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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方还远     蓝雪之子txt下载     蓝雪之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1)自生自灭吧

    刘老师来看我大约半年过后,何晓宇这小子也来了。

    那段时间我被转移到了一个像是山洞的地方,这个山洞很大,像是把整座山都掏空了,里面还分了好多层。我们先是乘飞机到附近一个小机场,然后又换上直升机才到洞口,进山洞后又坐汽车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最后才安顿下来。而且这个洞里居然还配的有电梯。

    我呆的地方在山洞最底层,里面空间高大、通风良好,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到了这里后,那些黑衣人也不再24小时跟着我了。我呆在里屋,他们基本上都呆在外头。说是里屋,但也分了几个单间,客厅、餐厅、卧室、卫生间应有尽有,比我家那个两居室的房子还要大得多,配得有冰箱、电视机、电脑(当然不能上网),还有全套的健身器材,估计他们是害怕我被关废了吧。

    我现在的生活也比以前有规律得多了。每天早上7点准时起床(他们给了我一个闹钟),7点半早餐(他们给我送过来),早餐后翻翻报纸(报纸上总是形势一片大好,没有丁点黑布的消息),然后再上跑步机跑跑步,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午餐后我会睡个午觉,起床后给自己泡杯茶,再看会书(还是那些书,慢慢我也能看进去了),然后再做会器械锻炼,再跑会步,就到晚餐时间了。饭后我在房间里散散步,再挑部老电影来看(没错,他们给我抱来了很多dvd,看完后再换一批),晚上10点准时上床睡觉。这种日子我原以为退休后才能享受到,托那块黑布的福,我现在算是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

    那天下午,我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现在我已经能一口气跑上10公里,中间不带停顿的,虽然圈速还有些慢。跑了10多圈后,感觉非常好,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圈速提高点,就听见有人在旁边说,“你不累啊?”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侧过头一看,“晓宇!”

    “小心”。刚才这一回头一惊喜,我差点被跑步机带得摔下来。他就势扶住我,把毛巾递给我,我接过来擦了把汗,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怎么跑上步啦?”他有点奇怪地问,“从来都没看你锻炼过。”

    “嘿嘿,这不是无聊嘛。再说,我也是为出去作准备嘛。”我压低声音,用手指了指外头,“没人发现你吧?”他摇了摇头。

    我胡乱擦擦汗,赶紧拉他在傍边的椅子上坐下,“外面怎么样?”

    “还是那样”。他看我一眼,“哦,叔叔和阿姨都挺好,你老婆和儿子也挺好。”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没想到他就只有这么简单地两句话,然后就抱着膀子,扭头四处打量着,“胖子,你这个地方还不错。”

    “嗨!”我有点着急,“何晓宇,你偷偷溜进来就跟我说这么两句啊?再多说点呗,组织现在发展得怎么样啦,那些科学家找到破解黑布的办法没,社会上对黑布都有哪些说法,你找其他的蓝雪孩子顺利不,这些你倒是具体给我说说啊!”

    “黑布还在增长,人类还没有找到办法”,他低着脑袋,像是有点不耐烦,“其他的我没怎么关心,都是刘老师、三石、西卡他们在忙活。”

    “那你这么长时间在干嘛呢?”

    他扬起脑袋,长叹一口气,“我没干嘛,就在找其他那些蓝雪孩子,不过一个都没找到。”

    “你有没有认真找啊?”

    “认不认真,反正就那样吧。没多大希望。”他偏过脑袋,不再搭理我。还是以前那个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怂样。

    “你!”我气得站了起来,正想骂他几句,突然发现他看上去有点不太对劲,整个人显得很潦草,头发乱糟糟的早该剪了,胡子也没刮干净,穿得还是我上次见他时那身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

    “何晓宇,你小子怎么啦?看上去有点不大对啊。”我又坐回到椅子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终于把脑袋转过来,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没说话。

    “到底怎么啦?你说话呀。”我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

    “没什么”,他用手搓了搓脸,“就是昨晚做了个梦,醒过来后,就特别想来看看你。”

    “什么梦?”

    他愣愣地盯着眼前,好像那里有个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像是我们上学那会,我一觉醒来,发现太阳已经老高了,我就奇怪闹钟怎么没响,这下肯定迟到了,然后我就赶紧起床穿衣服,背上书包就往学校跑。跑到学校我一看,整栋教学楼都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我冲进教室,教室里也是空荡荡的,你们都不在,这时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学校不上课啊,然后我就往楼下走。走到操场的时候,我听见背后有人喊我,‘晓宇、晓宇’,我回头一看,是小兰,她站在楼顶上,朝我使劲挥手。我觉得奇怪,她怎么跑到楼顶去啦,我就又转身朝楼顶跑。等我到了上头,发现上面一个人都没有。”

    我等着他往下继续,他还是愣愣地看着前头,那眼神就像是还在梦游,“我在楼顶到处找,也没看到她,我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回答,我正着急呢,又听见她一声声在底下喊我,我走到楼顶边缘上,看到她站在操场里,我又往楼下跑,到了操场,她又不见了。我站在操场上,虽然是大白天,但是感到非常害怕。就在这时,她好像又到了楼顶,在那里不停喊我。我又朝楼顶跑,就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但始终没有找到她……”

    “后来呢?”

    “后来我就跑醒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默默点了支烟。都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没想到却越陷越深。

    “给我一支”,他把手伸过来。

    他以前从来不抽烟。我摸出一支递给他,帮他点上,他抽烟的动作看上去还不生疏,没有呛着,也没有咳。

    “你现在开始抽烟啦?”我问他。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偶尔抽一支。”

    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抽了一支又一支,房间里安静极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低沉的“嗡嗡”声。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第四支烟抽到一半,我把它摁熄在烟灰缸里,清了清喉咙,

    “晓宇,你得振作点,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认真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头也不抬地说。

    “另外,据你之前说的,小兰只是跳进了那个大黑球,就是白星人那个圣石。她到底是死了,还是被带到了其他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他没有回答,整个人都佝偻在椅子上,被烟雾包围着,看上去特别凄凉。我说到“死”的时候,他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既然还有希望,那我们就不该放弃”,我硬着头皮说下去,“说不定哪天她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毫发无损,而且比以前更精神了呢。在她回来之前,你得不停努力啊,不然她回来后万一问起来你这段时间在干嘛,你怎么说?”

    他轻轻笑了笑。“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我真愿意和你换一下,你出去拯救世界,我就呆在这里。这里挺适合我的。”

    “但问题是你没有”,我又有点激动,“那个蓝星人,他死之前把他所有的记忆全部传给了你,而不是我!他绝不是随随便便就传给你了,一定是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愿,把他没能完成的事业接着干完。不光是他,刘老师、我,还有三石、西卡,我们都对你抱有很大希望,岂止我们,全人类都在看着你,我这话一点都不夸张!何晓宇,你小子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这样下去,不仅对不起我们,对不起刘老师,更对不起那个蓝星人、对不起小兰啊!”

    他拿起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我知道,我知道我该做点什么,可我就是提不起精神。胖子,昨天晚上醒来后,我在床上坐到天亮,心里很难受。我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是我找谁说呢?刘老师?三石?西卡?他们都不合适,想来想去只有找你。给你说说,我能好受点。”

    那烟头已经烧到他手指了,但他好像浑然不觉,也像是感觉不到到痛,还是把它夹着,手微微在抖动。我劈手把快要燃尽的烟头夺下来,丢进了烟灰缸。

    他的手又伸向旁边的烟盒,我一把把它扫到地上,然后重重地踩上去跺了几脚,“不要再抽了,我也不抽了!何晓宇,你一天不振作起来,我就一天不吸烟!”说完之后我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他瞟了我一眼,“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用手指着他,气得手都在哆嗦,“何晓宇,你这是在侮辱我你知道不?你再这样,小心我揍你!”

    他还是那么轻蔑地瞥着我,我再也忍不住,“呯”地一下挥拳出去打在他肩上,但是这拳像是打在了一只气球上,他只是晃了晃,屁事都没有。

    我挥出一拳又一拳,他根本就没有躲闪,但是每一拳都像打在了气球上,拳拳落了空。我的拳头没有感受到一点反馈,也丝毫不觉得痛,但是每一拳都像重重捶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再也没有力气打下去了,他才伸出手,很轻松地挡住我的拳头,“要跟我打架,你还得再练练。”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一屁股坐在地下,声音像是被胸里面一股气噎住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以后不会来看你了”,他站起来,“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白费力气。”

    等他消失了很久以后,我还坐在地下悄没声地哭着,哭着哭着就饿了。我看看墙上的钟,他们快要给我送晚饭了。我赶紧爬起来走到卫生间。洗脸的时候我看了看镜子,两个眼肿得像个鸡蛋,但是脸好像瘦了。我又仔细看了看,确实,脸上的肉掉了不少,整个轮廓也变得相当坚毅。

    就让他自生自灭吧,我想。我还得好好活下去,顽强地活下去。

    必须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2)三股势力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报纸每天都在送过来。除了形势依旧很好之外,呼吁节约资源、杜绝浪费的声音开始多起来。专家们热衷于讨论肉食替代品、人造鸡蛋、人造猪肉、人造脂肪和蛋白质,这类研究好像成了非常热门的学科,不断有新发明、新成果被报道出来。探索宇宙、移民外太空的消息也逐渐多起来,还有说什么人类居然成功地捕获了一颗小行星。但这些消息都闪烁其词,一看就知道是极力在掩饰什么东西,又极力在放大什么东西。这套我懂。

    另外还有一些变化来自那些黑衣人,他们口风依然很紧,几乎不可能从他们嘴里里套取什么有效信息,但是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越来越严肃,像是遇到了什么**烦,而且是他们根本无法应对的,不再像以前随时都是一幅镇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了。

    有一次,两个黑衣人在外面悄悄聊天,被我听到了。

    一个人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另一个回答,“还有父母、老婆和两个孩子,我也一年多没见到他们了。”第一个又问,“听说马上要实行配给制了,也不知道够不够?”第二个叹了口气,“填饱肚子应该没问题……不说这个了,努力向前看吧……”

    刘老师最后一次来看我,我问他配给制是啥意思,他叹了口气,说那意思就是以后基本生活物资,像水电气油、食品饮料这些不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了,而是按计划配发,人均限量供应。不过还没有大规模推广,只是先在部分军队和公务人员中试行,市面上还在维持供应,但时常缺货。特别是原来那些奢侈品,在黑市上更是被炒到了十几倍的价格。

    “但是离全面实施也不远了”,他紧皱着眉头,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高层已经下定决心,地球人今后要过苦日了,我也不能经常来看你,你多保重吧。不过我预计,他们也快要把你放出去了。”

    我默默点点头,他以前说过,把我放出去的可能只有两个,要么成功找到破解黑布的办法,要么到那块黑布怎么都瞒不住的时候,现在看起来,多半是后者。

    “外面形势不太好”,他说,“那块黑布现在已经接近100个平方米,前段时间,有个好事者给黑布拍了张照片,用的是普通的家用天文望远镜,还把照片放到了网上,虽然各个国家的**部门目前都在严格封禁这些照片,但是这种东西一被放上网,就怎么都封禁不了了。”

    他把照片显示给我看,照片挺清晰,在一片苍白的背景中,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块,看上去就像天空中开了一个洞,或者说,像是天上张开了一张黑色的大嘴。

    “还有些看上去更恐怖”,他说,“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私底下在传播这类照片,这些人基本上都和极端组织有瓜葛,能量还不小。”

    “你说的这些人,是不是都是在‘逃离计划’上跳得最凶的?”

    他抬头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想到了”,我冷笑一声,“他们就算不是极端组织的发起人,一定也是幕后黑手,这两股势力迟早会同流合污。什么末日审判啊、人类有罪啊、信教主得永生啊,这些不过都是幌子,他们的真实目的就是搞人搞钱,让信徒们乖乖把钱财交上来,死心塌地为他们当牛当马,到最后,那些教主们倒是溜之大吉了,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

    “不错啊吴磊”,刘老师赞许地朝我点点头,“想不到你还挺聪明,只听我提了一句就能反应出这么多来。”

    “哪里哪里”,我故作谦虚地说,“犹太人有句话,能花一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半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命运注定是截然不同的。中国也有句老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我主要靠的是名师指路。”说完之后我瞥他一眼,也不知道外星人能不能听懂我拍得如此巧妙的马屁。

    “哈哈”,聊了这么久,他第一次笑起来,颇显得意地搓了搓手,“我也不是什么名师,就是不愿意看到地球和人类就这样凋谢了。希望还是有的,也不用那么悲观。”

    “对了,咱们的组织现在怎么样啦?”我问。

    “不怎么样”,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你知道,我们组织的信念就是坚持希望、大力自救,相信人类有办法度过这次危机。但是到目前为止,人类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高能激光、电磁炮、***、**,还是一点用都没有,人类所有的核武器加起来,能把地球毁灭10次,但是却对付不了一块小小的黑布。有些科学家异想天开,居然提出要引来一颗小行星把那块黑布撞飞,姑且不说人类现在有没有能力改变小行星的运行轨道,如果稍有不慎,这颗小行星没有对准黑布而是撞到了地球上,那可是自恐龙灭绝以来最大的危机啊。但是,有一个国家居然批准了这个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做试验呢。”

    “他们真是昏了头了!”

    “也不能怪他们”,刘老师叹口气,“死马当活马医,这不是你们的口头禅吗?蓝星也一直没有找到有效的应对办法。正因为如此,人类对我们组织渐渐失去了信心,我们发展会员越来越艰难,每次组织活动时,以前那些老会员,也总有些人借故不来参加了。”

    看不到希望,不失去耐心才怪,地球人又不都是像我这这样的傻子。我心里在想,这话却不敢说出来。

    “我们甚至想抛弃前嫌,主动与白星人的‘元宇’联系,请他们一起来想办法,但是就在不久前,‘元宇’居然被白星人驱逐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这谁能想得到呢?”他像是没注意到我的情绪波动,还在接着说。

    “你说的‘元宇’,是不是就是白星上的那个最高统治者?它有那么神奇吗?”

    “对”,他点点头,“‘元宇’最初是白星人创造的高级智能,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一个超大型ai,最后白星反而被它控制了。白星人在‘元宇’身上投放了海量资源,也得到了许多许多回报,它的能力确实非常强,某些方面连我们都赶不上,而且差距还越来越大。幸好它被驱逐了,不然估计我们蓝星最后也要沦为它的统治之下。”

    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想了想,“刘老师,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事,你开始计划没有?”

    “什么事?”他怔怔地看着我。

    外星人心可真大。“就是你上次来看我时,我给你说的,一定要想个办法,彻底断了逃离地球的那些人的念头,你忘啦?”

    “你说得这个”,他有点犹豫,“我后来想想了想,办法倒是有,但是代价太大了。”

    “代价再大也得抓紧干!”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行,这个时候不能激动,得冷静!

    “刘老师,我跟你分析一下,现在人类中有三股势力,以我们的组织为代表、充满正能量、坚持希望的是一股,那些别有用心的、以极端组织为代变的是一股,那些支持‘逃离计划’、成天想着怎么赶快从地球上跑出去的是一股,剩下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两眼一抹黑的人,最后这部分占绝大多数。这三股势力就像三驾马车,拼命拉着最后这部分人朝不同方向赶,而且第二股和第三股势力正在逐渐靠拢,等他们完全合流,我们组织根本就不是对手了,不仅眼睁睁看着绝大部分人被他们拉走,我们也会被带着跑偏,后果不堪设想啊刘老师。”

    他听得很入神,眼睛扑闪扑闪地像还在认真思索。

    “但是我们,包括人类科学家和蓝星人,现在都没有找到破解黑布的有效办法,那该怎么办才能让绝大多数人相信我们呢?只有断了第二、第三股势力的后路,让他们想骗也骗不到,想跑也跑不了,这个能力我们是有的,对吧?”

    刘老师点点头,“这个难度不大。”

    “那就对咯”,我猛地一拍桌子,“那就得赶快行动,早一天动手,我们就能早一天挫败那些人的阴谋,早一天拯救更多的普通人。这在兵法上就叫做釜底抽薪、关门打狗!”

    “哦”,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这种情况你们的古人早就预料到了,还写在了兵法里。地球人的智慧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我偷偷瞄了瞄他,确信他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而不是反讽,心里不仅又羞愧又骄傲。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三股势力、三驾马车,都在争取最大多数的普通人。”他站起来,“来不及了,我马上得走,再见!”

    我目送他凭空消失,又在那儿坐了一阵,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应该讲但是没讲出来,是什么呢?对了,是何晓宇。我没跟刘老师提他来看我的事,刘老师也没有提过那小子,难道他现在真的已经自我放弃无药可医啦?

    说也奇怪,何晓宇、包括刘老师这几次来看我,都没有惊动那些黑衣人。我想要么他们根本不知道,要么知道了也懒得搭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想来就来吧,要来也拦不住。

    前后大概一年半时间,我又被转移了好几次,最后落脚的地方还是那个山洞。我的待遇还是没变,伙食也还不错,还有个事,就是我居然成功地减了肥。开公司那会,我的体重高峰期有210斤,现在早晨起来空腹上秤还不到160斤,几乎比高中时还要轻。从小我就被人喊为“胖子”,原以为这辈子都瘦不下来了,没想到嚷了几十年的减肥计划,最后是在黑衣人的地盘上搞定。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意外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3)回家

    自从偷听到那两个黑衣人的谈话,特别是刘老师给我解释了什么是“配给制”以后,我就琢磨着得提前做点准备,但问题是我在这里的待遇没变,伙食也不错,该从哪儿下手呢?

    想来想去,我想出一个办法——自我缩减饭量。

    我给自己定了个计划,每顿饭先缩减1/3,试行三个月,如果身体能够承受的住,而且各项健康指标没有什么可疑变化的话(定期有医生来给我体检),再缩减到原来的1/2。

    1/3,听上去挺容易的,早晨的包子少吃一个,或者鸡蛋只吃蛋白不吃蛋黄,我本来就不喜欢吃蛋黄,中午晚上的时候少吃一口饭、少夹一块肉,1/3不就轻松达成了吗?但实施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经常吃着吃着,有时候是因为在想其他事,有时候是因为某个菜太好吃了,一不留神就吃过了量。

    我又把办法改进了一下,每顿饭送过来时,我提前把那1/3刨到一边,只吃剩下的2/3,但你只有亲自试过了才知道这有多难!那2/3好像是根本就不经吃,两三口就吃完了,另外那1/3就像成了精似的,在盘子里一边向我招手,一边还妖里妖气地说:“来呀,来吃我啊,来啊~”

    天呐!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最高残酷度的折磨,明明唾手可得,却要强制自己不能去碰它!连看都不能看,我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挺过来的,几乎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肚子都会是饿得咕咕叫,翻来覆去睡不着,嘴巴里不停地分泌出清口水,试图呼唤更多的看不见食物来咀嚼、来消化。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一咬牙爬起来,上跑步机来个10公里,我一边跑一边暗暗告诫自己,

    “吴胖子啊吴胖子,你现在习惯少吃一口,将来出去后就能多省一口,就能多给你老婆儿子留一口,你儿子可正在长身体呢!”

    你别说,这个办法还挺管用。

    后来渐渐就能睡得着了,我记得以前看到过,人的胃是有弹性的,你塞得越多,就把它撑得越大,到最后吃得再多也感觉不到饱,然后就这样长胖了。而如果每次少吃点的话,胃就会逐渐萎缩,这样越吃越少,也不会感觉到饿。而且从胃吃饱,到你的大脑收到“吃饱了”的信号,这中间还有15分钟的延迟,也就是说这期间你吃进去的东西,都是多余的,除了把胃继续撑大以外,没有任何价值。看来胃还真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决不能宠着惯着,只能饿着耗着,它才会老老实实的,不敢跳出来跟你调皮捣蛋。

    但是从1/3再继续缩减到1/2,这个事没干成。那些黑衣人看我每顿都在剩饭,就问我怎么回事,“减肥呢”,我告诉他们,还充满自信地跟他们亮了亮我刚露出雏形的四块腹肌。既然是我要减肥,那他们就不客气了,后来送的饭直接帮我减了1/3不止。鉴于这种情况,我觉得自己再吃一口留一口就有点矫情了,反正他们已经帮我省了,那就全部干掉吧。

    回到那个山洞没多久,他们又把我带走了。这次转移挺匆忙,刚吃过早饭,就有个理发师来给我剪头,剪完后还没来得及洗个澡,就喊我快点走,脖子底下还有不少头发茬子,刺得我挺不舒服的。

    一样的,我还是被罩上头罩,先乘电梯,再坐车到山洞外头,洞口有架直升机等着我,从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就听得出来,然后又飞往一个机场,在那里换上一架大飞机。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转移,在飞机上还睡了会。下了飞机后又被带上一辆车,这次前面好像没有警车开道。

    我在车上又眯着了,也不知道开了多久,直到有人把我推醒,“别睡啦,到了。”

    他们已经把头罩摘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车上,朝窗外看看,分明光天化日之下,外面是在大街上啊!

    “这是哪儿啊?”我问他们。

    坐我左边的那个黑衣人笑了笑,“这是你家,你回家了。”

    啊?我当时几乎整个人都傻掉了一半,“我家?我回家啦?你们不再关我啦?”

    他笑笑没回答,坐我右边的黑衣人下车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不敢相信地看看他,慢腾腾地下了车,拉门那个黑衣人又从后备厢提下一个黑色旅行包递给我,“这里面是你的换洗衣服,还有以前被暂管的个人用品,里面有清单,你点一下。”

    我接过包拉开拉链,下面是平时的换洗衣服,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有个纸袋,我打开一看,当时在警察局被收走的钱包、手机、钥匙、烟、打火机这些,全都在里面,而且看上去都新崭崭的,好像是昨天才跟我分得手。

    “对对,都在里面。这个旅行包,我怎么还你们呢?”

    “不用了,送你留个纪念吧”,黑衣人上车关好门,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一张戴着墨镜的脸转向我。我以前从没见过这张脸,

    “咱们这就算分别了,这段经历还请严格保密,不能向外泄露,谢谢你的配合。”话音刚落,车窗就升了起来,还没等我来得及腾出手来朝他挥一挥,那车子一溜烟就开得不见了。

    我站在路边,眼前看似有些陌生的景象逐渐和记忆中一一对上了号——身后就是我家小区二号门,两边的树上光秃秃的,叶子都快掉完了,和我被带走那时差不多,小超市、饭馆、茶坊、理发店……一家家都还老老实实地呆在原来的位置,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没多大变化。一辆出租车从我身边慢慢开过,我闭上眼睛使劲闻了闻,没错,这是真实世界的味道,与我近年来呆过的那些与世隔绝的地方,味道完全不同。我真的回来了!

    街角那里原来有个小广场,摆了一座充气城堡,记得以前从早到晚,随时都有一群小孩在里面嬉戏打闹。我从远处望了望,心头一阵莫名慌乱,不会那么巧、老婆正带着我儿子正在那儿玩吧?但是走过去一看,大人小孩都没有,城堡也破破烂烂的,像是很久没人用了。

    我定了定心神,转身往回走。一路上,不仅是那个充气城堡,很多店铺都关着门,街上显得特别冷清,比以前安静多了。确实,我仔细听了听,路上的汽车声明显少了很多,行人也没见几个,偶尔一两个急匆匆的路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二号门守门的还是当年那个胖保安,我朝他点点头,他根本就懒得搭理我,只是从岗亭里伸出根长杆子刷开了门。长杆子一头用透明胶带裹着门禁卡,他以前就爱这么干,随便什么人问都不问就给开门。他好像也比以前瘦多了。

    小区里头比以前还要乱,路边停的车都落满了灰,像是很久没洗过。两边的绿化带里,种的全是各种蔬菜,还用竹竿隔成了一块一块的,原先那些花草一颗都不剩了。

    天呐,难道真的已经实行“配给制”啦?那老婆儿子还有爸妈他们能吃饱不?也不知道这些菜哪一块是他们种的……我脑袋里乱纷纷的,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单元门,差点撞在门框上。

    按下电梯,却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发现电梯门边贴着一张告示:“本电梯开放时间:上午7点——9点,下午7点——10点。”下面还有行小字:“严禁破坏电梯 违者重处!”

    连电梯都限时开放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妙,迈开步子“蹬蹬蹬”地就往楼上爬。我家在17楼,要放以前那难度绝对不亚于攀珠峰。幸好现在比以前瘦多了,又天天健着身,也没觉得有多累。

    楼道里很多灯都坏了,墙壁上涂得乱七八糟的。我看到有一个地方喷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蓝雪之子!边上还画着一个举着火把的人,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画的那是自由女神。也罢,就当这是组织欢迎我归来吧。

    爬到16楼时,我停下来歇口气,然后放慢速度踮起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摸到家门口。门边的对联还是我走之前贴的,旧得都不成样了。

    我放下提包,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强迫自己做了三遍深呼吸,才抬手敲门。没有动静。

    我又加重力度,使劲敲了敲。

    “谁?”里面有人在问,听声音像是我老婆。

    “我”。

    门内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谁?你是哪个?”有人躲在门后头颤声问,确实是我老婆。

    “我,胖子。老婆,我回来了。”我压低声音,心口一阵砰砰乱跳。

    门被猛地拉开,老婆直挺挺杵在门口,愣愣看着我。

    起码安静了有5秒钟。“胖子,你怎么瘦啦?”她带着哭腔喃喃地说。

    “我没事,我很好,我减肥呢,减掉了很多肉……你也瘦了,”我努力对她挤出一个笑容来,但估计那笑容很难看。

    “你没事减什么肥啊,减得我都差点不认得你了!”她一下扑到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不哭,老婆,不哭……”我紧紧抱着她,强忍住眼泪拍着她的后背,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他们站的地方有点暗,满头的白头发特别显眼。

    “爸,妈”,我的喉咙就像是被卡住了,好半天才喊出来,眼泪再也憋不住,哗哗地往下掉。

    “叫爸爸、叫爸爸”,我妈指着我,对我爸不停地说。我擦了擦眼,脑袋里“咯噔”一声,我妈不会老年痴呆了吧?!然后才看清,她是对我爸背上那个小东西说的,那小东西正歪着脖子,好奇地盯着我。

    儿子!我松开老婆,冲上去一把从我爸背上抱过去,“儿子!”

    他直溜溜地看着我,把手从嘴里取出来,轻轻喊了声,“大大”。然后像是被这个词逗乐了,又重复了一遍,“大大”。

    那声音听上去,可真是无比美妙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4)高级辣条

    哭过笑过,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回到客厅坐下,我看看爸妈,又看看老婆儿子,心里头真是百感交集,平静中带着满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

    “行了,老陈,别哭了”,我爸咳了两声,“磊磊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是好事,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嘛”,我妈一边抹眼睛一边说,“磊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在里头吃了不少苦吧”。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又一颗颗往下掉。

    “没有没有”,我赶紧坐到她身边,“他们待我挺好的,根本没受啥苦,吃得也好,睡得也好。真是因为减肥才瘦下来的,在里面也没啥正经事干,一天光跑步健身了。你看,”我站起来撩起上衣,给他们展示我平坦的肚子,“小多了吧,没有肉了吧。”

    “行了行了,你快放下来,小心感冒。”我妈一把拉我坐下,“给妈说说,这两年你都在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换了不少地方,但地点都保密,每次换地方时都戴着头罩。”

    “啥?”我妈嗓门一下提高,“还带着头罩?犯了死罪也不至于这样啊!”

    “不说过去的事啦”,我爸大手一挥,“人回来比啥都强。”

    我妈重重地“哼”了声,撇着嘴不开腔了。看到她这副模样,我算是放下了心,她应该还没有老年痴呆。“爸、妈,你们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怎么都过得下去”,我爸叹了口气,“就是孩子受了点罪,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跑医院,满了一岁后才结实了点。”

    儿子坐在我傍边,专心地摆弄着一辆玩具小汽车。他的小脸尖尖的,刚才抱他时也没啥分量,比我小时候差远了。这样也好,我想,免得像我一样从小就被喊成“胖子”,喊了几十年。我把儿子提起来放在腿上,“嘟嘟”,他高兴地举着小汽车,在空中比划着给我看。真聪明!

    “爸、妈,你们知道我今天要回来,专门赶过来的?”

    “他们说过你近期要回来,但没说是哪天。”老婆好像才平静下来,“儿子出生以后,爸妈就搬过来照顾我们了,这两年可没少辛苦他们。”

    哦,原来是这样。起初看到爸妈,我还担心是不是现在住房也都实行“配给”啦,一家人只给分一套房子,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咳,一家人还有啥辛不辛苦的!”我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来,“遭了!炉子上还炖着鸡呢,说半天话都忘了,也不晓得水熬干没。好不容易才买到一只鸡,可别给糟蹋了。”老婆也连忙跟着进了厨房。

    连只鸡都不好买了,我暗自叹息,难怪儿子那么瘦。

    “爸,你听说过配给制吗?”我悄悄问他。

    “怎么。你在里头也听说了?”

    “听到一点消息。”

    “最近外面都在传,说是很快就要全面实行”,我爸摇摇头,“社区也发过几回通知,要求大家厉行节约严禁浪费,我看这消息多半是真的。现在电梯都限时开放,停水、停电、停气更是家常便饭,各家各户都在想办法搞吃的,你看楼下那些绿化带,里面全都种上了菜。”

    “那你们种菜没?”

    “我本来不想种的,你妈非要弄。好不容易抢了一小块地,还和邻居们吵了几架,现在就种了点土豆,长得也不好。你妈还打算在阳台喂鸡呢,被我拦住了,我说这样太不卫生了,也不利于孩子健康,她才听进去。”

    我爸就坐在对面,他说话的时候,满头白发在我眼前头晃来晃去,脸上的皱纹也比以前多多了,我心里一阵酸楚,脱口而出,“爸,以后种地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愣了愣,笑起来,“没你小子想得那么恼火,你还是好好忙正事吧,你爸这身体,再种几年土豆还没问题,就当是免费锻炼啦。”

    正事?今后什么才算是正事啊?

    晚饭摆上餐桌时我看了看,一大锅炖鸡,一个回锅肉,还有两个素菜,这水平还比不上我在里面的档次。我妈先给我舀了满满一碗炖鸡,然后给儿子和老婆也各舀了一碗,她和我爸只是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子。

    我尝了一块鸡肉,味道有点没对,微微有点酸,肉也有点绵,正想问她们呢,我妈笑呵呵地说,“自从他们通知说你要回来,我就想买只土鸡给你补补。我和你爸分头跑了几个超市,排了半天的队才抢到一只,又不知道你哪天回来,就只好冻在冰箱里。唉,就是最近动不动就停电,我寻思着再放下去估计得坏了,今天就干脆把它炖上算了,嗨,没想到一炖上你就回来了,早知道我买回来当天就炖上,那你说不定还能早回来几天呢。”

    “要不说你妈神机妙算呢,早不炖晚不炖,儿子今天回来就炖上了,我可是都馋了好几天了,今天托你的福啊。”我爸兴致也很高,还开起了玩笑。

    “那是,你还别不相信”,我妈得意洋洋地说,“小事不敢说,家里那些个大事,哪个没被我说准过,这就叫经验大似学问。磊磊,多吃点,我尝过了,鸡还是好好的,一点都没坏呢”,说着她又朝我碗里夹。

    “没坏没坏,香得很,爸、妈,你们也多吃点”,我端起碗盖住脸,咕咚咕咚地,把满满一碗鸡汤和差点掉下来的泪花一起吞了下去。

    儿子在旁边吃得挺香,很快就把面前那碗吃完了,还举着勺子不停地说,“鸡、鸡”,老婆赶紧又给他盛上一碗。我妈轻轻叹口气,“唉,可怜这孩子没生在好时候,生下来到现在,就没吃过几顿好的,也不是没钱,现在是拿着钱也买不到,可苦了我孙子啦。”

    “少吃几口也没什么,起码没冻着饿着。男子汉大丈夫嘛,小时候受点苦,长大才有出息”,我爸说着,又给我老婆舀了一碗鸡汤,“春梅也受苦啦,这两年家里家外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我们两个,我和你妈都看在眼里呢,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都知道,来,你多喝点鸡汤,补一补。”

    看到这碗再普通不过的鸡汤,被我爸妈他们品出了这么高的高度,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要放以前,鸡汤算啥啊,早就吃腻了,但是不过短短两年多时间,它就成了这么金贵的东西,一种悲凉的无力感在我心里慢慢滋生出来,我在桌子底下暗暗抓紧脚指头,吴磊啊吴磊,你可一定得努力啊,不然拿什么回报你的父母和老婆呢?

    “来来来,你尝尝这个肉,看看味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妈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神秘兮兮地夹了一片回锅肉过来。我拈起来看了看,这片肉肥瘦相间,瞅上去还挺漂亮,再送到嘴里一尝,没对啊,“这不是肉吧,吃起来像那种5毛一包的辣条呢?”老

    婆“噗嗤”笑了,“比辣条也贵不了多少。”

    “这到底什么东西啊?高级辣条?”我问。

    “什么辣条不辣条的”,我妈白我一眼,“这是高科技,最新研究出来的,人造肉!专家可说了,这东西富含维生素蛋白质和各种营养,而且吃了不长胖,血压血脂不会升高,有百利无一害呢。”

    “而且,关键这东西敞开供应,比肉好买多了。”我爸补了一句。

    哪怕一万个专家跳出来说这东西比肉好一万倍,但它就是没有肉味啊!我看了看儿子,他手里面拿着一片回锅肉,倒吃得津津有味的,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油。

    吃吧,以后说不定这都成了奢侈品了,我又夹了一片,放到嘴里慢慢品,还是比辣条要强些,更像是豆腐干。就在这时,听见“啪”的一声轻响,屋里黑下来。

    “又停电了。大家别动,我去点蜡烛”,黑暗中,我爸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只听见儿子还在拍着手高兴地喊,“停电、点蜡”。

    蜡烛小小的火苗,将将只能照亮餐桌周围一小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半明半暗的,看上去模糊又遥远,而且极不真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眼前不过是在做梦,是我在山洞里正在做的一个梦,还没有醒过来。我使劲摇摇头,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回来。

    “我二姨、老舅他们都还好吧”,我问。

    他们正在吃饭,听到我这句话,突然都停了下来,好一会没做声。我心一紧,怎么回事?

    我爸看了我妈一眼,“他们都还好,你老丈人、老丈母也不错,就是你老舅,他,他走了。”

    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妈放下筷子,捂住了嘴。“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被带走以后”,我爸说,“你老舅被那个姓王的牵扯进去了,虽然最后也澄清了,也被放出来了,但他一直没气过,老是恨自己,怎么当时就被蒙骗了。后来有天晚上,你老舅多喝了几杯酒,突然就倒在了桌子上,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就……”

    “呜——”我妈使劲捂着嘴,压低着声哭了出来,我爸和老婆赶紧上去安慰,儿子也像是被吓住了,伸着小手一个劲去够她,“姥姥,不哭”。

    我呆呆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又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外面漆黑一片,周围楼栋都隐藏在黑暗里,只有几扇窗子露出了一点点微光,远远看过去,像是飘着几颗萤火虫。天上只有半边月亮挂在天上,傍边还有两三颗星星,没精打采地照着,把底下的夜反而照得更深了。

    “来一支?”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边,递给我一支烟。

    “不要,我戒了”。我接过来凑近看了看,“爸,现在这个时候就别节约了,抽点好的,不伤身体。”

    “能有这个抽就不错了”,我爸夺过烟点上,“现在就这些牌子,价格都一样,想抽好烟,你拿钱都买不着。就你原来抽的那个软中,市面上根本没有。黑市上倒有,整条拆散了论包卖,一包两百!”

    ……

    “我妈没事了吧?”

    “没事”,他缓缓吐出一缕烟,“到我们这个岁数,生老病死也是见惯不惊了,多活一天都是赚。”

    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隐隐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骂声,月亮也躲到云层后面去了,朦朦胧胧地,我记得古人形容这种景色叫“彩云追月”,他可真是吃饱了撑的,这明明就是愁眉苦脸的月亮嘛。

    唉,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1)战斗

    它回来以后,又有更多的孩子出生。

    有男孩,也有女孩。与男孩们不一样,女孩长得更像妈妈——灰绿色的身体和四肢,柔软而修长,暗绿色的面部,亮绿色的头发和眼睛。当她们在草海中奔跑嬉戏时,她们就像早已诞生与此地的绿色精灵,天然地属于这里。

    “是我们唤醒了这片土地”,它说,“是我创造的那些新人,和按照你模样制造出的那些女性相结合,由此诞生了新的孩子们,我还没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但是我知道,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力量,比我还要古老得多的力量。”

    “这可真奇怪,为什么在你回来之前,我们中只有一个孩子出生,但等你回来之后,我们中有了那么多孩子呢?”我问它。

    “你忘了吗?在苏美尔人的传说中,最早的地球人就是由他们的男神创造出来的,我回来之后有这么多孩子出世,这不正说明我也拥有那位男神的部分力量吗?”它的语气有一丝得意。

    我不禁笑起来,它可真喜欢给自己封神。“不,你记错了,在苏美人的传说中,是男神命令女神,用地下的泥土来造人。”

    “我没记错,但是女神造出来六种人。全都失败了,最后还是男神亲自出手,才造出了可以干活的男人,以及能够生育的女人。”

    “好吧,尊敬的男神”,我微笑着说,“现在,你播下的种子已经开花结果,并且不断繁衍壮大,下一步,你打算做呢?”

    它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完全没理会到我戏谑的口吻,“首先,我们必须采集更多的原矿石,冶炼更多的资源来养活所有人。这个不是太难,在上一次出行中,我已经发现附近的一颗星球上有大量原矿石。其次,我还要想办法制造一艘更大的飞船,要大到能装下所有人,包括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这个有点麻烦,因为我没有找到制造飞船的元素,它和制造新人身体的是同一种东西。”

    “为什么要造更大的飞船?我们要离开这里吗?”我觉得很是意外,同时又隐隐生出一种希望。

    “我始终有些担心。”它沉默片刻,“繁衍生息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力量,这种力量唯属于‘真一’。我们偶尔发现了它的秘密,真神对此是否满意,我不太确定。或许我们最终还是要离开这里,在它真正开始发怒之前。”

    那个石室中一幅幅壁画又出现在我眼前。这么久以来,男孩和女孩们接连二三出生的喜悦充盈着我,我几乎已把这些壁画忘在了脑后。它的怒火再次降临时会是怎样?我不敢想象,毕竟,它是那么的喜怒无常。

    “是该早做准备”,我轻轻自语。

    回来没多久,它就再次出发,带走了更多的采矿人。它们到了附近的那个星球上采掘出原矿石,就地冶炼成资源,然后再运送回来。它和采矿人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件事,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农民,以沉默的几乎无休止的劳动,来对抗高深莫测不可预知的天意。

    在此期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我们的这个小小世界一如来时般平静,而且越来越热闹。小孩子们在营地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大一点的则把活动范围扩大到了草海和矿坑深处,那个年纪最大的拉哈尔,他现在已经成了颇受欢迎的“孩子王”,男孩和女孩们都愿意跟着他,他带着他们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在他们的眼中到处都充满了好奇,对未来没有任何担忧,只有数不尽的希望。

    现在,越来越多的采矿人和他们的伴侣要求单独居住。它都一一满足,从来未曾拒绝。

    一顶顶小帐篷排成了不规则的弯月形,从集体营地外围一直延伸到草海边缘,就像是从宇山下伸出的一个逗号。逗号的上部是集体营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住在这里了。当然,我还是住在营地正中那个单独的帐篷里。逗号的尾巴,就是他们自己的“家”,相比集体帐篷的整齐划一,那一个个“家”更为丰富多彩——每家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搭建自己的帐篷,有的搭成了圆形,有的搭成了“山”形,有的搭成了金字塔形,有的搭成了小平顶……女主人们还挖空心思,用为数不多的材料来装饰自己的家,要么移来几簇绿色植物,要么把那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串成一串、编成帘子,从帐篷顶部一直挂下来。我真的很佩服她们的想象力,手边可用的材料只有这两样,但她们就是有本事把自己的家打扮得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如果她们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用,她们的家不知道会有多漂亮。

    站在宇山顶上望下去,一顶顶形状各异的帐篷,就像散落在大地上的花,远远可以听到孩子们的欢笑,还有母亲在呼唤他们的声音,如果帐篷中还有袅袅炊烟升起,那这一幕就更完美了……当然,他们都不用做饭,仅仅靠资源维持生命。尽管少了烟火气,但这里无疑是他们的家园,站在这里,脚下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我好像已经不再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存在,我属于这里,这里也属于我。

    它不出发的时候,会抽出时间来教导那些孩子们。不同于它以前制造的那些人,新生的孩子们天然就具备独立的思想,它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把现成的思维意识加载到他们的身体内,这起初让它有些失望,但是它很有耐心,它要从头教起。

    “生命就是战斗”,它的第一课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要活下去就要战斗,与你所处的环境战斗,与你的同类战斗,与其他文明战斗,但更重要的是与你自己的缺陷和懒惰战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直到你最后直面‘真一’的那一刻,你才能永远安息。”

    那些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它的里面,睁着闪闪发亮的眼睛似懂非懂。他们已经熟悉了它的存在,那个悬浮在营地上方、定时来去的庞然大物,他们天生就知道它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对主宰、神一般的存在,但是和他们的父母不同,除了全然的敬畏之外,他们对它还多出了一种由好奇产生出的亲近感。它其实很享受这种感觉,我看得出来。

    它无所不教,语言(以白星人的语言为母语)、文字(以白星人的文字为范本)、运算、天文、地理……但以我们地球人划分到理性科学范畴的那些内容为主,那些涉及到感性的部分,比如文学、艺术、音乐、舞蹈等等,它从来不传授。对于生命的起源和生命的本质,它也很少涉及,在它看来,这些都属于神学的范围,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就是最虔诚的态度。另外,这些孩子究竟是如何诞生出来的,它也确实不明就里。

    它最乐于传授的是战斗技巧,在这方面,男孩们具有天生优势,女孩们则意兴寥寥,偶尔有几个女孩稍微感点兴趣,但很快就败下阵来。

    “或许你可以改变一下授课方式”,有一次课后,我对它说。

    “为什么?”

    “比如,我认为,生命不仅仅只是战斗。”

    “还有什么?”

    “还有探索和享受啊,从出生到老去,在这么一个漫长而又短暂的过程中,怎么会时刻都在战斗呢?总是要去发现这个世界的美、感受自己与世界关联的快乐吧?”

    “你错了”,它冷冷地说,“生命,或者说生存,就是一刻不停地战斗,身体之外的世界没有美,只有无处不在的恶意,要想活下去,只有战斗。”

    “没有美?”我惊异地问,“难道这里的草海不美吗?难道他们的帐篷不美吗?难道地球不美吗?就算在白星上,大城里沐浴在晨光里闪闪发亮的金字塔群难道不美吗?”

    “草海单调又荒芜,帐篷也非常简陋。大城里的金字塔只是以生存为目的的巧妙设计,它们是纯粹理性的产物,与美无关。地球本来很美,但是被你们人类污染的一团糟。在我近千年的信息存储中,我就没有发现宇宙已知的任何角落有美的存在,都在为了生存苦苦而挣扎着,同时千方百计防御来自外部世界的恶意。唯有不断战斗、不断扩张,才能获取更多资源,避免自身文明衰落。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也曾渴望单纯的快乐,并尝试把这种快乐带给白星人,但是我们所处的环境一刻都没有平静过,时间每一刻都在流逝,它不允许你停下脚步享受这种快乐。”

    它好像说出了那个终极问题——时间永不停息,生命如此短暂,痛苦与生俱来,我们每个生命究竟该如何应对?佛教告诉我们要放下才能解脱,道教告诉我们要清静无为,基督教告诉我们本就身负原罪,所有的苦难都是常态……古今中外那么多哲人苦苦思索,但是都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

    “这不是哲学问题”,它说,“难道你忘了那些壁画吗?如果我还在无限接近‘真一’,那么迄今为止,它明确告诉我的唯一喻示,就是要不停地战斗。”

    “我从不敢忘了那些壁画,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你没发现吗?那些女孩子们,她们对战斗没有太大兴趣啊。”

    “我当然发现了,这没什么,在战斗中不仅需要强大的力量,还需要缜密的思维和恒定的耐心。她们适合从事那些精密细致的工作,我会着重在这些方面来教导她们。”

    好吧,你思考的可真周全。我心有不甘,但却无言以对。

    孩子们都很聪明,学得很快。在拉哈尔的带领下,男孩们经常组织小规模的战斗游戏,他们乐此不疲并且一遍遍地要求重来,表现出的勇气与狡猾经常令人大为吃惊。女孩们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而我,只希望战斗永远都不会在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上发生。(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2)礼物

    在不出发又不上课的时候,它就在苦苦思索怎么用现有的材料制造一艘新的飞船出来。

    它曾经用蕨类植物加入一些原矿石,制造出了那些母亲们的身体,柔软而又结实,看上去还不错。但是这样的身体不耐高温、也不耐摩擦,导电和导热性能都不能满足太空航行的需要。但是我们手头现有的材料也只有这两种。它遍寻周围所有的星球,都没有找到其他可堪使用的材料。

    它为此闷闷不乐,甚至有时连上课也提不起兴致。

    “她们在干什么?”有一次,它无精打采地望着下面,问我。

    那些母亲们正在底下的营地中忙碌着,她们采集来大量的蕨类植物,去掉枝叶和根茎,只保留最长的枝茎,把它们晒干后,再用各种复杂的形式编织成绳索。这些绳索可以组合成帐篷的门帘、挂饰、帷幕……以及其他各种美丽但不太实用的小部件。在装饰她们的家时,这些母亲可真是挖空心思花样百出。

    “她们在编织”,我微笑着回答,“女人们都喜欢编织,地球人也是这样。”

    “编织?”它惊奇地重复了一遍。接着,它像突然恍然大悟似地喊道,“我知道了!”

    “我需要蕨类植物的枝茎,很多很多”,它下达命令。“你要这个干什么?”我很是好奇,难道你也想学着编织吗?它没有回答我。

    一捆又一捆蕨类植物被投送到它的底部,它还要求更多的原矿石。几天之后,它把我喊去,给我展示了一个东西。

    “我成功了!”它得意地说。

    那是一丝闪闪发亮的银绿色细线,在我看来,比一根头发丝还要细,我把它轻轻捏在手里,感觉不到一点分量。“这是什么?”我有点糊涂了。

    “你拉拉看。”

    我轻轻试了试,生怕它一拉就断,但它在我手里没有一点变化。

    “用力拉,别怕。”

    我又使劲拉了拉,惊奇的是,它随着我用力的方向越拉越长,不断向两边延伸,而且一点都没有像要断开的样子。

    “这可真神奇啊!”

    “那当然”,它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可别小看了这根细线,它是由一万支更细的线编成的。我把那些蕨类植物的枝茎全部研磨到最细微的程度,再加入合适比例的原矿石微粒,然后高温碳化,拉出了一支最细的线。再把一万支这样的细线编织在一起,才形成了你手中的这根线,有了这根线,我们就可以织出新的飞船!”

    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就凭这些线,就能造出飞船?

    “是的,线可以织成布,布再层叠起来并经过高温固化,就成了最基本的造船材料。我已经详细计算好了每一个步骤,它的耐热、耐摩擦、导电等各种性能都能满足需要。而且最让你意想不到的是,它能够自我延展,性能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也就是说,不管我们将来有多少孩子,这艘飞船都装得下,哈哈哈!”它大笑起来。

    一定是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干扰到它,它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笑了?”我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

    “你刚才笑了,我听到了!”一点没错,那笑声还在我周围的空间里回荡。

    “或许你听错了吧”,它有些尴尬地说,“这只是一种模拟出来的声音,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失陪。”

    “哈哈哈”,我用手指着面前,弯下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这还不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

    那些银绿色的细线源源不断地蔓延出来,再织造成一匹匹的布。布匹被层叠起来,经过特殊的处理,形成了制造飞船的基本材料。在整个过程中,除了大小和厚度,基本材料的颜色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它看上去就像草海上滚动的露珠,呈现出亮晶晶的银绿色,迷人极了!

    整个过**的就像在编织,一卷卷的基本材料从它的底部吐出来,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空中把它们拿起来,按照某种错综复杂的花式,往返来回重复缠绕,一点点地向前延伸,飞船就这样逐渐成型。

    “游泳圈”,这是我看到半成品时的第一个反应。确实,它看上去就像一个特大号的银绿色游泳圈悬浮在空中,但是与常见的游泳圈不一样,飞船的边缘部分比较薄,越靠近内环部分越厚,所以,它看上去就像一个外环被压扁了、内环被挤得胀鼓鼓的特大号游泳圈,我实在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来,想了半天,我找到一个词——

    ufo!

    “ufo?”它问,“地球人说的不明飞行物,飞碟?”

    “对对对”,我有点激动,“就是飞碟,在地球上发生过很多起目击飞碟事件,按照他们的描述,飞碟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一般看到的飞碟是实心的,就像两个盘子扣在一起,你这个是空心的。”

    “怎么样?看上去还不错吧?”

    “嗯嗯”,我使劲点头,“很可爱,有种蠢萌的感觉,你很有想象力。”

    “蠢萌?什么是蠢萌?”它好像不太理解。

    “蠢萌就是,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呆呆地又很可爱的样子,比如小猫、小狗、小企鹅、考拉、树懒……你想想它们的样子就知道了。”

    “哦——”。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希望自己的样子就是一个巨大的圆环,你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造出了这个飞船!没错,你当时就是这样说的!”

    “我是说过”,它闷闷地说,“但是我没想要蠢萌。”

    我再一次笑得直不起腰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它真得很可爱。真的,我不知道其他文明怎么看,但如果你的这艘飞船能够飞到地球去,一定会大受欢迎,说不定它会立刻成为流行符号,被印在帽子、t恤或者背包上,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女孩,最喜欢这种蠢萌蠢萌的东西了……”

    “我本来想把它造成封闭的圆环”,它不带任何感**彩地打断了我的畅想,“但是有个问题,这种基本材料不能用来制作推进器,必须还得原来那种稀有元素才行。”

    “所以这艘飞船是没有推进系统的?”(天呐,没有推进系统的飞船还能叫飞船吗?)

    “是的,所以我只能把它造成中空的圆环形,中间部分正好容纳我的身体。需要启航时,我和这艘飞船会合体,借助我的动力系统,我们可以到任意地方去。”

    原来是这样,“不错不错”,我频频点头称是,“你的设计非常巧妙,不仅做到了就地取材,而且非常节约资源,一点都没浪费。很伟大的设计,为你点赞!”

    “现在你不觉得它蠢萌了吗?”它淡淡地说。

    “一点都没有了。”我用极其庄重的声音回答,一丝笑意都没有泄露出来。

    当飞船最终完工时,所有人都登上宇山,观看它首次次试飞。

    远远看去,它就像一枚闪闪发亮的巨大戒指悬浮在草海上空,比我们想象之中还要美上一万倍。那圆环上层反射着明亮的天光,下层倒映着灰绿色的草海,就像由真实和虚无、截然不同的两部分构成。黑色的倒金字塔居于正中,如同戒指上镶嵌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黑曜石。当它开启动力系统后,这枚巨大的戒指在空中迅疾远去,像箭一般射穿云层消失在眼前,紧接着又急速回返,如流星飞掠天际直冲我们而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它骤然减速,似一片羽毛旋转着轻轻飘落,稳稳地停在了宇山下的草海上,还在犹自缓缓旋转……

    “这是我给所有人、特别是给孩子们的礼物”,它高声宣布,“有了它,我们所有人就能摆脱这小小的星系,在浩瀚的宇宙间自由飞翔。战士们,请做好准备,我们即将踏上新的征途!”

    “哗——”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音最响的是那些孩子们。他们成长的实在是太快了,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已经不能容纳他们日益高涨的雄心。连草海都这巨大的欢呼所震慑,荡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迅速推向远方。

    “主人,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当试飞结束、人群纷纷往山下走时,那些母亲们靠近我悄悄地问。

    “你们不想离开吗?”我看着她们。

    “不想,我们在这里找到了伴侣,与他们结合后还诞生了孩子,这是我们的家啊。”母亲们回答。

    “不一定非得要离开,也不是全都要离开。”我想了想,认真地说,“不管我们今后会走到哪里,最终我们还是会回来。正如你们所说,这是你们的家啊。”

    “谢谢你,我的主人”,母亲们好像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没有移动脚步。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我的家,这是她们的家,我的家又在哪里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还回得去吗?(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3)毕业

    那段时间,它的心情很好。

    它给每个孩子都取了名字,埃利都、基什、拉伽什、乌鲁克、乌尔、尼普尔、恩美巴拉格西、艾那顿、伊勒姆、鲁嘎尔、萨格西……这些名字全部来自于苏美尔人神话,都是古老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国王、大臣或者军事统帅。在取名这方面,它不太注重区分性别,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它都用上了这些伟大的名字,而他/她们似乎都还挺高兴。

    它还挺注重因材施教的(请原谅我借用这个古老的成语,因为我实在找不到更准确的词)。对于那些孔武有力且喜欢冒险的孩子,它重点传授军事知识,包括格斗、对抗、进攻、防御、排兵布阵等等。对于那些思维敏捷且喜欢探索的孩子,它重点传授科技知识,太空探索、生命起源、宏观世界、微观世界等等。对于那些稳重安静、踏实内向的孩子,它重点传授工程知识,采集、转化、生产、建筑等等。女孩们它也分成两类,一类传授疾病、医护与救治的知识,一类传授音乐、舞蹈还有其他艺术。

    我发现,它就像一座巨大的知识宝库,蕴藏着宇宙内白星人接触到的所有文明的进化成果。而且它不仅仅只是一座铺满灰尘的图书馆,在得到这所有的成果后,它会进一步对比、分析、消化、吸收,摒弃掉那些它认为蒙昧落后的部分,再把剩余的部分排列组合,重新优化之后,得到更高层次、更为纯粹的结晶。所以,做它的学生是幸运的,他们能接触到已知文明最前沿的探索与进步,可谓是一起步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且他们天生聪慧,学习能力非常强,不仅对所传授的知识一点都没有浪费,而且还会自行到它这座宝库里去做更深的挖掘。

    这群孩子们有几个非常优秀,拉哈尔则是最为突出的那一个。在集体授课之余,它经常和拉哈尔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密谈,连我也不能在场。我猜测,它应该是对拉哈尔许以重望,它仿佛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很远以后,就像它说的,在为“新征程”做准备。拉哈尔的父母已经注意到,每次放学后,拉哈尔总是要多在它里面停留一阵才回家,而他的举手投足相比其他孩子,也显得更加沉稳大气,这让他们既骄傲又不安。“不用过于担心”,我悄悄对绿湄说,“孩子总要长大,还有更广阔的的世界在等着他们,身为父母,我们能做的就是默默为他祝福。”

    它还制造了更多的飞船基本材料,分发给各个家庭,用来构建他们的新家。用这种材料建起的新家,比原来的帐篷更加坚固结实,造型也更加多样。不用说,很多新家都模仿了飞船的圆环形,只不过有的圆环是平躺在地上,有的是垂直于地面,有的是倾斜了一定的角度,还有的则是大圆环套小圆环,构成了更加复杂的几何形状。站在宇山上看下去,我们的这个小小群落就像是一个个圆环构成的乐园,大大小小、型态各异的圆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下,就像大地上睁开了了一只只惊喜的眼睛。乐园之外就是广袤无垠的灰绿色草海,虽然制造飞船基本材料时消耗掉了大量的蕨类植物,但它们的再生速度惊人,很快就填补了原先的空白,比我们刚来时还要丰茂美丽。

    这个圆环乐园里,现在已经容纳了接近1000人,欢声笑语无处不在、随时可闻,真得就像地球上那些热门的游乐园一样。是的,父母们的繁衍力都很强,最初出世的那批孩子已经逐渐长大,拉哈尔现在已接近成年,学习之外,他已经开始承担采矿工作,而且据说,已经开始和一个年长的女孩约会。还有更多的孩子陆续出生,但他们的父母依然年轻,并没有随着孩子的长大而老去,自然法则好像对他们不起作用。

    我还发现,所有人天生就具备那些纯粹的美德。采矿人自不用说,他们一直都勤劳勇敢、任劳任怨,从无任何懒惰或者倦怠。最早的女孩们也依然美丽善良,并没有因成为母亲而失去最初的光彩。他们现在虽然组成了一个个家庭,但没有因此而变得自私贪婪,彼此相处仍然非常友善。孩子们同样如此,他们不嫉妒、不张狂,不仅热爱学习,而且乐于互相帮助。我原来还担心,它那关于“生命就是战斗”的理论,会给孩子们播下隔阂的种子,但是我多虑了,他们反而更加团结。

    “制造新人的思维与意识程序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迭代,我清除掉了各体生命中无数的固有缺陷”,它向我解释,“所以他们的父母天生就非常健康,无论身体还是头脑都是如此,他们的后代自然继承了这种优良的基因。虽然我还不清楚它们到底是怎么传承的,但毫无疑问,这些孩子是比他们的父母更优秀的一代,是更加纯粹的人。”

    “那么,你不会再给孩子们进行‘嵌入’了吧?”看到它心情颇佳,那个在我心底埋藏了很久的问题脱口而出。

    “不会的,他们不属于我”,它很肯定的说,“我只是制造了他们的父母,而他们的父母创造了他们,这些孩子属于他们的父母,或许也属于‘真一’,但不属于我。我只负责教导他们,但没有权力决定他们。而且,过去的事情证明,即使最严格的‘嵌入’也无济于事。”

    “这是你最伟大的决定!”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欢呼,“你越来越接近你的‘真一’了!”

    “谢谢”,它轻轻地笑了一下。

    闲暇时,它带着我和大点的孩子拜访了附近的几颗星球,那些星球上的荒芜和苍凉,与我们的小小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远行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了。当终于从高空望见那美丽的圆环乐园时,我骄傲地发现,我们的新世界,俨然已成为这个星系里最迷人的一颗。

    远行回来不久,我和母亲们就开始紧张的筹备,最大的那些孩子即将毕业,我们要举行盛大的活动庆祝他们迈入成年。按照地球上的传统,庆典上应该有蛋糕和各种美食,还应该有美酒、音乐、彩旗和气球,当然还少不了庄重的演讲和嘉宾致辞,但这些在这里好像都派不上用场。最后我和母亲们商定,就只在宇山下竖起一座大大的银绿色圆环——绿色象征生命和希望,圆环则代表结束与新的开始。这样的布置虽然简单,但是却寓意丰富,就像我们的小小世界,没有太多花哨的东西,但每一样都是那么具体而实用,充满着简洁之美。

    庆典那天,所有人都来了。采矿人当天不用工作,他们的妻子也都精心装扮了自己。我们面向大圆环分列两边,小孩子们站在最前面,后面则是父母们,还有那些单身的采矿人和女孩们。它悬停在大圆环后面,比往常停留的地方要稍低一些。当毕业生们走出它的底部,依次穿过大圆环时,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小孩子们叫喊得尤其起劲。

    他们的步伐坚定而优雅,每个人都走到自己的父母身边,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骄傲的神情,同时还有几分羞涩。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心里不仅泛起一阵阵激动之情,他们是我们这个小小世界的新生代,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优秀的科学家、工程师、医生、艺术家,或许还有军事家、伟大的战士……他们还会找到自己的伴侣,组建新的家庭,一代又一代繁衍壮大,在他们身上蕴涵着无数的可能。正因为有了他们,我们这个小小世界必将变得越发丰富多彩!

    “我们唤醒了这个沉睡的星球,诞生出新的生命”,它朗声说到,“现在,新生命已经成长为优秀的个体,我们的世界也将因此而更加广阔。未来,未来……”

    它突然停止演讲,像是会场之外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我不解地望着它,同时发现,它黝黑的身体表面,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斑,并且正在慢慢变大。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身边的人都在回头张望,还紧张地捂着嘴,我不安地回过头,看啊,在那遥远的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在苍白的天空中加速向我们奔来!

    “所有人马上回家!”它在后面厉声说。话音未落,那庞大的黑色倒金字塔已掠过我们的头顶,向那颗星星袭来的方向飞去。

    人群中一片混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要慌,大家不要慌”,一个声音高喊着,“它离我们还很远,现在先回家,带好自己的孩子!”我听出来了,这是拉哈尔的声音,他和几个毕业生正在竭力维持秩序,“不要慌乱。我们的家是安全的,大家在里面躲好。没接到通知请不要出来。”

    人群稍微镇静了一些,纷纷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偌大的会场瞬时空无一人。我落在了最后面,脑海里无比纷乱,“主人,请跟我来”,拉哈尔走到我身边,臂弯里还夹着一个小孩。

    我跟着他们跑到家,他的父母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快快”,他们把我扶进去,关好了门。我们躲在圆环里,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地侧耳倾听着。那个小孩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外面,但却一点也没有惊慌。

    “轰!”从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强烈的冲击随之而来,圆环也被激荡地接连晃动。冲击停止后,脚下的地面又开始剧烈震动,震得我们站都站不稳,我们紧紧抓住彼此的手蹲在地上,圆环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颠簸小船,很久才停下来。

    它来了。我猛然记起了石室中的那些壁画,它终究还是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4)燃烧

    “我出去看看”,震动平息后,拉哈尔一下子站起来。“别去!”绿湄一把抓住他,“没事的,母亲”,他轻轻挣脱绿湄的手,走了出去。

    他的父亲跟着冲了出去,门打开后,一股呛人的气息飘了进来,那个小孩也想跑出去,我把他死死拉住,绿湄紧紧抱住我,满脸都是惊恐。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拉哈尔在外面喊,“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看好他,别让他到处乱跑”,我把那个小孩交给绿湄,快步走到室外。空中弥漫着厚重的灰尘和呛人的烟雾,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原本一直明亮的天上也被遮挡得十分昏暗。地面上就像被深深地翻耕过,大片的泥土裸露出来,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原矿石散落得到处都是,营地里一片狼藉。

    我快速在营地里到处查看,有些竖着的圆环已经倒下,那些倾斜的圆环更加倾斜,一些平躺着的圆环也被冲击波推离了原地。但幸运的是,所有的圆环都基本完好,没有出现扭曲、破损或者撕裂,只是表面落满了厚厚一层灰。看来,这种基本材料经受住了考验。

    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家里走出来,呆呆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像是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你们都还好吗?有人受伤吗?”我匆匆走上前挨个询问,他们木然点着头,“没事,主人,我们都安全。”

    母亲们拉着自己的孩子站在家门口,采矿人已经自发组织起来,合力将那些倾倒的圆环扶正,把散落的原矿石清理到路边。检查完最后一个圆环,确定所有人都安全后,我才稍微松了口子,正想坐下来休息会,身边一个女孩突然拉住我,用手指着前方,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熟悉的景象变得有点陌生,好像一幅画里缺失了一大块,是宇山!我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从顶部到地面,宇山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经不见了,它被刚才的冲击削平了。原来停在它背后的飞船,现在露出了整个船体,幸好飞船还在。

    “别怕,人没事就好”,我轻声安慰着她,同时转过头四处张望,它在哪里?

    现在空中的灰尘和烟雾已经小了一些,可以看到稍远的地方了。它刚从远处飞回来,正缓缓地停在了营地中间上方。我急匆匆跑过去,进入到里面。

    “刚才怎么回事?”

    “你们必须马上走。”

    我和它几乎同时开口。我怔了怔,正想继续问下去,它长叹一声,“一颗小行星刚才坠落在我们的星球上。”

    “啊?”

    “它掉下来的地方离我们还很远,但是威力惊人,你自己看吧。”

    小行星坠落地的实时图像出现在我面前,一股黑色的浓烟从地面笔直向上直达天际,黑烟底部还冒着红光,地面上现出了一个不规则的深坑,像是草海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深坑边缘正在熊熊燃烧。

    “从那里烧到我们这里,预计只要三天时间,如果没有更多小行星继续坠落的话。”它平静地说,“整个星球表面都是蕨类植物,要不了七天时间,我们的星球就会变成火海,你们必须马上走。”

    “为什么会这样?”我喃喃地说,眼前的黑烟越烧越猛,正裹挟着大火,以深坑为中心快速向外扩张。

    “这还用问吗?”它几近冷漠地回答。

    “或许、或许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你知道,也有很多小行星与地球擦肩而过,但最后都没事。”我侧过头无力地辩解,不忍再看那画面。

    “或许是,但我不愿冒险。马上通知所有人到飞船下面,你们必须赶快走。”

    “必须得走吗?你不能想个办法把大火扑灭吗?”我心有不甘地追问,嘴巴里泛起一种苦涩的味道,今天是孩子们的毕业日,这是我们还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新世界,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没有办法”,它缓缓地说,“这火是无法扑灭的。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少颗小行星坠落,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事……”

    石室里的壁画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好吧,我马上通知他们”,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底下走去。

    “记着,什么都不要带,赶快到飞船去。所有人!”

    我已经走到了它底部的门口,突然一激灵,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停下脚步,在门口定定地站住,然后猛地转身,又急匆匆跑回最上层。

    “你刚才说‘你们必须赶快走’,什么意思?你不走吗?”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听上去遥远而又陌生。

    它沉默着,过了会才回答,“我不走。”

    “为什么?”我大喊。

    “我已厌倦了继续流亡,不想再像上次那样逃离。我要留下来等它。这或许是唯一一次机会,唯一一次我能无限接近它的机会。”它一字一句地说。

    “你疯了!”我大吼着,“你怎么确定是它?你怎么确定它会来?你怎么确定你能见到它?”

    “我不确定”,它轻轻笑了笑,“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想无限接近它,这将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你疯了……”我不知不觉地哭出来。

    “我很清醒”,它说,“我时常深深怀疑,‘真一’既然创造出这么多生命,为什么却要不断地给他们以希望,又把他们逼到绝境,让他们苦苦挣扎,却又永不得解脱?难道它真的是以此为乐吗?”

    “你既然已经这么怀疑,为什么还不走?还要留下来等他!”

    “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它的声音听上去非常高远,“长久的质疑却始终找不到答案,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

    “宇宙那么大,我们又能躲到哪里去?”我绝望地哭着,声音越来越虚弱。

    “振作点”,它柔声说,“你们还有飞船,还有几乎用不完的资源,还有那些孩子,这次它不一定能完全得逞。你们的命运,绝不会像五百万年前那个文明的下场。去吧,赶快去吧,走得越远越好,时间不多了。”

    还有那些孩子……还有那些孩子……我茫然地念着,一步步地走下去。

    “把拉哈尔喊上来,我还有话要对他讲。”它在后面说。

    走到底部门口时,人们已经聚拢在下面,母亲们抱着孩子,采矿人把她们揽在怀中,全都默默地望着我。

    “都到飞船下面去,什么都不要带,要赶快”,我机械地重复着它的话,大脑里一片空白。人群自动给我让出了一条路,我低着头,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想着它说的每一句话。

    “拉哈尔呢?”我回过头,茫然看着他们。

    “我在这里”,他从人群中走出来。

    “它叫你上去”。

    他点点头,走进它的底部。其他人仍在默默望着我,站在原地没动。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走啊!”我突然提高声音,生气地朝他们大喊,然后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飞船跑去。他们跟在后头,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等所有人到飞船底下时,它已经在那里了。

    我最后一个登上飞船。走到舱门前,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天边已经升起了一一道滚滚黑烟,黑烟之下,草海匍匐倒地,隐约可以听见“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一层层看不见的灼人热浪朝我们汹涌袭来。

    舱门关闭后,热浪被挡在了外面。我找了一个角落,抱头坐下。拉哈尔和那些毕业生正在逐一清点人数。“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仰面向上高声汇报。

    “新征程已经开始,你们现在就将出发。我祝福你们,祝福你们找到一个更美丽的星球,并能在那里安顿下来,繁衍生息、发展壮大……”

    它的声音在飞船内壁来回回荡,我躲在角落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但是它突然提到了我。

    “……今后,她就是你们的主人……记住,生命就是战斗、永不停息地战斗!”

    那些人全都站起来向我走来,默默低下了头,我?主人?我努力想站起来,但周围光溜溜地什么都抓不住。“主人”,拉哈尔走上前,扶起了我。

    飞船缓缓升空,紧接着在空中倾斜了一个很大的角度,只听见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落下去。我扑向舷窗,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倒梯形撞在地上,就像被削平的宇山倒扣下来,扬起了高高的尘土。飞船猛地一震,像是抛去了什么重负,开始加速向上。

    “它把推进器留给了我们。”拉哈尔在背后低声说。

    底下的一切迅速变小,失去推进器的它倒扣在地上动弹不得,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笨重的黑色巨石。再也没有那个巨大的黑色倒金字塔了,再也没有它了,我的脸紧紧贴在舷窗上,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三星!三星!”有声音在旁边惊呼。舷窗外,天边出现了三颗巨大的火星,排成正三角形,朝我们底下的世界飞奔而来。

    它没有猜错,“它”正迫不及待赶来,但“它”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飞船现在距离地面已经很高,那块黑色巨石几乎都看不清了。“你绝不会得逞!”我咬牙切齿,在心底对自己说。

    飞船还在全力加速,那三颗火星现在看上去就像三团烈火,把我们的小小星球紧紧包在中间。所有人都挤到了舷窗前,飞船内突然响起了宏大的吟诵——

    “我是追随者,又是殉道者

    我是开创者,又是毁灭者

    我来过,我走了”

    那是它最后的声音。

    几乎就在一瞬间,我们的小小星球变得明亮无比,接着从一个刺目的耀斑变成无数个闪亮的火点,以惊人的速度在虚空中四散迸射,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然后逐渐黯淡下去,直到陷入永无止境的黑寂。

    完结了,我们的小小星球,从五百万年前那个古老文明,或许之前还有更古老的文明,直到我们创造的这个短短新世界,它承载的使命终于戛然而止,化为了宇宙内粒粒尘埃……

    飞船内同样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过久。

    一个声音在后面轻轻询问:

    “主人,我们到哪里去?”

    我缓缓转过头,拉哈尔肃立在身后,手中捧着一个球型的三维星图。

    我轻轻拨动着星图,它随着我的手指微微发光。

    “这里。”我指着一个遥远的、小小的星系。

    “这里?”他有些吃惊地问。

    “是的,就是这里”,我挺直身体,盯着眼前那被无限缩小的虚拟宇宙,

    “我们回地球去。”(未完待续)

写在第三卷结束时

    其实这是第二卷而不是第三卷,因为第一次写网文,在更新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正文”卷,也不知道怎么修改,于是本该是第二卷的内容就变成了第三卷。

    写到现在,总共27万多字,历时半年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就像我之前所说的,这本书不像网文,没有穿越、没有异能,也没有上门女婿或者霸道总裁或者前特种兵。现在回过头来看,故事有点拉杂,主角光环很不突出,而且采取第一人称叙事并且不断转换视角这种方法,很容易让人看得云里雾里……

    意识到这些问题后,我在疫情期间看了大量高居榜单首位的网文,越看心里越觉得发凉,后背冷飕飕的,就像已经被大量密集病毒包围了。曾经一度想放弃,断更就断更吧,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但是另外有一个念头却时常自己冒出来——谁说网文就该只有一个套路呢?

    好吧,那就继续写下去吧,扑街就扑街,说不定这就是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了,自己约的p,闭着眼睛也要继续,做人千万不能太监啊……

    所以看到这里的朋友,我忍不住还想多说几句:

    1,这个故事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简而言之,一群80后的成熟记。

    2,确实没有太多自h,因为生活就是这样残酷乏味,没有那么多偶然和巧合,也没有那么多彩蛋,粪球到时不少,一不留心就会踩上,还经常接连二三。

    3,至于文中大量的心理描写和视角转换,你就把它当成一种文本实验吧。

    从明天开始更新第四卷(其实是第三卷)。在此,祝你们身体健康,复工平安,没事多宅家,不要出去晃悠,没事就看看小说它不香吗?(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1)摩天轮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做梦,做很多梦,好像刚一闭上眼,那些梦就自动来找我了。但醒来之后,却很少有一个完整的梦能留下来。

    但还是能分辨的出来,这么多模糊不清的梦中,有一些是我自己的,有一些是绍伊夫的,还有一些是小兰的,另外一些,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有一个梦,即使在醒来之后,我仍然记得很清楚。好像是正在练习某种技能,我盘腿坐在地上,周围空荡荡的,我的双手摆放在两边的膝盖上,微微闭着眼,呼气、吸气、呼气、吸气……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语速缓慢而平稳,几乎毫无波动:“最重要的是平衡,放空自己,忘掉自己,把自己融入周围的时空,感受世界每一刻震动,与之保持相同的频率……”

    我知道,这是绍伊夫的梦。

    然后我就轻轻地漂了起来,是的,这种感觉很明显,尽管这是他的梦,但我同样能感觉到那种漂浮感,身体仿佛没有了一点重量,比羽毛还要轻盈,一阵看不见的风把它带起来,在空中微微荡漾……我欣喜若狂,转着头四处张望,“快看啊,我成功了!”然而还没等喊出声来,那种失重感就骤然消失,我又重重地跌回地面。

    “别灰心”,我在梦里对绍伊夫说,“再试一次。”

    “我已经试了很多次,总是不能成功”,他低着头,懊恼地用手一下下捶着地面。

    “再试一次,按照那个声音说的做。”

    他摇摇头,闭上眼深深吸口气,开始又一次尝试。

    “不要尝试”,那个声音又开始了,“不要去试,只需要放空自己,然后忘掉自己,最重要的是平衡……”声音渐渐远去,消失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这次要比之前好得多,我成功地飞起来了,重重墙壁不再是阻隔,我轻而易举地来到建筑外部,大地在我身下飞快掠过,远远看去,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距离,远处近在眼前,我醒悟过来,我是在奔跑,但速度还要快得多,而且每一步都没有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踩在虚空中。看不见的风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托举着我不停向前。

    眼前的景象变得陌生而又熟悉,是楼群,一栋栋灰色的楼房在我的脚下迅速后退,楼栋间星星点点的灯光连成了一片,头顶是深灰色的天空。我恍然大悟,这是我的城市,我正奔跑在黑夜里的城市上方!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我就开始不断下坠。

    不要慌,不要慌,平衡,最重要的是平衡……我吐出身体里最后一丝空气,伸张双臂放空自己,尽全力吸入四面八方涌来的风,更多的风,我又开始奔跑了,踩着风……

    一个黑乎乎的圆环突兀出现在前面,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挡住了去路。停下来,请停下来,我在心中默念,无处不在的风停下来,稳稳地把我托举在半空中。

    我记得这里,这里是城市的游乐园,以前我和小兰经常来。那把撑开的巨伞就是游乐园里的摩天轮,现在是夜晚,它已不再缓慢转动,像是一个巨大的停了摆的时钟,默默地矗立在城市上方,那些缠绕在上面的一道道串联彩灯也都熄灭了。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它就像一只硕大的黑色眼睛。

    白天可不是这样的,它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转动,保持着永远不变的缓慢节奏。每次,我和她一坐进最底下的轿厢,都盼望着它能快一点,把我们带到最高点,然后在那里能多停留一会,好让我们能多看看下面这座城市。但是不可能,它一直都转个不停,我们只能在最高点停留一小会,然后就往下、往下,一直往下,周而复始,几近永恒。有时候,我甚至都不清楚它是否真的会向上,还是永远一直在向下?

    身处最高点的那一小会,曾经是我们最珍惜的时光,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每次来游乐园,都会直奔摩天轮,其他项目都不会玩。排队,进去,上升,下降,出来。再排队,再进去,再上升,再下降,再出来……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像傻子一样乐此不疲。我们一坐进那个小小的轿厢,就紧紧挨在一起,互相握着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随着它一点点往上。

    看到大半个游乐园了,看到整个游乐园了,看到外面的街道了,看到半个城市了……我们只用偶尔交换一个欣喜的眼神,然后就迅速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生怕漏掉一点风景。终于,一种看不见的缓慢而又坚定的力量,在冥冥中推动着我们,把我俩欢乐的心情也带到了最高点。“真美啊”,小兰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满心欢喜。

    再到后来,我们甚至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快要升到哪里了,可以看到外面哪些风景了。我们和摩天轮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等我们睁开眼时,轿厢恰好正要升到最高点,几乎分秒不差,我们瞪大眼睛,紧紧贴着玻璃,贪婪地想把外面的一切全部都收进来,我们知道,这种满足不会超过五次心跳的长度,轿厢就要开始下降,我们轻轻叹口气,松开一直握着的手,互相用眼神交流着,什么都不用说。

    你刚才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你呢?

    我也看到了,可惜,就是太短暂了。

    是啊,要不再坐一次?

    好啊!

    我们就这样看着,然后跨出轿厢,再去排队,手牵着手。摩天轮下等待的队伍不长不短,足够我们仔细回味刚才的满足。与最高点的风景相比,下降和等待都不算什么。

    记得有一次,我加了很长时间的班,好不容易才休周末。早上起来后,我们匆匆忙忙吃了早饭,心照不宣地收拾下楼奔向游乐园。买了票以后,我们沿着熟得不能再熟的路线,说说笑笑的径直朝摩天轮走去。我们都没注意到,它并没有转动,它是那么地明显,在游乐园之外很远就能看到,但在我们的意识中,这相当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一直到走近才发现,今天摩天轮不开放。

    怎么回事?排队区栅栏紧闭,入口挂着一块“设备检修”的招牌。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摩天轮昨天出了故障,转到一半时突然停止了,把上面的人吓得哇哇大叫,今天停止开放。

    “什么时候能修好?”我们急切地询问。

    “这可说不准”,工作人员慢悠悠地说,“其他项目今天都开放,过山车、海盗船、大摆锤,那些都很好玩啊。”

    我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工作人员奇怪地看着我们,他不明白我们摇头的意思。我们其实是在羡慕昨天那些人,摩天轮运行过程中突然停下来了,我们怎么从来就没有这种好运呢?我们来了这么多次,摩天轮从来没有出过故障,它好像一直都不会停止,永远保持着恒定的速度在转动。

    可惜,真是可惜,如果昨天我们在摩天轮上,它停止的时候我们一定在最高点,我对此坚信不疑。想到这里,我俩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我们手牵手站在摩天轮下,抬头朝上望。“那里”,我指给小兰看,有个工人正在上面,他手脚并用,顺着检修通道,很快就爬到了最高点,跨坐在那里。

    “他会不会掉下来?”小兰突然担心地问,“不会,他拴着保险绳呢”。这么说的时候,我又有点不太确定,从地面看上去,他就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小蚂蚁,依附在这巨大的钢铁机器上,还要努力让它正常运转。是的,等摩天轮停下来,我才发现它就是一个巨大的钢铁机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羡慕那个检修工人,我看了眼小兰,她神往地抬着头,一直盯着他,她也是这么想的,我突然有点嫉妒他了。

    后来我们只得回家,一路上都怏怏的,也没怎么说话。

    现在,这个钢铁机器就在我面前,已经停止运转。我仔细地打量着它,尽管和它已经这么熟了,但这还是我第二次看到它停下来。从空中看过去,它比地面上要凄凉得多。在深灰色的夜空中,它就像是失去了伞面的一把巨伞,被随意丢弃在那里,但是伞的骨架犹在,完好无损,仍然坚固。没有伞面的雨伞还有存在的价值吗?我自嘲地笑了笑,有吗?应该还有吧?

    飞过去,飞过去,我用意念控制我的身体,缓缓地移向最高点的轿厢。轿厢里空空荡荡,我坐在顶上,从高处看下去,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渐熄灭,城市就像隐藏在深不见底的大海里,只有一串串路灯提示着它的存在。风变小了,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空洞声音,呼呼地掠过耳边。我终于如愿以偿,长久地停在了摩天轮的最高点。

    但是并没有预期的那种持续不断的满足感。摩天轮如果停止了无休止的转动,就像一座停止了摆动的时钟。

    对,从那一刻开始,不,甚至更早以前,时间就停止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原地。摩天轮其实是一直向下转动的,我终于明白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2)大漩涡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到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大的差错。

    蓝星人的飞船已经成功跃过第一扇门1,正停留在太阳系边缘的柯伊伯带,耐心等待第二扇门出现。我们现在距离太阳约40个天文单位。谁能想得到?不过一秒钟时间,我就跨越了60亿公里,这种感觉真心不赖。

    除了时不时掠过的微星,舷窗外一片死寂。在这阴暗寒冷的柯伊伯带,这些孤魂野鬼般的微星已经漂浮了亿万年,它们其实连微星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碎片,就像那些大型建筑被拆除后的遗弃物。它们还要漂浮多少年?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事件,或许要等到下一次大爆炸,这些时空遗弃物的命运才会迎来彻底改变。

    要来就快点来吧!只有彻底毁灭旧世界,才能诞生新世界!难道地球上这样的故事还少吗?恐龙灭绝、走出非洲、大洪水、罗马陷落、黑死病、奥斯曼攻占君士坦丁堡、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哪一次不是这样?尽管那些虚伪的历史学家和无良文人给这些故事蒙上了一层悲天悯人的陈旧面纱,但事实就是事实——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管是地球还是蓝星、白星(鬼知道还有些什么星),放眼全宇宙,这句话也是绝对真理!

    舷窗外天幕尽头,有一颗昏黄的小星星,我知道,那就是整个太阳系的中心。虽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它仍是视线里最瞩目的焦点。但是我知道它也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它生命的鼎盛期已经过去,现在不过是靠着惯性,勉为其难维持着这个旧世界。是的,如果旧世界一切都一成不变、永远死气沉沉,那该有多么乏味无趣!就像舷窗外这荒凉死寂的柯伊伯带,亿万年前它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这些猥琐发育的微星们,永远也没有可能成为一颗被命名的小行星甚至行星。

    但是改变这一切并不难,它们仅仅只是需要一个机会。现在,机会已经在路上了!

    要不了多久,这死气沉沉的世界就会迎来第二次新生,所有东西都会打倒撕碎、重新来过!让旧世界见鬼去吧,不要惊奇,也不要哭嚎,你们应该感到庆幸,是我——地球人林汉、默默无闻的前程序员、不过28岁但已经略微秃顶的普通青年——把新生的机会带给了这个行将就木的旧世界!一切一切的命运转折点就操纵在我手上!快了,快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先生,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坐在傍边的蓝星人转过头,关切地看着我。他一定是注意到了我正在座位上兴奋不安地搓着手。

    “没什么,我还好,谢谢你”,我放松身体,微笑着回应他。他看上去非常年轻,以地球人的眼光来看称得上非常俊美,浓密的头发,深邃的眼睛,如大理石雕刻的面容,体格匀称、身材高大……所有的年轻蓝星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头发的颜色——黑色、褐色、金色、银色、绿色……但是全都非常浓密,无一例外!

    我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很想和他谈谈我的使命和责任,还有我手上的那个***,我还想听听他对旧世界的看法,或许他也对新世界充满希望呢。

    还是算了吧,我暗暗摇摇头,我了解他们,他们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单纯的快乐,这几乎完全是天生的,所以他们眼中的旧世界一定完美无缺,而他们的蓝星,无疑是最美好的那部分。他们对我非常尊敬,处处都把我当成一位大人物来带对待。仅仅是因为我身上携带着前任司令官的记忆碎片,他们就把我当成了前任司令官的一部分,哈,真是一群糊涂蛋!你们的司令官已经死了,彻底消亡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难道你们永远不明白吗?

    “还要等多久?”我低声问。

    “30分钟到一个小时,以地球时间来计算。”他突然显得有点兴奋,好像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向我展示他们所取得的伟大成就,“很抱歉无法精确到秒,但这已经是所能给出的最准确预测。据我所知,这也是目前最先进的宇宙旅行方式,而且也是最安全的。请放心,先生,我已经多次以这种方式旅行,从来就没出过错。你知道吗,先生,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飞行员,虽然现在我还是见习身份,但这次回到蓝星后,我就将参见进阶考试,如果顺利通过的话,下一次旅行,我非常希望能担任你的飞行员,这将是我的荣幸,先生。不过听说考试很难,但我想我一定没问题,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了,而且他们都说,我有这个天赋……”

    我微微转过头,有点怜悯地看了看他,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他,你有可能再也回不去蓝星,更有可能永远不能实现童年梦想,他会不会惊奇地跳起来,以为我在开什么不好笑的玩笑?

    他不知道,我从来不开玩笑,也讨厌别人跟我开玩笑。

    这艘飞船不大,连我在内一共四个人,正副飞行员坐在前排。刚才,就在我身边的年轻蓝星人正滔滔不绝地继续时,前面传来了暗暗的笑声,让我很是生气,有什么好笑的?人不该有梦想吗?

    但是梦想不应该就这样随便说出来。小时候,我曾经鼓足勇气告诉一位女同学,我的梦想是长大后成为一名宇航员,我以为这会换来深深的敬佩,说不定还会有——我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崇拜,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足足有三秒钟没说话,只是傻乎乎地瞪着我,然后爆发出了一阵毫无同情心的大笑。不到一节课的功夫,我的秘密就在全班传开了,下课后,我有了个新名字——“林飞天”。从此之后,我就不再跟任何人分享什么秘密了。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终于明白过来,所有人和我之间都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不管他们是笑脸以对,还是冷脸相向,无论如何,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放弃了那个愚蠢的宇航员梦想,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员,最大限度地避免和别人打交道,我的世界里只有“0”和“1”,这样很好。

    所以将军找到我时,我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并不是我相信他,而是我从他以及他背后的势力身上看到了某种希望,某种可以彻底改变这个旧世界的希望。我对旧世界没有任何眷恋,绍伊夫刚找到我时,我那封闭已久的心又复活了,以为蓝星人会做点什么,或者至少我能做点什么。出于谨慎,我并没有马上向他表露我的心声,但不久以后我就看穿了,他们没有一点要改变什么的想法,对于地球和人类,他们除了赞美就是惋惜,但从来不打算着手改变。从本质上说,他们和你我周围那些因循守旧、保守落后的人没有什么区别。这让我很失望。

    白星人不一样,他们显然要果敢进取得多,而且自始至终都野心勃勃,这正合我意。我喜欢他们。

    没错,总共有十二个蓝雪孩子,迄今为止找到了五个,那些记忆水晶,还有我所知道的蓝星人在地球上的秘密基地……这些信息 ,都是我提供给将军的。我还告诉他,要隐忍、要克制、要进两步退一步,小步快跑,欲速则不达。打碎一个旧世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得不说,在谋略这方面,外星人比起地球人可真的差远了。

    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计划,将军现在应该已经带着那些记忆水晶返回了白星,他要在那上面掀起一场翻天巨浪,衷心祝愿他一切顺利!

    “先生,马上就要开始了。”旁边的年轻蓝星人碰了碰我,系好了安全带。

    飞船的内壁已经变成完全透明,里面所有的指示灯都已经关闭。要是有什么生命体从外面经过,一定会诧异怎么会有四个“人”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怪异地悬浮在太空里。当然,死寂的柯伊伯带里没有任何智慧生命,现在只有我们四个呆坐在这里,等一扇门开启。我紧了紧身上的安全带,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周围泛起了一阵不易觉察的波动,像是风吹过池塘表面荡起层层涟漪,不一会,这种波动就变得越来越强烈,连带着飞船和身体也开始以同一种频率上下晃动,我们就像坐在一张看不见的蹦床上,被人使劲地来回晃。这种感觉比穿越第一扇“门”的时候强烈多了,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吧?我不安地看看身边的那个年轻蓝星人,他浓密的褐色长发这时候晃得就像波浪一样,然而他的面部线条却没有任何变化,我知道,他展露在外的身体并不是血肉之躯,而仅仅只是一层坚硬的外壳,为了让地球人更容易接受他们,蓝星人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但他们唯独疏忽了头发,那上下翻涌的柔软浓密的长发再加上坚硬无暇的仿真身体,看上去可真是诡异……

    在如此强烈的波动下,要想说话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他只是眨眨眼,给了我一个“请放心”的笑容。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舷窗外那些不时掠过的微星已经不见了,它们全被这阵波动吸引到一起,在飞船前方组成了一个逆时针转动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虚空,很明显,它就是这强烈波动的力量中心。不断地有微星被这股力量捕获而加入到漩涡中,奇怪的是,这么多微星居然没有撞到一起,而是保持着依次递增的距离从内到外整齐排列在一起,在漩涡边缘还伸出了多道长长的尾巴。我出神地盯住这幅奇景,几乎都忘掉了恐惧。

    这就是宇宙,高深莫测、变幻无穷的宇宙,任何再高明、再聪慧的地球人也不能窥其万一,梵高被吹上天的那幅《星空》,在这巨大的漩涡面前连狗屁都算不上!现在,是我——地球人林汉——而不是其他更伟大的人在面对它,千变万化的宇宙向我展现出了它真实的一面,是它选择了我!你们谁还敢嘲笑我?我才是那个改变一切的按钮,这就是我被赋予的终极命运!

    这强烈的波动不断地冲击着我内心深处,一种久违的热泪滚滚之感由内而外滋生蔓延,与此同时,飞船启动引擎,一头扎向漩涡中央。

    我来了!

    注解:

    1 在蓝星人与白星人第一次地球战争前夕,林汉乘坐蓝星人的飞船离开了地球,见第二卷第十三章(1)(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3)老术士

    残存的原矿石高高堆积在洞口,遮挡住了向外的视线,只听见单调重复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你们已经被包围/放下武器/迅速投降/你们已经被包围/放下武器/迅速投降

    这声音已经聒噪了一上午,但他们不敢攻进来。经过几千年连续不断的开采,矿洞已经变成了一座比大城还大的地下城,而且更加错综复杂,主巷、支巷、竖井、斜井、各种已知或未知的采空区,还有不知道多少年前留下的密室……即使最有经验的老矿工,也不敢一个人在里头瞎转悠。而且,据说在矿洞的最深处,还盘踞着白星上规模最大的沙虫群。

    他们也不敢炸掉整个矿洞,这是白星上唯一的原矿石出产地。自从政变1发生后,殖民星球供应原矿石的船队时断时续、很不稳定,要维持大城里3000万白星人的生存,原矿石变成了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要是炸掉矿洞,唯一可控的原矿石来源地也就被毁掉了,就连21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除了主出入口,地下城还有多个秘密出口,就算炸掉矿洞,也不能确保把我们完全消灭。

    自从大祭司被暗杀,元老们重新掌权,21担任首席执政并悍然推翻公意大会以来,已经过去了28天,我们这些人趁他们下手之前逃出大城,在漫漫黄沙里东躲西藏,终于在矿洞里落下脚。这还要多亏矿工的帮助。以前,他们是最底层的白星人,常年呆在地底,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他们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权利,普通白星人看到他们都会厌恶地转过脸屏,与此同时,却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他们从地底开采出来的原矿石,以维持自己高贵的生命。是大祭司取消了他们的“嵌入”,赋予了每一位白星人以相等的权利,他们甚至还推选出了自己的公意代表。现在,这一切都被那些人亲手毁掉了。

    我们也是一样,如果继续留在大城,等待我们的命运就是被消灭。21已经公开宣布,大祭司被暗杀,元老6和我们这些前禁卫军就是幕后黑手,为此还秘密勾结了蓝星人。把这个罪名安在我们身上我还能理解,普通白星人对前禁卫军早就恨之入骨,要不是大祭司强力反对并推行“正义与和解”的仁慈做法,我们恐怕早就被撕成了碎片,即使躲在家里也不能幸免。但为什么要把元老6也牵涉进来,我却始终不解,他是21的老师,他们两个最早去冰原上迎回了大祭司,才成功驱逐了“元宇”,也才有了后来的一切。21能获得今天的声望,绝对离不开元老6的支持,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对6下手呢?

    据我们后来得到的情报,21并没能得逞。在他动手的当天,一群蓝星人突然从天而降,带走了元老6,他现在正安安稳稳地呆在蓝星上,除了对他猛泼脏水,21一点办法都没有。因此,躲在矿洞里的我们,成了21现在的首要对付目标。

    小规模的战斗已经在洞口一带发生了无数起,凭借矿洞的天然优势,我们多次击退他们,双方互有伤亡。他们打不进来,我们也攻不出去。这种局面还要延续多久?我不知道。

    一只电子蝇鬼鬼祟祟地从头顶飞了过去。我提起激光枪放到肩上,顺势按下发射键,只听见“吧嗒”一声,电子蝇摔在了地上。但是这次落地后的声音有些不一样。

    我猛地回过头,落在地上的电子蝇还在动,瞬间就分成了六个极小的电子爬虫,迅速四散逃开。无耻!我恨恨地骂了句,伴随着激光枪一个频射,六个鬼东西立刻在地上化成了青烟。敌人的手段越来越下流了。

    这一连串的战术动作稍微让我烦躁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大家小心点”,我向守在洞口的士兵招呼了一句,转身走向主大厅。

    主大厅在矿洞深处,沿着主巷道过去,中途还有好几个转弯,路面高低不平、时宽时窄,巷道非常幽暗,只有洞壁上原矿石的矿脉发出粼粼的蓝光。矿工们在每个转弯都留下了明显的标志,我们还在几个主要的路口加派了士兵把守。即便这样,最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人迷路,一些人再也没有能回来。“他们多半都喂了沙虫”,矿工们毫不在意地说,“以前这是经常的事,你们把那只火炬带进来以后,沙虫才躲远了。”

    他们说的那只火炬,就是大祭司亲手安放在公意大会会场的那只。在那只火炬的照耀下,公意大会上的每一幕、大祭司所说的每一句话,我现在都还是记得一清二楚。逃离大城时,我带着几个人偷走了火炬,当时它已经熄灭,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符号插在空荡荡的会场的主墙上,相当触目。

    现在这只火炬正矗立在主大厅中央,顶端的“圣火”烧得正旺。892重新点燃了它,火焰仍然是白色的,火光闪动在光滑的石壁、粗壮的石柱和又高又远的石头穹顶上,几乎照亮了整个主大厅,只剩下石壁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黑乎乎的开口。这些开口大部分都通向矿洞不为人知的黑暗世界。

    89正站在火炬下,俯身盯着石桌上的什么东西。我悄悄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看得那么聚精会神,一点都没有发觉我。我以前和他交流不多,只知道就算以白星人的标准,他也是非常高寿的老人了,而且,他也是为数不多的拒绝更换新身体的白星人,这让他看上去更加衰弱。

    但他的力量绝不是看上去那么不堪一击。我们逃离大城后,他一路跟着我们转战黄沙和矿洞,从来就不需要别人援手,更没有掉过队,恰恰相反,他还给了我们极大帮助。正是得益于他对黄沙的多年钻研,我们才侥幸在大城外活了下来。他还帮我们重新点燃了圣火,“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一位术士”,老话说得对,更何况,他还是一位高级术士。

    “哈”,他手指着石桌上的那个东西,发出了一声满意的赞叹,然后注意到了我,“77,过来,看看这里。”

    “我的大人”,我尊敬地躬身行礼。

    “别再叫我什么大人了”,他微笑着摆摆手,“别忘了,我们现在都是‘叛军’,你才是我们的首领,按理我该叫你‘大人’才对。再说,每次听别人称我为‘大人’,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老得快不中用了,哈哈。”

    “绝不是这样的,你对我们非常重要。”

    “哈哈哈”,他发出爽朗的大笑,“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老人爽朗的笑声总是能让我心情愉快。“有什么新发现吗?”我看着石桌上那个奇怪的呈平面状的东西,上面还画满了各种线条和符号。

    “这是地图”,他好像明白了我的疑问,“和我们现在用的不一样,因为它非常古老,有2000多年历史了。”

    “看这里”,他指着平面上一个圆形,“这就是我们脚下的主大厅。先民们最早在4000多年前发现了这里的原矿石,当时的开采技术虽然远不能和现在相比,但已经比较成熟了,他们首先沿着主矿脉打通了主巷道,再在主巷道挖掘出了这个主大厅,从主大厅又伸出许多支巷,通向不同的采掘面。当时白星上有很多矿洞,但是几千年来,有些被采掘一空,有些被黄沙淹没,只有最大的这个保存了下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开采,我们这个矿洞已经变得非常复杂,这幅地图告诉我们,当时的矿洞内部已经分成了12层,通过各种坑道和井道连成了一个网状结构,但这只是2000多年前的地图,现在我们在前人的基础上又挖了多深,谁也不清楚。”

    “难道后来就没有进一步的勘探和测绘吗?”我忍不住问。现在我们的技术已经极大进步,所用的地图都是3d虚拟展示,对这座庞大的地下城,应该比以前了解得更清楚才对。

    “很不幸,并没有。”89摇摇头,“当时采矿已经是最下等的工作,那些高等白星人才懒得关注地下到底是什么样,更不会关心采矿人的死活。只要有原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而且后来殖民星球上也发现了大量的原矿石,开采更加容易,要不是为了炫耀白星上也能出产优质的原产地矿石,这座矿洞恐怕也早就被废弃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还真是因祸得福啊。

    “所以我们还有大量艰苦的工作要做”,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建议暂时以这张地图为依据,深入探索那些支巷,把安全区域标识出来,把危险区域暂时封闭。另外最重要的,这张地图上还标注了好几个秘密出口,我们也要一一查探清楚,确保危急关头我们都能安全逃离。”

    “我马上安排。”稍停了一会,我忍不住又问,“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他盯着火炬上方那团白色火焰,“我也不清楚,说不定会很久。幸好矿洞里到处都是原矿石,还有小型冶炼器,维持我们这支小小‘叛军’的生存不成问题。但是,”他沉吟着,“我们最终还是要打出去,要揪出谋杀大祭司的真正凶手并公开审判,要光明正大地为自己正名,否则,我们就真的成了‘叛军’了。”

    “但是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维持现在这种局面已经牺牲了不少人。”

    “是的,我们必须借助外部力量。”

    “外部力量?你是说大城里那些人吗?他们早就对我们怀恨在心,不可能帮助我们的。”

    “他们只是受了蒙蔽,但真相总归要大白于天下的”,他轻声说,“但是除了他们,还有人愿意帮助我们。”

    “还有谁?”我茫然看着他。

    “蓝星人。”

    “啊?”我大吃一惊,蓝星人?他们可是白星人的宿敌,怎么会帮助我们?

    “他们不是敌人,77”,他严肃地看着我,“你的反应这么大,只是因为你从小就被灌输了这一观念——蓝星人是白星人不共戴天的敌人,处处与我们作对,居心叵测、残酷凶暴。但是,请你好好想想,有哪一场战争是蓝星人主动挑起的?他们在战争中的表现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残暴冷血?而且,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不正是说明白星人最危险的敌人不在外部,而就在我们内部吗?”

    我渐渐回过神来。从出生那刻起,我就是一名禁卫军——帝国最忠诚的卫士、最强大的战斗机器,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忠实地执行一个又一个命令,从没有去想过它正当与否。但是从大祭司回城以来直到他被暗杀,我开始学会了怀疑,并且意识到,事情并不总是表面看去那样的。

    或许89是对的。就拿元老6来说吧,真神在上,他从来没有与我们密谋要暗害大祭司,那些都是天大的谎言。既然蓝星人能冒那么大的风险把他救出去,并且收容了他。那么,说不定,蓝星人也会帮助我们?

    “可是我们被困在这里,怎么才能联系得上他们?”

    “或许我有办法呢”,89狡黠地眨了眨眼。

    他的眼神非常有神采,此刻满满都是活力,完全不是一双老人的眼睛。老话说得对,“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一位术士”。

    “我亲自带领士兵探索那些支巷”,我收起石桌上的古老地图,转身离开,脚步都变得轻松了。

    注解:

    1将军21和其他元老勾结,暗杀了大祭司,推翻了他所有的新政,元老6被迫流亡蓝星,事见第三卷第三十章(3-4)

    2即白星人高级术士89,他在第三卷曾多次出现过,首次亮相于第三卷第二十四章(1)(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4)鸽哨声

    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从远处看去,就像一座大钟12点位置上凸出的一个小黑点。挂钟已经停止了,指针不再转动,他也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我见过很多生死离别,死去的人永远消失,活着的人会悲伤一阵,然后继续生活,地球人善于遗忘,这是经历了亿万年才进化出的本领,不这样他们就很难存活下去。但是像他这样的我见的不多。小兰跳进圣石消失后,他就一直这样,好像从那一刻起,他的时间就停止了,他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再拥有未来。

    说实话,我很难理解他这种行为。地球人不像我们,可以把祖先的全部记忆一代代完整传承下去,活着和死去并没有太大区别,我们依然可以随时和祖先对话,得到他们的指导,我们向内寻找而不是向外索求,所以对死亡的概念要淡漠得多。

    为什么绍伊夫偏偏把自己的记忆全部传给了他?

    我知道,绍伊夫当时没有更多选择,但是他同样可以选择把自己的记忆变成水晶,托他带回来。这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以前也有人这样做过,战场上这样的事就不少。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把一位顶级武士的全部记忆,都传给了一个地球人,那可是延续了无数代的武士家族的宝贵记忆啊……

    所以,尽管这个坐在挂钟上的年轻人,他的所有行为都有悖于一位优秀蓝星人的全部特质,但我还是得照顾好他。司令官带着其他人已经返回母星,现在地球上只剩下我和他,我必须担负起教导他的职责,尽管他还没有意识到,得到绍伊夫的全部记忆后,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蓝星人了。

    我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他身后刚刚停稳,就听见他在轻声招呼我,“奥巴”。

    “你发现我了?”我有点吃惊。

    “我早就感知到你在附近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不错啊,你进步得很快。”这句话可是发自内心的,刚才我已经看到他学会了飞行,没想到他的感知力也强化了这么多。

    “陪我坐会吧”,他朝傍边挪了挪,让出了一个位置。

    高处的风景还真不错,从上面望出去,城市伴随着点点灯火向四面八方延伸,白天的喧嚣都已经褪去,夜色沉静得不真实,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蓝星,我正漂浮在平缓的海面,满心喜悦地仰视着星空。

    “我刚才坐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我懒洋洋地回了句,仍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感觉中。

    “我在想,时间究竟是在向上还是在向下?”

    我回过神来,想了想才回答,“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时间。”

    “你们是怎么定义时间的?”他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我看。

    “我们其实都活在过去。”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们每一个蓝星人都不是孑然独立的个体,我们的身上都承载着无数代先辈的记忆。每一个活着的蓝星人,他存在的价值就是充实这段记忆,让它更加丰满繁茂。时间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个片断,而是一个总体。而且,每年有多少老蓝星人死去,就有多少新蓝星人诞生,我们的总数始终不增不减,和最早出现在宇宙内的原始蓝星人数量一模一样,而且他们的最初记忆也都完整传承至今。据我所知,宇宙内还没有像我们这样独特的文明。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现在这些活着的蓝星人,其实就是最初那些原始蓝星人的影子,我们都活在过去,时间对我们没有意义。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他沉默着,然后点了点头。“但是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可真是一个难缠的年轻人。“简单来说吧,对我们而言,时间是静止的,它既不会向上,也不会向下。”

    “那对我们来说呢?”

    “对你们来说……”我用食指轻轻点击额头,好像这样能促进思考似的。“你所看到的现在这个宇宙,始于140亿年前的一次大爆炸。那次爆炸塑造了它的基本形状,其后的演化微乎其微,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时间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到现在它仍在加速膨胀,所有有形的物质都在相互脱离,由密集到稀疏,最后全都要变成湮灭的尘埃。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时间是永恒向下的,不仅是对你们,对宇宙内所有的生物都是如此。”

    我决定还是把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他,尽管真相听起来很残酷,但我不想欺骗他。而且,他现在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不应该再受到小心翼翼的呵护了。

    “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到最后都终将消失?”他还在追问。

    “是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还那么在意地球?那么在意人类呢?”

    他转过头来,两只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轻轻笑了笑,“相对于每一个文明、每一个生命从生到死的时间,宇宙整体湮灭的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的就像它永远不会湮灭一样,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去管它。但那些美丽独特的生命,他们凭借勤劳、勇敢与智慧打造出的那些异彩纷呈的文明,这些才是最需要是我们去关注的。虽然对我们来说,时间几乎是静止不变的,但是宇宙整体湮灭的趋势却不可逆转。冰迟早都会融化,我们都知道,那么,就在一切都融化之前,让美丽的雪花再多飘舞一会吧。某种意义上,这是对抗时间永恒向下的唯一正确方式,但这确实需要勇气,不过没有勇气,生命和文明都不会存在。”

    “她就有这种勇气”。他愣愣地说。

    我暗暗叹了口气,望着城市远方融入黑暗中的尽头,“是的,她的勇敢超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有好一阵,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轿厢顶上,轻轻晃着双腿,轿厢也被带动的摇晃起来,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轻微声音。

    “绍伊夫很厉害吗?”过了很久,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谢天谢地,他终于问出了目前为止最正确的问题!

    “即使在蓝星人当中,绍伊夫也是非常强大的”,我停止晃悠,聚精会神地回答,“他从小就开始接受各种特别训练,几十年来毫无间断,最终成为了一位顶级武者。他拥有很多特殊技能,包括飞行、瞬移、变形、匿伏、感知、读心、格击、防御……还有的连我都没见识过。他把他的记忆全部传给了你,这可是多少蓝星战士梦寐以求的事啊。”

    “我梦见他了。”

    “我知道”,我把手放在他肩上,“这不是梦,他的记忆在你体内,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你对话。”

    “所以我就学会了飞行?”

    “其实你不是学会的,只需要用那些记忆唤醒你的身体,你自然就会了。”

    “那什么时候,我才能掌握他所拥有的全部技能?”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就像树木长出新叶一样自然,但有些树永远也长不出新叶,它们在春天到来之前就死了。记得我以前说的吗?不要着急,试着把自己变成他,想想他的样子,想想他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同时还要忘掉自我,把你意识中‘何晓宇’的那部分关起来,或许只有这样,你才能最快成功。”

    他专注地听着。他的眼神里面,“何晓宇”的部分仍然多于绍伊夫的。没办法,有些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只能靠他自己。

    “没想到有这么难”,他垂下目光,嘟囔了一句。

    “最难的还不是这个,晓宇”,我握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我,“很多蓝星战士通过刻苦训练,也能获得绍伊夫的部分技能,但他们为什么没有能成为他,这其中最关键的,是他与生俱来的那种勇气,那种为了做正确的事甘愿牺牲自身的勇气,这才是最难的。不仅是他,我在很多地球人身上也发现了这种勇气,小兰就不用说了,林汉选择离开同样需要勇气,三石和西卡虽然看上去满不在乎,但我知道,他们随时都能证明自己的勇气。你可以说他们都是蓝雪孩子,当然与众不同。但是吴磊呢,你的好朋友,他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地球人,但在这场危机中,他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几乎是在凭一己之力对抗不可知的命运。他同样不缺少这种勇气。你认识的这些人,他们相比起绍伊夫也毫不逊色。我相信你,晓宇,我相信你同样具备这种勇气,不然绍伊夫也不会选择你!”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非常平静。“我知道了,谢谢你”。他点了点头。

    我松开他的肩膀,望向远方。就在我们的对话中,太阳已经升上了东边的地平线,城市的一半沐浴在桔红的朝阳里,另外一半还隐藏在黎明前的灰暗中。但是绝大多数人已经苏醒,开始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几百万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即使坐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也几乎都可以听到他们打出的第一声呵欠,看到他们伸出的第一个懒腰……

    “你看到了吗?”我指着下面的城市,“你看到他们了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生活对抗。有些人从生到死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这里就是他们的全部世界,他们的生活看上去相当乏味是吧?一点也不激动人心,甚至连印象深刻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不断的重复,直到最后一刻来临。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放弃,这需要更大的勇气,比我们之前经历过那些惊心动魄时多得多的勇气。维系文明的恰恰就是这种日常的勇气,让世界不至于加速分离的,也是这种勇气。你之前不是在问我关于时间的问题吗?确实,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时间是在永恒向下,但每一个生命都在用自己的勇气,尽力拖慢它向下的步伐。你明白吗?你还不明白吗?”

    话声回荡在城市上空,激起了一群白色的信鸽,就像是为了呼应我刚说过的话,它们排成整齐的队列盘旋而上,努力不停地向高空飞去,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只留下了一长串嗡嗡的清亮哨音。

    “我知道,我知道……”他凝望着鸽群远去的方向喃喃自语,猛地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1)一棵树

    就像奥巴说的那样,树木长出新叶,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树木长出新叶时会忘掉自己吗?或者说,树木有自我意识吗?我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么玄奥的问题,这方面我实在是不太擅长。

    我现在能够凭空出现或者消失,也能够不借助任何外力,仅凭意识就把一个物体从这里转移到那里,或者干脆让它停留在任何地方。自从我在吴磊的父母面前小露了一手之后,他们显然是惊呆了。看到他们的反应如此之大,我才明白过来,一个人苦心经营好几十年已然定型的自我世界,要被完全摧毁是多么容易。

    可是我仍然做不到彻底忘掉自己。

    或者说,什么是“我”?

    对父母,我是他们的儿子,但我很早前就已失去了他们。对小兰,我是她曾经消失又短暂回来过的恋人。对吴磊,我过去是他熟悉的朋友,现在则有点陌生,用他的话说,我现在已经和外星人“合体”了。对同事,我是那个神神道道、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技术大拿”。对邻居,我当然只是个“邻居”,不对,城市里没有邻居,哪怕我们都住在一栋楼里,彼此之间的距离仅次于家人。

    除此之外还有吗?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了。我的圈子很小,也没有养宠物的习惯。现在我有点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养宠物了。城市虽然很大,人群虽然很密集,但彼此的距离却很远,哪怕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20厘米厚的混凝土,都听得见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吵架声和脚步声,但这一层层薄薄的混凝土却分割出了无数个小世界,我们龟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像是蜗牛背着壳行走在旷野中。奥巴说得对,要维持住自己的小世界,确实需要极大勇气。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求我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来,无视周围一层又一层的混凝土墙壁,赤身**在旷野里奔跑……

    但是,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把那些墙壁、那些外壳统统都打碎吗?那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砖一瓦、好不容易才砌起来的,那些外壳已经与我连为一体,要把它们全都扯烂打碎,无疑会伤筋动骨、鲜血淋漓。但如果不这样做,我永远也成不了绍伊夫。而就算成了他,我也仍然是一个人,我心底的那部分,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这么想真是可笑之极,如果已经成了绍伊夫,我的心底是什么样还重要吗?那时我所有的情绪和感官应该已经与现在完全不同了吧?好吧,我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能够感觉到身体内绍伊夫的记忆,正在逐渐蔓延扩张,一点一点地把属于“我”的那部分排挤出去,那些原本虚无缥缈的记忆集合成一粒坚实的种子,在我的身体内扎下了根,慢慢长大,逐渐占据全部空间,然后把原来的“我”替换掉。我现在很难感受到饥饿,也从不觉得疲倦。起初出于习惯,在白天的时候我会吃一些东西,但是身体很本能就在排斥各种肉类和淀粉类食物。比如我以前最喜欢的清蒸鲳鱼,服务员把它端到我面前时,它还在冒着热气,可是我已经闻不到它的香味了。

    我勉强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鱼很新鲜,肉也很嫩滑,但是我尝不出任何味道,我用牙齿慢慢咀嚼,鱼肉就像在我的嘴里活了过来,挣扎着想逃脱牙齿的绞杀,我马上吐了出来。那条鱼躺在盘子里瞪着我,身体因为被开膛破肚、被调料浸渍、被高温蒸烤而变得残缺不全,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我为什么这么残忍,一种莫名的自责感在我心底涌上来。

    水果和蔬菜将就还能接受。但是有天早上我从马桶上坐起来时,不经意间发现里面沉着几个整整齐齐的小番茄,而且完好无损。我想了一阵,恍然大悟这是头天晚上吃的,它们就像在我的身体内做了一次短途旅行,看上去和我吃下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我实在不记得当时是咀嚼过后再吞下还是整个吞下的,但是毫无疑问,进食现在对我来说既没有必要,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早上在马桶里的发现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此后我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唯一需要的就是水,大量的水。在没有食欲的那段时间,随时都能感觉到身体内的焦灼和消渴,仿佛每个细胞都张开了嘴要求喝水、喝很多水。原来我的日常饮料就是可乐,但是我灌下去整整一件之后,发现没有多大用,还是觉得渴。我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拧开,直接用嘴对着喝,足足有半个小时过后那种消渴感才缓解。我直起身,惊奇地发现肚子居然没有胀起来。

    我的身体变成了沙漠!不仅仅是喝水,洗脸的时候,洗澡的时候,只要有水接触到我的皮肤,瞬间就被吸收了进去,一滴都不会剩下,用毛巾擦干这个步骤从此就省掉了。

    这种要命的消渴感持续了有半个多月,在那段时间内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水!甚至听到水滴的声音,或者看到与水有关的东西,它都会焦躁不安。我哪儿都不敢去,只能宅在家里守着水龙头。我发现,任何饮料,包括可乐、小甜水、咖啡、茶、酒……这些都不管用,唯有最普通的自来水才能满足。半个月过后,消渴感才没有那么强烈了。

    后来回想,当时那段时间,应该是绍伊夫的记忆正在我的体内疯狂生长,我的身体变成了一棵新树,每根枝条都在长出新叶,难怪它需要如此多的水。现在,这棵新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枝叶遍布我的每一寸皮肤,所以我就不再用喝那么多水了。

    因为这棵树的存在,现在,和煦的阳光、温润的空气、潮湿的风,或者一场细雨,都能给我的身体带来甜美的满足。难道这就是蓝星人的生命机制吗?

    一度我曾经非常害怕,害怕会有一个像“异形”那样的怪物,突然撕裂开我的身体蹦出来。外星生物把地球人的身体暂时宿主,长大后就横空出世,这样的桥段在科幻电影里可是很常见的,以至于有阵子我会长时间对着镜子,生怕发现眼睛或嘴巴里会突然冒出一只触角或者利爪,但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我的身体看上去一如既往,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变化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晚上我不用睡眠。最开始的时候,是那种很想睡但怎么都睡不着的困扰,类似于深度失眠。意识告诉我,“夜深了,你应该休息了”,但是身体却不听从它的命令,相反变得更加活跃,甚至都能听得到发芽与抽条的声音。我躺在床上,在黑夜里睁大眼睛,任凭身体肆意生长却无能为力,同时在想,有哪些动物是没有眼睑的,比如蛇或者猴子?所以它们睡觉时也睁着眼,就像我这样。

    失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早上起来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大脑混沌麻木,耳朵边总是嗡嗡作响,像是在没有信号的地下室打开了收音机。

    这段失眠期过后,情况突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夜晚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但已经不是那种焦躁的睡不着,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我在黑夜里睁大眼睛,能觉察到身体里那棵树正在缓慢坚定地生长,大脑里不再有“睡眠”这个词,它已经弃我而去。听觉反而变得非常敏锐,窸窣的脚步声、孤单的车轮声、转辗反侧声、梦中的叹息声、风声、雨声、电流声……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惊奇地发现黑夜里原来有这么多的声音。

    不仅听觉,我的视觉也大大增强,而且还拥有夜视能力,可不是那种单纯的黑白图像,它仍然是彩色的。这么给你说吧,我现在既能看得很广,也能看得很远,而两者都能看得很清楚。有一次,纯粹出于好奇,我找了一个合适的场景——足球比赛现场——来验证这种能力。当时场内有八万多名观众,我坐在看台的最顶端。八万多人,他们的表情、呐喊和肢体语言,包括每一位球员的停球、带球、传球、射门,甚至守门员高高跃起抱住球的一刹那,又把双手微微张开、故意让球漏过这样的假动作,全被我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是同时看见的,我的大脑同时接受和处理如此丰富的海量信息,但一点也没有宕机或延迟。“咦——”全场响起巨大的惋惜声,守门员倒地,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他可真是个戏精,不去演电影太可惜了。

    夜深人静时,我索性从床上起来,在墙壁和楼层间随意穿越,我走在大街小巷,在各个角落停留,徘徊在过去那些熟悉的地方,甚至陌生人的家里。他们和白天完全不同,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座城市的夜晚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它远比白天更加丰富多彩。当然,你们都看不到我。

    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损失,我失去了味觉和嗅觉,也失去了由此而来的那些乐趣。或许这就是那棵树生长的回报,它把食物、睡眠还有其他那些地球人的基本感官、需求和情绪一点点从我身体内挤走。如果我现在去做个ct检查,医生一定会惊奇我的身体内为什么长着一棵树。我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换来的就是彻底消失的自由。刚开始或许还有趣,但习以为常后,也就索然无味了。

    我现在既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睡眠,终日游荡在这座城市里,就像一个幽灵。你们当然看不到我,我也尽量不去打扰你们。那套房子对我来说也毫无必要,因为我发现,在外面那棵树能生长得更好。但是出于一种无法表达的原因,我还是保留了它,并且偶尔会回到家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那盆绿萝(没错,我又把它捡了来)发呆。这大概就是意识里残存的最后一点“自我”吧。

    那棵树还在继续生长,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把“我”彻底改变。(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2)钢琴曲

    视野里出现了大片蔚蓝,蓝得就像宝石一样纯粹,正加速朝我们迎面扑来。

    “蓝星!”如果不是被速度紧紧地压在椅背上,我真想兴奋地大声喊出来,从500万年前人类走出非洲开始,我,林汉,成为第一个踏上外星文明的地球人!

    旁边的那个年轻蓝星人也是满脸欣喜,他告诉我,他已经有50多个地球年没有回过母星。一路上他多次试图向我描绘蓝星,我不得不微笑着拒绝他,“给我保留一点神秘感吧。”我不想听任何人的转述,只想亲自感受它。

    那片蔚蓝已经占据了整个视野,但飞船仍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怎么回事?飞船失控了吗?我不安地瞄了一眼旁边的年轻蓝星人,他仍然稳稳地坐着,好吧,或许这是一种特别的欢迎礼节?

    舷窗外的画面切换为蓝白相间,原来大片的蔚蓝调换了90度,成为远处的背景,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感到座位底下传来重重的撞击,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欢迎来到蓝星,先生。”

    我扭过头,傍边的年轻蓝星人已经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站起来,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飞船着陆了。

    “到了吗?”我茫然看着窗外,刚才这一下猛然落地,把我整得有点狼狈。设想中,我应该像阿姆斯特朗那样,稳步走下飞船,“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类似这样的话,但现在腿好像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了。

    “是的”,他轻轻从座位上扶起我,“司令官已经在外面等你了。小心点,先生,蓝星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一半,你可以走慢一点。”

    “司令官?我们出发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地球上吗?”

    “哦,他比我们出发的晚,但是比我们先到一步。你知道,他的飞船比我们的要先进。”年轻蓝星人的笑容很坦诚,看上去不像隐藏着什么危险。

    我迟疑了一下,“就这样出去吗?不需要穿上防护服之类的?”

    “完全不必担心,先生,蓝星的地表环境非常适合地球人,重力除外,但你很快就会适应的。”

    我定定神,扯了扯上衣下摆,整理了一下头发,缓步踏下舷梯。确实,蓝星的引力比地球小得多,迈出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了气球上。司令官正站在前面不远处,他还是之前那身装束,贝雷帽、墨镜、大胡子、卡其色军装,叼着那只永远也不冒烟的烟斗。

    “欢迎、欢迎”,他的嗓门还是那么大。我向他伸出手,结果他张开双臂,一下子就把我抱了起来。

    “祝贺你,林汉,你是第一个踏上蓝星的地球人!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他把我放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说点什么?”我挠挠后脑勺,有点心虚地看看周围,“我的一小步,人类一大步?”

    “哈哈哈!”他揽住我后背,拖着我就往前走,“我是第一个在这里迎接地球人的蓝星人,让我带你好好看看吧。”

    眼前的一切都让我十分惊奇。我们的飞船停在一个类似于机场的地方,地面光滑如镜,就像是整块闪闪发亮的不锈钢铺成,但是看不到一点拼接痕迹。远处就是之前在飞船上看到的大片蔚蓝,隐约听得见波涛声,这么说,我们降落的这个地方建在海面上,但不知道是岛屿还是陆地。

    风从海上吹来,空气湿润凉爽,天空碧蓝,看不到一朵云彩,阳光明媚柔和,一点都不刺眼。那个年轻蓝星人没有骗我,这里的环境非常舒服,我一直悬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

    司令官只带了两名随从,此刻正跟在我们身后。一路上不时遇到三三两两的蓝星人,无一例外都高大挺拔,和飞船上那三个蓝星人相比,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到我们时,他们都停下脚步行注目礼,但是眼神里掩饰不住好奇与兴奋。我向他们微笑点头,他们也纷纷报以友善的微笑……

    “别介意”,司令官低声说,“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地球人。”

    “嗯,希望没有让他们失望”,我试着开了个玩笑,司令官又爆发响亮的大笑。

    看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安全的。

    穿过机场,前面是一个弧形的银色建筑,半隐在浓密的翠绿植物中,我们走到建筑跟前时,光洁的墙壁自动向两边分开,我们进去以后,墙壁又自动合上了。

    里面是一个明亮的大厅,墙壁、天花板和地面都在发出柔和的光线,有些部分还闪烁着符号和图像,那些想必就是显示屏。大厅内有很多蓝星人,有一些人在接待,大部分人在排队等候,还有一些人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和地球上的候机大厅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但是特别的安静。经过我们时,这些人都会停下来低头致意,司令官仅仅只是点个头,一点都没有放慢脚步。

    除了司令官和我,大厅内所有的蓝星人几乎都长一个样,只是头发颜色稍有差别。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银蓝色贴身长袍和深蓝色的长靴,腰间还系着一根亮闪闪的腰带,显得更是高大挺拔。我仔细看了看,那些腰带的颜色和装饰都不一样,这几乎是他们身上唯一明显的差别。司令官身上的装束在人群中非常特别,没有其他人像他这么穿着。综合来看,他在蓝星上的地位很高。

    我们径直穿过大厅,对面的墙壁亮得就像面镜子,把我全身上下都照了来——灰色连帽卫衣里面套着一件格子衬衫,下面是一条蓝灰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半旧的运动鞋,头发稀疏,脸色还有些苍白……我对着墙壁勉强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身打扮在蓝星上也挺特别的。

    墙壁又在我们面前自动分开了,外面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阳光从高大的树丛间洒下来,在空中投下斑驳的光影,地上面铺满了像绿毯一样的青草。这里的人比大厅里少多了,看样子像是一个公园或者一座树林。

    “这里是?”我转过头问司令官,他已经停下脚步,正在对随从吩咐着什么。

    “这就是我们的城市,用你们的话说,你现在正在蓝星城市的街道上。”司令官朝我眨眨眼,笑眯眯地握着烟斗。

    “城市?街道?”我看看周围,“可是没有建筑、房屋,也没看到什么交通工具啊?”

    “朝上看”,他用斗柄指了指头顶。

    我疑惑地抬头张望,哦,原来秘密都在天上,那些大树在离地很高的地方伸出粗壮的枝干,每根枝干上都坐落着像房屋一样的建筑,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形状差不多都是椭圆或者球形,一栋栋建筑隐藏在浓密的树叶里,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树与树之间是川流不息的小型飞船,虽然速度很快,但是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难怪刚才没有注意到。再往上,树冠露出的蓝天下,有一两艘大型飞船正迅速掠过,同样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你们都是生活在天上吗?”我呆呆地看着司令官。

    “是的。但是,必要时我们也能在水下生活”,司令官咧嘴一笑,显然很得意,“我们与环境融合得很好。要是奥巴在的话,他一定能给你详细解释一番。现在,我们出发吧。”

    一艘飞船悄无声息地停到我们身边,高度刚刚好。这艘船比我来时乘坐的那艘更加小巧精致,看样子是他们的日常交通工具。我们坐进去后,飞船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快速启动,一眨眼就升到了树冠之上。

    司令官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罕见地没有说话。趁着这难得的空隙,我正好认真地观察下这座外星城市。从飞船里面看出去,船体居然是全透明的,外面大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尽收眼底,下面还有很多小型飞船,速度都没有我们快。我发现,除了高空中那些大型飞船,我们这艘飞船的飞行高度最高。高度越高,速度越快,就像是把地球上的高速公路对折起来然后垂直了90度。

    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尖角露出了树冠,看样子像是一栋人造建筑,也是视野内唯一一栋高出了丛林的建筑。这是什么?他们的最高行政大楼?还是什么军事设施?我默默记下它的方位和形状,忍了忍,没有开口询问。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地球上的时间在这里完全失效,我只是凭着惯性来推测),飞船开始减速,前方底下密集的树冠间,露出一个巨大的银白色圆环状建筑,面积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不像其他那些小一点的建筑隐藏在树叶中,它就像是整个架空在树丛之上,我怀疑它下面起码有近千棵大树。整座建筑看上去非常眼熟。

    圆环建筑的中间是一大片圆形空地,和我们之前降落的机场一样,就是要小得多。空地上整齐停放着十多艘飞船,大部分的模样都很奇怪,和我们这艘飞船明显不同。

    “这是我们的星际驿馆,专门用于接待尊贵的外星来客”,司令官扬着手里的烟斗,“今天,你是最尊贵的一位。”

    “星际驿馆?”我想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这么说,除了蓝星人,我在这里还会遇到其他星球的人?”

    “别着急,年轻人,慢慢来”,司令官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在这里的时间还长着呢。”

    我心底莫名紧了一下,没有接话。

    走进去才发现,这个圆环状的建筑非常庞大,里面足足有七层,每一层都有一个长长的走廊,连起两侧无数个房间,长廊一眼望不到头,我想起来了,这座庞大的建筑非常像地球上苹果公司的新总部,那可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地方,难怪看上去如此眼熟。

    我被带到圆环最高层外侧的一个房间里,房间里的布置也很眼熟,所有的家具和陈设都和地球上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相似(虽然我没住过,但是在电视里看到过)。看得出来,为了迎接我这个地球来客,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呢。

    司令官站在门口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星际旅行还是挺累人的,今天暂时没其他安排,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会为你专门举行一个招待宴会,提前有人来接你。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呼叫服务就行。”

    送走他们后,我关上房门,一转身就躺在了宽大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但是把我的身体托得恰到好处,我试着换了个姿势,身下的沙发好像同步在转换,一样很舒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零压力”海绵?

    房间里始终回荡着若有若无的音乐,我仔细听了听,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一首非常著名的钢琴曲。我把视线转向对面,墙壁上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靠!居然还是bbc的纪录片。

    同样的家具、同样的陈设、同样由地球人拍摄的影片和演奏的音乐,恍惚间,我不是在50光年之外的外星上,而仅仅只是到地球上另一个城市出了趟差……

    不行,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我必须马上整理出来——

    1,

    蓝星的引力只有地球一半,但地表环境非常适合地球人生存。但与地球人不同,他们还能在水下生活(短时还是长期?)

    2,

    蓝星上同样有海洋和陆地,还有大片大片的森林。但是,没有发现动物?

    3,

    蓝星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看上去几乎没有差别,除了头发的颜色。对了,我为什么用“他们”而不是“她们”?因为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女性蓝星人?还有,那根腰带?

    4,

    蓝星人的房屋都坐落在树枝上,日常交通工具是小型飞船。那么,蓝星地面是什么用途呢?

    5,

    蓝星与其他星际文明往来频繁,为此还专门修建了星际驿馆。都是哪些星球?文明程度如何?

    6,

    那栋最高的白色尖角建筑是什么?

    ……

    一阵深沉的疲倦袭来,我习惯性地看看窗外,发现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天黑了吗?

    这若有若无的钢琴曲,听上去实在太舒服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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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雪之子介绍:
在遥远的90光年之外,蓝星人和白星人同时盯上了地球,为了争夺12个蓝雪孩子和他们携带的记忆水晶,一盘漫无边际的棋局徐徐展开……当那块黑布笼罩住整个地球时,人类舞台的灯还能点亮吗?蓝雪之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蓝雪之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蓝雪之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