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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方还远     蓝雪之子txt下载     蓝雪之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4章 我们从哪里来/林汉

    艾姆思1那种随意的态度,让我感觉很恼火,他一点都不像个能成大事的人。如果不是他说出了将军亲自确定的接头暗语,我一度甚至怀疑他是个冒牌货。

    问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潜伏下来的,他挥挥手不愿多说;问他平时如何与将军联系,他只是笑了笑,一幅“无可奉告”的模样;问他下一步具体的行动计划,他眯起眼睛撇着嘴,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先别想那么多”……

    我原本以为他作为货真价实的蓝星人,在学岛上呆了这么多年,又肩负如此艰巨的秘密任务,对于“母体”的了解应该是非常深入透彻了,结果耐着性子拐弯抹角反复试探之后,才发现他知道的还没我多。

    大概是看出来我有点郁闷,他把手随意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泄气啊,地球人。毕竟我现在还是个见习学士,有很多秘密根本接触不到,而且我又是克里的人,这个身份在学岛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那些个大学士看我的眼神,大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反感。克里那个老家伙也从不给我们撑腰,我很难啊!”

    我朝沙发边上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抖落,“就算这样,你也应该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啊!把旧世界打烂、再建一个新的,你以为就是说说那么容易?在我的筹划之下,将军在白星上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就在我说出那句“在我的筹划之下”时,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这让我顿时心生被羞辱感,“你笑什么?!”

    “别生气,别生气”,他又把手随便地搭在我肩上。

    我用力把他的手打开,“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将军!”

    他立刻收起了笑容,“我当然知道白星最近发生的一切,你的建议都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怎么会不相信呢?”

    “那为什么刚才你会说出那句话?”

    “哪句?”

    “没想到你这么普通。刚走进房间时你这样说的,我记得很清楚。”我紧紧盯着他的脸。

    “哦……”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本来以为能提出这个绝妙计划的人,一定具有某种了不得的‘超能力’。但是恕我直言,通过与你不长时间的接触,并没有在你的身上发现这种能力。或许我不该以蓝星人的视角来看待地球人,请你千万别误会,发现这一点后,我不仅对你没有丝毫轻视,相反更加敬佩了。”

    “请务必相信我。”说着,他举起了左手,掌心向前,看上去就像是在发誓赌咒。尽管不太明白蓝星人是不是也要搞这一套,但看着他满脸真诚的样子,我的感觉总算好受了一些。

    “我们必须要互相信任、完全信任,这是大业取得成功的根本保障”,我严肃地说,“现在我们这里的进度已经大大落后了,将军正满怀期待地等着我们的好消息。据我了解,‘母体’浮出海面的日子越来越近,但是我们现在对具体的地点、时间仍然一无所知。用我们地球人的话说,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我们真得要好好努把力了,什么‘先别想太多’这类话,我建议以后永远别再提。你觉得呢?”

    他听得频频点头,“你说的很对。我们蓝星人做事情是有点拖沓,我原本最反感这种风格,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时间紧、任务重,就按你的说法来。不过,我倒有个主意,你想听吗?”

    “你说。”

    “我们分头行动。既然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克里的批准,可以在学岛上自由行动,而且不用我跟着,那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多去拜访奥辛,他这个人很单纯,对你也有相当好感,争取从他那里多挖些信息。至于我这边,一方面继续扮演‘秘密监控者’的角色,时不时单独去找下奥辛,给他提一些警示或者抗议。他肯定对这一套相当讨厌,负气之下,说不定就会把所有该说不该说的统统都告知你。另一方面,我也抓紧收集各个方面的动向,看能不能找到‘母体’最近露面的线索。”

    “妙啊!”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这就叫一阴一阳、齐头并进!相当完美的计划!”

    他咧着嘴笑起来。我知道,什么“一阴一阳”之类的话,他完全听不懂,论起玩计谋,外星人还远不是地球人的对手。哈哈。

    “对了”,我收了收心,问道:“你在学岛上潜伏了这么久,身份又这么特殊,应该能接触到很多常人接触不到的东西。既然‘母体’每年都要露面,这又算是蓝星上的大事,难道之前,你从来都没有掌握过这方面的情报吗?”

    他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母体’露面是蓝星上的最高机密,只有三个人知道具体情况,那些老家伙把这方面的情报封锁得非常严密。以我现在的地位,别说具体接触了,问都不能问、提都不能提。”

    我略微带点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他潜伏得可真够憋屈的。

    “不过我还是想尽千方百计,提供了很多情报给将军”,他带着点洋洋得意,“将军都说我提供的情报价值很高。”

    “佩服佩服”,我诚恳地点着头。

    一时两人无话,场面有点尴尬。我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发走,他却突然问道:“我很好奇,今天上午克里找你2,你们聊了些什么?”一边问,一边他还用探究的眼光注视着我。

    “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我淡淡一笑,“就聊了聊他的工作,听他发了几句牢骚,又聊了聊我对蓝星的感受,就这些。你也知道,我和他的见面没花多长时间。”

    “你觉得,他对你产生怀疑了吗?”

    “应该没有吧,他问我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没有任何隐瞒,他应该察觉不到什么。”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略显讥讽的笑容,一下就弄得我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

    他像是没注意到我的不快,双手环胸,靠在沙发上,慢慢地说,“老家伙很狡猾,你很难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想的和他说的可以完全做到不一致。这种能力相当罕见,你要知道,绝大多数蓝星人都不能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更不用说心口不一了,在这方面,我们和你们地球人完全不一样。”

    “所以他在当上了蓝星的特务头子?”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对呀!我怎么从没想到这一点,很有可能他就是靠这个成功的。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家族历代干的都是特务工作,在这方面他传承了强大的家族记忆。”

    我很想问问他的家族历代都是干什么工作的,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其实不说别人,能做到心口不一,不也正是艾姆思的“特长”吗?

    “这么说,你认为克里已经在怀疑我了?”

    “他习惯性地怀疑每一个人”,艾姆思朝我眨了眨眼,“从轮值主席到最普通的战士,从领衔大学士到最普通的见习学士,他都认为有充分怀疑的理由,甚至连艾丝这样的语音助手,如果有必要,他也会产生深刻的怀疑,会马上它把带回去,彻底拆开研究个够。”

    真可怜,我默默地看了一眼墙角的艾丝,艾姆思刚进门时先令它休眠,然后把它一脚踢开,现在它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两个小圆孔再也没亮过。

    “但这样也好”,艾姆思兴致勃勃地继续,“怀疑太多,到最后,他很可能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了,这会令他的思维产生某种混乱,分不清楚他到底该相信谁怀疑谁。按照我的预计,最终他必将陷入信任的死循环,不是疯掉就是傻掉,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个好事。”

    他的话听上去还有些道理,我脑海中不仅浮现出克里那栋尖顶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顶上,只有门没有窗户,里面的陈设也简单之极……

    “贪食蛇。”

    “你说什么?什么东西?”艾姆思一脸懵懂。

    “贪食蛇,地球人发明的一款小游戏”,我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克里就像游戏里的那条蛇,他不断地吞噬下对别人的怀疑,然后自身变得越来越长,留给他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最终,他吞噬掉了自己的尾巴连同整个身体,game over。”

    “哦?”艾姆思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自己被自己吞噬了,老家伙被自己近乎无限的怀疑淹没了……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小游戏,看来你们地球人都很聪明啊。”

    一想到克里化身贪食蛇,弯下腰把自己从脚到头一点点吃掉的滑稽,我也忍住不跟着狂笑起来。

    笑完之后,艾姆思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从目前来看,他还保持着有足够的理性,还没有被怀疑完全占据,咱们还得小心。你今天上午的做法是对的,在他面最好实话实说,他完全有能力看出你是不是在撒谎,只要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他就没理由怀疑你。即便这样还不能完全打消他对你的疑心,但是起码在重要性方面,你的序列应该是排得比较靠后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坐在那里没再说话,只是不停摩挲着下巴,像是在琢磨什么,然后一拍腿站起来,“我该走了,在你这里呆得太久会引起他的注意。咱们以后尽量少见面,就像你说的,一阴一阳,分头行动。”

    这个人看上去倒不像表面那么随意,思维还挺缜密的,我正这么想着,接下来他的举动,又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把他送到门口,他瞄见了躲在墙角的艾丝,又想一脚踢过去,我连忙拦下来,“请不要这么做。对了,我们刚才的谈话,它不会一直在偷听吧?”

    “不会”,他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东西傻得很,叫它干嘛就干嘛,绝对不会有自主意识的。”说完他把门拉开,探头朝门外望了望,向我摆摆手,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把门关上,回到沙发上坐下,开始琢磨艾姆思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刚才有一句话莫名触动了我,我得把它揪出来。

    渐渐地,有一个想法开始往外冒,起初还很模糊,后来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把这个想法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觉得可行性很强,然后又开始逐一推敲顺序、细节、可能引发的后果、可能产生的意外,以及各种应对之策。

    中间我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外面安静得就像节假日的办公室,艾丝还是毫无生机地躺在墙角,我也没唤醒它,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反复盘算着刚才的新计划,直到天蒙蒙亮才躺下睡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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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猛然睁开眼,才发现睡了不过一个多小时,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艾丝仍然躺在墙角,好像就没换过地方。我心一紧,它不会被艾姆思一脚踢坏掉了吧?如果真成这样,我该怎么对外解释才好?

    “艾丝?”我试着喊了句。

    没有任何过渡,它那两个小圆孔骤然亮起来,轱轱辘辘地滚到我面前,同时伴随着那标志性的甜美女声:“早上好,先生!”

    我长松一口气,“你还好吧?”

    “我很好,先生”,两个小圆孔一闪一闪的,“今天有什么安排呢,先生?”

    “再去一趟海洋学院怎么样?”

    “好啊好啊”,它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说。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去拜访一下克里大学士。”

    “啊?!”那两个小圆孔的亮度提高了好几倍,也不闪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见他啊?”它低声说。

    “我有些新的想法,想和他聊聊”,我板着脸,严肃地问,“怎么,你害怕见到克里大学士?”还特别强调了后面五个字。

    “也不是这样的”,它那两个小圆孔弱弱地闪了几下,声音越来越低,“不是怕他……但是……只不过……我去见他,不太合适……”

    看来艾姆思说的没错,所有蓝星人都不太愿意与克里和他掌管的部门打交道,连艾丝这样的小小智能语音助手也不例外。“要不这样吧”,我故意停顿了一下,“你把我带到他那里,我一个人去见他,如何?”

    “好的”,它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们走出房间,艾丝在前面带路,今天仍然是风和日丽、蓝天白云的好日子。从近到远,满眼都是浓郁的绿色,脚下绿茸茸的草坪,近处低矮的绿色灌木,远处高大的绿色丛林,不多的建筑物躲在丛林背后,倒成了这幅绿色景观的点缀,照这样看,蓝星应该改名为“绿星”才对啊。

    说实话,刚来这里时还有些新鲜感,但呆得久了难免乏味,天天都是如此的好天气,到处都是绿油油一片,既没有刮风下雨,也没有电闪雷鸣,更不可能见到雪花飘飘……不知道蓝星人对此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感到有些腻味,甚至都有点怀念地球上的雾霾天了。

    一路这么胡乱想着,不多久就来到那面小山坡下。远远看见那栋孤零零的尖顶小屋,艾丝就再也不肯向前了,好像跨入那片区域对它来说都是莫大的困难。“我在这里等你,先生”,它朝那个方向摆了摆身体,说完它迟疑了一下,“你最好快点,先生。”

    “放心吧”,我朝它笑了笑,转身走上山坡,因为来过一次,上山的路比以前好走多了。中途我回头看去,艾丝把自己停在路边一丛绿色灌木上,两个小圆孔正巴巴地望着,我朝它挥了挥手,深吸一口气,迈步继续向前。

    我在克里的小房子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自认为表现还算正常,因为出来的时候同样有风从山顶上吹下来,我特意感受了下,后背没有发凉,这说明我刚才没有出汗,自然也没有紧张,没有畏缩或者恐惧,一切都刚刚好。

    艾丝还停在那丛绿色灌木上,我吹着口哨走过去,它那两个小圆孔又开始频繁闪烁,就像一个人在不停地眨眼睛,“先生,你可真勇敢啊!”

    那声音听上去有种发自肺腑的敬佩,差点都让我相信它真的有肺腑了。我笑着朝它打了个响指,“这有啥大惊小怪的?走吧。”

    此后几天,除了中午和晚上回驿馆休息,我基本都呆在海洋学院。星象研究院那里我没再去过,那个老头太神秘,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不想有任何意外状况发生。

    至于艾姆思,我再也没见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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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奥辛混得越来越熟。他对地球上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关于生命繁育方面。说实话,这方面我之前确实没怎么关注过,但是为了能更深入接近并了解他,我还是挖空心思找了不少话题。

    记得有一次我告诉奥辛,地球上的高等生命都是有性繁殖的,因为这样的后代继承了父母双方的遗传物质,对外界的适应能力更强,也更有利于种族的生存。“那可不一定”,他笑着摇摇头,“在你看来,地球上的植物是高等生命还是低等生命?”

    “植物?”我有点不明所以,“相对于动物来说,那肯定是低等生命。”

    “为什么呢?”

    “因为植物没有自我意识啊。”

    “那我告诉你,恰恰地球上的大部分植物都是有性繁殖的”,他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凡是那些能开花结果的植物,无论是草本花卉还是高大的树木,它们都通过传粉——受精——结实的方式来繁衍自己的后代。”、

    我听得云里雾里。他伸手在空中指了指,“相反,地球上有许多动物采取的是无性繁殖,而它们也都活得上好,至今还与你所说的那些高等生命共存于地球之上。”

    “都有哪些呢?”

    “像草履虫这样微小的单细胞生物,你可能从来没注意过,但是像黑鳍鲨、锤头鲨、科莫多巨蜥、鞭尾蜥蜴、摩尔蝾螈这之类的动物可都是大到不容忽视,更不用说那些到处可见的蜜蜂了,这些可都是无性繁殖的‘高等生命’,尤其是草履虫,它被称作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生命活化石,比恐龙的年代都要久远得多。另外还有一些生命,它们虽然也是采取有性繁殖的方式,但自身就兼具了两种性别,甚至可以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在两种性别之间自由转换,比如地球上有种小丑鱼,它们喜爱成群结队穿游在海底,除了领头的一对成年雄性和雌性小丑鱼负责生育外,其余均为不能生育的年幼雄鱼。但假如领队的雌鱼不幸去世,那么领队的雄鱼就会自动变为雌性,同时,这群年幼的雄鱼里最强壮的那条就会迅速成长、成熟,成为领队雄性,担当生育大任。是不是很有趣?不仅小丑鱼,某些品种的花、蜗牛和鱼类都有这种本领。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中,它们是不是比那些生下来就被界定了性别的、你口中所谓的‘高等生命’,适应性更强、也更加自由?”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有些敬佩地望着奥辛,“你为什么会对地球上的生命这么了解?”说实话,一位主要研究海洋的蓝星领衔学士,居然对地球生命的繁衍方式如此熟悉,这算不算有点不务正业啊?

    “我们观察地球很久了”,他笑着说,“就我所知,可以上溯到三代学士之前,我们就已经对地球展开深入研究了。不仅如此,我们的学院也一直在研究其他星际文明的繁衍方式。”

    这让我很是神往,“其他星际文明,它们的繁衍方式和地球有不同吗?”

    “在我们已知的宇宙中,有性繁殖占了一大半,无性繁殖占了一小半,可见,生命的进化程度与繁衍方式无关,都是根据它们的生存环境和方式作出的最优选择。”

    “那蓝星呢?你们到底属于哪一种?恕我直言,我来到这么久,似乎没有发现你们有第二种性别,或者说,你们都是一种性别?”我暗暗把话题朝那上面引。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在你固有的观念里,生命特别是高等生命总是分为雌性和雄性,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但是,似乎不好用这种概念来界定蓝星人,如果非要给出一个概念的话,我想,我们可能是第三性。”

    “第三性?”

    “对,既非男性也非女性,既非雄性也非雌性,当然,更不是你所想象的雌雄同体,因为蓝星人自身并无任何繁衍后代的能力,我们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工作奉献以及享受生命,充实并传承记忆。”

    我一时无语,大脑里闪现过一张张熟悉的蓝星人面孔:司令官、绍伊夫、奥巴、图默、克里、艾姆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奥辛刚才这段话有几分伤感。

    “有点难以理解是吧,那就借用一个你熟悉的名词来做比喻吧,我们就像是地球上蜂群中的工蜂,工蜂同样没有性别,终其一生忙忙碌碌,为整个蜂群奉献自己的一切。当然,普通蓝星人的自然寿命要比工蜂长得多,按照你们地球上的时间来算,可以活到四百多岁哦。”

    就算这么长寿,可是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爱人和子女,人生岂不是有些无趣?我点了点头,从刚在那段情绪中摆脱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据我所知,地球上的每个蜂群里都有一只蜂后,接受整个蜂群的供养,专门负责繁衍和哺育后代,难道你们也是这样吗?”

    他看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隔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你在问什么,你对我们的‘母体’一直非常关心,我说的对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热切地盯住他。

    他微微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我也从你那里获得了很多宝贵的知识。现在更没有什么顾忌了,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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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正如他所说,奥辛把蓝星人的繁衍方式,原原本本、完完整整、毫无隐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至此我才对整个蓝星文明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确实很像地球上的蜂群,每一个蓝星人就是一只工蜂(当然,他们所承担的使命和责任要复杂的多),而母体就是他们的“蜂后”。不同的是,地球上的蜂群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雄蜂,它们的职责就是与蜂后交配繁殖后代,而蓝星人的种群中没有“雄蜂”这一角色,母体自身就能繁衍后代。类似于地球生命的无性繁殖方式,通过生殖细胞分裂——复制——分裂的过程,母体生产出一个个独立的生物体,这些生物体每一个都包含完整的染色体,并能刺激自身生长,最终成为新的个体,整个过程有点类似于地球上的“克隆”技术,为期大约一年。在新的个体成熟后,母体就会浮出海面,把他们送到蓝星人中间。每年新诞生的蓝星人有多有少,多的有上千人,少的不足一百。

    母体只负责繁殖,抚育这些新生儿则由蓝星人负责,而最重要的抚育方式,就是传承记忆。新生儿诞生后,会被不同的蓝星人领会自己家中,成年蓝星人照料新生儿的饮食起居,教导他们未来生存的各种工作技能,直到最后把自己的记忆传承给他们。所以每一个蓝星人都拥有各自的父亲以及上溯多少代的家族记忆,但却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母体”。

    当然,奥辛在讲解过程中借用了很多我熟知的名词,这当然是为了便于理解,但也造成了与事实真相不同程度的隔阂。所以我不能肯定以上就是蓝星文明繁衍生息的全部,另外,母体到底如何把新生儿“克隆”出来,这一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奥辛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这是蓝星上的最大禁忌,自古以来,都不允许学士们对此进行深入研究。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坦率,奥辛也是有问必答,当我把自己的理解表述出来后,他更是大加赞赏,称赞我“非常聪明”。因为蓝星人没有夸大事实或者恭维他人的习惯,所以听到他这么说后,我忍不住还是有些飘飘然。

    看气氛还算愉快,我趁机问了另一个问题,“白星人也是这样吗?他们也有类似的‘母体’吗?”

    “很多年之前,他们与我们也差不多,但是后来就完全走向了另一条路”,奥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们和白星人都是无性繁殖,只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就是‘母体’,而白星人则是由各自的‘父亲’繁衍出来的,其中的奥秘就像地球人常吃的土豆。当一位白星人成年之后,他的身体会长出‘芽体’,‘芽体’长大以后,会从‘父亲’身上脱落下来,成长为与‘父亲’一样的新个体,新一代白星人就这样单生出来了。但是后来他们发明了‘元宇’,你肯定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白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创造”,奥辛说,“‘元宇’帮助他们解决了很多现实面临的重大问题,甚至还帮助过我们,但是当‘元宇’进化到一定程度,它就逐步摆脱白星人的控制,反过来逐渐控制了白星人,甚至深入到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这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元宇’宣布开始造人。”

    “造人?”

    “是的,‘元宇’用一种特殊的材料,批量制造白星人。当然,最开始它只是制造了身体,意识部分还是复制于以前的白星人,后来它可能觉得这样太麻烦,就直接连身体和意识全都批量制造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将军居然是被批量制造出来的,就像流水线上的汽车一样?这实在太震撼了……“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有同‘元宇’交流过,猜不透它的真实意图”,奥辛耸了耸肩,“但是据传说推测,‘元宇’最开始有这个想法,是因为白星人的身体太脆弱了,不足以支撑塔征服宇宙的**,所以它先是制造出了一部分超级士兵,这些士兵的意识还是复制于白星上那些最勇敢的战士,没想到这个做法效果非常好,以至于很多普通白星人都强烈要求更换自己原来的身体,当时他们已经掌握了把一个人的意识完整地从身体中抽离出来的技术。更换上新的身体后,白星人更加强壮,更不容易受疾病和衰老的困扰,自然寿命也成倍增长,到最后,几乎绝大多数白星人都更换了‘元宇’批量制造的新身体,意识还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后来‘元宇’就开始大规模制造新人,从身体到意识都是全新的白星人,这部分在白星上被称为‘新人’,是‘元宇’麾下最勇敢的战士。那些仅仅更换了新身体、还具备独立意识的白星人,被称为‘全人’,他们大多在各个领域担任要职,是‘元宇’最忠实的部属,因为它虽然不能控制这些人的意识,但可以完全控制他们的身体。还有少部分白星人没有更换身体,他们被称为‘旧人’,是白星上的另类。就这样,绝大部分白星人都不同程度上受到‘元宇’操控,它掌控全局。”

    “那些更换了身体的白星人,还能够繁殖后代吗?”

    他敏锐地瞥了我一眼,“不行,批量制造的新身体都不具备繁殖功能。”

    “也就是说……”我激动的有点口吃,“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数量稀少的‘旧人’才能繁殖后代,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们老去后,白星的种族延续只能依赖‘元宇’”。

    “是的”。

    我默然无语,‘元宇’已经被驱逐了,奥辛或许也知道这件事,如果将军没有掌握制造白星人身体和意识的方法,那么我效忠的星球,注定就要行将灭绝,这无疑是一个悲剧,天大的悲剧……

    奥辛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内心剧烈的波动,还在自言自语,“当所有那些‘旧人’都去世后,甚至不用等到他们去世,‘元宇’就已经成为白星上唯一的生命制造者,我想这才是它的真实企图——成为所有白星人的‘父亲’,并通过他们来征服宇宙,进而成为宇宙内所有生命的‘父亲’。”

    “你还在听吗?你看上去不太好呢?”

    我回过神来,迎着他关切的目光,勉强笑了笑,“这种做法实在是,实在太不人道了……”

    没想到,听了这句话后,奥辛居然摆了摆手,严肃地说,“不是你认为的这样,其实在我看来,‘元宇’的这种做法,是所有高级文明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它确实太激进了一点。不奇怪,它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超级智能,而且进化得相当快。”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瞪大眼睛,他的说法与其他蓝星人截然不同,确实有点把我震撼到了。

    “其他蓝星人都反对我,但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他的表情仍然很严肃,“所有的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都会出现一种通病,我称之为‘思体失调症’,它具体表现为这一文明中的个体,其行为能力的进化速度远远落后于思维能力的进化速度,也就是说,身体跟不上意识的发展。你知道,地球上的人类已经进化了500万年,但是人类社会取得突飞猛进的跨越发展,只不过是短短两百年,在这两百年中,地球上出现了蒸汽机、火车、电力、***、大规模石油开采、核能、载人火箭、空间站、互联网和移动互联……这一切都是地球人类智慧的结晶,可以说现代地球人的大脑,代表着他的意识与思维能力,哪怕只是一个初生婴儿,也比远古时期的成年人类有了指数量级的增长,遗憾的是,现在地球上的成年人类,他的身体比起远古人类却没有太大变化,甚至某些行为能力,比如力量、速度、敏捷度,还不如远古人类,可以说是出现大步退化。这种身体进化与思维进化的极大反差,就是‘思体进化失调症’,这种病不仅仅发生在地球,我们和白星也有,几乎所有进化到一定程度的高等级文明,都会面临这一问题。”

    “但是人类的平均寿命比远古时期要长得多,这不也是身体进化的结果吗?”

    奥辛挥挥手,“没有行为能力的长寿,一点价值都没有,那只不过设法用智慧来维持身体生命罢了,长期下去一定会成为文明进化的累赘。”

    “但是我们创造了机器,它们可以代替人类干活,我们不用那么强大的身体,也可以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东西。”

    “是的,你们发明并依赖机器来代替自己的身体,后来你们还依赖计算机,现在你们正在大规模制造机器人,以后还有人工智能、ai,你们确实很聪明,这样巧妙的发明实在太多了,那么,再以后呢?你想过没有,当你们逐渐被ai和机器人包围,当它们逐步代替人类,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答案再清楚不过了,这不就是“元宇”诞生后的白星吗?当我们逐渐被ai和机器人包围,当它们逐步代替人类,当人类成为数量稀少的“旧人”,白星上的过去不就正是地球的未来吗……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奥辛摇了摇头,“没办法,这就是所有文明进化到一定高度后面临的必然选择,要么就此沉沦直至灭绝,要么就下决心冲破造物主的限定,彻底摆脱自然的繁殖方式,完全自主地创造自己的下一代,我相信在所有的高等智慧体中,要做出选择并不太困难。我知道地球上的人类早已就此开始尝试了,你们最初尝试‘克隆’路径,企图复制那些最强大、最矫健、最迅捷的人类身体,但是你们在把意识完整抽离于身体方面做得很不成功,你们能复制出最完美的身体,但是复制不出最聪明的大脑。所以你们开始走另外一条路,那就是人工智能,这条路你们走的很快,也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但是要小心,因为这条路的尽头,必然就是另一个‘元宇’!”

    我坐在他对面强作镇静,一动不动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意识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脑袋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原来在地球上,不仅只是我想要砸烂旧世界再建一个新的,还有很多很多同类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而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远远走在了我的前头,而我现在只能坐在这个远离地球的星球上,听一个不务正业的外星人胡说八道,却仍然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好吗?你出了很多汗。”

    “没事”,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紧紧攥着拳头,“我刚在在想你描绘的场景,想出了神,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们刚才其实谈到了两个本质问题”,他依然一本正经地说,“一个是‘我们从哪里来?’一个是‘我们到哪里去?’,对于这两个基本问题的思考以及接下来的行动,就是我们这些所谓高等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它们是否可怕并不重要,重要的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腾地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母体’,我非常渴望看到它,这对我很重要。你刚才说的没错,我们只有真正明白了‘我们从哪里来’,才能决定我们将要到哪里去。”

    他任由我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我知道你很想看到它,也知道这对你非常重要,很抱歉,我没有权力答应你的请求。不过,请放心,我相信你一定会看到它的,真的,只要再耐心一点,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我注意到,说这番话时,他的表情飞船诚恳,但他的眼睛片刻后就移向别处,那里面随之掠过一抹与内容完全无关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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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1 艾姆思是将军安插在蓝星上的卧底,他的公开身份是学岛见习学士,同时也是蓝星秘密情报机关的一员,详见第四卷第181-184章;

    2 克里执掌蓝星秘密情报机关,他曾和林汉有过一次谈话,见第四卷第183-184章。

第195章 我能买通时间/马克

    自私、利己和贪婪,你们宣称这是人类的原罪,我却坚信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所有不认同我的说法的人,甚至听到都会大惊失色的人,你们要么是蠢到无可救药,要么是彻底的伪善者和骗子。

    就像现在,12个国家的代表挤在一间小屋子里1,讨论全体人类的未来命运,没有比这更滑稽可笑的事了!装作可以团结起来共同对抗这场危机很容易,你们能一个比一个装得像,但真正想做到、愿意做到且能够做到却是另外一回事,我太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了,哈!

    就拿主办国来说吧,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半岛,过去夹在世界两大阵营之间,左右逢源,曲意逢迎,居然混得还很不错。你派出的代表在会场上一言不发面带微笑,时不时摸摸自己的领带,或者把玩着手里的金笔。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到现在为止你还以为这只是大国之间的事,你只需要聆听、分析、判断、站队,然后牢牢抓紧大国从指缝中漏下的一切,为自己谋得一点可怜的利益,你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这一套屡试不爽,今后你还会继续这么干下去,并且坚信这是唯一正确的路。可惜,你不知道,这次不一样,那块黑布增长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留给你腾挪转移的时间不多了。

    你偷偷摸摸在会场内安装了摄像头,把本该是绝对保密的会议现场全程直播,当然,你不会傻到向全世界直播,而是选择性开放了为数不多的连线。奇货可居啊,这次会议是地球与人类的最高机密,既然你争得了主办方的权利,你一定会把利益最大化,这不奇怪,换做我也会这么做,估计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所以,现在能像我这样,在电视机前全程观看这场秘密会议,全世界不会超过60人,这里面有总统、有总理,有国王和女皇,剩下的全部是我的同类。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主宰。

    我其实很长时间以来都不太明白,全世界那么多人,死了的和活着的加起来,据说有1100亿,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些人成了最后主宰?不错,我们是干过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是推动这个世界运转的终极力量。我们创造的一切为这个世界引领方向,我们积累的财富为这个世界提供润滑,我们用金钱攻克人类社会无形或有形的种种壁垒,如果不能攻克,那就来一场战争,我们推销阴谋、传播谎言、兜售仇恨、制造混乱,我们偷、我们抢,我们无所不为又为所欲为……但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上帝独独选择了我们?

    直到有一次看到那句话后我才恍然大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的,不管是70亿或者1100亿,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存”,是毫无意义的数字。唯独我们这些人才是大写的“生”,因为我们的“生”,那几十几百几千亿人才得以“存”。每当我冥思的时候,宇宙中都有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宣告——我们,是现世中的“大天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每次一想到这里,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感谢上帝!

    电视里那些人还在争论不休,那个自称为奥巴的外星人终于露面了,不出所料,他的亮相引发了小小震撼,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引发的震撼更甚。干得漂亮,言简意赅又极具威慑,让那些骄傲的代表们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一直尊重强者,在电视上那满屋子代表中,唯一让我有点捉摸不透的就是他。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尊重,只有他才能把那一盘散沙勉强捏合起来。但是他未免有点天真的过余了。

    “只要全体人类真正联合起来,我们就一定能挺过这场危机!”

    亲爱的外星人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全体人类从来就不能真正联合起来吗?唯一能真正联合起来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唯一能最后挺过这场危机的,也一定是我们这些人。不用说,在你的大力促成下,代表们尽管在会上达成了五项协议,但这些协议拿回国内后能否得到批准,会不会还有讨价还价、出尔反尔、节外生枝,最终仍然取决于我们,虽然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出现在会议中,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我们就是现 世 中 的“大天使!”

    如果全人类能真正联合起来,那还要我们这些人有何用?我不禁微微一笑,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当初买下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就吩咐,从主体建筑的玻璃窗到湖边,视线之内不能有任何障碍,一棵树、一根草、一块石头都不能有,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但我不得不换了三家设计师事务所和五家建筑承包商,最后才达到所想。

    玻璃窗高4米,宽40米,呈微向外凸出的圆弧形,这是精确设计的结果,高度契合我双眼的上下和左右最大视角。只有这样,当我坐在房间内那把特定位置的椅子上向窗外望去时,室内的墙壁和天花板就会从我的视野中退隐,窗外的纯自然风景扑面而来,一切尽收眼底。我喜欢这种毫无障碍、置身其中的感觉。

    从窗外直到湖边,地面上铺满了洁白的细沙,缓缓向下伸入两百米外的湖水,这些沙都是从澳大利亚西部的幸运湾空运过来的,每一捧都经过标准色卡对比,并由相同粗细的筛子筛过。

    在坚持最高标准方面,我从来都是坚持原则不怕麻烦,不论是窗玻璃的尺寸与弧度,还是沙子的颜色与颗粒大小,只有在方方面面都坚持最高标准,才是礼敬上帝的最佳方式。

    此刻,湖面呈现明亮的碧蓝色,无异于最纯净无暇的蓝宝石,对岸就是一连串起伏不定的皑皑雪山,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格外耀眼。洁白——碧蓝——雪白——湛蓝,由暗到亮平滑过渡,如同构图简洁的抽象派画作,又如同节奏明快的交响乐章。

    说实话,我曾想过去改变某些雪山的形状,让这道曲线更漂亮一些,但我的首席科学家告诉我,这么干难度极大,而且会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那就算了吧,我安慰自己,无论它们是曲线还是折线,一样都是上帝的馈赠。

    我盘腿坐在椅子上,凝视着远处的雪山,试着去冥想它峰顶凛冽呼啸的寒风,去年我曾经登上去过,难度不算太大。但就在这时,视野中突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个东西最开始出现在湖畔,浮出水面后没有停留,直奔我而来,速度还挺快。远远看去,还有一幅白色物体跟在它后面迎风飘扬。难道湖里有什么“怪鱼”上了岸?我中止冥想,起身走到窗边。

    沙滩左右两边此时冲出四个黑色身影,飞快拦向那个奇怪的东西,该死!这些愚蠢的保安,他们把沙滩弄脏了!

    那个东西左冲右突,妄想突破保安的防线,但是没有用,它很快就被拦截下来。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不禁气笑了,哪里是什么东西,这分明是一个赤身**的男人!刚才跟在他后面随风飘扬的白色物体是一面旗帜,上面还写的有字。他高举旗帜,在包围圈中不断挣扎,保安不得不分别抓住他的四肢把他抬起来,还用那面旗帜裹住他身体。

    这场闹剧很快就闭幕了,视野内又恢复了平静,我坐回到椅子上,想了一会,按下手边的呼叫器。

    片刻之后管家就来了。他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走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刚才外面怎么回事?”我指了指窗外,努力不去看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沙滩。

    “对不起,先生”,他垂手侧立在我身边,“是一个本地人,从湖那边游过来的。”

    “他来干吗?”

    管家没有回答。

    “难道他是来参观的吗?”我笑了笑,想起了裹住他身体的那面旗帜,“旗帜上写的什么?”

    管家莫名地咳了一声,局促不安地说,“这里不欢迎你,先生。”

    “你说什么?”我提高声音。

    “先生,那面旗帜上写的是‘这里不欢迎你’。”

    他的头垂得更低。我明白过来,一定是那些本地人,从买下这片土地后,他们就明里暗里处处与我作对,就因为这些人,我命令建筑承包商沿着地界修了围墙拉了电网挖了堑壕,还沿墙种下了很多大树。这些大树把围墙掩饰得很好,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他怎么进来的?”

    管家又莫名咳了一声,“先生,他是从湖那边游过来的。”

    对,他刚才说过,我忘了。没有人敢从这么冰冷的湖水里游过来,所以当初临湖那面就没有筑墙。再说,湖上当然不能有墙,这会阻挡我的视线。是我疏忽了,我看了一眼窗外,在湖里放养一些鳄鱼怎么样?

    就在我沉思时,管家轻声说,“其实这几天本地人一直都在外面抗议。”

    “什么?你说什么?”

    “本地人一直在外面抗议”,他鼓足勇气抬头看着我,“就在大门外。”

    “他们因为什么抗议?”

    “还是那一套,先生。”

    我想起来了。他们一直反对我把临湖最好的地段用墙围起来,按照他们的逻辑,我虽然买下了这片土地,但是不仅要把这片土地中最精华的部分免费向公众开发,还不能把湖边那几栋破破烂烂的小房子拆掉,把原住民赶走,因为这是祖先留给他们的……哈!

    “为什么不尽快赶走?”

    “不好办,先生,他们在公路对面抗议,那里不是我们的土地。”

    “给镇警局打电话了吗?”

    “打了,先生,他们说按照法律规定,原住民有抗议权,他们也不好办。”

    “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管家低下头,沉默不语。

    “愚蠢!”我站起来,绕着椅子走了一圈,停下来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名字很拗口,我总是记不住。

    “赛巴斯蒂安?夏尔,先生。”

    “你被解雇了,夏尔先生。”

    他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就这样”,我挥了挥手。

    大约停顿了有五秒钟,他低声说了句“是的,先生”,然后转身、慢吞吞地朝外走。

    “等一下”,我喊住他,“还有两件事。首先,迅速把沙滩恢复原状;另外,请金博士2到这里来。”

    他僵在那里,转过身来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去吧”,我冷冷看着他,“我会把你的工资结清到今天日落前的,谢谢。”

    他微微点点头,佝偻着背向门口走去,这次,他终于走得能听到一些脚步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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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金过来的时候,我又看了一会电视。奥巴说的某些话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观点很新颖,以前从未听说过。我把视频回放到那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

    外面传来敲门声,“进来”,我高声回应,同时用遥控器关掉电视。

    “你找我吗,先生?”

    他居然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镜斜挂在脸上,大张着嘴,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休息得好吗?”我问。

    “还行,我一直睡得挺沉,直到你叫我。哇唔!”

    他惊呼一声,就像是刚睡醒一样,快步走到窗前,“你这里的风景太漂亮了!”

    我笑了笑,起码他的品味还不错。“想喝点什么?”

    “冰可乐就行。”

    房间里专门为他准备了冰可乐,我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他。“谢谢”,他心不在焉地接过,双眼仍然贪婪地注视着窗外,大口呼吸着仅存在于感官内的雪山上的新鲜空气。

    我和他并肩站在窗前,这个位置的视野更加开阔,远处的湖面和对岸的雪山仿佛带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有点过于强烈了,我朝后退了退,想起了把他找来的目的。

    “你听说过地球文明的宿命论3吗?”

    “什么?”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有人说”,我朝头顶指了指,“上帝把人类安排在地球上,就像农民把庄稼播种在土地里。人类离不开地球,就像庄稼离不开土地,所以人类必须要和地球同生长共存亡。这就是地球文明、或者说人类文明的宿命。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那个奥巴口中的“真神”,和我的上帝,是不是同一种力量。

    “唔……”金取下眼镜,用睡衣下摆擦了擦镜片,然后重新戴上。“宇宙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生命,蓝星人、白星人,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但是具体到地球人来说,确实没有在其他类地行星上发现相似的碳基生命,这方面科学界已做出了很多分析,比如日地距离适中,有适宜的温度;体积质量适中,有适合生物呼吸的大气;原始大洋的形成,有液态水存在。另外还有稳定的光照条件,安全的轨道运行空间等等。如果把以上作为人类出现的必须条件,那么我们确实在可观察的范围内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地球。

    “但是,最近有观点认为,地球其实也是一个生命体,它同样也在不断进化,也就是说,地球之所成为宜居星球,其实是与它所承载的生命相互作用、共同进化的结果,这其中人类的活动对地球环境影响最大。这个观点拓宽了我们的思路,也就是说,那些类地行星尽管目前看来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只要我们运用技术力量对它的环境进行大规模改造,未来也会变成第二个地球,这个过程或许……”

    “据说以地球为圆心,150光年为半径的范围内,都找不到第二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我打断他的话。

    “是那个蓝星人说的吗?”他瞪着我。

    这家伙确实聪明,我点了点头。

    “nasa公布的五颗最类似地球的行星中,最近的一颗距离我们只有22光年,格利泽667cc”,他小心翼翼地把眼镜戴好扶正,“其他几颗都在1000光年之外,意义不大。格利泽667cc也不是全部具备我刚才说的那几个必要条件。但是你忘了蓝星,蓝星人也是碳基生命,与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蓝星上的环境也经过了亿万年的进化,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他们也有星际航行技术,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地球移民。我猜,他们应该不愿意。”

    我笑了笑,他不仅聪明,而且和我的思路总是高度一致。

    “这也没什么”,他猛灌下一大口冰可乐,抹了抹嘴,“我刚才也说过,某些类地行星尽管目前看来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只要我们对它的环境进行大规模改造,未来也会变成第二个地球,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火星。另外,我现在发现,金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说这种方式更加漫长,初期还不能大规模移民过去。”

    漫长不是问题,小规模也不是问题,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把蓝星人提供的可控核聚变技术用在火箭推动力上,这方面最近有进展吗?”

    “还是不行”,他摇了摇头,“我试过很多种办法,最终发现这个东西只是听上去很美好,但是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蓝星人很狡猾,他们可能早就预料到我们会这么干,所以多半在关键之处有所隐瞒,当然,或许他们也尝试过,发现此路根本不通。”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他有点得意地看着我,“我发现了它的另外用途?”

    “什么?”

    “可控核聚变作为高效稳定的能源,在未来的火星环境改造上会有大作用!”

    “哦?说来听听。”

    他兴致勃勃地解释说,“我们可以在火星上布置大量的小型反应堆,它比我们现有的任何能量来源都要高效,而且非常轻巧,不会增加火箭发射成本。有了这个东西,我们现在就能在火星上建起很多无人化工厂,它们源源不断地释放氯氟烃,让火星变得温暖,让融化岩层中的冰,一系列链式反应会大大加快环境进化,具体是这样的……”

    我再次挥手打断他,“具体过程不用说,我相信你。你告诉我,到底能有多快?”

    “原来的计划是100年,现在看起码能缩短二分之一”,他兴奋地盯着我。

    我忍不住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要再加点可乐吗?”

    “好的,先生”。

    我们离开窗边,回到房屋中间的椅子上,有一阵我没说话,金也沉默不语,专心地享受着他的冰可乐。在我冥思时,他从不来打断我,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蓝星人低估了我的能力,不对,是我从来没有向他们展示我的真正实力。即便他们提供的技术不能用作火箭动力,我现在也拥有“未来9号”——地球上迄今为止最强大的火箭和星际飞船组合,是我投资研发的。它不仅能够往火星、月球运送多达100吨的有效载荷,也能够载客100多人——而且可以重复使用、进行长期的星际旅行:平均每天3次发射,每年1000次发射,每次发射载荷超过100吨,每年就能将十万吨载荷或者十万人类送往预定轨道,这些物质足够在火星上建起第一个人类定居点。

    十年之内,在那块黑布完全笼罩地球之前,我能够将一百万吨物资或一百万人类送上火星。如果一切顺利,只要每年新建更多的“未来9号”甚至10号、100号、x号……,那这个数字还会成倍增长。

    我当然不会蠢到送这么多的人上去,有些人类适合生活在天上,更多的只配生活在地下。只要我有“未来9号”,谁能到新世界、谁只能留在地球上,到时候是我说了算,不,是上帝说了算,并由大天使代行它的责任。在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份名单,只是现在还不适合对外公布。

    新世界,多么动听的名字,一想到这个词我就激动不已,全身都在颤栗。全新的空气、全新的环境、全新的气味,高高在上、纯洁无暇,没有现在这个老旧世界的重重污染,没有垃圾,没有噪音,就像窗外的湖水和雪山,美好到神圣无比!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个老旧世界原本也不错,只是承载了太多毫无价值的“存在”。要不是政客们太过软弱无能,我们早就该动手了。已经反复计算过,维护这个世界运转只需要三亿人就足够了,把多余的全部清除掉,大规模使用替代机器人,让地球喘口气,它就一定能焕发新生。

    这么说还得感谢白星人,他们放出了那块黑布,给了我们天赐良机。想想那个奥巴说的,“全人类……”,外星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才是“全人类”、真正的“全人类代表”是谁,哈!哈哈!

    我不由笑出了声。金坐在对面,还在小口啜着杯里的冰可乐,他对我冥思过程中的种种表象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清了清喉咙,“‘未来9号’生产的还顺利吧。”

    “非常顺利,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喜欢他这种直截了当的回答。

    “但是有个小问题”,他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

    “你在担心蓝星人?”

    “是的”,他咧嘴一笑,“那个奥巴好像说过,他们会对大规模火箭发射进行干涉。”

    “不必担心”,我摆了摆手,“他们永远不可能完全了解人类,你专心去做就行。永生那块呢?有没什么新进展?”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挠了挠头,“先生,我之前向你提到过多次,用药物或者休眠技术来延长人类寿命是完全不现实的,这违背了最基本的自然规律,正式报告我也提交了很多份。”

    “我知道”,我朝他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他低着头小声说,“我们还在进行,没有多大实际进展,从那两个蓝雪孩子身上提取的基因4,也没有多大作用。”

    “继续努力,不要轻言放弃”,我严肃地说。有些事情还不能完全告诉他,在我的计划里,“永生”药物或者“休眠”技术其实都是个幌子,但我必须要不断地制造一些概念出来,不然,那些人凭什么为此慷慨解囊呢?

    “‘未来9号’以及后续型号的开发非常烧钱,我需要大量资金。”我看着他,话只能说到这里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其实我有个新想法……”

    “请说。”

    “如果我们不把‘永生’局限为**不灭,那其实有很多创新路径。”

    “具体点。”

    “先生,其实证明一个人存在的不是他的**,而是他的独立思维与意识。首先,你同意我的这个观点吗?”

    我点点头,“就像霍金。”

    “对对”,他兴奋地坐起来,“霍金早就丧失行为能力了,但他的大脑仍然活跃了几十年,换句话说,他的思维与意识能力支撑他多活了几十年。按照这一思路,如果我们能够把一个人的思维与意识,包括过往的记忆,全部都完整地抽离出来,安放在一个几乎永远都不会磨损的身体内,只要有恰当的能源供应方式,这个人相当于就获得了事实上的‘永生’。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不要再说了”,我猛地站起来,“多久能够实现?”

    他愣愣地看着我,“现在还仅仅是一个思路。”

    “马上去做!”我在屋里快步绕着圈,“我给你最高权限,所有资源任由你调配,马上去做,一刻都不要耽误!”

    他抓起杯子,又灌了一大口冰可乐,没有说话,只是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我走到他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肩,“你是个天才,是我认识过的最杰出的天才,不要怀疑自己,相信我说的话,马上就去做,只要你研究出来,我愿意成为你的第一个实验品!”

    他仰头望着我,眼镜的镜片反射着亮光,满脸都如同梦游一般的表情。

    “去干吧!”我一把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向门口。

    他还不知道,刚才他所说的,其实无意间解决了困扰我已久的另一个大问题——我们向哪里去?

    现在找到答案了。我强按住内心的激动,把目光转向窗外,湖面和雪山依然不变,多么安静肃穆的风景画。感谢上帝,这一刻实在是太神圣了!刚才的对话,必将被铭记在人类进化史的丰碑上,旁边还有大写的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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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胃口,一点都没有胃口,太阳已经沉到湖的右岸,湖面上大片金光不停闪动,远处的雪峰同样一片金碧辉煌,此情此景,就像是冥冥中显露的异象,在无声地放大着我内心的激动。我万能的、至尊无上的主啊,难道你也注意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吗?

    永生,永生?永生!还有什么比这个是我最梦寐以求的吗?就为这个简单的词汇,我愿意放弃尘世中的一切!财富、荣耀、地位、名望……我都能毫不犹豫地放弃,甚至我的肉身、血统与后代。如果能够“永生”,我还要血统和后代有什么用?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噗通一声跪在窗前,开始了最虔诚的祈祷——

    我的上帝啊,帮助我吧,帮帮我吧,就像你从前多次赐福与我一样,把“永生”赐与我吧。我发誓,我绝对不是要挑战你至高无上的威严,我连一丝一毫的亵渎意味都没有,我只想以此来奉献你、证明你、荣耀你!只要你赐我以永生,我必将你的善与爱如阳光一样播散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新世界与旧世界,两个世界都将全部沐浴在你的光耀之下!帮帮我吧!

    祈祷必须全神贯注,要达到忘我的境界,才能完成与主的沟通。我在心底最深处反复吟念着祈祷辞,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黑透了,远方的雪山顶上只有一颗孤星在陪着我。我擦干脸上的泪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腿已经麻木,在房间里缓缓走了好几圈才恢复正常。我按下呼叫器,半天都没人出现,这时才想起来,管家已经被解雇了。

    全身都像在发烧,轻飘飘的,脚踩在地上就像踩在气球上,头却昏昏沉沉,太阳穴跳个不停,胃里更是火燎火辣地痛。没关系,我安慰自己,喝点水、吃点东西就好了,等到“永生”之后,这软弱的**将永远不能再困扰我。

    慢慢走出房间,外面灯光昏暗,我喊了一声,没有人答应。该死!这个管家也太没诚信了,已经说过会把工资结清到日落前,难道他就不能等天亮后再走吗?为什么会这么急?

    我想起来了,是本地的管家协会推荐他来的,试用期间还算小心谨慎,我就把他留下来了。现在看来,这个人很可疑,说不定他私下还与外面那些抗议者有勾结,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总也赶不走,难道不正是得到了他暗地里的某些支持吗?必须要查清楚他的身份,虽然在我这里干的时间不长,但只要留心,他能发现很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怎么总是记不住?难道他不会用一个假名字来欺骗我吗?

    我凭着记忆来到厨房,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厨房里倒是很明亮,到处一尘不染,收拾的非常整洁。是的,杂乱与不整洁都是我不能容忍的,更不用说肮脏了。负责厨房的仆人看来很敬业,应该比那个管家好得多。

    我拉开冰箱,找出一些食材,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这是我最拿手的。味道依然很不错。我大口吃掉它,又到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杯水,像金博士喝冰可乐那样大口灌下,嗯,现在感觉好受多了。

    “不要辜负我”,我拍了拍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在我把你彻底换掉之前,一定不要辜负我。”

    胃里面不再火燎火辣地痛了,太阳穴也不再“突突”地跳,大脑又恢复了清醒。我满意地笑了笑,身体没有背叛我,只要给它适当的养护,在我放弃它之前,它一定会始终忠诚于我。对了,刚才忘了和金讨论,他准备用什么材质来制造我的新身体,好像他说过,“永不磨损的材质”,据我所知,这样的材质有很多,钛合金?碳纤维?还是液体金属或者石墨烯?

    还有,要记得提醒金,千万不能把我的新身体打造成“终结者”那样,那实在是太丑陋了,我要的不是那种……但他好像很迷恋这些,什么终结者、未来战士、x战警、机甲猎人之类,他这方面的品味实在不怎么样。务必记得提醒他,要找来最顶尖的现代艺术大师与他合作,共同来设计我的新身体。

    外面黑沉沉的,就像那块黑布已经扩散过来了,厨房的玻璃窗反射出了我的身影,我对着窗子来回转了转身,不错,这副身体相当不错,游泳、跑步、健身,常年不断、极有规律,让它强壮而又坚韧,既没有走形,也没有成为累赘。一份投入一份回报,十份投入百份回报,我坚信这一点。就算没有新身体,它还能再为好好工作几十年。

    但是,将来换上新身体后,该怎么安置它呢?对,必须要把它封存起来,凭借金的智慧,休眠一副没有思维、没有意识的肉身应该不是难事。或许将来会有人把它供奉起来以供瞻仰,以此纪念我对人类进化做出的历史性贡献。不,好像不太好,这并不符合教义,也许会招致非议。但是我可以把它捐赠出来,就用资助科学研究的名义好了,公益是个好生意,慈善也是,这么做不仅一点都不违背教义,而且我的肉身也会得到长期的妥善保管,其实已经相当于是被永久供奉起来了。而且,与那些邪恶的异教徒不同,他们供奉的肉身其实只是个象征,本人早就死透了。而我不一样,当我的肉身被高高供起来的同时,我本人仍然还好好的活着,并且会永远活下去。或许那时,我偶尔也会去探视一下我的肉身,看看它是否得到了妥善的养护,混在川流不息的前来瞻仰的人群中,旁观他们满脸的崇拜与敬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妙不可言了。哈!东方人好像专门为此发明了一个词汇,让我想想……“生祠”5,对,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窗玻璃,再次小幅度地扭了扭身体,高大、挺拔、强壮、坚韧,没错,作为一副注定会被供奉起来的身体,它各方面都无可指责、堪称完美!

    或许就让金用我的现在这副身体来改造呢?

    不不,还是算了吧,我随即否定了自己。

    首先,无论金用什么材质来打造我的新身体,它绝对都会比这副旧的要坚强可靠得多,饥饿、冷热、疲惫、劳累……所有这些困扰我的低级**都会统统远去,所有的伤病也会离我远去。在这方面,旧身体永远无法和新身体相比。

    第二,同时拥有了新身体和旧身体,我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分身”,甚至很有可能在新旧之间自由转换,这绝非梦想。听说历史上那些著名的独裁者都同时拥有多个“替身”,但“替身”怎么能和“分身”相比?“替身”不过是傀儡,是没有灵魂没有大脑的山寨品。而我的“分身”是另一个“我”,完整无缺、货真价值,1+1>2,两个真正的“我”,就比你们多出了整整一倍的时间,这意味着什么?我能买通时间!这可是举世公认的最平等、最自私、最无情的时间啊!

    第三,如果就用旧身体来改造,整个过程估计有点痛。我当然不是害怕痛了,金博士对待科学的态度堪称冷酷严苛,他的专注无人能及,但是这也意味着,他缺乏一些普遍的人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发现到他身上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又怎么会选择他,作为我的为首席科学家呢?

    注解:

    指各国为统一应对“黑布危机”,决议成立“特别委员会”,并在新加坡召开了预备会议,详见第四卷第190-192章;

    金博士,金斯顿,12个蓝雪孩子之一,投靠马克,成为le集团首席科学家;

    奥巴在预备会议上提出了“地球/人类文明宿命论”,详见第四卷第191章;

    le集团发现了两个蓝雪孩子,金斯顿以他们作为实验品,企图找到地球人与蓝星人基因结合的秘密。他还试图对何晓宇也这么干,但没有得逞。详见第四卷第161-164章;

    生祠是古代为活着的人建立祠庙,加以奉祀,对象多是官员,比如明朝大太监魏忠贤还活着的时候,他的生祠就遍布全国各地,连鼎鼎大名的袁崇焕也给魏建了一座。

第196章 真相很贵,人们消费不起/晓宇

    买菜、做饭、洗碗、收拾、看电视、睡觉、发呆,偶尔聊聊天……在关露那里住下后,这些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我既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眠,但是习惯性地陪着关露吃一点,她吃得不多,但厨艺很不错,我仅有的感官细胞还是能够尝出来的,而且我发现,每当我称赞她的厨艺时,她都会很高兴,当然,她也很聪明,从来不强迫我多吃。

    马克给关露安排了一个新职务——联络员,专门负责他与我之间的定期联络。她不用再去上班,le公司仍然给她发薪水。平时我俩大都呆在家里,中间我出去过一次,去看了马克正在建造的一座“地下堡垒”1。

    从那儿回来后不久,马克就通过关露把“地下堡垒”的修改设计图发给了我。在修改稿中,他把三分之一的套房改成了单间,每个单间都配有独立的洗手间和小厨房。另外,那些密密麻麻重叠在原洲际**发射井的所有居住舱都被调整了,由一米见方的小格子2变成了两米见方的大格子,这样,人们终于不用再爬着进去躺下,而是可以走着进去再躺下了。按照新的设计稿,每个大格子里都安装了抽水马桶,每层最下面的小格子改成了单独的储物空间,每一层还配备了公共浴室和公共厨房,当然,仍然没有更多的公共活动空间,绿化景观同样不存在。

    “为了以示对你的尊重,我亲自下令,做出了以上修改”,他在邮件中说,“居住舱变大以后,能容纳的人口数量急剧减少,但是通过单间的增多而得到了有效补充。人们在我的‘堡垒’里将生活得更加舒适体面,与此同时,每个堡垒能容纳的总人口数也不会改变,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是目前这种状态下的最佳选择。”

    “上面的联排别墅我没有做变动”,他说,“在未来的地下城市里,总要有一定数量的科学家、艺术家、学者与思想家,他们承载着延续人类文明精华的重任。我们理应为这部分人士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生活方式,以使他们不受困扰地为全人类服务,相信这种做法你是能够理解并乐于支持的。如果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我将按照新的设计稿进行全面调整,已建成的部分也会推到重来。你知道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把他的邮件逐字逐句看完,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上去都无比正确、不容辩驳,就像他说的,是“目前这种状态下的最佳选择”。我都能想得到他在写这封邮件时的从容不迫,甚至面带微笑。

    这与他说过的那段话形成了鲜明的映照,“说到底,这是发生在地球上的事,也就是我们人类自己的事情。我个人当然非常尊重你的意见,但是,有你们的帮助固然很好,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一定会找到最终解决方案。”他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这些话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3。

    大概是看到我脸色不太好,关露走到我身边坐下,关切地问:“没事吧?”

    我长出了一口气,“马克把地下堡垒的设计修改稿发给了我。”

    “是你要求他这么做的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上次参观过他的堡垒后,我曾经就一些问题提出过不同意见。但并没有要求他现在就改,只是要求他在今后新修的堡垒中不能再出现这些问题。”

    “那可真有点罕见”,关露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马克这个人非常固执,认准的事情必须要坚持,什么人劝都没有用。他对工作上的事情也非常严格,标准非常高,他提出的方案,下属必须要不折不扣地做到,差一点都不行。我知道,那个张先生都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也就是说,他能主动修改设计方案,甚至把已经建好的部分,也按照我提出的意见推到重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绝对是这样的”,她笑了笑,“在我看来,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在主动讨好你了。”

    “他为什么要讨好我?”

    “害怕你啊,你是无所不能的外星人啊,超出所有地球人的存在啊,差不多像神一样了。”

    看着她那笑吟吟的表情,我再次摇了摇头,“他不怕我,他给我说过,归根结底,这依旧是地球人自己的事情。”

    “哦……”关露咬着嘴唇想了一会,“那就是他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为此,他愿意改变自己给你留下一个好印象,以证明自己值得信任。”

    对,他也曾多次公开说过,“请务必不要对我带有任何偏见,最终你会发现,我们才是蓝星最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 4这句话我也记得很清楚,他在我们面前从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也正因为如此,才令我那种无力甚至屈辱感更加强烈。

    有一阵子我俩都没说话,直到我突然想起个问题。“你愿意长期生活在一个方格子里吗?”

    “什么方格子?”关露愣住了。

    “就是那种狭长的方格子,在里面翻个身都很困难,而且还层层叠叠的”,我把在“地下堡垒”看到的原始居住舱的样子形容给她听。

    她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像这样的地下堡垒已经成为人类最后的避难所,那我不介意住在这样的方格子里。就算条件有些简陋,我能想象的到,但是有总比没有强,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我注视着她的脸,那原本柔和的线条,随着她的话语逐渐变得坚硬刚毅起来。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眼神中的异样,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迎着我的目光,努力笑了一下:“别担心,我经历过比方格子还要糟糕得多的生活,我相信我能坚持下来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揽在我怀里。

    她蜷在我怀里时肩膀仍在微微颤抖,声音如同梦呓一般,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答应我,绍伊夫,答应我,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答应我,好吗?”

    我重重闭上眼,同时紧紧揽住她,蜷在我怀里的她其实非常单薄,就像没有一丝分量。

    ——————————————————————————————————————————————

    马克在电子邮件里同时也明确提出了要求,希望我们能再传送两项技术——地下掘进技术与混凝土快速成型技术,以加快“地下堡垒”的建设速度。我把电子邮件转给了奥巴,没多久他就回复了,比我预计的时间要快得多。

    “没问题,都给他。”

    我怔怔地看了一会这简短的回复,拨通了与他的连接。

    “干得不错”,他在视频里笑着说。

    “你看上去也挺不错的,会议开得成功吗?”确实,视频里的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很有精神。

    “非常成功”,他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经过还不算太漫长的唇枪舌剑之后,12个国家的代表终于达成了五项协议5,接下来他们会把这五项协议带回自己的国家,等待**最高层批准。”

    “那真得祝贺你”,我也不禁为他的乐观情绪所感染,“你肯定在中间起了很大作用吧?”

    “哪里哪里”,他谦虚地说,“我只是小小推动了一下,毕竟现实明摆在那里,那块黑布还在不断增长,稍微有点理性的地球人,都不难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段时间估计有的忙了”,他稍微有点夸张地叹口气,“肯定还要有大量的解释说服工作要做,我得频频往返于各国之间。”

    “这不正是你期望的结果吗?”我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刚才转给你的邮件认真看了吗?我们把马克提出的都给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担心什么?”他皱眉看着我。

    “不知道,没有明确的原因,就是有点担心。或许是见识了他修建中的‘地下堡垒’吧,我之前给你说过的。”

    “如果你有什么担心,那丛现在起就把马克盯紧点。”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管怎么说,马克的‘地下堡垒’现在走在了所有人的前头,也走在了各国**的前头,这其中肯定夹杂着他自己的私心和**,我们都很清楚他是什么人。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那就把他那些私心和**趁早制止住,比如像这次修改居住舱设计,你就做得很好。”

    我没有回答。

    “必须要加快进度了”,他沉吟着,“等他的‘地下堡垒’初具规模后,我打算带那些国家的代表来考察,然后在各个国家迅速推动此事,以‘特别委员会’的名义来推动。所以马克的地下堡垒就相当于一个前期实验品,我们要尽快从中总结各种经验教训,从设计到施工各个方面的优缺点和利弊,然后迅速推出‘改良版’,普及到世界各地。”

    我注意到,他一连用个几个“迅速”,看来他确实已经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上了快车道。

    他加重了语气,“你在其中的任务非常重要,你必须要时刻盯紧马克和他的堡垒,确保它们尽快建成。这对于全体地球人类来说都意义重大。你明白吗?”

    “明白了”,我闷闷地回答,停顿了一会,“能不能换个人来做这件事?”

    “为什么?”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惊讶。

    “也没什么”,我鼓足勇气说,“面对马克,我总有点不太自信”,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支持我坦陈内心那种无力与屈辱感,“既然这件事意义如此重大,要不然,换个人来做,效果可能会比较好。”

    他在视频里直直地盯住我,过了会才说话,“换谁呢?”

    “我不知道。或者是其他蓝雪孩子,比如三石和西卡。要不然,吴磊也可以。”

    “绍伊夫可不会这么说”,他微微摇了摇头。

    “可我不是绍伊夫!”我猛地提高声音。

    “他把自己的记忆全部传承给了你,也让你拥有了无与伦比的超能力”,奥巴平静地说,“所以,现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就是绍伊夫。三石和西卡没有你那样的超能力,他俩干不了这件事,吴磊同样没有超能力,再说现在他还被关在里面出不来。这件事只有你合适,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才能做好。”

    看到我僵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稍稍放缓了语气,“晓宇,我多少了解过去的你,也知道现在这一切对你来说挺难的,你承受了很多不该自己承受的东西。但是没办法,偶然性就是一切,你必须得接受。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努力去做吧,就算是为了绍伊夫,就算是……”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就算是为了小兰。”

    “不要说了”,我突然打断他,“我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

    “再见。”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随手切断了连接。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但我知道它依然在那里,在那个最隐秘的角落里,在那个即使绍伊夫的强大记忆也不能覆盖的角落。对此,我十分清楚。

    只是那个名字所对应的实体,已经永远、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关露推门进来,把一杯茶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奥巴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他同意了,把马克要的东西给他。”

    “哦”

    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失落,或许她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在第一次见识过马克开发的“地下堡垒”,并同奥巴有过交流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他所说的“蚁群社会”6,绍伊夫的记忆里并没有储存这方面的内容,为此我还专门找了很多相关资料。随着了解逐渐加深,我才发现,这个看上去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生物,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神秘之处。

    蚂蚁是地球上数量最多,分布最广的物种,在地球上至少已经生活了4500万年,比人类的历史要久远得多,事实上它们的祖先可以追溯到1亿多年前的中生代,和恐龙同一时期。随着环境和历史的变迁,躯体庞大的恐龙早已灭绝,而身躯细小的蚂蚁依靠集体的力量生存、繁衍,而今已成为一个鼎盛的王国,其数量在上百万种陆生动物中首屈一指。据说,把全世界的蚂蚁加在一起,其重量将超过脊椎动物的总重量。

    而且蚂蚁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比人类要强得多,在世界各地,除了南极、北极和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外,几乎所有陆地上都有蚂蚁生活,注意,是生活而不是存在。也就是说,它们的生活范围不仅覆盖了人类的全部居住地,甚至在人类至今仍然难以定居区域,如沙漠、沼泽、戈壁和荒原,它们也能够顽强地待下去并且繁衍生息。

    能做到这一点,靠的就是它们的群居生活结构。蚂蚁是世界上三大“社会性昆虫”之一,在蚁群内部形成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严格平等的社会结构。蚁后——唯一超然的存在,负责终生产卵、繁殖后代,哺育第一批幼蚁;雄蚁——为数不多的存在,负责与雌蚁交配;工蚁——数量最大的存在,负责建造和扩大保卫巢穴、采集食物、伺喂幼蚁及蚁后。或许初看上去这样的社会结构等级森严,一点都谈不上平等,但是仔细观察后我才发现,这样的结构是完全建立在功能性之上,唯一也是最高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整个蚁群的存活壮大。蚁后及雄蚁并不是靠着巧取豪夺而登上了高位,它们的地位纯粹取决于它们具备的功能。数量巨大的工蚁是没有生育能力的雌性,它们也不是被压迫与被剥削的对象,终日忙忙碌碌寻找食物、抵御外敌,就是为了那个唯一的最高目的。在我看来,蚁后、雄蚁和工蚁都是在用自己的劳动来定义自己在群体内的存在价值,这才是真正基于分工不同的严格平等,而不是像人类社会那样,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工蚁的寿命非常短暂,在觅食的路上就可能遭遇意外死亡;雄蚁的寿命更短暂,在与雌蚁交配后就会死去,而一只蚁后的寿命可以长达二十五年,相对于工蚁和雄蚁来说,这样的长寿已经近乎于永生了。但这种“永生”并不是纯粹的享受,一只蚁后一生要产下几万、几十万粒甚至更多的卵,这样才能保证蚁群的存活,同时不断发展壮大,分化为新的蚁群。而且蚁群中的第一批幼蚁没有其他食物来源,完全依靠蚁后自身携带的能量为食。只有当第一批工蚁长大并能外出觅食时,蚁后才能专心产卵,接受工蚁的供养。

    可见,蚂蚁其实是一种进化得非常先进的社会群体,某种意义上,它们比人类社会进化得还要彻底。像马克这样的人以及他代表的势力,竟敢自诩为“万国之上的隐形王国”,或许他们也曾经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辛勤付出,在推动人类文明进步方面做出了某些贡献,但是在攫取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之后,他们就勾连起来,采用各种手段固化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同时设置种种壁垒阻碍后来者超越他们。如果他们也算是人类社会中的“蚁后”,那也是那种只想一次产卵就能终生享福的蚁后,为此甚至不惜阻碍整个蚁群的壮大、牺牲整个蚁群的利益来填充自己的贪婪。我知道,在大自然中的真正蚁群里,绝对没有这样的“蚁后”!

    我发现,蓝星人的社会结构其实与蚁群非常相似,由于某种天赋的功能性(对于蓝星人来说就是代代相传的家族记忆),不同的蓝星人拥有不同的社会分工,承担不同的社会工作,但是所有的蓝星人都是严格平等的,所谓的“地位”不同只是“分工”不同。之前我就发现,奥巴很尊重绍伊夫,绍伊夫很尊重司令官,司令官对他们也都同样尊重,这种尊重是发自本能的,并不是做做样子。而且,在绍伊夫没离去之前,他对待奥巴的态度与其说是上级对待下级,不如说是老师对待学生。当绍伊夫离去时把他所有的记忆传承给我之后,奥巴对待我同样像是老师对待学生,在他成长的经历中绍伊夫教给他的,他都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这不仅仅是基于分工不同的严格平等,更带有某种互相哺育、互为师徒的更复杂的社会关系,比蚁群的社会性进化得更加先进彻底。

    据我所知,白星人的社会结构同样建立在严格的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的基础之上,但仍然还保留着社会分工之外的其他不平等,比如地位超群的大祭司、世袭的元老家族、将军、高级术士、牧首们,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茫茫“底层白星人”,还有那些殖民星球上的原住民。他们的“元宇”出现后,更是批量制造出了大量的“新人”,这些“新人”完全是新出现的物种,在白星上没有一点社会根基,但是却因为对“元宇”的绝对忠诚而获得了特殊待遇,某些方面比其他白星人拥有更多特权,也造成了白星族群的进一步分化割裂。这就使白星人的社会结构异常复杂、混乱,甚至岌岌可危7。从这些方面来看,白星人的社会倒是与地球上的人类社会有更多的相通之处。

    我始终不能明白,同处于一个星系之中,相隔的如此之近,为什么蓝星和白星会发展出完全不同的社会类型,进化出完全不同的文明程度,而且数百年都相互为敌。但是看看地球上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70多亿地球人被分割在两百多个国家内,每个国家的社会类型和文明程度千差万别,如果以主流国家的标准来评判,这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还处在“黑暗时期”。地球上蚂蚁的数量比人类要多得多,但不管蚂蚁生活在哪个半球、哪个大洲、哪个国家、哪个村庄,无论哪片土壤之下,它们的社会结构几乎都是完全相同的,都是4500万年进化后的最优选择。为什么我们人类,这个看似比小小蚂蚁强大得多的物种,同样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却又分化出如此巨大混乱的差别呢?

    难道是因为我们进化的时间还远远不够吗?

    奥巴对此却很乐观,他甚至认为,当那块黑布无法被消灭,进而笼罩住整个地球后,人类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转入地下,所有人终生都活在一个个地下堡垒里,就像伟大的蚂蚁那样。到了那个时候,地球人的整体生存和文明繁衍是第一位的,一切不利于这一最高目的的障碍都会被革除掉。以前存在于地面上的人类之间的种种差距,如阶层、地位、财富、收入甚至年龄、智商、容貌、体质等等,转到地下之后,可能都会被抹平,人类的整体社会结构也会随之发生极大变化,真正进入到以功能性为唯一区分、以整体存续为最高目的单一社会,变得几乎与蚁群社会高度类似了。

    这到底是人类文明的大进步还是大倒退?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在每一次重大危机中,文明如果不被灭绝,总是会浴火重生。既然人类文明在五百万年的进化历程中挺过了一次又一次重大危机,而且越来越繁衍壮大,那我更愿意相信后者。毕竟,相比于蚂蚁4500万年的历史,人类社会总体还处于青春期。

    ————————————————————————————————————————————

    此后我与马克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既然奥巴已经把他的“地下堡垒”定义为试验品,那么不管好坏,它都能为未来的大规模推广提供宝贵的经验和教训,我必须得把他“盯紧点”。

    马克没有食言,在建的三座“地下堡垒”,都按照他发给我的修改设计稿进行了全面整改,已建成部分也全部推倒重来。奥巴如约传送了他要求的两项新技术——地下掘进与混凝土快速成型,在这两项黑科技的加持下,三座“地下堡垒”的建设速度大大加快。

    我第二次去那座“样板堡垒”8的时候,上面的地表地貌已经大变样,马克邀请我登上直升机盘旋在空中,他一一指点给我看,眼前的一切都令我深深震撼:大片的向日葵田现在被切割成了许多小块,地底挖出的大量泥土堆积在地面,形成了一座座小山,传送带还在源源不断地把挖出的泥土运送上来。平原远处配套修建了核电站、炼钢厂和机械厂,小山中间也建起了多座加工厂。所有厂区之间都由宽阔的道路连接,一辆辆重型卡车满载着矿石从远方驶来,又把加工好的居住舱和其他房屋构件运送到堡垒入口,连绵不断的车队轰鸣甚至盖过了直升机的旋翼声。

    从高空俯瞰下去,原本寂静的大平原就像是架起了一口沸腾的大锅,无数钢铁、岩石与泥土在锅里上下翻涌,重新构建起完全不同的人工世界……这一幕让我久久不能忘怀,我敢肯定,自从地球诞生以来,人类对这片原野的改造,从来都没有如此深刻过。

    马克告诉我,“地下堡垒”的所有房间现在都采用预加工方式,先由掘进设备在地下挖出大小合适的洞,再浇灌混凝土迅速成型,然后再把地面加工厂生产的房屋构件送下来,现场装配施工,一个个房间很快就能完成,建设进度大幅提升到原来的二十倍。因此他准备扩大这座堡垒的规模,由原来的容纳六万人整张到二十万人。他已经对堡垒周边的地质状况进行了深入勘探,完全支持扩建计划。

    直升机降落在一座小山上,马克挥手朝着山下划了个半圆,“何,现在这一切都得感谢你们,特别是你。要不是你们提供的这些顶尖科技,堡垒的建设速度根本不会这么快,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在一锹锹地挖泥巴呢,哈哈!”

    他兴奋地看着我,“你知道吗?为你看到的这一切提供动力来源的,包括那六百辆重型卡车,都来自远处那座核电站,它同样采用了你们提供的可控核聚变技术。正是因为它,整个堡垒的建设成本极大降低了!”

    “很壮观”,我点了点头,还沉浸在震撼之中,由高空回到地面,就像置身于那口大锅的锅底,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不得不说,马克确实务实高效,在吸收、转化和利用我们提供的技术方面,他总能做得最充分。

    看着眼前巨大的施工场面,我突然想起个问题,“这么大的规模,外界不可能一无所知吧?你们对外是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马克诡异地笑了笑,“只是隐瞒了事实的最关键部分。我们对外声称,要在这里建设一座地下城市,作为未来移民火星、建设人类定居点的提前探索。关于那块黑布的事,我们可一点都没说。”

    “就没有人怀疑吗?”我知道,那些“wkt”组织在美国闹腾得挺凶,几乎每周都在各大城市组织游行示威,马克在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其实那块黑布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可以说,已经陈旧到没有一点热度可言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何,最好的保密方式只有一个,就是不断抛出新的‘秘密’出来。用新的假‘秘密’冲淡旧的‘秘密’,用大量的假‘秘密’掩盖唯一的真‘秘密’,不管多么荒诞、多么离奇、多么自相矛盾都无所谓,反而越这样越好。因为大众喜欢这些东西,他们真正在乎的不是真相,而是永远都有新的谈资。”

    “你就这么笃定吗?”

    “请相信我”,马克咧着嘴笑了下,“追逐真相几乎是一件奢侈品了,对于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虽然对真相也非常关注,但是持久度却非常有限,没办法,因为他们首先得要生存,每天早上醒来,就有一份份新的账单等着去付呢。真相很贵,他们消费不起的。”

    冷静,我暗暗告诫自己,先冷静下来。

    “但是你没有办法掩盖那块黑布,它还在不断增长。”

    “那又怎么样呢?”他把双手摊开,“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只能面对咯。到那时候,唯一拥有大量终极避难所的人是我,他们会求着向我掏钱的。”

    那种熟悉的无力和屈辱感,再一次渐渐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出来。

    等一等,且慢,我刚才好像遗漏了什么,就在刚才,他无意间说过一句话:“……一座地下城市,作为未来移民火星、建设人类定居点的提前探索……”是的,他说过,不断用新“秘密”来掩盖旧“秘密”,但这句话绝非偶然。

    “你还在秘密推进‘y计划’9吗?”

    “你说什么?”他愣了愣,像是完全不理解我在说什么。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我。“我说过,那只是一个借口,否则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大兴土木。这只是一个完美的借口罢了,何。”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真相”,他嘟囔了一句,清了清喉咙,“我该怎么向你解释呢?何,为什么你不能把‘y计划’看做是应对危机的另一种选择呢?一个有益探索,或者说,一个可供选择项?”

    “绝对不行”,我摇了摇头。

    “何”,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们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和理由是什么?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是外星人,是在进化方面远远超越了人类的高贵物种,所以你们就要对全体人类做出虚幻的承诺,担当起起虚幻的使命和责任?”

    我沉默不语。

    他看了看我,用力踩了踩地面,又伸手指向天空,“总有些人要生活在地下,有些人要生活在天上,这不仅是人类社会迄今为止的理性选择,也经得起历史与科学的验证。好好想想吧,何,我们、包括你们,对那块黑布可能带来的后果都一无所知,如果到了那一刻,地下堡垒并不能庇护人类,而你们又不允许部分人移民火星,人类文明就此毁灭,谁来承担后果,你们吗?我很担心,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最后会把事情全搞砸的。我非常担心。”

    “我不管你怎么看,也不管你的理由多充分”,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他惊讶地注视着我,突然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同时拍了拍我的肩,“好了,何,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也用不着为还未发生的事情而担忧,还是让我们回到眼前,来讨论点开心的事情吧。”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到了这种时候,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开心的话题吗?

    “有的,有的”,他就像是看穿了我内心在想什么,微笑着说,“鉴于你们在技术方面提供的大力支持与帮助,因此我考虑,在未来的地下堡垒中,你们应该占有一定股份。我心里有一个数字,但是先听听你的想法吧。”

    我简直有点目瞪口呆了,“股份?”

    “是的,股份”,他收起了笑容,很认真地说,“不仅仅是目前在建的三座,还包括今后所有由我开发的地下城市,这些堡垒或者说城市未来产生的一切收益,你们都有份。我相信你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份收益相当惊人。”

    “我们不要股份”,我说。

    “我是认真的”,他说。

    “不要股份”,我摇了摇头,“你就把这当成是外星人的虚荣吧,如果实在难以理解的话。”

    他的表情凝固了,探究式地看着我,好一会都没说话。我没有再理会他,望着山下,那条源源不绝的车队依然逶迤排列在大平原上,好像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马克在我身边轻轻咳了一身,“何,你刚才说的话,能代表奥巴先生,还有其他那些蓝星人吗?抱歉,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或许是你的高层。”

    我点了点头,“你放心,完全可以代表。”

    他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小心地说,“那我们最好签一个书面协议。”

    “没问题”,我转过头,“我可以代表蓝星与你签署书面协议,但有一个条件。”

    他抿了抿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请说吧,何”。

    “我们会在世界各国推动修建这样的地下堡垒,作为人类的终极避难所,到那时,你必须毫无保留地提供设计图纸、建设工艺、流程以及遇到的各种经验教训,不管用得上用不上;而且,必须全部免费,不得索要任何报酬。”

    他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没问题,我保证将地下城市的建造过程全部公开。但是我也有个条件,其他国家的地下城市工程,我的公司都要参与进来。”

    大概是看到我皱了皱眉,他飞快补充说,“在同等条件下,我们有优先参与权”。

    “再说吧”,我淡淡应了一句。

    “何,你真是个商业天才”,他重重地拍了我一下,兴高采烈地说,“和你做生意真的很愉快。”

    我没有回答。但是奇怪的是,在我和他之间始终挥之不去的那种无力甚至屈辱感,到现在为止,好像少了很多。

    我们肩并肩站在山上,眺望着下面那口始终都在沸腾的大锅,太阳明晃晃地在头顶照着,远处的大地升腾起阵阵尘土,一辆辆载重卡车穿过漫天尘土又消失不见,那些不锈钢制成的房屋构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大地上流淌的一道发光的钢河。

    人类把铁矿石从地下采掘出来,通过巨轮和车队运送到这里,在由核电站提供能源的高炉里冶炼成钢锭,又被车队运送到一个个加工厂加工成房屋构件,再输送到地下装配成型,组合成人类的最后避难所。这一过程无比复杂又极端简洁,充满了无数偶然又蕴含着终极的必然……这就是人类,我在心中默念,这就是人类创造的文明,这就是人类存在的价值与证明。

    “看看这一切吧”,马克在身边高声赞叹,声音里充满了激情,“何,这是我们共同创造的杰作。我敢说,自从唯一的上帝创世纪以来,再没有比眼前这一切更伟大的事业了,甚至连诺亚制造方舟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对,我们就是新时代的诺亚,这里就是未来的方舟。多么幸运啊,我和你注定要列入人类史册,甚至宇宙文明的史册,都要为我们记上一笔!”

    “你错了”,我平静地说,“即使没有你和我,这一切同样也会发生的。”

    ————————————————————————————

    注解:

    马克在美国率先启动了三座地下堡垒建设,何晓宇第一次去看过的那座位于美国中部大平原,是利用一座废弃的洲际**基地改建的,详见第四卷第177、178章;

    在最初的地下堡垒中,马克设计了许多一米见方、两米来长的小格子,就像日本的“胶囊旅馆”那样,作为相对廉价的人类避难所,遭到了何晓宇的强烈反对;

    何晓宇第一次参观地下堡垒时与马克的对话,详见第四卷第177、178章;

    同上;

    由于奥巴的强力干预,参加“特别委员会第一次预备会议”的12国代表终于达成了五项协议,事态正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详见第四卷第192章;

    何晓宇对在地下堡垒看到的一切十分愤懑,向奥巴倾诉。奥巴劝他说,这说不定是一个契机。详见第四卷第178章;

    白星上发生了系列政变,大祭司回城,“元宇”被驱逐,大祭司推出激进的改革举措,本人遭到暗杀,将军21上台,推行严厉的统治……本书第三卷对此有详细叙述。但何晓宇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推论出白星的社会结构非常不稳定;

    即何晓宇第一次参观的那座地下堡垒,马克把它作为样板工程;

    为了应对黑布危机,马克同时推进三项计划,“x计划”即堡垒计划,人类转入地下生活;“y计划”即逃离计划,少数人类移民火星,绝大部分人类留在地球上苦苦挣扎;“z计划”即休眠计划,让人类大规模休眠,直到找到破解那块黑布的方法。详见第四卷第163章。奥巴、何晓宇包括吴磊极力发对“y计划”,甚至为此成立了“蓝盟”,这部分故事详见第三卷。

第197章 小孩与冰封世界/小兰

    几个采矿人放下武器,低着头没敢回答。这让我更加烦躁,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我如此愤怒过。

    “主人,刚才它突然从上面压下来,好像要直接砸在飞船上”,拉哈尔吞吞吐吐地解释着,“我们,我们忍不住就开枪了。”

    我挥挥手,转头望向四周,它早已不见了踪影。冰原上空空荡荡,那轮惨淡的白色太阳还挂在头顶,远处那轮仍然半坠在地平线上,这个星球总给我一种感觉,好像时间永远是静止的,这一刻、上一刻、下一刻,不会有任何区别。

    我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些荒唐的想法驱赶走。对了,那些碎片!刚才他们开火时,从它的底部击落了很多碎片,就掉在飞船表面。它们可以证明刚才确实发生过什么,时间在这里并没有凝固。

    “主人,你快看!”拉哈尔突然在旁边低声惊呼,我转过头,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惊讶极了,“看那些碎片!”

    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刚才遍地散落的碎片频频开始移动,又在飞船表面排成了一排熟悉的符号。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我举起编译器对准那排符号,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示屏上很快出现一段文字:

    “刚才没有吓到你们吧?”

    我愣了半天,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碎片又开始移动。“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寂寞了,就和你们开了个小玩笑,请不要介意。”仿佛是为了配合它的话,那些碎片组成的字符还在微微地上下跃动,就像一群欢快的小人。

    我看了眼拉哈尔,他也是满脸疑惑,打着手势让我继续。

    我稍微放松了一些,理了理思路,试探着问,“刚才,你没有事吧?”

    碎片迅速移动,“没有事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刚才没有受伤吧?”

    “怎么会呢?你们那些原始的技术,还远远不能伤害我。”碎片上下跃动的幅度更大了,就像是它在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令我的心情更放松还是更糟糕,我抬手按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我郑重向你道歉。”

    “完全不用道歉,其实挺有趣的。要不然,我们再来一次?”

    我有点被它弄糊涂了,“你说什么呢?”

    “再来玩一次刚才那种游戏。我就在你们的头顶移动,试一试你们能打中我几次。请放心,我绝对不会飞出你们武器的射程。”

    这段话有些长,那些碎片排列组合了三次才显示完。我盯着显示屏,心里面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它的思维方式怎么像个孩子?

    等那段话显示完,我正要回答,拉哈尔突然在旁边打断我。“等一等,主人,让我来回答”,他小声说。

    “你想说什么?”我同样压低声音问。

    他朝我使了个眼色,使劲咳了一声,提高声音问道:“如果我们赢了怎么办?”

    胡闹!我瞪他一眼,赶紧转头看着地上那些碎片。

    过了一会它们才开始移动。

    “有意思,真有意思。大女人不想玩,小男孩却跃跃欲试。越来越有趣了。”

    我有些眩晕,它居然能一语道破我们的差异。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些碎片又开始移动。

    “说吧,你想要什么?”

    拉哈尔迅速回答:“如果我们赢了,就把原矿石给我们。”

    “我答应你。不过,要是你们输了呢?”

    “要是我们输了”,拉哈尔看我一眼,犹豫着说,“我们就留下来,陪你玩游戏,直到你玩尽兴为止。”

    “成交!”那些碎片高高飞起又齐齐落下,与飞船表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暗暗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游戏规则是这样的”,碎片在地上飞快变换着位置,“接下来我会不断地从飞船上空掠过,轨迹是随机的,你尽管向我射击,只要能打中我,就算你们赢。”

    “打中一次就算赢?”拉哈尔问,声音里充满了希翼。

    “是的”,那些碎片停了停,又开始频繁移动,“不过,这好像对我有些不公平。这样吧,我会在你们的视界里出现20次,只要你能击中我8次,不,5次,就算你们赢一局,怎么样?”

    拉哈尔兴奋地和其他采矿人对视着,“好,就按你说的。”

    它好像比我们还激动,“我现在就在你们头顶正上方”。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朝上望,在正上方那轮惨淡的白太阳旁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小黑点,正绕着太阳画圈。我不知道它离我们到底有多远,但很明显,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武器的射程。

    “看好了,我马上就要来了。3、2、1,开始!”

    好像只不过一眨眼之间,那个小黑点就直扑下来,瞬间不断变大,直到笼罩住了整个飞船,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它就又横向平移,迅速消失在我们的视界中。

    太快了!

    “1次!”

    拉哈尔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举起武器抵在肩上,双腿前后交叉,微弯着膝盖,枪口向上,大喊一声,“再来!”

    “来了!”

    地上的碎片排列成符号的速度已经极快了,但它的速度更快,突然出现在我们后面,掠过头顶后划了一道向上的曲线,笔直地消失在天空中。这次拉哈尔开枪了,但那些刺目的激光束依次划过半空,就像是在为它送行。

    第3次、第4次、第6次……它不断地变换着花样,x形、“8”字形、s形、双螺旋,波浪形……明明它只有一个,但在如同鬼魅一般的速度之下,好像天上有无数个它,到处都是,一次又次从我们头顶掠过,频繁跳进跳出我们的视界,就像奥运会上的飞碟射击比赛1(但比那个要快得多),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连我都忍不住跳起来胡乱指挥,“这里、这里,快!它又到那边了,唉,又慢了!”

    拉哈尔手忙脚乱,已经顾不得保持正确的射击姿势了,前后左右不停地转动,射出的高能激光束漫天乱舞,就像空中绽放出了朵朵烟花。遗憾的是,尽管它看上去无处不在,但他就是一次都没有击中过。

    “10次了”,地上的碎片高高跃起,在空中排成了一面字符墙,“你的机会不多了!”

    拉哈尔沉默不语,看了一眼手里的武器,“能量不足,我要换一把。”

    “没问题。”那面字符墙在我们眼前得意洋洋地闪动着。

    一位采矿人递上自己的武器,他接过来检查了一下,重新摆出战斗姿势,“再来!”

    我都跳得有点累了,索性坐在地上看着他们。这完全是一边倒的游戏,它那庞大的身躯(如果那个长方体是它的身躯的话2)不可思议的轻灵,快得连视线都追踪不上,完全就像是在调戏我们,我一边看一边暗暗心惊,如果这不是游戏,我们所有人连同飞船已经不知道被毁灭了多少回。

    到第18次结束时,拉哈尔烦躁地一把把武器仍在地上,“不玩了!”

    “为什么?再来呀”,字符墙微微跳跃。

    “这不公平!”拉哈尔愤愤地望着头顶上的小黑点,“你太快了!根本不可能打中你!”

    “其实你也很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放弃。”

    “一点都不好玩”,拉哈尔赌气似的偏下头。

    “这样吧,我决定临时修改游戏规则”,碎片飞快在半空中移动,“还剩下两次机会,只要你能击中我一次,这一轮就算你赢,你同意吗?”

    “不!”拉哈尔十分干脆地回答。

    我有点着急,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他看都不看我。

    “别这样”,它从高空中缓缓下降,就像是要走过来安慰拉哈尔,这次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轨迹,它很平稳地直接降落,在视野中越变越大,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心念一动,拉哈尔几乎同时扬起武器,看也没看就开了火,只听见一阵叮叮咚咚乱响,大量碎片从它的底部接连掉落在飞船上。

    连我都觉得这次作弊实在太过明显,正考虑着怎么解释,被想到那些新落下来的碎片迅速与原来那些集结到一起,在眼前排成了一面新的字符墙。我连忙举起编译器,上面显示出三个大字:“你赢了!”

    拉哈尔飞快跳起来,在空中挥舞着双臂:“我赢了,打中你了,我赢了!”

    它好像比我们还要高兴,碎片组成的字符在空中有节奏地来回扭动着,不停地放大缩小,就像是跳起了欢快的庆祝舞,“恭喜你!恭喜你!”

    拉哈尔给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说:“那我们刚才的约定?”

    “没问题,我会兑现承诺,给你们原矿石。现在,跟我来吧。”

    当编译器把最后一句话显示出来之后,那些组成字符的碎片解散开,然后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全部飞回到了它的底部。

    “看见了吗?主人”,拉哈尔悄悄碰了碰我。

    “看见了”,我点点头,刚才那种多少有些高兴的心情一扫而空。它是打不死的。

    它在前头引路,我们的飞船跟在后面,朝冰原深处缓慢飞去。

    ————————————————————————————————————————

    “你怎么看?”回到飞船主控室后,我问。

    拉哈尔挠了挠头,想了一会才说,“它不仅速度很快,身体也非常强壮,而且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学习能力也很强。这么看来,它应该是比我们更高级的智慧物种,但是它的思维方式很独特,有时候就像一个孩子,不过,或许这只是表面现象……”

    “重要的是,它对我们有没有恶意?”

    “不好说”,拉哈尔摇摇头,“我们两次击中了它,最后一次,我甚至还欺骗了它,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敌意来。”

    “或许在它眼里,我们才是一群顽童。”我暗自叹了口气,是啊,从这颗冰球的环境来看,还有那两轮仿佛一成不变的惨淡的白太阳,它都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和它的生命比起来,我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也不用太担心,主人”,拉哈尔试图安慰我,“我们见机行事,小心点,不要再激怒他就行。”

    它如果真的被激怒,后果却是无法预料。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我突然忍不住想笑,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主控室里突然亮了几分,面前的舷窗玻璃上,出现了一排白色大字:

    “刚才玩得真开心。唉,很久都没有这么尽兴过了。”

    这是我们的文字。“它已经学会用我们的文字来表达了?”拉哈尔吃惊地看着我。

    嘘!我做了个手势,看向舷窗外,它还在前面不远处,不紧不慢地飞着。

    “是的,我们……也很尽兴。”我努力笑了笑。

    玻璃上的白色大飞快闪动,“那要不要再玩一轮?这次我会降低移动速度。”

    “还是不要了”,我赶忙回答,“我们的能量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亟需补充原矿石。”说完我就有些后悔,它应该能够轻易查看到我们还剩下多少能量,我不该骗它的。

    它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还在努力劝说,“那就等一会,等找到原矿石后我们再玩,怎么样?”

    “等找到原矿石再说”,我笑了笑,它真得挺像一个孩子。

    “那就抓紧时间吧!”它骤然加速,很快就消失在眼前。我和拉哈尔面面相觑,这也太心急了吧,根本不管我们的飞船能否追得上?

    片刻之后它又飞了回来。“对不起,我把你们忘了”,玻璃上的白色大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暗了一下。“你们能飞多快?”

    拉哈尔报出了一个数字。

    “太慢了。不如这样,我托着你们的飞船,你们也能够节约能量。”

    还没等我们回答,它就在前面迅速后退,直接退回到飞船下方,只听见“咯噔”一声,飞船被它托了起来。紧接着,它两侧的“身体”向上延伸,就像伸出了两只“手臂”环绕过飞船,稳稳地把我们背在了身上。

    “它还能变形?!”拉哈尔又瞪大了眼。

    我苦笑了一下,“这还用说吗?把推进器关了吧。”

    刚才从外部看,它速度快得令我们眼花缭乱,现在被它背负在身体上,那种速度更是快得无法言说。开始时只见两旁的冰原飞速向后掠去,转瞬间就变成了流动的白色光带,后来就是静止不动了。而我们在飞船内几乎感觉不到空间的变化,平稳得异乎寻常。这种速度感我只体验过一次,就是跟随它从星港出发,即将到达草海星球的那一段时空旅程3。

    我很是好奇,这颗冰球的体积并不大,以这种速度前进,我们已经快要绕着冰球飞了一圈了,但它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道它要把我们带入另一个时空里?或者说,在这颗冰球上还隐藏着一个平行空间?

    “速度、空间和时间都是相对的概念,有些地方,你必须要非常快、或者非常慢才能抵达。”舷窗的玻璃上又出现了了一行白色大字,在这种速度之下,它居然还有闲心和我们聊天。

    这好像印证了刚才的想法,“你要把我们带到一个平行时空里吗?”我问。

    “没有另一个平行时空”,白色大字不间断地在玻璃上滚动,“我只是带你们跑得快一点,因为我知道,你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这不奇怪,原矿石非常宝贵,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有很多人都曾到过这里,他们和你们的目的一样,同样是为了原矿石。遗憾的是,我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而且有些人很凶,为了找到原矿石,他们能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我又无法阻止他们,只得把原矿石藏起来。不过你们不一样,你们很有礼貌、很友善,而且愿意陪我玩,所以我决定满足你们。说实话,刚才我玩得非常尽兴,等一会到了那里,你们找到原矿石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玩玩,咱们说好了的,你可不准反悔。”

    这段话看的我哑然失笑,它确实是个小孩的心性,念念不忘的就是让我们陪它玩游戏。真的很难想象,它是怎么在这个星球上孤独地生活下来的。

    “你是一个吗?”我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

    我发现,尽管它非常聪明,但我们有些很常见的语言,它仍然无法准确理解。我想了想该怎么措辞,“我的意思是说,你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生命吗?唯一的存在?你还有同类吗?可以和你一起玩游戏的那种?”

    奇怪,这次它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之后,一行简短的白色大字在玻璃上浮现出来:“到了,我要减速,小心。”

    刚看完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做准备,它已经骤然停止,两种状态转换得如此快,我几乎没有一点感觉。拉哈尔也好端端地站在旁边,茫然看着我。

    “有什么不舒服吗?”我问。

    “没有,一切都很好。这就停止了?”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看了一眼。在看了三次之后,我终于确认不是产生了幻觉。

    “主人,你怎么了?”

    我抚着额头,朝窗外摆了摆手,“你自己看吧。”

    没错,它又把我们带回来了,准确地说,是把我们带回了原地。窗外不远处就是那座圆锥形的表面异常光滑的雪山,另外两座稍小一点的在更远处。雪山之间是平滑如镜的冰原,那些奇奇怪怪的巨大图案还在上面,冰原中间,竖着几组黑色的细杆。

    “井架,那是我们最初勘探时立起的井架!”拉哈尔指着远处大喊,接着如梦初醒一般怔怔地说,“雪山,那些雪山,它们还在那儿……”

    “我说过,不存在什么平行时空”,那些白色大字又出现了,“一切都取决于你能有多快,你的速度,决定你能到什么地方。”

    它是在暗示我们什么吗?

    “可是,我们以前到过这里,冰层太厚了,我们钻不穿啊”,拉哈尔说。他现在好像才完全恢复清醒,难道是刚才的飞行影响了他的思维?

    “现在有我在就不一样了。最初我只是在暗中悄悄观察,看到你们忙来忙去却一无所获的,那模样实在是太好玩了。抓稳,我要把飞船放下来,然后帮你们找原矿石。”

    看样子拉哈尔还想辩解什么,我阻止了他。飞船微微晃动了一下,在空中慢慢升起又缓缓落下,平稳地停靠在地面。

    “看好了”,它在舷窗玻璃上留下这三个白色大字,然后从我们背后掠过头顶,飞到竖着井架的那片冰原上。

    它先是在半空中绕着冰原画圈,速度并不快,它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轨迹,渐渐地,冰原上它那飞行轨迹的投影部分,形成了一个黑色圆环,就像是冰原在不动声色地燃烧。黑色部分颜色越来越深,轮廓也变得越来越粗,它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成果,然后移动到圆环的中心位置,停到那里后,又开始缓慢地向上。

    “动了,冰原动了!”拉哈尔大喊。

    是的,就像是它在上面拉扯,底下的冰原以那道圆环为边界,使劲挣脱了大地的束缚,挣扎着一点点向上移动。刚开始速度还很忙,但随着露出地面的部分越来越多,速度也逐渐加快,当圆柱形的白色部分全部被拉出地面后,速度就更快了。

    我在飞船内看得惊心动魄,这一幕就像是一个小孩在与大力士拔河,生怕它一个不小心,那庞大的圆柱形冰原就会落下来,连带着也把它摔得粉身碎骨,但是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白色圆柱部分之下是黑色的岩层,这部分就不像上面那么整齐了,被拉向空中的同时,不断有大块的破碎岩石掉下来。

    终于,圆柱形冰原连同底部的黑色岩层被彻底拉出了大地,高高悬停在半空中。黑色岩层的末端很尖,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支倒悬着的蜡烛。就像亲眼目睹小孩赢了与大力士的拔河比赛,赢得还很轻松,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太棒了!”拉哈尔和其他采矿人也纷纷跟着鼓掌。

    “我已经把盖子打开,下面,请随便享用吧”,随着这行白色大字出现在玻璃上,它带着下面那支巨大的倒悬蜡烛,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平平地飞像远方。

    拉哈尔带着那些采矿人已经冲下了飞船,我也跟在后面,飞奔向它说的“盖子”被掀开的地方。面前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形深坑,深不见底,下面还闪着幽光。拉哈尔他们已经冲下去了,“小心点”,我站在深坑边缘提醒。

    没多久,通话器里传来了拉哈尔激动的声音,“主人,这下面全部是原矿石,非常多的原矿石!”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把飞船开到坑口,从底部放下采掘设备,原矿石通过传送带被送回到飞船底仓,那里面有冶炼设备,能把原矿石炼成能量块并储存起来。

    这时它已经单独飞回来了,就停在我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干活。我叮嘱了几句,快步向它走去。

    ——————————————————————————————————————

    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它,此时才能真切感受到它有多么地庞大。它平躺在平原上,就像一排连续不断的高大厂房。在它面前,我就像面对巨石的一只小小蚂蚁。

    “谢谢你”,我微微躬身。

    它面对着我的那部分身体开始变形,变成了一段平缓的阶梯,延伸到我脚下,白色文字在阶梯表面显现出来:“上来吧。”

    刚踏上第一级,阶梯就开始平稳地往回退,直到把我送到它的身上。我站直了身体,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太礼貌,想了想,就盘腿坐下了。

    上面更加空旷。脚下就是组成它身体表面的那一个个白色正三角形,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看上去真实的竟有些虚幻,头顶仍然是那轮惨淡的白太阳,我朝远处望了望,那小半轮白太阳还挂在地平线上,但像是比之前更往下坠了一些。奇怪,难道真如它所说,只要我们能达到一定的速度,就能在这颗冰球上察觉到肉眼可见的时间流逝?

    “冷不冷?”脚下它的身体表面出现了这两个字。

    “还好”,我往前蜷了蜷身子,双手抱紧膝盖。

    “看我给你造一座城堡”。文字消失后,我身体两边和后面就升起了三面墙壁,这些墙壁越过我头顶后向中间聚合,完整地把我遮在里面,只在我面前留下了一面空白。这就是你说的城堡吗?我微微一笑,你可真是个孩子啊。

    不远处就是圆形深坑,飞船停在坑口,能看见原矿石正源源不断地被传送到底部,他们进行的很顺利。降落在这颗冰球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完全安心。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轻声问。

    “什么问题?”一段白色文字凭空浮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又笑了,它会的可真不少。

    “你是谁?你的名字?这里只有你一个吗?你的同伴呢?”

    它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我,过了好一会之后,那些白色文字才有重新出现。

    “我没有名字。或者说,时间过得太久,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这里就是我的家,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还保留着最初的记忆,但是这记忆里却没有我的名字,因为是这样的,我必须要努力保有那些最初的记忆,这样我才会不忘记我从哪里来,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要非常努力才做得到,或许你能够体会,或许你不能,没关系的,我接着说。时间真是过得太久太久了,这中间要记住的事情太多太多,有些非常重要,是我必须要记住的,比如我从哪里来,在这里干什么;有些不那么重要,比如我的名字,有多少人来过这里,这些不重要的记忆,我慢慢地就忘了……”

    那些文字开始出现得很慢,渐渐地越来越快,就像一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了,开始时难免有些结结巴巴,渐渐地才恢复正常。

    “你还在吗?”

    “在,我一直在看”,我匆匆回答,还使劲点着头。

    “那就好。我给你讲讲我最初和后来的记忆吧,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这里还没有被冰层覆盖,不,一片碎冰都没有,那时这里到处都是水,很多水,很深很深,蓝色的水、绿色的水、白色的水、银色的水,还有金色的水,那可是非常罕见的水。那时的太阳还不像现在这样,它们很温暖,五颜六色的水覆盖了星球表面,我们就生活在水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有很多很多我,我们成群结队地在水里玩耍,漂浮在水面沐浴阳光,或者沉到水底最荫凉的地方。那时我还没有现在这么大,都是一个个小小的我,还没有你大,我那时还没有语言,也不会说话,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思考,远远没有现在这么聪明,也不会飞,但是我却很快乐。唉,那真是一段快乐的回忆啊。”

    随着上面这段文字的不断显现,还有一幅幅画面跟着浮现出来,蓝色的水、绿色的水、白色的水、银色的水,还有金色的水……奇怪的是,这么多种颜色的水汇合在一起,却一点都没有混杂,每种颜色都清晰可辨。两轮金灿灿的太阳挂在天上,把下面这道五颜六色的拼盘映照的熠熠生辉。我还看见它的,就像它说的,那时它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只是一个个小小的、半透明的白色正八面体,散落在五颜六色的水里上下浮动,时而跃起又落下,溅起了朵朵漂亮的水花,时而飞快潜入水底,在身后留下一串串气泡……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唉,后来的记忆,就再没有最初那么快乐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隐隐有些紧张。

    “发生了很多事。最开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太阳悄悄在改变颜色,最初的记忆里它们是金色的,后来它们变成了橙色,然后是红色、紫色,直到现在,它们变成这种惨淡的白色,看着就很冷,也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太阳不能再给予温暖,星球表面的气温逐渐降低,水面开始结冰,冰面逐渐扩大,蔓延到整个星球表面,然后就往下延伸,直到现在,由浅到深,全部变成了坚实的冰块。气温刚开始降低时,我还很高兴,因为之前这里实在是太过于温暖了,我喜欢荫凉一点,不时要潜入水底。第一片冰出现的时候我很兴奋,从来没有见到过冰,而且,什么颜色的水就结成什么颜色的冰,蓝色的冰、绿色的冰、白色的冰、银色的冰,甚至金色的冰……我都无法向你形容那有多漂亮。但是,随着时间变化、气温越来越低,这么美丽的冰都渐渐失去了颜色,变成了最普通的冰块。水面被冰层覆盖后,再也不能到水上去快乐地游玩了,冰层越来越厚,留给我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少,一个个小小的我也越来越少……”

    “它去哪儿了?它们都去哪里了?”

    “活动空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狭窄,一个个小小的我都被冻住了,变成了冰层的一部分。当然,幸好不是全部的我,一部分我逐渐能够进行更复杂的思考,也变得越来越聪明,这部分我发现,只要能凸出冰层,在冰面上我们还能保持自由,这部分我就决定这么做。突出冰层后,外面非常冷,而且越来越冷,我发现,只有紧紧地抱在一起,才能抵御外面的寒冷,才能不被冻僵,还能在太阳下自由飞行,这部分我试着这么做,于是,一个个小小的我就变成了现在的大我。”

    储存在它记忆里的那些画面又浮现在文字左右:太阳越来越黯淡无光,那道五颜六色的拼盘也失去了色彩,变成了巨大的冰疙瘩。一个个小小的正八面体奋力撞向上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突破了厚厚的冰层。但是外面异乎寻常的寒冷,它们在冰层上行动的非常艰难……终于,一些小小的正八面体向彼此靠拢,希望借助对方的力量来抵御无处不在的严寒,它们发现这个方法似乎很有效,越来越多的正八面体加入,聚合成它的雏形……但是在冰层下方,水底最深处,还有更多小小的正八面体,变成了透明的冰块,永远被禁锢在黑暗里……

    “对不起”。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它,或许这就是宇宙的寻常事件,就像我们在草海星球上经历过的那些。“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再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这没什么。如果不经历这些变化,一个个小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一个大我,我还是只能拥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简单的快乐,相比这些单纯的快乐,我更喜欢现在。”

    它的回答多少让我好受了点,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总是用‘我’而不是‘我们’,一个个小小的我,不应该是我们吗?”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一个个小小的我组成了一个大我,我同样又能分解为一个个小我,每一个都是我的一部分,合起来又是一个整体。每一个我都完全一致,毫无差别,但是单独的小我只能执行一些最简单的思考和行动,只有合成大我之后,才能进行最复杂的思考和行动,比如飞行,比如与你对话,比如刚才我把盖子掀开,等等。”

    我渐渐有点明白了,它是一个即原始又高级的生命体,就像地球人的大脑,分开就是一个个最简单的神经触突,只能执行0和1的二元运算,但是组合到一起后就能进行最复杂的思维活动,分析、判断、决策、反馈。但是地球人的大脑没有行动能力,它却有,能飞能跳、能变形,还能拔起冰原……

    等一等,它刚才说到把盖子掀开。它是什么时候知道冰层下面有原矿石,又把它们藏了起来?“说说那些原矿石吧,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存在呢?”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在这颗星球被完全冰冻以后,在我能在冰层上自由行动以后,时间又过了很久,有一些人突然来到这里,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为寻找原矿石而来。那时我的力量还很弱小,他们来之后,我只能躲起来,眼看着他们的飞船一艘接一艘抵达,把这里改成了原矿石基地,在冰面上建起飞船起降场,画下巨大而又丑陋的标识,把冰原挖的千疮百孔,又一艘接一艘地把大量原矿石带走,我却不敢有任何行动。”

    “大规模地开采之后,浅层的原矿石都被挖完了,他们一哄而去,只留下满地创伤还有我。我很气愤,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这些贪婪的外来者离开之后,过了很久,又有些陌生人来了,这些人与之前的很不一样,他们很友善,即强大又友善,而且他们不是为了原矿石而来,而是漫游宇宙,探索未知的、其他形式的生命体。这些人轻易就发现了我,他们试着和我接触、沟通、交流,告诉了我很多外部世界的事物,教会了我表达能力,还有其他更多更强大的能力。就是他们对我说,一定要把原矿石保护好,因为这些原矿石,就是原来那一个个被冻在冰层之下的小小的我转化来的。”

    “啊?”我大吃一惊。

    “不要惊讶,他们是这样说的。一部分小我变成大我,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但是还有大部分我没能脱离冰层的束缚,被冻在水底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转化成了原矿石。”

    “那你还允许……”我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允许我们、我们搬走原矿石?”

    “你们其实也帮助我实现了一个愿望。我渴望外部世界,渴望看到更大的宇宙,但是我被束缚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你们带着原矿石离去,虽然作为大我的我不能亲自前往,但是那些小我、我的那一部分作为原矿石,却能够跟着你们走遍这个宇宙的各个角落,这也就相当于是我走过那些地方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

    我沉默无语,找不出话来回答它。不远处,飞船还悬停在坑口,正在不停地把大量原矿石纳入底仓。一想到这些都是它的一部分转化来的,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好像我也变成了整个事件的帮凶,成了它所说的那些“贪婪的闯入者”。它回答的越是淡然,越让我内心不安。

    “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突然涌出一个主意,“我们的飞船很大,足以容纳你。再说,你的速度比我们的飞船快得多,你完全可以托着我们一起走。”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这不是你一直的愿望吗?”

    “是啊,但是我已经被束缚在这里了,尽管在这个星球上我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如果我要离开,只要脱离了这颗星球的磁场屏障,就会瞬间气化。”

    “啊?”

    “真的,我试过,我身体的一部分真的就气化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按照他们的解释,就是那些教会我语言表达、还有其他更强能力的那些人,那些友善的人,他们说,我虽然体型巨大非凡,但其实非常轻,轻得几乎没有质量,这也是我的速度能如此之快的根本原因。但正因为如此,我也必须依赖这颗星球的保护,离开它的保护范围之后,我瞬间就会气化,彻底变成一粒粒细微的原子,永远消失在茫茫宇宙中。也就是说,我其实和这颗星球是一体的,我永远也离不开它。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宇宙的其他部分去看看,但是,恐怕这个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它的这些文字让我异常难过,我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白色文字重新浮现在眼前。“不要难过了,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能够遇见你们这样的人,还愿意陪我玩游戏。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外来者到过这里了,我一度甚至怀疑,外部世界是否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所有那些生命、那些我曾经见识过的生命,都在这场巨变中被冰封了。”

    “没有”,我勉强笑了笑,“外部世界还热闹得很,各种各样的生命都很活跃,都在为自己努力争取活下去。”

    “那太好了。现在,说说你的故事吧,你这个没有实体的存在4,为什么会走了那么远的路,走到我这里来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滕地一下站起来,都忘了头顶就是它形变的“屋顶”,随即又发现没有碰到它,因为那部分随着我站起来而自动抬高了。

    “我当然能看出来了。在你身穿的这件灰绿色的长袍下面,其实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这件衣服就是你的屏障,就像这颗星球对于我的意义一样,离开了这件长袍,你也会消失在茫茫宇宙中的。”

    我万分郁闷地坐下,“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经历过足够漫长的时间啊。其实我之前见识过像你这样的生命,他们是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对了,‘意识体生命’,就是这个词,他们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屏障,以维系生命的存在。”

    居然我还有同类?还有同样的存在?“后来呢?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他们再也没来过,后来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这不重要,现在,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看了眼不远处,采掘和冶炼工作都在正常进行中,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我知道,飞船补充足能量要花很长时间。于是,我就把我的故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给它听。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因为它不会说话,我像是在对着一个树洞自言自语,但是它完全能理解我说的话,不时还以文字来回应,这又让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那么愚蠢。自从我跳进圣石、离开地球以后,我还是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向其他人倾诉我的故事。我相信,它虽然体型巨大,但是它完全明白我的感受。

    等我终于讲完的时候,我习惯性地看了看天空,原以为天已经黑了,就像以前讲故事时经常会遇到的那样。但是我忘了,在这里,天永远不会黑,头顶上那轮惨淡的白太阳仍然保持在之前的位置,远处地平线上的那半轮同样如此。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时间永远都处于停滞状态,好像我刚讲的那个长长的故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不仅如此,所有这一切同样也都不存在。

    幸好它以新的文字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这么说,你的最终目的地是地球?”

    “是的”,我说,“我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同类,还有那块黑布,他们正面临这前所未有的危机,我要赶回去,和他们呆在一起。”或许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没能说出口,身处在不同的时空里,距离又如此遥远,说不定等我抵达之后,那块黑布早已笼罩住了整个地球,所有的生命都已经被冰冻,就像这颗星球上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但是这些,我从来没有敢深入地想过。

    “我充分理解里”,白色文字缓缓在眼前飘过,“不过地球实在太过遥远,你们的飞船速度又慢,而且也装载不了太多原矿石,即使全部提炼成能量块也装不了多少。”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回答,只是深深低下头又抬起来。如果一直都想着这些事,或许我就会一把拉下身上这件长袍,让自己彻底全部地消失……

    “我得帮助你”,那些白色文字又在眼前缓缓飘过,“让我想想。另外,你刚才说的那块黑布,或许我有些办法。”

    什么?!我猛然站起来,伸手去抓那些正在消失的文字,“你刚才说什么?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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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飞碟射击是现代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选手举着长枪,击落靶场上随机抛出的飞碟。在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中国选手张山获得混合双向飞碟射击金牌,她不仅打出了225靶223中的逆天成绩,也为了这个项目中唯一的一位战胜男选手的女子运动员;

    关于对“它”的外形的具体描述,见本卷第193章;

    “元宇”被大祭司驱逐后,带着小兰离开白星来到星港。星港是一个只有出发没有归来的地方,他们从那里进入了一段时空隧道,最后被星港带到了草海星球。详见第三卷第101、102章;

    在蓝星人与白星人的上一场战争中,小兰跳入白星“圣石”,帮助蓝星人赢得了最终胜利(见第二卷)。她也被“圣石”带到了“元宇”身边,那时她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只有意识的独立存在。“元宇”在草海星球为她做了一件灰绿色长袍,作为屏障,维系她的“意识体生命”存在,详见第三卷第103章。

第198章 选择的权力/林汉

    通常来说,人一旦怀有某种隐秘的希望,就会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吃不香也睡不着,古人还专门造了句成语来形容这种状态。让我想想,好像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对,就是这个。

    但我从来不会。无论这个隐秘的希望对我有多重要,或者对它有多渴望,我从来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还一直能吃又能睡。小时候婶子就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估计这个看法她在我叔跟前说了很多回,弄到最后我叔待我变得客气又冷淡了。但我始终没跟他们解释过。从小我就认定自己将来要干一番大事业,和这个目标相比,其他都不算什么。我能忍。

    长大以后,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为此我放弃了很多东西。比如我从来没有追求过哪个女孩,也没有哪个女孩来撩拨过我,时间宝贵,千万不能为情所困。

    现在,它离我越来越近了。我都能感觉得到,在我心里头已经蛰伏了二十八年1的它,现在已经开始苏醒、萌芽、日渐长大。每天到奥辛那里去,耐着性子和他消磨几个小时然后又回来。这个过程就像是在不断给它浇水施肥,它长得越来越茁长越来越疯狂,好像马上就要从我的胸膛那里迸发出来……快了,我暗暗告诫自己,快了,马上就要瓜熟蒂落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出差错,小不忍则乱大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所以每次与奥辛告别,回到驿馆房间后,我首先命令艾丝休眠,然后坐在沙发上,开始复盘当天和他见面的情景,认真回忆他说的每一句话、用的每一个词、经意或不经意见流露出的每一种语气和表情,不放过一个细节,然后抛开那些与“母体”无关的内容,仔细梳理与之相关的的蛛丝马迹,再把它们搓成线、结成网,再拼凑一幅完整的图像。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夜,这挺累人的,但是值得。

    登上学岛以后,将军只联系过我一次,我没给他透露太多细节,只是告诉他目前的状况就像画龙点睛,就只差点睛的那两笔了,让他耐心等着,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现在,这幅图像已经越来越细密、越来越清晰。我已经在心里面谋划了二十八年、描绘了二十八年,我毫不怀疑,它即将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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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在镜子面前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时,艾丝在旁边突然说,“先生,你好像越来越瘦了?”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关切与担忧。

    “是吗?”我侧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好像是有点,系上腰带后,长袍还显得略微宽松了些。

    “是我们的食物不太符合你的习惯吧?”它有些自责地说,“先生,你想要什么味道或口感的食品,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尽力满足你的需求。”

    我笑了笑,“没关系的,正好减肥了。你不知道对于地球人来说,减肥有多恼火,简直是个终生目标。”

    它咯咯地傻笑了一阵,然后问,“今天还是去见奥辛大学士吗?”

    “对啊。”

    “先生,你最近到他那里去的有些频繁呢,其他地方你都不感兴趣了吗?”

    我看它一眼,又笑了一下。“可能是吧。说来也怪,我和他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怎么?你担心我会影响他的研究工作,还是听到什么说法了?”

    “没有的,先生,没有的”,它连声否认,“奥辛大学士对你相当信任,连我都看得出来呢。”

    我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身体,“那就好,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会占用他太多时间。这样,今天你就留在房间休息吧,到他那儿的路线我已经很熟悉了。”

    “好的,先生,谢谢你”,它那两个小圆孔欢快地闪了闪。

    我出门后,慢慢悠悠地东逛西逛,拐了几个弯才转向通往海洋学院的主路,不能给其他人留下我每天都准时到奥辛那里报道的印象,不然这样就显得意图太明显了。所以每天出门的时间我都精心计算过,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而且绝对没有规律。

    结果等我到了那儿之后,奥辛居然没在。

    他留给我一小段视频:“何,因为某种不能说的原因,我要离开学岛几天。请放心,我会尽力促成你达成愿望,而且不会太久。再见。”

    视频中的他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就差没有边打呵欠边留言了,当然,蓝星人好像也不会打呵欠。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太多东西,因为我就从没见他持续兴奋过,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或许学者们都是这样,越大的学者越不容易开心快乐。

    他说的“愿望”,肯定就是那件事了。好像生怕我不明白似的,这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故意挤了挤眼。我心头忍不住一阵窃笑,这些蓝星人,未免也太单纯……

    小视频是“阅后即焚”的那种,我看了三遍之后,它就在屏幕上自动变成海浪一般的形状消散了。某些时候他还真够细心的,没关系,我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信息,包括隐藏信息。

    既然如此,那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我在海洋学院里随意转了转,同认识的几位小学士闲聊了几句,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显得过分失望,然后就往回走,一路上竟然哼起了小曲。当意识到这点后,我马上就停了下来。

    刚拐进通往驿馆的路,老远就看见艾丝停在大门口一边的立柱上,正左右转动着身体东张西望,好像在等我回来。它怎么跑出来了?我稍觉奇怪,快步走过去,还没靠近,它已经看见我了,“嗖”的一声飞到我跟前,急切地说:“先生,快点,他来了!”

    谁来了?我愣在原地,脑子里飞快闪过一连串头像:奥辛、艾姆思、星空馆那个神秘老人、司令官、还是……

    “他、他来了有一会儿了”,艾丝急得都有点结巴了,“我不敢和他一起呆在房间里,就说出来找你,又怕你从其他路线回来,就一直等在这儿,还好没错过,怎么办?”

    看到它那急剧闪烁的两个小圆孔,我瞬间就明白是谁在等我了。“没关系”,我微笑着说,“咱们赶紧回去吧。我说艾丝,把客人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这在地球上可是很不礼貌地哟。”

    “我知道我知道”,它胡乱地晃动着身体,“可就是有点怕他嘛”。

    “不存在的,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他干吗?”我拍了拍它,然后缓步走上大门口的台阶。

    在房间门口我停住脚步,整理了下装束,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艾丝躲在我身后,根本不敢露面。

    他正站在玻璃窗前,双手背后,认真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好像还没注意到我已经回来了。

    “你好,克里大学士”,我稍稍提高声音。

    他转过身来,朝我点点头。“请原谅我的冒昧。刚才正好经过这里,就想上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同时吩咐艾丝上饮料。

    他很自然地选择了背对窗子的位置,把正对窗户的位置留给我,这样他不仅能将自己的面部隐藏在阴影中,同时又把我观察得一览无余。老道,我在心中默念,很老道,且不开口,让他先说。

    艾丝把一杯饮料顶在头上,畏畏缩缩地靠近他2,居然还没有洒出来。“谢谢”,克里接过杯子,温和地说:“我能和你的主人单独谈谈吗?”

    艾丝如蒙大赦,骨碌碌地滚到墙角,两个小圆孔一闪就熄灭了。他居然称我为艾丝的“主人”,这个称呼有点新鲜,以前从没有听其他蓝星人这样喊过我。

    他放下杯子,平静地打量着我,我保持微笑回视着他,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

    “已经彻底查清楚了”,他垂下目光,盯着放在腿上的双手,“艾姆思是白星间谍,而且已经叛变很长时间了。”

    我干笑两声,没有回答。他的双手狭长光滑,在深灰色长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这样的一双手长在一个特务头子的身上,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是我失职了”,他仍然低着头,来回检视着自己的双手,“我已经向轮值主席报告了这件事,并要求对我进行处分。他听到后也很吃惊,毕竟是我执掌的部门,从来都很干净的。”

    总得有点回应吧,我倾身向前,诚恳地说:“请你不必过分自责,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看到。你每天要关注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偶有遗漏也在所难免,我们地球人有句俗话,叫做‘灯下黑’。”

    “灯下黑?”他突然抬头看着我,“可以解释一下吗?”

    “就是一句俗话而已,没什么特别含义”,我小心组织着措辞,“可以理解为人们总是盯着远处的风景,却常常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大概意思是这样,我也解释不太好。”

    他咧了咧嘴,“有道理,很有道理。”

    我暗自松了口气,刚才那句话不太恰当,还好,他并没有把它理解成批评或者冒犯。

    “我是来专程感谢你的”,他一直盯着我看,语气倒是平静,听不出什么额外的东西。

    “这没什么”,我谦逊地笑了一下,随即补充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太客气了。”

    他微微点点头,“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上次我大概说过”,我在沙发上挪了一下。

    “我还想听一遍。”

    我向后靠到沙发背上,避开他的目光。“那我就详细说说,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最初我也没察觉到什么,只是感觉艾姆思这个人怪怪的,怎么说呢?怨气有点重,不像我见过的其他蓝星人。你知道,我来这里也已经很长时间了,也见过不少蓝星人。你们给我的总体印象都非常好,一个个开朗乐观,随时都是积极向上的。所以艾姆思算是个异类吧,总之,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太好,无论言谈举止,还是闲聊时的一些话题,都不太好。不仅是我,连艾丝对他都有同样的看法。”

    说话间我看了他几眼,他听得很专注,整个面部都隐藏在阴影中,只见一对眼睛闪闪发亮,看上去倒有点像艾丝被唤醒时的样子。

    “我刚到学岛上,是他来接待我们的,当时只觉得他这人有点傲慢,我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我来自地球,那里比这里要落后得多,我们是来参观学习的,他多少带着点骄傲的心态也算正常,其他方面都还好,安排得也挺周到。但是后来几天见面次数多了之后,我就发现他身上这种傲慢不仅是针对我,还针对其他那些学士。他看不起他们,看不起他们的研究成果,也看不起他们的学术水平,好像总觉得自己的能力比那些学士们要强得多。”

    “他是有这个特点”,克里插了句话。“请你继续”。

    “这就让我有点好奇了,所以有一次,我就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这还要请你多理解,作为一个地球人,我的好奇心是有点重。结果不说则以,一说之后,他就朝我猛吐苦水,说什么按照他的能力和做出的贡献,本来早就应该升格为学士甚至是大学士了,但就是因为在之前一次研究中出过一个小小的意外,结果就被群起而攻之。他说他很清楚,那些人早就在暗中嫉妒他,只是以前一直没找到机会,那次意外发生后,没有一个人为他出头辩护,他被降为见习学士,到现在还是这样。”

    “艾姆思向你具体说过那次意外吗?”克里问。

    “没有。”

    “哦。他还说什么?”、

    “除了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之外,他还很不满意现在这份工作3。”我停下来,看着克里。

    “说吧,没关系”,他扬了扬手。

    “他说这份工作又枯燥又乏味,又不能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关键是名声还不太好。岛上其他学士特别是那些大学士,都知道他是秘密部门的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而且私下还流传着一种说话,说那次意外其实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投靠到你那里,而正是因为你的庇护,他才免于遭受更重的处罚。”

    这段话我尽量不带任何感**彩,平平淡淡地讲完,就像是复读机在工作。克里也同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换了另一只手来托住下巴。

    “你还没有说到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

    我端起桌上的饮料,缓缓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对我居然特别信任,或许觉得我是一个外人,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吧”,我笑了笑,把杯子放回桌上,“藏在他心底的那些秘密一旦对我开了个口子,就止不住地往外倒。他说我其实不该到蓝星来,有机会更应该到白星上去看看,那里比这里有活力得多,每个人都充满了激情,每天都在战斗,不像这里,始终一成不变,每个人都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要么就是勾心斗角妒贤嫉能,这些事每天都在重复,看不到任何希望。不瞒你说,我还很认真地和他争过,我说白星人我是了解的,他们在地球干下的那些事,至今司令官和奥巴还在收拾残局,他说这只是另一个意外,我并不了解真正的白星人,或者说,不了解真正的白星文明。在他看来,白星人和他们代表的白星文明,才是正确的方向与未来,他强烈建议我到白星去看看。我说我认识的那几个白星人,他们只想得到我身体内残留的记忆4,像他说的那种代表未来方向的白星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到这个时候,他才鬼鬼祟祟地说,他认识几个很有地位的白星人,或许可以帮我。”

    我讲述的速度很慢,一边讲一边组织语言。这段话我曾经给克里说过,但没有这么多细节。克里没有插话,只是用手托着下巴,平静地等我继续。

    “到这个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他了。我故意问他认识哪些白星人?他带着明显的炫耀,报出了那个将军21的名字。这个白星人我也知道,当初就是他在地球上追捕我们这些蓝雪孩子,给司令官和绍伊夫他们制造了很**烦。他说当时将军不得不执行白星最高层的命令,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不一样了,将军已经回到白星,成功驱逐了‘元宇’,并成为白星的最高执政,而将军能干成这件事,他在中间出谋划策,出了不少力。当时我就问他,这些事情你知道吗?他笑了笑,说这是他和将军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没有必要告诉你,还说让我等着瞧,总有一天,他要干一番大事出来!”

    “然后你就跑来告诉我了?”克里放下手,和另一只手交叉环抱在身前。

    “是的”,我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当时听了之后我就有点懵,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个情报部门的特工,居然和你们最大的敌人勾结到一起,我甚至还猜想这是你一手策划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后,他笑了笑。虽然不能看清楚笑容的幅度,但直觉告诉我,他像是被我这句话给逗乐了。我接着说:“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这明显是他背着你们,偷偷摸摸地干下的事。当天晚上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决定去找你,把艾姆思对我说的这些全部都倒出来。”

    “再次感谢”,他干巴巴地说,“到现在我也很好奇,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了这个决定?上次问到你时,你说是基于一位客人的良心不安。但是据我所知,即使在地球人心目中,告密也算不上是一种美德。你来向我告发艾姆思,并不是个容易的选择。”

    “我害怕了。”我直视着他,“这个原因我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你上次问我也没说。现在我向你坦白,我当时确实很害怕,而且越想越害怕。你知道,在这里我就是个外来人,而且孤身一个,无依无靠。我很清楚,艾姆思迟早会败露,我不想因此受到任何牵连,否则恐怕我的现场会比他更惨。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我想我能明白。”克里严肃地回答,“但我们绝不会让无辜的人受到一点伤害,请你放心。”

    我仰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没有回答,刚才的对话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居然现在有些精疲力尽了。克里低着头,好像仍在反复检视着他那双怪异的手。

    他终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谢谢你。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也跟着站起来,把他送到门口。“再见了,艾丝”,他出门之前,仍不忘和艾丝道了个别。

    “对了,艾姆思全都招了吗?他猜到是我向你报告的吗?” 我抢先一步,帮他把门拉开。

    他站在门下没有回头,“我答应过你,绝不会提到你的名字。另外,他什么都没说,始终保持沉默。”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我才轻轻合上门,然后扶着门框,慢慢跌坐在地毯上,最后那句话不该问的,有点多余。

    缓了有一阵,我喊了声艾丝。

    “我在这里,先生。”

    它从墙角移到我身边,吃惊地问:“你没事吧?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吔。”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放心吧,他已经走了。”

    我按着它的头顶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楼下就是驿馆大门外的庭院。克里的身影出现在草坪上,他走得很快,步伐很坚决,一次都没有回头。

    这没什么,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开始在心中默念:“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高中语文课上学的,虽然读书时语文成绩不算好,但这段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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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安全了吗?

    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我相信就算克里本人也不知道答案,因为上一秒他还在怀疑我,这一秒他就能放过我。可到下一秒,他又找到了新的理由,认定我还是很可疑。

    现在他已经走了,一路都没有回过头,但房间里还残留着他的信息,他那阴郁的眼神、那干巴巴的没有起伏的声音、那双狭长、光滑、白皙的手,好像无处不在,仍然把我死死地包围着。

    “把窗子打开好吗?艾丝”。我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它默不作声地飘到窗子那里,按下开关,一阵清冽的风涌进来,风里面夹着绿草的气味、阳光的气味、大树的气味,还有海的气味。我使劲嗅了嗅,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多少冲淡了房间里无处不在的残存信息,但是没过多久,它们就像浮出水面的鲜红气球,更加鲜明了。

    “关上吧。艾丝,关上窗子!”

    风戛然而止。它飘回到我身边,低声说,“他早已走了。先生。”

    “你这是要安慰我?”一股无名之火从我心底里涌上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胆小鬼、蠢货、傻蛋、圆不溜秋的笨球!你竟敢来安慰我!

    “你累了,先生”,它柔声说,“你需要休息。”

    “闭嘴!”我怒吼一声。

    它没再说什么,只是缩回了角落,那两个小圆孔也不亮了。

    不能这样下去,我对自己说,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做点什么!

    但是现在能怎么做?艾姆思被我亲手交给了克里,唯一的接头人也帮不了我了。奥辛已经离开学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变卦。我已经给将军夸下海口,让他安心等我的好消息,现在再去找他求助不是出尔反尔吗?他今后会怎么看我?再说,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手下。他的手在蓝星上到底能伸多长……

    怎么办、怎么办?我在房间里快速走动,走了一圈又一圈,越走越快,直到“呯”得一声,撞上了茶几边缘。

    小腿那里传来一阵剧痛,我一瘸一拐地回到沙发上坐下,轻轻揉着被撞到的地方,第一下剧痛已经过去,现在转化成为一种持久的钝痛,我掀开长袍,卷起裤管,发现那里已经青了。一块椭圆形的淤青清楚地呈现出来,就像是被茶几坚硬的边缘重重咬了一口。

    妈的!我仔细打量着那块淤青,轻轻朝它吹了口气。没多大用,钝痛还在持续,而且来得更加猛烈。艾丝一定有办法,但我现在不想喊它。

    星空馆!这个词在我心里一闪而过,那个神秘老人5,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旧交替无时无刻不在爆发,杀机四伏、残酷无情,这就是宇宙的真相……”当时的场景我记得很清楚,无论他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是表达的观点,都与我之前见过的蓝星人截然不同。找他,马上去找他,或许他一直在等我,或许他就是另一个接头人,在学岛这么重要的地方,将军一定不会只安排了一枚棋子!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因为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奥辛身上,生怕出一点意外。太小心谨慎了,也会错失很多机会的……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来回抚摸着茶几边缘,感谢你,刚才这一撞把我的灵感激活了,要不然现在我还陷在死胡同里,永远也走不出来。

    找他,马上出发!撞伤的地方突然就没那么痛了。

    他在那儿。

    “你终于来了”,他站在幽暗的星空馆里,背对着我,正俯身认真检查身边一颗颗或明或暗的星星。

    为什么有种热泪盈眶的微妙感觉?果然是这样的,我没有猜错,完全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妈的,我真是个天才!

    “中间多绕了一些弯路”,我说,脸上还堆着傻笑。虽然里面光线很幽暗,但不像上两次那样,这次我没有漂浮起来,双脚稳稳地立在地上,一定是某个装置没有打开。他正在检查那些星星,没错,他是这里的工程师,或者类似什么的人,难怪上次来时没有见到他,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也不算太晚”,他转过身,偏着头上下打量着我,“比我预想的要快些,出卖艾姆思算是个好花招,接近奥辛、迅速取得他的信任也干得不错,你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笨。”

    “嘿嘿”,我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后来的表现就有点差劲了。和克里才见了三次面,就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他不再看我,仰起头望向深邃的穹顶,“这个地方是我一手打造的。最初它还很简陋,只能简单模拟几个主要星系的运行态势,远没有你现在看到的这么漂亮,每年还要耗费大量能源,其中绝大部分都用于维系这里的局部失重状态。是我坚持这么做的,很多人反对我,他们给我扣了很多帽子,诸如偏执狂、空想家、浪费大户、徒有虚名华而不实……太多了,我很难一一记住。但是,当它最终呈现出来,当你走进来之后,灯光暗下来,你渐渐漂浮起来,一颗颗星星就在眼前,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触手可及时,那些反对者统统都闭上了嘴。”

    他边说边踱步,越走越远,一颗颗星星环绕在他身边,看上去就像围着他的一群宠物精灵。我不敢插话,也不敢打断他,任由他陷入回忆。尽管我不知道,这些与我来找他的目的到底有何关联。

    “记住,人不能永远生活在地上,总得飞上天去看看,当你真正飞过一次之后,你就很难适应在地上的生活了,哪怕走在路上你也会仰望天空,因为那是你曾经到过,并渴望回去的地方。”

    他说的没错,我庄重地点点头,

    “你也一样”,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遇到绍伊夫之前6,你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地球人,极其普通,他给你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你看到了天外的世界,明白了生命的真实意义,煞费苦心啊。当然,后来你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这是他没想到的。”

    “现在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循着声音朝他走过去,“你得帮我。我还想到天上去。”

    “为什么?”

    他隐藏在闪烁的群星中,看不见人,我只能对着他的声音说话,“归根结底,是你们把我弄成现在这种状态的,要不是绍伊夫,我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地球上,虽然生活可能会比较平淡,就像你说的,极其普通”。我紧紧盯着前面那团模糊的身影,他好像不为所动。不行,这么说根本不能打动他,得换个表达方式。“但我想说的是,这种假设毫无意义。绍伊夫唤醒了我,对,我用‘唤醒’这个词,就像我平时唤醒艾丝那样。他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实面目,还有将军,还有你,你们把剩下的部分都展示给我,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那段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旧交替无时无刻不在爆发……’”

    “停下停下,没必要重复,那样毫无意义”,他从幽暗的光线中走出来,“你从来都不后悔吗?”

    “不后悔”,我咽了一口唾沫,“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说实话,我要感谢你们,绍伊夫、将军还有你,是你们让我有了选择的权力。否则,我这辈子能做的最接近你们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在地球上拿着一只廉价的天文望远镜7,远远地看,甚至于连自己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都不知道。”

    他已经快走到我跟前了,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带着的那一丝笑容。“不错,你已经走得够远了。你能站在这里,已经远远超越了你那几十亿同胞,也超越了你们的历史。你还不满足吗?”

    “我还想走得更远。特别是看到这一切之后,我觉得更应该去帮助我的同类们,让他们也能走得更快一点。我们走的太慢了,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却总也不能吸取历史教训,而且内部总是不团结,你争我抢,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打得头破血流……”

    他在我面前站定,“所以你想要打烂旧世界,再建一个新的?”

    “是的”,我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他很善于隐藏,就跟克里一个样,只是比他更显老。但是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稳重,这种稳重能给人带来期望,我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

    “如果知道了母体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你会怎么做?”

    “报告将军当然,你去报告也行。”我看着他,放心,我不会和你抢功劳的。

    “然后呢?你从来就没想过他为什么急于得到这个吗?”

    “我从不介意”,我摇了摇头,“我只关心地球,如果能帮助将军拿到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将军就会帮助我实现梦想。他会派出一支军队,护送我返回地球,那可是一整支外星人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地球上根本没有对手。我会打烂现有的一切,抹去所有的人为区分,我们把一切归零,然后重头开始,重新分配财富和权力,重建稳定与秩序,人类将会实现前所未有的大一统,一个国家、一种语言,没有贫富差距,像你们这儿一样,没有战乱饥荒,消除一切疾病和愚昧,所有人都能得到公正和善待,我们会把地球保护好,充分利用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大力发展科学和生产,然后我们会走出太阳系,走向宇宙各地,像你们一样,把爱与文明传播到每一个角落……”我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就像这一切即将实现,这一幅美丽的画卷已经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眼神中流露出越来越多的不可思议,“原来你就为了这个?”

    “不然还能怎么样?”我的脸上浮现出最慷慨无私的笑容,“我只不过是个地球人,与你们相比,生命非常短暂,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我才认识了你们并且到了这里。既然如此,我必须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不然我这短暂的一生还有什么可供夸耀、值得追忆的?不瞒你说,我谋划这一切已经很久了,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它能实现,直到遇见了你们。所以你得帮我,你必须帮我,你们代表着高等文明,对我们这样的低等生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你亲口说的,再说……”

    我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好像把我之前二十多年没说过的话全部都倒出来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能言善辩口齿伶俐,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而且他没有在打断我,一直安静地听着。

    我停下来,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转头看看周围,“你这里应该没有喝的吧?”

    他近乎天真地一笑,“你猜对了,确实没有。还要继续吗?”

    不,我坚定地摇摇头,“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会帮我吗?”

    他凑近我,凑得很近,只见他的两只眼睛烁烁闪亮。

    “你怎么……”我往后靠了靠。

    “安静”。

    你怎么怪怪的?这句话还没能问出口,我就被幽暗的虚拟星空一把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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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有人!

    我骤然惊醒,正想坐起来,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悄悄保持着醒来之前的姿势,闭着眼睛仔细听。

    没错,屋里有人,还不止一个。他们正在轻声交谈,其中一个来回踱着步,另外一个离我很近,应该就站在我头部附近。因为在说话的间隙,我都能感觉得到他在不断观察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但更糟糕的是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们用的是一种陌生语言。

    怎么回事?我渐渐反应过来,之前我在星空馆,和那个神秘老人在一起。我们聊了很久,马上就要到关键一刻了……他凑过来,凑的很近,然后说了句什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我又在这里呢?是他把我送回来的吗?

    我一动也不敢动,脊背紧贴着底下的沙发,心咚咚乱跳,忍都忍不住。他们还在断断续续地交谈,用那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还压低了声音,现在另外一个人也走过来了,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能想象得到。

    “艾丝!”我猛地张开眼。

    没有任何回应,那个熟悉的声音消失了。房间里非常暗,周围一切看上去都是朦朦胧胧的,我想坐起来看看窗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试着握紧拳头,手里更像是存在着无形的阻力,怎么都并不拢。

    梦魇,这一定是梦魇。我停止挣扎,强迫自己放松身体,重新闭上眼。完了,这个动作好像按下了启动键,刚才被暂停的梦境继续播放,两个人站在我身边,又开始不停地说着。

    “谁?谁在那儿!”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吼一声。

    那两个人停止交谈,沉默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是我,林汉。”

    “司令官?”我慢慢睁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幽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的”,那个声音回答,“你躺着就好。”

    为什么?为什么他让我躺着?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老人呢?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我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捕捉他们的存在,“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我,斯洛森8。”

    这个声音和名字听上去都有些熟悉。斯洛森是谁?以前见过他吗?我在脑海里使劲回忆,终于想起来了,海底迷宫,司令官带我去过的那个古怪地方,蓝星排名第五的大学士……全都想起来了。他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来干吗?“克里也在吗?”

    “没有,他不在这里。”司令官回答。

    我松了一口气暂时先不管那个老人,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去找过他。“就这样一直躺着吗?”

    “是的,很快就好了。”

    “然后呢?”

    “你不是一直想见到母体吗?待会我们就带你去。”

    他的声音听上去毋庸置疑。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一阵狂跳,“真的吗?我真的马上就能见到母体了,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不过还要执行一些程序”,听起来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斯洛森,还是你来解释吧。”

    “出于某种古老的规定,你不能以自己的存在方式去。”

    又是这种干巴巴地毫无起伏的声音,他们为什么都这样。“不能以自己的存在方式去?什么意思?

    “你本人不能出现在那里,但你仍然可以看到、听到、感觉到。”

    “那我该怎么去?”

    “我会把你的思维与意识抽离出来,暂时储存在另一个物体里,然后我们带你去,抱歉,这是不得已的办法。”

    “没关系”,我抢着说,“只要能见到母体,怎么都没关系。”

    “好的,请继续闭着眼。开始吗?”他在问司令官。

    “执行吧。”

    等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周围已经恢复了正常,我在驿馆房间里,司令官和斯洛森站在对面,奇怪的是,两人看起来比平时要高一些,必须要仰视他们才行。我低头往地上看了看,没有看见我的腿。瞬间我明白过来了。“你们居然把我的思维和意识放到了艾丝那个圆球里?!”

    斯洛森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司令官,“刚才我已经说了对不起,手头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只能就地取材。”

    司令官拿下叼在嘴边的烟斗,默默点了点头。

    我试着左右上下移动了一番,比想象中的还要灵活,“没关系,这样挺好。我原来的身体呢?”我原以为它应该还在沙发上,但那上面并没有。

    “已经保管好了,以后你还要用”,斯洛森说。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走吧?”

    司令官走在前面,斯洛森走在最后,把我夹在了中间。出门时我突然在想要不要通知将军,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先看到母体再说。

    只要能一步步接近它,以后我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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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林汉今年28岁;

    艾丝的身体是一个球状,在第四卷第181章有详细描述;

    艾姆思的身份是蓝星资源调查局特工,克里的手下;

    林汉是12个蓝雪孩子之一,身体内残留着前任司令官的记忆碎片;

    林汉第一次参观学岛上的星空馆时,在那里遇到一位神秘老人,但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消失了,陪同他参观的艾丝和艾姆思都没看到这个老人。此事给林汉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后来又去过一次星空馆,但没有找到这个老人。详见第四卷第182、184章;

    绍伊夫找到林汉,告诉他其实是一个“蓝雪之子”,本段中的“他”指的就是绍伊夫,详见第二卷第28章;

    林汉之前唯一的爱好就是天文,经常在夜晚独自用天文望远镜观星,事见第二卷第39章;

    斯洛森是蓝星领衔大学士之一,之前一直在研究如何破解那块黑布,司令官带林汉拜访过他,详见第四卷第152章。

第199章 总统来了/马克

    9月8日,星期二,下午4点15分,“未来9号”即将进行第12次发射。

    在公开的声明中,这是一次常规发射,向国际空间站运送一些替换的零部件和物资,等等。但它的最终目的地其实是火星。

    飞船货仓里藏着两名宇航员,在抵达国际空间站后,他们会分别被注入休眠剂,在那里开始二次发射,直接飞向火星。第二次旅途长达9个多月,两名宇航员一路上都在睡觉,进入环绕火星轨道后才会被自动唤醒,他们将操纵飞船在火星上着陆,然后在那上面搭建人类的第一个定居点。

    从国际空间站上进行二次发射的点子是我想出来的。在400公里高的外太空,没有地球表面浓密大气层的阻隔,也没有顽固的地心引力拉扯,二次发射所需的动力要比从地球表面发射小得多,不需要太多燃料,也不用顾忌天气状况,更不用考虑那块黑布。外太空纯净无暇,飞船就像离弦的羽毛箭一样轻盈优雅地射向火星,这才是“未来9号”应该有的形态。

    记得我最初提出这一设想时,那些工程师都惊呆了,只有金最先反应过来,连说了三次“太妙了”!他是对的,连我都不仅为自己的想象力所惊叹,上帝创造我这样的人,就是用来打破常规的。

    当然,那些工程师们并不知道这是一次载人航天飞行,这个秘密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其中就包括我和金,以及国际空间站内的那三位宇航员,他们要协助进行二次发射,所以必须与他们坦诚以告。当然,一大笔金钱和未来飞向火星的船票承诺足以让他们守口如瓶的,只要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

    让所有的固定的思维模式见鬼去吧,一定不能循规蹈矩!就像现在还躺在组装车间的“未来9号”,它是一个怪物,前11次发射总共失败了5次,按照业界传统的标准,它的可靠率低得惊人。但是它比人类之前所有发射的巨型火箭推力都要庞大,但造价却要低得多。它能做到这一点,同样是因为我提出的另一个天才设想——小型火箭发动机密集排列。一台大型火箭发动机的造价是一台小型发动机的10倍,但十台小型发动机的推力远远超出一台大型发动机。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把十台小型发动机捆绑在一起,来替代一台昂贵又暴躁的大型发动机呢?

    唉,天才总是超前于时代的存在,我再一次领悟到这句话的真谛,不出所料,那些工程师们就像炸了窝的蚂蚁似地激烈反对,什么十台发动机的点火管理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这样做相当于把风险放大了十倍、管道设计和飞控运算过于复杂、如此多的小型发动机会大大增加火箭整体死重、降低有效载荷……竞争对手都在看我的笑话呢。

    幸好我还有最后一招。我把所有提出反对意见的工程师都解雇了。他们的职责本应是把我的天才设想付诸实践,而不是相反。这样问题就简单多了,剩下的工程师在金的带领下,完美地实现了我的设想,甚至更进一步,他们竟然在“未来9号”上装了30个发动机!除了20个小型发动机,还有10个微型发动机。后者是专门用于回收火箭芯体时提供发推力的,这样就把以前一次性的火箭芯体变成了可以多次重复利用,总成本又降低了47%!

    所以你看,失败并不可怕,关键是要敢想敢做。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然后埋头苦干,最后,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家伙统统都闭嘴。

    唯一不太令我满意的就是那些发动机还是过时的技术,尽管人们常说“大力出奇迹”,但发动机出力的方式仍然太原始了,和它们70年前的祖辈在基本原理上并无二致。那些可恶的蓝星人,他们把可控核聚变技术给了我,但却不能用于火箭发射,甚至金现在也没有想出有效的办法。

    不过没关系,在这次发射中,两名宇航员会带上一部特殊的装置,到了火星之后,他们将利用3d打印技术,把火星上随处可见的颗粒状岩石变成房屋,动力来源就是蓝星人提供的小型可控核聚变技术。有了第一幢房子就会有第二、第三幢,然后是街区、定居点、城市、国家……然后就是第二个地球,不,全新的地球,美丽新世界!

    那个奥巴要是知道我这么干,估计鼻子都会气歪吧,哈哈!

    他不了解我,我要想干成什么事,那就必须得干成,没有人能够阻止我,连外星人也不行。什么地球文明宿命论?人类只能被播种在大地上,和地球同生长共存亡?瞎说!这一次,我不仅要打破人类的思维定式,还要打破外星人的歪理邪说!

    “先生?”

    “有事吗?”我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现在心情还不错,我不介意被打扰。

    “总统阁下要来参观本次发射”,助手的声音听起来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刚刚接到的通知。”

    “哦?”我转头盯住助手,“他来干吗?”

    “通知里只是说总统本人会亲自莅临现场观摩此次发射”,大概看到我皱着眉,助手有些胆怯,“通知说他不会呆很长时间,发射完毕后就走。”

    真是个麻烦。

    “先生,我们需要准备一下吗?”

    “准备什么?”

    “我是说,布置一下现场,表达对总统阁下到访的欢迎。摆放一些鲜花、旗帜之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难道她不知道我最讨厌意外吗?“不用”,我挥挥手,“一切照旧。”

    “好的”,她点了点头,又站了一会,看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喊住她。“那个,还是简单布置一下吧。但是请记住,绝对不能干扰正常的发射准备工作。”

    “是,先生。”

    她像是长松了一口气。我暗自摇摇头,真是大惊小怪,不过就是总统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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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总统到访的事告诉金,可没过多久他自己就先跑来了,“发生了什么事?马克,有什么重要人物要来吗?”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传得可真快,该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能被称为秘密。

    “行政部的那些人在指挥控制大厅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他看上去很是不满。“别理他们”,我笑了笑,“对了,总统先生要亲自来参观发射。”说话时我注意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流露出兴奋或者激动,反而此刻的表情还有些郁闷。好样的,我随即又补上一句,“刚得到的通知。”

    “早知道就不该公开这次发射。”过了一会之后,他闷闷地说。

    “这没什么”,我拍了拍他的肩,“说不定还是好事。”

    “肯定会有一大帮记者跟着他,那帮家伙就喜欢到处乱串,还有那些些镜头、闪光灯,还有那些特工和安保人员”,他有点激动地挥着手,“你别忘了,我们还要在货仓里藏两名宇航员!”

    我也想到这件事了。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火箭是提前组装好,然后整体竖起来再沿着轨道运送到发射塔的,组装车间在一公里外,总统应该对那里不感兴趣。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本人更喜欢坐在指挥控制大厅的主位上面对镜头。

    麻烦的是那些特工和安保人员,他们一定会提前赶到发射场,把到处都检查个遍,然后再牢牢把守住每个角落。用他们的话说,“在没得到批准的情况下,不允许一只苍蝇飞进来!”这些人最爱小题大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两个大活人塞进飞船确实显得很奇怪,毕竟在公开声明中,这次发射只是为国际空间站运送物资,没有载人任务。

    我沉吟片刻,“现在就把那两个人装进去,在特工们来之前,怎么样?”

    “飞船空间很小,他们要在里面起码呆上整整24小时,会非常难受。”

    “我相信你会找到办法的。”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可乐,狠狠灌下去。“也只能这样了,我给他们打两针休眠剂。就是这么做,有点,有点不太人道。”

    “要保证他们到时候能醒过来哦。”

    他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受到了侮辱。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去做吧。另外,从现在起,不准让任何无关人员靠近组装车间,就说这是我的命令。”

    到底要不要公布这次发射,之前内部有两种不同意见。金坚持应该秘密发射,因为飞船里还藏着两个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火星。另外一些不知道内情的人则坚持应该公布,因为这是“未来9号”第一次承接来自官方的发射任务,而且是向国际空间站——这个全人类联手探索宇宙的标志物,尽管目前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输送物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已经把那些竞争者远远抛在了后头,因此这次将极大提升公司的社会形象,也会带来更多的官方和商业订单。

    考虑再三之后,我决定还是对外公布,不是因为大部分人说的原因,而是因为蓝星人。据我所知,自从那块黑布出现之后,他们就开始秘密监视地球上每一次火箭发射,“未来9号”发射这么大的动静,想瞒是瞒不住的,特意隐瞒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既然这样,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公布吧。在我决定之后,金没有再坚持,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

    现在无所不知的蓝星人还没见到有什么行动,却把总统给招来了。我对着窗玻璃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有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总统总是在灾难降临后才出现。不过还好,他应该对本次发射的真实意图毫不知情。

    窗外远处就是那座高耸的发射塔,塔底下有很多人员和车辆,正在为发射做最后的准备,从我站的地方望过去,那些正在不停地忙碌着的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如果我现在走出去宣布,他们正在参与的是一项足以载入人类史册的发射工作,远比“阿波罗11号”1还要伟大得多,他们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吧?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那帮特工和安保人员就来了,还带了大量的手持金属探测仪,恨不得把每一寸土地都翻个遍,就像是真有人要对尊贵的总统阁下怀有企图似的。这帮妄想狂!

    难道他们始终不能明白,总统不过就是个象征,把最无能又最爱出风头的家伙推上去就是了,这种人多得是。我摇了摇头,把跑步机的速度又调高了一档。

    电话响了,是金打过来的。

    “什么事?”

    “他们要检查货仓。”

    “什么?”

    “他们要进入货仓检查。”金的声音有些慌乱。

    “拦住他们,我马上过来。”

    我关掉跑步机,抓过毛巾擦了把汗。事情有些反常。

    在前往组装车间的路上,我已经设想了五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各自的应对方案,但等到了现场,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飞船已经组装完毕,竖立在火箭推进器的前方平台上,金正守在登上平台的楼梯口,一副“我不同意谁也别想从这上去”的样子,几个工作人员畏畏缩缩地躲在他旁边,外围是一大群穿着制服或便衣的军人和特工,我注意到很多人的手都放在腋下的枪套上。

    金一眼就看到我了,使劲朝我挥手,“先生,这里,先生!”

    我分开人群走进去,来到他身边,只见他的头发胡乱地披散在额头上,衬衣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领带歪歪扭扭地吊着,双手还牢牢抓着两边的楼梯扶手,两眼闪着奇异的光彩。不用说,刚才这里的争论一定很激烈。

    我赞许地朝他点点头,然后转向站在他对面的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你好,凯利。”

    他冷漠地看着我,以很小的幅度扬了扬下巴,“马克。”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那宽大的脸上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表情,这家伙可真能装。

    “我的人要进入飞船检查”,他抬手朝后面指了指。

    “有这个必要吗?”我故作惊讶状,“飞船里都是即将运往国际空间站的必需物资,早就按照严格的要求布置好了。而且飞船已经封闭,按照标准流程,在火箭发射前24小时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这可是非常精密的高科技制品”,金在后面嚷了一句。

    “很遗憾”,他以刻板至极的语调说,“这也是最新的安保流程。”

    我沉默了三秒钟,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军人和特工,耸耸肩,摊开双手,“非得这样吗?”

    “恐怕这是必须的”,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既然这样……”我挠了挠鼻翼,显得有些无可奈何,“那我们只得照办了,金?”

    “先生!”金在背后急促地喊了一声。我伸手往下压了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然后盯着凯利,“但我有一个条件,只能你和我,两个人进去。”

    “为什么?”他冷冷地回答。

    “商业机密”,我笑了笑,“我可不放心让一大群陌生人进去到处乱翻。再说,虽然货仓里的物资属于国际空间站,但这艘飞船”,我朝两边指了指,“连同要把它发射升空的火箭,都属于我的私人财产,你明白的。”

    说完之后,我依然保持微笑看着他。凯利犹豫了一下,转身瞟了一眼后面那些军人和特工,“好吧,那我就单独和你上去。把你们的手都拿开,搞这么紧张干吗?!”

    他身后那些人纷纷把手从枪套上拿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我微笑着朝凯利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跟我来吧。”

    金吃惊地看着我,“没事”,我朝他眨眨眼,他很不情愿地把手从栏杆上放下来。

    登上平台顶端后,我回头看了看,那些军人和特工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正在三三两两地闲聊,有些人还在好奇地四处张望,金仍警惕地守在楼梯口。

    “干吗非得这样?”我压低声音问。

    “没办法啊”,凯利同样小声说,“最新规定就是这样的。”

    “难道你们真的担心会有人要刺杀他?”我撇撇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那可说不准”,他同样面带讥讽地看着我,“说到底,这种事你们不是比我还要清楚吗?”

    我呵呵一笑,把手掌放在飞船外的传感器上,拉开了门,“请吧。”

    “高科技啊”,他嘟囔了一句,低头弯腰,有点费劲地挤了进去。

    “这不算什么。”我跟在他后面钻进飞船,随手关上了门。

    门后面就是飞船的货仓,里面的空间很狭小,各种设备挤得满满当当,更别提还有打包固定好的那些物资,想转个身都很困难。

    “没想到这里面这么挤”,他躬着身子,同时竭力抬头四处打量,那模样很是滑稽。

    “没办法啊,每千克的发射成本2万美元,这个星球上最贵的物流运输方式,没有之一。”

    他探头探脑地朝飞船上层甲板看,“那两个人在上面?”

    我点点头。

    “我能上去看看吗?”他扭头热切地注视着我。

    我笑了一下,耸耸肩,“如果你不怕麻烦地话。”

    这艘飞船分为两层,下层是货仓,上层是操控室,那两个宇航员就在上面。连接上下两层的是一道狭窄的扶梯,几乎与地面垂直。得到我的允许后,他兴奋地转向那道扶梯,结果“嘭咚”一声,脑袋撞在了天花板上。

    我忍不住想笑,“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他一边揉着头一边绕到那道扶梯下,三步并作两步就爬了上去,他居然还挺灵活。我原本不想跟他上去,但想了想,还是爬上去了。

    上面没有那么多杂物,各种设备都布置得挺规整,因此显得比下面的空间要稍大点。楼梯出口背对着两张椅子,那两个宇航员就坐在里面。凯利弯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们面前,像是怕把他们吵醒了。

    他们这个时候当然不会醒来,金已经为他们注射了足够计量的休眠剂,现在他们陷在宽大舒适的椅子里,闭着眼睛,睡得别提多香甜了。

    凯利瞪大眼、饶有兴致地仔细观察着他们,看了有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两个幸运的家伙!”

    我开了个玩笑,“怎么,你想和他们换换吗?我可以马上安排。”

    “不用不用”,他连忙摆手,“这些趟路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去干吧,我已经老了。”说完之后,他又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们,“要是以前,在我还是王牌飞行员的时候,我倒真想和他俩换换。”

    那两个“幸运的家伙”此刻正闭着眼睡得死死的,如果他们能听到凯利的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难道我刚才听错了吗?”我故作严肃状,“作为联邦特情局局长,总统身边的首席安保专家,居然说自己老了?”

    “别开这种玩笑,马克!”他瞪我一眼,随即有些神往地说,“你不知道,成为宇航员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一直想到太空里去看一看。”

    “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他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请允许我祝你早日成功!另外,我还要提醒你记住自己的承诺,到时候一定要给我首批船票,我和我的家人。”

    “没问题啊。”我说。

    “对了,马克,这里没有舷窗吗?”他指着宇航员面前的舱壁,“还是又有哪些我不知道的高科技?”

    “确实没有,我们现在的舷窗制造技术还不足以支撑深空的环境。”

    “那他们怎么看外面呢?是像潜艇上的潜望镜吗?”

    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飞船外有各种雷达和传感器,都是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最灵敏的,会把各种需要的信息传递回飞船内”,我笑了一下,“请放心,在飞往火星的旅途中,他们绝不会是瞎子或聋子的。”

    “哦……”他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干得漂亮,马克。”

    “谢谢”,我说,“咱们下去吧,呆得太久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好的”,他恋恋不舍地又到处都看了一遍,才顺着扶梯往下走。

    在飞船门那里,我拉住了扶手,“凯利,我想有必要再重复一遍……”

    “刚才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向外透露”,他咧着嘴,“你是想说这个吧?”

    我点点头。“请放心吧,马克”,他拍了拍我的手臂,“记住,还有船票,我和我家人的。”

    “你会得到的”,我随手推开了门。

    凯利站在平台上,终于挺直了身体。他莫名地咳了一声,朝下面那些人大声宣布:“刚才已经仔细检查了,一切正常”,声音听上去非常威严,“现在,收队!”

    我站在他身后朝下看,在人群中找到了金,他仍然守在楼梯那儿,皱眉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惊讶。

    等凯利带着他的人离开后,我才走下楼梯,金迎上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刚才怎么回事,马克?”

    “没什么,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就是这样。”

    “哦”,他恍然大悟,“那两个宇航员,他们还好吧?”

    “他们睡得挺香,什么都不知道”,我拍了拍金的背,“走吧,总统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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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预定发射时间前一小时,总统的车队驶进发射场,我已经提前接到通知,和金还有其他一些人等在大门口。

    领头的是本州骑警的七部摩托车,随后是联调查局的三辆suv,特勤局的车跟在后面,都是全尺寸的黑色suv,他们就是偏爱这种又大又吵、对环境极不友好的工业垃圾。我把手握成拳挡在鼻子前面,多少能遮挡点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汽油味。

    这些大型suv开过大门后立刻停下,呈扇形分布开,车上的人迅速跳下来各自就位,每个人都端着武器。头顶还盘旋着两架直升机,能看见端着长枪的士兵吊坐在大开的舱门边,我注意到附近的楼顶不时有闪光晃过,他们居然还布置了狙击手!

    三辆一模一样的黑色加长轿车缓缓开过来,不偏不倚地停在大门外。总统只有一个,他当然不可能同时乘坐三辆加长轿车,我暗暗判断了一下,把视线转向中间那辆车,同时掩饰不住内心的厌恶,这就是我们的制度,他可真会糟蹋纳税人的钱!

    “排场够大的”,金在旁边咕哝了一句。

    一个穿着便衣的特工小跑着来到中间那辆车的后门,打开门后还用手贴心地护在门框上,总统从里面露出了脑袋,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快步迎上去,他先是露出头,再迈出了右腿,随后整个人才从车内站出来,这一整套动作显得过于缓慢,不奇怪,他今年已经74岁高龄了。

    “哈!马克”,他在车门边终于站直后,一眼就看到了我,立即抬起胳膊夸张地喊了一句。大概是看他还没站稳,旁边的特工伸手想去扶他,他以一个不易觉察的动作拒绝了。

    “尊敬的总统阁下,请允许我代表公司所有人,热忱欢迎你的光临”,我走到他面前,微微躬了躬身子。

    “不错,不错”,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晴空万里,只飘着几朵稀薄的云,“我们有一个发射火箭的好天气,不是吗?马克。”

    “你说得非常正确,今天的天气对火箭发射非常有利”,我微笑着回答,“我能说这样的好运是你带来的吗?”

    “哈!”他大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我,“这都是科学家们的功劳,我可不愿与他们争功。”

    好天气与科学家有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请跟我来,总统阁下,我带你参观一下这里。”

    “好的,好的”,他迈开双腿,昂首阔步地走在了前头。

    门口等着的几个人迎上来,我向他一一介绍,“这是我们的首席科学家,金博士,他是一个天才,被誉为‘活着的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但是在我看来,他取得的成就远远不限于物理学领域。”

    总统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主动伸出手,“你好吗?金博士。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我却不止一次听到过你的名字了。”

    金愣在原地,既没有伸手,也没有回答。显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总统阁下,非常抱歉”,我贴近他身边小声说,“金博士从不与别人握手,他不习惯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非常抱歉。”

    “天才独有的怪癖吧”,总统伸出的右手在空中有力地挥动了一下,仍然保持着微笑,“我完全能够理解”,说完之后,他突然重重地拍向金的肩膀,“你成功地加深了我对你的良好印象,哈!”金用手扶了扶眼镜,傻傻地笑了笑。

    这招不错,我都有点佩服他了。不管怎么说,他成功地化解了这场不大不小的尴尬。

    我领着他简单地参观了陈列室,随后来到指挥控制大厅,所有人都等在那里,看到他进来后,纷纷起立鼓掌。

    对付这种场面他显然更加得心应手。只见他微笑着不停向人群挥手致意,健步穿过大厅,很自然地就走向最高处的位置然后站在那里,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大厅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一台台相机和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他。

    “我们即将迎来历史性的一刻”,他环顾四周,大声说,“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用我们自己设计并生产的火箭,给国际空间站送货。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这样做了。感谢你们,正是你们所有人、在这里和不在这里的人共同努力,才成就了今天的伟大壮举!”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大厅内的掌声比刚才更加激烈,闪光灯亮成一片,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正应了我上任时说的那句话,让我们伟大的国家更加伟大”,他伸出右手,朝向大厅内的天花板,“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外星人下了一个外卖订单,我们都能用自己的火箭给他送过去,又快又好又安全,你们能做到吗?”

    “能!”人群齐声回答。

    “我还有一个要求”,他颇显滑稽地眨了眨眼,“送达时汉堡还是热的,你们能做到吗?”

    “当然能!”人群齐声欢呼,夹杂着掌声和笑声,连我也忍不住笑了,这个人确实有一套。我瞟了眼站在身边的凯利,他使劲鼓着掌,脸都兴奋地变红了。

    “我非常坚信这一点”,等欢呼声和掌声停下来后,总统换成了庄重的语气,“祝我们全都好运!请各位继续吧。”

    他的话淹没在更加激烈又持续的掌声中。等那些兴奋不已的人群回归到各自的工作中后,,我看了看手表,离发射还有十五分钟。

    “总统阁下”,我小声问,“离发射还有一段时间,你愿意到我们的贵宾室去休息吗?在那里也有视频直播,可以看到发射全过程。”

    “不用”,他随意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就在这里,我喜欢这里的氛围。”

    “可是”,话没说完,凯利就在后面用胳膊肘悄悄顶了我一下,“好的”,我马上改口,“如你所愿。”

    他坐的正是我的位置,我只得站在旁边。他把手臂搭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厅内正在为发射前做最后准备而忙忙碌碌的人们,就像是一位最高统帅在自己的司令部里。不错,他就有这个本领,能够迅速把任何地方变成自己的主场。那些身着便装的特工分散在的大厅四周,尽管他们已经尽力在隐藏自己了,但还是显得那么突兀。或许当总统的滋味还不错,要不下次我也参选?琢磨了一会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与其做旧世界的总统,还不如做新世界的国王。

    他饶有兴致地而又漫步目标地四处张望,随后勾了勾手指,“马克?”

    “总统阁下”,我弯腰靠近他。他不会马上就要开始问东问西了吗?这种义务讲解员的工作我可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能和金博士聊几句吗?”他看着大厅另一端的巨大显示屏,“当然,在不影响他手头工作的前提下。”

    “当然可以”,我回头吩咐助手,“请金博士到这里来。”

    金走过来时,表情有些犹豫。他垂手站在我身边,低声说,“总统先生。”

    “你好,博士”,说话时,总统仍然漫不经心地看着显示屏,“这里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还在用那种传统火箭吗?”

    “对不起”,金显然被问得有些懵懂,“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总统先生。”

    “我是说,那种古老的推进器”,总统伸手比划着,“用你们的话说,那种化学燃料?”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金看了我一眼,“但是我们找到一个方法,可以把很多小型发动机捆绑在一起,这样效率更高,成本也比过去低得多。”

    “这不重要”,总统的语气稍微有点不耐烦,“难道没有新的办法吗?比如说,核动力,或者电磁弹射之类。”

    听到这些术语从他嘴里冒出来让我有些吃惊,金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总统先生,恐怕我们现在还做不到。”

    “必须得加快进度啊”,总统用手指敲击着面前的桌面,“有几个国家已经走到我们前头了。据我所知,他们找到了一些巧妙的方法、一些更加天才的构想,这方面我们绝对不能落后。”

    “是的,先生”,金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他在报复,我恍然大悟,他这是在报复刚才金拒绝握手的无礼。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一年之后,我希望能看到更强大的、不同凡响的新火箭,可以吗?”总统竖起一根手指,在我们面前晃了晃,“金博士,他们都说你是一位天才,我对此毫不怀疑。能实现你的总统的这一愿望吗?”

    金抿紧嘴唇,眼神游离,没有回答。我连忙说,“总统阁下,我们一直在不停努力,我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到来的。”

    “有什么困难直接告诉我,马克,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他看着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你有吗?现在遇到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吗?有就直接说。”

    “谢谢你的好意,总统阁下”,我微笑着平静地回答,“目前还没遇到太大的难题。”

    “那就好”,他偏过头,若有所思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听说你在平原上搞了几个大东西2?”

    我顿时有些不快,他这个时候问这个干吗?

    “目前这种情况下,总得提前做些准备”,我说,“你知道的。”

    他瞟了一眼还傻站在身边的金,我连忙补充说,“金博士也全程参与了这一工程。”

    “哦”,他微微点头,“这么说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喽。我不反对你大规模建那些东西,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能引起社会恐慌,特别是在公众那里。”

    “请你放心”,我笑着说,“我已经找到了最充分、最合理的公开理由,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那可说不准,永远别太乐观,这是我给你的最大忠告。”他皱了皱眉。“对了,蓝星人上个月组织了一次会议3,提议成立‘特别委员会’,还拟定了五项协议,你对此怎么看?”

    “是个好事”,我想了想,“任何组织都得有个头儿,说不定我们能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领导作用。”

    “哦?”他扬起眉毛,相当敏锐地瞥了我一眼,“你和我的看法一致,找个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荣幸之至”,我又微微躬了躬身体。

    他转过头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突然提高声音,“表演还不开始吗?”

    又是那该死的招牌式笑容。我看了看金,“马上进入倒计时”,他迅速回答。

    大厅里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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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箭起竖状态正常”

    “燃料加注完毕,状态正常”

    “各项仪表最后检测正常”

    “远程测量全部,一切正常”

    “气象条件符合预期,可以发射”

    ……

    浑厚的男声回荡在大厅里,我深深陶醉其中不能自拔,这是我从小就最爱的声音,不同的是,那时候我只能守在电视机前面听,现在我就在指挥控制大厅里,外面的那个庞然大物是我的, 那些声音也是为我而响起的……

    我猛地睁开眼,突然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悸,就像有一面鼓在我身体里敲响,“咚!咚!咚!”缓慢又坚定。

    “最后倒计时开始……”

    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有个声音在要求我马上中止发射。“咚!咚!咚!” 缓慢而又坚定。

    我茫然环顾四周,总统坐在我身边,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小腿还在轻轻抖动。凯利站在我身后,正低头对着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说话,声音很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金呢?我猛然意识过来,金到哪里去了?随即我就看到他了,他正站在发射总指挥的位置上,双手抱臂,聚精会神地盯着墙上的大显示屏。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

    “咚!咚!咚!”缓慢又坚定……

    “5、4、3、2、1……”

    你们都没听到那该死的鼓声吗?我差点大喊出来,“马上中止,中止发射!”但我只是紧紧握住拳头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马上镇静。这该死的鼓声不过只是幻觉……总统就坐在我旁边,大厅里还有那么多媒体的镜头对着我,不能中止,绝不能中止,不会有问题的,我应该相信金……

    “发射!”

    大厅内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在缓慢的三次心跳过后,显示屏上那个庞然大物的尾部冒出了巨大的火焰和白烟,又过了两次心跳,远处的震动才传到大厅,地面和天花板都在微微颤抖。

    火箭在地面挣扎着,随即在显示屏里腾空而起,越升越快、越升越高,外面安放的高清摄像头捕捉着它的每一个细节。“不会有问题的”,我对自己说,那鬼魅一般的鼓声莫名消失,“不会有问题的。”

    火箭在显示屏里突然微微扭动了一下,一团火光从箭体中部冒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团更大的爆炸,即使在大厅里也听得到那猛烈的巨大爆炸声。

    “嘭!”那个庞然大物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一切都凝固了,只听见粗重的喘气声,总统惊愕地抬头望着我,像傻瓜似的大张着嘴,“天呐”,我听见凯利在身后喃喃自语,“天呐”。金双手抱住头,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对面的显示屏上,画面里全都是各种碎片和翻涌的红光和白烟,如同焰火一样在空中绽开。

    “‘未来9号’第12次发射宣告失败。”我缓慢而又清晰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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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阿波罗11号”是人类第一次登月;

    指马克在平原上修建的“地下堡垒”;

    指奥巴为应对“黑布危机”,召集的“特别委员会第一次预备会议”,有12个国家的代表参加,详见第四卷第190-192章。

第200章 越来越有趣了/晓宇

    这年九月雨特别多。

    天气预报罕见地持续准确,每天都是雨、雨、雨,而且还是大范围持续降雨,唯一的区别就是程度不同:中到大雨、大雨、暴雨,或者局部特大暴雨。

    连着几天都不想出门,我和关露窝在家里,随手打开电视,播放的基本是同样的内容,大雨导致泥石流和山体塌方,冲毁了民房和高速公路;街道变成了河流,汽车像盒子一样在水面上漂来漂去;底层公路已经封闭,上层的轻轨列车还在来回穿梭;洪水冲上堤岸,裹挟着沿途的垃圾,淹没了临街一楼;消防官兵背着老人和小孩,艰难地在激流中跋涉;洪水冲进了小学和医院,新学期的课本就浮在浑浊的水面上,护士站在齐大腿深的水里,给躺在床上的病人输液……

    小学和医院的画面被转播的次数最多,大概这一幕最能体现持续暴雨的肆虐和无情吧。说也奇怪,现在的资讯这么发达,电视一打开随随便便都是几十个频道,但是一遇到这种突发的状况,翻来覆去竟然大都是同样的视频画面。据说这就是“注意力经济”的结果,因为资讯太发达,获取信息太容易,所以播放点击率、传播率最高的视频,成了媒体不约而同的最佳选择。

    “你们这儿以前到这个季节,都会持续下大雨吗?”我问关露。

    “从来没有过”,她百无聊赖地把电视机遥控器按来按去,“以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夏天已经过去,冬天还没来,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发亮,满大街的梧桐树都变成了金黄色,柿子树也变红了,空气清新凉爽,在外面随便逛着心情都会变好。哪儿像现在,天天都是大雨,门都出不了。”她像小女孩似的嘟着嘴,让我不禁暗暗想笑。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还没完呢,听说还有台风”。

    “台风?”我有点惊奇。

    “是啊,说是未来半个月会有三场台风影响本市天气,天呐,居然还接连三场,到底有完没完了?”

    内陆城市居然会受到台风影响,而且是接连三场?“你这个消息准确吗?”

    “谁知道呢?但是物业都发通知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家里储备一些米面和蔬菜,没事尽量别出门。”她很不满地提高了声音,“见都没见过台风,让我们怎么做准备嘛?”

    这确实有些反常。我坐在沙发上想了一阵,离开客厅走进书房,接通了奥巴。

    我把最近持续大雨还有台风要来的消息给他简单讲了讲,“这些天气变化与那块黑布有关吗?”

    “说不清楚”,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看上去有些疲惫,“天气变化是最混沌难测的科学之一,我们几乎不对此进行分析预测,当然,蓝星上一年到头都是好天气,空间和大气环境比这里要简单地多。”

    “你们运气可真好”,我笑了笑,“现在它有多大了?”

    他回头看了眼,报出了一个数字,“65.3096,平方米。”

    “才这么大点?”我有些失望,还没有我现在住的地方大,而且远隔万里,很难把它与这个城市近期的剧烈天气变化联系起来。

    “也不一定”,奥巴沉吟着,“有句话你肯定听说过,‘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是的,你以前讲过,我还记得。”

    “是吗?”他笑呵呵地看着我,“或许这就是当老师最大的乐趣吧。多年之后,你曾经的学生还记得你说过的一些话。”

    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也暖洋洋的。

    “原话属于上世纪60年代美国一位气象史学家,他在一篇论文中阐述了这个效应——一只海鸥扇动翅膀足以永远改变天气变化,这个理论很难被证明为正确,同样,也很难被证明为不正确”,他像是又回到了课堂上,“在以后的公开演讲和论文中,他把海鸥换成了更富有诗意的蝴蝶。因为这位气象学家制作了一个电脑程序,这个程序可以模拟气候的变化,并用图像来表示。最后他发现,图像是混沌的,而且十分像一只张开双翅的蝴蝶。后来这个理论也被简称为‘蝴蝶效应’,并应用到除天气之外的一些难以预测的复杂系统中,比如股市,地球人伟大的发明,还有历史上著名的战役分析。”

    “对不起,扯远了”,他抱歉地笑了笑,“话说回来,那块黑布现在的面积,可比一只蝴蝶的翅膀要大得多。假如蝴蝶扇动翅膀的运动,能够导致其身边的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产生微弱的气流,而微弱的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一个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那么那块黑布同样会引发这种效应,甚至威力要大得多。

    “其实最近不仅是你所在的城市,地球上其他地方也都在遭受极端天气的影响,向来湿润的地区遭受百年不遇的干旱、温带城市遭遇高温和酷暑、沙尘暴比往年来得更早更频繁……太多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苦笑了一下,“抓紧去做啊,赶快行动起来。那块黑布可能造成的危害,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凶猛,来得也更加早,留给地球人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那恳切的语气让我有点惭愧,因为下雨,好几天都没出门了,马克跟我说今天会发射一枚重载火箭,并且诚挚邀请我莅临现场参观,我也懒得去。

    “你最近一直都在忙着筹备‘特别委员会’?”我换了个话题。

    “是啊,奔走于各国**高层之间,当一个孜孜不倦的说客”,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还别说,经过最近的密集实践,我发现自己的口才还挺不错的。”

    “这么说还挺顺利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加入‘特别委员会’,也就意味着各国**要让渡一部分权力出来,这对于那些当权者,简直是骨子里就难以接受。但是没办法,谁让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共同危机呢?在我的尽力游说之下,绝大部分人还是勉强同意签字了,少数人还心存侥幸,但现实情况就摆在那里,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按照我的估计,再要差不多一个月,‘特别委员会’就能正式成立,甚至更快。”

    “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轻轻鼓了鼓掌,“祝贺你!”

    “谢谢”,他笑得两个眼睛都眯起来,“凡事都有变数,也不能太乐观。对了,马克那边的‘末日堡垒’,还要请你密切跟进。‘特别委员后’成立后,第一件事就是推动各国大规模修建堡垒。”

    “知道知道”,我有点心虚地点点头。

    “那么,加油吧!”他在屏幕里朝我挥了挥拳头,结束了通话。

    这个举动在我看来多少有些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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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进来吗?”关露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拉开门,“请进”。她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

    “这个人”,她把手机递给我,“刚才一直在加我好友,我拒绝了了很多次,他还是在不停地申请,关键是最后一次,他的备注里说‘我要找那个蓝雪孩子’。”

    哦?我接过手机,对方在一个小时内发来了20条加好友申请,之前的都没有留言。关露的手机被我用特殊方式屏蔽过,她手机里所有app的个人资料、聊天记录、浏览记录、地理定位包括支付记录都是被锁定在“小黑盒”里的,甚至那些互联网大公司也无法获得这些信息,这个人居然还能搜到她,而且指名要找“那个蓝雪孩子”?

    我点开对方的个人信息,很普通的卡通头像,男性,名字只有一个字:松。除了这些有限的资料,其他都是空白。

    “怎么办?”她瞪大眼睛看着我。

    “加上,看他要干嘛”,我按下“同意”键。

    几乎就在同时,“松”的头像开始闪动。

    “你好”。

    “你好”。

    “我要找那个蓝雪孩子”。

    “我就是。有事吗?”

    “松”沉默片刻,紧接着一段段的回复出现在屏幕上:

    “抱歉以这种方式联系你

    我们应该谈谈

    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与那块黑布有关

    最好能够见一面,当面谈

    事关重大,请不要拒绝

    我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我们当面谈

    在见面之前,务必要保密,这对你我都非常重要”

    对方打字的速度异乎寻常地快,一句接着一句,几乎都是丝毫没有延迟地发送出来。等他停顿下来,我才能回复:

    “你到底是谁?想干吗?”

    “见面你就知道了”。

    我以为他还要接着不停地往下说,但这句话之后,他就只发了一个位置信息和时间,再也没有继续。

    他好像肯定我会去?我把手机还给关露。

    “你会去吗?”

    “去啊”,我笑了笑,靠回椅背上,左手按住右肩,来回甩动着手臂,“为什么不呢?”

    “我帮你揉揉吧”,她走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两边肩膀上开始揉捏。她的手劲还挺大。

    “他说务必要保密?”

    “嗯”。

    “那你会告诉奥巴吗?”

    “你觉得呢?”

    “要不”,她迟疑了一下,但手上仍没有停,“要不就先别说,等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再做决定?”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是对她按摩手法的赞赏。刚才有个念头曾经一闪而过——这个“松”是和关露串通好的,这又是一个针对我的陷阱……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我没有抓住它,也没有任由它延伸。自从搬过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窥探过关露的内心。我觉得如果这样做,不仅是对她的不尊重,更是对绍伊夫的不敬。

    “好了,舒服多了,谢谢你”,我拍了拍关露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在我的手掌下停留了一秒钟,然后悄悄地滑开了。

    她站在我后面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之后,我没有回头,低声问:“怎么啦?”

    “没什么”,她带着哭腔回答,突然俯身紧紧抱住我,她的脸就搁在我的肩膀上,同样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上面的一片冰凉。

    “没事,放心吧,没事的”,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就像哄小孩似的。

    “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她的脸深深埋在我的脑后,那话语就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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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面的地点约在另外一个城市,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第二天下午,我提前15分钟位移到那里。

    街对面是个咖啡馆,装修得既不突兀也不光鲜,看上去很平实,临街的一面全是落地窗,玻璃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贴。顶上的墨绿色遮阳棚已经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阳光绕过遮阳棚投洒在人行道上,隐约有咖啡的香气从大门内飘出来。我喜欢这样咖啡店,它带着某种能很快让人放松的惬意,想必店里的咖啡的味道应该很不错。

    我看了看周围,穿过街道走进大门,室内的灯还没有全部打开,那些金属和玻璃器皿在幽暗的背景中泛着微光,咖啡的香味更加浓郁了。服务员在吧台后面点头致意,笑容就像一位老朋友。

    “这里,晓宇,这里”,我把视线转过去,角落里坐着个年轻男人,正懒洋洋地挥着手。

    店内这时候没有几个客人,他刚才的招呼声就像一粒小石子落在了安静的池塘里。我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认识我?”

    “很快就认识了”,他咧嘴一笑,“请坐下说吧,别站在那儿。”

    我拉开沙发椅坐下,认真打量着他。他确实显得很年轻,可能比我的年龄还小,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很像三石,但比三石看上去却要精明得多。这椅子坐上去还挺舒服。

    “喝点什么?”

    “柠檬水。”

    “和我预计的一样”,他又咧嘴笑了下,扬手示意服务员。

    他的笑容让人感觉很不好,怎么说呢?嘴咧得很开,眉毛和眼睛却全部都皱在一起。仔细看,笑的时候鼻梁上居然还有细细的皱纹。一张脸上能同时显示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忍不住开始悄悄窥探。

    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他的大脑就像被一个屏蔽罩住了,表面无比光滑,把我发出的探波全都反射了回来。

    “没想到?”他又轻轻地笑了下,这次的笑容虽然有些矜持或者说自负,但总算真诚了一些。

    “你到底是谁?”我在沙发椅上坐正,盯着他。

    “放心,我是不折不扣的地球人”,他伸出食指,在自己脑袋周围晃了晃,“只是在这里做了一些改动。”

    “谁给你做的改动?”我仍然紧紧盯着他。

    “既不是蓝星人,也不是白星人,我们没有借助任何外星人的帮助,都是人类自己的研发成果。”

    说话的时候,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又把杯子轻轻放下,然后抬眼看着我,“怎么,吓到你了?”

    “不可思议”,我摇了摇头。

    “怎么?你转化为绍伊夫也不过才短短一年时间,就这么不相信曾经同类的能力了?”他俯身靠过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两眼像手电筒似的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嗯,转化得还挺成功,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我强压住起身就走的冲动,默默从一数到三,然后尽量平静地问:“你到底想干吗?”

    他叹了口气,重新靠回到沙发背上,食指敲击着扶手,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来话长,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你知道wkt、或者说‘白色圣灵’1吧?”

    我点点头,奥巴曾经给我说过,包括他收到的那些传单和小册子,还有戴将军的部门追查到的那些人2。

    “我就是这个活动的东亚区联络人,组织的十二门徒之一。”

    我不禁笑起来,“门徒?白色圣灵、降临人间、地球重启、大道回环。是不是这一套?”

    他晃了晃食指,“你错了。”

    “错了?”我仍然保持着笑容,“是我把口号记错了吗?还是你们又把口号修改过了?又或者说,你们的主子、白星人把你们抛弃啦?难道wkt不是‘白色圣灵’在暗中操纵?或者说你们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它了?12门徒?听起来还挺耳熟的,几乎都有种神圣感了。”

    我很少这样为了激怒谁而咄咄逼人,这让我多少有些不适应。说话同时,我又暗暗发出了探波,但对面那道无形的光滑屏障丝毫没起波澜,和上次的结果一样。

    “口号没有错”,他平静地看着我,“但那些只不过都是宣传工具,糊弄人的,‘白色圣灵’也没错,但我们和白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说,只是借用了他们的概念。”

    “越来越有趣了”,我也靠回到沙发背上,“你不妨说来听听,有什么不一样。”

    “据我所知,你们也有一个组织,名字还挺长,叫什么‘蓝雪之子拯救地球超级英雄联盟’?没错吧?”他不动声色地说,“其实不管‘蓝雪之子’、‘超级英雄’还是‘白色圣灵’,大家的手法都差不多,都是利用一些模糊的概念来有意识地误导世人,让芸芸大众自觉或不自觉跟着我们走,以达到某些可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都需要‘造神’,这样表述,你能理解吧?”

    我一下子从沙发椅上坐直,“‘蓝盟’和你们可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他再次咧嘴一笑,“我们比你们成功得多。”

    我瞬间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想反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说的没错,“蓝盟”刚刚有了一些起色就捅了娄子,吴胖子在首届会员大会上被抓走,现在还没有回来,罪名居然是有“诈骗”嫌疑。虽然三石西卡他俩现在还在努力维持组织,但这顶“疑似诈骗”的帽子始终都还没有洗白…………说来说去,都怪吴胖子这个蠢货,他居然会想到去收什么“会费”!

    “不必介意”,他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其实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我们真的可以合作,联手一起干。”

    合作?我疑惑地望着他,“你们到底是群什么人?”

    “你现在愿意心平气和地认真听我说了?”

    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很好”,他端起咖啡杯又放下,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其实要说我们和白星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对。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也知道蓝星人专门和他们对着干。但我们选择了白星人,当然,不是全盘接受,而是有所保留,或者说,保持着谨慎接触的态度。我知道你们也是一样,在向马克他们传送蓝星科技时,同样是有选择。”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挥手制止住我,“不用解释,这帮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你是说马克?”

    “对。”他把右手支在下巴那里,随即又放下,换了个姿势。

    我发现这个人说话时的小动作特别多,一刻都没有停过,据说高智商的人都如此。

    “其实奥巴犯了个最大的错误”,他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显得颇为自信。“他过于信任官方的力量,坚信只有依靠他们、与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合作,地球才能顺利度过这场危机。向马克传送技术、全力推动成立‘特别委员会’……这些事完全错了,真的,彻头彻尾的错了”,他郑重地点着头。“嗯,虽然我们也知道,奥巴是个好人,不,是个好外星人。”

    我都听得愣住了,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相信有什么秘密吗?”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在讥讽,“实话告诉你,我们在高层也有很多支持者,他们随时向我们通风报信。”

    “那你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们站在大众这一边”,他伸出手掌在空中有力地划过,“站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这一边,这就是我们的力量根源。”

    我眯起眼打量着他。无法窥探他的真实想法,这一点让我很恼火,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

    “窥探不到我的真实想法,无从判别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让你很是不安?”他又短促地笑了一下,“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和我们的区别,你们过于迷信超能力,相信技术能够解决一切,如果那块黑布还没被解决,那肯定是技术还没到位。但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技术,而是人心,是亿万普通人的**和需求,长久以来都被忽略和无视,积蓄了如此多的不满和愤怒,总有一天会大爆发的。”

    他就像卖关子似的突然停下来,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放到嘴边。但这次并没有喝,他的眼睛越过杯子上沿热切地注视着我,仿佛在期待我的回应。

    “我也注意到了”,我笑了笑,“你们能发动这么多人在各大城市同时涌上街头,确实挺壮观的。”

    “你错了!”他“呯”地一声把咖啡杯放到桌上,“根本不是我们发动的,也用不着发动,我们只是稍微透露了一些真相,人民就自发地站出来了。他们不用任何人发动,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根本利益,关乎他们的父母、妻子、家人和儿女的安全与生存,他们在乎的,是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但是我看不出,这对解决那块黑布会有什么帮助?”

    他略显悲哀地摇了摇头,“难道你真的不能体会到他们的感受吗?”

    我无言以对,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我知道了!”他猛地一拍大腿,直直地盯住我,“你觉得自己现在到底是一个人类还是外星人?”

    我茫然看着他。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外星人,虽然我现在和一般的人类不太一样”。我有些恼火地回答,同时不太自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说实话,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绍伊夫把他的记忆传给我之后,自从转化开始之后,我的外表虽然看上去还是一个正常人类,但我知道,我在这条路上再也回不去了。

    “不,你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尽管你现在看上去还是一个普通人”,他摇头晃脑地用手指点着我,“你以为承接绍伊夫的记忆只是让你拥有了某些超能力,尽管这还不是他的全部,但转化却是全方位的,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从外到内,从肌肉、骨骼、器官、血液到思维、意识、情感、心灵,转化以你不知道的方式悄悄进行,这是你根本无法抵御的。要小心啊,朋友。”

    他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胳膊,我条件反射似的往后躲避。他把手缩回去,咧嘴一笑,“说实话,你现在还有那种普通的情感吗?”

    是啊,我现在还有独属于人类的情感吗?爱和恨、痛苦、悲伤、快乐、忧愁……这些名词听上去怎么会有些陌生?已经有多久没想起过这些了?

    “晓宇?”

    我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他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我,悠悠地冒了句:“看来我猜的不错,你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情感体验了。”

    我猛地站起来,气冲冲地说:“如果你要求见我只是为了聊这些,那毫无必要。到此为止吧!”

    “哈哈哈”,他莫名爆发出一阵大笑,“坐下,坐下,没想到你性子这么急,马上我就回归主题。”

    我朝四周看了看,咖啡馆里的客人比刚才更少了,服务员在吧台后面露出了半个脑袋。好像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刚才这一幕,周围安静如初。我突然意识到,这家咖啡馆里几乎没有任何背景音乐。

    “你最好快点”,我重新坐回到沙发椅上,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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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有些恍惚。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的组织代表大众,为那些成膜的大多数、长期以来被忽视的人发声。在那块黑布出现之前,他们还是一个秘密组织,成员极少,而且很早就和白星人建立了联系,并从白星人那里得到了一些帮助,主要是技术方面的。这些人对人类社会的现状早就极为不满,环境污染、济源枯竭、生态危机、粮食紧张、贫富差距、精神贫乏、道德沦丧……在他们看来,官方鼓吹的那些科技进步必将给世界带来光明未来的图景,不过就是一个个看似美丽的肥皂泡,虽然表面折射出了无数道光怪陆离的画面,内里却空虚无比,甚至比那个还要糟糕的多。他们坚信,现代社会已经陷入了“唯科技论”的新宗教崇拜,但科技飞速发展带来的唯一后果,就是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被奴役得越来越深,注定会退回到比人类诞生之初还要黑暗的时代,而且最可悲的是,无所不能的科技还能让绝大多数人对此浑然不觉。

    因此他们最初希望借助白星人的力量改变这一切,白星人也给他们了一些缥缈的许诺。但是后来他们发现,白星人并不是真心要帮助人类,他们对地球另有企图。看清楚这一点之后,他们逐渐对白星人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试图摆脱他们的控制,但进行的不是很成功,而且个别人反而更加迷信白星的力量,坚信唯有它才能拯救地球。组织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

    就在这时,那块黑布出现,白星人全部从地球上消失。这两件事给组织的发展带来了新契机,他们的带头人敏锐地发现,黑布作为显化的标志性危机,不仅将使自鸣得意的现代世界陷入一片混乱,也必将各国当局的真实面目暴露无遗。那些统治者、那些权威、巨头和精英、所有既得利益阶层,他们在应对这场危机时表现得越愚蠢、越无能,他们骨子里的自私贪婪就会越来越被大众认清楚。

    他们认定那块黑布是不可战胜的,现存人类社会的发展模式会因此戛然而止,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的终结,而是全新社会发展模式的开始,在阵痛过后,人类将从此走向新的未来。他们从幕后走向台前,在世界各地发动大规模的wkt活动,就是要让各国当局应对失措,加速社会崩溃,打破现有枷锁,让人类为自己迎来新生……

    他坐在我对面侃侃而谈,伴随着丰富的表情和手势,我却听得越来越迷惘,总觉得他的滔滔不绝中存在一个极大的漏洞,但却不知道那个漏洞是什么。这该死的屏蔽!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策略还算奏效”,他颇为自得地端起咖啡杯,“wkt此起彼伏、声势浩大,那些当权者一点办法都没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觉醒,开始为自己被剥夺的一切而斗争,曙光就在前头。”

    那块意味着绝对灭亡的黑布,居然会给人类带来新的曙光,这一逻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匪夷所思。我摇了摇头,“黑布就是黑布,不管你这么说,它也绝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希望。”

    他轻轻笑了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这句话你应该知道吧?在我看来,我们都应该从古老的智慧中汲取力量。”

    “就算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就算它能带来你所谓的‘希望’,但是人类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大吗?”他把正准备放到嘴边的咖啡杯又放回到桌子上,“那你们的办法呢?你们又做了什么?”

    我想了想,“奥巴正在推动主要国家成立‘特别委员会’,发起协议基本都通过了。蓝星人正在大力研究如何破解那块黑布,也越来越接近了。马克也正在抓紧修建地下堡垒,每座堡垒可以容纳10万人。当然,目前这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但未来被‘特别委员会’推广开后会更加完善,容纳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后头,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冷冷一笑,“据我所知,蓝星人的研究目前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奥巴的那个‘特别委员会’最多是个象征意义,就在眼下,为了争夺委员会的主导权,那些国家已经开始各种明争暗斗了。至于马克,我可以这样说,你们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为什么?”

    “今天下午他的公司要发射一枚火箭,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向国际空间站运送物资。”这件事马克主动向我通报过,大概是为了得到我们的信任吧。他知道,在目前形势下,我们对任何火箭发射都极为敏感。我们也很清楚,他对那个“y方案”3仍然念念不忘,我的职责就是彻底打消他这个念头,尽管我并没有去现场。

    “你还是太天真了”,他有点夸张地叹口气,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一个pad,“我给你看看吧。马上就要发射了,这是现场直播,他闹得还挺大,把总统都请来了。”他把pad打开,推到我面前,指着屏幕说。

    画面中现出一个老年男人的面部特写,看样子正在发表演讲。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总统?”

    “是的”,他点点头,“认真看,好戏在后头。”

    我对所谓大人物的什么演讲从来不感兴趣,也不明白他说的好戏是什么,有点勉强地看着屏幕。

    “我们即将迎来历史性的一刻”,那个老年人正在画面里慷慨激昂,“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用我们自己设计并生产的火箭,给国际空间站送货。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这样做了。感谢你们,正是你们所有人、在这里和不在这里的人共同努力,才成就了今天的伟大壮举!”

    马克满脸堆笑地站在总统身边,带头鼓起掌,镜头迅速扫过大厅,所有人都在欢呼拍手。我发现了躲在人群中间的金斯顿,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阴郁,与整个气氛格格不入。

    “是大厅里的这群人造就了这枚火箭,镜头给的最多的却是那个总统,好像他才是整件事的主角和最大功臣,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他在一旁评论。

    “这很正常”,我嘟囔了句。

    那个老年人还在继续,“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外星人下了一个外卖订单,我们都能用自己的火箭给他送过去,又快又好又安全,你们能做到吗?”

    “能!”人群齐声回答。

    “这个老头还挺幽默。”

    我坐直身子看着他,“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别急,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朝我眨了眨眼。

    总统已经讲完了,镜头在大厅和外面的发射场来回切换,最后对准了兴奋的主持人,他几乎是在对着话筒大喊,“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千万不要走开,等会让我们一起来倒数,共同见证这伟大一刻!”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

    “如果我说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发射,火箭升空后就会爆炸,你信吗?”他突然说。

    “你说什么?”我戴上眼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往下看”。

    “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然后转向屏幕,专注地盯着,鼻孔微微张开,两只眼睛灼灼闪光。

    我被他这一系列举动吸引住了,没有继续追问,也跟着他盯住那块屏幕。

    “5、4、3、2、1……”那个主持人已经开始大声倒计时,画外音中,很多人在齐声迎合。

    硕大的火箭在屏幕中颤抖了一下,开始脱离地面,尾部喷出了浓密的白烟和火焰,镜头一直追随着它升向空中,火箭尾部的白烟已经消失,只剩下耀眼的火焰,足足有火箭的三分之一那么长。它越升越高,越来越小,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垂直的曲线。

    “3、2、1”,他开始小声计数,干吗?我瞄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那枚已升入高空的火箭突然从头部爆出一团刺目的火光,火光紧接着向四周绽开,几乎在瞬间就扩散成一大团火焰。画面随即上下晃动,巨大的连续爆炸冲击着地面上摄像机,火箭在空中变换着极其扭曲的姿态,最后像烟花一般訇然炸开。

    “天啊!我的天啊!你们都看到了吗?它刚才爆炸了,在空中爆炸了,天啊!”画外音传来主持人惊恐的叫喊,镜头这时仍然对准空中,那些残骸碎片纷纷四散坠落,还拖着长长的黑烟。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大脑里全是空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是你们干的?”我指着屏幕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火箭顶部的飞船里还藏着两名宇航员。这次发射并不像马克宣称的那样,是单纯的货运任务。他的真实目的,是在抵达国际空间站后再进行二次发射,把那两名宇航员送往火星,在那上面开辟第一个人类定居点,飞船货仓里装满了用于这方面的各种设备,其中就包括你们提供的小型可控核聚变技术。他从来没有放弃‘y计划’,你们都被他蒙蔽了。”

    我看着他,他既没有笑,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嘲讽或者得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怎么才能证明你的话?”我问。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很蠢。

    “你很容易就能查明真相,这对你来说非常简单”,他摊开双手。“顺便说一句,在火箭发射之前,我们的人试图进入飞船内部检查,搜出藏在里面的那两名宇航员,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但是我们没有成功,马克的势力实在太强悍了。换句话说,这场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你能亲自去发射现场,他绝对不敢阻拦你,你肯定会发现他在撒谎,那两名宇航员也不会白白死掉。但是你没有去。”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开始认真看着他,他的脸、他的表情、他的发型和衣着,还有他此刻身体的姿势……他双手搭在桌边,握住咖啡杯,坦然接受着我的审视。

    “你到底是谁?”

    “我的名字是松,早就说过的”,他微微一笑,这次没有咧着嘴,使得他看起来甚至有些高深莫测了。

    吧台那边传来咖啡磨豆机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这声音好像是从我大脑里发出来的,那些深褐色的咖啡豆此刻就像在我的脑袋里旋转个不停,然后被锋利的刀片打得粉碎。我费了好大劲才摆脱这种奇怪的念头,把目光转向墙角一盆高大的绿植,绿植长得很好,宽大的叶片像是涂抹了一层油彩,向四面八方肆意舒展。

    “你们希望我做什么?”我打破沉默。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挺直身体,朝我伸出手来,“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你站在我们这一边就足够了。欢迎加入!”

    我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只是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他的右手还停留在桌子上方,他把它翻转过来瞟了一眼,然后收回去。“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我们见面的事,暂时不要向奥巴提起,现在时机还不太合适。”

    我默默点头,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关露是你们的人吗?”

    他歪着头注视着我,咧嘴一笑,“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我吗?”

    “不”,我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们,但我愿意试一试。”

    音乐声突然响起来,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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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1  the truth”运动,自8月以来,在世界各大城市掀起了多长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白色圣灵”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一般认为,它就是“wkt”运动的幕后操纵者。详见第四卷第174-176章及第189章;

    2 自从“白色圣灵”的文件和传单在网上开始流传以后,戴将军的部门挖出了一些幕后传播者,他们大都是学者、教授、科学家、艺术家、工程师和知识分子。详见第四卷第176、189章;

    3 马克的“y计划”,即“逃离方案”,在黑布完全笼罩地球之前,把10万地球人送往火星,在那上面开辟人类新的定居点,奥巴和吴磊竭力反对这一计划。详见第四卷第163章。

第四十八章(1)平流层无风

    随着那个叫李昭的大学教授被挖出来以后,越来越多的“白色圣灵”成员逐渐浮出水面。

    这些人的构成成分有些复杂,有学者、科学家、艺术家、工程师、教授,有名记者和主持人,还有影星和歌星,而且这些人遍布全国各地,看上去好似各无关联,但就像李昭说的,无一例外都有个共同点——这些人都算得上是地球人中的“精英”,在他们自己的领域内都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

    他们应该都是智商很高的“聪明人”,居然虔诚地相信了“白色圣灵”的鬼话,而且还在周围大肆传播,实在让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不奇怪”,戴将军说了一句名言,“知识越多越反动。这些人早就衣食无忧了,比普通人见得更多、想得更远,心气和眼界也最高,越往上走就越容易遇到一些绕不过去的门槛,又不像普通人那么看得开,这不就轻易信进去了嘛。”

    虽然把这些人的本质看得很清楚,但他也承认,顺藤摸瓜把他们找出来容易,后续怎么处置却是个**烦。因为这些人都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如果仅凭私下转播《白色圣灵》的东西就把他们关起来,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反而会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而且这类角色大都骄傲又固执,一般的说服教育根本没有效果。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醒,这个事让戴将军也感到很是棘手。

    “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他皱着眉头问我。

    我竭力回想了一下,类似这样的人和事在蓝星上还真不常见。之前说过,蓝星人并没有明确的宗教信仰,总体上有点像 “泛神论”或“多神论”,相信“万物有灵”,既然没有明确规定的官方宗教信仰,信这个“神”或那个“神”全凭自愿。但是即使最狂妄的蓝星人、或者最小众的宗教信徒,也不会如此偏激傲慢,把自己置身于绝大多数同类的对立面,更不会自以为掌握了“真理”,就以此恐吓或要挟其他人。历史上或许曾经发生过这种情况,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宝贵的记忆告诉我们,这样做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是根本就行不通。

    “还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在蓝星上宗教信仰完全是个人的事,我们不会横加干涉,但如果宗教信仰折射到某一具体的公众事务上面,还由此导致了截然对立的意见,我们会进行公开辩论,各自表达自己的观点、原因和建议。真理越辩越明,你们不是也说过这句话吗?”

    “如果那些人根本不给你公开辩论的机会,而只是一意孤行,私底下又大肆传播、蛊惑人心呢?”

    “我们会自觉远离这种人。”我点点头,“记忆告诉我们这种人很危险。”

    戴将军仰头大笑,“可惜啊,我们的记忆往往却是‘记吃不记打’。”

    虽然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看他笑得这么开心,我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要不就把那块黑布的真相彻底公布出来?”我试着问,“相信绝大多数人还是有自己的基本判断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戴将军严肃地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地球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的就是我们。”

    说完这句话后,他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我不好再说什么,就默默陪他坐着。过了一会,他突然扬起脸问:“你对重启怎么看?”

    “你指的是那个教授说的,重启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比你们想象得要快得多?”

    “对”。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据我所知,地球人远没有能力重启一个星级文明。”

    “虚张声势”,他撇了下嘴,“我和你的看法相同。但决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啊。”

    他一拍腿站起来,“行了,奥巴先生,‘白色圣灵’的事就交给我吧。另外,成立‘特别委员会’1的事我已经跟上面汇报过了,领导原则同意,这件事缺你不可,到时候还要请你多支持哦。”

    “没问题”,我站起来,紧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责无旁贷!”

    悄悄观察地球人的潜藏想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当然,我只是偶尔为之。绝大多数地球人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目了然,无非就是眼前种种小盘算,而且基本都差不多。刚才戴将军突然陷入沉思时,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内心深处,发现那里面就像云雾缭绕的高山下还有一面暗流涌动的大湖,上不见顶,下不见底,非常难以捉摸。刚刚握住他的手时,我忍不住又观望了一次,这时有一束阳光刺破天幕落下,虽然云雾还没散尽,但是已经比之前要清晰得多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两句话的含义,有空我要找司令官好好请教下。

    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斯洛森还是没能找到破解那块黑布的办法,最近几次同司令官通话时,他看上去虽然还是那么信心十足,但总有点掩饰不住的焦虑和失望流露出来,我没办法安慰他,更不能加重他的负担,只得找一些相对轻松的话题和他聊几句。

    “你还记得关露吗?”我问。

    “记得啊,绍伊夫那个神秘朋友,怎么啦?”

    “晓宇现在和他在一起。”

    “哦?”他眉毛一扬,有些意外。“仅仅只是在一起吗?”

    我不由笑起来,“是的,仅仅只是在一起。她成功激发了晓宇的保护欲。”

    “地球人呐……”他在大屏幕上朝我促狭地眨了眨眼。

    “对了,林汉在那边怎么样?他还适应吧?”

    “非常适应”,司令官笑了笑,“不得不说,他总能给我很多惊喜。”

    我有点不明所以,“怎么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吧。沉默片刻后,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地球?”

    “等林汉的事情有了结果,我马上就回来”,他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再见,奥巴,很快了。”

    林汉有什么事情?和他回地球有关系吗?还没等我问出口,司令官就终止了通话。

    他总是这样,比别人提前结束通话,我摇摇头,叹了口气,随手又打开了那本放在手边的《冰与火之歌》。

    刚翻了没几页,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我朝大门看了一眼,奇怪,居然是门卫孙大爷。他来干嘛呢?我一边应声一边起身去开门,同时心想,这个季度的水电气和物业费早就按时交了呀。

    门打开后,孙大爷笑眯眯地站在外面,“刘老师,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快请进来。”我拉开门,转身请他进屋。

    “不进去了,下面事情还多”,他站在那儿,探头朝屋里看了几眼,然后把手里一张纸递给我,“刘老师,你是文化人,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东西?怪吓人的。”

    我接过那张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醒目的白色闪电符号。其余内容与那份文档大同小异,基本就是个简化版。

    “孙大爷,你从哪儿发现这东西的?”

    “就在院子里,到处都是”,他朝楼下指了指,有点气愤地说,“每辆车的挡风玻璃上都卡了一张,楼道里也贴的有。奇怪,我上午打扫卫生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肯定是中午吃饭那会,有人偷偷放进来的,太可恶了!”

    我来回翻看着那张纸,孙大爷偷偷观察我的脸色,“刘老师,你文化最高,这院子里我就相信你,一发现这东西就赶紧来找你了。你看看,这上头写的是不是都是胡说八道?”

    “嗯。”我笑了笑,把那张纸还给他,“别相信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

    “这上头还说天上有块黑布,就在非洲那儿,现在都已经长到屋子那么大了”,他伸手指点着那段话,“你说这可不可能嘛,什么黑布百布,风一吹还不都得给刮跑了?”

    “刘老师,你说我说的对不?”他抬头看着我。

    我莫名觉得喉咙有点痒,咳了两声,笑着说:“你说的对,天上怎么会有黑布百布呢,这很有可能就是有些人故意编造谎言骗钱的,就跟那些卖老年***的一样。”

    “哦”,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就说嘛。太可恶了!不过你放心,哪个想要骗我老头子的钱还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从来就不相信那些***,我现在能吃能睡,每天半斤猪肉四两白酒,要那玩意儿干嘛!再说,虽然文化不高,天上的事我也知道点,除了太阳、月亮、星星,还有人造卫星,一块布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还想上天!”

    我握着门把手,微笑不语。

    “刘老师,你这家里收拾得可真干净。” 他又朝屋内看了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得赶紧下去,门口那儿只有几个老太婆,她们可防不住坏人。要是谁又溜进来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要逮住他们好好教训一顿。”

    说完之后,他转身“蹬蹬蹬”就朝楼下走。我连忙喊住他,“孙大爷,我建议你把这些传单全都收起来,要是被人发现了影响可不好。”

    “知道知道”,他头也不回地向我挥挥手,“多谢你了刘老师。”

    我轻轻把门关上,走到沙发那里坐下,翻开书又合上。什么时候我也学会撒谎了?难道是不自觉地受了戴将军那番话的影响?

    我起身打开大屏幕,调出那面黑布的实时图像,下面显示出一排数字——37.7834343,这是截止目前为止它的实际大小,已近快接近我这套小房子的一半面积了。

    地面之上50公里是平流层顶部,那里不会有风,即使有风也不能让它偏移一丝一毫,截止目前为止,地球人已经试了很多种办法,甚至直接在它下面引爆了一颗***,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走到窗前,呆呆看着外面那片绿荫,这时正好有风吹过,每一片树叶都在簌簌作响,有几片叶子被风吹得脱离了树枝,打着旋从空中轻轻飘落。我不由叹口气,要是真像孙大爷所说,有一阵风把那块黑布吹跑,能吹多远就多远,那该多好啊。

    注解:

    1 戴将军提议蓝星人牵头发动各主要国家组成一个“特别委员会”,统一协调应对黑布危机,见第四十四章(3)

第四十八章(2)最大的敌人

    仿佛是突如其来,两个月后,地球上各大城市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示威游行。伦敦、巴黎、纽约、华盛顿、开罗、巴格达、曼谷、首尔……每个人头上都裹着一面黑布,身穿印有大大的白色闪电符号的黑色t恤,高举纸板,上面写的是“we kh(我们知道真相)!”

    示威者们在城市中心广场静坐,在主要大道上漫步,向围观群众散发传单——地球上空有一块黑布,每天以1%的速度增长,十年后将覆盖整个地球。这是关系到全体人类命运的严重危机,当局对此无能为力,却试图隐瞒真相!

    不管是他们呼喊的口号还是散发的传单,一点都没涉及到末日审判或者白星使者的内容。组织者很聪明,仅仅只是简单地揭露出真相,不会给出任何回答,但是这些已经足够煽动起社会公众的大面积恐慌心理,示威者们被视为童话中那个直言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游行现场的图片和视频在互联网上迅速传播。

    黑客攻破了nasa的内网,把那块黑布的卫星照片大量散布到网上,正面、侧面、上面、下面,各个角度都有,有人专门建起一个网站,定时公布那块黑布的最新增长情况,网站的访问量大得惊人。当局迅速封杀了这个网站,但下一秒它会在另一个地方悄悄出现,不断更新的网址在各种社交媒体上流传,各国当局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

    科学界对此保持集体沉默,没有一个科学家愿意接受媒体采访,有官方背景的专家学者在电视上信誓旦旦地辟谣,称那块黑布就像流行多年的ufo话题一样,完全是不堪一击的谣言,是集体癔症。但是大众不认这一套,专家学者们表现得越笃定,他们越坚信这背后有一场天大的阴谋。

    我所在的国家,罕见地成为这场风暴中的平静地,没有一个城市出现上街游行,但是这并不代表普通人对那块黑布完全不知情。各种从外网转过来的小道消息在人们的私信和朋友圈流传,净网行动搞了很多次但是收效甚微,戴将军的部门分别约谈了之前暴露出来的“白色圣灵”骨干,他们纷纷表示对游行的事毫不知情,最后还要幸灾乐祸地加上一句:“纸里是包不知火的,人民有权知道真相。”

    “人民?他们有什么资格代表人民!”戴将军猛地一拍桌子,把谈话记录甩到地上,“一个个眼中只有自己利益的可怜虫!”认识他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

    好像仍是气愤难平,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大踏步走来走去,然后猛地转身重重坐回沙发,仰头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呼吸才平静下来。

    我只能坐在一边安静等着,他约我过来是谈“特别委员会”的事,据说各个大国之前的态度很不明朗,但是因为最近地球各地爆发的游行,共识很快就达成了。

    “没想到啊,坏事变好事”,戴将军自嘲地一笑,“之前我们磨破了嘴皮子,那些个大国没有一个点头的,说什么用不着跨国协调,他们自己就能搞定那块黑布,现在你看,老百姓一上街,那些国家先就顶不住了,纷纷找到我们要求合作。呵呵,还是伟人说得对,环球同此凉热,看谁先顶不住。”

    之前联系人已经把谈话记录的副本发给了我。我谨慎地说,“协调行动是好事,特别在目前这种背景下,哪个国家的应对稍有不慎,就会引来连锁反应,到时候再想弥补就很难了。”

    “是这个理”,他抬手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说:“很快会召开第一次预备会议,那些个国家都希望你能出席。”我注意到他的下巴上残留着很多胡渣,之前他一直刮得很干净。

    “没问题,将军”,我挺直身体,“我已经向司令官汇报过这件事,他没有表示反对。”

    “司令官计划什么时候回来呢?”他认真地看着我。

    “很快了。”我迅速回答,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游行示威从这年七月一直持续到八月,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示威者们表现得异常冷静,打砸店铺、纵火、破坏公共设施、投掷石块和***、暴力冲突……这些以前地球人游行活动中屡见不鲜的丑行,在这场长达两个月的行动中居然一次都没有发生过,他们甚至还组成了一支志愿者队伍来维护交通秩序,确保游行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哪怕个别国家出动特警和装甲车驱散清场,示威者们仍然非常克制,没有公然对抗,更没有进一步的过激行为。他们以堪称无可指责的表现,赢得了越来越多普通民众的支持,也给自己贴上了近乎圣洁的道德标签,这一切都让各国当局越来越头痛了。

    这场游行现在被简称为“wkt”,也用来称呼游行参与者,名字来源于他们的口号“we kh!”的缩写。谈起他们时往往会加上前缀,比如“那些麻烦的wkt”、“那些虚伪的wkt”,或者“那些勇敢的wkt”,甚至“那些高尚的wkt”,不同的前缀代表着不同的立场,比如三石,就直接称他们为“那些该死的wkt!”

    他现在跃跃欲试,多次向我提议由“蓝盟”出面组织一场反游行。口号他都想好了,“真相不是你说的那样!”与“we kh!”针锋相对。我果断拒绝了他,现在国内暂时还凤平浪静,如果任由他来场什么反游行,结果怎么样很难说。但是“蓝盟”成员私下可以向周围人、特别是那些听闻过wkt的人解释一下事件真相,这点我倒是同意了。

    上次出现在我家楼下的那些传单,此后再也没有被发现过,应该是戴将军的部门暗中起了作用。这让我多少松了口气,否则要是孙大爷再拿着那些传单来找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八月底,在愈演愈烈的wkt风潮中,“特别委员会”的第一次预备会议在新加坡召开,参加预备会的有十二个国家代表,除了我所在的国家,还有俄罗斯、美国、英国、法国、日本、德国、印度、巴西、南非和澳大利亚,以及东道主国。会议选择的举办地特别有意思,新加坡无论是从人口、面积还是经济和军事实力来说,都是一个微型小国,但是从上次大战以来,它却一直处于地球上东西方两大阵营交集地,左右逢源、在夹缝中求生存,居然还生存得挺舒服。或许是因为凉爽的海风、洁白的沙滩、婆娑的椰林,以及东方文明特有的儒雅与谦逊,能够有效缓解平息对手间的剑拔弩张,历史上多次著名的会晤都选在这里举行。这也让我对预备会议的成功报以了很大期望。

    由于只是首次预备会,几个主要大国都只派出了副部长级别的代表,其他国家的代表最高也只是部长级。我暂时没有露面,按照戴将军的建议,关键时刻我再出场,效果可能比较好。

    与会这些国家的最高层,对那块黑布的来龙去脉,以及白星人和我们在地球上的存在以及争斗,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但大部分代表应该是在临行前才被告知了全部真相。看得出来,这些人虽然代表各自的国家坐在会场上,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作为倡议发起国代表,戴将军首先发言。他重点讲了三点:第一,那块高悬在地球头顶、还在稳定增长的黑布,是人类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其严重程度不亚于造成恐龙灭绝的那颗小行星。第二,既然关系到全体人类的生死存亡,各个国家、尤其是各个大国之间有必要统一思路、统一目的、统一行动,这其中既要抛弃前嫌、精诚团结,也要防止各自为战、浪费资源。第三,各个大国必须要切实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除了保护自己的国民,更要为众多小国、穷国提供应对“黑布危机”的国际公共产品。之所以倡议成立“特别委员会”,就是确保后两条能够切实落地。

    戴将军的开场白结束后,美国代表紧接着发言,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三个问题:第一,“特别委员会”的权力是否凌驾于各国主权之上?第二:如果“特别委员会”未来在内部出现意见分歧,怎么解决?第三:由谁来监督或者保证“特别委员会”的决议在各个国家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

    戴将军耐心一一回复,首先,“特别委员会”绝对不能超越各国主权,起码在前期,它应该只是一个议事和协调机构,至于以后是否要增添它的功能,要视事态发展而定。其次,“特别委员会”内部出现意见分歧时,应该通过投票制解决,即“少数服从多数”。最后,为了确保“特别委员会”的决议不折不扣地执行,可以向各国派驻独立观察员。他建议,观察员可由蓝星人担任,因为蓝星人不仅公平公正,而且拥有透视真相的能力。

    英国代表为戴将军的答复鼓了几声掌,在我看来多少有点装模作样。接着他话锋一转,认为与其现在讨论这个“特别委员会”能做什么,不如首先讨论“特别委员会”不能做什么,比如“特别委员会”只能提出行动纲领,但不能提出行动计划,更不能干涉各个国家的具体行动。再比如“少数服从多数”只能算一个不太坏的解决办法,为了确保少数人的权力,有必要引入“一票否决制”,让“某些国家”拥有“一票否决权”。另外,在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费用方面,除了按照经济排名,还要按人口数量来承担,即人口越多的国家,理应承担越多的费用。

    最后一点提议立刻得到印度代表的反对,他强调指出,世界上的人口大国多数都是发展中国家,在过去不平等的世界贸易体系中,发达国家摄取了绝大部分利润,这些国家理应承担最多费用,以此作为对全人类的补偿。南非、巴西、澳大利亚代表纷纷表示赞同。

    谁该多出钱、谁该少出钱,会议就此陷入了激烈争论并且越扯越远,俄罗斯代表质问美国人为什么最近频频发射火箭,是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逃离地球,美国人毫不示弱,指责俄罗斯才是居心叵测,或许最近的wkt就是你们在背后搞鬼。俄罗斯代表气得用拳头捶着桌子大声嚷嚷,说你们这些西方国家从来都只是保护权贵的利益,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死活。英、法、澳代表跟在美国代表后面连声抗议,日本代表尴尬地晾在一边,新加坡代表面带微笑不发一言。戴将军多次要求大家冷静但是都没用,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墙上的大屏幕轮流播放着那块黑布的实时图像,以及各大城市目前正在发生的wkt游行画面,没有一个人多看一眼。也没有追问本该出现在会场的蓝星人为什么还没露面。我隐身在会场冷眼旁观,身体内不断涌起混合着羞愧、失望与焦灼的复杂情绪,这些就是地球人,矛盾、分裂、竞争、对抗的同一物种,时常都会忘记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第四十八章(3)文明的宿命

    就像一颗无声的**突然爆裂,会场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上一秒还在吵嚷个不停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还有面前怎么凭空现出了一个人。

    “蓝星人?你就是那个蓝星人?!”美国代表下意识地抬手指着我,最先反应过来。

    我点点头,“没错,我叫奥巴。”

    一屋子地球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这里面有惊讶、诧异、疑惑、好奇、失望、尴尬……还好,这些情绪都被隐藏在目光里,没有人过于大惊小怪,毕竟他们都多少见过些世面。

    “请原谅,我无意偷听”,我环顾四周,让自己能看到在座的每一个人,“你们刚才激烈的讨论,嗯,姑且称之为‘讨论’吧,实在令我感触颇多。你们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理由来支撑自己的观点,但是相信大家都清楚,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扩大分歧,而是为了达成共识,特别是在那块前所未有的黑布下面。”

    “这不公平”,英国代表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可以重复一遍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

    “对不起”,英国代表清了清喉咙,“大家都知道,你们不能完全撇清与那块黑布的关系。可现在呢?一切后果却要由我们来承担。”

    “我保证,蓝星人永远与地球人站在一起。”

    “那么你们找到破解那块黑布的办法了?”他的眼睛躲在一对浓眉下,像是在偷窥。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缓缓摇了摇头。

    “哈!”美国代表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夸张地耸了耸肩。

    “但我们还有很多现成的技术,虽然不能让那块黑布消失,却能让地球挺过这次危机。”稍微停顿下,我又补充说,“能让绝大多数地球人挺过这次危机。”

    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变得认真了,就连那个美国代表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挺直了身体。“前提是,在座各位和你们代表的国家,首先能联合起来”,我稍微加重语气,“我是说,真正联合起来。”

    “我听说你们已经向个别国家秘密传送了一些技术”,英国代表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戴将军,清了清喉咙,“我不得不就此提出抗议。对地球上所有国家,你们都应该一视同仁的。”

    他字斟句酌,正想就此再说些什么,俄罗斯代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那些技术给我们?需要什么条件?”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看着他,“只要你们的国家真正联合起来,我们会毫无保留地传送所有必需的技术。”

    “这很容易,我们马上就可以达成协议”,他转头看看其他人,大声说:“特别委员会?没问题,投票制?也没问题,让蓝星人监督各个国家,更没问题。我建议现在就可以投票了。”

    说完他就高高举起了右手。可是没有一个人响应,英国代表干脆靠回椅背又闭上了眼。

    “看见了吗?先生”,我摊开双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悻悻地放下手,猛地一捶桌子,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这是霸权!**裸的霸权!”美国代表瞪大眼睛盯着我,“你这是拿70亿人类的生命在要挟我们,肆意破坏主权国家的尊严!”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霸权”,我微笑着看向所有人,“我很清楚,你们大部分国家最近都在密集发射火箭,尝试在近地星球上建立生存基地。但是正如美国代表刚才说的,地球上有70亿人,就算你们的超大推力火箭研究成功,生存基地一切顺利,十年之内,最多只能把十万个地球人送上外星。我不知道你们在不在这十万人之内、其他还会有哪些幸运者,但仅仅为了这十万地球人,就要牺牲掉剩下的那99.99%,在我看来,这才是霸权,真正的、不折不扣的霸权。”

    会场一片沉默。

    有个矮个子***起来,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尊敬的奥巴先生,我是日本国代表,我可以说几句话吗?”

    我连忙示意他坐下来,“当然可以,请坐,坐下说。”

    日本代表又鞠了一躬才落座,“尊敬的奥巴先生,诚如您所言,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未来十年即使不停发射火箭,最多也只能送十万人到外星,并且还只能勉强存活下来。”

    “小火箭就这点能力,我们正在研发的超大型火箭要强大得多。”俄罗斯代表满脸讥笑地插话说。

    “或许是这样”,日本代表朝他客气地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发言被打断而生气,接着说道:“按照最悲观的估计,我们在外星能否勉强生存都是很大一个问题,当然,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外星移民的人口基数太少,不足以产生规模效应,我借用‘规模效应’这个词,不是太准确,但我想您是明白的。”

    我点点头,“请继续。”

    “归根结底,我们既不能拯救绝大多数地球人,送往外星的少量人存活率也会非常低。很惭愧,这两条路我们现在都无能为力。那么,或许有另外一个解决办法”,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们早就听说,贵星球拥有非常超前的星际宇航能力,在改造陌生星球环境方面也有非常强大的技术。这样的话,如果您们愿意传送这两项技术给我们,或者至少把星际宇航技术传送给我们,那么,我们就能够倾尽全力把更多的地球人送往外星。很抱歉,我不知道具体能有多少,但绝对比之前的十万人要多得多,这样的话,既能能够拯救绝大多数地球人,又能够让我们永远摆脱那块黑布,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说完之后,他端端正正地坐着,满脸诚恳地看着我。

    “很有意思的提议”,沉吟片刻,我环顾四周,“各位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想法吧?”

    澳大利亚代表不停点头,其他人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示,但是都透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但是你们都错了,因为事实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叹口气,摇了摇头,决定还是把真相说出来。

    “在蓝星上有一个星空馆,里面储藏着已知所有星球的全部资料,坐标、熵值、环境、构成成分、物种分布、生命周期……所有这些信息全都有。很不幸,在以地球为圆心,150光年为半径的范围内,除了地球之外,并没有第二个适宜人类大规模居住的星球。也就是说,在茫茫宇宙中,从过去到现在,再到非常遥远的未来,人类只有地球这唯一一个家园。”

    所有人都在仔细掂量我说的话,美国代表眯起眼睛看着我,仿佛是在测试我这番话的可信度。日本代表仍然坐得很端正,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原因,如果这宇宙之内真有一位真神的话,”我伸手指了指天花板,“那我只能能说,这就是神的安排。他把人类播种在地球上,同时也把人类圈定在地球上,就像把农民圈定在土地上一样,要让你们与这个星球同生长、共存亡。”

    说完最后这句话后,我一时竟有些恍惚,好像那位神就飘在会场上方的虚空中,冷冷地注视着下面这所有人。

    “但是你们的星球离我们只有90光年,就在你刚才说的这个范围之内,不是吗?还有白星人,他们的星球和你们在一个星系之内。”英国代表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心有不甘地反问。

    “白星人是硅基生命,他们的星球上全部是沙子,他们吃沙就能存活,但人类显然不行”,我笑了笑,“至于蓝星,它的体积只有地球的1/16,大约相当于你们的三个月球那么大。我们蓝星人倒是和你们一样,都是碳基生命,但是因为蓝星实在太小了,绝大部分地表又被海洋覆盖,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星球上只有两千多万蓝星人,大概和地球上一个特大城市的人口规模差不多。”

    一种失望的情绪迅速在会场内蔓延开,我甚至还察觉到了些许的轻视。

    “白星人有多少?”美国代表突然问。

    “比我们多一些,三千万。”

    “哈!”他再次发出短促的笑声,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区区几千万人,却把百倍于他们的地球人玩得团团转。

    “不是你想的那样,先生”,我真诚地看着他说,“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而是文明代差的问题。当然,即使我们有能力把绝大多数地球人接到蓝星,它也养活不了。这个我们确实做不到。”

    “150光年之外呢?我知道宇宙非常大,难道150光年之外就没有另一个地球吗?”说话时,他仍然带着那种怀疑的目光。戴将军一直紧绷着的脸,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说实话,我们还没有走那么远,或许今后你们可以试试。”

    “我们有旅行者一号,据我所知,它现在已经走到太阳系边缘了。”美国代表骄傲地说。坐在旁边的英国人,侧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好吧”,美国代表转过头,看上去有些泄气,“这么说,你们是不愿意传送星际宇航技术了?那么,改造陌生星球环境的技术呢?这个总可以有吧?”

    “来不及”,我摇了摇头,“改造陌生星球环境,是以百年为单位来衡量的。”

    英国人又侧身在美国代表耳边密语,后者眉头紧皱,微微点头。

    有必要结束这场不太愉快的对话了。“各位先生”,我再度注视所有人,“不是我们不愿意向人类传送这两项技术,而是毫无必要、没有意义,在目前看来也没有任何价值。人类与地球同生长,也只能与地球共存亡,如果非要给它下一个定义的话,这就是你们的文明的宿命。在这一定义下,我们愿意无偿提供所有能帮助人类顺利度过这场危机的技术,前提只有一个,就是在座各位所代表的国家,能够从现在起,真正联合起来,并且全力推动今天没有代表出席这个会议的其他国家,也能够迅速联合起来。只要全体人类共同面对这场危机,我们就一定能挺过去,我对你们有信心,希望你们对蓝星、特别是对自身,也持有同样强大的信心。”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还有个问题”,美国代表侧眼看着我,有点犹豫。“你或许清楚,对于这次会议,国内有很多反对的声音,有些声音还相当强大。我回去后,该如何说服这些人?”

    “你可以这样说”,我站起来,所有人都抬头望着我,“如果全人类到现在还不能真正联合起来,那我们会制造碎片覆盖整个地球的外太空,到时候,你们连一枚火箭都发射不出去。”

    戴将军微笑着,悄悄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明白他的意思,那个手势代表“干得漂亮!”。

第四十八章(4)我和你约定

    会场里的空气瞬间就像凝固了,只听见一片粗重的呼吸声。片刻之后,各位代表才如梦初醒般纷纷拿起笔,在纸上“沙沙”地划着,他们在记录我刚才说的话。

    彻底封锁地球外太空,让那些试图逃离的火箭一枚也发射不出去,这并不是我一时冲动才说出来。吴磊就多次向我提出过,要想办法彻底断了那些“逃离者”的想法,在参加这次预备会议之前,我曾专门就此向司令官汇报过,他也赞同这么做,当然,他考虑得更深远。

    “‘逃离者’不仅包括马克那样的跨国企业和他背后的势力,在各国最高层中也大有人在,只不过碍于身份,后者不可能像前者那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行事,但是这两种人极有可能早就勾结在了一起。封锁地球外太空,我们就能彻底断了这些人的念想,会迫使他们放弃‘逃离计划’,集中所有资源研究如何破解黑布,或者如何在黑布之下千方百计维持地球文明,这对全体地球人而言是个好事情。”司令官说,“当然,这么做也不是全无损失,会影响到地球人一些有益的科技探索,也有可能会对那块黑布的增长造成一些不可预知的影响,但是没关系。对于前者,等这场危机过后,我们会重新开放地球外太空;对于后者,我会叮嘱斯洛森认真研究,力求把对黑布增速的可能影响降到最低。”

    记得当时我想了想,问他,“用地球人的话来说,这一招是不是就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或者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司令官哈哈大笑,“不错呀奥巴,你现在对地球文化知道得还挺多,这是个好事情。什么时候开窍的?”

    他一直劝我多深入了解地球文化,特别是那些民间谚语、街头俚语、格言警句,甚至是不入流的粗话之类,他对这部分特别感兴趣。

    “是戴将军告诉我的”,我如实回答。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这两句名言的,不过他人不错。你暂且可以这么理解,但还不是太准确”,司令官笑眯眯地叼着烟斗,“对那些‘逃离者’而言,我们使出这一招后,确实可以让他们狠狠‘落泪’或是彻底‘死心’。但是,对我们而言,使出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或者‘背水一战’,这可是地球上古老的东方智慧。记得在很早以前,我偶尔得到一本古老的东方兵书,看过之后,实在是受益匪浅啊……”

    我赶紧打断他的追忆,“戴将军为你准备了一些很不错的烟斗烟草,你回来时他要当面送给你。”

    “哦?那真是太好了!”司令官脸上乐开了花,“他可太有心了,先替我谢谢他。说真的,我都忍不住想要马上品尝了!”

    一想到他当时的表情,我就不由微笑。实在想不通他要怎么品尝,因为他从来都没点燃过那柄看上去很名贵的烟斗……

    与会代表们一个个抬着头、呆呆望着我,笔还握在手里,他们在等着我继续。戴将军轻轻咳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在椅子上坐下,“下面,请各位接着讨论‘特别委员会’的细节吧,今天务必要拿出一个决议来,时间不多了。”

    此后的讨论进度果然加快了不少,大家没有再互相指责,或者继续纠缠细枝末节。当天晚些时候,第一次预备会终于达成了五项决议:

    一、与会各国代表一致同意成立一个跨国别的“特别委员会”,以共同应对本次“黑布危机”。“特别委员会”发起国由出席本次预备会的十二个国家组成,以后逐步扩大到地球上所有国家;

    二、“特别委员会”负责统一协调地球各国应对“黑布危机”,包括理念、宗旨、行为等等,但涉及到具体行动仍归各成员国自主负责。各成员国之间共享情报、互相帮助,同时承诺严格遵行“特别委员会”达成的各项决定。

    三、“特别委员会”对将要推行的各项决定实行投票表决,一项提议至少应达到2/3以上多数赞同才能形成决议,与会成员国不论大小一国一票。未来与会成员国扩大至一倍以上时,十二个发起国拥有“一票否决权。”

    四、为确保“特别委员会”未来的各项决定落到实处,特邀蓝星人分驻各国施行监督,一旦发现哪个国家有三次以上违反决定的行为,将永远被驱逐出“特别委员会”。

    五、参加预备会的各国代表将以上各条决议提交自己国家批准,期限一个月。到期后,批准决议的国家自动组成“特别委员会”,未批准决议的国家永不再有参与资格。

    第四、五条是在我的强硬坚持下达成的。“在目前这种严峻形势下,任何犹豫不决就是对本国人民犯罪,任何企图‘搭便车’的行为也是如此。”我并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但确保能让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他们的心上:“这些做法,本质上也是对全人类犯罪;这样做的国家,不仅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也将是蓝星的敌人。”同时我也宣布,以后蓝星向地球人的任何技术传输,都将以未来的“特别委员会”作为主要渠道。

    我发现,这个宣布给与会代表心里造成的影响,一点也不亚于我宣布要用碎片覆盖地球外太空的效果。

    散会之后,戴将军邀请我到外面走走,透口气。在代表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我和戴将军单独走出会场。

    外面有一道长廊直通海边,长廊两边是厚厚的草坪和高大的椰子树,夕阳西下,远处的天边和海面,近处的树梢和草坪,以及身后的酒店外墙,都被镀上了一层橘红色。我们并肩缓步走在长廊下,任由海风轻轻吹拂过来,刚才会场中那种沉闷的压力一扫而空。

    “听司令官说,你们蓝星上几乎全都被海洋覆盖,只有几百座岛屿浮出水面?”戴将军边走边问。

    “没错,我们就生活在那些岛上和大海里”,我说,“不过我们的太阳比你们的要小得多,而且已经进入生命的末期了。”

    “哦?”戴将军侧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笑着说,“最快也是几百万年之后的事了,那时我们的后代说不定早就离开蓝星了。”

    “哦,原来是这样”,戴将军轻轻点了点头,“真希望有一天能到你们的星球上去看看。”

    “会有这一天的”,我说,“等地球度过了这次危机,我亲自陪同你去蓝星。”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我跟在后面,注意到他头上的白发,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多多了。

    长廊在椰树林外止步,前面就是洁白的沙滩,有一道木栈桥从长廊下面延伸出去,在沙滩上曲折向前。我们在长廊尽头停住脚步,望着远方海天交界处那片明亮的金黄。

    “这是我参加过的最高效的一次国际会议”,戴将军若有所思地说,“还真得感谢你们啊,奥巴先生。你那几句话起了关键作用。”

    我知道,他说的是如果各国还不能真正联合起来,我们就要封锁地球外太空,以及今后蓝星的技术传送主要通过“特别委员会”。这两点对决议加入第四、五条也起了关键作用。

    “这没什么”,我说,“我在会上的发言不是一时冲,所有的观点都得到了蓝星最高层的授权,以及司令官本人的亲自批准。”

    “所以说我才要感谢你们呐”,他点了点头,“你们考虑得很全面,而且是真正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是真心想帮助我们。”

    犹豫了一下,我说,“其实效果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我刚才注意观察过,有几个国家的代表心里面都有各自的想法,回去之后会不会真心去推动国内批准这些决定还很难说,他们只是被我在会上那几句话吓住了。”

    “我知道。”戴将军仍然望着远处,表情很平静,“没关系的,不管怎么说,毕竟开了个好头。”

    他并没有追问我具体看出了哪些人的哪些隐秘想法,这是我真正敬佩他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利用我对他的好感,要求我利用自己的超能力为他做什么。尽管他要是提出来,我多半不会拒绝。

    现在他双手背后,笔直地站着,紧抿着嘴,眯眼眺望着远方,一点都不畏惧那明亮的光线,满头白发熠熠生辉。看着他的侧影,我想,或许正是因为有像他这样的人,地球文明才会度过那么多次危机、甚至还能不断向前大步发展吧。

    “其实真正该感谢的人是你”,我说。

    “谢我什么?”他侧过头来。

    “真正能支撑地球度过危机的不是我们蓝星人,而是像你这样的人类。”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不过是一个老头子干了点份内的事罢了。再说,我也不是没有私心哦。”

    “私心?”我有些不解。

    “对”,他脸上露出了顽皮的神色,“我希望这场危机早点过去,好在有生之年能登上蓝星去看看啊。”

    “一定会的!我和你约定。”

    “我也相信,一定会的!”他转身拍了拍我的肩,“咱们回去吧,不然那帮家伙又会冒出些新想法了。”

    当晚,东道主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招待各国代表,当地很多**要员、军方将领以及企业领袖都出席了。这些人并不知道各国代表为什么会聚在一起,还以为是场名头很大但又没有什么实质内容的国际会议,宴会的气氛热闹又轻松。

    我也出席了宴会,会开身份是戴将军的高级助手。我发现戴将军在人群中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其他代表也大都如此,一点也不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到这幅情景,我不由对地球人又有了新的认知。

    美国代表和英国代表端着酒杯,一起朝我走过来,我端着水杯和他们碰了碰。客套了几句后,英国人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奥巴先生,你对最近的wkt风潮怎么看?”

    “很麻烦”,我说,“他们的行为把各国当局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认为会不会背后有人在捣鬼?”美国代表问。

    我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地球上已经没有一个白星人了,再说他们也不屑干这种事。”

    “我不是说白星人”,英国人看了一眼美国代表,压低声音,“我是说,有个别国家,比如,俄国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着英国人。

    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他们总不按常理出牌。或许他们仅仅只是想把水搞混,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模糊的推测,我们现在还没有靠得住的证据。”

    “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大国都不会这么干”,我笑了笑,“与其盯住俄罗斯、或者你们心目中预先认定的其他国家,不如看看那些跨国企业、大财团。据我所知,他们背后的势力能量惊人,自称为‘万国之上的隐形王国’。”

    “比如说呢?”英国人眯起了眼睛。

    “比如说有个le公司就很神秘”,我直视着面前两人,“还有那个‘科学怪杰’马克,他最近可一直都没闲着。”

    两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变。

    “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会留意的。”英国人表情古怪地向我点点头,两人转身离开了。

    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觉得很是好奇。

    宴会还在继续,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我信步走出大厅,发现外面好像变天了,空气潮湿闷热。抬头一看,夜空中乌云翻滚,遮住了月亮和星星,远处隐隐传来雷声,还夹杂着一道又一道刺目的闪电。

    就像那块黑布马上就要铺天盖地而来。

    但大雨始终没有落下。

第四十九章 你们从哪里来/小兰

    舷窗外是无尽的虚空,最近的星星看上去也不过只有一粒尘埃大小,极远处有团模糊的星云,散发出冷漠的黯淡红光,就像一只疲惫不堪却仍然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暗中窥探着我们的行踪。

    我站在飞船中央控制室的舷窗前,凝视着窗外那比黑夜还要黑一万倍的虚空,那个遍布草海的小小星球、那个我们一手打造的短暂新世界、那个曾经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包括整个星系,都已被抛在身后很远的地方,正加速离我们远去。

    一颗小行星的坠落会燃烬整片草海,三颗小行星坠落会粉碎整个星球,这些都在它的预料之中。在看过那些壁画1之后,我也曾朦朦胧胧地想到过这一结局,只是没想到它们来的这么快,快到不允许我们把城池建立起来,只来得及搭起一个小小的圆环乐园2。在那三颗小行星掉下来之前,它把推进器加载在我们的飞船上3,我们离开了,它决定留下来,它说它已厌倦了继续流亡,它要在那里等它4,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能无限接近它的机会……

    是的,它为自己选择了归宿,而我们的流亡才刚刚开始,从出发到现在,我们走了5光年,距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有130光年。

    出发后没多久,绝大部分采矿人和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进入封存状态,只有很少一部分留下来,协助拉哈尔维护飞船的运行。现在他正站在我身后,一起观望着舷窗外的虚空。

    “你说,它有可能会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主人”,拉哈尔轻声回答,“根据后来的计算,坠落在草海上的那三颗小行星,质量之和接近我们那个星球的十分之一。它们能粉碎一切。”

    是的,我知道这绝无可能。死亡对它来说不算什么,长久的质疑却始终找不到答案,这对它才是最大的折磨,这句话是它说的,它宁愿选择死亡来见证答案。

    “我后来仔细分析了当时的爆炸画面,没有发现一颗稍大一点的物体”,拉哈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他的结论,“所以,它既有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我知道,我知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来……随着这个动作,我身上的灰绿色长裙出现了轻微的起伏。这很可笑,因为长裙下面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存在,这是它告诉我的。

    “它是个英雄。”

    “主人,在它给我们上过的课中,并不赞同‘英雄’这个词。”拉哈尔的声音仍然很恭敬,“它说过,英雄不过只是在恰当的时候战胜了自己。忘记‘英雄’,做我们必须要做的事,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英雄。”

    没那么简单。我想告诉他,没那么简单,但我只是侧身看着他,他肃立在我身后不远处,微低着头,可即便这样,他仍然显得十分高大。要不是那灰绿色的皮肤和树叶般的头发,他看上去就和地球上十七、八岁的强壮少年没有什么两样。蓦然之间,有幅画面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转回视线,“飞船还有多少资源?”

    “从出发到现在,我们耗费了资源储备的13%。”他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们的目的地还非常遥远,我担心飞船上储备的能量不足以支撑。”

    “你有什么建议吗?”

    “主人,希望你能批准我们探索下一个最有可能蕴藏原矿石的星系。”

    我有些好奇,“你知道哪些星球上可能蕴藏原矿石?”

    “是的,主人,飞船上有专用探测仪,可以分析每一个星球发出的光谱,判断它是否蕴藏原矿石,准确度达到59%。”

    准确度不算高。他抬头看着我,“为了探索需要,还要请你批准重启50个采矿人,这是最低限度的人数要求。”

    飞船降落和再次起飞都会耗费大量资源,重启采矿人同样如此,我有点拿不定主意,习惯性地仰望着飞船的顶部,却突然想起它已经不在了。现在我是“主人”,必须由我来做出决定。

    “我批准你的建议”,沉吟片刻,我又说,“另外,等到了那些星系附近,再重启采矿人。”

    他欲言又止,最后微微低下头,“收到!”

    回家的这条路并不是一条笔直的直线,我们的飞船就像打水漂一样,在宇宙中划出了一段又一段精准的圆弧。拉哈尔之前解释过,这样做能够充分利用大小不一的引力场,不仅节约资源,还能极大缩短旅行时间。他的解释中夹杂着许多艰深拗口的专业词汇,听上去非常复杂。

    我宁愿按自己的方式来理解,比如,宇宙就是一座大池塘,我们飞船落脚的引力场就像一片片散落其中的荷叶,如果飞船能准确掌握好起跳和落地的角度与速度,我们就能像青蛙一样从荷叶上轻松跃过整座池塘。当我把这个比喻告诉他之后,他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没错,尽管在拉哈尔的知识库里有池塘、荷叶、青蛙这些概念和与之对应的涵义,但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很难在短时间内把这三者联系到一起。之前在草海上,它几乎把已知宇宙内的所有事物都倾囊相授给孩子们,但知道了并不见得就明白了,他们必须要亲身经历过之后才能心领神会。所有生命感知宇宙的方式,其实都应该是这样的。

    雨过初晴,池塘里水汽氤氲,一只碧绿的青蛙“呱呱”叫着,从一片荷叶落到另一片上,回头望去,水面上漾起细微的涟漪……这样的景色,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拉哈尔很谨慎,我们一直保持在荷叶的边缘部分漂移,小心避开了中间位置部分,同时尽量隐蔽自身发出的辐射信号。从草海星球出发以来所处的这片宇宙,白星人以前从未来探索过,这里有没有原矿石、有没有其他高级生命和文明?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如它所说,身体之外的世界没有美,只有无处不在的恶意与潜藏的危机,尽管我始终难以相信这种说法,但是对未知世界保持最大限度的敬畏同样是必要的。

    时间成了我们旅程中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穿越在虚无的宇宙中,跳跃过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引力场,经常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并不是我们的飞船在主动选择跳跃路线,而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把它像一枚石子似的随意抛向池塘,任由它在水面上跌宕起伏。而且,身处在飞船中的我们,每次跳跃时都像被抛入了一段虚无之中,舷窗外的一切都极不真实,处处寂静一片,飞船里的计时设备也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或许一次跳跃不过几分钟,或许是好几天,但我们一无所知,如同梦游一般。当时间停止流动时,我都会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存在,跳跃的过程中我们不仅失去了时间,同时也失去了自我。

    按照拉哈尔的解释,时间是由引力场决定的,不同的引力场都有不同的时间,我们从一个引力场跳跃到另一个,所处的时空都在不停转换,因此,飞船内的计时设备停止是很正常的。他的这些话听上去玄之又玄,但是我注意到一个事实,飞船内的资源储备量一直在稳定的减少,它丝毫不受引力场改变的影响,既不会突然多出一个量度,也不会停止不变。它成为独立于我们所有存在之外的存在。能量守恒,付出多少就会得到多少,看来这才是永恒不变的宇宙基本真理,哪怕你处在莫名其妙的时空也同样如此。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些担忧,按照这样的方式,如果我们能有幸抵达地球,那里的时间又会流逝多久呢?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事,会不会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

    所以剩余资源储备量成了我们唯一可靠的计时方式。我们的飞船大概每消耗1%的资源,就会跨越0.38光年,即便按照模糊的时间,这也是一个非常惊人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越了光速。我还记得中学的物理课上曾经学过,光速是宇宙内的终极速度,任何有质量的物体都不能超越光速,否则就会陷入不可预知的时空混乱之中。现在看到,速度不仅能改变时间,时间同样会改变速度。也就是说,我们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尽管如此遥远,但是以我们的运动方式,抵达终点的时间应该不会过于漫长,当然,前提是我们拥有足够的资源。

    资源储备量还剩下61%时,飞船上的探测仪终于捕捉到了一抹遥远的光谱信号,显示附近一个星系中很有可能蕴藏着原矿石。这个星系并不在我们的预定路线上,跳跃过去要消耗不少时间,我决定过去碰碰运气。

    飞船跳跃到了这个未知星系引力场的边缘并在那里停下来,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圆盘状星系,中心密集,外部疏散,期间弥漫着稀薄的星云,整体呈现出非常迷人的蓝绿色,那抹象征着原矿石的光谱信号,就是从离我们最近的一颗行星上折射出来的。它孤零零地飘荡在星系的外围,看上去相当不合群。

    拉哈尔紧张地操纵着飞船上的各种探测设备,轮番对这个未知星系进行扫描,过了好一阵,他才报告说,在可探测的极限范围内,这个星系没有生命存在的痕迹,也就是说,“可以判定它是安全的”。我点点头,示意飞船前进。

    我们以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接近那颗行星,从远处的一个光点,再到逐渐变大的发光圆球,当它占据了飞船舷窗外的整个视野时,眼前几乎是一片毫无差别的雪白,我疑惑地看了眼拉哈尔,“是的,主人”,他有些不安地说,“这是一颗冰球。而且,蕴藏原矿石的概率非常高。”

    “重启那些采矿人吧。”

    “遵命。”

    这并不是一颗表面平坦到完全光滑的冰球,再近一点时就会发现,它雪白的表面同样有斑驳的暗影,只不过颜**分太过微弱实在难以辨别,那是一道道冰山在冰原上投下的影子,之所以不太明显,是因为这颗冰球远离星系中心,周围等距离分布着三颗小型恒星,就像手术室的无影灯一样把它无差别地照亮了。它被那三颗已进入生命末期的恒星束缚在引力中心,被它们带着围绕着遥远的星系中心缓慢地逆时针运动,三颗恒星呈“品”字型分布,中心位置固定住一颗行星,后者居然没有被前者吞噬或者拉扯撕裂,这实在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天体结构,以至于拉哈尔都频频称奇。

    飞船降落到低轨道,又绕着冰球飞了一圈,探测仪终端显示屏上的曲线徒然增高,这意味着下面原矿石的储量非常丰富。再次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我们缓缓降落到地面。

    降落的地方是一片极大地冰原,背靠着一座圆锥型的雪山。雪山的表面非常光滑,冰原也极其平整,就像一面雪白的镜子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表面还有很多划痕——粗直线、细直线、虚线、正方形、圆形和正三角形,这些划痕组合成奇怪的巨大图案,随着镜面一起伸向远方。线条颜色非常浅,难怪之前在空中时没有发现。

    “看上去像是某种古老的航标”,拉哈尔认真地查看着那些图案,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指引什么呢?”我问。

    “不清楚,或许是像我们这样的飞船吧。”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想起了草海星球上的石室和那些壁画5,难道说这个陌生星球也发生过类似的悲剧吗?

    “请放心,主人,即使这些图案是某种航标,那也是很遥远之前的事了。现在这里很安全。”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飞船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尽量小心些,我们毕竟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拉哈尔很稳重,但在我的眼中,他毕竟还是个大孩子,对于宇宙中未知的一切,他的好奇心理远远大过戒备。我多少能理解,男孩天生就渴望荣耀,无论他诞生在宇宙中哪一个角落,这一点都是共同的,亲自发现并探索一整片未知的宇宙,这对他实在是太具有吸引力了,我暗自有些庆幸,还好,他现在想到的只是“探索”,还没有想到征服。

    他带着二十五名采矿人走出飞船,每个人都携带着武器,我在飞船顶部的中央控制大厅注视着他们。他们在冰原上行进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成了视野中的小黑点。实时图像传送回大厅内,画面中是一望无际的雪白,远处稀疏排列着几座圆锥形的雪山,样子和我们背后的这座一模一样。

    “主人,外面很冷,接近绝对零度,但是没有风,还好,温度还没有影响到我们的行动。这片冰原实在是太大了,大的好像没有边界……”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兴奋,我不由得笑了笑,“不是还有两颗太阳照着你们吗?”

    “这里的太阳光根本都不暖和,就像冷光一样,跟我们以前的家园完全不同”,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抬头望向头顶,“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太阳就像另一个冰球。主人,你能看到吗?”

    是的,从他头顶摄像头传回的画面看,一颗小小的太阳高悬在惨白的天空中,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另一颗太阳落在地平线尽头,只露出了小半边脸,看上去倒是被头顶那颗还要大些,但同样也是惨白色的。还有一颗太阳在行星的背面,从我们这个角度看不到。

    据说在地球的远古时代,天上有十个太阳,炎热烤焦了森林、晒干了江河,百姓苦不堪言,有个叫后羿的英雄张弓搭箭,射下了其中的九个,从此后地球才变得宜居。只是不知道后羿如果来到这个星球,会不会期望太阳再多一点?嗯,这个故事不错,有机会讲给拉哈尔听听。

    外面,他们已经开始在冰原上打下第一口探井,探测仪能够发现原矿石的大概率储藏情况,但是要确定矿石品位和开采难易程度,还是必须要打个探井,把地底的东西挖上来亲眼看一看才行。

    “顺利吗?”

    “冰层非常坚硬,主人,但目前还能够克服。”在钻探的噪音背景下,拉哈尔的声音时断时续,听上去有些模糊。

    “情况不太好,主人,冰层实在是太厚了,我们已经往下钻了200米,还是没有打穿。”

    “换个地方试试?”

    “好的。”

    结果在接下来很长时间内,拉哈尔他们换了五个地方,都是探测仪信号显示原矿石储量最丰富的地方,但始终未能打穿冰层。

    那轮惨白的太阳仍然挂在头顶,另外一轮还是遥遥坠落在地平线下,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如果仅凭太阳的移动,这么久时间就好像没有变过,又好像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度过了一个轮回,这实在是诡异而又无趣。但这段时间也不是全无收获,我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尽管这颗星球上的阳光如此微弱,但它们还是能够在地面投下薄薄的一层影子,我们的飞船就被笼罩在背后那座圆锥形雪山的阴影里。只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影子的位置几乎毫无变化。

    “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是不行,主人”,拉哈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这里的冰层实在是太厚了。”

    我犹豫了一下,“先停下来,回来休息一下再说。”

    “我们不累,主人,刚才休息了一会。我想再换个地方试试。”

    “停下来,带着所有人回到飞船。”

    “可是……”

    “这是命令。”我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好吧”。

    他们返回的速度比出去时要慢得多,登上飞船后,每个人看上去都相当疲惫。按理说不应该这样,采矿人的身体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不管是能量满格还是只剩下1%,他们的行动能力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直到能量耗尽的最后一刻。但是现在,每个人都低垂着脸屏、步履蹒跚,奇怪的是,他们体内的能量储备都还不算太低。拉哈尔的状态反而是最好的,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队伍前前后后地照料,帮其他人背负那些重型钻探设备。作为自然诞生的“新新人”6,我原本最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先下去休息吧,补充点能量”,我吩咐其他采矿人,同时悄悄把拉哈尔拉到一边。

    “外面怎么回事?”

    “冰层太厚了,我们换了几个地方都没能钻穿它”,他沮丧地看着我。

    “不是这个”,我指了指那些采矿人的背影,“为什么你们会显得这么累?不应该这样的。”

    他那黑亮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主人。我们刚离开飞船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但是在冰原上呆久了之后,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他们说,好像能感到自己体内的能量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对,是‘消失’,不是那种正常的消耗,就像是被偷走了一样。你也知道,我们平时并不会感觉到能量在消耗,以前他们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等一等”,我上下打量着他,“你呢?你有这种感受吗?”

    他用手轻轻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在他们说之前我并没有这种感受,就只是觉得比平时要累得更快一些,他们说了之后,我多少也感觉到一些。但并不是那种‘消失感’,要我说,它更像是……”

    “什么?”

    “更像是冰块在悄悄融化。”

    为什么会这样?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现在呢?你现在还有那种融化感吗?”

    “没有了,回到飞船之后,感觉马上就好多了。”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焦虑,他挺直胸膛,大声回答。

    我轻轻叹口气,转过头望着舷窗外,冰原还是空空荡荡一望无际,那两轮惨白的太阳,一轮挂在头顶,一轮垂在地平线上,只露出了小半张脸。一切看上去都毫无任何变化,和我们的飞船降落时一模一样,好像开天辟地以来一直都是这样。

    “下去休息会吧”,我低声说。

    “遵命,主人。”

    走出几步后,他突然在我身后停下来,“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我转身看着他。

    “我也不太肯定,主人”,他有些犹豫,“或许是错觉,对,这里的一切实在太单调了,很容易产生错觉。”

    “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的,主人”,他吞吞吐吐地说,“就在我们离开飞船往冰原上去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恍惚间看到背后的雪山发生了形变,像是突然要从上面压下来,压在我们的飞船上。我当时非常吃惊,但这幅景象不过是一眨眼的事,等我再仔细看时,发现雪山仍然是光滑的圆锥形,没有任何变化,我们的飞船也好好地停在那儿,于是我想我多半是产生错觉了……”

    “你头顶不是有摄像头吗?检查过当时的画面吗?”

    “检查过了。后来我还是不太放心,就悄悄回放了当时的画面,但是一切都正常,雪山没有形变,我看了好几遍,最终相信是自己的错觉。”

    “当时你为什么会突然回头?是听到了一些声响、还是有某个声音让你这么做?”

    “都没有”,他摇摇头,“就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

    “你做的很好”,我笑了笑,“特别是把这件你认为不过是错觉的事情说出来。”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我下去了,主人。”

    “去吧。”

    但是他却没动。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着我,鼓足勇气说,“主人,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

    “有些古怪?”我沉吟着,“是的。”

    “那接下来?”

    “我们不能继续停在地面,先升到空中吧。”

    “我也正想这么建议”,他如释重负地说。

    飞船随即返回了星球的近地轨道并停在那里,启动升空的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我们的突然造访,在这颗冷漠的星球上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看着舷窗外渐渐变小的圆锥形雪山以及冰面上那些巨大的奇怪图案,我突然想,说不定在遥远的过去中,有过无数陌生飞船拜访过这里,它也曾经有过熙来攘往、热闹非凡的岁月。只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被封印在厚厚的冰层下面了。

    为了严格控制能量消耗,飞船内部为船员补充能量都是以缓慢的方式进行,二十五位采矿人加上拉哈尔,充足能量大概需要八小时,

    幸好在近地轨道上,飞船上的计时设备还是正常的。

    在这段时间内,我产生过无数个念头,又一一被否定。直觉告诉我,这颗星球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在它那厚厚的冰层下面,一定还蛰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是某种恐怖的力量,也许就此离开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但理性又告诉我,从草海星球出发以来,这里是唯一一个确定有原矿石储藏的地方,我们耗费了那么多能源来到这里,就这样一无所获地离开实在不算明智,而且飞船上的能量还在持续下降……

    “主人”,拉哈尔悄无声息地走到身边,打断了我的沉思。

    “休息得不错”,我看着他,那黑色的脸庞上,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正闪闪发光。

    他挠了挠头,那些树叶般的头发簌簌作响,我不禁暗自想笑,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个小动作的。

    “有话想说?”我问。

    “主人,你是否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返回去?”

    “是的”,我看着舷窗外那片耀眼的纯白,“是有些犹豫,这颗星球有点令人难以捉摸。你的意见呢?”

    “我建议再次降落。”

    “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不能就这样逃跑”,他一脸严肃模样,“它教导我们,生命就是战斗!”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哦?与谁战斗呢?你的敌人是谁?它们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主人”,他微微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我们应该回去。不管这个星球上有什么,我们都不应该就这样空手离开,我们必须找到原矿石。为了原矿石,为了我们能抵达最终目的地,我愿意与不可知的一切战斗。”

    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和丝毫不加掩饰的勇气与真诚,我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了。“拉哈尔,你真的做好准备,要与不可知的一切战斗吗?”

    “是的,主人。我记得很清楚:要活下去就要战斗,与你所处的环境战斗,与你的同类战斗,与其他文明战斗,但更重要的是与你自己的缺陷和懒惰战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他并没有把它的话完整地复述出来,没错,这是它给孩子们上课时说的第一段话,但是后面还有一句:”直到你最后直面‘真一’的那一刻,你才能永远安息。”

    他还太年轻,还不明白什么才是“直面‘真一’的最后一刻”,什么才是“永远安息”。我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批准你的建议,飞船现在返回。”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们的飞船很快就返回之前降落的那片冰原,刚开始时一切看上去和离开时没有两样,冰原还在脚下闪着白光,那些巨大的奇怪图案也还画在原地,一轮苍白的太阳挂在头顶,另一轮沉在地平线下,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时间在这个星球上好像就从未流逝过,甚至我们留下的探井井架也还孤零零地矗立在冰面上……

    但是,那几座遥相呼应的圆锥形雪山却不见了!

    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或者说只不过是一幅虚幻的影像,是被一扇比雪山表面还要光滑的镜子照出来的幻影。

    “确定是这里吗?”我深吸一口气,看向拉哈尔。

    “是的,主人”,他怔怔地盯着飞船上的定位仪,又转头向舷窗外四处张望,“空间定位和地理坐标都没有错,我们留下的井架还在这里……那么大的几座雪山,非常明显的参照物,它们怎么会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呢?”

    镇静,我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镇静。

    “如果定位没错,那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一丝烦躁的神情从他眼中掠过。

    “那些雪山是活的,它们是某种生命体。”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随即又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声音也变得迟疑,“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力量能移走几座山,还能做到不被我们发现,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近地轨道上。既然这样,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这些山是活的,它们自己走开了。”

    “活的雪山?”他的语气听上去将信将疑,“可是,之前我们认真扫描过很多遍,这颗星球上没有发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生命有很多种形式”,我说,“飞船上现在的所有探测手段都是基于对已知生命的认知,但是宇宙这么大,我们对生命型态的了解其实还远远不够。”

    不是远远不够,其实是一无所知,就像草海星球上的那些古老壁画,那些黑色的四方形“石块”,谁又能想得到它们曾经也是高级生命,而且曾经还抗争了那么久?3

    “那它们”,他又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它们走到哪里去了?”

    “这是个好问题”,我望着舷窗外,白茫茫的冰原上空空荡荡,“它们到哪儿去了呢?”

    接下来的一切好像是瞬间发生的。就在我们思索着那些“雪山”有可能去了哪儿时,窗外的冰原上突然暗下来,很快那些巨大的奇怪图案就变得模糊不清,我和拉哈尔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冲到舷窗前,外面越来越暗,好像头顶那轮惨白的太阳终于把这里抛弃了,但是远处地平线上,那轮只露出了小半张脸的太阳还在。

    “头顶”,我朝上指了指,一大片阴影覆盖在飞船顶上,是它们把天上的太阳遮住了。

    拉哈尔迅速跑向控制台,一把推下操作杆,飞船像是遭受重击似的剧烈闪动,速度猛然提升,以极小的角度平行于冰面向外极速飞去。但是没有用,光明只是在最初的一瞬间闪现,头顶那团阴影紧接着就跟了上来,死死地把我们笼罩在下面。

    飞船连续进行“s”形机动,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要摆脱头顶那团阴影了,但是它远比我们想的还要狡猾,就像能够提前预测飞船的运行轨迹,怎么也甩不掉。

    幸好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存在”,飞船的连续剧烈机动几乎不能对我产生任何影响,“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紧贴在舷窗的弧形玻璃上仰望头顶。

    “正在分析!”拉哈尔在控制台那边大喊。

    它的速度和我们同步,所以从下面看上去它是静止的,位于飞船顶部不高的地方,底部纯平,上面有一个个白色的正三角形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有一瞬间我脑海里晃过了那些圆锥形的雪山,随即又觉得不可能,那么庞大的一座,就算它是有生命的,也不可能移动得像飞船一样快一样灵活。

    “结果出来了吗?”我大声问。

    “马上!”拉哈尔飞快地说,“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正六边形,厚度两层,每层都由很多正八面体构成,每面都是正三角形,结构非常致密,没有热辐射,没有看到动力来源……”

    每面都是正三角形,和我看到的一样,八个正三角形构成一个小立方体,许多小立方体又构成一个上下两层的正六边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切蛋糕吗?

    “放慢速度!”

    “遵命,主人!”

    飞船骤然减速,我贴在舷窗玻璃上死死盯着头顶,不出所料,它几乎同时减速。

    “停下!”

    飞船停在空中,缓慢地旋转着,它也漂浮在飞船正上方旋转,方向与转速和飞船一致,相对高度几乎没变。

    奇怪,它完全可以从头顶压下来,或者在刚才的追击过程中直接撞上来,但它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始终与飞船保持着不离不弃的距离。它究竟想干吗?和我们玩某个飞车游戏?

    连我也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但是到目前为止,它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突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它是要和我们对话!

    “跟我出去看看”,我快步走向拉哈尔。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犹豫,“还是我去吧,主人,我们还不了解它。”

    “没关系”,我笑了笑,“刚才你也看到了,如果它想要摧毁我们,我们早就消失了。它应该没有敌意。”

    “那请允许我再带上几个人。”

    “可以”。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飞船的顶部舱门打开,八个采矿人跟着我和拉哈尔来到顶层甲板,他们都带着武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我严厉地说。

    现在它就漂浮在我们头顶,还在缓缓地旋转。站在顶层甲板上比在飞船内看得更加真切更加清楚,大,它实在是太大了……

    就像整整一座山压迫在我们头上,前后左右都看不到它的边界,只有极远处那轮半沉在地平线下的太阳,勉强能把惨淡的白光投照进来,居然在它平滑的底部折射出一道道彩虹,流光溢彩、变幻莫测。透过那层流动的色彩,可以看到它是半透明的,天上的阳光隐约照射下来,每个正三角形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连接的非常紧密。

    外面确实很冷,我不由裹紧了身上的长裙,拉哈尔和那几个采矿人团团围在我周围,紧张地注视着头顶,手中的武器泛着黝黑的光。

    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脑海里飞速运转着,试着张了张口,“你好”。

    拉哈尔和那些采矿人猛然转过头,吃惊地看着我。

    没有任何反应。我再次开口,提高声音,“你好!”

    就像声波传达到它的底部,在那光滑的表面荡起了层层涟漪,其中一些正三角形开始纷纷移动,看得我眼花缭乱,不一会,移动停止了,一些正三角形的颜色变深,组成了一排奇怪的符号。

    我清晰地感觉到长裙下的身体里心脏“咚咚”狂跳,尽管那下面什么也没有。我没猜错,它要和我对话!

    看到我没有回应,那排奇怪的符号闪了两下,颜色加深,在白色的背景中变得更加醒目。

    “飞船里有编译器”,拉哈尔也回过神来。

    “马上连接!”

    那排符号还显示在头顶,编译器有一个输入和输出的过称,“快一点、快点!”我不停地催促着拉哈尔,同时暗暗祈祷那排符号不要消失。

    “没有结果,翻译器没有搜索到可匹配的文字”,拉哈尔沮丧地说。

    “怎么办?还有没其他办法?”

    “……编译器可以学习,只是需要过程。”

    “怎么弄?”

    “要试着和它对话,主人,你可以举出一些周围明显的事物,把它们的名字告诉它,然后让它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来,不,表达出来。随着词汇的增多,编译器就能熟悉它的语言或文字结构。”

    “要多久?”

    “这不好说,主人”,拉哈尔又挠了挠头,“或许会很快,或许很慢,关键是要让它明白你在做什么,如果你们能同步,很快就能建立起链接。”

    试试吧。“说什么都可以吗?”我问。

    “是的,主人,最好是周边的事物,双方都熟悉、都能看得见的事物。”

    说什么呢?我不由也挠了挠头,突然灵机一动,指着天边那小半轮太阳,仰头微笑着说:“太阳”。

    它没有任何反应,光滑的底部平面上显示的仍然是刚才那排符号。

    我想了想,伸直左臂,手指着天边,又高高抬起右臂,指着头顶,再重复了一遍:“太阳”。

    话音刚落,那排符号开始变动,排成了一个新的简短符号。

    我心里面一阵狂喜,转头看向远处,用手指着另一个方向的视野尽头,“冰原。”

    一个新的符号出现了。

    “它很聪明”,拉哈尔轻声感叹。

    是的,我顾不上回答,又指了指自己,“我们”,然后指向它,“你们”。

    这个两个新的符号同时出现。

    我轻轻地顿了顿脚,用手指着脚下,“飞船”。符号跟着变化。

    “它听得懂,它完全听得懂”,我紧紧抓住拉哈尔的手臂,开心地大笑起来。

    符号居然跟着我的笑声开始变化,这次要简洁得多,看上去就像一张笑脸。

    “怎么样?可以了吗?可以了吗?”我高兴地蹦起来。“太少了,应该还不能完成”,拉哈尔低头看向编译器的显示屏,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天!”

    “怎么回事?”

    “它居然把自己的语言系统传送到编译器里了!”拉哈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它居然是高等生命,天呐!”

    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抬头望向它,就在这时,它底部上的平面又开始飞快变动,最后显示出一个复杂的符号。

    “它说什么?”

    “稍等,正在翻译”,拉哈尔把显示屏递到我身前,几秒钟后,那上面出现一行熟悉的文字:

    “你们从哪里来?”

    “怎么回答?”我抬头看着拉哈尔。

    “直接对着显示屏说就可以了,编译器可以把你的话翻译成它的语言系统,投影在飞船表面。”他比我还要激动,握着显示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我们来自很远的地方。”

    编译器很快就把我的话变成那种奇怪的符号,投射到脚下的甲板上,它一下子就看懂了。

    “有太阳那么远吗?”

    我愣了一下,明白它说得是那几轮惨淡的太阳,“不,比你们的太阳要远得多。”

    “你们来这里干吗?”

    “我们的飞船缺少能量,来这里寻找能量。”

    “我知道你们的飞船缺乏能量。你们还会走吗?”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找到能量后我们就要离开”,想了一下,我又补充说,“我们要不了太多能量,请帮助我们。”

    拉哈尔偷偷看我一眼。

    “我可以给你们能量,无限的能量,但是请你们不要离开。”

    我的脑海飞速运转,片刻之后,我问:“以前这里有人来过吗?”

    “很多很多飞船都来过。”

    “那些冰面上的巨大图案?”

    “是的,那些图案就是航标。以前这里曾经非常热闹,来过很多人。”

    “后来呢?”

    “后来他们都走了。”

    “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都消失了吗?”

    一长串符号滚动显示出来,“他们都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很寂寞,这里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所有的飞船都离开了。只剩下我。”

    我迟疑了一下,“你为什么没走?”

    “我不能离开,我必须看守这里,这是我的职责。现在你们来了,这真是太好了,请你们留下来陪我,留下来吧。”

    我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我们补充能量后就要离开,和你一样,我们也有自己职责。”

    拉哈尔轻轻碰了我一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些符号开始在表面上剧烈地跃动,就像是一个人正在进行复杂的思考,最后,它们终于定格成一段话:

    “我不允许你们离开,你们就不能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觉得眼前一暗,紧接着就明白过来,它正从头顶上铺天盖地般的径直向我们压下来。眼前闪过几道刺目的亮光,然后豁然开朗,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音。

    惨淡的太阳重又从头顶的天空中照下来,它不见了。飞船表面落满了晶亮的碎片,不知道有多少正八面体被刚才的开火击碎。

    拉哈尔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甩开他的手,愤怒地大喊:“谁?刚才谁在开火?!”

第194章 我们从哪里来/林汉

    艾姆思1那种随意的态度,让我感觉很恼火,他一点都不像个能成大事的人。如果不是他说出了将军亲自确定的接头暗语,我一度甚至怀疑他是个冒牌货。

    问他这么多年是怎么潜伏下来的,他挥挥手不愿多说;问他平时如何与将军联系,他只是笑了笑,一幅“无可奉告”的模样;问他下一步具体的行动计划,他眯起眼睛撇着嘴,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先别想那么多”……

    我原本以为他作为货真价实的蓝星人,在学岛上呆了这么多年,又肩负如此艰巨的秘密任务,对于“母体”的了解应该是非常深入透彻了,结果耐着性子拐弯抹角反复试探之后,才发现他知道的还没我多。

    大概是看出来我有点郁闷,他把手随意搭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泄气啊,地球人。毕竟我现在还是个见习学士,有很多秘密根本接触不到,而且我又是克里的人,这个身份在学岛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那些个大学士看我的眼神,大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反感。克里那个老家伙也从不给我们撑腰,我很难啊!”

    我朝沙发边上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抖落,“就算这样,你也应该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啊!把旧世界打烂、再建一个新的,你以为就是说说那么容易?在我的筹划之下,将军在白星上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就在我说出那句“在我的筹划之下”时,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这让我顿时心生被羞辱感,“你笑什么?!”

    “别生气,别生气”,他又把手随便地搭在我肩上。

    我用力把他的手打开,“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将军!”

    他立刻收起了笑容,“我当然知道白星最近发生的一切,你的建议都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我怎么会不相信呢?”

    “那为什么刚才你会说出那句话?”

    “哪句?”

    “没想到你这么普通。刚走进房间时你这样说的,我记得很清楚。”我紧紧盯着他的脸。

    “哦……”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本来以为能提出这个绝妙计划的人,一定具有某种了不得的‘超能力’。但是恕我直言,通过与你不长时间的接触,并没有在你的身上发现这种能力。或许我不该以蓝星人的视角来看待地球人,请你千万别误会,发现这一点后,我不仅对你没有丝毫轻视,相反更加敬佩了。”

    “请务必相信我。”说着,他举起了左手,掌心向前,看上去就像是在发誓赌咒。尽管不太明白蓝星人是不是也要搞这一套,但看着他满脸真诚的样子,我的感觉总算好受了一些。

    “我们必须要互相信任、完全信任,这是大业取得成功的根本保障”,我严肃地说,“现在我们这里的进度已经大大落后了,将军正满怀期待地等着我们的好消息。据我了解,‘母体’浮出海面的日子越来越近,但是我们现在对具体的地点、时间仍然一无所知。用我们地球人的话说,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我们真得要好好努把力了,什么‘先别想太多’这类话,我建议以后永远别再提。你觉得呢?”

    他听得频频点头,“你说的很对。我们蓝星人做事情是有点拖沓,我原本最反感这种风格,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这种习惯。时间紧、任务重,就按你的说法来。不过,我倒有个主意,你想听吗?”

    “你说。”

    “我们分头行动。既然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克里的批准,可以在学岛上自由行动,而且不用我跟着,那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多去拜访奥辛,他这个人很单纯,对你也有相当好感,争取从他那里多挖些信息。至于我这边,一方面继续扮演‘秘密监控者’的角色,时不时单独去找下奥辛,给他提一些警示或者抗议。他肯定对这一套相当讨厌,负气之下,说不定就会把所有该说不该说的统统都告知你。另一方面,我也抓紧收集各个方面的动向,看能不能找到‘母体’最近露面的线索。”

    “妙啊!”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这就叫一阴一阳、齐头并进!相当完美的计划!”

    他咧着嘴笑起来。我知道,什么“一阴一阳”之类的话,他完全听不懂,论起玩计谋,外星人还远不是地球人的对手。哈哈。

    “对了”,我收了收心,问道:“你在学岛上潜伏了这么久,身份又这么特殊,应该能接触到很多常人接触不到的东西。既然‘母体’每年都要露面,这又算是蓝星上的大事,难道之前,你从来都没有掌握过这方面的情报吗?”

    他摇了摇头,“从来没有,‘母体’露面是蓝星上的最高机密,只有三个人知道具体情况,那些老家伙把这方面的情报封锁得非常严密。以我现在的地位,别说具体接触了,问都不能问、提都不能提。”

    我略微带点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他潜伏得可真够憋屈的。

    “不过我还是想尽千方百计,提供了很多情报给将军”,他带着点洋洋得意,“将军都说我提供的情报价值很高。”

    “佩服佩服”,我诚恳地点着头。

    一时两人无话,场面有点尴尬。我正想着怎么把他打发走,他却突然问道:“我很好奇,今天上午克里找你2,你们聊了些什么?”一边问,一边他还用探究的眼光注视着我。

    “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我淡淡一笑,“就聊了聊他的工作,听他发了几句牢骚,又聊了聊我对蓝星的感受,就这些。你也知道,我和他的见面没花多长时间。”

    “你觉得,他对你产生怀疑了吗?”

    “应该没有吧,他问我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没有任何隐瞒,他应该察觉不到什么。”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略显讥讽的笑容,一下就弄得我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

    他像是没注意到我的不快,双手环胸,靠在沙发上,慢慢地说,“老家伙很狡猾,你很难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想的和他说的可以完全做到不一致。这种能力相当罕见,你要知道,绝大多数蓝星人都不能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更不用说心口不一了,在这方面,我们和你们地球人完全不一样。”

    “所以他在当上了蓝星的特务头子?”

    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对呀!我怎么从没想到这一点,很有可能他就是靠这个成功的。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家族历代干的都是特务工作,在这方面他传承了强大的家族记忆。”

    我很想问问他的家族历代都是干什么工作的,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其实不说别人,能做到心口不一,不也正是艾姆思的“特长”吗?

    “这么说,你认为克里已经在怀疑我了?”

    “他习惯性地怀疑每一个人”,艾姆思朝我眨了眨眼,“从轮值主席到最普通的战士,从领衔大学士到最普通的见习学士,他都认为有充分怀疑的理由,甚至连艾丝这样的语音助手,如果有必要,他也会产生深刻的怀疑,会马上它把带回去,彻底拆开研究个够。”

    真可怜,我默默地看了一眼墙角的艾丝,艾姆思刚进门时先令它休眠,然后把它一脚踢开,现在它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两个小圆孔再也没亮过。

    “但这样也好”,艾姆思兴致勃勃地继续,“怀疑太多,到最后,他很可能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了,这会令他的思维产生某种混乱,分不清楚他到底该相信谁怀疑谁。按照我的预计,最终他必将陷入信任的死循环,不是疯掉就是傻掉,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个好事。”

    他的话听上去还有些道理,我脑海中不仅浮现出克里那栋尖顶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顶上,只有门没有窗户,里面的陈设也简单之极……

    “贪食蛇。”

    “你说什么?什么东西?”艾姆思一脸懵懂。

    “贪食蛇,地球人发明的一款小游戏”,我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克里就像游戏里的那条蛇,他不断地吞噬下对别人的怀疑,然后自身变得越来越长,留给他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最终,他吞噬掉了自己的尾巴连同整个身体,game over。”

    “哦?”艾姆思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自己被自己吞噬了,老家伙被自己近乎无限的怀疑淹没了……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小游戏,看来你们地球人都很聪明啊。”

    一想到克里化身贪食蛇,弯下腰把自己从脚到头一点点吃掉的滑稽,我也忍住不跟着狂笑起来。

    笑完之后,艾姆思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从目前来看,他还保持着有足够的理性,还没有被怀疑完全占据,咱们还得小心。你今天上午的做法是对的,在他面最好实话实说,他完全有能力看出你是不是在撒谎,只要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他就没理由怀疑你。即便这样还不能完全打消他对你的疑心,但是起码在重要性方面,你的序列应该是排得比较靠后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坐在那里没再说话,只是不停摩挲着下巴,像是在琢磨什么,然后一拍腿站起来,“我该走了,在你这里呆得太久会引起他的注意。咱们以后尽量少见面,就像你说的,一阴一阳,分头行动。”

    这个人看上去倒不像表面那么随意,思维还挺缜密的,我正这么想着,接下来他的举动,又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把他送到门口,他瞄见了躲在墙角的艾丝,又想一脚踢过去,我连忙拦下来,“请不要这么做。对了,我们刚才的谈话,它不会一直在偷听吧?”

    “不会”,他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东西傻得很,叫它干嘛就干嘛,绝对不会有自主意识的。”说完他把门拉开,探头朝门外望了望,向我摆摆手,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把门关上,回到沙发上坐下,开始琢磨艾姆思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刚才有一句话莫名触动了我,我得把它揪出来。

    渐渐地,有一个想法开始往外冒,起初还很模糊,后来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把这个想法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觉得可行性很强,然后又开始逐一推敲顺序、细节、可能引发的后果、可能产生的意外,以及各种应对之策。

    中间我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外面安静得就像节假日的办公室,艾丝还是毫无生机地躺在墙角,我也没唤醒它,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反复盘算着刚才的新计划,直到天蒙蒙亮才躺下睡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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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猛然睁开眼,才发现睡了不过一个多小时,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看见艾丝仍然躺在墙角,好像就没换过地方。我心一紧,它不会被艾姆思一脚踢坏掉了吧?如果真成这样,我该怎么对外解释才好?

    “艾丝?”我试着喊了句。

    没有任何过渡,它那两个小圆孔骤然亮起来,轱轱辘辘地滚到我面前,同时伴随着那标志性的甜美女声:“早上好,先生!”

    我长松一口气,“你还好吧?”

    “我很好,先生”,两个小圆孔一闪一闪的,“今天有什么安排呢,先生?”

    “再去一趟海洋学院怎么样?”

    “好啊好啊”,它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说。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去拜访一下克里大学士。”

    “啊?!”那两个小圆孔的亮度提高了好几倍,也不闪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见他啊?”它低声说。

    “我有些新的想法,想和他聊聊”,我板着脸,严肃地问,“怎么,你害怕见到克里大学士?”还特别强调了后面五个字。

    “也不是这样的”,它那两个小圆孔弱弱地闪了几下,声音越来越低,“不是怕他……但是……只不过……我去见他,不太合适……”

    看来艾姆思说的没错,所有蓝星人都不太愿意与克里和他掌管的部门打交道,连艾丝这样的小小智能语音助手也不例外。“要不这样吧”,我故意停顿了一下,“你把我带到他那里,我一个人去见他,如何?”

    “好的”,它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们走出房间,艾丝在前面带路,今天仍然是风和日丽、蓝天白云的好日子。从近到远,满眼都是浓郁的绿色,脚下绿茸茸的草坪,近处低矮的绿色灌木,远处高大的绿色丛林,不多的建筑物躲在丛林背后,倒成了这幅绿色景观的点缀,照这样看,蓝星应该改名为“绿星”才对啊。

    说实话,刚来这里时还有些新鲜感,但呆得久了难免乏味,天天都是如此的好天气,到处都是绿油油一片,既没有刮风下雨,也没有电闪雷鸣,更不可能见到雪花飘飘……不知道蓝星人对此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感到有些腻味,甚至都有点怀念地球上的雾霾天了。

    一路这么胡乱想着,不多久就来到那面小山坡下。远远看见那栋孤零零的尖顶小屋,艾丝就再也不肯向前了,好像跨入那片区域对它来说都是莫大的困难。“我在这里等你,先生”,它朝那个方向摆了摆身体,说完它迟疑了一下,“你最好快点,先生。”

    “放心吧”,我朝它笑了笑,转身走上山坡,因为来过一次,上山的路比以前好走多了。中途我回头看去,艾丝把自己停在路边一丛绿色灌木上,两个小圆孔正巴巴地望着,我朝它挥了挥手,深吸一口气,迈步继续向前。

    我在克里的小房子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自认为表现还算正常,因为出来的时候同样有风从山顶上吹下来,我特意感受了下,后背没有发凉,这说明我刚才没有出汗,自然也没有紧张,没有畏缩或者恐惧,一切都刚刚好。

    艾丝还停在那丛绿色灌木上,我吹着口哨走过去,它那两个小圆孔又开始频繁闪烁,就像一个人在不停地眨眼睛,“先生,你可真勇敢啊!”

    那声音听上去有种发自肺腑的敬佩,差点都让我相信它真的有肺腑了。我笑着朝它打了个响指,“这有啥大惊小怪的?走吧。”

    此后几天,除了中午和晚上回驿馆休息,我基本都呆在海洋学院。星象研究院那里我没再去过,那个老头太神秘,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不想有任何意外状况发生。

    至于艾姆思,我再也没见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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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奥辛混得越来越熟。他对地球上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关于生命繁育方面。说实话,这方面我之前确实没怎么关注过,但是为了能更深入接近并了解他,我还是挖空心思找了不少话题。

    记得有一次我告诉奥辛,地球上的高等生命都是有性繁殖的,因为这样的后代继承了父母双方的遗传物质,对外界的适应能力更强,也更有利于种族的生存。“那可不一定”,他笑着摇摇头,“在你看来,地球上的植物是高等生命还是低等生命?”

    “植物?”我有点不明所以,“相对于动物来说,那肯定是低等生命。”

    “为什么呢?”

    “因为植物没有自我意识啊。”

    “那我告诉你,恰恰地球上的大部分植物都是有性繁殖的”,他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凡是那些能开花结果的植物,无论是草本花卉还是高大的树木,它们都通过传粉——受精——结实的方式来繁衍自己的后代。”、

    我听得云里雾里。他伸手在空中指了指,“相反,地球上有许多动物采取的是无性繁殖,而它们也都活得上好,至今还与你所说的那些高等生命共存于地球之上。”

    “都有哪些呢?”

    “像草履虫这样微小的单细胞生物,你可能从来没注意过,但是像黑鳍鲨、锤头鲨、科莫多巨蜥、鞭尾蜥蜴、摩尔蝾螈这之类的动物可都是大到不容忽视,更不用说那些到处可见的蜜蜂了,这些可都是无性繁殖的‘高等生命’,尤其是草履虫,它被称作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生命活化石,比恐龙的年代都要久远得多。另外还有一些生命,它们虽然也是采取有性繁殖的方式,但自身就兼具了两种性别,甚至可以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在两种性别之间自由转换,比如地球上有种小丑鱼,它们喜爱成群结队穿游在海底,除了领头的一对成年雄性和雌性小丑鱼负责生育外,其余均为不能生育的年幼雄鱼。但假如领队的雌鱼不幸去世,那么领队的雄鱼就会自动变为雌性,同时,这群年幼的雄鱼里最强壮的那条就会迅速成长、成熟,成为领队雄性,担当生育大任。是不是很有趣?不仅小丑鱼,某些品种的花、蜗牛和鱼类都有这种本领。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中,它们是不是比那些生下来就被界定了性别的、你口中所谓的‘高等生命’,适应性更强、也更加自由?”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有些敬佩地望着奥辛,“你为什么会对地球上的生命这么了解?”说实话,一位主要研究海洋的蓝星领衔学士,居然对地球生命的繁衍方式如此熟悉,这算不算有点不务正业啊?

    “我们观察地球很久了”,他笑着说,“就我所知,可以上溯到三代学士之前,我们就已经对地球展开深入研究了。不仅如此,我们的学院也一直在研究其他星际文明的繁衍方式。”

    这让我很是神往,“其他星际文明,它们的繁衍方式和地球有不同吗?”

    “在我们已知的宇宙中,有性繁殖占了一大半,无性繁殖占了一小半,可见,生命的进化程度与繁衍方式无关,都是根据它们的生存环境和方式作出的最优选择。”

    “那蓝星呢?你们到底属于哪一种?恕我直言,我来到这么久,似乎没有发现你们有第二种性别,或者说,你们都是一种性别?”我暗暗把话题朝那上面引。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在你固有的观念里,生命特别是高等生命总是分为雌性和雄性,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但是,似乎不好用这种概念来界定蓝星人,如果非要给出一个概念的话,我想,我们可能是第三性。”

    “第三性?”

    “对,既非男性也非女性,既非雄性也非雌性,当然,更不是你所想象的雌雄同体,因为蓝星人自身并无任何繁衍后代的能力,我们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工作奉献以及享受生命,充实并传承记忆。”

    我一时无语,大脑里闪现过一张张熟悉的蓝星人面孔:司令官、绍伊夫、奥巴、图默、克里、艾姆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奥辛刚才这段话有几分伤感。

    “有点难以理解是吧,那就借用一个你熟悉的名词来做比喻吧,我们就像是地球上蜂群中的工蜂,工蜂同样没有性别,终其一生忙忙碌碌,为整个蜂群奉献自己的一切。当然,普通蓝星人的自然寿命要比工蜂长得多,按照你们地球上的时间来算,可以活到四百多岁哦。”

    就算这么长寿,可是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爱人和子女,人生岂不是有些无趣?我点了点头,从刚在那段情绪中摆脱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据我所知,地球上的每个蜂群里都有一只蜂后,接受整个蜂群的供养,专门负责繁衍和哺育后代,难道你们也是这样吗?”

    他看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隔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你在问什么,你对我们的‘母体’一直非常关心,我说的对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热切地盯住他。

    他微微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我也从你那里获得了很多宝贵的知识。现在更没有什么顾忌了,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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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正如他所说,奥辛把蓝星人的繁衍方式,原原本本、完完整整、毫无隐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至此我才对整个蓝星文明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确实很像地球上的蜂群,每一个蓝星人就是一只工蜂(当然,他们所承担的使命和责任要复杂的多),而母体就是他们的“蜂后”。不同的是,地球上的蜂群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雄蜂,它们的职责就是与蜂后交配繁殖后代,而蓝星人的种群中没有“雄蜂”这一角色,母体自身就能繁衍后代。类似于地球生命的无性繁殖方式,通过生殖细胞分裂——复制——分裂的过程,母体生产出一个个独立的生物体,这些生物体每一个都包含完整的染色体,并能刺激自身生长,最终成为新的个体,整个过程有点类似于地球上的“克隆”技术,为期大约一年。在新的个体成熟后,母体就会浮出海面,把他们送到蓝星人中间。每年新诞生的蓝星人有多有少,多的有上千人,少的不足一百。

    母体只负责繁殖,抚育这些新生儿则由蓝星人负责,而最重要的抚育方式,就是传承记忆。新生儿诞生后,会被不同的蓝星人领会自己家中,成年蓝星人照料新生儿的饮食起居,教导他们未来生存的各种工作技能,直到最后把自己的记忆传承给他们。所以每一个蓝星人都拥有各自的父亲以及上溯多少代的家族记忆,但却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母体”。

    当然,奥辛在讲解过程中借用了很多我熟知的名词,这当然是为了便于理解,但也造成了与事实真相不同程度的隔阂。所以我不能肯定以上就是蓝星文明繁衍生息的全部,另外,母体到底如何把新生儿“克隆”出来,这一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奥辛自己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这是蓝星上的最大禁忌,自古以来,都不允许学士们对此进行深入研究。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坦率,奥辛也是有问必答,当我把自己的理解表述出来后,他更是大加赞赏,称赞我“非常聪明”。因为蓝星人没有夸大事实或者恭维他人的习惯,所以听到他这么说后,我忍不住还是有些飘飘然。

    看气氛还算愉快,我趁机问了另一个问题,“白星人也是这样吗?他们也有类似的‘母体’吗?”

    “很多年之前,他们与我们也差不多,但是后来就完全走向了另一条路”,奥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们和白星人都是无性繁殖,只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就是‘母体’,而白星人则是由各自的‘父亲’繁衍出来的,其中的奥秘就像地球人常吃的土豆。当一位白星人成年之后,他的身体会长出‘芽体’,‘芽体’长大以后,会从‘父亲’身上脱落下来,成长为与‘父亲’一样的新个体,新一代白星人就这样单生出来了。但是后来他们发明了‘元宇’,你肯定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白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创造”,奥辛说,“‘元宇’帮助他们解决了很多现实面临的重大问题,甚至还帮助过我们,但是当‘元宇’进化到一定程度,它就逐步摆脱白星人的控制,反过来逐渐控制了白星人,甚至深入到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这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元宇’宣布开始造人。”

    “造人?”

    “是的,‘元宇’用一种特殊的材料,批量制造白星人。当然,最开始它只是制造了身体,意识部分还是复制于以前的白星人,后来它可能觉得这样太麻烦,就直接连身体和意识全都批量制造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将军居然是被批量制造出来的,就像流水线上的汽车一样?这实在太震撼了……“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有同‘元宇’交流过,猜不透它的真实意图”,奥辛耸了耸肩,“但是据传说推测,‘元宇’最开始有这个想法,是因为白星人的身体太脆弱了,不足以支撑塔征服宇宙的**,所以它先是制造出了一部分超级士兵,这些士兵的意识还是复制于白星上那些最勇敢的战士,没想到这个做法效果非常好,以至于很多普通白星人都强烈要求更换自己原来的身体,当时他们已经掌握了把一个人的意识完整地从身体中抽离出来的技术。更换上新的身体后,白星人更加强壮,更不容易受疾病和衰老的困扰,自然寿命也成倍增长,到最后,几乎绝大多数白星人都更换了‘元宇’批量制造的新身体,意识还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后来‘元宇’就开始大规模制造新人,从身体到意识都是全新的白星人,这部分在白星上被称为‘新人’,是‘元宇’麾下最勇敢的战士。那些仅仅更换了新身体、还具备独立意识的白星人,被称为‘全人’,他们大多在各个领域担任要职,是‘元宇’最忠实的部属,因为它虽然不能控制这些人的意识,但可以完全控制他们的身体。还有少部分白星人没有更换身体,他们被称为‘旧人’,是白星上的另类。就这样,绝大部分白星人都不同程度上受到‘元宇’操控,它掌控全局。”

    “那些更换了身体的白星人,还能够繁殖后代吗?”

    他敏锐地瞥了我一眼,“不行,批量制造的新身体都不具备繁殖功能。”

    “也就是说……”我激动的有点口吃,“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数量稀少的‘旧人’才能繁殖后代,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们老去后,白星的种族延续只能依赖‘元宇’”。

    “是的”。

    我默然无语,‘元宇’已经被驱逐了,奥辛或许也知道这件事,如果将军没有掌握制造白星人身体和意识的方法,那么我效忠的星球,注定就要行将灭绝,这无疑是一个悲剧,天大的悲剧……

    奥辛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内心剧烈的波动,还在自言自语,“当所有那些‘旧人’都去世后,甚至不用等到他们去世,‘元宇’就已经成为白星上唯一的生命制造者,我想这才是它的真实企图——成为所有白星人的‘父亲’,并通过他们来征服宇宙,进而成为宇宙内所有生命的‘父亲’。”

    “你还在听吗?你看上去不太好呢?”

    我回过神来,迎着他关切的目光,勉强笑了笑,“这种做法实在是,实在太不人道了……”

    没想到,听了这句话后,奥辛居然摆了摆手,严肃地说,“不是你认为的这样,其实在我看来,‘元宇’的这种做法,是所有高级文明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它确实太激进了一点。不奇怪,它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超级智能,而且进化得相当快。”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瞪大眼睛,他的说法与其他蓝星人截然不同,确实有点把我震撼到了。

    “其他蓝星人都反对我,但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他的表情仍然很严肃,“所有的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都会出现一种通病,我称之为‘思体失调症’,它具体表现为这一文明中的个体,其行为能力的进化速度远远落后于思维能力的进化速度,也就是说,身体跟不上意识的发展。你知道,地球上的人类已经进化了500万年,但是人类社会取得突飞猛进的跨越发展,只不过是短短两百年,在这两百年中,地球上出现了蒸汽机、火车、电力、***、大规模石油开采、核能、载人火箭、空间站、互联网和移动互联……这一切都是地球人类智慧的结晶,可以说现代地球人的大脑,代表着他的意识与思维能力,哪怕只是一个初生婴儿,也比远古时期的成年人类有了指数量级的增长,遗憾的是,现在地球上的成年人类,他的身体比起远古人类却没有太大变化,甚至某些行为能力,比如力量、速度、敏捷度,还不如远古人类,可以说是出现大步退化。这种身体进化与思维进化的极大反差,就是‘思体进化失调症’,这种病不仅仅发生在地球,我们和白星也有,几乎所有进化到一定程度的高等级文明,都会面临这一问题。”

    “但是人类的平均寿命比远古时期要长得多,这不也是身体进化的结果吗?”

    奥辛挥挥手,“没有行为能力的长寿,一点价值都没有,那只不过设法用智慧来维持身体生命罢了,长期下去一定会成为文明进化的累赘。”

    “但是我们创造了机器,它们可以代替人类干活,我们不用那么强大的身体,也可以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东西。”

    “是的,你们发明并依赖机器来代替自己的身体,后来你们还依赖计算机,现在你们正在大规模制造机器人,以后还有人工智能、ai,你们确实很聪明,这样巧妙的发明实在太多了,那么,再以后呢?你想过没有,当你们逐渐被ai和机器人包围,当它们逐步代替人类,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答案再清楚不过了,这不就是“元宇”诞生后的白星吗?当我们逐渐被ai和机器人包围,当它们逐步代替人类,当人类成为数量稀少的“旧人”,白星上的过去不就正是地球的未来吗……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奥辛摇了摇头,“没办法,这就是所有文明进化到一定高度后面临的必然选择,要么就此沉沦直至灭绝,要么就下决心冲破造物主的限定,彻底摆脱自然的繁殖方式,完全自主地创造自己的下一代,我相信在所有的高等智慧体中,要做出选择并不太困难。我知道地球上的人类早已就此开始尝试了,你们最初尝试‘克隆’路径,企图复制那些最强大、最矫健、最迅捷的人类身体,但是你们在把意识完整抽离于身体方面做得很不成功,你们能复制出最完美的身体,但是复制不出最聪明的大脑。所以你们开始走另外一条路,那就是人工智能,这条路你们走的很快,也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但是要小心,因为这条路的尽头,必然就是另一个‘元宇’!”

    我坐在他对面强作镇静,一动不动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意识到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脑袋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原来在地球上,不仅只是我想要砸烂旧世界再建一个新的,还有很多很多同类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而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远远走在了我的前头,而我现在只能坐在这个远离地球的星球上,听一个不务正业的外星人胡说八道,却仍然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还好吗?你出了很多汗。”

    “没事”,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紧紧攥着拳头,“我刚在在想你描绘的场景,想出了神,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们刚才其实谈到了两个本质问题”,他依然一本正经地说,“一个是‘我们从哪里来?’一个是‘我们到哪里去?’,对于这两个基本问题的思考以及接下来的行动,就是我们这些所谓高等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它们是否可怕并不重要,重要的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腾地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带我去看看你们的‘母体’,我非常渴望看到它,这对我很重要。你刚才说的没错,我们只有真正明白了‘我们从哪里来’,才能决定我们将要到哪里去。”

    他任由我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我知道你很想看到它,也知道这对你非常重要,很抱歉,我没有权力答应你的请求。不过,请放心,我相信你一定会看到它的,真的,只要再耐心一点,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我注意到,说这番话时,他的表情飞船诚恳,但他的眼睛片刻后就移向别处,那里面随之掠过一抹与内容完全无关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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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1 艾姆思是将军安插在蓝星上的卧底,他的公开身份是学岛见习学士,同时也是蓝星秘密情报机关的一员,详见第四卷第181-184章;

    2 克里执掌蓝星秘密情报机关,他曾和林汉有过一次谈话,见第四卷第183-184章。

第195章 我能买通时间/马克

    自私、利己和贪婪,你们宣称这是人类的原罪,我却坚信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所有不认同我的说法的人,甚至听到都会大惊失色的人,你们要么是蠢到无可救药,要么是彻底的伪善者和骗子。

    就像现在,12个国家的代表挤在一间小屋子里1,讨论全体人类的未来命运,没有比这更滑稽可笑的事了!装作可以团结起来共同对抗这场危机很容易,你们能一个比一个装得像,但真正想做到、愿意做到且能够做到却是另外一回事,我太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了,哈!

    就拿主办国来说吧,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半岛,过去夹在世界两大阵营之间,左右逢源,曲意逢迎,居然混得还很不错。你派出的代表在会场上一言不发面带微笑,时不时摸摸自己的领带,或者把玩着手里的金笔。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到现在为止你还以为这只是大国之间的事,你只需要聆听、分析、判断、站队,然后牢牢抓紧大国从指缝中漏下的一切,为自己谋得一点可怜的利益,你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这一套屡试不爽,今后你还会继续这么干下去,并且坚信这是唯一正确的路。可惜,你不知道,这次不一样,那块黑布增长速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留给你腾挪转移的时间不多了。

    你偷偷摸摸在会场内安装了摄像头,把本该是绝对保密的会议现场全程直播,当然,你不会傻到向全世界直播,而是选择性开放了为数不多的连线。奇货可居啊,这次会议是地球与人类的最高机密,既然你争得了主办方的权利,你一定会把利益最大化,这不奇怪,换做我也会这么做,估计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所以,现在能像我这样,在电视机前全程观看这场秘密会议,全世界不会超过60人,这里面有总统、有总理,有国王和女皇,剩下的全部是我的同类。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主宰。

    我其实很长时间以来都不太明白,全世界那么多人,死了的和活着的加起来,据说有1100亿,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些人成了最后主宰?不错,我们是干过很多事情,这些事情是推动这个世界运转的终极力量。我们创造的一切为这个世界引领方向,我们积累的财富为这个世界提供润滑,我们用金钱攻克人类社会无形或有形的种种壁垒,如果不能攻克,那就来一场战争,我们推销阴谋、传播谎言、兜售仇恨、制造混乱,我们偷、我们抢,我们无所不为又为所欲为……但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上帝独独选择了我们?

    直到有一次看到那句话后我才恍然大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的,不管是70亿或者1100亿,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存”,是毫无意义的数字。唯独我们这些人才是大写的“生”,因为我们的“生”,那几十几百几千亿人才得以“存”。每当我冥思的时候,宇宙中都有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宣告——我们,是现世中的“大天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每次一想到这里,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感谢上帝!

    电视里那些人还在争论不休,那个自称为奥巴的外星人终于露面了,不出所料,他的亮相引发了小小震撼,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引发的震撼更甚。干得漂亮,言简意赅又极具威慑,让那些骄傲的代表们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一直尊重强者,在电视上那满屋子代表中,唯一让我有点捉摸不透的就是他。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尊重,只有他才能把那一盘散沙勉强捏合起来。但是他未免有点天真的过余了。

    “只要全体人类真正联合起来,我们就一定能挺过这场危机!”

    亲爱的外星人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全体人类从来就不能真正联合起来吗?唯一能真正联合起来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唯一能最后挺过这场危机的,也一定是我们这些人。不用说,在你的大力促成下,代表们尽管在会上达成了五项协议,但这些协议拿回国内后能否得到批准,会不会还有讨价还价、出尔反尔、节外生枝,最终仍然取决于我们,虽然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出现在会议中,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我们就是现 世 中 的“大天使!”

    如果全人类能真正联合起来,那还要我们这些人有何用?我不禁微微一笑,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当初买下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就吩咐,从主体建筑的玻璃窗到湖边,视线之内不能有任何障碍,一棵树、一根草、一块石头都不能有,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但我不得不换了三家设计师事务所和五家建筑承包商,最后才达到所想。

    玻璃窗高4米,宽40米,呈微向外凸出的圆弧形,这是精确设计的结果,高度契合我双眼的上下和左右最大视角。只有这样,当我坐在房间内那把特定位置的椅子上向窗外望去时,室内的墙壁和天花板就会从我的视野中退隐,窗外的纯自然风景扑面而来,一切尽收眼底。我喜欢这种毫无障碍、置身其中的感觉。

    从窗外直到湖边,地面上铺满了洁白的细沙,缓缓向下伸入两百米外的湖水,这些沙都是从澳大利亚西部的幸运湾空运过来的,每一捧都经过标准色卡对比,并由相同粗细的筛子筛过。

    在坚持最高标准方面,我从来都是坚持原则不怕麻烦,不论是窗玻璃的尺寸与弧度,还是沙子的颜色与颗粒大小,只有在方方面面都坚持最高标准,才是礼敬上帝的最佳方式。

    此刻,湖面呈现明亮的碧蓝色,无异于最纯净无暇的蓝宝石,对岸就是一连串起伏不定的皑皑雪山,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格外耀眼。洁白——碧蓝——雪白——湛蓝,由暗到亮平滑过渡,如同构图简洁的抽象派画作,又如同节奏明快的交响乐章。

    说实话,我曾想过去改变某些雪山的形状,让这道曲线更漂亮一些,但我的首席科学家告诉我,这么干难度极大,而且会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那就算了吧,我安慰自己,无论它们是曲线还是折线,一样都是上帝的馈赠。

    我盘腿坐在椅子上,凝视着远处的雪山,试着去冥想它峰顶凛冽呼啸的寒风,去年我曾经登上去过,难度不算太大。但就在这时,视野中突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个东西最开始出现在湖畔,浮出水面后没有停留,直奔我而来,速度还挺快。远远看去,还有一幅白色物体跟在它后面迎风飘扬。难道湖里有什么“怪鱼”上了岸?我中止冥想,起身走到窗边。

    沙滩左右两边此时冲出四个黑色身影,飞快拦向那个奇怪的东西,该死!这些愚蠢的保安,他们把沙滩弄脏了!

    那个东西左冲右突,妄想突破保安的防线,但是没有用,它很快就被拦截下来。现在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不禁气笑了,哪里是什么东西,这分明是一个赤身**的男人!刚才跟在他后面随风飘扬的白色物体是一面旗帜,上面还写的有字。他高举旗帜,在包围圈中不断挣扎,保安不得不分别抓住他的四肢把他抬起来,还用那面旗帜裹住他身体。

    这场闹剧很快就闭幕了,视野内又恢复了平静,我坐回到椅子上,想了一会,按下手边的呼叫器。

    片刻之后管家就来了。他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走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刚才外面怎么回事?”我指了指窗外,努力不去看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沙滩。

    “对不起,先生”,他垂手侧立在我身边,“是一个本地人,从湖那边游过来的。”

    “他来干吗?”

    管家没有回答。

    “难道他是来参观的吗?”我笑了笑,想起了裹住他身体的那面旗帜,“旗帜上写的什么?”

    管家莫名地咳了一声,局促不安地说,“这里不欢迎你,先生。”

    “你说什么?”我提高声音。

    “先生,那面旗帜上写的是‘这里不欢迎你’。”

    他的头垂得更低。我明白过来,一定是那些本地人,从买下这片土地后,他们就明里暗里处处与我作对,就因为这些人,我命令建筑承包商沿着地界修了围墙拉了电网挖了堑壕,还沿墙种下了很多大树。这些大树把围墙掩饰得很好,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他怎么进来的?”

    管家又莫名咳了一声,“先生,他是从湖那边游过来的。”

    对,他刚才说过,我忘了。没有人敢从这么冰冷的湖水里游过来,所以当初临湖那面就没有筑墙。再说,湖上当然不能有墙,这会阻挡我的视线。是我疏忽了,我看了一眼窗外,在湖里放养一些鳄鱼怎么样?

    就在我沉思时,管家轻声说,“其实这几天本地人一直都在外面抗议。”

    “什么?你说什么?”

    “本地人一直在外面抗议”,他鼓足勇气抬头看着我,“就在大门外。”

    “他们因为什么抗议?”

    “还是那一套,先生。”

    我想起来了。他们一直反对我把临湖最好的地段用墙围起来,按照他们的逻辑,我虽然买下了这片土地,但是不仅要把这片土地中最精华的部分免费向公众开发,还不能把湖边那几栋破破烂烂的小房子拆掉,把原住民赶走,因为这是祖先留给他们的……哈!

    “为什么不尽快赶走?”

    “不好办,先生,他们在公路对面抗议,那里不是我们的土地。”

    “给镇警局打电话了吗?”

    “打了,先生,他们说按照法律规定,原住民有抗议权,他们也不好办。”

    “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管家低下头,沉默不语。

    “愚蠢!”我站起来,绕着椅子走了一圈,停下来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名字很拗口,我总是记不住。

    “赛巴斯蒂安?夏尔,先生。”

    “你被解雇了,夏尔先生。”

    他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就这样”,我挥了挥手。

    大约停顿了有五秒钟,他低声说了句“是的,先生”,然后转身、慢吞吞地朝外走。

    “等一下”,我喊住他,“还有两件事。首先,迅速把沙滩恢复原状;另外,请金博士2到这里来。”

    他僵在那里,转过身来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去吧”,我冷冷看着他,“我会把你的工资结清到今天日落前的,谢谢。”

    他微微点点头,佝偻着背向门口走去,这次,他终于走得能听到一些脚步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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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金过来的时候,我又看了一会电视。奥巴说的某些话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观点很新颖,以前从未听说过。我把视频回放到那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

    外面传来敲门声,“进来”,我高声回应,同时用遥控器关掉电视。

    “你找我吗,先生?”

    他居然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镜斜挂在脸上,大张着嘴,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休息得好吗?”我问。

    “还行,我一直睡得挺沉,直到你叫我。哇唔!”

    他惊呼一声,就像是刚睡醒一样,快步走到窗前,“你这里的风景太漂亮了!”

    我笑了笑,起码他的品味还不错。“想喝点什么?”

    “冰可乐就行。”

    房间里专门为他准备了冰可乐,我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他。“谢谢”,他心不在焉地接过,双眼仍然贪婪地注视着窗外,大口呼吸着仅存在于感官内的雪山上的新鲜空气。

    我和他并肩站在窗前,这个位置的视野更加开阔,远处的湖面和对岸的雪山仿佛带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有点过于强烈了,我朝后退了退,想起了把他找来的目的。

    “你听说过地球文明的宿命论3吗?”

    “什么?”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有人说”,我朝头顶指了指,“上帝把人类安排在地球上,就像农民把庄稼播种在土地里。人类离不开地球,就像庄稼离不开土地,所以人类必须要和地球同生长共存亡。这就是地球文明、或者说人类文明的宿命。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那个奥巴口中的“真神”,和我的上帝,是不是同一种力量。

    “唔……”金取下眼镜,用睡衣下摆擦了擦镜片,然后重新戴上。“宇宙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生命,蓝星人、白星人,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但是具体到地球人来说,确实没有在其他类地行星上发现相似的碳基生命,这方面科学界已做出了很多分析,比如日地距离适中,有适宜的温度;体积质量适中,有适合生物呼吸的大气;原始大洋的形成,有液态水存在。另外还有稳定的光照条件,安全的轨道运行空间等等。如果把以上作为人类出现的必须条件,那么我们确实在可观察的范围内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地球。

    “但是,最近有观点认为,地球其实也是一个生命体,它同样也在不断进化,也就是说,地球之所成为宜居星球,其实是与它所承载的生命相互作用、共同进化的结果,这其中人类的活动对地球环境影响最大。这个观点拓宽了我们的思路,也就是说,那些类地行星尽管目前看来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只要我们运用技术力量对它的环境进行大规模改造,未来也会变成第二个地球,这个过程或许……”

    “据说以地球为圆心,150光年为半径的范围内,都找不到第二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我打断他的话。

    “是那个蓝星人说的吗?”他瞪着我。

    这家伙确实聪明,我点了点头。

    “nasa公布的五颗最类似地球的行星中,最近的一颗距离我们只有22光年,格利泽667cc”,他小心翼翼地把眼镜戴好扶正,“其他几颗都在1000光年之外,意义不大。格利泽667cc也不是全部具备我刚才说的那几个必要条件。但是你忘了蓝星,蓝星人也是碳基生命,与我们本质上是一类人,蓝星上的环境也经过了亿万年的进化,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他们也有星际航行技术,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地球移民。我猜,他们应该不愿意。”

    我笑了笑,他不仅聪明,而且和我的思路总是高度一致。

    “这也没什么”,他猛灌下一大口冰可乐,抹了抹嘴,“我刚才也说过,某些类地行星尽管目前看来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只要我们对它的环境进行大规模改造,未来也会变成第二个地球,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火星。另外,我现在发现,金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说这种方式更加漫长,初期还不能大规模移民过去。”

    漫长不是问题,小规模也不是问题,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把蓝星人提供的可控核聚变技术用在火箭推动力上,这方面最近有进展吗?”

    “还是不行”,他摇了摇头,“我试过很多种办法,最终发现这个东西只是听上去很美好,但是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蓝星人很狡猾,他们可能早就预料到我们会这么干,所以多半在关键之处有所隐瞒,当然,或许他们也尝试过,发现此路根本不通。”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他有点得意地看着我,“我发现了它的另外用途?”

    “什么?”

    “可控核聚变作为高效稳定的能源,在未来的火星环境改造上会有大作用!”

    “哦?说来听听。”

    他兴致勃勃地解释说,“我们可以在火星上布置大量的小型反应堆,它比我们现有的任何能量来源都要高效,而且非常轻巧,不会增加火箭发射成本。有了这个东西,我们现在就能在火星上建起很多无人化工厂,它们源源不断地释放氯氟烃,让火星变得温暖,让融化岩层中的冰,一系列链式反应会大大加快环境进化,具体是这样的……”

    我再次挥手打断他,“具体过程不用说,我相信你。你告诉我,到底能有多快?”

    “原来的计划是100年,现在看起码能缩短二分之一”,他兴奋地盯着我。

    我忍不住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要再加点可乐吗?”

    “好的,先生”。

    我们离开窗边,回到房屋中间的椅子上,有一阵我没说话,金也沉默不语,专心地享受着他的冰可乐。在我冥思时,他从不来打断我,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蓝星人低估了我的能力,不对,是我从来没有向他们展示我的真正实力。即便他们提供的技术不能用作火箭动力,我现在也拥有“未来9号”——地球上迄今为止最强大的火箭和星际飞船组合,是我投资研发的。它不仅能够往火星、月球运送多达100吨的有效载荷,也能够载客100多人——而且可以重复使用、进行长期的星际旅行:平均每天3次发射,每年1000次发射,每次发射载荷超过100吨,每年就能将十万吨载荷或者十万人类送往预定轨道,这些物质足够在火星上建起第一个人类定居点。

    十年之内,在那块黑布完全笼罩地球之前,我能够将一百万吨物资或一百万人类送上火星。如果一切顺利,只要每年新建更多的“未来9号”甚至10号、100号、x号……,那这个数字还会成倍增长。

    我当然不会蠢到送这么多的人上去,有些人类适合生活在天上,更多的只配生活在地下。只要我有“未来9号”,谁能到新世界、谁只能留在地球上,到时候是我说了算,不,是上帝说了算,并由大天使代行它的责任。在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份名单,只是现在还不适合对外公布。

    新世界,多么动听的名字,一想到这个词我就激动不已,全身都在颤栗。全新的空气、全新的环境、全新的气味,高高在上、纯洁无暇,没有现在这个老旧世界的重重污染,没有垃圾,没有噪音,就像窗外的湖水和雪山,美好到神圣无比!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个老旧世界原本也不错,只是承载了太多毫无价值的“存在”。要不是政客们太过软弱无能,我们早就该动手了。已经反复计算过,维护这个世界运转只需要三亿人就足够了,把多余的全部清除掉,大规模使用替代机器人,让地球喘口气,它就一定能焕发新生。

    这么说还得感谢白星人,他们放出了那块黑布,给了我们天赐良机。想想那个奥巴说的,“全人类……”,外星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才是“全人类”、真正的“全人类代表”是谁,哈!哈哈!

    我不由笑出了声。金坐在对面,还在小口啜着杯里的冰可乐,他对我冥思过程中的种种表象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清了清喉咙,“‘未来9号’生产的还顺利吧。”

    “非常顺利,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喜欢他这种直截了当的回答。

    “但是有个小问题”,他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

    “你在担心蓝星人?”

    “是的”,他咧嘴一笑,“那个奥巴好像说过,他们会对大规模火箭发射进行干涉。”

    “不必担心”,我摆了摆手,“他们永远不可能完全了解人类,你专心去做就行。永生那块呢?有没什么新进展?”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挠了挠头,“先生,我之前向你提到过多次,用药物或者休眠技术来延长人类寿命是完全不现实的,这违背了最基本的自然规律,正式报告我也提交了很多份。”

    “我知道”,我朝他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他低着头小声说,“我们还在进行,没有多大实际进展,从那两个蓝雪孩子身上提取的基因4,也没有多大作用。”

    “继续努力,不要轻言放弃”,我严肃地说。有些事情还不能完全告诉他,在我的计划里,“永生”药物或者“休眠”技术其实都是个幌子,但我必须要不断地制造一些概念出来,不然,那些人凭什么为此慷慨解囊呢?

    “‘未来9号’以及后续型号的开发非常烧钱,我需要大量资金。”我看着他,话只能说到这里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其实我有个新想法……”

    “请说。”

    “如果我们不把‘永生’局限为**不灭,那其实有很多创新路径。”

    “具体点。”

    “先生,其实证明一个人存在的不是他的**,而是他的独立思维与意识。首先,你同意我的这个观点吗?”

    我点点头,“就像霍金。”

    “对对”,他兴奋地坐起来,“霍金早就丧失行为能力了,但他的大脑仍然活跃了几十年,换句话说,他的思维与意识能力支撑他多活了几十年。按照这一思路,如果我们能够把一个人的思维与意识,包括过往的记忆,全部都完整地抽离出来,安放在一个几乎永远都不会磨损的身体内,只要有恰当的能源供应方式,这个人相当于就获得了事实上的‘永生’。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不要再说了”,我猛地站起来,“多久能够实现?”

    他愣愣地看着我,“现在还仅仅是一个思路。”

    “马上去做!”我在屋里快步绕着圈,“我给你最高权限,所有资源任由你调配,马上去做,一刻都不要耽误!”

    他抓起杯子,又灌了一大口冰可乐,没有说话,只是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我走到他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肩,“你是个天才,是我认识过的最杰出的天才,不要怀疑自己,相信我说的话,马上就去做,只要你研究出来,我愿意成为你的第一个实验品!”

    他仰头望着我,眼镜的镜片反射着亮光,满脸都如同梦游一般的表情。

    “去干吧!”我一把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向门口。

    他还不知道,刚才他所说的,其实无意间解决了困扰我已久的另一个大问题——我们向哪里去?

    现在找到答案了。我强按住内心的激动,把目光转向窗外,湖面和雪山依然不变,多么安静肃穆的风景画。感谢上帝,这一刻实在是太神圣了!刚才的对话,必将被铭记在人类进化史的丰碑上,旁边还有大写的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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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胃口,一点都没有胃口,太阳已经沉到湖的右岸,湖面上大片金光不停闪动,远处的雪峰同样一片金碧辉煌,此情此景,就像是冥冥中显露的异象,在无声地放大着我内心的激动。我万能的、至尊无上的主啊,难道你也注意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吗?

    永生,永生?永生!还有什么比这个是我最梦寐以求的吗?就为这个简单的词汇,我愿意放弃尘世中的一切!财富、荣耀、地位、名望……我都能毫不犹豫地放弃,甚至我的肉身、血统与后代。如果能够“永生”,我还要血统和后代有什么用?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噗通一声跪在窗前,开始了最虔诚的祈祷——

    我的上帝啊,帮助我吧,帮帮我吧,就像你从前多次赐福与我一样,把“永生”赐与我吧。我发誓,我绝对不是要挑战你至高无上的威严,我连一丝一毫的亵渎意味都没有,我只想以此来奉献你、证明你、荣耀你!只要你赐我以永生,我必将你的善与爱如阳光一样播散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新世界与旧世界,两个世界都将全部沐浴在你的光耀之下!帮帮我吧!

    祈祷必须全神贯注,要达到忘我的境界,才能完成与主的沟通。我在心底最深处反复吟念着祈祷辞,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黑透了,远方的雪山顶上只有一颗孤星在陪着我。我擦干脸上的泪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腿已经麻木,在房间里缓缓走了好几圈才恢复正常。我按下呼叫器,半天都没人出现,这时才想起来,管家已经被解雇了。

    全身都像在发烧,轻飘飘的,脚踩在地上就像踩在气球上,头却昏昏沉沉,太阳穴跳个不停,胃里更是火燎火辣地痛。没关系,我安慰自己,喝点水、吃点东西就好了,等到“永生”之后,这软弱的**将永远不能再困扰我。

    慢慢走出房间,外面灯光昏暗,我喊了一声,没有人答应。该死!这个管家也太没诚信了,已经说过会把工资结清到日落前,难道他就不能等天亮后再走吗?为什么会这么急?

    我想起来了,是本地的管家协会推荐他来的,试用期间还算小心谨慎,我就把他留下来了。现在看来,这个人很可疑,说不定他私下还与外面那些抗议者有勾结,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总也赶不走,难道不正是得到了他暗地里的某些支持吗?必须要查清楚他的身份,虽然在我这里干的时间不长,但只要留心,他能发现很多不该他知道的事情。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怎么总是记不住?难道他不会用一个假名字来欺骗我吗?

    我凭着记忆来到厨房,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厨房里倒是很明亮,到处一尘不染,收拾的非常整洁。是的,杂乱与不整洁都是我不能容忍的,更不用说肮脏了。负责厨房的仆人看来很敬业,应该比那个管家好得多。

    我拉开冰箱,找出一些食材,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这是我最拿手的。味道依然很不错。我大口吃掉它,又到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杯水,像金博士喝冰可乐那样大口灌下,嗯,现在感觉好受多了。

    “不要辜负我”,我拍了拍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在我把你彻底换掉之前,一定不要辜负我。”

    胃里面不再火燎火辣地痛了,太阳穴也不再“突突”地跳,大脑又恢复了清醒。我满意地笑了笑,身体没有背叛我,只要给它适当的养护,在我放弃它之前,它一定会始终忠诚于我。对了,刚才忘了和金讨论,他准备用什么材质来制造我的新身体,好像他说过,“永不磨损的材质”,据我所知,这样的材质有很多,钛合金?碳纤维?还是液体金属或者石墨烯?

    还有,要记得提醒金,千万不能把我的新身体打造成“终结者”那样,那实在是太丑陋了,我要的不是那种……但他好像很迷恋这些,什么终结者、未来战士、x战警、机甲猎人之类,他这方面的品味实在不怎么样。务必记得提醒他,要找来最顶尖的现代艺术大师与他合作,共同来设计我的新身体。

    外面黑沉沉的,就像那块黑布已经扩散过来了,厨房的玻璃窗反射出了我的身影,我对着窗子来回转了转身,不错,这副身体相当不错,游泳、跑步、健身,常年不断、极有规律,让它强壮而又坚韧,既没有走形,也没有成为累赘。一份投入一份回报,十份投入百份回报,我坚信这一点。就算没有新身体,它还能再为好好工作几十年。

    但是,将来换上新身体后,该怎么安置它呢?对,必须要把它封存起来,凭借金的智慧,休眠一副没有思维、没有意识的肉身应该不是难事。或许将来会有人把它供奉起来以供瞻仰,以此纪念我对人类进化做出的历史性贡献。不,好像不太好,这并不符合教义,也许会招致非议。但是我可以把它捐赠出来,就用资助科学研究的名义好了,公益是个好生意,慈善也是,这么做不仅一点都不违背教义,而且我的肉身也会得到长期的妥善保管,其实已经相当于是被永久供奉起来了。而且,与那些邪恶的异教徒不同,他们供奉的肉身其实只是个象征,本人早就死透了。而我不一样,当我的肉身被高高供起来的同时,我本人仍然还好好的活着,并且会永远活下去。或许那时,我偶尔也会去探视一下我的肉身,看看它是否得到了妥善的养护,混在川流不息的前来瞻仰的人群中,旁观他们满脸的崇拜与敬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妙不可言了。哈!东方人好像专门为此发明了一个词汇,让我想想……“生祠”5,对,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窗玻璃,再次小幅度地扭了扭身体,高大、挺拔、强壮、坚韧,没错,作为一副注定会被供奉起来的身体,它各方面都无可指责、堪称完美!

    或许就让金用我的现在这副身体来改造呢?

    不不,还是算了吧,我随即否定了自己。

    首先,无论金用什么材质来打造我的新身体,它绝对都会比这副旧的要坚强可靠得多,饥饿、冷热、疲惫、劳累……所有这些困扰我的低级**都会统统远去,所有的伤病也会离我远去。在这方面,旧身体永远无法和新身体相比。

    第二,同时拥有了新身体和旧身体,我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分身”,甚至很有可能在新旧之间自由转换,这绝非梦想。听说历史上那些著名的独裁者都同时拥有多个“替身”,但“替身”怎么能和“分身”相比?“替身”不过是傀儡,是没有灵魂没有大脑的山寨品。而我的“分身”是另一个“我”,完整无缺、货真价值,1+1>2,两个真正的“我”,就比你们多出了整整一倍的时间,这意味着什么?我能买通时间!这可是举世公认的最平等、最自私、最无情的时间啊!

    第三,如果就用旧身体来改造,整个过程估计有点痛。我当然不是害怕痛了,金博士对待科学的态度堪称冷酷严苛,他的专注无人能及,但是这也意味着,他缺乏一些普遍的人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发现到他身上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又怎么会选择他,作为我的为首席科学家呢?

    注解:

    指各国为统一应对“黑布危机”,决议成立“特别委员会”,并在新加坡召开了预备会议,详见第四卷第190-192章;

    金博士,金斯顿,12个蓝雪孩子之一,投靠马克,成为le集团首席科学家;

    奥巴在预备会议上提出了“地球/人类文明宿命论”,详见第四卷第191章;

    le集团发现了两个蓝雪孩子,金斯顿以他们作为实验品,企图找到地球人与蓝星人基因结合的秘密。他还试图对何晓宇也这么干,但没有得逞。详见第四卷第161-164章;

    生祠是古代为活着的人建立祠庙,加以奉祀,对象多是官员,比如明朝大太监魏忠贤还活着的时候,他的生祠就遍布全国各地,连鼎鼎大名的袁崇焕也给魏建了一座。

第196章 真相很贵,人们消费不起/晓宇

    买菜、做饭、洗碗、收拾、看电视、睡觉、发呆,偶尔聊聊天……在关露那里住下后,这些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我既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眠,但是习惯性地陪着关露吃一点,她吃得不多,但厨艺很不错,我仅有的感官细胞还是能够尝出来的,而且我发现,每当我称赞她的厨艺时,她都会很高兴,当然,她也很聪明,从来不强迫我多吃。

    马克给关露安排了一个新职务——联络员,专门负责他与我之间的定期联络。她不用再去上班,le公司仍然给她发薪水。平时我俩大都呆在家里,中间我出去过一次,去看了马克正在建造的一座“地下堡垒”1。

    从那儿回来后不久,马克就通过关露把“地下堡垒”的修改设计图发给了我。在修改稿中,他把三分之一的套房改成了单间,每个单间都配有独立的洗手间和小厨房。另外,那些密密麻麻重叠在原洲际**发射井的所有居住舱都被调整了,由一米见方的小格子2变成了两米见方的大格子,这样,人们终于不用再爬着进去躺下,而是可以走着进去再躺下了。按照新的设计稿,每个大格子里都安装了抽水马桶,每层最下面的小格子改成了单独的储物空间,每一层还配备了公共浴室和公共厨房,当然,仍然没有更多的公共活动空间,绿化景观同样不存在。

    “为了以示对你的尊重,我亲自下令,做出了以上修改”,他在邮件中说,“居住舱变大以后,能容纳的人口数量急剧减少,但是通过单间的增多而得到了有效补充。人们在我的‘堡垒’里将生活得更加舒适体面,与此同时,每个堡垒能容纳的总人口数也不会改变,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是目前这种状态下的最佳选择。”

    “上面的联排别墅我没有做变动”,他说,“在未来的地下城市里,总要有一定数量的科学家、艺术家、学者与思想家,他们承载着延续人类文明精华的重任。我们理应为这部分人士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生活方式,以使他们不受困扰地为全人类服务,相信这种做法你是能够理解并乐于支持的。如果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我将按照新的设计稿进行全面调整,已建成的部分也会推到重来。你知道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把他的邮件逐字逐句看完,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上去都无比正确、不容辩驳,就像他说的,是“目前这种状态下的最佳选择”。我都能想得到他在写这封邮件时的从容不迫,甚至面带微笑。

    这与他说过的那段话形成了鲜明的映照,“说到底,这是发生在地球上的事,也就是我们人类自己的事情。我个人当然非常尊重你的意见,但是,有你们的帮助固然很好,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一定会找到最终解决方案。”他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这些话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3。

    大概是看到我脸色不太好,关露走到我身边坐下,关切地问:“没事吧?”

    我长出了一口气,“马克把地下堡垒的设计修改稿发给了我。”

    “是你要求他这么做的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上次参观过他的堡垒后,我曾经就一些问题提出过不同意见。但并没有要求他现在就改,只是要求他在今后新修的堡垒中不能再出现这些问题。”

    “那可真有点罕见”,关露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马克这个人非常固执,认准的事情必须要坚持,什么人劝都没有用。他对工作上的事情也非常严格,标准非常高,他提出的方案,下属必须要不折不扣地做到,差一点都不行。我知道,那个张先生都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也就是说,他能主动修改设计方案,甚至把已经建好的部分,也按照我提出的意见推到重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绝对是这样的”,她笑了笑,“在我看来,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在主动讨好你了。”

    “他为什么要讨好我?”

    “害怕你啊,你是无所不能的外星人啊,超出所有地球人的存在啊,差不多像神一样了。”

    看着她那笑吟吟的表情,我再次摇了摇头,“他不怕我,他给我说过,归根结底,这依旧是地球人自己的事情。”

    “哦……”关露咬着嘴唇想了一会,“那就是他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为此,他愿意改变自己给你留下一个好印象,以证明自己值得信任。”

    对,他也曾多次公开说过,“请务必不要对我带有任何偏见,最终你会发现,我们才是蓝星最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 4这句话我也记得很清楚,他在我们面前从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也正因为如此,才令我那种无力甚至屈辱感更加强烈。

    有一阵子我俩都没说话,直到我突然想起个问题。“你愿意长期生活在一个方格子里吗?”

    “什么方格子?”关露愣住了。

    “就是那种狭长的方格子,在里面翻个身都很困难,而且还层层叠叠的”,我把在“地下堡垒”看到的原始居住舱的样子形容给她听。

    她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像这样的地下堡垒已经成为人类最后的避难所,那我不介意住在这样的方格子里。就算条件有些简陋,我能想象的到,但是有总比没有强,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我注视着她的脸,那原本柔和的线条,随着她的话语逐渐变得坚硬刚毅起来。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眼神中的异样,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迎着我的目光,努力笑了一下:“别担心,我经历过比方格子还要糟糕得多的生活,我相信我能坚持下来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揽在我怀里。

    她蜷在我怀里时肩膀仍在微微颤抖,声音如同梦呓一般,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答应我,绍伊夫,答应我,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答应我,好吗?”

    我重重闭上眼,同时紧紧揽住她,蜷在我怀里的她其实非常单薄,就像没有一丝分量。

    ——————————————————————————————————————————————

    马克在电子邮件里同时也明确提出了要求,希望我们能再传送两项技术——地下掘进技术与混凝土快速成型技术,以加快“地下堡垒”的建设速度。我把电子邮件转给了奥巴,没多久他就回复了,比我预计的时间要快得多。

    “没问题,都给他。”

    我怔怔地看了一会这简短的回复,拨通了与他的连接。

    “干得不错”,他在视频里笑着说。

    “你看上去也挺不错的,会议开得成功吗?”确实,视频里的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很有精神。

    “非常成功”,他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经过还不算太漫长的唇枪舌剑之后,12个国家的代表终于达成了五项协议5,接下来他们会把这五项协议带回自己的国家,等待**最高层批准。”

    “那真得祝贺你”,我也不禁为他的乐观情绪所感染,“你肯定在中间起了很大作用吧?”

    “哪里哪里”,他谦虚地说,“我只是小小推动了一下,毕竟现实明摆在那里,那块黑布还在不断增长,稍微有点理性的地球人,都不难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段时间估计有的忙了”,他稍微有点夸张地叹口气,“肯定还要有大量的解释说服工作要做,我得频频往返于各国之间。”

    “这不正是你期望的结果吗?”我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刚才转给你的邮件认真看了吗?我们把马克提出的都给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担心什么?”他皱眉看着我。

    “不知道,没有明确的原因,就是有点担心。或许是见识了他修建中的‘地下堡垒’吧,我之前给你说过的。”

    “如果你有什么担心,那丛现在起就把马克盯紧点。”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管怎么说,马克的‘地下堡垒’现在走在了所有人的前头,也走在了各国**的前头,这其中肯定夹杂着他自己的私心和**,我们都很清楚他是什么人。如果你是担心这个,那就把他那些私心和**趁早制止住,比如像这次修改居住舱设计,你就做得很好。”

    我没有回答。

    “必须要加快进度了”,他沉吟着,“等他的‘地下堡垒’初具规模后,我打算带那些国家的代表来考察,然后在各个国家迅速推动此事,以‘特别委员会’的名义来推动。所以马克的地下堡垒就相当于一个前期实验品,我们要尽快从中总结各种经验教训,从设计到施工各个方面的优缺点和利弊,然后迅速推出‘改良版’,普及到世界各地。”

    我注意到,他一连用个几个“迅速”,看来他确实已经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上了快车道。

    他加重了语气,“你在其中的任务非常重要,你必须要时刻盯紧马克和他的堡垒,确保它们尽快建成。这对于全体地球人类来说都意义重大。你明白吗?”

    “明白了”,我闷闷地回答,停顿了一会,“能不能换个人来做这件事?”

    “为什么?”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惊讶。

    “也没什么”,我鼓足勇气说,“面对马克,我总有点不太自信”,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支持我坦陈内心那种无力与屈辱感,“既然这件事意义如此重大,要不然,换个人来做,效果可能会比较好。”

    他在视频里直直地盯住我,过了会才说话,“换谁呢?”

    “我不知道。或者是其他蓝雪孩子,比如三石和西卡。要不然,吴磊也可以。”

    “绍伊夫可不会这么说”,他微微摇了摇头。

    “可我不是绍伊夫!”我猛地提高声音。

    “他把自己的记忆全部传承给了你,也让你拥有了无与伦比的超能力”,奥巴平静地说,“所以,现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就是绍伊夫。三石和西卡没有你那样的超能力,他俩干不了这件事,吴磊同样没有超能力,再说现在他还被关在里面出不来。这件事只有你合适,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才能做好。”

    看到我僵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稍稍放缓了语气,“晓宇,我多少了解过去的你,也知道现在这一切对你来说挺难的,你承受了很多不该自己承受的东西。但是没办法,偶然性就是一切,你必须得接受。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努力去做吧,就算是为了绍伊夫,就算是……”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就算是为了小兰。”

    “不要说了”,我突然打断他,“我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

    “再见。”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随手切断了连接。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但我知道它依然在那里,在那个最隐秘的角落里,在那个即使绍伊夫的强大记忆也不能覆盖的角落。对此,我十分清楚。

    只是那个名字所对应的实体,已经永远、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关露推门进来,把一杯茶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奥巴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他同意了,把马克要的东西给他。”

    “哦”

    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失落,或许她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在第一次见识过马克开发的“地下堡垒”,并同奥巴有过交流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他所说的“蚁群社会”6,绍伊夫的记忆里并没有储存这方面的内容,为此我还专门找了很多相关资料。随着了解逐渐加深,我才发现,这个看上去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生物,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神秘之处。

    蚂蚁是地球上数量最多,分布最广的物种,在地球上至少已经生活了4500万年,比人类的历史要久远得多,事实上它们的祖先可以追溯到1亿多年前的中生代,和恐龙同一时期。随着环境和历史的变迁,躯体庞大的恐龙早已灭绝,而身躯细小的蚂蚁依靠集体的力量生存、繁衍,而今已成为一个鼎盛的王国,其数量在上百万种陆生动物中首屈一指。据说,把全世界的蚂蚁加在一起,其重量将超过脊椎动物的总重量。

    而且蚂蚁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比人类要强得多,在世界各地,除了南极、北极和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外,几乎所有陆地上都有蚂蚁生活,注意,是生活而不是存在。也就是说,它们的生活范围不仅覆盖了人类的全部居住地,甚至在人类至今仍然难以定居区域,如沙漠、沼泽、戈壁和荒原,它们也能够顽强地待下去并且繁衍生息。

    能做到这一点,靠的就是它们的群居生活结构。蚂蚁是世界上三大“社会性昆虫”之一,在蚁群内部形成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严格平等的社会结构。蚁后——唯一超然的存在,负责终生产卵、繁殖后代,哺育第一批幼蚁;雄蚁——为数不多的存在,负责与雌蚁交配;工蚁——数量最大的存在,负责建造和扩大保卫巢穴、采集食物、伺喂幼蚁及蚁后。或许初看上去这样的社会结构等级森严,一点都谈不上平等,但是仔细观察后我才发现,这样的结构是完全建立在功能性之上,唯一也是最高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整个蚁群的存活壮大。蚁后及雄蚁并不是靠着巧取豪夺而登上了高位,它们的地位纯粹取决于它们具备的功能。数量巨大的工蚁是没有生育能力的雌性,它们也不是被压迫与被剥削的对象,终日忙忙碌碌寻找食物、抵御外敌,就是为了那个唯一的最高目的。在我看来,蚁后、雄蚁和工蚁都是在用自己的劳动来定义自己在群体内的存在价值,这才是真正基于分工不同的严格平等,而不是像人类社会那样,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工蚁的寿命非常短暂,在觅食的路上就可能遭遇意外死亡;雄蚁的寿命更短暂,在与雌蚁交配后就会死去,而一只蚁后的寿命可以长达二十五年,相对于工蚁和雄蚁来说,这样的长寿已经近乎于永生了。但这种“永生”并不是纯粹的享受,一只蚁后一生要产下几万、几十万粒甚至更多的卵,这样才能保证蚁群的存活,同时不断发展壮大,分化为新的蚁群。而且蚁群中的第一批幼蚁没有其他食物来源,完全依靠蚁后自身携带的能量为食。只有当第一批工蚁长大并能外出觅食时,蚁后才能专心产卵,接受工蚁的供养。

    可见,蚂蚁其实是一种进化得非常先进的社会群体,某种意义上,它们比人类社会进化得还要彻底。像马克这样的人以及他代表的势力,竟敢自诩为“万国之上的隐形王国”,或许他们也曾经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辛勤付出,在推动人类文明进步方面做出了某些贡献,但是在攫取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之后,他们就勾连起来,采用各种手段固化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同时设置种种壁垒阻碍后来者超越他们。如果他们也算是人类社会中的“蚁后”,那也是那种只想一次产卵就能终生享福的蚁后,为此甚至不惜阻碍整个蚁群的壮大、牺牲整个蚁群的利益来填充自己的贪婪。我知道,在大自然中的真正蚁群里,绝对没有这样的“蚁后”!

    我发现,蓝星人的社会结构其实与蚁群非常相似,由于某种天赋的功能性(对于蓝星人来说就是代代相传的家族记忆),不同的蓝星人拥有不同的社会分工,承担不同的社会工作,但是所有的蓝星人都是严格平等的,所谓的“地位”不同只是“分工”不同。之前我就发现,奥巴很尊重绍伊夫,绍伊夫很尊重司令官,司令官对他们也都同样尊重,这种尊重是发自本能的,并不是做做样子。而且,在绍伊夫没离去之前,他对待奥巴的态度与其说是上级对待下级,不如说是老师对待学生。当绍伊夫离去时把他所有的记忆传承给我之后,奥巴对待我同样像是老师对待学生,在他成长的经历中绍伊夫教给他的,他都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这不仅仅是基于分工不同的严格平等,更带有某种互相哺育、互为师徒的更复杂的社会关系,比蚁群的社会性进化得更加先进彻底。

    据我所知,白星人的社会结构同样建立在严格的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的基础之上,但仍然还保留着社会分工之外的其他不平等,比如地位超群的大祭司、世袭的元老家族、将军、高级术士、牧首们,以及与之相对应的茫茫“底层白星人”,还有那些殖民星球上的原住民。他们的“元宇”出现后,更是批量制造出了大量的“新人”,这些“新人”完全是新出现的物种,在白星上没有一点社会根基,但是却因为对“元宇”的绝对忠诚而获得了特殊待遇,某些方面比其他白星人拥有更多特权,也造成了白星族群的进一步分化割裂。这就使白星人的社会结构异常复杂、混乱,甚至岌岌可危7。从这些方面来看,白星人的社会倒是与地球上的人类社会有更多的相通之处。

    我始终不能明白,同处于一个星系之中,相隔的如此之近,为什么蓝星和白星会发展出完全不同的社会类型,进化出完全不同的文明程度,而且数百年都相互为敌。但是看看地球上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70多亿地球人被分割在两百多个国家内,每个国家的社会类型和文明程度千差万别,如果以主流国家的标准来评判,这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还处在“黑暗时期”。地球上蚂蚁的数量比人类要多得多,但不管蚂蚁生活在哪个半球、哪个大洲、哪个国家、哪个村庄,无论哪片土壤之下,它们的社会结构几乎都是完全相同的,都是4500万年进化后的最优选择。为什么我们人类,这个看似比小小蚂蚁强大得多的物种,同样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却又分化出如此巨大混乱的差别呢?

    难道是因为我们进化的时间还远远不够吗?

    奥巴对此却很乐观,他甚至认为,当那块黑布无法被消灭,进而笼罩住整个地球后,人类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转入地下,所有人终生都活在一个个地下堡垒里,就像伟大的蚂蚁那样。到了那个时候,地球人的整体生存和文明繁衍是第一位的,一切不利于这一最高目的的障碍都会被革除掉。以前存在于地面上的人类之间的种种差距,如阶层、地位、财富、收入甚至年龄、智商、容貌、体质等等,转到地下之后,可能都会被抹平,人类的整体社会结构也会随之发生极大变化,真正进入到以功能性为唯一区分、以整体存续为最高目的单一社会,变得几乎与蚁群社会高度类似了。

    这到底是人类文明的大进步还是大倒退?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在每一次重大危机中,文明如果不被灭绝,总是会浴火重生。既然人类文明在五百万年的进化历程中挺过了一次又一次重大危机,而且越来越繁衍壮大,那我更愿意相信后者。毕竟,相比于蚂蚁4500万年的历史,人类社会总体还处于青春期。

    ————————————————————————————————————————————

    此后我与马克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既然奥巴已经把他的“地下堡垒”定义为试验品,那么不管好坏,它都能为未来的大规模推广提供宝贵的经验和教训,我必须得把他“盯紧点”。

    马克没有食言,在建的三座“地下堡垒”,都按照他发给我的修改设计稿进行了全面整改,已建成部分也全部推倒重来。奥巴如约传送了他要求的两项新技术——地下掘进与混凝土快速成型,在这两项黑科技的加持下,三座“地下堡垒”的建设速度大大加快。

    我第二次去那座“样板堡垒”8的时候,上面的地表地貌已经大变样,马克邀请我登上直升机盘旋在空中,他一一指点给我看,眼前的一切都令我深深震撼:大片的向日葵田现在被切割成了许多小块,地底挖出的大量泥土堆积在地面,形成了一座座小山,传送带还在源源不断地把挖出的泥土运送上来。平原远处配套修建了核电站、炼钢厂和机械厂,小山中间也建起了多座加工厂。所有厂区之间都由宽阔的道路连接,一辆辆重型卡车满载着矿石从远方驶来,又把加工好的居住舱和其他房屋构件运送到堡垒入口,连绵不断的车队轰鸣甚至盖过了直升机的旋翼声。

    从高空俯瞰下去,原本寂静的大平原就像是架起了一口沸腾的大锅,无数钢铁、岩石与泥土在锅里上下翻涌,重新构建起完全不同的人工世界……这一幕让我久久不能忘怀,我敢肯定,自从地球诞生以来,人类对这片原野的改造,从来都没有如此深刻过。

    马克告诉我,“地下堡垒”的所有房间现在都采用预加工方式,先由掘进设备在地下挖出大小合适的洞,再浇灌混凝土迅速成型,然后再把地面加工厂生产的房屋构件送下来,现场装配施工,一个个房间很快就能完成,建设进度大幅提升到原来的二十倍。因此他准备扩大这座堡垒的规模,由原来的容纳六万人整张到二十万人。他已经对堡垒周边的地质状况进行了深入勘探,完全支持扩建计划。

    直升机降落在一座小山上,马克挥手朝着山下划了个半圆,“何,现在这一切都得感谢你们,特别是你。要不是你们提供的这些顶尖科技,堡垒的建设速度根本不会这么快,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在一锹锹地挖泥巴呢,哈哈!”

    他兴奋地看着我,“你知道吗?为你看到的这一切提供动力来源的,包括那六百辆重型卡车,都来自远处那座核电站,它同样采用了你们提供的可控核聚变技术。正是因为它,整个堡垒的建设成本极大降低了!”

    “很壮观”,我点了点头,还沉浸在震撼之中,由高空回到地面,就像置身于那口大锅的锅底,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不得不说,马克确实务实高效,在吸收、转化和利用我们提供的技术方面,他总能做得最充分。

    看着眼前巨大的施工场面,我突然想起个问题,“这么大的规模,外界不可能一无所知吧?你们对外是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马克诡异地笑了笑,“只是隐瞒了事实的最关键部分。我们对外声称,要在这里建设一座地下城市,作为未来移民火星、建设人类定居点的提前探索。关于那块黑布的事,我们可一点都没说。”

    “就没有人怀疑吗?”我知道,那些“wkt”组织在美国闹腾得挺凶,几乎每周都在各大城市组织游行示威,马克在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其实那块黑布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可以说,已经陈旧到没有一点热度可言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何,最好的保密方式只有一个,就是不断抛出新的‘秘密’出来。用新的假‘秘密’冲淡旧的‘秘密’,用大量的假‘秘密’掩盖唯一的真‘秘密’,不管多么荒诞、多么离奇、多么自相矛盾都无所谓,反而越这样越好。因为大众喜欢这些东西,他们真正在乎的不是真相,而是永远都有新的谈资。”

    “你就这么笃定吗?”

    “请相信我”,马克咧着嘴笑了下,“追逐真相几乎是一件奢侈品了,对于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虽然对真相也非常关注,但是持久度却非常有限,没办法,因为他们首先得要生存,每天早上醒来,就有一份份新的账单等着去付呢。真相很贵,他们消费不起的。”

    冷静,我暗暗告诫自己,先冷静下来。

    “但是你没有办法掩盖那块黑布,它还在不断增长。”

    “那又怎么样呢?”他把双手摊开,“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只能面对咯。到那时候,唯一拥有大量终极避难所的人是我,他们会求着向我掏钱的。”

    那种熟悉的无力和屈辱感,再一次渐渐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出来。

    等一等,且慢,我刚才好像遗漏了什么,就在刚才,他无意间说过一句话:“……一座地下城市,作为未来移民火星、建设人类定居点的提前探索……”是的,他说过,不断用新“秘密”来掩盖旧“秘密”,但这句话绝非偶然。

    “你还在秘密推进‘y计划’9吗?”

    “你说什么?”他愣了愣,像是完全不理解我在说什么。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我。“我说过,那只是一个借口,否则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大兴土木。这只是一个完美的借口罢了,何。”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真相”,他嘟囔了一句,清了清喉咙,“我该怎么向你解释呢?何,为什么你不能把‘y计划’看做是应对危机的另一种选择呢?一个有益探索,或者说,一个可供选择项?”

    “绝对不行”,我摇了摇头。

    “何”,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们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和理由是什么?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是外星人,是在进化方面远远超越了人类的高贵物种,所以你们就要对全体人类做出虚幻的承诺,担当起起虚幻的使命和责任?”

    我沉默不语。

    他看了看我,用力踩了踩地面,又伸手指向天空,“总有些人要生活在地下,有些人要生活在天上,这不仅是人类社会迄今为止的理性选择,也经得起历史与科学的验证。好好想想吧,何,我们、包括你们,对那块黑布可能带来的后果都一无所知,如果到了那一刻,地下堡垒并不能庇护人类,而你们又不允许部分人移民火星,人类文明就此毁灭,谁来承担后果,你们吗?我很担心,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最后会把事情全搞砸的。我非常担心。”

    “我不管你怎么看,也不管你的理由多充分”,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他惊讶地注视着我,突然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同时拍了拍我的肩,“好了,何,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也用不着为还未发生的事情而担忧,还是让我们回到眼前,来讨论点开心的事情吧。”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到了这种时候,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开心的话题吗?

    “有的,有的”,他就像是看穿了我内心在想什么,微笑着说,“鉴于你们在技术方面提供的大力支持与帮助,因此我考虑,在未来的地下堡垒中,你们应该占有一定股份。我心里有一个数字,但是先听听你的想法吧。”

    我简直有点目瞪口呆了,“股份?”

    “是的,股份”,他收起了笑容,很认真地说,“不仅仅是目前在建的三座,还包括今后所有由我开发的地下城市,这些堡垒或者说城市未来产生的一切收益,你们都有份。我相信你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份收益相当惊人。”

    “我们不要股份”,我说。

    “我是认真的”,他说。

    “不要股份”,我摇了摇头,“你就把这当成是外星人的虚荣吧,如果实在难以理解的话。”

    他的表情凝固了,探究式地看着我,好一会都没说话。我没有再理会他,望着山下,那条源源不绝的车队依然逶迤排列在大平原上,好像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马克在我身边轻轻咳了一身,“何,你刚才说的话,能代表奥巴先生,还有其他那些蓝星人吗?抱歉,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或许是你的高层。”

    我点了点头,“你放心,完全可以代表。”

    他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小心地说,“那我们最好签一个书面协议。”

    “没问题”,我转过头,“我可以代表蓝星与你签署书面协议,但有一个条件。”

    他抿了抿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请说吧,何”。

    “我们会在世界各国推动修建这样的地下堡垒,作为人类的终极避难所,到那时,你必须毫无保留地提供设计图纸、建设工艺、流程以及遇到的各种经验教训,不管用得上用不上;而且,必须全部免费,不得索要任何报酬。”

    他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没问题,我保证将地下城市的建造过程全部公开。但是我也有个条件,其他国家的地下城市工程,我的公司都要参与进来。”

    大概是看到我皱了皱眉,他飞快补充说,“在同等条件下,我们有优先参与权”。

    “再说吧”,我淡淡应了一句。

    “何,你真是个商业天才”,他重重地拍了我一下,兴高采烈地说,“和你做生意真的很愉快。”

    我没有回答。但是奇怪的是,在我和他之间始终挥之不去的那种无力甚至屈辱感,到现在为止,好像少了很多。

    我们肩并肩站在山上,眺望着下面那口始终都在沸腾的大锅,太阳明晃晃地在头顶照着,远处的大地升腾起阵阵尘土,一辆辆载重卡车穿过漫天尘土又消失不见,那些不锈钢制成的房屋构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大地上流淌的一道发光的钢河。

    人类把铁矿石从地下采掘出来,通过巨轮和车队运送到这里,在由核电站提供能源的高炉里冶炼成钢锭,又被车队运送到一个个加工厂加工成房屋构件,再输送到地下装配成型,组合成人类的最后避难所。这一过程无比复杂又极端简洁,充满了无数偶然又蕴含着终极的必然……这就是人类,我在心中默念,这就是人类创造的文明,这就是人类存在的价值与证明。

    “看看这一切吧”,马克在身边高声赞叹,声音里充满了激情,“何,这是我们共同创造的杰作。我敢说,自从唯一的上帝创世纪以来,再没有比眼前这一切更伟大的事业了,甚至连诺亚制造方舟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对,我们就是新时代的诺亚,这里就是未来的方舟。多么幸运啊,我和你注定要列入人类史册,甚至宇宙文明的史册,都要为我们记上一笔!”

    “你错了”,我平静地说,“即使没有你和我,这一切同样也会发生的。”

    ————————————————————————————

    注解:

    马克在美国率先启动了三座地下堡垒建设,何晓宇第一次去看过的那座位于美国中部大平原,是利用一座废弃的洲际**基地改建的,详见第四卷第177、178章;

    在最初的地下堡垒中,马克设计了许多一米见方、两米来长的小格子,就像日本的“胶囊旅馆”那样,作为相对廉价的人类避难所,遭到了何晓宇的强烈反对;

    何晓宇第一次参观地下堡垒时与马克的对话,详见第四卷第177、178章;

    同上;

    由于奥巴的强力干预,参加“特别委员会第一次预备会议”的12国代表终于达成了五项协议,事态正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详见第四卷第192章;

    何晓宇对在地下堡垒看到的一切十分愤懑,向奥巴倾诉。奥巴劝他说,这说不定是一个契机。详见第四卷第178章;

    白星上发生了系列政变,大祭司回城,“元宇”被驱逐,大祭司推出激进的改革举措,本人遭到暗杀,将军21上台,推行严厉的统治……本书第三卷对此有详细叙述。但何晓宇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推论出白星的社会结构非常不稳定;

    即何晓宇第一次参观的那座地下堡垒,马克把它作为样板工程;

    为了应对黑布危机,马克同时推进三项计划,“x计划”即堡垒计划,人类转入地下生活;“y计划”即逃离计划,少数人类移民火星,绝大部分人类留在地球上苦苦挣扎;“z计划”即休眠计划,让人类大规模休眠,直到找到破解那块黑布的方法。详见第四卷第163章。奥巴、何晓宇包括吴磊极力发对“y计划”,甚至为此成立了“蓝盟”,这部分故事详见第三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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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雪之子介绍:
在遥远的90光年之外,蓝星人和白星人同时盯上了地球,为了争夺12个蓝雪孩子和他们携带的记忆水晶,一盘漫无边际的棋局徐徐展开……当那块黑布笼罩住整个地球时,人类舞台的灯还能点亮吗?蓝雪之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蓝雪之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蓝雪之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