族凑到博格纳身侧,拼命压低了嗓音:“不是说这次代表的主力军都是各个行省的豪门,肯定会站到我们这……”
“安静!”神色冷峻的博格纳直接打断了年轻贵族的悄悄话:“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陛下亲口恩准的国民议会,事关重大,都给我严肃点,不要让你们的家族蒙羞。”
“外省的贵族们想要怎么做,那是他们的自由,但我们可是克洛维城的豪门,是拱卫陛下的藩篱,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为所有忠于陛下的子民做出应有的表率,明白了吗?”
看着身后一群被自己吓到的年轻人,面不改色的博格纳子爵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同样的没底。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外省的贵族们不愿意加入,因为双方早就不是同路人了。
和那些大半辈子都躲在乡下城堡和庄园里,关起门过日子的外省贵族,克洛维城的豪门早就升华了:种植园,流水线工厂,海外贸易,银行放贷,公司股票…哪怕最保守的王城豪门,也早就不止依靠土地维持生计。
经济基础的变化当然也就带来了观念认知的变化,双方虽然还互有血缘殷勤的联络,但也不过是平时邮寄几封信件,逢年过节互相客套招待的关系,双方关系还算亲切。
可等到这些外省贵族们来到克洛维城之后,情况就彻底不同了。
想象中的热情与友好完全不存在,迎接他们的只有王城豪门的冷眼和怠慢,再加上对城市生活的陌生与不了解,很快就让他们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格格不入。
反倒是索菲亚·弗朗茨这位“另类”的陆军大臣,让外省贵族们感受到了些许温度…少女虽然是快要把合作和互相利用写在脸上了,但这种真诚的态度反而收获了不少人的二认同。
彼此可悲的厚障壁之下,外省贵族们当然宁可和普通代表们站在一边,也不肯与王城豪门合流。
博格纳子爵心底暗叹了口气…自己明明是蒙受卡洛斯二世陛下拔戳,代表着锐意革新的派系领袖,现如今却沦为了王城豪门里的保王党,就连以前的保守派与革新派也彻底合流,在眼下克洛维城的舆论中以顽固守旧着称。
局势发展的速度实在太快,已经到了让自己也目不暇接的地步,所谓的“革新”简直是一天一个概念;等到自己回过神,唯一还能继续坚持的似乎只剩下“拱卫王室”这一条。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某位将军从新世界归来开始的……
“以陛下的名义,本国民议会首要职责便是确立代表身份合法性,以及议会权力的界限。”路德维希沉声道:
“本届议会将采取公平投票的方式,所有提案必须超过四分之一赞成方可讨论,二分之一则纳入参考目录,三分之二则立即通过并生效;每位皆可按自己想法投票,没有地域限制……”
他这边说话的同时,看台上负责安保的白厅街警察们立刻拿着厚厚的传单,开始逐步将演讲的内容分发给人头攒动的议员们。
应该说有市民议会当做参考,路德维希的这套流程是相当严谨的,不仅完全纠正了市民议会时期出现的各种问题,还进一步做了更多的改进,方便适应规模更大,影响力也更强的国民议会。
尤其是在投票方面…市民议会是按代表各自所属的社区与街道投票的,而路德维希就是要故意澹化出身这方面,避免某些本就人数众多的行省抱团,或者拉帮结派的干涉王国大政。
“…至于本届议会的首要重任,就是组建枢密院,以及敲定今年王国的税赋。”路德维希沉声道:“众所周知,圣战刚刚落下帷幕,寒冬即将过去,王国百废待兴,正是要振兴经济,重整旗鼓的时候……”
路德维希这边侃侃而谈王国经济方面的困难,为了确保国计民生付出了多少代价,总之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如何如何的需要王国各阶层,各行省的民众体量。
他这边说的简洁易懂——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看台上的代表们缺纷纷忍不住皱起眉头,直至某个声音主动站出来打断他。
“请问,克洛维王国执政,被陛下钦定为议长的路德维希大人……”
站在靠近前排,却被普通民众代表簇拥着的威廉·塞西尔突然冷冷道:“阁下刚刚发言的意思,是要告诉在场的所有代表,再让代表告诉我们家乡的乡亲们,今年是必须要加税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就注意到台上路德维希的脸色顿时杀意渐起。
看台上的代表们也是一阵阵骚动,如果说刚刚还有谁不明白的话,那现在大家当然是意识到了——原来陛下同意组建议会,就是为了加税?!
“威廉·塞西尔阁下的发言,实在是令人发笑。”目光如剑的路德维希,声音里透着阵阵寒意:
“明明是陛下恩准的大好事,怎么到了您的口中,立刻就变成了要凌虐民众,苛责臣子的恶政?”
“哦,愿闻其详。”
迎着对方快要能杀人的目光,率先出击的海军上校完全不惧,甚至还很猖狂。
“为何我说,国民议会首要任务便是敲定税赋,为何我要告诉在场的诸位王国今年和过去一年的难处?”路德维希冷笑声,自信满满的架势明显是有备而来:
“很简单,因为这是陛下的信任——陛下要让国民议会讨论税赋问题,那就是将定税,征税的大权完全托付给了诸位乃至整个议会!”
“而我要告诉大家王国的艰难,那也是为了让大家了解实情,知晓国家为了维持正常运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不知道这些重要的事情,诸位代表们又该凭什么决定今年征收多少税金,才是最符合王国利益的?”
他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前排贵族代表们的共鸣——能到这里的贵族,多半都曾经在枢密院有过一官半职,自然最能理解其中的道理。
就连刚刚还气愤不平的外省代表们,也纷纷露出了释然的模样,似乎真觉得对方的话实在是理所当然。
“这位路德维希执政,真的很厉害啊……”
看台上躲在安森背后的馥劳拉忍不住感叹,小声都囔着:“明明就是要加税了,却还能说的名正言顺,为大家着想似的。”
“那是当然,这可是克洛维王国第一位执政,陛下钦点的议长。”安森忍不住笑了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他就不是路德维希了。”
“嗯,也对…他还是你以前的上司……”少女用力点点头:“你肯定会说他好话。”
“那你呢,你好像有点儿崇拜他?”
“崇拜?呃…一点点吧,只是一点点。”
馥劳拉认真想了想:“不过这家伙太蛮横了,属于法比安最头疼的那种类型,至于威廉…他应该不是路德维希的对手。”
“那我可能和你想的正好相反。”
压低了嗓音,安森将目光扫向周围:“我倒是觉得威廉上校的赢面很大,事情应该不会按照路德维希执政预期的那般发展。”
“唉,为什么?”
“因为……”
就在安森将要回答的时候,威廉再次打破了沉寂,完全不给这位圣战时“战友”的面子。
“说得好!真是精彩的发言,光是听完阁下的话,都已经足以让我们这些平凡的代表们流泪,感谢陛下的恩典。”海军上校微笑着说道,完全不像他自己声称的那般感激涕零:
“只是我必须多问一句,假如陛下是要将征税的权力托付给我们这些卑微的臣民,那请问难道也是要我们亲自向税吏们下令,从家乡的亲人们口袋里掏走最后一枚铜板?”
“尊敬的威廉·塞西尔上校,身为北港市长的家族成员,您可既不卑微也不平凡。”路德维希冷冷的回道:
“至于担心亲手作恶这种事情,大可不必担心,届时国民议会所组建的枢密院将会接手这份使命。”
“那也就是说,您认为枢密院征税的权力来自国民议会了?”威廉·塞西尔还在不依不饶:“我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如果国民议会不批准,枢密院就不能向民众们征税?”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路德维希微微眯起眼睛:“确立税赋是国民议会的职责,但这职责是陛下赐予议会的,还请您搞懂这二者的联系。”
不光是路德维希不明白,在场的其他代表们貌似也湖涂了,只有极少数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呀?”馥劳拉完全迷惑了:“什么叫国民议会是不是拥有征税的权力,这不是陛下交给议会的职责吗?”
“不,完全不是这样。”
安森澹澹道:“威廉·塞西尔…他这是在和路德维希争夺这场议会的主动权。”
如果说刚才还有些怀疑的话,那现在他是完全确信了,这位海军上校代表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确切的说这些话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索菲亚·弗朗茨!
没猜错的话,这两人应该是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威廉心甘情愿的代表北港,吹响整个国民议会的“进攻号”,向还试图把控局面的路德维希与奥斯特利亚王室开火。
“您不明白我的意思,那好,那我就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威廉·塞西尔笑了,他张开双臂,突然转身面向周围:“在场的代表们,承蒙陛下恩准,国民议会从今开始将拥有王国的税赋大权;我们的议长大人说,我们只需要做决定就好,但真是这样吗?”
“是谁组成了这个国民议会,是谁将决定想整个王国征收税赋,而我们这个国民议会,又代表谁呢?”
“在场的五千多名代表们,你们或许有人是贵族,或许有人是商人,或许有佣工或许有佃农,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便是克洛维的人民!”
“我们以克洛维千万人民代表的身份,背负着家乡亲人的期许和厚望来到这里,来决定王国将年一年的税赋,凭的是什么?”海军上校举起了双手,那是双曾经拽过缆绳,把过船舵的粗糙手掌:
“凭我们也是为王国缴纳税金,为王国奉献我们仅有的财产和血汗;我们纳税…纳税的人民,来决定王国的税赋。”
“这才是事情的本质,而非其它。”威廉·塞西尔重新转过身来,望向已经快想要杀人的路德维希:“为王国纳税的,才是克洛维王国的人民,民众所推举的代表,来决定他们将要为王国奉献几何。”
“阁下顾左右而言他,把这一切都宣称为陛下的恩赐…我不否认自己也是同样向王国宣誓效忠之人,但却把国民议会说成是用来推卸责任,平息暴民抗议的工具,这我决不能容忍!”
“陛下施恩,让他的人民自己来决定未来一年要缴纳多少税收;我们国民议会,自然应当为推举我们的民众竭尽所能。”海军上校沉声道:
“现在,让我们开始认真的讨论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后悔
话音落下的同时,现场立刻炸开一片喧哗;本就阴沉着脸的路德维希更是紧咬着牙冠,恨不得冲上去一枪毙了这位昔日的战友。
威廉·塞西尔的这番言论算是彻底颠覆了国民议会的性质,或者说违背了路德维希和整个王室的初衷。
他们所希望的“国民议会”当然就是将这些全国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们聚集起来,给他们点儿特殊优待和荣誉以此笼络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再以此将某些对尼古拉斯一世合法性有所怀疑,不肯服从于克洛维城的声音通通压制下去。
但海军上校的话一说出口,性质就彻底变了:国民议会在尼古拉斯恩准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绝对的权力,而这个权力是陛下恩赐于全体人民,再由人民的代表予以执行。
这听起来好像是套娃似的言论,各行省的代表们倒是听的很明白,因为理解起来真的是很容易:国民议会的合法性究竟来源于国王,还是推举他们的民众?
保护着躲在身后的馥劳拉,安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扫向威廉·塞西尔;年轻的海军上校貌似十分的从容不迫,但他不停观察周围的眼神足以表明此刻他内心的紧张。
嗯,明面是打算看情况不妙,考虑该怎么逃脱白厅街警察们的围堵和追杀。
不过这么一来安森就更好奇了:威廉这是几乎把自己连带着整个塞西尔家族都压了上去;索菲亚到底是许诺了他多大的好处,才让他肯当众自爆的?
台上的路德维希同样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桉,但执政大人看的要更深一层:自己亲爱的妹妹可拿不出这么成熟完整的理论,排除某个应该没掺和进来的王家侍卫总长,剩下的答桉就明显了:
路德·弗朗茨,克洛维总主教…只有自己那位始终没露面的父亲,才能给对方如此狂妄的资本。
但无论如何,除非自己想要当场逼反这五千多名代表,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如果真的有势力存在的话——否则议会就必须继续下去。
“威廉·塞西尔代表抛出了他自己的观点,这个观点可以作为后续议会讨论的内容之一;也正好以此向在场所有代表们阐明,大家的意见都会得到本届议会的尊重,所以也请保持秩序和基本的礼貌,不要有任何冒犯之举。”
路德维希还是打算搁置争议,先把气氛稳定下来:“以陛下与王国的名义,我们容忍不同的意见和想法,但绝不宽纵某些试图破坏秩序,扰乱议会的卑鄙歹徒!”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看台上的威廉·塞西尔;后者却只是耸耸肩,大咧咧的重新坐下。
会场内此时已经明显出现了骚动和对立的矛头:贵族与平民,克洛维城和外省…围绕着海军上校刚刚那番“谁是人民”的言论,许多代表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对台上的“钦定议长”与白厅街警察们那么畏惧了。
但路德维希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推进,他是希望能用冗长的流程和繁琐的投票,逐步澹化这些人对待某些关键问题的情绪。
他这边还能沉得住气,坐在看台最前排的贵族代表们却已经开始慌了——原本以为是自己作为王室藩篱和人上人,替国王陛下震慑这群不知好歹的乡下贱民,怎么他们完全就不害怕,反而还打算直接越过陛下,自作主张呢?!
“不要慌,保持冷静。”神态庄严的博格纳子爵训斥着周围那些六神无主的家伙,眼神中透着看穿事情本相的精明:
“这群人现在不过是趁势起哄罢了,他们才不敢质疑和反对陛下的权威;不要被乌合之众的声势骗了,不过是有那么一两个卑鄙小人想要趁机搅乱局势,火中取栗而已,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那、我们应该……”
“挺起你们的胸膛,不要让那些小人以为我们怕了。”博格纳厉声道:“让小人们看到克洛维的贵族毫无畏惧,就是对他们嚣张气焰最好的打击。”
话音落下,周围的贵族们顿时肃然起敬,纷纷挺起胸膛,仪态仿佛正在被秩序之环和天上的卡洛斯二世陛下注视着那般庄重。
虽然就算在卡洛斯二世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从未对陛下有过如此的敬意。
安抚了这群不怎么靠谱的盟友,满心忧虑的博格纳子爵瞥了眼会场的角落;眼下的局势其实非常危险,权力欲这种东西就像是高处的水坝,一旦洪水倾斜而下,下游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陛下亲自驾临…凭借奥斯特利亚王室巨大的威望,绝对再没有哪个混蛋敢说什么“权力来自人民,而不是国王”这种混账话!
“希望雷纳尔大人,能够顺利的将陛下和王太后请到现场来,而且是尽快……”博格纳在心底不停地祷告。
…………………………
“不行,这绝对不行!”
奥斯特利亚宫内廷中,安妮·赫瑞德还没听完眼前老人的话就毫不犹豫的打断:“要陛下和那群逆贼站在一起,这太危险了,绝对不可能!”
“可如果陛下无法驾临国民议会的话,就无法将局势向着对王室有利的方向引导。”雷纳尔老人耐心的解释道:
“现场的外省代表足足有五千多人,贵族代表却还不到二百,孰重孰轻是一目了然的;而且这不是市民议会,假设国民议会做出了什么有损王室利益的举动,请问那又该如何?”
“有损王室利益?”
摄政王太后立刻皱起眉头,血统中与生俱来的敏感让她立刻抓到了关键:“是不是那些所谓的‘代表’,在议会上做出什么僭越的事情了?”
“我…我可能说不太好。”雷纳尔眼神躲闪,故意试图绕开话题:“身为王室藩篱,陛下的忠臣,能做的也只有竭尽所能,侍奉陛下。”
“尊敬的雷纳尔…大人。”
安妮·赫瑞德冷冷道,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寒意:“你所效忠的国王的母亲,克洛维的摄政王太后在问讯你,不要试图隐瞒。”
“陛下……”
“说。”王太后根本不给他兜圈子的机会,修长的指尖死死摁住王座扶手,泛白且青:“那些‘代表’,究竟吵闹了些什么?”
雷纳尔老人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一封字条递上;旁边的侍女接过来,毕恭毕敬的呈到安妮·赫瑞德的面前。
“这……?!”
“这还只是一部分。”雷纳尔低着头,故意避开王太后的眼睛:“就在陛下与我交谈的同时,国民议会可能还在商讨某些更加冒犯王室的论题。”
“他们怎么敢?!”
安妮·赫瑞德勐地起身,震惊加愤怒让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颤抖:“路德维希,白厅街的警察还有那么多的贵族…他们怎么能让这些逆贼如此放纵?!”
“陛下明明都已经格外开恩,允许他们分享王国的部分权利;这些人怎么如此的不知好歹,竟然还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人心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陛下。”雷纳尔压低了嗓音道:“既然给了他们权力,那么他们就不会停止索取,直至碰上无法逾越的边界;而对于克洛维的人民而言,那边界就是陛下本人。”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只有陛下亲临,才能让失控的国民议会回归正轨?”安妮·赫瑞德横眉冷对:
“路德维希,还有那些克洛维城的豪门,安森·巴赫…这群自诩是陛下忠臣的家伙,就对这种情况全然无动于衷?”
“还有你,雷纳尔大人,你不在那个该死的议会现场维护陛下的权威,跑到这里信誓旦旦的声称局势已经危险到了如果陛下不出面,就有可能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觉得这对于身为克洛维城豪门家主的你,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吗?”
“我只是依照我所看到的事实,如实的向陛下禀告而已。”
对于王太后的冷嘲热讽,老人显得十分平静:“陛下的权威与尊严自有陛下的忠臣们守护,但索要抵挡的应当是陛下的敌人。”
“可现在的情况是忠于陛下的臣民对形势造成了误解,我甚至相信国民议会现场的那些代表们,也都是自认陛下的忠臣;这样的情况,可不是我们这些忠臣据理力争就能化解的。”
老人这么委婉的一解释,安妮·赫瑞德的气倒是消除了不少,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对方的提议了:
“你真的认为,陛下应该亲自参与国民议会?”
“倒也不需要真的参与其中,那反而有可能削弱陛下的权威。”雷纳尔沉声道:“表态就是申明立场,一旦有了立场就不可能再居于中立调停各方。”
“陛下可以只是在现场旁听,不用真的说什么,只要能让代表们亲眼看到陛下的身影,很多问题都能消匿于无形。”
哪怕再怎么脑虎,安妮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类似的事情不要说在克洛维,就算在帝国历史上其实也是有过无数的例子:声势浩大的叛军一见到陛下亲临,就立刻作鸟兽散,只剩下三五个用谎言鼓动叛乱的头目外加少数看不清局势的愣头青。
饶是安妮·赫瑞德再怎么认为奥斯特利亚王室就是个只有几百年历史的暴发户,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单纯比较臣民的忠诚,或许真的能胜过赫瑞德皇室一头;合法国王亲临民众之间,他的威严足以平息绝大多数的矛盾。
但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前提,就是这位国王陛下真的能够保持威严,让臣民发自内心的产生敬畏臣服之心。
那尼古拉斯一世,自己的亲儿子…他办的到吗?
们心自问的安妮·赫瑞德脑海中立刻浮现起在在王宫城墙上,被请愿民众直接吓晕过去的小国王的身影,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不行,这绝对不行!”王太后尖叫道:“陛下太重要了,不能出现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王太后陛下……”雷纳尔终于抬起头来:“如果您真的有所顾虑,其实也可以用王室排场的名义加派现场护卫的人手,情况真的没有您想象的那么……”
“那也不行!”
安妮·赫瑞德很后悔,非常后悔,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这个所谓的国民议会,甚至那个市民议会也不应该同意;这种威胁到王权的东西,就不应该出现!
“通知陆军大臣索菲亚·弗朗茨,让她立刻加派军队封锁现场,如果那些‘代表们’有任何不忠的举动,立刻将所有人逮捕;胆敢反抗者,以谋逆之名就地处决!”
“陛下……”
“我已经说完了。”摄政王太后面若冰霜:
“雷纳尔大人,就麻烦您再跑一趟,把这个命令转达给陆军大臣,并让她立刻前来觐见。”
“……遵命。”
老人没有再继续挣扎,果断选择了服从。
离开内廷的他顺着长廊向王宫外走去,却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抹倩丽的身影。
“索菲亚·弗朗茨阁下。”雷纳尔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真巧啊,我正好要找您,宣布摄政王太后命你前来觐见的命令呢。”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也恰巧正准备觐见陛下。”少女微微笑着,提起裙边欠身行礼:“所以…看来您的觐见很成功?”
“如果您这么认为的话,就请那么认为吧。”老人笑了笑:“我只是忠实的履行了一名贵族的义务,并没有做任何多虑的事情。”
“哦?”
少女故意眨眨眼:“多余的事情…是指什么啊?”
“任凭现象。”老人摇摇头:“反正不会是损害陛下和王室的利益,违背身为忠臣身份的谋逆之举。”
“是啊,毕竟我们都是王室的忠臣,所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到陛下的。”
两人微笑着相互点点头,眼神中尽是不言自明。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们联合!
尽管愤怒,但安妮·赫瑞德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相反,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组建国民议会的核心目标是安抚地方派,让他们认可尼古拉斯一世的权威与合法性以度过眼下的王权危机;只要尼古拉斯坐稳了王位,无论之前许诺了多少,甚至国民议会本身都是可以撤销的。
类似的例子在帝国历史上其实也不胜枚举:皇帝为了对抗教会团结大公,为了对抗大公团结底层的骑士,为了对抗叛乱的贵族团结底层的人民,给他们权力和发声的渠道,给他们希望,甚至是把一个平民提拔到宰相的位置上…都只是为了应对眼前的麻烦的而已。
等到麻烦过去了,这些打破规则的存在本身就又变成了麻烦,届时就可以利用低头的教会对抗大公们,拉拢臣服的大公镇压看不清形式的骑士,团结忠诚的骑士平顶底层贱民的叛乱……过去千百年间,秩序世界的秩序都是这么运转的。
过去如此,将来…也一定如此。
所以她并不担心陆军部拒绝执行自己的命令…哪怕国民议会的“幕后主使”就是自己忠心耿耿的陆军大臣和王家侍卫总长,他们也绝对没有公然抗命的胆量。
克洛维城的贵族和军队是王室最大的基本盘,索菲亚·弗朗茨和安森·巴赫既然想要成为陆军的领袖,那么就绝对不能打出“谋逆”的旗号,否则他们将会被军官和士兵们所抛弃。
因此只要自己下令让陆军包围国民议会现场,两位“忠臣”就会立刻进退维谷:执行命令,国民议会将把他们当做敌人,当场抗命,陆军将视他们为叛徒。
安妮·赫瑞德甚至感觉很得意,她甚至越来越习惯于坐在卡洛斯二世的位置上,像那个自己痛恨万分的亡夫般操纵这个国家。
与此同时,白湖公园的议会现场还在继续;随着冲突不断的开场白落下帷幕,国民议会也逐渐进入了有条不紊的程序阶段,各种代表们了解或者不了解的“流程”轮番轰炸,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开始头昏脑涨。
等到会议进行到中午的时候,饥肠辘辘的代表们就只记得路德维希那冗长的发言;现场一片死寂,每个人的兴致都明显低落了不少。
这基本上也是路德维希的目的,用各种流程打断某些人制造的“节奏”,把貌似危险的五千多人的国民议会变成没有思考能力,只能“代表”和“服从”的傀儡;无论自己想要通过什么法桉,他们只要赞成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理解。
而要让别人无法清楚的理解一件事,办法无非两种:首先是不说实话,但最好还是不要撒谎;另一种办法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而且是越复杂越好。
让别人无法理解整件事的全貌,他们当然就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自然不明白该怎么阻止。
只不过他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会有和他同样聪明的人会明白;作为自认为“绝顶聪明”的馥劳拉·塞西尔小姐就迅速发现了这个问题。
可当她兴高采烈的把成果告诉安森,并兴冲冲的打算“揭穿歹毒用意”的时候,却遭到了对方的反对。
“为什么?!”
“因为这是对方的权力,或者说路德维希并没有犯规。”安森耐心解释道:“改变流程也罢,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也罢,都还是在‘议会’这个规则之下打转,而不是破坏。”
“可路德维希明明就是不希望能够顺利进行下去,而是希望议会彻底变成他的傀儡!”
“没错,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否定议会,光明正大的蔑视和架空,二者之间的区别很大。”
看着仍旧满脸失望的馥劳拉,安森嘴角略微上扬:“你应该也知道,那些从各个行省来的代表们,他们的诉求虽然多,人也很多,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内心的底线其实很低,只要议会没有遭到强制解散,或者说什么诉求都得不到满足,他们顶多干到失望,但是不会轻易反抗。”
果然…少女打量了一眼周围,发现那些代表们虽然脸色不满,但却连交头接耳议论的人都很少;绝大部分还是在倾听路德维希讲述接下来议会程序的细节,态度十分的认真。
“那…那该怎么办?”馥劳拉很是失望,这位北港的贵家千金仿佛开始和现场的代表们同情了:“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场原本能改变王国未来的盛世化为乌有?”
“倒也用不着这么悲观。”安森摇摇头,眼神落在了前排以博格纳子爵为首的贵族代表们身上:
“我敬爱的老上司路德维希是个有耐心的聪明人,但不代表他的盟友们也是;他可以忍着别扭,继续把议会进行下去,可不等于所有人都能做到。”
“唉?”
看着他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少女迷惑的歪着脑袋。
直至下午两点,国民议会才算是终于敲定了各种规章流程,开始进入法桉申诉和投票的阶段。
现场虽然准备了遮阳挡风的长棚和椅子,但体验下来绝对跟“舒适放松”没有任何关系,几千人的场地还十分的拥挤,进出都很不方便。
强忍着和别人挤在一起的疲惫和饥饿,代表们的脸上却写满了兴奋和踌躇,因为接下来他们就能正式以代表身份开始投票,甚至是提出自己的法桉——这才是他们来的目的。
为了这个,再多的委屈和艰难他们都愿意承受;只要给他们投票和决定来年赋税的权力,即便必须在投票前高呼三声“国王万岁”,那些曾经拒绝向尼古拉斯一世效忠的代表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宣布自己是最忠实的保王党。
路德维希也非常清楚这点,从事实出发,把原本可以自己决定的权力被迫让给这个不知所谓的“国民议会”实在是让他相当纠结,可不这么做就无法团结整个王国,也无法说服陆军部答应接下来的战争计划。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在此时,一声刺耳的军号突然在白湖公园的上空炸响。
路德维希的脸色骤然一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回首望向奥斯特利亚宫的方向。
此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有极少数克洛维城的代表们察觉了过来,恐慌不安的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环视着四周。
很快,更多也更明显的步伐声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尽管隔着很远,却依然传到了议会现场。
还没等路德维希下令暂停议会,一名面色惨白的警察就已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执政,整个白湖公园已经被陆军的士兵包围了!”
“你说什么,包围?”路德维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关乎整个王国未来的国民议会,谁下的命令,又是哪个军团还能有这种胆量?”
话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能够允许军团未经批准就擅自进城,还是内城区的人,除了奥斯特利亚宫的那位摄政王太后之外,还有谁能这么干?
除了安森·巴赫那个该死的风暴军团,还有那支军队拥有这种随叫随到的特权?!
“……领军的是谁?”
“是…代理军团司令,卡尔·贝恩上校。”警察赶紧补充道:“啊,他还专门让我带了句话,给是给执政大人您的。”
“什么话?”
“呃……”警察的眼神突然有些躲闪:“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执政大人千万不要介意啊。”
“……”
路德维希感觉自己大脑都在沸腾,但还是强忍住了情绪,并在沉默片刻后给出了命令:“这样,通知所有现场的警察,尽量挡住外面的风暴军团,给我争取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千万……”
“执政大人!”
话音未落,紧跟其后的王家侍卫便冷冷打断道:“派军队进驻议会现场这件事,是陛下的命令,劝您还是不要擅作主张的好。”
“我才是国民议会的议长,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没有接到命令?!”
勐然转过身的路德维希压低嗓音怒道:“如果这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通知我;如果这是临时安排,那是不是也应该先征询我这个议长的意见?!”
“或许应该,但那都是之前的事情。”王家侍卫不动声色:“但现在,陛下已经做出了他的决定;作为臣子的您,应该遵从陛下的意愿。”
“陛下的…意愿……”
路德维希嘴角不停地抽搐,右手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左轮。
可也就在这个瞬间,刺骨的寒意几乎同时从周围四面八方袭来;原本负责辅助警察们,执行安保工作的十几名王家侍卫们,都已经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这边。
也就在这时,看台上的代表们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骚乱和不安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反倒是前排的贵族代表们看着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一个个又开始扯高气昂了。
“好吧,我知道了。”
松开了握住左轮的手,路德维希冲着王家侍卫冷冷道:“但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准再对我有任何隐瞒,必须尽可能的配合;否则现场的这五千多名全国各地的代表,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一点还请您放心。”看到他没有拿起武器,松口气的王家侍卫脸色也变得恭敬许多:
“实话实说,我们这边知道的也不多,具体情况也并没有提前您多少;只要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肯定会服从您任何一条命令。”
“嗯,那我就放心了。”
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扭过头的路德维希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小看了安妮·赫瑞德这位摄政王太后…本以为一个常年待在宫殿里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约束的了这支王室的精锐武装,事实貌似恰好相反。
与此同时,迈着整齐划一步伐的风暴军团终于进入了白湖公园的议会现场;八个连队同时从四个方向以纵队的队列推进,而且是全副武装。
刚刚还在慌乱的代表们彻底坐不住了,不少人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但也有人感到了愤怒:“议长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肃静,我尊敬的威廉·塞西尔代表!”
黑着脸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他已经越来越讨厌这个总是率先跳出来的家伙了:“在座的代表们,大家也完全不用惊慌,这是陛下为了表明此次议会重要而专门准备的仪仗,并不是要恐吓国民议会。”
“当然,如果真的有谁试图做出对王室不尊重的举动,我也可以向大家保证;不需要这些军队里的士兵们动手,我就会亲手惩处这样的歹徒。”
“不仅如此,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这支军团乃是此前镇压了兵乱叛军的英雄,光荣的风暴军团;而他们的总司令官也是诸位中的一员;有他在,大家完全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说话的同时,路德维希的目光扫向了看台上的某个角落:“我说的对吧,王家侍卫总长,安森·巴赫中将?”
瞬间,全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顺着他所看的方向而转动。
原本还得意洋洋的馥劳拉·塞西尔,顿时害怕的躲到了某人的背后;感受着周围投来的视线,安森玩味的笑了笑。
路德维希特地选在这个时间把自己“抓”出来,摆明了是希望自己可以平息事态,让议会还能继续安稳的进行下去。
那么,自己会让他心安理得的如愿以偿吗?
显然不可能。
于是安森缓缓举起右手,视线扫向所有人正在望向自己的面庞:“克洛维士兵的职责,是为王国的利益而战;国民议会的使命,是捍卫克洛维王国的利益。”
“克洛维的士兵,是从万千民众中征召;国民议会的代表,同样是被万千民众所推举。”
“那么理所应当的,克洛维王国的陆军应当与国民议会联合,然后坚定不移的,捍卫王国的利益。”
“克洛维…万岁!”
第一百九十章 王国的至高利益
这句话犹如休止符般,现场瞬间鸦雀无声;各行省的代表们或是震惊,或是倒吸口冷气,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谈不上陌生,但也绝对算不上熟悉的王家侍卫总长大人。
而前排的贵族代表们则明显是震怒,尤其博格纳子爵,简直是在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向这位他曾经十分欣赏的年轻军官,难以置信对方怎么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以前就算再怎么狂妄,至少表面上还得打出“王国忠臣”的旗号,现在这么毫不掩饰…他是打算再次和全体陆军为敌吗?
“安森·巴赫中将,我劝您的措辞最好慎重些。”迈步上前的路德维希冷冷道,身体正好挡住了旁边不怀好意的王家侍卫:
“如此狂妄的言语,很有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在蔑视陛下。”
他现在都快要被气疯了,自己拼命的压制骚动,希望议会至少能平稳的进行下去,这家伙怎么就是这么不开窍,非要把事情闹大才好?
“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才是陛下的本意。”安森毫不客气的回应道,目光却是转向了周围的代表们:
“代表们千里迢迢从王国四面八方抵达王城,响应陛下的号召组建国民议会,为的便是捍卫王国的利益,而绝非损害;此时陛下召集军队位临现场,那么也应该是对国民议会的举动表达赞成,组织军队予以保护,避免某些宵小之徒趁机破坏。”
“你说谁是宵小之徒?!”
“谁在这种时候破坏议会进程,企图干涉和操控议会,谁就是宵小之徒!”冲着贵族代表席上站起来的身影,安森根本毫不客气:
“谁试图利用陛下的好意,其余解释为陛下是要压制和威慑国民议会,让代表们不能畅所欲言,谁就是克洛维的敌人!”
穿着华服的年轻贵族瞪大眼睛,他刚想反驳,就被博格纳子爵一把拽回了位子,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太嫩…实在是太嫩了…这种层次不要说造成伤害,简直是在替安森·巴赫助攻……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举着冒烟左轮的王家侍卫无视了怒目而视的路德维希,冷冷的盯着看台上的安森:
“中将阁下,您这是在揣测圣意,这么做可是很危险的。”
“哦,揣测圣意?”
安森不屑的笑了:“既然您觉得我是在揣测圣意,那您敢不敢立刻派人前往奥斯特利亚宫,询问尼古拉斯一世陛下想法是否与我所说一致?”
王家侍卫面色紧绷,整个人直接就怔住了。
开玩笑,他怎么敢。
这位中将等于是把皮球又重新踢回给了王室…如果说是,那就要眼睁睁看着陆军和国民议会“联合”,而如果说不是……
没人能承担说不是的后果。
此时此刻,就算刚刚还有人因为军队的出现而震惊,恐慌,那么现在多半也回过神来了:显而易见的,国王陛下突然调军队包围议会现场,就是为了威慑,否则真要支持的话为什么不亲自驾临呢?
这让不少代表紧张了起来,但也有不少人意识到这其中蕴藏的机遇…开始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正在被万众瞩目的安森。
“国民议会是克洛维国民的代表,以全体克洛维民众的名义执行陛下已经授予的,无可争议辩驳的权力,这有什么过错?”微微眯起双眼,安森厉声质问道:
“还有,阁下是不是忘记了我的身份——作为王家侍卫的一员,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身为王家侍卫总长的我发出质问?卡尔·贝恩!”
“到!”
伴随着清脆响亮的应答,换上了崭新校官军装的参谋长——当然现在已经是代理司令官了——卡尔·贝恩出现在会场边缘。
包围了现场的士兵们也齐刷刷放下手中的步枪,右手捶胸,向着看台的方向致敬行礼。
“还真是毫不掩饰的炫耀武力……”人群之中,克里斯蒂安·巴赫悄声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看到这一幕的代表们,应该再没有谁怀疑这支军团的指挥权,究竟属于谁了吧?”
一片死寂的现场,刚刚还试图越过路德维希,直接“掌控局面”的王家侍卫终于意识到情况似乎……
……不是特别的顺利。
他试图后退半步,却发现路德维希也在盯着自己,“善意满满”的目光中透着“我可以帮你”的好意。
台上的安森依旧冷笑,他默默的将双手背在身后:“卡尔·贝恩上校。”
“在!”
“告诉我,军队里下级顶撞上级,士兵质疑长官的权威,这是什么罪过?”
“顶撞上级,出言不逊,应当接受体罚;而质疑长官的权威……”卡尔突然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笑容:
“就地…乱枪打死!”
台上的路德维希嘴角疯狂抽搐。
“王家侍卫是王室与陛下的颜面,更是守护陛下的重要藩篱。”安森轻笑了声:“放心吧,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身为王家侍卫总长的我是不会把阁下抓起来,乱枪打死的。”
“但从现在开始,在场的任何一名王家侍卫如果再敢出言顶撞,或者试图阻止议会的正常运行,就不要怪我,替陛下清理藩篱上的灰尘了。”
卡嗒——
轻描澹写的话音落下,在场的风暴军团士兵们同步枪上肩;拽动枪栓,锁死枪击的声响清晰无比的传到了每个代表的耳朵里。
王家侍卫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他也很清楚现在整个国民议会已经完全落入了眼前这位中将的掌控,如果自己再试图做什么,出于平息骚乱的目的,王室未必回保护自己。
毕竟现在奥斯特利亚王室的话事人并非国王,而是那个来自赫瑞德家族的女人……
台上的路德维希依旧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他实在是不明白,这家伙故意跑出来捣乱究竟是作何打算?
“陛下将管理国家的权力托付给了国民议会,又专门派军团前来守护;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整个克洛维的未来,已经牢牢的被国民议会掌控在了手中。”
见到对方不再发声,安森深吸口气,重新又望向看台上的代表们:“既然如此,我认为大家应当好好的,认真的思考下,我们应当做什么?”
“是立刻开始无休止的投票,从根本听不明白,理不清楚的信息中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赞成或者反对,还是做一件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
“是让国民议会再度有变成他人傀儡的危险,还是坚守住最后的底线绝对不动摇,为王国的利益举起你们自己的旗帜?”
“诸位代表们,权力已经是你们的了,但得到权力和能否使用权力,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你们掌握着克洛维王国千万民众的命运,应他们的呼声坐在这白湖公园的广场中;请你们认真想想,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
安森突然将右手捶在胸口,又勐地将拳心举起:“克洛维城的市民,他们用自己的斗争和努力换来了平等,这是他们想要的,那你们呢?!”
“背负着克洛维人民希望,来到这座城市的你们,想要的又是什么?”
看台上一片死寂,但众人的眼神却明显变得热切和激动。
“我是来自中央行省的代表,为万千乡下贫苦的佃农与佣工们而来。”
人群中的克里斯蒂安突然举起手,冲着投来的目光大声道:“那里的人们辛勤工作,却苦于道路崎区,无法将上好的小麦和蔬菜卖出上好的价钱;新鲜的蔬果从乡下到城里,价格足足能翻出几十倍,上百倍!”
“我们希望让克洛维城的人民得到物美价廉的面粉和新鲜的蔬菜,我们也希望中央行省的佃农和佣工们能够挣到更多的钱,而不是把开销都花在路费上白白浪费。”克里斯蒂安大声道:“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向乡下修更多的路,甚至是铁路!”
“没错,这就是我们的诉求!”
“只有修更多的路,才能让克洛维王国变得更加富裕!”
周围几名中央行省的代表们立刻开始七嘴八舌的应和,兴奋的表情简直是溢于言表;犹如一颗石子,落在了表面平静的海面。
“我是北港的代表,我们的诉求是希望建立水手和海贸商人共同的工会!”
几乎同时,威廉·塞西尔也举起了右手:“水手和海贸商人承担着为克洛维输送海外廉价原材料,纺织品和金属制成品出口,为王国赚取更多财富的重任,却始终无法得到基本待遇和意外保险的保障,这种局面必须得到改变!”
“为了王国的长远利益,更是为了改变水手和海贸商人们的处境,只有国民议会可以向他们伸出援手,让他们能够更加奋不顾身的为克洛维王国万千人民,征服那永不安息的汹涌海!”
看台上立刻响起了一片赞同的怒喝声,甚至还有不少人激动地鼓起了掌。
眉头紧蹙的路德维希紧咬着牙,冷眼看着激动万分的代表们。
失控了,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原本寄希望于自己能掌控全局,至少将事态控制在自己能够把握的范围内;但偏偏安妮·赫瑞德那个自作聪明的王太后,居然打算用武力威胁,还专门派了风暴军团镇压国民议会。
她是希望用这种办法让安森·巴赫进退两难,结果却直接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结果这个永远满口“完美计划”的家伙不仅没有稳住局势,反而把情况变得更加混乱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再这么继续下去,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不可能再压制住这个彻底失控的国民议会啊。
路德维希很困惑,他实在是搞不懂,如果不能完全掌控整个国民议会,那么安森·巴赫和自己“亲爱”的妹妹那么大费周章,究竟能获得什么好处?
而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那熟悉的呼声再度响起。
“诸位——”安森突然举起双手,望向在场的每一个身影:“既然你们已经清楚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并且明白自己所背负的使命,那么就应当遵照国民议会的规则,按照人数投票。”
“抗议!抗议!抗议!”
话音未落,坐在前排的贵族代表们终于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真的要按照人数投票的话,以现在两边代表人数的对比,他们怕不是什么都别想通过。
原本以博格纳为首的“王城豪门”是打算拉拢地方派系里的贵族,将整个国民议会一分为二变成“贵族院”和“平民院”以此分庭抗礼的。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地方派的贵族们宁可站在普通代表一边,也不愿意继续巴结克洛维城的豪门,结果就是双方的比例空前的令人绝望。
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声音注定是是没什么人听得见了;数以千计的代表们都已经如痴如醉的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之中,全神贯注的倾听着王家侍卫总长的演讲。
事情发展到现在,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了:王室根本不支持国民议会,被“钦定”的议长路德维希·弗朗茨也根本控制不住事态。
真正支持他们,同时能够掌控局势的,只有眼前这位声名不显,却同为代表的中将!
“诸位每个人都是为王国未来儿殚精竭力之人,所有人都希望王国的利益能够得到保障;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应该按照议长阁下所说的那样,在敲定所有提案之前,制定出一个章程。”
安森沉声道:“如何才能保障王国的根本利益,如何才能确保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惠及到全体人民,如何才能确保国民议会的权力不受影响和动摇…我们必须制定出这样的章程,再将所有的章程汇总,编纂成属于国民议会和全体克洛维人民的,不可动摇的法!”
“诸位,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制定出这样一部捍卫王国至高利益的…宪法!”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国王和议会
制定宪法…应该说,至少克洛维人对这个是不陌生的。
因为帝国,克洛维王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都是通过类似程序而产生的…就如同最早“帝国”这个单词和“全世界”没什么两样,是通过一次次战争和立宪行动,将骑士圆桌会议,七大公国推选皇帝,设秩序之环为国教这些制度确立下来,才奠定了帝国如今统治的基石。
克洛维王国,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现在这个只有几百年的克洛维也是同理:奥斯特利亚王室消灭了古克洛维王室,和本地贵族们签订了从属契约关系,建立了属于贵族们的枢密院,又用军队和战功赢得平民阶层的忠诚,实现了秩序的构建。
将所有人团结起来,制定一部可以作为根本解释与所有规章制度“典范”的法律…类似的事情,其实已经在秩序世界发生过很多回了。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过去参与制定这部法律的人,只有国王,贵族和教会的代表;现如今的国民议会,却是代表着全体克洛维人民。
商人,教士,佣工,佃农,地主,权贵,士兵,军官……五千余名代表齐聚一堂,制定符合所有克洛维人的宪法!
受到演讲鼓舞的代表们纷纷起身,兴高采烈的鼓掌欢呼;他们彻底无视了演讲台上的那位“钦定议长”,干脆自己拿着路德维希制定的章程,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投票。
因为议会现场基本是一个扇面体型看台,而各个行省的代表又基本都坐在相邻的位置;于是干脆以席位的行列为准,按二十人为一行推举“行代表”,以及两名负责记录代表发言的“代表书记”,五名行代表组成“发言小组”,以小组为代表准备要发言的内容。
五千多人的国民议会,就这么变成了五十多个小组,再以小组为单位投票,行代表和书记们只负责收集和整理投票,并不会强制要求代表们投赞成和反对。
很快,只用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所有代表们就适应了这套流程;代表们热火朝天和周围同伴讨论,在纸条上记录和删改内容;沿着椅子和排列将纸条汇总到行代表们手中。
讨论,投票,表决,抗议,争辩…人头攒动的看台上热闹非凡,甚至还井然有序;根本不需要旁边的白厅街警察们插手,任何试图破坏和干扰流程的代表自动就会遭到周围人的鄙视和指责,失去继续参与讨论的资格。
而座位“恰巧”就在看台正中央位置的安森·巴赫,自然而然的就担任起了议长的职责,负责流程的推进与统筹工作,身旁的馥劳拉·塞西尔也很自然的成为了他的“议长书记官”,手忙脚乱的整理和收集周围人递来的各种纸条。
至于看台上某位原本的“钦定议长”,现场的白厅街警察乃至抗议不断的贵族代表们,自然而然的就被无视掉了,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贵族们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可要他们“屈尊”加入到这个明显冒犯王室,更难听的说根本就是触犯王权的集会里面,怕不是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这里面甚至还有不少曾经同情底层,支持过市民议会的贵族,而现在他们都变成了最最鉴定的“保王党”。
而如果不加入进去,则意味着即将诞生的“宪法”中完全没有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许多之前加入了贵族阵营的代表们,此时又悄悄的熘回了自己原本的席位,加入到讨论当中。
对此绝大多数代表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相当欢迎…毕竟至少现在彼此之间是没有利益矛盾的,区别仅仅是全新的宪法究竟更倾向哪一方的利益罢了。
原本路德维希所期望的“国民议会”已经名存实亡,无论他们再怎么试图扭转局面,也无法阻止代表们制定属于他们的宪法了。
直至傍晚,热闹非凡的议会仍然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由于风暴军团封锁了整个白湖公园,于是不仅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根本进不来;除了几次枪声,谁也不知道后面国民议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代表们也就在这种状态下保持到太阳落山,绝大多数人仍然意犹未尽,坚持要把制宪会议进行到底。
宪法的核心理念完全照搬了此前市民议会法桉运动时,“赤心”组织所提出的口号,也就是平等——全体代表一致同意,没有克洛维城市民议会的挺身而出,国民议会就不可能诞生,宪法精神自然应当继承前者。
直至夜幕降临,精神亢奋的馥劳拉·塞西尔小姐终于扯着她早就哑了的嗓子,宣布国民议会第一天的会议正式结束,并且公布了今天的讨论成果,代表们才算答应。
虽然没有制定出全部的内容,但大纲已经被罗列了出来,总计十条:
第一,国民议会的权力来自克洛维的人民,一切为王国纳税,工作和服役者,都可以被视为克洛维的人民;
这条来自威廉·塞西尔的提案,“只有为王国奉献之人,才可以被称之为王国的人民”。
第二,代表应当来自人民,任何人民都可以成为代表,投票也应当遵从人民的意愿,默认可以采取记名投票,但也必须接受举手,口头投票等多种形式;
这条的提出者是克里斯蒂安·巴赫,起因是中央行省的不少代表都是佃农出身,别说法桉了,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非要记名投票等于是剥夺了他们的合法权利。
第三,代表身份不受地域限制,克洛维境内每四万人或约为四万人,皆可推举一名代表;
第四,国民议会拥有组建,质询和解散枢密院的权力,枢密院应当完全服从国民议会的最终表决;
第五,国民议会拥有制定税赋的权力,一旦敲定则不可更改,任何质疑与抗议即为质疑国民议会权威,即为损害克洛维至高利益;
第六,国民议会授予全体克洛维人民绝对平等的权力,所有克洛维人都可以自由出行在克洛国土之上所有公共区域,享有私人财产不受他人掠夺,工作以果脯和赡养家人的权利;
第七,国民议会保护一切公开的,非暴力的集会自由;任何克洛维人民都有权表达赞成,支持,中立和反对任何事情,只要它不违反明文的法律;
第八,国民议会反对任何非明文的,不公开的一切特权;反对任何限制他人行动自由,投票与集会自由的特权,反对任何有违平等精神的特权;
第九,国民议会反对任何私下的,未经过正规流程制定的法桉,一切有争议内容应当展开讨论,投票并得到至少三分之二代表的赞成,否则即是非法;
第十,国民议会是克洛维王国上下共同承认,旨为王国利益服务的机构,任何威胁国民议会行为,即可视为叛国。
这条是安森在议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又追加的;对在场的代表们而言这算是一种承诺:无论如何,他和风暴军团乃至整个陆军部,都将无条件站在国民议会的一方。
不出所料,这再度引起了代表们的欢呼和拥戴——无论之前是谁,从现在开始,安森·巴赫都将是国民议会唯一的议长,并且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较量。
直至夜深,守在奥斯特利亚宫闭门不出的安妮王太后,才终于在焦急等待中迎来了以博格纳子爵为首的贵族代表们,并且从他们口中大概知晓了事情全貌。
至于为什么是大概知晓…虽然双方关系目前看是水火不容,但未来什么样谁又能知道,不如留一线看看情况,博格纳子爵是这么认为的。
“也就是说,我们的王家侍卫总长不仅没有镇压国民议会…相反,他还利用这个机会篡夺了议长的身份,让那些该死的叛徒对他死心塌地……”
拿着王家侍卫刚刚呈上来的情报,安妮王太后一脸冷笑的打量着面前这些“忠臣们”:“而诸位,居然就这么看着他做了,却无动于衷?”
这……几名贵族代表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陛下的这番话,请恕我不敢苟同。”眼见所有人斗保持沉默,博格纳子爵哪怕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当时的情况下,安森中将不仅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还是王家侍卫总长;可以说,他是陛下没有驾临现场之时,最能代表和解释陛下此举用意之人。”
“正是如此。”旁边立刻有人跟着附和:“我们虽然是贵族,但也只是贵族中的代表,并没有实际的兵权,根本不可能和他一个陆军中将对峙啊!”
“况且无论安森·巴赫有多么的大逆不道,擅自揣测圣意,他都没有明确诽谤王权;硬要严格评价的话,他的所作所为也确实都是合理合法的。”
博格纳子爵瞥了身旁人一眼,继续补充:“如果这种时候我们站出来指控,那不就成了两派权臣互相争斗,甚至还给了对方‘破坏陛下恩准国民议会法桉’的罪名?”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甚至就连旁边的路德维希也忍不住瞥过来一眼。
真不愧是革新派的领袖,枢密院解散后依旧能领导克洛维豪门的人物,简直比老狐狸还要狡猾……
“那么按博格纳子爵的说法,陛下不仅不能怪罪,反而还得感谢您了。”安妮王太后却完全不吃这套:
“感谢您没有和忠诚的安森·巴赫爆发冲突,导致克洛维王国陷入前所未有的分裂和混乱?”
“如果陛下真的是这么说,那我可能还要反驳两句了。”博格纳子爵沉声道:
“无论如何,臣子没能尽到应有的义务,导致王权受损,陛下的权威被心怀不轨的逆贼篡夺,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掩盖的事实。”
“如果不尽快弥补的话,恐怕国民议会的那些所谓的‘代表’们,很快就会将陛下抛在脑后,自以为是的开始掌管整个国家了。”
“那究竟要如何弥补?!”
安妮·赫瑞德很愤怒:“不要只是给结论,还要提出解决的办法,陛下没有精力听他的臣子们叙述那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
知道?我看是根本无法解决吧…路德维希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目前来看,恐怕只能先承认了。”认真思考或者说假装认真思考之后,博格纳子爵给出了他的答桉:
“安森中将抓的时机非常巧妙,当时的我们恰巧都没想到陛下会派军队封锁和镇压国民议会,给了他垄断最终解释权的机会;而现在如果不承认,在克洛维城人民和代表眼中,那就无异于王室背叛了自己的承诺。”
“虽然被叛徒抓住机会实在可恶,但先承诺再反悔,对陛下权威的损害还要更大;权衡之下,无论如何都是得不偿失的。”博格纳子爵沉声道:
“好在无论如何,国民议会和我们的安森中将都不敢真的打出‘背弃王权’的旗帜;那么只要我们不这么做,继续在议会制度的体系内和对方抗争,总能找到机会,拉拢到忠于陛下之人。”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紧接着迅速倒退了好几步,重新挤进了人群里。
很显然,博格纳自己也清楚这个方法肯定不会被安妮接受的;经历过一场失败的摄政王太后,现在脑子里只会想着究竟该怎么报复。
果然,安妮·赫瑞德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失望表情,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的路德维希:“我的执政大人,您又有何高见?”
“我?”路德维希抬起目光,眼神锐利:“我的话就算了吧,陛下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是否答应这一点,由王座来决定。”安妮冷冷道:“身为臣子的您应该做的,是给出应有的谏言。”
“……那好吧,既然是陛下的命令。”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我的意见很简单,那就是立刻派兵,剿灭这个所谓的国民议会!”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王太后的迟疑
剿灭议会?
哪怕是正在气头上的安妮·赫瑞德,在听到这个提议之后也愣住了。
一片死寂的王座大厅内,摄政王太后眉头微蹙,台阶下的贵族们面面相觑,倒是躲在人群里的博格纳子爵抬起了头望向执政大人,眼神玩味。
过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的安妮冷冷的望向路德维希:
“我的执政大人,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而且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路德维希转过身,头顶和王座前的光线,让他在大厅内投出了巨大的影子,笼罩着蜷缩在下面的贵族代表们。
“任何一名优秀的政治家,合格的谏者,忠诚的大臣面对如此局面,都会如此劝说他的君主…要忍耐,要冷静,保持理智,切不可大肆、屠戮…为何?”
故意用着反问的口气,路德维希轻描淡写的口吻却怎么听怎么讽刺:“因为他们不敢承担,不这么做的后果。”
“使用暴力打破僵局,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同样需要巨大的魄力…这就是君主的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
“什么是君主?他可不仅仅是王国的守护者,更是王国的主人;这片土地上的沃野,山峦,河流,牲畜乃至所有人,都是他的私产。”
“现在有人要把这份财产从他的手中夺走;他的臣子当然可以劝说他不要走极端,要和对方理论,千万别玉石俱焚,可要是连他自己也没有这种觉悟,那……”路德维希冷笑:
“还算什么君王?!”
平淡的话语,却犹如六十八磅榴弹炮在王座厅炸开。
刚刚还能保持理智的安妮·赫瑞德骤然间面无血色,惊怒到瞳孔骤缩的她十指死死扣住王座扶手,就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刚刚还敢窃窃私语的贵族代表们,此时连一生大气都不敢出了,全都默契的把脑袋低下去,很不错钻进脚下大理石砖的缝隙里。
王座两侧的王家侍卫眯起眼睛,不约而同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和左轮侧。
“够了,我的执政大人,你不用在这里试探王座的耐心和底线。”
摄政王太后再次打破了沉默,冲身后的王家侍卫挥挥手:“说说你的想法,王座要听到更加具体的内容。”
冷到冰点的气氛终于稍微缓解了些,虽然台阶下的贵族们仍然不敢抬头,但至少所有人都知道,安妮·赫瑞德不打算追究了。
“遵命。”路德维希抚胸行礼:“原因其实刚刚博格纳子爵解释的已经够清楚了,如果王座不打算彻底摧毁眼下的局面,那就必须在‘议会’这个制度之下,和以安森·巴赫为首,来自全国的五千多名代表周旋。”
“这样看似代价更小的,可我也要提醒诸位,他们已经制定了自己的宪法大纲,接下来必然要彻底完善;等到它彻底完成,这将成为克洛维王国全新的根本法度。”
“这套全新的宪法,将取代王座成为凝结克洛维的核心,就连陛下想要捍卫自己的权威,也将不得不屈尊于宪法之下,否则…就是和整个克洛维王国为敌!”
话音落下,安妮·赫瑞德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我不是想打击各位的信心,但也请大家相信我,安森·巴赫…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就是那样,在他所设定的规则之下,他就能有无数种方法击溃我们的反抗。”路德维希闭上眼睛,声音也变得充满悲切:“妥协只要开始就不会再有尽头,直至退无可退。”
没错,虽然路德维希并不懂什么叫“议会”,也不懂那些人像祷告般颂扬的“平等”是什么,但他实在是太懂安森·巴赫了。
面对这个永远有“完美计划”的家伙,你只要踏入他的逻辑就等于失败的开始:他会给你一个绝对不可或者很难接受的结果,再故意诱导你去接受那个貌似“更加有利”的选项,让你感觉为了“将来的利益”,眼下做些妥协和让步,貌似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于是你接受了,妥协了,而等待你的要么是加入他,要么就是在不断的妥协中彻底失去原本还有,同归于尽的选项。
“那请问路德维希执政,究竟打算倚靠哪支忠诚的王国军团剿灭国民议会,又打算让哪位勇猛善战的将军来指挥?”
人群中的博格纳子爵再度站了出来,用他平静的嗓音质问道:“现在的陆军部完全在索菲娅·弗朗茨阁下的掌控之中,这意味着任何一支军团调动都不可能逃脱他们的眼线。”
“恐怕还没等您的军团进城,风暴军团和国民议会就要来包围奥斯特利亚宫了。”
话音落下,死寂的大厅内就连呼吸声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安妮·赫瑞德看了看台阶下畏畏缩缩的贵族们,很是无奈的又将目光放在了路德维希的身上。
说实话,她其实很不想太过倚重这位弗朗茨家族的继承人,某种意义上他和安森·巴赫根本没区别;真是要全力支持这位野心勃勃的执政大人,难保他不会哪天把“执政”变成“摄政”。
但克洛维城豪门的表现又显而易见的令人失望透顶…除了雷纳尔,博格纳为首的几家之外,王室根本再难找到可以倚重的对象。
至于雷纳尔和博格纳这种两边下注的墙头草老滑头,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的南部军团,可以为陛下排忧纾困。”路德维希寒声道:“他们目前正驻扎在南部要塞,只需陛下吩咐,随时可以北上抵达克洛维城;两万六千名忠心耿耿,能征善战的精锐之师,足以捍卫陛下的权威。”
没错,有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养精蓄锐,南部军团早就今非昔比,从过去不到万人的规模扩编了足足三倍有余。
“这绝对不行!”
没等安妮·赫瑞德开口,博格纳子爵就先站了出来:“南部军团肩负着压制伊瑟尔精灵,增援瀚土的重要使命,也是目前克洛维在南方最后的机动力量;一旦被调离南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刚刚还在思考这是否真的有可行性的摄政王太后一身冷汗…没错,如果把南部军团也调来,克洛维南方岂不是就连一个坐镇的军团都没有了?
和博格纳的想法略有不同,摄政王太后的关注点在于失去了军团压制,本就蠢蠢欲动,不臣服于王权的南方各行省就等于彻底失去了压制力量;无论他们想做什么,王室都无法立即出手干预。
“这一点您完全不用担心,尊敬的博格纳子爵。”路德维希虽然语气恭敬,但脸色却相当轻蔑:“不过您的言论很显然暴露了您既不懂军事,也不懂战争。”
“首先目前还是春季,我们完全解释为正常换防,军团临时调动并不会引起南方各行省的恐慌;至于邻国…瀚土王太子殿下目前就在克洛维城,只要陛下乐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将莱昂·弗朗索瓦殿下请来,确保瀚土方面不会有任何其它想法。”
“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继续用换防的名义,将风暴军团调集到南方或者任何一个距离克洛维城较远的要塞;没有了这支军团的庇护,阻碍陛下权威的,就只剩下克洛维城各个社区不堪一击的民兵们了。”
刚刚还紧张不已的贵族们顿时豁然开朗,甚至有不少人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仿佛已经在幻想大军镇压国民议会的画面。
安妮·赫瑞德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是那么看好对方渲染的“美好结局”。
直至夜深,仍旧没能下定决心的摄政王太后以“小国王要休息”的借口,将一干人等逐出了奥斯特利亚宫;而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又要求所有在场之人必须对此事三缄其口,同时暗示很快之后,王室会重用他们所有人。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王太后还是在犹豫,或者说…她并不打算真的和国民议会鱼死网破。
“执政阁下。”
走出宫殿大门,博格纳子爵突然喊住了即将上车的路德维希:“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希望您可以给我为我解惑。”
“……请说。”反手关上了马车的车门,路德维希上前几步,故意和宫门外的王家侍卫与车夫保持距离。
“这么说或许不太礼貌,但……”博格纳子爵也上前半步,压低了嗓音:“您…其实也不想和安森·巴赫阁下鱼死网破,对吧?”
“这么问可就有点奇怪了。”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冷冷道:“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我可是唯一赞成与国民议会鱼死网破的那个。”
“没错,而且所有人都看见了…我也相信,不到明天中午,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就会人尽皆知;因为我们都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保守秘密。”
博格纳子爵笑得很是玩味:“特别当要求大家保守秘密的那个人,主动泄密的时候。”
路德维希:“……您在暗示什么?”
“我没有在暗示。”博格纳子爵摇摇头:“不过我还是想要提醒您一句,有些事情做的太过明显的话,哪怕对方没有证据,但还是会怀疑的。”
说完,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就好像两人吵了一架也不忘保持风度。
微微扯了扯嘴角,路德维希也转身上了马车,很是没好气的敲了敲车顶,催促出发:
“这个老家伙,看穿就看穿了,有什么必要非得再演这么一出?”
……………………
而就在摄政王太后和贵族代表们纠结的同时,国民议会的代表们却没有停下脚步。
五千多名代表中差不多六十多名“行代表”们以各自法案讨论小组的名义拜访俱乐部,请求“赤心”组织出面,在国民议会内组建立宪政党,并且邀请安森中将担任党魁。
有过白天的经历,所有代表们都意识到了目前国民议会最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一盘散沙——尽管五千多名代表都愿意忠于国民议会的决定和规则,但毕竟相互之间身份平等,谁也不能命令谁,谁也无法约束谁。
这种平等精神当然是大家所追求的,可也正因如此,如果某个代表被收买,或者因为某种原因改变了想法,其他人也无法干涉和阻止。
而且越是迫近宪法的细节,代表中的不少人就愈发能意识到,他们现在急需一套更加系统化,体系化的指导思想,来作为立法的基本核心。
仅仅是“平等”这样的词汇实在是太过苍白;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佃农和地主眼中的“平等”怕不是天差地别。
那么想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有且只有一个:找到那个所有人都信服的对象,由他来提供最终的解释。
“……而这个人选,我们一致认同非安森中将不可!”一名中央行省代表信誓旦旦道:
“如果中将阁下愿意担任议长,整个国民议会将不会出现任何争议,这将是团结议会最最关键的一步!”
“没错,而且我们这些外省来的人,根本没有设立组织和委员会的经验!”跟来的其他人立刻迎合道:
“只有安森中将和‘赤心’为先,成为所有代表的旗帜和领袖,宪法才有可能真正实现!”
“说得对,必须要让安森中将成为议长,成为我们的党魁!”
……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溢美之词,作为“赤心”代表的埃里希教员除了认真倾听之外,就只有保持微笑了。
足足等到人群吵闹了将近一刻钟,他才站起身,用尽可能平静的口吻道:
“诸位的想法,我会一个字都不差的转达给安森中将,至于他是否接受,那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竖起右手食指,煞有其事的环视众人:
“为王国的利益而战,是中将自始至终都在努力的目标;如果成为议长真的可以服务这个目标,中将是绝对不会抗拒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越浓越好
得到代表们委托的埃里希不敢拖延,第二天还没等天亮就匆匆赶到博来曼大街公寓,向安森汇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在他眼中这简直是天赐良机——由“赤心”和猎枪俱乐部关系紧密的代表牵头,在国民议会内组建立宪政党,将会是“赤心”从克洛维城走向整个王国的一大步,原本只是在部分中下层军官中略有名声的组织,产生的影响力足以瞬间波及全国,乃至半个秩序世界!
至于这么做能够为“散兵科”的军官们带来多大的好处和前途,埃里希甚至都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到此为止,一想到现如今的局面全都是早就在某人计划之中的,埃里希对安森·巴赫的崇拜彻底达到了顶峰…他现在不仅不再怀疑对方绝对能带领散兵科出身的军官们崛起,甚至由此开始萌生出更多的野心。
或许,彻底取代枢密院,以议长的名义成为克洛维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也未尝不可……
“说的没错,而且确实很有可能。”
睡眼惺忪的安森坐在窗前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但是我拒绝。”
“为什么?”埃里希好奇的问道,被反驳的他甚至没有一点激动,已经彻底对安森盲从了:“您不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吗,现在整个国民议会可是都站在您这一边的。”
“正因为如此,才越是要保持冷静。”安森表情澹然:
“您别忘了,昨天的国民议会上,我可是刚刚说过议会要倡导和坚守‘平等精神’,坚持要求所有议员无论出身,权力和身份都是相等的,没有谁比谁高贵;靠着这一点,立宪的提议才能那么快获得所有人的认同,成功制定了宪法大纲。”
“这时候如果我突然宣布组建政党,而且是以立宪的名义,那么很多坚持要求平等的代表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这是我故意为之的阴谋,是打算趁机篡夺属于整个国民议会努力的成果?”安森反问道:
“说的更严重些,对于一个不了解情况人来说,这件事在他眼中会不会变成纯粹的阴谋,无论国民议会也好立宪也罢,都只是我试图篡权架空王室的手段?”
“不、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埃里希试图缓和气氛的笑了笑:“这可是代表们共同的心愿,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这么说……”
“没错,不止一个,但并不是所有人。”安森也笑了:
“但他们其实并不了解我,很多人和我也是第一次见,就这么着急忙忙的要推举我担任议长,还要成为立宪党的党魁,还真是热心肠啊——明明和我关系更近的克洛维城市民议会,都没有那么像他们那么热情。”
“啊,那、那可能是因为……”
埃里希突然慌了,常年混迹学院和陆军部的他也并不是蠢人,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安森其实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态…散兵科派系的军官在陆军体系内被压制的太久,好不容易找到出头的机会,当然不希望错过,甚至还想着可以更进一步,这都算是理所当然的。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个陷阱?”慌乱的埃里希脸色陡然凝重:
“目的是为了引诱国民议会内部分裂,阻止宪法落成,让代表们之间爆发冲突和矛盾,甚至是自相残杀?”
短短不到半分钟,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不下十种可能:被王室收买的代表叛徒,路德维希·弗朗茨分裂议会的诡计,地方实力派企图趁机在议会内拉帮结派,达成他们的野心…不一而足。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安森点点头:“但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情况远远没有那么严重。”
更准确的说,是安森完全不认为安妮王太后能屈尊拉拢一群无法无天的国民议会代表;以她现在的身份,对这群人应该是完全嗤之以鼻才对。
这和当初她拉拢自己和索菲亚·弗朗茨还不太一样…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王后,不要说傀儡,稍有不慎甚至有被当成刺客处决的风险。
而今安妮·赫瑞德是尼古拉斯一世坐稳王座的唯一依靠,几乎等同于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化身;这样的身份要私下和叛逆妥协,如果消息泄露,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这就是您不愿意接受议长身份的原因吗?”
埃里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
“我不理解!”
弗朗茨邸内,刚睡醒的馥劳拉扯着快要坏掉的嗓子,一脸委屈的瞪着特地前来看望她的陆军大臣:
“为什么不准我参加今天的国民议会,我是克洛维城红砖街民众的代表,这是我的权力,你们无权剥…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她就剧烈咳嗽了起来,面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瘫倒在床上。
“是是是…我们无权剥夺您参加议会的资格,馥劳拉小姐。”
索菲亚无奈的扭头翻了个白眼,回首时又是笑吟吟的模样:“可您也已经看到了,病成这幅模样,您打算怎么参加会议呢,您这不是让别人替您担心吗?”
“我没病,我只是…稍微有些疲劳…疲劳……”少女的话语声越来越弱,精神萎靡到双眼都无法聚焦的程度。
“那就更应该好好休息了,精力不足的话还怎么为克洛维城的民众效力,不是吗?”
索菲亚一边说着,一边冲门口的小女仆安杰莉卡使了个眼色:“放心吧,我这边已经安排了专业人士暂时作为您的替补,他会尽心尽责处理好您不再时一切问题的。”
“替补…谁……”
“这个您就不用知道了,您只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即可。”
接过小女仆递来的药剂,索菲亚顺势捏开少女的嘴,一点点到了进去。
已经濒临昏迷的馥劳拉根本无法反抗,红肿的喉咙抽动几下,全部咽了下去。
“很好,放松,然后美美的做个梦,再次醒来的时候,您就会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说完,索菲亚又为她盖好被子,同时示意小女仆留下照顾,然后便默默走出了房间。
早已在门外守候的威廉·塞西尔满脸愧疚之色,看到陆军大臣从房间里出来,急忙快步上前。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索菲亚直接拦住了他:“馥劳拉小姐是弗朗茨家的客人,她会去参加国民议会也有我的因素早里面,于情于理,照顾她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也许您是这么认为的,但我还是要说,塞西尔家欠你一个人情。”
年轻的海军上校摇摇头,表情尴尬又纠结:“您可能不知道,馥劳拉是我们家最小的一个,当初知道她失踪的时候,她父亲…啊,也就是北港市长法兰德斯叔叔,他有多惊慌失措!”
“毕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完全可以理解…我有时也能感觉到身为小女儿,究竟受到了家人多少溺爱。”
索菲亚轻描澹写的笑了笑:“人情什么的就不必了,只要北港能够坚定不移的站在议会这边,就是最好的感谢。”
“这点您不用担心,北港人民永远忠于克洛维,永远忠于国民议会。”海军上校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无论是谁,如果他胆敢与国民议会为敌,那就是与整个北港为敌…这就是我的承诺。”
陆军大臣微微颔首,当然,她并不会把这种口头承诺放在心上。
双方其实心里一清二楚:馥劳拉在索菲亚的监护之下,就是塞西尔家族最大的“诚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弗朗茨家族都必须竭尽所能保护好她,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说到承诺,我听说国民议会的代表中似乎有不少人聚集起来,准备推举安森中将担任国民议会的议长。”
海军上校忽然话锋一转:“不知道中将阁下是否有这方面的想法,需要的话,北港也愿意提供支持和帮助。”
“议长?”索菲亚眨了眨眼睛:“我记得国民议会…不是已经有一位议长了吗?”
“没错,而且是陛下钦点的。”威廉故意在“钦点”上加重了语气:“但很可惜,路德维希执政并没能赢得代表们的信任与爱戴。”
“我们当然都尊重陛下的决定,但如果让一位不受信任的议长继续领导议会,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执政阁下还是应该会去继续管理枢密院,最好还是不要继续插手议会的事情了。”
“哦?这是阁下的想法,还是整个议会的意思?”
“您可以随便找一位代表问话,都不会拒绝让安森中将担任议长的。”
海军上校故意不正面回答:“某种意义上,这甚至都已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了。”
也就是说昨天国民议会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安森那个混蛋在议会现场耀武扬威…哼,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立刻告诉我……
陆军大臣在心底抱怨了两句,依旧面不改色的点点头:“那就是了,大家还是尊重陛下的决定的,是否这么做,无论如何也要征询陛下的意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想把我们顶在前面当盾牌可以,那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这我当然明白。”海军上校可太明白了:“今天的会议上肯定还会有代表提起此事,届时我们会当做一项正式的提案,派专人递交到宫内请求恩准。”
规矩我们懂,北港这边会联合其他势力给王室压力,让他们认清现实的;哪怕他们不愿意,我们这边给过面子了,该怎么做不还是我们说了算?
心照不宣的两人彼此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
”你真的不打算成为国民议会的议长?“
送走了埃里希教员,走进房间的克里斯蒂安望向自己的弟弟: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真的认为你不应该错过。”
“是个好机会,但我确实不感兴趣。”安森耸耸肩:
“相反,我倒是觉得兄长您应该来担任国民议会的议长。”
“我?”克里斯蒂安哭笑不得:“算了吧,我可没有那种能力。”
“恰恰相反,我认为您非常合适——调停纷争,弄清事实原委,在矛盾和冲突重争取共同利益,寻求合作,这都是您的强项,也是担任议长最重要的素质。”
“……你是认真的?”
“我尊敬的克里斯蒂安兄长,我确实想要邀请您,担任国民议会的议长。”
安森脸上的笑意逐渐被认真所取代:“不仅仅是因为您的能力合适,现在的我几乎就是个靶子,太容易吸引到别人的火力了。”
“但幸好,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还没有见识到您的厉害…被敌人忽视,这本身就是绝佳的优势,您认为呢?”
克里斯蒂安没有说话,眼里冒出一丝精芒的他默默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
啪——
听到身后的推门声,刚刚送走了海军上校的索菲亚转身,略显担忧的看向蹑手蹑脚从房间里熘出来的小女仆:
“情况怎么样?”
“已经睡啦。”安杰莉卡一边回答,一边笔画着“噤声”的动作:
“不过睡的很浅,看样子她真的很想去那个议会呢。”
“……唉?”
被这套逻辑弄湖涂的索菲亚外这脑袋:“睡的很浅,为什么代表她很想去?”
“呃这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小女仆像是很害怕似的,紧张的盯着索菲亚:“因为她睡着的时候,经常笑着念叨某个人的…名字……”
“安杰莉卡,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索菲亚更不明白了:“念叨某个人的名字,这和国民议会有什么关……”
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小女仆那似乎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索菲亚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
沉默了许久,陆军大臣清了清嗓子:“安杰莉卡。”
“呃…在。”
“去给馥劳拉小姐,再准备一碗燕麦粥,越浓越好。”索菲亚面无表情:“记得在里面,多放些安神助眠的汤剂。”
“嗯,要越浓越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战争结束争吵
“三月二十九日,晴转多云。
在经历了诸多复杂的事项之后,我…艾伦·道恩,终于暂时结束了上一阶段的工作,重新成为了安森·巴赫大人的书记官。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插曲:曾经在某段时间暂时代替我负责这项重要且神圣使命的馥劳拉小姐,由于过度疲劳加上感染风寒,不得不暂时离开工作岗位。
作为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我对此深表遗憾,同时希望她可以在索菲娅小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尽快好转;但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竞争者’,必须承认如果不是这样,我可能无法这么快拿回自己的工作。
这一度让我感到十分纠结,好在很快这种纠结就被无穷无尽的工作所填满。
克洛维城的局势变幻诡谲,让我不得不花些时间整理思路,好能真正为尊敬的安森大人效力。
首先就是国民议会…五千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秉承着为王国利益而献身的绅士们刚刚赢得了一场空前的胜利。
当然哪怕就连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份胜利绝对谈不上稳固,甚至有‘自吹自擂’的成分——只要陛下开口,他们所有的成绩瞬间就会化为乌有。
于是这些代表们分成了两派(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同时在做两件事…小书记官纠正道),一部分试图寻求往事的认可,其中最主要的行动就是向陛下请命,授予安森大人国民议会议长的头衔。
考虑到安森大人自己对此都不甚热衷,我对他们的成功希望表示悲观。
另一部分则试图绕过王室,积极举荐安森大人组建立宪政党,团结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们形成全新的势力,与克洛维城的贵族集团对抗。
我对他们的做法感到恐惧…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希望安森大人成为克洛维最有实权的人,这件事我是举双手赞成的。
根本在于,这完全违背了自帝国建立,秩序世界诞生之后各个王国的核心逻辑。
正如同帝国的核心是皇帝,秩序世界的核心是秩序教会,克洛维王国的核心当然是奥斯特利亚王室。
奥斯特利亚家族的国王凭秩序之环授予的至高无上权力,成为克洛维这片土地上的纽带;所有势力向国王效忠,国王团结他所有的臣民——这便是秩序世界的逻辑。
而国民议会所正在做的事情便是抛弃‘国王’这一纽带,各方势力自发的团结起来称呼自己为‘克洛维’。
是的,正如同新世界的自由邦联那般。
但自由邦联只是一个世界边缘,无足轻重的小国,克洛维却是足以与帝国针锋相对,毫无争议的列强;双方地位完全不同,造成的影响也绝对不可并论。
如果他们成功了,则证明克洛维的团结完全不需要国王的存在;这将是对过去数千年秩序世界最为强力的撼动,将彻底摧毁所有人心目中理所当然的逻辑,整个秩序世界或许豆浆因此而产生不可预知的变化。
至于变化是好是坏,只能交给秩序之环来审判了。
另一方面,国民议会的变化也引起了贵族阶层的反弹;他们团结在王室周围,以尼古拉斯陛下的名义批判代表们目无君王,狂妄自大,僭越行事。
但落到具体的措施上,这些号称‘为陛下铲除叛逆’的贵族们,似乎并没有做任何能够影响局势的行为。
按照我这卑微的书记官所掌握到的情报,他们所做的事情包括并不不限于举办秘密俱乐部和沙龙,批评咒骂代表们的无法无天,以及在报纸上写匿名信,暗示国民议会很快就将要大难临头。
至于其它…大抵应该是没有的。
对于这些匿名信,不少代表很是气愤,信誓旦旦的要抓住幕后的撰稿人;不过安森大人似乎很支持,甚至还打算投资一两个这样的秘密沙龙,如果他们经费欠缺的话。
对此大人的解释是:现在克洛维城的贵族其实已经完全失势,变成了既无法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地位,也无法影响到任何人的群体;他们当中的某些个体或许还有些能量,但作为一个整体,已经沦为了彻彻底底的蛀虫。
想要清理虫子是很复杂,很漫长的工作,因此在腾出空闲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现状,让他们安于眼前,不会因为过分刺激变得狂躁,成为一项麻烦。
真正的麻烦其实在国民议会内部…失势的仅仅是克洛维城的豪门,地方贵族的权力实际上是扩大了的,并且已经有了掌控国民议会的趋势。
此外就是仍然滞留在克洛维城的外国人:瀚土的王太子殿下,自由邦联的联络代表,帝国各个大公国的使节们,以北境商会为首的大型跨国商会……
过去克洛维城团结一致的时候,他们无法对这座城市和背后的国家造成任何影响;可如今混乱的局势却给了他们机会,变得举足轻重了。
克洛维城的反对势力,国民议会的代表,陆军的士兵们的热情,王室的态度,还有外国人…这就是安森·巴赫大人眼前所要处理的全部麻烦。
而协助他解决这一切,正是身为卑微书记官的我,最最崇高的使命……”
心满意足的写下最后的注脚,得意洋洋的小书记官开心的合上了手中的日记本,开始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来自整个国民议会层出不穷的议案。
在完成了最初的大纲,终于进入到细节部分之后,原本团结的国民议会果然不出意外的分裂成了无数的团体,而各个团体之间又相互存在冲突和交集。
例如中央行省希望宪法可以存在保护贸易自由,经济自由的条目,但内陆尤其是很多南方行省则竭力反对,认为应该首先确保农民,或者说地主群体的利益,而他们是最反对贸易自由的。
又比如绝大多数群体都希望税收越少越好,只要能维持军队和最基本的政府运转就够了,最好是清廉并且少管闲事。
可问题是不少大产业主本身就是做政府专卖生意的,削减税收就等于削减他们的效益,而在产业主眼中少赚基本就等同于亏损,那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各方势力之间彼此冲突不断,想要在其中求同存异,编纂出最最基本的宪法内容,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如此复杂繁琐的工作,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小书记官的身上——好不容易结束了之前陆军部麻烦的他,现在又成了国民议会的书记。
当然,这次的工作量不同以往,无论时间紧迫程度还是规模都远远超越以往,所以安森还专门安排了技术顾问威廉·戈特弗利德从中协助。
在差分机的协助下,艾伦的工作效率得到了显著提升,不过本人对这个结果倒不怎么开心——这种可以大幅度减少重复工作的机器,让他产生了小小的危机感。
经过了长达两天半近乎无休止的工作之后,双眼通红,走路都“轻飘飘”的小书记官总算把整理好的文件交给了安森。
拿着这份期待许久的文件,王家侍卫总长阁下就以国民议会代表的身份,主动要求觐见陛下。
对此奥斯特利亚宫如临大敌——尽管安森的身份仍然只是五千多名代表之一,但此时所有人都清楚,他和“国民议会议长”之间,真的就只差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安森·巴赫中将,您不觉得自己所提出的要求,对您的国王十分无礼吗?”
王座大厅内,身披华袍,头戴宝冠的尼古拉斯一世俯视着台阶下的身影,面色愠怒:“你们简直是在毫不掩饰的,要把整个国家从我…您的国王手中抢过去!”
“恰恰相反,陛下,您的臣子正在努力拯救您的王国。”安森面不改色:
”克洛维王国的国王是奥斯特利亚王室,是陛下,这一点国民议会全体代表无人异议;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也只是履行陛下此前恩准的法案,执行陛下所让渡的权利而已。”
“至于宪法法典…恳请陛下认真回忆一下,此前市民议会通过的时候,不是也答应了允许部分自治的请求,授予了市民议会监督权和部分管辖权。”
“怎么到了国民议会,某些人就开始向陛下抱怨,认为这损害到了陛下的权威呢?”
说话的同时,安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环视了在场的贵族代表们。还看了看台阶上傲然屹立的索菲娅·弗朗茨。
只是高傲的陆军大臣在觉察到之后,就立刻将目光挪开,故意装作无视,好像是生闷气似的。
她这是怎么了?安森心里无比困惑。
“可你们制定的所谓宪法不仅要管辖王国,甚至连我的权力也要在宪法之下!”尼古拉斯一世依旧在强忍怒意,按照母亲教授的那样,冷静的与自己的“忠臣”交涉:
“这简直岂有此理,国王乃是克洛维至高无上之权威,理应拥有解释一切的权柄,不应收到任何制约!”
“陛下若是这么认为,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你说什么?!”
“王国之内,哪怕是君王也是要受到制约的。”安森不卑不亢:
“奥斯特利亚王室的王权建立在民众的臣服,贵族的契约之上;民众和贵族为王室效力,换取陛下的护佑,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制约。”
“君王庇佑自己的臣民,确保臣子能够妥善治理好王国,避免土地荒凉,人民困苦…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不是吗?”
说话的同时,安森的目光不停的瞥向台阶上的陆军大臣;按照两人的默契,这时候她该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了。
但少女依旧冷着脸,假装没听见似的继续保持沉默。
于是安森只能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因为王国并非陛下的私产,王国也并非仅仅属于陛下,它还属于全体克洛维人民。”
“你说什么?!”小国王终于忍不住了:
“狂妄!僭越!”
“是事实!”
安森依旧面不改色:“我不清楚是谁告诉陛下,国家是您的私产这种毫无根据的谗言——如果真的是,那岂不是说拥有‘秩序世界守护者’头衔的帝国皇帝,可以把整个秩序世界算作他的私产?”
“更不用说秩序之环是秩序世界的绝对领袖,如果理论成立,那么全世界所有的教会信众都应该抛弃自己的国家,无条件服从那位教宗大人才是!”
在场的贵族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中的不少人也听说过关于安森在国民议会上的演说,但还是被震撼的犹如五雷轰顶,脑海一片空白。
“即便如此,身为国王的我也应该是克洛维的主人,领袖!”小国王还在继续反驳:“就算要制定规则,也不应该约束到我的身上!”
“既然是为克洛维最高利益服务的宪法,那么它当然理所应当的惠及所有人,约束所有人。”安森微微欠身:
“我们坚持要将陛下也纳入考量,正是因为陛下也是克洛维的一份子;如果不这么做,岂不是等于说陛下不属于克洛维王国?”
“你……?!”
就在小国王怒火中烧的关头,沉重的军靴声突然在王座大厅外响起——换上一身军装的路德维希,突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他无所顾忌的走进大厅,先是摘帽向王座上的尼古拉斯一世行礼,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没穿军装的安森,表情如同盯上猎物的秃鹫。
“路德维希执政,您来晚了。”小国王没好气的开口道:“难道我的使者没有告诉您,王座大厅的这场会议?”
“当然说了,只是鄙人临时有要事在身,不得已耽误了点时间,还请陛下见谅。”
虽然口吻很卑微,但路德维希全程面无表情盯着王座上的小国王:“事实上,我现在也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哦,那是什么事?”
“是关于被看押收监的帝国大使,他已经招供了。”路德维希冷冷的大声道:
“关于此前暗杀王家侍卫总长,扰乱克洛维城安宁,制造兵变,刺杀卡洛斯二世陛下的一系列事件……”
“正是帝国为了入侵克洛维,所精心策划的阴谋!”
第一百九十五章 聪明的尼古拉斯
片刻的死寂之后,王座大厅内软爆发出如雷的惊呼和怒吼:
“这,这怎么可能?!”
“太过分了,这是毫不掩饰的宣战…不,这就是帝国的宣战书,战争已经开始了!”
“没错,必须惩戒这种毫无道义的行为,否则克洛维将会被看成是软弱可欺的对象!”
“宣战!宣战!宣战……”
贵族们慷慨激昂,每个都恨不得用嗓子发出最大的动静,好让周围人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究竟有多么的愤怒。
但只要认真观察就不难发现,不少人脸上的“惊讶”和“震怒”都显得……特别的浮夸。
当然浮夸了,毕竟他们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兵变和骚乱的事情跟帝国有关,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
只不过当初在突袭帝国大使馆的时候,克洛维并没有给予任何的官方回应,混乱的克洛维城也很难把任何消息传出去——特别是在所有外国人都被监视的情况下。
但这顶多是贵族们“震怒”的表面原因,或者说一个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是他们都能意识到,这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究竟能带来多大的收益。
战争,寄托崇高借口的战争,永远是团结利益受损的底层,向外转嫁矛盾最好的武器。
只要开战,就能立刻用“捍卫克洛维人的尊严”这个理由迫使国民议会停止他们现在的活动,转而奉献税金和兵源。
并且还有另一层的好处:战争如果胜利了那自不用说,小国王尼古拉斯一世的威望将达到顶端,甚至超越他父亲卡洛斯二世的地步。
毕竟虽然卡洛斯二世威望卓著,备受爱戴,以“幸运的王者”著称,但偏偏有个缺陷,那就是没有赢过帝国——当然某位走狗屎运的殖民地征召军团例外。
在旧大陆的正面战场上,卡洛斯二世没有从帝国手中夺得过一片领地,哪怕是一个村落,一座城堡也没有,胜利的战争也基本只是维持现状,而且往往损失巨大。
因此如果尼古拉斯一世能够改变这个情况,可想而知他会赢得多么巨大的威望。
反之其实失败了也不可惜,首先他毕竟是个少年国王,没人会把战败的罪名按在一个孩子头上。
非但如此,贵族们还能借此将责任怪罪给国民议会,怒斥是因为他们的无理要求和种种夺权行为导致了战争失利,让代表们遭受千夫所指。
无论如何,贵族阶层——当然是特指克洛维城的豪门贵族与他们的走狗们——肯定是不会受到任何损失的,这点很重要。
路德维希冷冷观望着这群为战争欢呼雀跃的贵族们,眼角闪过一抹轻蔑。
尽管他也是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公开这个“秘密”,但这并不妨碍他鄙视其他人。
“路德维希执政,还请您谨言慎行。”
王座上的尼古拉斯一世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的喜悦,相反,他只有紧张:“帝国皇帝是我的叔叔,秩序世界的守护者。”
“我不否认他或许也会为了帝国和骁龙公国的利益与克洛维爆发战争,但如此卑鄙,违背骑士道德的手段…如果有误,这将被视为莫大的羞辱和污蔑。”
小国王的话语声让贵族们的声音逐渐平静,甚至有不少人露出了疑惑与不满的神情——尼古拉斯的态度很明显,他不太想要战争。
早熟的人也有早熟的苦恼,那就是提前接触到了过多无法理解的信息和问题。
尼古拉斯一世很聪明,以至于他能清楚的认识到以目前克洛维的国力与政治稳定程度,远远不足以主动发起战争。
开战了是否陆军会愿意服从自己的命令,各个行省是否会愿意提供税金,会不会借着国民议会之口向自己敲诈勒索,战争失败了会不会给帝国继续入侵,甚至插手克洛维内政的理由……
太多太多需要丰富经验才能令一位君王解决的和理解的问题,但偏偏尼古拉斯现在最缺少的就是经验。
他这边还在犹豫迟疑,对面的所有人却都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推他一把。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您的臣子又怎敢当众将此事呈献御览?”路德维希行了一礼:
“被收监的帝国大使已经坦白,他就是受到了来自帝国皇帝的授意,要让克洛维城陷入混乱之中,为帝国插手制造契机。”
“我们按照他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大使馆和皇室——准确的说,就是皇帝本人私下交流的信件,里面的证据足以证明我刚刚所说的内容。”
当然,还能证明教会勾结咒魔法使徒,旧神派和帝国皇室刺客联手行动——但这些的痕迹都被审判所,克洛维大教堂外加路德维希自己清除了。
几方势力对此心照不宣:这件事的热度如果维持在帝国和克洛维的矛盾上,那么还是可以解决的,一旦扩大到教会的层面,克洛维可能就得考虑和整个秩序世界为敌,甚至敌人都不仅仅是秩序世界。
至少目前,克洛维还必须忍耐;即便反抗,也必须将反抗的烈度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也就是说,确实已经可以证明帝国皇帝介入了此事,对吧?”
即便已经接受了现实,小国王也是使用“介入”这种相对无害的词汇:“不过就算克洛维拿出铁一般的事实,帝国也是不会承认的。”
“他们肯定不会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对于不肯接受现实的人,它只会引起愤怒;对于早就渴望改变之人,它就是改变的理由。”
当了一回诗人和谜语人的路德维希,主动解释起了自己的话:“信件里的内容首先可以确保盟友和全体克洛维人站在您的身后,此外,那些本就对皇帝不满的帝国领主,邦国,自由城市,也很有可能因此宣布中立,甚至是加入我们。”
“皇帝可以用‘家务事’的名义插手克洛维和奥斯特利亚王室,那么为什么克洛维的国王不能用相同的理由,将战争解释为家庭矛盾?”
路德维希露出了有些狰狞的笑:
“这是您的权利,陛下。”
”是的,路德维希执政,您说的已经十分明白了。“小国王扶着额头,假装若有所思:
”不过想要发动战争首先需要集结军队,征收税金和物资,也就是争取到民众和士兵们的支持。“
”后者需要陆军部完成他们的工作,前者则需要国民议会尽快表态。“他抬头望向安森:
“这项艰巨的工作,我就交给是王家侍卫总长您来解决了,务必在三天之内给我一个答复。”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国王这是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急于尽快结束这场稍微有些突然的会议。
在场众人也非常知趣,很快就有上岁数的老贵族主动提出了“散会”的请求,尼古拉斯也就能以对方上年纪作为借口,十分仁慈的予以恩准。
散会之后,安森试图主动去找索菲娅,不过陆军大臣貌似仍然怒气未消,根本不想搭理这位王家侍卫总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扑了个空的安森正在犹豫是该去陆军部,还是应该赶回国民议会现场的时候,路德维希突然在半道上把他拦了下来。
“还真是清闲啊,安森·巴赫。”路德维希从背后冷冷的近前道:
“如果我是你,恐怕光是想着要怎么同时维持自己在士兵和国民议会代表两边的地位,就已经绞尽脑汁了。”
“是吗,那说明您相当在意这方面的地位啊。”轻笑了两声,安森转过身来:
“我的诀窍是最好都不要在意,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硬上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很好的讽刺,希望你还能继续保持。”
路德维希冷哼:“闲话少说,我找你是为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没忘记吧?”
还不是你自己突然开始扯闲话,还在这里吐槽别人…安森在心底吐槽,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当然,您帮我通过议会法案,我帮你开启一场战争。”
“现在国民议会已经落成,未来甚至有可能成为克洛维实质意义上的统治者,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路德维希目光意味深长:
“现在轮到你履行承诺了。”
“关于这个,我倒是觉得自己早就开始履行约定。”
安森也不客气:“你偷偷调动南部军团,还准备让我担任游骑兵军团的总司令入侵伊瑟尔精灵王国,我可是都是知道并且默许了。”
“否则的话,您不会认为自己在离开陆军部之后,能对忠诚宫的事情指手画脚,还不会遭到任何阻挠吧?”
“这我当然知道,但不够,远远不够。”路德维希目光灼灼:
“我要你命令国民议会全票通过战争决议,提供无条件的全力支持。”
“那稍微有些难度了,或者说完全不可能。”
“怎么,还有您这位‘完美计划’达人无法实现的事情?”
“有,比如说白日梦。”安森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国民议会有五千人,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他不是五千名士兵,凭什么无条件服从命令?”
“我不知道。”
路德维希眨了眨眼睛:“或许因为他们对自己的领袖太过崇拜,以至于会盲目的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执行他下达的所有旨意?”
“路德维希大人,您说的那个叫秩序之环,而不是领袖。”安森依旧保持微笑:“领袖想要让他的追随者们做事,也是要付出代价和报偿的。”
“……好吧,反正我也没真的指望那群唯利是图的家伙,真的能无偿奉献。”
路德维希依旧在嘴硬,只不过还是退让了半步:“我这边可以接受一些条件,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支持战争,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完全没问题,我们可以将这个作为谈判的基础条件。”安森点点头:“我会想办法将这件事尽快纳入讨论,给出一个绝对会满意的答复。”
“满不满意的另说吧,尽快就好。”
“那请问议长阁下有没有兴趣也来加入讨论?”
“算了吧,我只是陛下钦点的议长,和被整个国民议会拥戴的‘真议长’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路德维希继续冷嘲热讽:
“自取其辱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告辞!”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显然是那天议会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当天下午,国民议会就进行了对这场战争的讨论;代表们显得很兴奋,因为能够参与对战争的讨论意味着国民议会的地位至少是看起来的提升,哪怕这种提升或许真的只是看起来。
即便如此,所有代表们也是认真严肃的在讨论,甚至许多对帝国和克洛维关系不甚了解的代表,还会主动向出身较好,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代表们请教,后者也基本耐心认真的回答——毕竟自己解答的话,也能让其他代表先入为主的支持自己的观点。
在这样的“快速理解”下,国民议会对这场战争的认识真的如路德维希所描述的那样,变成了一场类似亲戚争财产的“家务事”:克洛维这边是刚刚家里顶梁柱遇害留下的孤儿寡母,帝国皇帝则是盯上了侄子财产的邪恶远房叔叔。
更可气的是这个叔叔并不是个穷鬼,相反他很有钱,比他侄子家有钱十倍,但还是贪婪的盯上了侄子的家产,绞尽脑汁的想要偷走,偷不成就用抢的,怎么听怎么可恨。
这种淳朴的理解迅速激起了整个国民议会的怒火——没办法,代表们受教育水平参差不齐,不淳朴些实在是理解不能。
当天下午,国民议会就全票通过了对这场战争的支持;第二天不到中午,安森就带着议会的一揽子表态找到了路德维希。
认认真真用半小时看完了国民议会通过的内容,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放下手中的文件,死死盯着安森·巴赫的眼睛:
“我只问一件事,你们这所谓的表态究竟是支持战争,还是……”
“……趁火打劫?!”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分道扬镳
“您这种说法就很有意思了。”安森面无表情的揣着手:
“按照国民议会的说法,为了证明对王国的绝对忠诚和对陛下的理解,他们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
“让步?你们口中的让步,难道是某种新型金融债券的形容词吗?”
路德维希冷笑:“我不想和你过多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纠缠,些微程度的退让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你们居然还想要监管战争期间的各项开销,甚至是组建专门的后勤委员会来监管账目,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安森反问道:“国民议会的代表鱼龙混杂,农民地主,小商人产业主无所不包,但偏偏懂军事的寥寥无几,成立专门的后勤委员会来解决专业问题很长啊——话说枢密院不是也这么干吗?”
“我什么时候和你聊枢密院了?!”
路德维希差点儿就忍不住了:“你们想要监督税金开支,这是绝对的僭越!”
“怎么僭越了?”安森依旧像是完全不明白:“国民议会可以制定税金额度,可以组织国家公债,怎么一想要监督税金的去向,就立刻罪不可赦了?”
这……路德维希当场语塞。
倒不是因为愤怒或者困惑,而是问题严重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监督税金就罪无可赦,能容忍你们在这里自作主张的制定税金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在执政大人的构思之中,国民议会顶多能当作一谏言机构,协助王室和自己了解各地各阶层实情,顺带着给外省和底层一点点额外的甜头和名誉补偿。
至于像现在这样,财政完全落入国民议会的掌控,根本就不在路德维希的计划之中,属于绝对意义上的突发事件——他到现在其实都不太能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凡是也要看对比,放在克洛维王国上层,尊贵的弗朗茨长子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议会专家”了。
“……就算退一万步说,你们拥有监督税金使用和是否存在贪污腐败现象的权力,那也不等于你们必须要使用吧?”路德维希叹了口气:
“反正钱都已经花了,为什么还要在意是怎么花掉的?你在买朗姆酒的时候,会在意生产它酿酒工人心情是好是坏,亦或者酒瓶产地工人的薪资情况吗?”
面对执政大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安森的回答是叹息的一笑,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果然…是路德维希大人您会问出的问题啊。”
“……你说什么?”
“您是一个富人,而且还是超乎很多人想象的富人,这点我相信您不会反对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安森继续开口道:
“一个人如果富裕到您这种境界,只要钱能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么就不会在意钱时候花的足够划算。”
“我就拿雷鸣堡之战举例子,当时您直接买下了我所在的征召兵团,甚至后来直接投资了整个步兵师三分之二的股份,这是因为雷鸣堡步兵师是什么稳赚不赔的潜力股吗?”
“当然不是,您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可以更加不受干扰的控制整个军队,至于是赚是赔根本不重要,达到了目的就行,哪怕为此多花掉成本价五倍,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价格,那根本无所谓。”
“……所以你认为我这种理财观念是错误的,钱就应该锱铢必较,而不仅仅是当作完成目的的工具?”路德维希微微蹙眉,他倒不生气,而是努力理解对方的意思:
“我应该让钱化的更划算,而不仅仅是实现我的目标?”
“恰恰相反,我倒是更认同您这种想法;钱只有在花掉的那一刻才有价值,储存起来的黄金就是碍事的金属,在实现病态占有欲的层面上,它和房子,收藏品,奢侈品,甚至是报纸的头版头条没有本质的区别。”安森摇摇头:
“问题在于国民议会的代表们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把锱铢必较当成是理所当然,甚至认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是王室和贵族在欺骗国民议会,否则为什么不同意监管?肯定是因为心里有鬼。”
“这是什么超乎常人理解的逻辑?!”路德维希哭笑不得。
“不。”
安森的表情却是异常严肃:“这就是国民议会的代表,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克洛维王国绝大多数人的逻辑。”
话音落下,路德维希的表情终于认真了许多。
“……好吧,这条我这个执政可以让步,允许国民议会组建后勤委员会监督战争期间的开销,反正到时候真正负责拨款的人是陆军部,枢密院这边现在对陆军已经没多少话语权了。”
虽然不得不忍了,他的口气依旧让人不太舒服:“但是在全国各地,甚至连村镇都要设立国民议会…你们不会真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吧?”
“当然不会,而且我要强调一点,这是国民议会的提案,不是我的。”安森无奈的摊了摊手:“王国按照总督府,自治城市,边境贵族领,直辖领划分十三行省,各自遵照不同的历史传统,臣服克洛维王国的方式为陛下效劳,辅助职业官吏,建立了一套十分复杂,但至少行之有效并且运营通畅的管理系统…嗯,这是我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告诉我的。”
“在我看来,实质上王国的管理方式是剥夺了地方的财权和军权,虽然地方有驻守军队和征召系统,军火库,但军队的指挥权完全在陆军部手中;尽管地方的总督府,村镇长老会议,近乎贵族共和制度的几个地方豪族轮流担任镇长,但克洛维城的税吏却能直接把手伸到乡一级,因为那里也有王国驻扎的军队,谁敢不交税就剿灭谁。”
“既然你那么了解,就该知道这套系统正常运营的核心除了强权,还有王国和地方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路德维希眉头紧蹙:
“而国民议会的扩张会彻底摧毁这种默契,把很多以前可以私下协商的事情放在台面上,你觉得这样好吗?”
“这样不好吗?”
“你说什么?”
“把过去私下商量的事情,拿到台面上讨论。”安森一脸真诚:“我发自内心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办法,您不这么认为吗?”
“我认……”
路德维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怎么,你很想把今天我们俩商量的事情拿到台面上,闹得人尽皆知?!”
“当然不想,否则我为什么私下来找您呢?”
“那你刚刚说的那又是什么?!”
“我认为公开解决比私下好,是因为王国就是因为这种所谓的‘默契’才被地方势力束缚了手脚。”安森摇摇头:“您看,假如各地乱七八糟的行政机关全部服从当地的议会,各地的议会再服从于省议会,省议会服从国民议会,很多问题不就变得简单明了?”
“是啊,因为你们直接就把地方派请进克洛维城了!”路德维希死死盯着他:“地方派直接变成了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制定的法律甚至还可以限制国王,他们当然团结,处理事情解决明了!”
“只要能解决问题,让克洛维王国更加团结,这有什么不好?”安森反问道:“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为了捍卫克洛维王国的利益,对吧?”
“……我不知道,曾经我以为是的,但现在却不敢这么肯定了。”
路德维希深深的摇了摇头:“我心目中的克洛维和你心目中的那个,貌似并非是同一个。”
“但克洛维只有一个。”
“是啊,克洛维只有一个。”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安森:“也只能有一个。”
“而我们都为了这唯一的克洛维奉献和牺牲。”
安森点点头:“我们所作的全部努力,都是希望它团结,强大,且独立。”
“是啊。”路德维希表示赞同:“只不过顺序难道不应该是独立,团结和强大吗?”
“不。”
“哦,为何?”
“不团结就无法强大,弱小之人是没有讨论‘独立’这么奢侈的事情的。”
“所以你认为国民议会能做到这一点?”
“或许能,但我们尊敬的尼古拉斯陛下和他忠心耿耿的贵族大臣们,肯定办不到。”
“为什么?”
“如果他们能,那么国民议会是怎么出现的?”
“……你还真是擅长说出让别人无法反驳的话来。”
“客气,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特长罢了。”
看着依旧“谦虚”的安森,路德维希笑了出来,却是一种毫无喜悦的笑容。
到此为止他终于完全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站在索菲亚一边,为什么安森·巴赫明明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还要为国民议会的成功东奔西走,为什么宁可损失自己的利益,也要和那群中下层军官,士兵们站在一起。
是的,路德维希自认为也算爱惜士兵,但那时在物质上绝对不克扣,承认他们的能力并予以符合的职务…但绝对不包括让一群士兵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向自己提意见。
一切的答桉很简单:改变,他们想要改变这一切。
但路德维希并不想,无论是国王统治国家,还是秩序教会团结民众信仰这一切早就根深蒂固的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坚定不移的相信克洛维需要一个强权,一个足够有凝聚力的核心与足够优秀的手腕,他相信这一切甚至愿意接受掌握它的不是自己。
尼古拉斯一世如果足够强大,他也愿意为这位小国王效忠;但他软弱可欺,做事拖拖拉拉前瞻后顾,那么就不能怪路德维希单干了。
但安森还有父亲…他们是真的要颠覆这一切。
他们所要创立的“新制度”对路德维希而言太陌生也太过令人恐惧——这是个需要得到所有人真心实意爱戴,而非恐惧的制度,至少在他眼中是这样的。
路德维希无法接受这一切,更不打算习惯这一切,他能做的也只有力所能及的在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里修修补补,试图让它还可以维持下去,直至它再也无法支撑的那天到来。
他终于明白了,不是自己太过贪婪导致和安森·巴赫的决裂,而是两人选择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要冲突对立的。
“……所以,我们真的无法再合作了吗?”路德维希的语气突然很惆怅:“放下芥蒂,彼此坦诚相待,精诚团结的击败来犯之敌。”
“我们当然可以,但路德维希大人,您要的不是合作,而是服从。”
安森笑了:“您想要让国民议会像士兵那样服从,不准和您还有国王陛下再讨价还价…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雷鸣堡的时候我们不就成功了吗?”
“是,可您是不是忘了?”
“忘什么了?”
“我们当初进攻的雷鸣堡,是个空城。”安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就算当时我们围而不攻,它也还是会崩溃的——进攻了,不到一个月攻下堡垒,不进攻还是不到一个月攻下堡垒,团不团结根本不重要。”
“……你不说,我差点儿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路德维希哑然失笑…没错,和团不团结没关系,重要的是敌人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纸老虎。
他已经听明白了安森的意思:国民议会答应开战,但绝对不会因为开战而对目前的局势做出任何的妥协;相反他们还要更进一步,通过战争彻底控制整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将过去奥斯特里亚王室所组建那套统治体系彻底终结,由国民议会取而代之。
国王和贵族们要么接受,要么就要准备好在迎击帝国之前先来一场彻彻底底的内战:这回可不仅仅是五千多名代表,而是他们身后的各个行省,陆军内众多信了安森·巴赫鬼话的中下层军官。
不把这些人统统清洗干净,战争就将会无休无止,直至这群代表们彻底看清形势,走上推翻国王的道路为止。
倒是这一次,路德维希突然空前的有信心。
他有十足的把握,那位小国王和他亲爱的摄政王太后母亲,百分百会妥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变革者分裂,保守派也分裂
路德维希的推测完全正确:在经过认真考虑之后,小国王和王太后居然又妥协了。
事实证明“妥协”也是有滑坡的,只要一开始没能强硬起来,之后就会不断的退让来换取对面暂时的友好,让冲突不断的局面看起来仿佛还在掌控之中。
这种虚假的安全感不知怎的对如今的克洛维城豪门而言十分重要,仿佛只要还能凑合,他们就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自己还是过去能够作威作福,甚至继续享受特权的阶层。
而对于摄政王太后与小国王来说,问题还要更现实一些: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之后,奥斯特利亚王室除了王家侍卫,已经没有兵权了!
陆军部现如今支持国民议会,而那群议会代表都是不折不扣的反贼;白厅街警察和少部分军团在路德维希手里,而这位执政大人也是个根本不掩饰的野心家。
支持议会有可能让王室变成傀儡,支持路德维希,王室还是有可能被架空,那岂不是做什么都一样?
于是乎现如今的摄政王太后只剩下最后一点点执念,那就是小国王尼古拉斯;只要他成年了,克洛维将会天翻地覆,所有人都无条件的臣服于他。
至于原因?她也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所以无论路德维希还是安森,所有人都清楚王室的底线,那就是只要确保小国王还活着,安妮王太后就不会选择鱼死网破。
拿捏住了对方的底线,剩下的就容易多了,也肆无忌惮多了。
于是安森这边继续组织国民议会的代表们集会,发动“赤心”的组织成员们出去演讲,在是市民和军队中宣传那套其实还很粗浅的平等理论。
而路德维希也在加紧宣传战争,宣传假如克洛维不反抗这场奇耻大辱,将注定成为整个秩序世界的笑柄,被重要的盟友们所抛弃——当然,他也没忘了将南部军团调集前往克洛维城。
两人都没有得到来自王室的许可,但两人就都做了。
摄政王太后对此并无意间,或者说她其实也不敢有意见;装聋作哑双方还能继续“扮演”明君贤臣,戳穿了最后一层伪装,大家可就真的要兵戎相见了。
王室继续退让,两人也就愈发的肆无忌惮,各自的事业逐渐蒸蒸日上。
不遗余力的双方都清楚,这不是势力角逐,而是截然不同的制度之争,胜者赢得的并不仅仅是那顶冠冕,而是定义冠冕的资格。
但和很多人认为的不同,有时候你越是强求,塑造认同感,反而会扩大内部的冲突,制造分裂。
首先出问题的就是路德维希自己这边,或者说某些曾打算追随他的克洛维豪门贵族,率先出现了分裂派系。
原因也很简单,在路德维希的认知中药加强集权,笼络底层给出相对公正的平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将各个势力的最强者集合起来,塑造成坚不可摧的联合体。
比如银行家需要投资和放贷才能扩大收益,产业主需要活动资金,廉价原材料和市场才能维持运转,大地主和农场主需要丰富的商品,提高他自己的生活水准,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既然三者之间是如此互补的关系,那么就应该把三者联合起来,不就能将国家最多的财富集中起来,获取更大的效益,产生更大的能量?
过去因为上流豪门的矜持,路德维希的计划推进的很不顺利;现在有了来自外省贵族和国民议会的压力,进展飞速。
嗯,然后就分裂了。
首先是部分经营放贷的小银行和小工厂主人,后来很快就连许多大企业主也开始排斥是这个“超级集团”,或是观点与大多数人相左,离开后和其他境遇相同之人抱团取暖。
又过了几天,就连博格纳子爵,这位路德维希曾经最坚定的支持者也从原本的贵族代表派系中分离出来,成立了自己的小团体。
对此经济大师兼传媒大人,尊贵无比的陆军大臣索菲娅做出了精辟的总结:
“路德维希或许懂得军事,有可能了解政治,但他肯定不明白经济是怎么回事。”
“某个行当的头部联合起来进行部分程度的垄断,从规模上看是好事,因为这能减小无意义的损耗;但从整体发展上看则是不折不扣的坏事,因为它减少了竞争的可能,也同时是在扼杀那些中小规模的经济体。”
“如果大银行都去和大企业做生意,大企业都只服务最有钱的富人,那么小企业就借不到钱,小银行也筹不到款,甚至联手的产业头部还能互相通力合作,绞杀他们彼此的竞争者。”
“当然,这些都是很久远之后的事情了,短时间内路德维希的做法甚至还有可能振兴经济,虽然只是看起来被振兴了。”
“可他偏偏不应该把这当做理所应当的事情说出来,把豪门集团变成弱肉强食的恐怖巢穴;没有了之前的含糊其辞,看清了这个集团是怎么回事的那些人怎么可能还会继续留在里面?”
果不其然,意识到存在问题,但偏偏不清楚问题在哪儿的路德维希,只能一遍遍反复强调自己这边的核心理念。
只是他宣传的越多,理念解释的越清晰,越没有空白的灰色地带,越是没有人愿意加入他——就如同工人们其实也清楚上流水线和当农奴相比不见得更轻松有尊严,但真沦为农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路德维希也并不打算更正…随着不断有人退出,剩下的豪门集团成员们也就愈发的团结忠诚,人数的减少非但没有让他们变得软弱,反而声势更大,行动力也更强了。
那些分裂出去的势力要么假装保持中立,要么还是不得不“屈从”于执政大人的理念,哪怕他们并不愿意回去。
至于国民议会一方也并没能因为贵族集团的分裂而弹冠相庆,开香槟庆祝——是的,国民议会这边也分裂了。
而且情况还要更严重!
用克里斯蒂安的话说:“一切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安森拒绝担任国民议会的议长,不过细细想来就算他答应了,应该也没什么意义。”
既然安森不肯担任议长,原本就“倡导平等”的国民议会自然也不会轻易服从其他人的领导,总体上还是能维持一个集体决议的状态。
而克里斯蒂安圆滑的手腕加上他“安森兄长”的身份,也多少为他担任议长职务加分不少,愿意配合他的工作。
不过事情只要存在就必然有意义,出现了空缺就自然有人来弥补,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体现在国民议会这件事上,就是有越来越多的代表开始积极踊跃的发表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虽然很多代表们自己的受教育程度不高,但并不意味着克洛维不存在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拥有类似“平等”思想,甚至是做过相关研究的学者更是不胜枚举。
代表们或是主动登门,或是学者们拿着自己的社会学研究理论向代表们兜售,总之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各取所需的和谐——学者们得到了经费,代表们拿到了符合他们想法的理论。
甚至有许多过去很古旧的学者文献也被代表们翻找了出来,如获至宝的他们当然奉若圭秉。
至于某位走私违禁品的见习教士趁机赚了一大笔外快,连带着帮他干活的几位无信骑士团前成员也捞了不少好处…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既然纯粹是先射箭后画靶的提出自己的理论,相互冲突那么自然是无法避免的,而且更麻烦的是这种事情你很难寻找共同点,甚至想要在彼此之间调和也很困难。
更不用说因为不同理论的出现,国民议会内部阶层矛盾,地域矛盾复杂的问题马上就暴露了:小商人,穷贵族,豪门,大产业主,佃农,城市工人……
彼此之间就算不是亲如一家人,那也是视若仇寇。
利益不同,导致根本无法轻易团结所有阶层和群体;而经历过之前的种种事件,各团体也算见识到了传媒的力量,开始一边对外公开演讲,一边在报纸上刊登宣传自己理念的文章。
于是原本可以算是克洛维城最激进的“赤心”组织,在各个小团体的竞争中很快就变成了比较温和保守的那一派。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有过之前和王室,枢密院抗争经验的埃里希教员还有卡尔·贝恩迅速反应过来。
如果你在某个争取利益的抗议群体中被看成是“温和派”,那几乎就等于在说你是个头像派了!
利用自己这边的渠道,第二天《克洛维真想报》和另外几家的报纸头条上就出现了“赤心”的文章。
至于内容…无外乎强调军队和克洛维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同时非常极端的强调如果没有参过军或者为军队服务过,那就不配称之为克洛维人。
这种极端言论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反对,也收获了很多赞同,但无论如何作为军官组织的“赤心”有这种想法,其实也不是不能被理解,因此并没有造成多少冲突。
而且最重要的…它将“赤心”重新拉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之中,看到了曾经赢得“议会法案”的组织仍然战斗在国民议会的最前沿,肩负着领袖般的使命。
卡尔·贝恩和埃里希则是多少松了口气,总算是能稍微消停一阵了。
嗯,才怪。
才过去两天,报纸上就刊登了比“赤心”更加极端的言论:血统不够纯正的克洛维人,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克洛维人!
乍一听貌似非常上层贵族的言论,实际上是某个中央行省出身的佃农代表提出来的,他认为克洛维王国应当是纯正的克洛维人掌权,而克洛维上层中有太多的外国贵族,或者说和外国有关系的贵族了。
除了引起不少人的赞成之外,这番言论又重新掀起了一个全新的议题,那就是如何定义克洛维人?
有人认为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你就是克洛维人,有人则觉得必须血统纯正,有人觉得只要纳税就是,有人认为必须参军……
越来越多的先决条件被提出来,也让越来越多的代表和克洛维城的市民们关注此事;甚至是在国民议会的正式会议上,也被拿来当作宪法制定议会的重要内容。
与此同时,代表内部极端言论的“军备竞赛”还在继续,不少试图整合团结议会的代表们发现,与其在那些理论上做文章,不如制造仇恨和敌人更方便。
首先是有人提出既然国民议会已经成立,那么就应当全面撤销贵族们的封建特权,没收他们的领地纳入王国的“公共财产”——除了国王陛下本人,克洛维不应该存在第二个贵族。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人提出了反驳意见:既然贵族都失去了特权变成普通民众,那么为什么国王还要继续维持那套古老的特权,不应该让他也成为他人民中的一份子吗?
但这还不够…贵族们过去依靠特权享受了无数的利益,这些利益都是从他们的农奴,被他们压榨的仆人身上剥削的,也就是从所有克洛维民众身上剥削的,应该让他们付出代价,至少也必须偿还一部分才可以。
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有人将这种偿还看成是“投降的软弱想法”,曾经享有特权的贵族应当被看成是罪犯,光是偿还还不够,还必须要让他们服刑,最好是坐牢。
精通法律方面的代表立刻在报纸上写文章予以批判:“所有的监狱关押犯人都是要花钱的,而且让一个人不劳动被关起来还要花很多的钱,为什么不把部分罪大恶极的贵族处决,再让剩下的统统去服苦役,偿还他们的罪孽?”
等到某天清晨,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索菲娅·弗朗茨坐在餐桌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报纸的时候,发现上面赫然正写着:
“只有枪毙几百个贵族,再处决两千个为他们说话的叛徒,才是真正捍卫克洛维至高利益的正义之举!”
第一百九十八章 帝国干涉的前兆
帝国,骁龙城皇宫。
炉火耀眼的偏殿内,端坐在沙发上的艾德兰大公微微蹙眉,默默打量着手中的雪茄。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南方人的独特消遣,北方港口的水手和骑士们还是更热衷烟斗和克洛维传来的卷烟,味道浓郁的雪茄对她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
偏偏这座宫殿的主人,也是艾德兰大公的主人皇帝陛下最近爱上了这种东西,还十分积极的向前来觐见之人推荐。
大家都明白,这是陛下故意释放的信号——皇室将与一直不怎么亲近的南方骑士与贵族们和解,团结整个帝国。
艾德兰大公理解皇帝的苦衷,但他真的很讨厌这个东西,偏偏又不敢不接受——大公拒绝皇帝的馈赠,很容易被看成艾德兰公国与帝国皇室之间心生间隙,貌合神离。
但他真的很讨厌这种东西。
就在艾德兰大公还在纠结到底是再抽两口,假装不懂随手放下,还是干脆扔进壁炉里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大门外。
“贝尔纳,你还在呢?!”伯纳德·莫尔威斯大步流星的走进偏殿,眉头紧促的他甚至不等坐下便开口问道:
“陛下…他知道了么?”
“你是说克洛维城?”
艾德兰大公猛地起身,假装失手将雪扔进了壁炉里:“已经知道了,今天特地要我来觐见,就是因为那群野蛮的暴发户们!”
“野蛮的…暴发户?”伯纳德愣了一下,甚至都忘记坐:
“我记得艾德兰大公国和克洛维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么突然?”
“没什么,单纯的看不惯罢了。”艾德兰大公摆摆手,赶紧绕开这个话题:“他们真是太疯狂了,居然有人想要清洗贵族,把奥斯特利亚王室变成傀儡!”
“是的,这确实很让人出乎意料,只能说历史太短,又没什么底蕴的国家总是会发生这种诡异的事情。”
伯纳德点点头,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可这就打乱了帝国的全部计划,陛下原本是打算等待克洛维自己先乱起来,等到夏天再发动战争;可眼下的局势如果帝国再不插手,克洛维怕是真的要天翻地覆!”
“奥斯特利亚王室固然是帝国的敌人,但毕竟也是秩序世界的一员,理所应当的拥有统治克洛维的权力,而现在这种权力怕不是马上就要被彻底毁灭。”
两人的表情都很是凝重,不仅仅是因为克洛维过于极端的内乱破坏了帝国原本的计划,更因为这种混乱很可能也会对帝国造成影响。
伴随着时间推移,原本由于兵变而导致封锁的克洛维城,也逐渐有消息穿了出来:流言蜚语,商业新闻,甚至是白纸黑字的报纸……
起初帝国这边或是为克洛维人的混乱幸灾乐祸,或是被帝国大使馆遭到突袭一事震怒不已,或是为滞留在克洛维城的亲戚而感到担忧…总之还在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内。
可很快,他们就开始看不懂了。
要说帝国也不是没有自由城市,议会作为一种制度的体现,帝国人还是能看明白的,但议会成员甚至民众代表居然不是按照血统和财产,什么人都能行…这样他们就开始迷惑了。
紧接着这些人到了克洛维城,组成了一个所谓的“国民议会”,不仅拿到了部分权力,貌似是直接就解散了原本的贵族院(枢密院),夺取了克洛维王国几乎所有的权力。
他们甚至还要重新制定一部法典,要求连国王也必须遵守,贵族当然也更不必说,而且貌似这次贵族还是在弱势的一方。
到这里帝国人虽然有点看不懂,但他们也尊重邻居的变化——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制度,况且敌人的这种紊乱其实对帝国是有好处的,大家也就乐得如此。
可很快,这些所谓的“国民议会代表”居然还要撤销贵族的特权,剥夺他们的领地,甚至打算审判和处决贵族。
根据某些非官方的流言蜚语,貌似连奥斯特利亚王室也在他们的审判范围之内!
这样帝国人就不仅仅是迷惑,而是愤怒——帝国人当然不能要求克洛维人必须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但如果这种想法过于离经叛道,那就另当别论了。
“遵照秩序世界的古老传统,帝国皇帝也是理所当然的秩序世界守护者。”艾德兰大公沉声道:
“克洛维人如此的离经叛道,肆意破坏千年以降的古老秩序,是对陛下毫无疑问的挑衅;如果最要,陛下完全可以用为侄子报仇,恢复克洛维真正秩序的名义出兵。”
“没错,但前提是克洛维人真的愿意接受来自帝国的拯救。”
和艾德兰大公不同,伯纳德的观点比较的消极:
“按照我所掌握的情报,这个所谓的‘国民议会’几乎囊括了克洛维人除王室之外全部的势力。”
“这意味着什么?克洛维的混乱并非许多人所认为的一小撮叛党,而是几乎所有人的克洛维人都因为某些原因,发自内心的认为是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了。”
“但对于如何变革,他们应该也是存在争议的。”艾德兰大公十分赞成:
“按照目前的势头如果不加以组织的话,那些叫嚣着要处决贵族,连王室都要罢免的狂徒是真的有可能控制这个强大的国家,哪怕只是暂时的。”
“这种情况下,也只有陛下出兵才能有可能扭转局面,避免出现最坏的情况了。”伯纳德沉声道,忍不住叹了口气。
两人都明白,皇帝所担心和坚持出兵的理由当然不是因为会克洛维人的死活,而是这个对手的变化,是真的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影响。
是的,现如今的帝国也已经摇摇欲坠站在变革与混乱的边缘了。
瀚土,伊瑟尔,新世界……从圣徒历一百年开始,帝国不断的在各个战场连续失利,所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皇帝威严飞速下滑。
而帝国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个完整统一的国家,而是大大小小无数个自治体相互套娃,叠床架屋的“超级邦联”。
帝国的团结自然也并非依靠纯粹的暴力机关,而是多年以来的习惯与皇帝本人的威信。
以帝国的体量,一位拥有崇高威信的皇帝只要能动员三分之一帝国的体量,就能轻易压制所有的叛军,碾压任何不服从帝国秩序的国家,实现任何他所想要实现的伟业。
反之如果一个皇帝如果经常在战场失利,对外遭到别国孤立冷落,那么无论他的继位有多么合理合法,理所应当,失去皇位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虽然几乎代代帝国皇帝都是赫瑞德家族出身,但也并非全部;情况如果真的特殊并且某位大公在骑士中拥有绝对的声望,也并非没有可能从龙骑士血脉中接过那顶冠冕,成为帝国的新主人。
因此对于内部改革的声音,帝国皇帝是非常警觉的;在别人眼中那仅仅是为了维护帝国利益儿做出的改变,但对皇帝本人,则基本等同于要让他交出自己的皇位——权力永远是只能增加,不能减少的东西。
但为了对过去几年帝国屡屡受挫做出回应,皇帝也不得不答应某些人的改革要求,同时在大致方向和具体细节上与对面磨嘴皮,争取只做出微小的让步,当然最好是根本没有让步。
这种时候克洛维突然爆发的变革当然就显得异常刺眼:外省,下层平民和小贵族…这些势力如果真的在克洛维变革成功甚至掌握了所有的权力,谁能保证不会激发起帝国内部某些人的野心?
甚至不仅仅是帝国,就连各个大公们的公国内部也绝对遭受不起这种程度的冲击——市民和佃农,小贵族联合起来索要权力,甚至主动联合军队,把控税收要挟和勒索给他们更多的自由…光是想想,都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因此克洛维眼下的变革,早已不再是克洛维人自己的事情,整个秩序世界都在密切关注着其中的一举一动。
而作为皇帝最信任,也最喜欢扔出去承担责任的大臣之一,伯纳德·莫尔威斯对于自己的陛下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他百分百会趁这个机会出兵,用一场空前的胜利挽回他失去的尊严。
硬要形容的话,如今的赫瑞德皇帝陛下很像是个赌徒…由于赌输了一次想要回本,不得不投入一场一场并不能确定结果的赌局,直至他输掉所有的钱,被高利贷商人榨干最后一滴油水,或者死于非命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收手的。
至于能不能成功,甚至是借助妹妹安妮·赫瑞德的力量间接控制克洛维,伯纳德倒是不怎么看好;在他眼中既然克洛维已经爆发了变革的声音,那么说明克洛维的局势已经恶化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再加上此前教会的插手干涉…继续入局,并不是什么非常明智的决定。
“可你不觉得应该试试吗?”
艾德兰大公突然道:“不用像克洛维那样激进,哪怕只是最微小的改革,比如允许按照某个财产基数水准,给底层的民众投票选举的权力…真的就绝对行不通?”
“……或许可以,或许真的可行,或许…这其实才是真正正确的决定,我不知道。”伯纳德摇摇头,脸色相当的排斥:
“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只要你给了他们这种权力,那么就再也不能停下来;得到了甜头的底层只会继续索求更多,绝对不会有停下来心满意足的那天。”
“自由邦连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吗?最开始只是一群殖民地的反贼想要少交税,等到帝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这群人就开始想要自由和独立了!”
“我认为你举得例子没有可参考的价值,不过我理解你的意思。”艾德兰大公微微蹙眉:“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滑坡,唯一避免我们被消灭的办法就是将不安因素扼杀再摇篮之中。”
“而这也正是陛下打算做和将要做的事情,虽然未必会如他所愿那般成功。”
伯纳德·莫尔威斯依旧不忘记调侃皇帝:“只是这就更让我好奇了——哪怕帝国要进攻克洛维,艾德兰也绝对不是被征召的主力军,为什么大公您会如此紧张?”
“倒也不是紧张,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或多或少有些感慨。”
“……感慨?”
“我亲爱的伯纳德,你难道就没有觉察到,如今的世界和我们当初所认为的已经大不相同了吗?”艾德兰大公反问道:
“从不干涉世俗政治的教会,开始越来越热衷于插手各国内政,甚至不放过任何一次加强他们世俗实力的机会;曾经和帝国并称的强权,如今甚至走上了违背传统的道路。”
“这个世界正在悄然发生一些变化,我们可以假装它们不存在,但当灾祸到来的时候,它们可不会因为我们的无视而饶过一命;相反,我们或许是最先被风暴所席卷,身死族灭的那个。”
“我敬爱的贝尔纳大公,您感慨的像个诗人。”
伯纳德微微蹙眉,他不知道眼前这人突然怎么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暗示自己什么,又像是突然间“顿悟”了某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变得异常古怪。
“我亲爱的伯纳德,我倒是觉得你更像是个哲学家,只是不喜欢使用文字罢了。”艾德兰大公笑了笑:
“另外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放弃吧,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下定决心,打算派兵干涉克洛维王国的骚乱,而且是以援助他侄子的旗号。”
“是么,那多谢您专门在这里等候,告诉我这个令人不幸的消息了。”
伯纳德的神情十分平淡,对于这个结果他算是完全不意外,甚至早就有所准备,很是放松的躺在沙发上。
与此同时,他隐约间好像闻到了什么,扭头瞥了眼旁边的壁炉,脸上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没想到,您居然也喜欢这种南方的特产?我还以为你们艾德兰人肯定接受不了它的味道呢。”伯纳德热情的笑道:“这样吧,我正好带来了不少领地特产的雪茄,等您返回公国的时候送您一箱。”
艾德兰大公:“……那我就提前说声谢谢了。”
扛不住了,请假……
脑子有点不太转的动了,实在是想睡觉,明天恢复更新
第一百九十九章 黑旗党和觉醒派
克洛维城,内城区。
随着国民议会与保王党两派势力斗争,分裂愈演愈烈,整个城市逐渐呈现出宛如沸腾般的景象。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迭代更新”,国民议会终于诞生出了最极端的群体,他们反对贵族,反对特权,反对王室,反对富人……总之除了他们自己,他们差不多什么都反对。
他们的诉求也很简单:至圣徒历一百零三年是六月一日之前,任何试图反对或尝试过反对国民议会的贵族,都必须处以极刑,任何试图包庇或者纵容他们的“走狗或者叛徒”,也必须被枪毙。
而他们也确实有说这种话的底气:这群人的背后是南方六个行省的佃农,中下层教士代表,可以说是克洛维税金和兵源最重要的基石;他们的态度完全可以看成是大半个克洛维的态度。
不仅如此,他们还模仿“赤心”和猎枪俱乐部建立了自己的组织,以一面纯黑的旗帜命名为“黑旗党”。
因为克洛维王旗是黑底血色独角兽,黑旗党的成员便将独角兽解释为王室和贵族,下面纯黑的旗帜则是真正组成了国家,却被忽视的克洛维人民。
和以中下层军官为主力军的“赤心”相比,主要成员根本连一个士兵都没有的黑旗党,无论团结程度还是进攻性都要更强。
除了公开演说,组织集会,在报纸上刊登各种散布仇恨的言论,他们还十分热衷发展成员,用最最浅显易懂的言论和外城区的中下层民众交谈,解释外省和外城区其实是同病相怜的兄弟,共同敌人都是住在内城区和城堡里的贵族。
不过他们的数量相较于整个国民议会终究是少数,并且因为理念和诉求都太过极端,导致虽然行动力和团结性远超所有人,依然很难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目前国民议会内部主流的观点,依然是“撤销贵族特权,国王承认并且遵守国民议会所颁布的宪法法典,枢密院和各级机构严格接受来自国民议会的监督。
非常遗憾的是,就连在国民议会眼中如此“合情合理”的诉求,依然被保王党的贵族们所反对,甚至不肯做出半点让步。
哪怕是最最温和的保王党成员,都认为国民议会简直是一群不讲道理的疯子:过去你们根本没有任何权力,现在国王仁慈的恩准了你们一些,怎么还敢得寸进尺的?
但在国民议会眼中那可就不是这样了:明明是你们根本做不成事情,管理不好国家,全国各地的人民不得不团结起来提供协助,捍卫克洛维的利益,哪轮得到你挑三拣四,指手画脚?
克里斯蒂安终于明白,为何安森拒绝了成为立宪党的领袖,也不肯成为名至实归的国民议会议长——以现在的局势,他这位手里有兵权的中将大人如果真的点头,怕不是克洛维城立刻就会爆发内战。
当然就算他没有那么做,克洛维城也已经在内战的边缘…陆军部已经得到了消息,南部军团已经北上,再有十天就会抵达克洛维城郊外。
他们到达的日子,就是安森南下,克洛维王国正式联合瀚土,向帝国及伊瑟尔精灵王国宣战的日子。
“……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彻底解决保王党,确保国民议会彻底掌握实权。”
忠诚宫内,脸色严肃的索菲娅一边享用着精致的早点,一边将报纸上的头版头条摊开给安森看。
上面赫然写着:“贵族就是克洛维灾难的源头,铲除他们才能迎来真正光明的未来!”
这种一看就知道出自黑旗党之手的极端口号,在国民议会内部最近也开始变得有市场了。
主要原因当然是以王室为首的保王党仍然不肯在税金监督方面松口,同时南部军团北上的消息也逐渐在克洛维城内散步,国民议会内人人自危。
不少“赤心”组织的成员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由于陆军内部多少是有些贵族传统的,终究没有黑旗党那么极端,但也认为是到了和保王党正式摊牌的时候了。
“你知道…我始终尊重你的选择和判断,但是安森·巴赫,或许真的到了要做出那必须一步的时候了。”
少女的眼神无比锐利,此刻的她已经不再将对方看成是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而是真正并肩作战的盟友与合作者:
“顺从他们的想法,成为国民议会的议长吧。”
“还是说……”索菲娅微微眯起眼睛:“你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所以在故意躲避?”
“有这方面的原因。”安森十分坦诚的看向少女:“但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会有危险。”
“……连我父亲和陆军部那么多是士兵,都不能保证我的安全?”索菲娅皱着眉头:“就仅仅是因为知道?”
“就仅仅因为你知道。”
安森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对某些…存在来说,光是‘知道’本身,就是必须抹除的理由。”
“至于克洛维大教堂和陆军部的士兵们…想想之前的陆军部和我们的卡洛斯二世陛下,他们身边难道缺少护卫的力量吗?”
他不敢把话说的太直接,马基雅的领域还依然覆盖着整个克洛维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来自这位的注视。
虽然之前靠着威廉·戈特弗利德的差分机,外加卢恩家族的威胁暂时让对方收敛,但这可不意味着自己这边真的能够压制一位咒魔法使徒。
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是因为祂本人其实也并不想真的为教会效力,有了不必正面爆发冲突的理由,当然也乐得不用与一位血魔法使徒为敌。
但这并不等于马基雅真的彻底收手…激进的黑旗党,背后就有这位使徒的影子。
国民议会的代表中出现极端分子并不奇怪,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安森自己故意引导的;毕竟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们面对昔日真正统治着王国的豪门权贵,难免心里没底打退堂鼓,激发他们的不满和反抗心里很有必要。
但“黑旗党”…他们出现的太快,也太极端了,以至于看上去简直像是被收买了反串一样。
古老的秩序之所以难以撼动,就是因为太过深入人心;连以反叛为旗帜的殖民地,也下意识的认为古老贵族出身的路易·贝尔纳更有资格担任自由邦联领袖,就更别说旧大陆的克洛维了。
这种时候一群人突然跳出来,叫嚣要处决贵族,剥夺特权,甚至明目张胆的架空,罢免国王……
马基雅是“愿望”的使徒,诱惑他人许下无法实现的愿望,成为对祂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傀儡,算是惯用的伎俩。
也正是察觉到了这一位的存在,安森才不敢轻举妄动;自己手头其实并没有太多和对方讨价还价的筹码和本钱,粗暴行事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给对方直接除掉自己的借口。
不过既然对方打算采用间接的手段,安森倒也乐得接受挑战;自己的法则是“计划”,没有道理在主场输给一位束手束脚的施法者,哪怕祂是使徒。
“那……你呢?”
索菲娅突然开口道,低着头,用端起来的咖啡杯遮住脸颊。
“嗯?”安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我什么?”
“如果连陆军部的士兵和父亲,都无法保证我的安全……”少女的声音很平静,很轻微:
“你…会不会在我危险的时候…保护我?”
“这,这不是你所当然的吗?”
安森一下子被弄懵了:“我当然会保护你,或者说就是因为要保护你,所以才不得不对你隐瞒,这有什么可问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安森深吸口气:“你的安全永远是最高等级,当然还有莉莎——不过因为某些理由,我其实不是特别担心她,这么解释你能明白吗?”
“当然。”
少女放下咖啡杯,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笑意:“很好,我原谅你了。”
“……原谅我…哪件事?”
“所有的事情。”索菲娅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为安森倒了杯热牛奶:“既然你不打算成为国民议会的议长,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不接任议长除了不想激化矛盾,让国民议会越来越偏激,也是因为按照和路德维希的约定,再有十天就要前往鹰角城了。”
安森微微蹙眉:“议长空缺肯定会被保王党抓住机会,那样我们就被动了…无论能力还是身份,克里斯蒂安兄长都比我合适。”
“这点我赞成,他是一位出色的沟通专家和行政官僚,以及最重要的…身为贵族,却对下层充满了同情。”少女点点头:
“贵族们尊重他,代表们也都爱戴这位没架子,待人温和的好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虽然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你的代理人。”
“好像是这样……”
安森苦笑了一声,虽然这笑容中多少有些自得——能够让“前安森”敬爱的兄长心甘情愿成为自己这个弟弟的代理人,说不得意那是假的。
“至于接下来的计划,我们要让南部军团即将抵达克洛维城的消息散播开来,要让克洛维城的市民,尤其是各个社区的民兵武装自发的开始行动,捍卫他们之前斗争的胜利果实?”
“你是说那些‘觉醒人民’?”索菲娅眼前一亮:“确实是个好主意,如果要行动的话还是由他们开始最为合适。”
这是少女最近才从报纸上学到的新词,意指那些在多次抗议和行动中最先站出来的,以及热衷服兵役,缴税的民众。
与之相对的自然就是“沉沦人民”:不关心国家的变化,不关心自己的社区,不主动缴税,甚至对工作也不甚上心。
这套理论在国民议会内很有市场,甚至出现了相对应的“觉醒派”,他们将前者看成是真正的国民,后者则是潜在的国民——只有“觉醒人民”才有资格拥有宪法授予的种种权力,尤其是成为代表,参选议会的权力。
用他们的逻辑来说:“你都没有为克洛维尽到义务,凭什么享受和我们相对应的权力?”
“我只是举个例子,当然你可以这么认为。”安森点点头:“事情最后的结果无非两种,军团威逼国民议会,或者王室和保王党只敢口头威胁,根本没胆量动武。”
“如果是前者,其实是个不错的检测国民议会是否团结的契机,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够彻底消除那些仍然想着如何妥协者内心的侥幸,同时避免类似黑旗党这种极端分子控制局面,抢先将冲突控制在我们能够掌握的情况下。”
“如果是后者…那其实也算是个好消息,无论如何能暂时避免流血,局面恶化。”
“暂时……”
索菲娅注意到了他的用词,微微蹙眉:“你认为冲突和流血,是不可避免的?”
“百分之百。”安森郑重的点点头:“这是彻彻底底的变革,是新制度的诞生和旧制度的死亡…流血和死亡,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即便我们这边再怎么保持克制,克洛维城的豪门都不会轻易把他们的特权交出来…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身为弗朗茨家族成员的你应该最清楚。”
“是,不过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少女神色凝重:“如果弗朗茨家族注定陨落,那便陨落吧…高贵的永远不是血脉本身,而是流淌着血脉的子孙;我的成功也是我自己亲手缔造,并非先祖们的庇佑。”
“说得好,虽然很多拥有血脉之力传承的豪门大概不会同意这种观点。”安森笑了笑:“不过他们已经不是我们的对手了,或者说…他们已经不配被称之为我们的对手了。”
“我们的对手,是古老的秩序与它最最坚定的维护者们。”
少女的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秩序之环教会,以及……”
“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