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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昆仑怨     罪锋镇魔行txt下载     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43章 故地昔尘

    耳听樊飞重燃斗志,“妍儿”同样精神一振,银牙紧咬的道:“不错,若不揪出那幕后之人,我也不能安心,你眼下可有什么计划?”

    樊飞略一迟疑,讷讷的道:“此事与君姑娘无关,在下未能信守对令师的承诺,已经自觉惭愧无地,怎能再让你以身犯险?还请君姑娘置身事外,日后倘若遇上天尊,在下自会跟他解释。”

    “妍儿”听得心中有气,忍不住沉哼一声道:“我自己接受了天尊的委托,要你去跟他解释什么?这件事情我既然管上了,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即便以身犯险,也是我的自由,不容你随便干涉。”

    樊飞为之一滞,低头思忖了片刻,终是轻叹道:“也罢,君姑娘如此高义,在下若再推辞,便显得虚伪了,日后需要仰仗君姑娘之处甚多,在下在此先行谢过。”

    说罢樊飞郑重躬身施礼,“妍儿”这才神色稍缓,微颔首道:“算你识相,总之我这次是对天尊负责,可不是对你有什么……你不许给我想歪了。”

    樊飞暗自哑然,两人心照不宣,埋葬了罗巨豪和伏忍的尸身,之后结伴飘然而去。

    其时已近午夜,雨势虽然小了些,空中的乌云却愈见深浓,一片晦暗不明之象。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近正午,远方的官道之上,但见一人独自行来。

    端看此人满面浓髯,背负琢玉魔刀,气态不怒自威,正是“刀魔”岳啸川。

    前方的市镇已然在望,行进的脚步本能的放缓下来,岳啸川一时之间思绪万千,或许这便是所谓“近乡情怯”了吧。

    正在岳啸川莫名感慨之际,倏见一道白影由镇中疾奔而出,沿着官道向他飞速驰来。

    只听哒哒蹄声盈耳不绝,敢情是一匹异常神骏的宝马良驹,堪称“绝影超光,龙马精神”。

    倘若只是马匹神骏也还罢了,但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马上的骑士。

    一袭玫红衣裙鲜艳如火,正与那匹白马相得益彰,娇小玲珑的身躯还没长开,双脚自然够不到马镫,双手也没牵拉缰绳,只能紧抱着白马的脖颈,当然是合不拢。

    这副情态说滑稽倒也滑稽,实际可透着十分凶险。眼看红衣少女左摇右晃,随时都有可能坠下马来,岳啸川不由得为她捏把冷汗,心念电转间拔步腾身向前迎去。

    双方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岳啸川觑准时机,倏地刹住脚步,旋即拧腰转身,趁着白马冲过的一瞬,双足一点跃上马背,长臂一捞抓住缰绳,奋起全力向后一扯。

    白马发出希聿聿一阵嘶叫,速度明显放缓下来,岳啸川趁机再运雄力,白马终是四蹄发软,鼻中喷着粗气,慢慢停下脚步。

    岳啸川舒了口气,打横将红衣少女从马上抱下来。只见她肤白如雪,容色娇美无瑕,年龄最多十二三岁,叫小姑娘才更妥当。

    岳啸川暗暗点头,先将白马拴在官道旁的大树上,然后向小姑娘和声道:“你是前面镇上的人吗?怎么会独自骑马跑出来?”

    小姑娘口唇微张,细声细气的道:“我以后……再也不骑马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岳啸川听得啼笑皆非,小姑娘又瞄了他一眼,期艾着道:“这位……大侠,看你这副模样,八成不是女孩儿吧?”

    岳啸川为之一滞,颇见无奈的道:“不是,我是男子。”

    小姑娘闻言小脸一整,鼻中轻哼道:“那你抱着人家干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岳啸川又是一滞,只好扶着小姑娘坐在地上,跟着温和的道:“如今世道不靖,你又是个女孩儿,独自在外面乱闯总归不妥,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小姑娘正拿小拳头捶打着双腿,听罢小嘴一撇道:“要你多管闲事,哼……是不是在打人家的坏主意?”

    岳啸川暗自扶额,看到小姑娘似乎并无大碍,虚一抱拳便转身离去。

    可还没等岳啸川走出几步,便听身后的小姑娘娇喝道:“哎——这个……‘胡’老兄,刚才你虽然救了人家,但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所以人家不欠你的哦。”

    岳啸川摇摇头道:“罢了,随你便是。”

    小姑娘眼珠一转,跟着脆声道:“何止不欠你的,即便你不出手,人家也未必会掉下来,反而是你心怀不轨,趁机抱了人家那么久,所以分明是你欠了人家的。”

    岳啸川气笑不得,霍地转过身来,面沉似水的道:“那你还要怎样?”

    小姑娘胸脯一挺,不甘示弱的道:“少吹胡子瞪眼的吓唬人,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总之人家才不怕你呢。”

    岳啸川对着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委实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终是闷声道:“欠了你的又如何?”

    小姑娘勉强站直身子,志得意满的道:“欠了当然要还,想必你没其他本事,那帮人家打一架好了。”

    岳啸川心中起疑,上下打量着小姑娘道:“看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仇家?”

    小姑娘翻翻白眼道:“胡说什么呢,像人家这么聪明灵秀、和蔼可亲、倾国倾城、人见人爱的小仙女,哪会有什么仇家?”

    岳啸川轻咳一声道:“那为何让我帮你打架?”

    小姑娘娇哼道:“还不是因为我家那个笨阿兄,没来由的老爱乱捅马蜂窝,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便是我家笨阿兄。”

    说话间小姑娘抬手一指,岳啸川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半旧道袍的年轻人,正在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条凶神恶煞般的黑衣大汉,兀自骂骂咧咧的穷追不舍。

    年轻人看到小姑娘,连忙高喊道:“小妹呀!快快解下马来,咱们赶紧跑路!”

    小姑娘叹了口气,秀眸睨着岳啸川道:“怎么样胡老兄,那十几条大黑狗,你对付得了吧?”

    岳啸川不明就里,未置可否的道:“先看看再说。”

    小姑娘微微一顿,扬声呼喊道:“阿兄别慌,人家找来个专职打手,肯定能料理掉这群黑狗。”

    岳啸川正自皱眉,年轻人已经跑到近前,气喘吁吁的道:“什么专职打手,咱们还是跑路要紧——啊?!”

    说话间年轻人发出一声大叫,着实让岳啸川和小姑娘都吃了一惊。还没等两人开口询问,便听他无比激动的道:“你是岳啸川!是刀魔——啊不对!是刀‘神’岳啸川!岳大侠?!”

    眼见岳啸川点了点头,年轻人愈发兴奋,手舞足蹈的道:“果然是岳大侠!在下尹啸风,久仰岳大侠大名,能否请岳大侠赏光,咱们一起去喝一杯?”

    岳啸川和小姑娘各自一滞,这时后面的黑衣大汉都追了上来,为首那位一口浓痰啐在地上,横眉立目的道:“臭道士!多嘴多舌不算,还敢偷娄老爷的马,你是活腻歪了吧!”

    尹啸风干咳一声道:“这位兄台怎能凭空污人清白,贫道是说了几句逆耳忠言,马却是贫道的小妹凰儿偷的,岂能赖在贫道身上?”

    为首大汉尚未搭腔,小姑娘“凰儿”已经忍不住娇叱道:“笨阿兄!人家偷马还不是为了调狗离窝,不然你早给打死了,这会儿又让人家顶包,你真是没良心!”

    尹啸风面现尴尬之色,俨然“语重心长”的道:“那个……小妹呀,你年纪还小,即便犯了王法,也不会被重判的,左不过关几年便会放出来,可阿兄我呀……”

    “凰儿”气得七窍生烟,径直打断道:“阿兄你是男人啊,有事便该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何况事情本来便是你惹出来的。反正偷东西而已嘛,左不过割鼻子挖眼睛砍手指剜膝盖,肯定不会杀头的。”

第0344章 精灵兄妹

    尹啸风被“凰儿”呛得没法还嘴,转念间哀声道:“小妹你太天真啦,杀不杀头不是官府说了算,万一人家娄老爷非要杀头呢?到时候阿兄一命呜呼,你阿嫂也得跟着守寡,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凰儿”秀眉一挑道:“怕杀头便别惹事呀,阿兄你再怎么说也娶过亲了,小妹我可还没嫁人呢,难道你忍心让我被抓去杀头吗?”

    尹啸风神色凄苦,叹口气道:“唉……罢了,杀头便杀头吧,小妹你一定要记住,以后千万别学阿兄,即便见了不平事,也要当作没看见啊。”

    眼见尹啸风一副“悔不当初”的悲怆模样,“凰儿”貌似受到了感染,泪眼盈盈的道:“阿兄你放心吧,小妹一定会照顾好阿嫂的,保证能让你含笑九泉。”

    说罢“凰儿”走上前去,尹啸风则俯下身来,兄妹两人旁若无人的抱头痛哭,颇有些感天动地的架势。

    为首大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恶狠狠的道:“少他妈的嚎丧,臭道士也不用等杀头了,我们这便送你上西天!至于小丫头,长的倒是不错,先弄回去养个一两年,到时候正好送进银瓶院做头牌。”

    后面那群大汉发出一阵淫猥的笑声,尹啸风不由得怒上眉山,脱口呵斥道:“你们这帮不知廉耻的走狗!非但霸占岳家祖宅,打算开成窑子,现在还想草菅人命,甚至逼良为娼!哼!我跟你们拼了!”

    说罢尹啸风放开“凰儿”,踉踉跄跄的冲向为首大汉,不过看他这副架势,充其量王八拳非高手的能耐。

    为首大汉吊眉一挑,觑准时机一脚猛踹,尹啸风惨叫一声,仰脸一跤摔翻在地,当场晕死过去。

    为首大汉嘿嘿一笑,转目睨向岳啸川,满含不屑的道:“你这臭小子又是哪根葱,没事别他妈在大爷跟前瞎晃,要是惹恼我们忠武镇十三太保,当心把你炒了下酒,哈……”

    岳啸川并未答话,只向“凰儿”道:“那娄老爷果然霸占岳家祖宅,还打算开设青楼?”

    “凰儿”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道:“不是青楼,是开‘窑子’。”

    岳啸川微一颔首,语气转冷的道:“去照顾你家阿兄,打狗的事情交给我。”

    “凰儿”吐舌一笑,径自去到尹啸风身旁,只听身后叮咣五四一阵乱响,显然岳啸川已经动手。

    “阿娘哟,即便是专职打手,胡老兄也打得太狠了吧?”

    “什么胡老兄,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刀魔’岳啸川。”

    “唔……那岳老兄好了,不过这个‘鼎鼎大名’是真的么?”

    “再真也没有了,阿兄今天真是三生有幸。”

    “不是开玩笑,不是糊弄我,不是又打算玩阴的?”

    “咳——小孩子别乱说话,这次绝对不同以往。”

    “那还不赶快谢我,毕竟岳老兄可是我找来的哦~”

    “好好好,你这淘气包本事不济,运气倒还不差,少时阿兄重重有赏~”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岳啸川和尹氏兄妹结伴走进忠武镇,岳啸川的目光里犹存寒意,径向尹啸风道:“敢问尹先生,娄老爷家住何处?”

    尹啸风殷勤的道:“回岳大侠,穿过前面的八大锤巷,左拐过忠武祠,再右拐那条再兴街上便是了。”

    岳啸川道声多谢,腾身绝尘而去。“凰儿”见状眨眨眼道:“阿兄不是想跟岳老兄交朋友吗,怎么不跟上去呢?”

    尹啸风干笑道:“现在跟上去,还得帮忙打架,那不是露馅了吗?”

    “凰儿”不以为然的道:“即便不出手帮忙,去看看热闹也好嘛。”

    尹啸风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道:“不必,真到该见之时,再见岳大侠也不迟。”

    “凰儿”哦了一声,忍不住嬉笑道:“阿兄,你说岳老兄为什么要把那群黑狗都倒吊在树上呢?”

    尹啸风悠悠的道:“这个嘛~岳大侠大概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不是号称‘十三太保’么?既然吃得‘太饱’,那便倒吊着吐些出来好了。”

    忠武镇上的岳氏祖宅荒弃已久,但半个月前忽然传出风声,说本镇首富“娄大善人”娄宝锡终于打通上下关节,将荒宅纳入自己名下,而且要除旧布新,广纳声色以娱大众。

    风声不胫而走,镇中百姓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孰料今日午后,娄大善人邀齐本镇三老,于岳氏祖宅大门外郑重声明,所谓“除旧布新”之说,纯属子虚乌有,任何人再敢造谣诽谤,娄大善人必不轻饶。

    事态急转直下,令人大跌眼镜,尤其娄大善人今日痛陈肺腑,乃至声泪俱下,不遗余力赞颂岳氏一门忠烈孝悌,最后更加痛下诅咒,说今后还有谁敢觊觎岳氏祖宅,必定家破人亡,子孙时代为奴为娼。

    娄大善人如此善言善行,着实与平日做派大相径庭,围观百姓不免奔走相告,把荒凉已久的岳氏祖宅外面挤得门庭若市,恍似重现当年的德仪荣光。

    直至红日西垂,嗓音已哑的娄大善人才打道回府,围观的百姓也逐渐散去。

    岳氏祖宅外面仍是惯常的门可罗雀,唯一带来的不同,或许是镇中百姓多出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约摸戌初时分,一条熟悉的人影缓步踱进久违的门庭,穿过前院和两道月洞门,刚来到后花园中,岳啸川的脚步忽然顿住,凄怆的目光里微现错愕,径直望向面前那幢绣楼。

    弦月高挑,星辰晦暗,本该杳无人迹的绣楼,赫见暖阁之中灯火通明,一条端坐读书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之上,乍看之下令人生出隔世之感。

    恍惚只是一瞬,脸色倏转冷凝——日间方才杀鸡儆猴,晚上便有贼徒顶风作案,这岂非“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能的紧了紧背后的琢玉魔刀,岳啸川疾步走向绣楼,先叩了两下房门,跟着沉声道:“内中可是主人,在下有事拜访。”

    门内传来一声轻咦,随即一人满含欣喜的道:“来的是岳兄吗?哈……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说话间门扉顿启,但见一人笑脸相迎,敢情是那位仗义执言的尹啸风。

    岳啸川登时一怔,顿了顿才咳声道:“原来是尹先生,尹先生夤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尹啸风尴尬一笑道:“岳兄切莫生出误会,在下并非梁上君子,只不过因为囊中羞涩,所以暂时鸠占鹊巢。”

    岳啸川正自哑然,尹啸风已经将他让进屋内,同时试探着道:“岳兄你呢?莫非是只顾行侠仗义,一不留神错过了宿头,这才来到岳氏祖宅栖身?”

    岳啸川心念电转,随口回答道:“大致如此吧,岳老爷和岳小姐生前乐善好施,想必不会怪罪你我的擅闯之举。”

    尹啸风讪笑道:“不错,总之咱们两人有缘,在下这便沽几角酒来,请岳兄喝一杯。”

    岳啸川摆摆手道:“不必了,尹先生既然囊中羞涩,在下怎好让你破费。”

    尹啸风脸上一红,正待出言解释,岳啸川已经截口道:“对了,怎么只有尹先生一人,令妹呢?”

    尹啸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小妹今天玩得太疯,吃过晚饭便哈欠连天,所以早早上楼休息去了,唉……毕竟还是小孩子呀。”

    岳啸川嗯了一声,觑目间不动声色的道:“尹先生挑灯夜读,不知是哪家经典?”

    尹啸风打个哈哈道:“岳兄太抬举在下了,在下只是个假道士,混口饭吃而已,哪有心思读什么经典呢?”

    说话间尹啸风拿过一部绢册,双手递给岳啸川道:“岳兄你看,这多半是岳家的族谱了,原来这是大宋忠武鄂王岳飞的后人,属于三公子岳霖一脉,那可真是满门忠烈啊。”

第0345章 口若悬河

    岳啸川接过绢册,默默来到桌边坐下,低头翻阅间轻叹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岳氏一门延续多年,也算祖宗庇佑,堪称福泽绵长了。”

    尹啸风坐在岳啸川对面,点头附和道:“说得也是,其实这一支自三代以前便人丁单薄,官也越做越小,到了这位岳讳子骞老先生,投闲置散倒也罢了,膝下更连半个男丁都没有。”

    “所幸岳老先生有位人才出众的独生女儿,招赘到这位岳讳世泽先生作乘龙快婿,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原来这‘世泽’二字应了谶语,真是劫数使然,令人徒呼奈何。”

    岳啸川听尹啸风大发高论,不禁皱起眉头道:“尹先生深夜秉烛,便是为了观看这本族谱吗?”

    尹啸风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单看族谱毕竟无聊,但结合这几日在下听来的掌故,那便有趣多了。”

    “比如岳兄你看,这族谱上最后那位岳讳霄霆老兄,这位老兄可了不得,七岁考到秀才功名,十二岁中了洛阳府的解元公,方圆百里都称之为神童啊。”

    他这厢正自满腔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却听岳啸川冷冷一哂道:“神童又如何,一旦斧钺加身,唯有引颈就戮,既不能保护自己,又不能保护他人,根本是一名废材。”

    尹啸风呆了一呆,面现苦笑的道:“是啊,像在下年已弱冠,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明明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还想跟岳兄这样的大侠一样打抱不平。结果不仅不能成事,还要连累小妹受苦,在下根本是一名废材啊。”

    岳啸川没想到引出尹啸风这番话来,赶紧抱拳正声道:“尹先生切莫误会,在下绝无影射之意,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尹啸风倒是乐观得很,立刻一扫怨妇姿态,转而热情洋溢的道:“听岳兄这么说,在下便放心了,咳……岳兄你看,咱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啸字,这是不是缘分?”

    “另外你名字里有一个川字,在下名字里有一个风字,咱们两人相合,正是风生水起、大吉大利啊。”

    岳啸川只觉哭笑不得,无奈点点头道:“尹先生好口才,在下衷心佩服。”

    尹啸风得到夸奖,更是志得意满,打蛇随棍上的道:“知我者岳兄也,但在下可不是只有这点本事而已。”

    “想我尹啸风,虽然四书五经读不进去,其他杂书却读了五……七八车,要说什么三教九流、八卦数术、权谋机变、医卜星相,在下即便不敢说样样精通,但都有拿得出手的货色。”

    耳听这位仁兄口若悬河,大有洪水泛滥的趋势,岳啸川当机立断的道:“尹先生游戏江湖,实乃深藏不露,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高人,在下衷心佩服。”

    尹啸风勉强咽下满腹辞藻,讪讪一笑道:“岳兄嘴上好像在恭维在下,心里可不是那回事吧?”

    岳啸川轻咳一声道:“尹先生多心了,倘若你们兄妹二人没有真才实学,怎敢招惹这镇上的地头蛇呢?”

    尹啸风得意一笑,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所以说知我者岳兄啊,在下这便露一手绝活给你看看。咳……岳兄气色不佳,似乎有伤病缠身,而且已经困扰你半月有余,可是如此?”

    岳啸川吃了一惊,沉吟间又听尹啸风老神在在的道:“看来在下是说对了吧?哈……岳兄不必太过紧张,在下绝对没有恶意,而且在下还有十足的把握,必定能够让岳兄康复如初。”

    岳啸川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加上他毕竟艺高人胆大,索性坦然道:“承蒙尹先生关心,那么依你之见,在下的伤势来历为何?”

    尹啸风哈哈一笑道:“岳兄这是考校在下了,常言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在下不用什么望闻问切,张口便能道破岳兄此伤的来历,咳……你一定是被千年魑魅附身了。”

    岳啸川闻言险些当场石化,尹啸风则慷慨激昂的道:“岳兄别看在下只是个假道士,可捉鬼降魔的本事,绝对货真价实,今夜我便为岳兄尽展所能,定要降服你身上这只千年魑魅!”

    说罢尹啸风从桌上的一只蓝布包袱里捡出一堆物事,都是一些黄符、朱砂、镇魂铃、锁妖圈之类的法器。

    岳啸川看得啼笑皆非,只能挑明道:“尹先生且慢,在下并非被魑魅附身。”

    尹啸风不为所动,一边摆放法器,一边摇头晃脑的道:“岳兄切莫先入为主,虽说驱邪法术颇耗元神,但为了让你摆脱魑魅,在下仍是义不容辞,嗯……刚买的桃木剑怎么不见了?”

    岳啸川见尹啸风举着灯烛找来找去,倒是正中下怀,趁机干咳一声道:“尹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但晚间寻物不便,等明日早起再说如何?”

    尹啸风满面尴尬之色,忽然一拍脑门,恍然顿悟道:“对了,一定是小妹这淘气包捣蛋,故意拿走了桃木剑,那个……岳兄暂且稍待,在下去去便回。”

    眼看尹啸风拔步往楼上走去,岳啸川本想劝阻,但转念间终是作罢,须臾只听“凰儿”的声音自楼上传来道:“不给,阿兄你要硬抢,我可折断了哦。”

    紧接着又听尹啸风气急败坏的道:“小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阿兄要办的可是正事,不是跟你开玩笑。”

    “凰儿”愈发得意,好整以暇的道:“正是这样才好,不然怎么拿得住你?”

    尹啸风无奈瘪声道:“怕了你啦,到底怎样才肯把剑还我,岳兄还在下面等着呢。”

    “凰儿”悠悠的道:“我才不管什么岳兄呢,除非阿兄告诉我窑子是什么地方,否则一切免谈。”

    岳啸川听得大为愣怔,尹啸风则窘得直欲撞墙,也不知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少顷只见他面色不豫,手握一口朱漆桃木剑,大步流星走下楼来。

    岳啸川刚替尹啸风松了一口气,便见一条娇小身影紧跟着跑下楼来,一边跑还一边带着哭腔道:“阿兄你卑鄙无耻,居然以大欺小,当心我告诉阿嫂!”

    “凰儿”身上的衣裙还算齐整,但秀发全然披在肩后,脚上也没有穿鞋。

    尹啸风大大一滞,急忙上前挡住“凰儿”的身子,然后勉强和声道:“小妹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这种打扮抛头露面,那什么的意思,阿兄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凰儿”不依的道:“不行,必须马上告诉我,不然我回去跟阿嫂告状,说你又搭讪漂亮女孩子了。”

    尹啸风欲哭无泪,强自镇定的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是什么人品,你阿嫂最清楚,告黑状有什么用?”

    眼看这对活宝兄妹夹缠不清,岳啸川终究没法坐视,当下提高声音道:“凰儿小姑娘,你方才所说的窑子,是专门关押女子的大牢,是天底下最龌龊的地方。”

    “凰儿”从尹啸风肋下探出头来,一脸惊讶的道:“窑子便是大牢?岳老兄说的是真的么?”

    尹啸风又挡住“凰儿”,连声附和道:“当然是真的,女子若被关进窑子,整日都要给人严刑拷打,运气好的最后砍手砍脚,运气不好的还要杀头呢。”

    “凰儿”唬了一跳,面色发白的道:“真的这么可怕呀?难怪那伙儿太保一说窑子,阿兄便大动肝火。”

    尹啸风正声道:“知道可怕便好,以后千万别再乱说这两个字,记住没有?”

    “凰儿”心有余悸,难得乖巧的嗯了一声,接着又探出头来,对着岳啸川眨眨眼道:“多谢岳老兄,看在你这么殷勤的份上,便算你不欠人家的了。”

    岳啸川莞尔道:“那便多谢小姑娘宽宏大量了。”

第0346章 结阵驱邪

    “凰儿”吐舌一笑,尹啸风又在她耳边劝说了几句,终于哄得这小姑娘回到楼上安寝。

    好容易将桃木剑归位,眼看法器已经齐备,尹啸风兀自尴尬的道:“咳……岳兄见谅,小妹年纪还小,难免有些懵懂,你千万别见怪啊。”

    岳啸川微颔首道:“尹先生言重了,令妹天真烂漫,不失赤子情怀,着实令人欣羡。”

    尹啸风如释重负的道:“岳兄说得对,毕竟是小孩子嘛,抱一抱看一看也没什么,不算你占她的便宜。”

    岳啸川正自一滞,尹啸风已经摆摆手道:“好了,小妹的事先不提,在下这便驱除千年魑魅,让岳兄摆脱蚀元之苦。”

    岳啸川本来并未在意,听罢却不由得暗自动容,当下迟疑着道:“哦?尹先生的意思是……那只千年魑魅正在侵蚀在下的真元?”

    尹啸风胸有成竹的道:“这是肯定的,只不过这只魑魅已经修练千年,竟然把自己伪装得圣洁无比,连守护岳兄自身的丁甲神将都被它瞒过,这才导致邪恶猖獗而久病不愈。”

    岳啸川心中不以为然,可又觉得尹啸风这话有几分道理,尹啸风察颜观色,愈发笃定的道:“其实咱们阳间生灵,都有丁甲神将守护,抵御邪祟侵袭。”

    “尤其像岳兄这等超卓人物,身怀盖世绝技不说,心地更加正直光明,丁甲神将的威能远超常人。无奈这只魑魅极擅伪装,丁甲神将并未将它当作敌人,这才是它最为恶毒之处啊。”

    岳啸川心念电转,低眉沉吟不语,尹啸风更加来劲,口沫横飞的道:“岳兄有所不知,在下虽然只是个假道士,但对于玄门道术,可是用心钻研过的,尤其精通五雷正法降魔秘术。”

    “岳兄别看在下今日被那伙儿太保打得抱头鼠窜,好像全无还手之力,那是因为在下不忍用霸道法术对付他们。可千年魑魅不同,对这等作恶多端的祸世妖物,在下从来都不手软。”

    岳啸川考虑再三,终于打定主意,缓缓点头道:“尹先生如此殷勤,在下却之不恭,只是不知你要如何驱除千年魑魅,过程中可有需要在下配合之处?”

    尹啸风一番劝说终于奏效,欣喜之下眉飞色舞的道:“岳兄愿意相信在下便好,这驱邪之法玄奥精深,但岳兄不必太过担心,咳……请岳兄稍移尊步。”

    说话间尹啸风带着岳啸川来到厅中盘膝坐定,然后在周围摆好八张座椅,接着奋笔疾书,写下六八四十八张朱砂黄符,依次贴在椅背之上,最后还在八张座椅上各点起一支白色蜡烛。

    等到忙完这一圈,尹啸风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先喘了两口大气,这才郑重其事的道:“岳兄你看,在下已经在你周遭布下大罗丁甲周天阵,即是乾天、坤地、坎水、离火、巽风、震雷、艮山、兑泽。”

    “至于这六道丁甲神符,正是固本培元之物,能暂时代替你本身的丁甲神将,守护你的真元。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便是释放自身真元,令其融入阵中。”

    “千年魑魅失去真元依附,定会变得狂躁不安,到时在下施展五雷正法,再配合岳兄本身的丁甲神将,一举将这妖物击杀。”

    岳啸川听罢面现踟蹰的道:“释放真元,融于阵法,具体应该如何运作?”

    尹啸风沉吟着道:“这个么……无非澄思凝虑,清除私心杂念,化万物为其一,化有形于无形,执妄之心一除,元神自然散入无极。”

    岳啸川了然的道:“原来如此,那在下尽力而为,尹先生多费心了。”

    尹啸风慨然道:“无妨,即便岳兄难尽全力,在下也只是多耗费一点元神罢了,总之今夜定要诛灭千年魑魅。”

    岳啸川不再多言,径自阖上双目,默默提运真元,须臾周身腾起一片清圣之气,其中恍惚有霞光溢彩流动。

    尹啸风暗暗点头,正待举起那柄桃木剑,便听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错愕之下打眼望去,尹啸风禁不住眉头一皱,心中叫苦不迭。

    “凰儿”已经穿上绣鞋,头发却仍旧没有打理,只见她轻快的走下楼来,明眸流转间饶有兴味的道:“阿兄,你这是在搞什么神秘勾当?”

    尹啸风板起面孔,凛然正声道:“小妹,你平日再怎么胡闹都无所谓,但这回不是开玩笑,你马上回楼上睡觉去。”

    “凰儿”小嘴一嘟,俨似委屈的道:“人家也想睡觉,可你们在下面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还叮零咣啷一阵翻箱倒柜,让人家怎么睡嘛。”

    尹啸风情知岳啸川此刻真元逸散,已经无法压制体内伤势,心焦之下厉声呵斥道:“小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立刻给我上去!”

    他不生气也还罢了,这一生气反而惹出了“凰儿”的小性,只听她鼻中一哼,索性扮个鬼脸,然后扭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尹啸风。

    尹啸风看看无法,只得妥协道:“好啦,你要待在这儿也行,但不能乱说乱动,更不能打扰我,听清楚没有?”

    “凰儿”虽然淘气,但并非不知轻重,眼看尹啸风已经服软,于是就坡下驴的唔了一声。

    尹啸风松了口气,念念有词间合上双目,接着手擎桃木剑,绕着八张座椅走动起来。

    正反各走过六圈之后,尹啸风的脚步逐渐加快,桃木剑也开始挥动。剑势沉凝和缓,配合飘逸步法,隐见玄妙仙风。

    剑风挥洒之际,倏听尹啸风轻喝一声,沉缓剑势陡转疾利,瞬间破空生啸,疾刺岳啸川头顶的百会穴!

    “凰儿”见状险些惊叫出声,所幸还是忍了下来。岳啸川倒是岿然不动,浑似并未将这直刺死穴的一剑放在心上。

    桃木剑堪堪点中岳啸川的头顶,却只是一触即分,尹啸风翻腕收剑,剑势再次慢了下来。

    “凰儿”如释重负,本能的往岳啸川脸上看去,不知是不是生出幻觉,她忽觉这位岳老兄与初见之时大有不同,浑身上下不见半分凶戾之气,反而透出一派莫名祥和,令人满心安宁。

    “凰儿”这厢兀自纳罕,尹啸风仍是脚步不停,每隔数圈便出剑刺向岳啸川,直指他身上的一处死穴。

    随着不断的旋转,尹啸风出剑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开始六到七圈才出一剑,之后三到四圈便出一剑,最后更是每圈便出一剑。

    虽然双目紧合,但尹啸风依旧认穴奇准,此刻他额头上密布黄豆大小的汗珠,显然这番施法消耗不少真元。

    岳啸川周身的清圣之气生发至极限,逐渐形成一片氤氲华光,正是七宝汇聚、万佛朝宗之像。

    “凰儿”一双明眸一眨不眨的盯在岳啸川脸上,惊诧之余又露出几分痴迷之色,双颊不由自主的泛起红晕。

    岳啸川灵台澄明,只觉桃木剑每次点中他身上,便有一道柔和熨帖的真气向周边蔓延,随着被点中的穴位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张绵密贯通的无形之网。

    这张网不仅连接了岳啸川身上自行封闭的几处要穴,更将气脉之中郁结的强横力量吸纳其中,之后再慢慢向外释放出来,而这正是那片氤氲华彩的源头。

    不过一炷香的时光,尹啸风已然转过一百单八圈,最后只见他掠至岳啸川背后,手中桃木剑倏地点出,正好刺中岳啸川身上最后一处死穴——厥阴俞穴。

    岳啸川周身华彩激荡,倏忽闪过一圈耀目金光。头顶的百会穴处圣气潋滟,云蒸霞蔚之下,直如神佛降世。

    尹啸风踉跄着跌坐在地,单手高高托起桃木剑,随即噗的一口鲜血喷在剑上。

    桃木剑立刻如遭火炙,伴着轰的一声炸响,瞬间化作一片飞灰。

第0347章 开诚布公

    驱邪仪式大功告成,尹啸风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先仔细打量了岳啸川片刻,这才喃喃自语道:“岳兄啊,你可真让我……哈……”

    说话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尹啸风转头向楼梯旁边的“凰儿”望去。只见她此刻樱口微张,俏脸灿若丹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岳啸川,脸上一片如痴如醉的神情。

    尹啸风暗自哑然,勉强提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凰儿”面前,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凰儿”娇躯一震,轻轻舒了口气,细声呢喃着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天上的神仙吗?”

    尹啸风凑到“凰儿”耳边,沉声低喝道:“小妹你做梦了,是我呀。”

    “凰儿”轻咦一声,疑惑的道:“阿兄?怎么会是阿兄的声音?”

    尹啸风加重语气道:“小妹你睡着了,梦里的事情都不是真的,现在赶紧醒过来吧。”

    “凰儿”依旧恍惚的道:“做梦?不是真的?呜……天好黑,我不要醒过来。”

    尹啸风顺势放下手来,跟着谑声道:“好我的小妹,你可真有能耐,站着都能睡着,这招什么时候教给阿兄呀?”

    摇曳的烛光骤然映入眼帘,“凰儿”登时一个激灵,皱眉咕哝着道:“睡着了?不对……我明明看见……”

    回神之际连忙向岳啸川看去,只见他周身的氤氲之气已然消失不见,“凰儿”登时一怔,自言自语道:“真的是做梦么?阿兄你刚才看见没有,他身边好多……”

    尹啸风笑着打断道:“好多什么啊,你这淘气包,自己吵着要下来看,结果才看一会儿便两眼一闭昏睡过去,鼾声打得比你阿嫂都响,差点吵到阿兄。”

    “凰儿”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不由分说乱拳捶向尹啸风,同时连声娇嗔道:“阿兄你别乱说,人家哪有打鼾,你根本是血口喷人!”

    尹啸风不禁莞尔道:“唷~敢做不敢当吗?岳兄运功还没结束,你可别惊扰到人家。”

    “凰儿”立时住手,先偷瞄了岳啸川一眼,然后忸怩着道:“他……人家才不管他的死活呢,阿兄你再冤枉人家,人家便告诉阿嫂。”

    嘴上说着不管,“凰儿”的声音却低了不少,尹啸风正自感慨,便见岳啸川双目倏睁,随即挺身一跃而起,郑重抱拳为礼道:“尹先生果然神乎其技,在下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了。”

    尹啸风欣然道:“神乎其技可不敢当,但五雷正法的确是千年魑魅的克星,岳兄这下相信了吧?”

    岳啸川眉峰一轩道:“尹先生何必再讳莫如深,以你的内功和轻功修为,足可跻身当世高手之列了。”

    尹啸风挠了挠头,俨似迷惑的道:“内功?轻功?岳兄实在抬举在下了,在下虽然会几手王八拳,但打架是绝对不成的,所以哪敢以当世高手自居呢?”

    岳啸川摇摇头道:“尹先生太谦虚了,你书写黄符之物并非朱砂,而是红玉仙芝粉末,八盏蜡烛上则附着莹月蛾卵,在下不知何谓五雷正法,但这等刻意安排,想必与道术无关吧?”

    尹啸风登时呆住,片刻方讪讪一笑道:“哈……是在下糊涂了,岳兄令妹孙女侠是药物方面的行家里手,在下这回真是班门弄斧了。”

    岳啸川一正色道:“尹先生费心搜集灵药,而且不惜耗损真元,全力相助在下疗伤,在下衷心感激不尽。倘若尹先生不弃,请以真实身份相告,不必再如此做作。”

    “凰儿”这阵已经悄悄挪到岳啸川身边,闻言帮腔道:“岳老兄说得对,故弄玄虚总有拆穿的时候,这下阿兄丢人了吧?我看你……”

    尹啸风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小妹你看什么呀,又想看得睡着了吗?”

    “你看你转眼便要及笄,可除了调皮捣蛋,其他什么都不会,别说是岳兄,连我这个阿兄都看不下去了。”

    “凰儿”羞得无地自容,狠狠一顿足道:“阿兄你死定了!这次回去看我怎么跟阿嫂告状!”

    眼见“凰儿”赌气扭过身去,尹啸风满脸无奈,径向岳啸川道:“岳兄你看,我家小妹便是这个德性,跟令妹孙女侠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下真是羡慕岳兄啊。”

    岳啸川见尹啸风一味顾左右而言他,了然之余咳声道:“尹先生说笑了,既然你超然物外,不愿卷入江湖风浪,那在下也不敢勉强,今后你若碰上难事,在下必定施以援手。”

    尹啸风眨眨眼道:“我说岳兄,即便咱们交情泛泛,你也不必盼着在下碰上难事吧?还是你看在下不顺眼,急着一报还一报,然后心安理得退避三舍?”

    岳啸川正自一怔,尹啸风又轻描淡写的道:“其实这不算什么莫大的恩惠,岳兄如果当真觉得过意不去,日后等咱们再见之时,请在下喝两杯便是了。”

    岳啸川略一沉吟,郑重回应道:“好,在下必定不负此约。”

    尹啸风含笑点头,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人情债总是要欠着才好,今后有了岳兄这座大靠山,看谁还敢欺负我尹啸风。”

    岳啸川闻言直是哭笑不得,此时只听“凰儿”哽咽着道:“死阿兄烂阿兄笨阿兄臭阿兄,拐到了人便得意忘形,忘记当初是谁把岳老兄引荐给你的么?”

    尹啸风一拍脑门,俨似亲切的道:“对对对,可不能忘了小妹的功劳,阿兄答应明天便给你买十串冰糖葫芦,或者你一直吵着要泥人张做的八仙过海,阿兄可以带你去买个新做的。”

    “凰儿”没想到尹啸风又揭她的短,气结之下尖声道:“阿兄你去死好了!人家再也不要理你!”

    说罢“凰儿”哭着往楼上跑去,岳啸川见状愕然道:“令妹似乎十分委屈,尹先生不去安慰一下吗?”

    尹啸风看着“凰儿”跑上二楼,然后啪的一声关上房门,这才干笑道:“小孩子嘛,总不能一直惯着,倒是关于岳兄你,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岳啸川和声道:“尹先生无须顾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尹啸风点了点头,低眉沉吟着道:“自古圣魔不两立,在下认定岳兄功体清圣,所以先入为主,推断侵害你的必为邪祟。”

    “但经历方才这场驱邪仪式,在下发现自己简直错得离谱,因为那所谓的‘千年魑魅’,的确是清圣无瑕的释家精华。”

    岳啸川默然片刻,缓缓的道:“所以尹先生得出何种结论?”

    尹啸风神色一整,面色严峻的道:“真相只有一个,那只能说明……你是魔。”

    耳听尹啸风一语道破天机,岳啸川只是淡淡的道:“不错,在下是魔。”

    尹啸风颇为意外,怔了怔才眨眨眼道:“岳兄不想解释一下吗,比如说你只是误练魔道邪功,本身并非魔物。”

    岳啸川仍是淡然道:“倘若真是如此倒也罢了,可惜事实正好相反。”

    尹啸风不禁苦笑道:“看来在下猜得没错,岳兄虽然功体属魔,但修行了一门至圣心法,因此才能运使明王诛鬼刀。孰料此次不知为何,你竟遭到刀劲反噬,清圣之气直摧魔元,这才形成难解之势。”

    岳啸川微颔首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所幸尹先生身怀绝艺,在下才得以解脱这番苦厄。”

    尹啸风干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岳兄如此开诚布公,难道不怕在下泄露你的秘密,让你身败名裂吗?”

    岳啸川诚恳的道:“君子之交,贵乎知心,在下若无识人之明,恐怕早已堕身修罗炼狱。”

    尹啸风悠悠的道:“在下刚施展过‘赦生剑’绝艺,眼下正值气空力尽,岳兄切莫错过杀人灭口的良机啊。”

第0348章 聚散无常

    耳听尹啸风语带戏谑,岳啸川为之一哂道:“方才尹先生若要取在下的性命,称得上易如反掌,但你既然已经选择‘赦生’,便无须再假意试探了吧?”

    尹啸风眉峰微轩,终是叹笑道:“岳啸川,邪魔一只,看来你是打定主意拉贫道落水了?”

    岳啸川目光澄澈,缓缓点头道:“尹啸风,歪道一名,难道没有胆量尝试‘与魔共舞’?”

    两人相对莞尔,只听尹啸风咳声道:“岳兄身为魔道功体,却能修成至圣神功,的确是武道奇才。但功体与内功相克,毕竟十分不妥,最好有所决断。”

    岳啸川点头道:“多谢尹先生提醒,等在下完成诛魔天命,后续再考虑此事吧。”

    尹啸风唔了一声,又叮嘱道:“此次圣魔之气互冲,岳兄的功体还需一段时日才能稳定,所以近期切莫与强敌对垒。”

    岳啸川和声道:“在下醒得,此次尹先生大耗真元,自己也当保重。”

    尹啸风自嘲的一笑道:“无妨,比起照顾小妹的苦恼,这点损耗根本不值一提。”

    话音方落,忽听一声尖叫传来道:“死阿兄!又说人家的坏话!你死定了!”

    尹啸风啼笑皆非,只见一条红影顺着楼梯跑下来,正是自家小妹“凰儿”。

    眼看“凰儿”这回穿戴齐整,尹啸风释然之余又生出促狭之心,当下悠悠的道:“无中生有才叫坏话,可小妹你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阿兄能不苦恼吗?”

    “凰儿”本来已经冲到近前,闻言立刻放缓脚步,先不着痕迹的瞥了岳啸川一眼,这才鼓着香腮不忿的道:“谁凶神恶煞了,还不是因为阿兄你太不中用,人家只好装得强硬一点,免得受人欺负嘛。”

    尹啸风不意“凰儿”竟还倒打一耙,好笑间故作了然的道:“原来如此,那小妹是未雨绸缪,看到岳兄生得凶悍,所以担心他欺负咱们喽?”

    “凰儿”轻啊一声,难掩羞急的道:“才不是呢,岳老兄外表威猛,但脾气很好,哪像阿兄你外表随和,实际满肚子坏水,光会在背后鼓唇弄舌、颠倒是非、落井下石、冤枉好人。”

    尹啸风暗自扶额,岳啸川则为之莞尔,此时他才留意到“凰儿”的头发刚刚梳过,还用两只粉绢蝴蝶束成一对环髻,虽然是仓促而就,但更见清纯可爱。

    “凰儿”发觉岳啸川注意到她的精心打扮,脸上不由得生出两朵淡淡的红晕,此时只听尹啸风叹口气道:“小妹啊,阿兄真是为你担心呀。”

    “凰儿”暗自诧异,转头轻哼一声道:“阿兄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这么处心积虑诋毁人家,人家回去一定要跟阿嫂告状,所以你还是多为自己担心吧。”

    尹啸风连连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你阿嫂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好抛头露面。比如你将来若是嫁了个凶狠丈夫,三天两头被人家欺负,那便得阿兄出面给你撑腰啊。”

    “凰儿”听得面红似火,颦眉娇嗔道:“才不会呢!人家才不嫁什么凶狠丈夫,更不要谁撑腰。”

    尹啸风呵呵一笑道:“是吗?正所谓父母不在,长兄为大,所以将来你的婚事,可是阿兄说了算哟~”

    “凰儿”登时一滞,又羞又气的道:“不要!人家才不要你管,人家将来……要自己……”

    虽然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女孩儿,但这话终究没法出口,“凰儿”一时之间窘得嫩脸酡红,直是连连顿足不已。

    尹啸风暗中险些笑抽了肠,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不要阿兄管?凭小妹你这文不成武不就,平常光会调皮捣蛋,遇到事情便找阿嫂的水准,阿兄要是不管,还真怕你嫁不出去呢。”

    “凰儿”被尹啸风调侃得无地自容,想反驳又底气不足,委屈之下哽咽着道:“阿兄你坏透了,老是欺负人家,让人家在岳老兄面前出丑。”

    正在“凰儿”泫然欲泣之际,忽听岳啸川讷讷的道:“尹先生,在下——”

    尹啸风摆摆手道:“岳兄不必打圆场,在下自有主张。”

    岳啸川微微一顿,摇头苦笑道:“并非打圆场,是在下该告辞了。”

    尹啸风闻言一怔,“凰儿”更是大吃一惊,岳啸川无暇多说,直截了当的道:“此地将有故人来访,在下不好与之会面,有劳尹先生斟酌。”

    尹啸风同样有所察觉,当下一正色道:“这个自然,岳兄万请保重,切莫勉为其难。”

    岳啸川点了点头,径向尹啸风兄妹两人抱拳为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犹在,人影早已悄无声息的穿窗而去,“凰儿”这才如梦初醒,整个人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嫩脸上写满与年龄不符的惆怅。

    尹啸风见状不免怜惜,但心中又倍感安慰,正在暗暗点头之际,便听一阵紧促的拍门声传来,同时一个清脆声音满含娇急的道:“里面的人快把门打开!小女子有要事询问!”

    尹啸风一边漫应,一边上前打开房门,随即一男一女两条人影映入眼帘。

    那男子二十上下年纪,着一身白色袍衫,俊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

    那女子十七八岁模样,着一身碧绿衫裙,容色娇美绝伦。

    尹啸风眼前一亮,立刻堆起笑容道:“这位姑娘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女子并不认生,抢前一步跨进门来,美眸流转间疑惑的道:“屋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可我刚才明明看到三条人影啊。”

    尹啸风尚未答话,“凰儿”已经冷冷的道:“眼睛是用来出气的么?这么丁点儿大的地方,有几个人都数不清?”

    那女子登时一滞,全没料到这貌似可爱的小姑娘这么不客气。但她此时并无心情跟“凰儿”争长道短,暗自运气间又向尹啸风道:“这位道长还请据实以告,方才这间屋子里面,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场?”

    尹啸风面现失望之色,挠着头讪讪的道:“原来姑娘不是为贫道而来,是贫道自作多情了,但屋里只有我们兄妹二人,姑娘莫非看花眼了?”

    那女子显然并不相信,紧盯着尹啸风道:“是么?道长没有说谎?”

    尹啸风神色一整,信誓旦旦的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怎会无端欺瞒姑娘?啊对了,姑娘请看这边。”

    他说罢拿手一指屋子中央那八只座椅,煞有介事的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处宅子阴气深重,贫道方才布下五雷正法之阵,消灭了几只凶顽恶鬼,所以姑娘看到的人影,多半是恶鬼伏诛前的鬼影啊。”

    那女子先是心下一怵,但转念间便撇撇嘴道:“道长可别乱说,我先前打听过,这是忠良后嗣的家宅,怎么可能阴气深重,乃至恶鬼横行?”

    尹啸风干咳一声,含含糊糊的道:“忠良后嗣是不会变成恶鬼,那或许是来投宿的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那女子拿尹啸风没法,只得转向那男子道:“哎,姓真的你刚刚看见没有,是不是我啸哥哥?”

    那男子耸了耸肩,懒洋洋的道:“姑娘这可真是问道于盲了,首先在下对你的啸哥哥并不熟悉,其次也没留意到有没有旁人在场,第三……”

    那女子可没心情听那男子絮叨,又转向尹啸风道:“道长说是捉鬼,那为何要用到红玉仙芝和莹月蛾卵?这两样药物的确有助于息气归元,却不知在克制邪鬼方面有何用处?”

    尹啸风正自一滞,便听“凰儿”冷哼道:“真是笨死了,没见我家阿兄气虚力弱吗?捉鬼十分消耗元气,这些东西便是用来补充元气的喽。”

第0349章 金蝉脱壳

    那女子接连被“凰儿”抢白,终于心生恚怒,当下冷笑一声道:“哦?道长真是别出心裁,想出这样一举两得的妙法。”

    尹啸风打个哈哈道:“见笑见笑,那个……贫道啸风子,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那男子淡淡的道:“原来是‘哮疯子’道长,在下‘真寒心’,这位是拙荆……‘卓晶晶’姑娘。”

    尹啸风拊掌笑道:“妙哉,两位的姓名如此别致,贫道的瘾又被勾上来了。”

    那女子才收回杀人的目光,闻言面现狐疑的道:“什么瘾又被勾上来了,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啸风一脸得意的道:“好教两位知晓,贫道三教九流、八卦数术、权谋机变、医卜星相样样精通。”

    “今日既然与两位有缘,贫道权当交个朋友,免费帮两位测上一卦如何?”

    那女子哭笑不得,无奈摇摇头道:“免了,不敢劳烦道长大驾,我们这便离开,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眼见那女子转头扬长而去,“凰儿”语带嘲讽的道:“这便要走了么,我家阿兄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把这边的恶鬼收拾干净,你们去了别的地方,当心给恶鬼吃掉哟。”

    那女子无心与“凰儿”纠缠,索性充耳不闻,那男子则拱了拱手,紧随其后而去。

    尹啸风重新闩上房门,压低声音道:“小妹呀,看来你还有几分急智嘛。”

    “凰儿”白了尹啸风一眼,同样低低的道:“这算什么,但比起岳老兄那个又瞎又笨的‘令妹’,总归还强一点。”

    尹啸风轻咦一声,眨眨眼道:“原来你知道那是孙姑娘,可你从来都没见过她呀。”

    “凰儿”小嘴一撇道:“傻瓜都知道了,另外我还知道,他们今晚肯定会死死盯住这里,却不知岳老兄已经离开了。”

    说罢“凰儿”神色一黯,旋即肃然道:“阿兄你答应我,咱们明天便启程回家,你把自己会的都教给我。”

    尹啸风闻言一怔,俨似为难的道:“难得小妹这么上进,阿兄当然衷心欢喜,可咱们这次出来还不到一个月,阿兄还没放松够呢。”

    “凰儿”老实不客气的在尹啸风胸前捶了一记,跟着颦眉嗔声道:“还顾得上放松,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人家,大不了这次回去以后,人家不再帮着阿嫂欺负你,这样总行了吧?”

    尹啸风见到“凰儿”认真的模样,心中只觉无限感慨,常言道女生外向,果然诚不欺我,只是不知今日这一番因缘,究竟是福是祸?

    这厢兄妹两人如何密谈暂且不表,且说那位“卓晶晶”姑娘——自然是孙楚楚了,此时她着实满腹不豫,低头疾走间自言自语道:“那两兄妹肯定有问题,绝不是我看花了眼。”

    “还有你姓真的!再敢口没遮拦,别怪我动真格了!”

    沈寒星赶紧陪笑道:“是是是,在下保证不再用‘拙荆’二字亵渎姑娘,只不过咱们两人如此般配,尤其先前还携有幼子,难怪旁人要误会了。”

    孙楚楚俏脸微红,狠狠瞪着沈寒星道:“总之都过去了!现在孩子已经交给孟姑婆照顾,你以后记得给我老实一点,听清楚没有?”

    沈寒星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道:“明白,毕竟在下的小命还攥在姑娘手里,在下一向最识时务,自然唯姑娘马首是瞻,绝无丝毫违逆之心。”

    孙楚楚这才面色稍霁,清咳一声道:“啸哥哥肯定来过,咱们必须紧紧盯着,绝不能上了那两兄妹的当。”

    沈寒星沉吟着道:“姑娘如此笃定,想必不会有错,但岳啸川不愿现身,咱们一味蹲守,只怕事倍功半。”

    孙楚楚其实早想到这一层,气闷之余幽幽的道:“即便事倍功半,也不能轻易放弃线索,咱们各盯半个晚上,前半夜交给你好了。”

    沈寒星摇摇头道:“罢了,既然姑娘心意已决,在下不惧舍命陪淑女。姑娘自去安歇,今夜只要岳啸川现身,在下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将他带到姑娘面前。”

    孙楚楚略一踟蹰,终是嗯声道:“好吧,但你千万别不自量力,若是真的见到啸哥哥,记得先发信号叫我过来。”

    说罢孙楚楚径自离去,沈寒星望着那娇俏婀娜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隐带神秘的笑容。

    红日初升,天光重临,忠武镇中的梁兴客栈,此刻正是高朋满座、少长咸集。

    只顾低头默默想着心事,直到对面那人十分餍足的打了个略显夸张的饱嗝,孙楚楚才回过神来,秀眸斜睨间难掩不满的道:“好你姓真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居然还好意思大快朵颐,难道不觉得害臊吗?”

    沈寒星擦擦嘴角,讪讪一笑道:“姑娘明鉴,在下正是知耻而后勇,所以才要补足精神,以便继续为姑娘效力啊。”

    孙楚楚听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着沈寒星道:“少在这儿虚情假意,不过要你盯两个人而已,可你转眼间便让他们走得无影无踪,现在寻找啸哥哥的线索彻底断了,你这无能家伙,简直是个饭桶!”

    沈寒星被斥责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颇见无奈的道:“姑娘啊,不是在下无能,实在是那对兄妹太狡猾了。下回若能再遇上他们,在下绝不会重蹈覆辙,一定要把他们五花大绑,献给姑娘任意炮制。”

    孙楚楚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俏脸紧绷的道:“下回?那对兄妹既然狡猾至极,怎会轻易被咱们逮到?还说什么五花大绑,我现在便恨不得把你五花大绑,狠狠抽上一顿鞭子!”

    沈寒星见孙楚楚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索性摆出一副受气媳妇的姿态,低眉顺眼的道:“是是是,在下实在罪该万死,姑娘不妨以‘沥魂令’惩治在下,非如此不足以解气啊。”

    孙楚楚暗自一滞,勉强正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尽心尽力帮我找啸哥哥,我便不用那‘紧箍咒’对付你。咳……我先回房待会儿,你吃完自己会账,咱们中午离开。”

    眼见孙楚楚起身离席,沈寒星不禁讶然道:“姑娘真的不吃饭么,最近你食少事烦,这样下去身体可撑不住呀。”

    孙楚楚秀眉一蹙,摆摆手道:“要你多嘴,先照顾好自己吧。”

    沈寒星登时噎住,自知眼下多说多错,只能目送孙楚楚独自离去。

    孙楚楚一路回到自己的客房,把疲惫的身子扔在榻上,一时之间思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行走江湖已经有些时日了,可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过,心头总是没来由的阵阵发虚,不管看谁都觉得十分碍眼,尤其是那个姓真的,简直可恶至极。

    什么食少事烦,身体可撑不住,只要顺利找到啸哥哥,一定不由分说把他拖走,一起吃个昏天黑地,本姑娘的飨香乡养着那一票老饕,可不是当做摆设用的。

    这次找到啸哥哥之后,一定要大笑三天,把丢掉的欢乐统统补回来。实在不行便点了笑腰穴,再加上解颐香,不笑够本决不停下,哪怕被当成疯子都无所谓。

    啸哥哥那个呆瓜,什么叫“一定好好照顾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连话都不会说,听着跟遗言似,那么让人丧气,呸呸呸,童言无忌,总之绝对不是遗言。

    还有樊飞那个混蛋,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只把姓真的抛出来虚应故事,还什么“非凡神龙”,什么“文武双全”,哼……真看不出他哪里比啸哥哥强了。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总感觉苏姐姐神神秘秘的捉摸不透,分明把本姑娘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对待,唉……要是让她先找到啸哥哥,最后能不能皆大欢喜呢?

第0350章 欲擒故纵

    正在思潮翻涌之际,忽听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孙楚楚登时一怔,强打精神起身开门,定睛处只见沈寒星含笑站在门口,手中还托着一只圆形果盘,里面是四只已经削了皮的脆梨。

    孙楚楚颇为意外,顿了顿才轻哂道:“唷,难得你姓真的有这份心,可是不巧得很,本姑娘不爱吃梨,所以好意只能心领,你这便请回吧。”

    沈寒星虽然碰了钉子,却不见半分羞恼,仍是笑吟吟的道:“是在下疏忽了,但在下此次前来,另有要事与姑娘相商,请姑娘允准在下入内一谈。”

    孙楚楚略一迟疑,颦起秀眉道:“进来可以,但说完便马上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寒星一脸诚挚的道:“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拖泥带水,乃至损及姑娘的名节。”

    孙楚楚自忖杀手锏犹在掌中,沈寒星应该不敢造次,于是让开门户,两人一同来到桌边坐定。

    沈寒星坦然落座,却不谈有何要事,反而好整以暇的拿起一只脆梨,旁若无人的大嚼起来。

    孙楚楚起初还有几分耐心,但眼见沈寒星几乎将一只脆梨吃尽,她终于忍无可忍的道:“喂!你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说完再吃?”

    沈寒星将吃剩的梨核丢在盘中,微微一笑道:“姑娘可知在下送来的为何是梨,而不是你最喜欢吃的水蜜桃?”

    孙楚楚瞪了沈寒星一眼,没好气的道:“即便你送来的是水蜜桃,本姑娘也没兴趣。”

    沈寒星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道:“姑娘何必如此提防在下,若是论起下毒之术,十个在下都不是姑娘的对手啊。”

    孙楚楚为之一哂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姑娘只是不想承你的情罢了,另外你到底有没有事,有的话尽管直说,别在这儿一味磨蹭,打扰本姑娘补眠。”

    沈寒星摇头一笑,又拿起一只脆梨,一面往嘴里送去,一面含混的道:“姑娘还请稍安勿躁,其实在下想说的话,正是在这脆梨之中,姑娘不妨猜上一猜?”

    孙楚楚大大一滞,不禁绷起粉脸道:“别给本姑娘故弄玄虚,有话快说,有那个快放!”

    沈寒星打个哈哈,摇头晃脑的道:“梨者离也,在下携来脆梨与姑娘分享,便是寓意要跟姑娘‘分离’了呀。”

    孙楚楚登时错愕,面现狐疑的道:“你——你敢背信弃义?难道不怕我用那‘紧箍咒’惩治你?”

    沈寒星优哉游哉的道:“不错,在下对‘沥魂令’的确心有余悸,但姑娘真的知晓如何施展此术么?”

    孙楚楚这一惊非同小可,强自镇定的道:“废话,倘若本姑娘没有学会那‘紧箍咒’,苏姐姐能放心把你交给我炮制么?”

    沈寒星神情淡然,不温不火的道:“姑娘还是别再嘴硬了吧,在下若非有十足把握,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孙楚楚察言观色,终是心下猛沉,讷讷间只见沈寒星又丢下一只梨核,接着拿起第三只脆梨,送往口中同时淡淡的道:

    “唯有施展‘扣心锁’之人,催动‘沥魂令’方能奏效,可叹在下先前被苏姑娘虚言恫吓,甚至连姑娘你都能对在下颐指气使,想来当真令人啼笑皆非啊。”

    孙楚楚心念电转,凝神戒备间沉声道:“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你现在究竟想怎样?”

    沈寒星莞尔道:“姑娘无须太过紧张,在下先前已经说过,此次前来只为向姑娘辞行,绝无半点为难你之意。”

    孙楚楚哪里肯信,犹自紧绷着道:“是么?这段时日我对你颐指气使,你难道不想报复?”

    沈寒星微微一顿,叹口气道:“说不想报复的确违心,但在下对姑娘也多有得罪,索性当做两相抵偿好了。”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咱们之间毕竟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为了一时意气撕破脸皮,相信姑娘兰心蕙质,必定能体会在下的心情。”

    孙楚楚听罢仍是双眉紧锁,显然狐疑未去,沈寒星见状苦笑道:“罢了,姑娘不妨再想一想,倘若在下真要对付你,大可出其不意将你制住,之后再道出原委,试问到那时候,你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孙楚楚暗自打了个寒噤,转念间冷哼一声道:“你若当真没有恶意,干脆一走了之便是,何必专门跑来调侃我?”

    此时沈寒星已经将第三只脆梨也吃干抹净,闻言颇见诚恳的道:“在下好歹与姑娘同行一路,倘若不辞而别,未免有失礼数。”

    “不如你我二人就此好合好散,在下预祝姑娘寻得岳啸川,日后你我相见之时,在下希望还能跟姑娘把酒言欢。”

    说罢沈寒星将果盘向孙楚楚那边一推,面带微笑的道:“无非是个分‘离’的寓意罢了,还请姑娘勉为其难,多少享用一些,也算照顾在下这点小心思了。”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孙楚楚委实盛情难却,再加上她根本不怕沈寒星弄鬼,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吧,那咱们算是两不相欠,就此‘分离’好了。”

    说话间拿起最后一只脆梨,孙楚楚正待张口咬下,此时倏见沈寒星指出如电,堪堪点中她胸前的膻中穴。

    孙楚楚娇躯一震,登时动弹不得,惊骇之下脱口怒斥道:“姓真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寒星意味深长的道:“姑娘不必太过惊慌,在下只是觉得咱们这‘分离’仪式有些太过简单,恐怕很难让你铭刻在心,所以不妨再加些助兴的节目如何?”

    孙楚楚觉察沈寒星目光里灼灼的含义,俏脸禁不住一片烫热,但瞬间又变作煞白,满心惶惧间只听他道:“其实这梨嘛,还是削了皮才更白嫩诱人,姑娘你说是不是呢,哈……”

    孙楚楚牙齿打颤,死死盯着沈寒星道:“你……你别在这儿得意忘形,今天你要胆敢对我无礼,啸哥哥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沈寒星眉峰一轩,呵呵一笑道:“是么?那在下倒真想看看,堂堂刀魔会为他的义妹做到何种程度。”

    毫不掩饰邪念的笑声中,忽听一声短促的尖叫,而与此同时,一条人影悄然离开窗棂,径直回到客栈大堂。

    因为辰光尚早,大堂里面并无多少人用饭,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但见男女两人相对而坐。

    那男子四五十岁模样,蜡黄脸上透着一股病恹恹的劲儿,那女子正值双十年华,过人姿色中更见十分娇媚。

    酒桌上的菜肴还算丰盛,那男子却有些食不甘味,显得心事重重。

    那女子心思灵巧,觑目间抿嘴轻笑道:“老方~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敢情是在想多年未见的小情人不成?”

    那男子登时一滞,无奈苦笑道:“小姐莫要说笑,老奴怎有可能牵涉风月之事?老奴只是想到咱们原先家大业大,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看来真是天意难违,令人徒呼奈何啊。”

    那女子微颔首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本来便是如此。所幸咱们这次探听到岳老板的下落,只要能够得到他的帮助,东山再起必定指日可待。”

    那男子一正色道:“小姐尽管放心,岳老板的下落绝对可靠,今天咱们再置办一些饮食衣物,然后继续沿路找他。”

    那女子莞尔道:“我自然不会怀疑老方的情报,其实短时间内找不到岳老板也不打紧,咱们无非是多盘桓些时日,我保证会帮老方你养老送终的。”

    那男子闻言暗自擦把冷汗,此时只见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汉子走近过来,跟着拱手为礼道:“方兄果然在这儿,日前你不辞而别,小弟真是想煞你了。”

第0351章 群魔聚首

    眼见灰袍汉子一派热络,“方兄”着实莫名其妙,眼神交汇间终于醒过神来,他禁不住脸色微变,咬牙沉声道:“尚兄的确消息灵通,简直堪称阴魂不散。”

    “尚兄”捡了一张座位坐了,又招呼小二添了几道小菜,这才抚须微笑道:“方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方兄不必担心小弟打秋风,小弟负责会账便是。”

    “方兄”闷哼一声,紧盯着“尚兄”道:“尚兄如今飞黄腾达,自然比我这乡野穷酸阔绰,既然你有心请客,那我们却之不恭了。”

    “尚兄”打个哈哈,转向那女子道:“这位是蓉儿小姐吧,呵……果然女大十八变,比起上次相见,蓉儿小姐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那女子甜甜一笑道:“难为尚老板还记得奴家,奴家真是三生有幸呢。”

    “方兄”显然不想见到“尚兄”跟“蓉儿”搭话,当下横眉峻声道:“尚兄这一阵不知在哪里发达,看样子生意做得不错嘛。”

    “尚兄”叹口气道:“哪里谈得上发达,小弟这段时日势单力孤,无非四处乞怜,勉强度日罢了。”

    “方兄”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尚兄太谦虚了,凭借你以往的积蓄,自立门户游刃有余吧?”

    “尚兄”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弟一人毕竟难以成事,所幸今日找到方兄,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连老天爷都在撮合咱们重新聚首,共同干出一番事业,只是不知方兄还有没有雄心壮志呢?”

    “方兄”闻言一怔,随即摇摇头道:“尚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早已心灰意懒,只想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再没胆量去生意场上拼老命喽。”

    “尚兄”并未意外,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这可是方兄的不是了,你们这次北上中州,不是打算跟岳老板讨债吗?小弟自信还有几分才能,况且大家又都是熟人,何必对小弟堵上发财的门路呢?”

    “方兄”和“蓉儿”对视一眼,各自露出诧异之色,还是“方兄”干咳一声道:“尚兄多半是误会了,我跟小姐从来都没打算找岳老板,小姐你说是不是?”

    “蓉儿”羞涩一笑,看来是默认了“方兄”的话,“尚兄”见状意味深长的道:“方兄再隐瞒便没意思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此才好精诚合作。”

    “方兄”为之一哂道:“尚兄心怀鸿鹄之志,自然可以大展宏图,但我充其量不过是只小家雀,所以还请尚兄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了吧。”

    “尚兄”见“方兄”油盐不进,转念间径向“蓉儿”道:“看来方兄已经没什么雄心壮志了,蓉儿小姐甘心跟他一起碌碌无为吗?”

    “蓉儿”尚未答话,“方兄”已经忿忿不平的道:“尚兄这话太出格了,不管咱们之间有何过节,你都不该挑拨我和小姐的关系!”

    “尚兄”轻叹一声道:“方兄啊,哪怕你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也该替蓉儿小姐的未来多做打算,否则不如退位让贤,免得最后害人害己。”

    “方兄”的脸色更加难看,正待反唇相讥之际,便听“蓉儿”柔柔的道:“老方,既然尚老板盛情相邀,咱们也别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方兄”登时噎住,无奈苦着脸道:“小姐不是不知道,这位……这位尚兄,他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合作对象,咱们何必跟他多费唇舌呢?”

    “尚兄”闻言连连摇头道:“方兄何苦这般诋毁小弟,枉费你我这数十年的交情,今日才知方兄对我的成见如此之深,当真让我心如刀割。”

    “方兄”冷着脸哼了一声,“蓉儿”则抿嘴轻笑道:“老方总归是出于谨慎,毕竟生意场上的事情,需要拿出足够让人信服的本钱,然后才能谈合作与否,尚老板你说是不是?”

    “尚兄”粲然一笑道:“蓉儿小姐言之有理,在下如今虽然穷困潦倒,所幸还有一位生死之交,他的身家十分阔绰,而且这位朋友与方兄也非陌生,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一见?”

    “尚兄”一语既出,“方兄”登时一怔,此时只见隔桌端坐的一条大汉站起身来,径自来到这桌最后一个座位坐下,一双隐现碧色的隼目随便扫了“方兄”一眼,之后便旁若无人的盯在“蓉儿”身上。

    “方兄”见状立刻醒悟此人的身份,正在满心惊诧之际,只听“蓉儿”莺声呖呖的道:“这位朋友不知该如何称呼,尚老板能否为奴家引荐?”

    “尚兄”正待答话,那最后落座的大汉已经哈哈一笑道:“山野村夫而已,名号不值一提,蓉儿小姐唤我‘老宫’便是。”

    “方兄”登时沉下脸色,反倒“蓉儿”不以为忤,只是悠悠的道:“哦?看来阁下想当奴家的‘老公’是么?”

    “老宫”仍是直勾勾的盯着“蓉儿”,满面激赏的道:“蓉儿小姐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这么冰雪聪明,‘老宫’我现在真是愈发喜欢你了。”

    此人身上自有一派狂放桀骜之气,竟让“蓉儿”禁不住心生异样,“方兄”在旁边觑得分明,不忿之下提高声音道:“尚兄、宫兄,想必你们两位早已盯上我和小姐,所以今天才在这儿守株待兔吧?”

    “尚兄”干笑一声道:“方兄太谦虚了,似你这般狡猾多诈,三言两语便骗得我白跑一趟,叫做狐狸才更合适,我们哪敢把你当成兔子呢?”

    “老宫”则哂然道:“事情还得分开说,这位方兄一向胆小如鼠、畏缩怕事,恐怕连兔子都比他强。如果没有咱们这些老兄弟从旁帮衬,他恐怕真会呆头呆脑的撞死在树桩上,让旁人捡了现成便宜。”

    这二位一搭一唱说得顺口,“方兄”听罢气得七窍生烟,但他心中更多的还是疑惑,目光逡巡间闷声道:“尚兄既然找到宫兄,可见武夷之行并非白跑一趟,怎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过来指责我呢?”

    “尚兄”不以为然的道:“方兄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此次并非我找到宫兄,而是宫兄找到了我,而且据他所说,平生从未履足武夷山。”

    “方兄”早有定计,故作惊奇的道:“是吗?看来当初是小厉糊涂了,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记错,万幸尚兄福泽深厚,也算歪打正着了。”

    “尚兄”似乎无心跟“方兄”争辩,直截了当的道:“过去之事一笔勾销,方兄仍有选择的机会,是跟我们轰轰烈烈干上一场,还是窝窝囊囊作缩头乌龟?”

    “方兄”眼珠连转,拱手为礼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两位既然本钱雄厚,大可联手再豪赌一把,但兄弟我是决计不参与的。”

    “尚兄”为之一哂道:“方兄何必这么畏缩怕事呢?这场赌局咱们已经胜券在握,赌本自然越大越好。即便方兄自己不想发财,可蓉儿小姐还有自己的打算,怎能由你做主呢?”

    “方兄”听“尚兄”又来挑拨离间,只觉头疼不已,此时“老宫”也帮腔道:“尚兄言之有理,方兄毕竟黄土埋半截了,发不发财确实没什么打紧,可蓉儿小姐正当妙龄,难道非要跟着他潦倒下去?”

    “方兄”招架不住,只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蓉儿”。

    “蓉儿”略一沉吟,终是嫣然一笑道:“两位老板既然这么热心,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两位,奴家在这儿先敬你们一杯。”

    说罢“蓉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尚兄”和“老宫”相视一笑,跟着满饮一杯,只有“方兄”无声一叹,脸上露出一片黯然之色。

第0352章 阻路怪客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耳听樊飞吟罢苏子这首名作《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端坐马上的“妍儿”樱唇一撇,分明哂然道:“附庸风雅也得有自知之明,五音不全还偏要胡乱吟咏,最后难免贻笑大方。”

    樊飞闻言并未着恼,只是莞尔道:“见笑了,古有曹孟德望梅止渴,在下也是一番好意,君姑娘有没有觉得口舌生津?”

    “妍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秀眉微蹙的道:“好意心领了,如今咱们已经进入岭南地界,最快再有五日,便能到达广州府,倘若那幕后之人还不现身,你真要出海归隐么?”

    樊飞叹口气道:“若是当真如此,那也无可奈何,总之这几日多亏有君姑娘全力保护,数次击退对方的攻势,在下衷心感激不尽。”

    “妍儿”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这些天碰上的都是三流货色,即便我不出手,你也能轻松应付,所以感激什么的不必说了。”

    樊飞一正色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君姑娘切莫掉以轻心,免得落入敌方的算计之中。”

    “妍儿”暗暗点头,面上却意似不屑的道:“这一点还要你来提醒,真当本姑娘头一天行走江湖么,哼~”

    她说罢扬鞭催马,当先疾驰而去,樊飞摇头一笑,紧随其后追上。

    两人一路打马快行,不待日头偏西,便已经转出山林,眼前顿时开阔起来。

    “妍儿”胸中十分畅快,一面手搭凉棚观望,一面欣然道:“真是万幸,前面应该是乡间的炊烟,看来咱们今晚不必风餐露宿了。”

    樊飞趁势拨马赶上,满含歉意的道:“这几日连累君姑娘难得安寝,在下实在惶恐不已。”

    “妍儿”白了樊飞一眼,正待开口之际,却又轻咦一声,伸手向前一指道:“哎,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樊飞循向望去,登时心头一凛,只见百步开外的旷野之中,果然正有一人盘膝端坐。

    玄色长袍漆黑如墨,纷乱白发披散如银,原本十分突兀的外形,却与周遭环境形成浑然一体,恍惚间竟似难以分明。

    樊飞定了定神,微颔首道:“君姑娘没有看错,此人应该是难得的高手,但不知他是否为咱们而来。”

    “妍儿”琼鼻一哼,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是不是高手,本姑娘都不怕。”

    “妍儿”毕竟艺高人胆大,说罢驱马直奔向那玄衣怪人,樊飞待要阻止已是不及,苦笑之余只能随后跟上。

    百步距离几乎转瞬即至,急促的蹄声逼近之刻,赫见玄衣怪人端坐如桓,直似老僧入定一般。

    眼见距离玄衣怪人已经不过数丈光景,“妍儿”着实有些佩服此人的镇定功夫,心念电转间霍地拉住缰绳,骏马嘶鸣声中,堪堪停在玄衣怪人身前三尺之处。

    此时“妍儿”才觑得分明,敢情玄衣怪人虽然满头白发,容颜却显得十分年轻,最多不过二十来岁光景。

    “妍儿”正自暗暗称奇,此时倏见玄衣怪人神情一肃,紧接着睁开双眼,毫不避讳的向她盯来。

    四目相对之刻,“妍儿”陡觉胸中一窒,玄衣怪人的容貌并不出奇,但胜在目光湛然如神,透出山岳一般的沉凛之气,让“妍儿”不敢逼视。

    “妍儿”下意识的微微退后,勉强不动声色的道:“你是何人?为何挡路?”

    玄衣怪人目光凝注,顿了顿才不疾不徐的道:“你不是樊飞。”

    他的嗓音颇为冷涩,让人感觉好像一只壁虎趴在自己身上一样,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妍儿”听得一怔,身后樊飞的声音正好传来道:“看来阁下找的是樊某,不知有何贵干?”

    玄衣怪人循声望去,缓缓点头道:“看来你便是樊飞,本来我还打算领教你的剑法,但你既然已经没有剑心,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直接拿你的人头去交差了。”

    樊飞并未意外,“妍儿”则冷冷一哂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但你要取樊飞的性命,得先问过本姑娘手中的天刀。”

    说罢“妍儿”旋身下马,樊飞见状提醒道:“君姑娘千万留意,此人不可小觑。”

    “妍儿”微一颔首,又向玄衣怪人道:“既然明火执仗前来,阁下不妨先报个字号,免得收埋之时不好立碑。”

    玄衣怪人盯了“妍儿”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名号对我而言,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你既然叫做‘君姑娘’,那便唤我‘君先生’好了。”

    “妍儿”登时羞怒交集,忍不住厉斥道:“好贼子,竟敢轻薄本姑娘,你简直作死!废话少说,出招吧!”

    玄衣怪人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道:“我只承诺带回樊飞的人头,与你交手并无必要,所以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说话间玄衣怪人从袖中抽出一根荆条,然后大步流星走向樊飞。

    “妍儿”岂容对方放肆,咬牙间清叱一声,双掌猛攻向玄衣怪人。

    玄衣怪人一派波澜不惊,手中的荆条随意一拂,扫向“妍儿”攻来的手腕。

    这一招平平无奇,而且出手缓慢,简直毫无章法。“妍儿”索性偏掌一沉,左掌擒拿荆条之际,右掌的攻势丝毫未减。

    此时倏见玄衣怪人荆条上扬,瞬间竟似灌注千钧巨力,劈向“妍儿”的胸腹要害。

    “妍儿”虽然早有留心,但这时仍旧大吃一惊,百忙间只得撤步急速飘退,可终究还是稍慢半拍。

    荆条凌空划过之际,只听嗤啦裂帛声响,原来是“妍儿”的左边衣袖被荆条上的倒刺划开了一条口子。

    甫一交接便吃了这样的亏,“妍儿”顿时恼羞成怒,但方才玄衣怪人那一“剑”的力道和速度,当真让她暗暗心惊,再也不敢存有半点轻视。

    玄衣怪人一招占先,趁势逼上一步,扬起的荆条扫向“妍儿”腰间。

    “妍儿”无暇细思,立刻化掌为爪,擒向玄衣怪人的手腕。

    这一回她尤其小心,出手更加迅捷三分,同时着意避开玄衣怪人的剑势。

    不料玄衣怪人那根荆条看似细弱枯干,挥出的剑风却重若泰山,女子吃亏在先天力弱,“妍儿”出手稍一迟滞,右边衣袖也被挂出了一条口子,连手臂上都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妍儿”自打出道以来,何曾经历过这等挫折,**的疼痛还在其次,心头的震惊更加难以言说。对方的招式明明毫无出奇之处,为何自己好似中了邪祟一般,半点都招架不得?

    “妍儿”这厢兀自发怔,玄衣怪人已然挥“剑”攻上,此时倏听樊飞疾声道:“君姑娘!天刀!”

    “妍儿”如梦方醒,哪里还敢托大,清叱声中但见金色光华腾空而起,迎面劈向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

    霎时只听锵的一声嗡鸣,玄衣怪人终于停下进逼之势。

    “妍儿”刚刚舒了口气,定睛处却冷汗直冒,原来经历无坚不摧的天刀一击,那根荆条居然完好无损!

    玄衣怪人似乎有些意外,觑目间缓缓点头道:“果然是一口好刀,可惜刀法尚显稚嫩。”

    “妍儿”冷哼一声,不失时机的抢攻而上,只见金色光华耀眼夺目,道道罡风席卷周遭。

    玄衣怪人并无丝毫慌乱,手中的荆条看似随意挥洒,却自成绝顶妙招,场面上守得滴水不漏,即便面对削金碎玉的天刀,依旧不曾落在下风。

    “妍儿”完全占据攻势,同时自有成竹在胸,因为她知道那根荆条只是凡物,虽然凭借玄衣怪人无比强悍的真元加持,暂时能与天刀分庭抗礼,但久战之下必定难以为继,到时对方唯有弃“剑”认输。

第0353章 披荆斩棘

    心中既有定见,“妍儿”更加气势如虹,锋刃纵横激荡,尽展平生绝学。

    玄衣怪人脸上终于稍显凝重之色,但进退之间仍然稳如泰山,没被“妍儿”逼退半步。

    两人的身影倏分倏合,堪堪斗到三十招之数,蓦地只听“妍儿”舌绽春雷,一声清冽呵斥道:“断!”

    喝声中但见佛华圣耀,金芒弥空暴涨,日轮天刀携无匹浩势斩落,怒劈向玄衣怪人手中那根荆条。

    这一招“妍儿”志在必得,霎时只听嚓的一声碎响,玄衣怪人手中的荆条当场一分为二。

    虽然如愿斩断对方的兵刃,“妍儿”却不由得心下一沉,因为玄衣怪人这下浑不着力,看来早已谋定因应之法。

    果然只听玄衣怪人冷笑一声,手中仅剩的半根荆条顺势刺向“妍儿”的肩头。

    “妍儿”方才这招已然用老,银牙暗咬间翻腕一撞,打算以刀柄格挡对方的攻势。

    孰料玄衣怪人早有预判,只见他左袖横里一拂,正好捉住空中那半根荆条,随后反斩“妍儿”的手腕。剑风纵横捭阖,尽显大家风范,招式衔接分明无懈可击。

    “妍儿”处处受制,羞恼之下反而激起了胸中气性,当下义无反顾的刀锋一立,竟是不顾自身安危,合身猛撞向玄衣怪人。

    玄衣怪人见“妍儿”如此勇悍,只能回剑自保。霎时只听砰的一声,刺目血光迸溅之中,两条人影一触即分。

    “妍儿”强压翻腾的气血,肩头已是一片殷红,玄衣怪人不容她有丝毫喘息之机,早已如影随形般转身攻来。

    犹带热血的荆条,伴着刺耳的尖啸,毫不留情的刺向“妍儿”背后。

    “妍儿”再无余力因应,眼看便要丧命在玄衣怪人手下,此时倏见一道青影电掣而至,间不容发之刻骈指疾点,迎向那根索命荆条。

    定世七侠,临江仙剑,樊飞一身顶尖修为,毕竟名非幸至。

    盖世无匹的两道剑气骤然交接,于无声之中卷起滔天狂浪,四野登时为之一寂,只余两条超卓人影仗“剑”相对,却不知究竟是谁稍占上风。

    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意,终是玄衣怪人首先开口道:“我错了,原来你还有剑心。”

    樊飞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道:“阁下的确剑法超群,但修养似乎还稍欠半分,否则方才绝不会被樊某轻易瞒过。”

    玄衣怪人微颔首道:“你伪装得很好,但我并未全盘相信,我之所以对这名刀者痛下杀手,正是为了逼出你隐藏的剑心。”

    “妍儿”勉强调匀气息,闻言不由得俏脸飞红。羞赧之下径自樊飞揽着她纤腰的手臂中脱出,一双凤目狠狠盯着玄衣怪人道:“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姑娘方才只是一时失手,咱们再来打过!”

    玄衣怪人浑不理会,继续向樊飞道:“既有剑心,想必不会束手待毙,这便与我一决雌雄如何?”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樊某并非怯战,但君姑娘被阁下所伤,樊某心有挂碍,实难专心与阁下一战。”

    玄衣怪人略一沉吟,微颔首道:“也罢,那我容你们休整一日,明日此时再来一决。”

    樊飞面现赞赏之色,郑重抱拳为礼道:“阁下如此通情达理,樊某衷心感激不尽。”

    玄衣怪人傲然道:“时间由我决定,地点任你挑选,未知你可有心仪的埋骨之处?”

    樊飞洒然一笑道:“青山处处埋忠骨,樊某于此并无执念,此地往东十里有座石林,明日便于彼处一决高下如何?”

    玄衣怪人朗笑道:“有何不可,那便如此约定。”

    他说罢更不多言,径自丢下荆条,转身扬长而去。

    樊飞目送玄衣怪人的背影消失,这才关切的道:“君姑娘伤势如何,是否需要在下襄助一臂之力?”

    “妍儿”怏怏的收刀入鞘,垂首涩声道:“无妨,只是这次我栽了大跟头,你如果想笑我,便尽管笑吧。”

    樊飞摇摇头道:“君姑娘不必灰心丧气,那玄衣怪人修为超卓,你今日惜败实属情理之中。”

    “妍儿”眼眸微抬,讷讷的道:“输了便是输了,总之我今后还得勤学苦练,绝不能堕了师父的威名。”

    樊飞知道“妍儿”的脾性,便也释然道:“君姑娘天纵奇才,未来定能超越司徒前辈的成就。”

    “妍儿”脸上一红,低眉咳声道:“别再说我了,倒是你答应跟那家伙决斗,可有十足把握能战胜他?”

    樊飞沉吟着道:“十足把握在下不敢妄言,但全身而退应该不在话下,君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妍儿”舒了口气,轻嗯一声道:“希望你不是胡吹大气,毕竟那家伙不好对付,我……唔……”

    说话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妍儿”脸上露出几分痛楚之色。

    樊飞掌抵“妍儿”背心,一面将真气渡入,一面温和的道:“君姑娘不必强撑,先疗复伤势要紧。”

    “妍儿”没法再作强项,只能任由樊飞半扶半抱着上了马背,两人同乘一骑,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

    次日傍晚时分,岭南边陲秘境,目光所及之处,俱是怪石嶙峋。

    或高或低,或平或耸,或三两聚合以为尖塔,或五七一排结成屏障。

    循势蜿蜒,千回百转,生生不息,自成一体,真让人感觉目不暇接。

    恍惚间神思一清,又好似满目空灵,“妍儿”暗暗点头,清亮的眸子转向樊飞,隐带讥诮的道:“这里景色优美,的确适合埋骨,你真是有心了。”

    樊飞微微一笑,并未出言分辩,“妍儿”倒有些沉不住气,轻哼一声道:“你行事一贯周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所以这里于你而言,必定有什么地利之便,可是如此?”

    樊飞面现莞尔,不答反问道:“君姑娘果然兰心蕙质,那你不妨猜上一猜,此地于在下而言,到底有何益处?”

    “妍儿”一时语塞,蹙眉沉吟着道:“本姑娘虽然对阴阳数术所学不精,可自忖还有几分见识,此地怪石外形殊异,但位置排布既不合八卦生克,也不遵洪范五行,看来绝非奇门阵法,你究竟能如何利用?”

    樊飞微一颔首,朗声吟诵道:“‘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昔日诸葛武侯险些以一座石阵困杀陆伯言,委实令人悠然神往,可惜在下无此大才,所以怎敢东施效颦呢?”

    “妍儿”更觉诧异,紧盯着樊飞道:“那你究竟有何良策?昨天我跟那玄衣怪人交手,他的内力之强,实在非同小可,你可别打错主意,指望这些乱石能抵挡他的锋锐。”

    樊飞轻咳一声道:“能智取便无须力敌,在下尚有自知之明,绝不会跟那玄衣怪人针锋相对。”

    “妍儿”秀眉一蹙,略显不豫的道:“智取也好,力敌也罢,总归这是公平决斗,不能丢了英雄气概。”

    樊飞听得一怔,眨眨眼道:“哦?君姑娘何出此言?”

    “妍儿”并不避讳,凛然正声道:“那玄衣怪人虽然蛮横,但毕竟磊落大度,你今日制服他便好,可别赶尽杀绝。”

    樊飞面现苦笑,摇头轻叹道:“君姑娘宅心仁厚,在下衷心钦佩,不过今日之战凶险难料,在下并无把握制服那玄衣怪人,倘若到时候生死分野,只好请你体恤下情了。”

    “妍儿”登时一滞,咬牙赌气的道:“罢了,反正是你跟人家决斗,我没有资格多嘴多舌,但不管你们今日谁要完纳劫数,我都会尽心安排后事。”

    樊飞暗自哑然,只能躬身施礼道:“君姑娘光明磊落,当真不让须眉,想必你不愿见到在下跟那玄衣怪人厮杀,那在下先行一步,咱们稍后再叙。”

第0354章 封剑石林

    樊飞一语说罢,独自举步走向石林深处,“妍儿”被他拿话僵住,倒不好再跟上去。

    须臾樊飞的背影隐没在乱石之间,“妍儿”忍不住狠狠一顿足,神色中大见羞恼怨怼。

    正自满心纠结之际,身后忽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妍儿”心头一凛,侧身定睛望去,果然是那玄衣怪人缓步行来。依旧是那身十分扎眼的装束,只不过他手中不再握着荆条,而是换成一根细窄石棱。

    “妍儿”精神紧绷,正待开口招呼,不料玄衣怪人看似意态闲适,脚下却迅疾如风,眨眼间便越过她身旁,生动诠释了四个大字——“目中无人”。

    “妍儿”不由得气往上撞,当即呵斥道:“兀那汉子,给本姑娘站住!”

    玄衣怪人倒也听话,身形略一迟滞,跟着回过头来,淡淡的道:“怎样?”

    四目交接之刻,“妍儿”陡觉一道无形潜力迫来,定了定神才一扬眉道:“今日与樊飞一战,你必定凶多吉少,当真不怕就此遗恨?”

    玄衣怪人略感意外,觑目间悠悠的道:“即便如此,与你何干?”

    “妍儿”暗自一滞,心道这厮真是不知好歹,气恼之下冷冷的道:“你的死活当然跟本姑娘无关,只是稍后为你收敛安葬之时,墓碑上总得留下真实姓名才好,免得你的亲朋好友日后没法前来祭拜。”

    玄衣怪人呵的一笑,意味深长的道:“你尽管放心,我向来孑然一身,父母妻儿一概没有。至于我的真实姓名,等格杀樊飞之后,自然会告诉你。”

    “妍儿”心生纳罕,粉脸紧绷的道:“倘若你有自信胜过樊飞,那我还要你的姓名做什么?你们两人既然是公平决斗,生死应该各安天命,你不必担心我日后找你报仇。”

    玄衣怪人微颔首道:“你的心意我一清二楚,无须再刻意掩饰,虽然你此刻并无剑心,但今后得到我的提携,你必定能登上剑道顶峰。到时候你我夫妻二人双剑合璧,联手败尽天下英雄,岂不美哉?”

    “妍儿”越听越不对劲,等到玄衣怪人说完,更是落得满面通红,无限羞愤之下,戟指厉叱道:“泼贼!你……满口胡言乱语,恁地侮辱本姑娘!”

    玄衣怪人不为所动,仍是自说自话的道:“是了,女子一向口是心非,倒显得我太过坦率了。无妨,待我取来樊飞的首级,咱们再商谈婚嫁之事。”

    “妍儿”气得几欲吐血,只恨自己本来便能为稍逊,受伤之后更加多有不及,倘若出手徒然自取其辱,激愤之下咬牙痛斥道:“泼贼!活该你死无全尸,快滚你的蛋吧!”

    耳听“妍儿”破口大骂,玄衣怪人浑似不以为意,一面转身离去,一面漫声吟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田问小路上,谁家少年,如此风流?若能将身嫁与,誓死到白头,纵被无情弃,也不羞。”

    这是唐人韦庄的一首词,名唤《思帝乡·春日游》,词句表意直白,“妍儿”岂有不懂之理,听罢虽然更生恼恨,转念间又微感诧异。这泼贼武功既高,文才似乎也不差,为何行事偏偏如此颠三倒四?

    思忖间又想到玄衣怪人那“夫妻”之语,“妍儿”气恼之余只觉啼笑皆非,有心追上去跟他理论,又怕这厮愈发纠缠不清。

    哼……这等不知所云的泼贼,死了才大快人心。不过话又说回来,樊飞真能战胜这家伙么?

    若是以前的他,自然无须担心,可如今他双手俱废,只怕讨不了半分便宜。

    即便他真有什么奇妙计策,但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万一出现意外呢?

    天尊这次请托,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倘若放任樊飞跟敌人拼死搏杀,自己一味袖手旁观,日后只怕没法跟天尊交待。

    可这次毕竟是公平决斗,只能由樊飞独自面对,何况昨日那玄衣怪人还手下留情,如此一来自己岂能罔顾信义?若是当真以多欺少,实在良心难安。

    “妍儿”内心交战,一时之间好不踟蹰,如此逡巡半晌,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垂。

    此际春寒未过,傍晚凉风吹拂,“妍儿”的衣袂随之飘动,一双莹洁玉臂若隐若现,上面那道血痕尤其显得触目惊心。

    “妍儿”抬起双臂抱在胸前,极目向石林深处望去,只见眼前一片混沌,比先前更多出几分幽深晦暗。

    照理说决斗早已开始,为何没听到呼喝激斗之声,这岂非大异常理?

    “妍儿”一念及此,心中顿生骇异,哪里还能继续置身事外,当下银牙一咬,运起身法直奔石林深处。

    途中“妍儿”留心观察,始终看不出周遭石林的排布有何奥秘,想必其中确实没有奇门阵法存在。

    满心疑惑间转过一大片连绵石笋,接着又登上一处矮丘,眼前的景象倏地为之一变,让“妍儿”不由得错愕当场。

    矮丘之前的地势陡然下沉,顺着数十圈石级蜿蜒而下,回环成一处深达十余丈的谷地。

    谷地中央赫见一方锥形石台,锥顶矗立着一根长约四尺的石条,石条边缘笔直冷硬,整体形制上宽下窄,顶端凿为横格,隐约像是一口长剑的模样。

    只不过此物比寻常剑器长大太多,倘若再算上没入石台的锋刃,可真有些太过累赘。

    “妍儿”心中惊异,但诸般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目光早落在石台周围的三条人影身上。

    三人呈鼎足之势席地而坐,东首和西首分别是樊飞和玄衣怪人,南首之人则素昧平生。

    “妍儿”见状惊怒交迸,原本以为樊飞是与玄衣怪人单打独斗,怎料他还请了旁人助拳,这等行径委实令人不齿!

    然而愤慨过后,“妍儿”马上冷静下来,暗忖此刻情势未明,岂知南首之人不是樊飞的对头?倘若樊飞以一敌二,以他眼下的伤势,只怕全无胜算。

    想到有这种可能,“妍儿”顿时冷汗涔涔,急切间无暇细思,足尖一点纵跃而出,身形好似黄莺穿林,径向下面三人所处之地掠去。

    “妍儿”师出名门,轻功自有独到之处,几个起落便顺利下到谷底。

    “妍儿”暗自调匀气息,全神戒备间凝目望去,只见樊飞和玄衣怪人均是双目紧闭,神情异常凝重,两鬓额头隐见汗珠,好像在全力对抗什么似的。

    “妍儿”见状大感惊奇,心道两人虽然对面而坐,但相距足有丈许之遥,其间还隔着一座厚重石台,断无隔空较劲的可能,不知这是何等决斗之法?

    一时之间索解不得,“妍儿”忽然心中一动,转眸向那南首之人看去。

    但见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颔下蓄着短髡,容貌清俊非常,端的是一位美男子。身着一袭褐色袍衫,两缕散发随意搭在颊侧,更增几分潇洒随性的气质。

    虽然同样双目暝合,但比起樊飞和玄衣怪人的紧张情状,褐衣人的面色显得十分宁静安详,更加透出一派超然物外的绝顶风范。

    “妍儿”觑得分明,心中登时疑云大起,暗想莫不是此人从中作梗,暗算了樊飞和玄衣怪人?

    心中既生警惕,“妍儿”便即手按天刀刀柄,满怀戒备的向褐衣人逼近过去。

    明白自己此刻的任何行动,都牵涉樊飞和玄衣怪人的生死安危,“妍儿”禁不住手心冒汗,双目紧紧盯住褐衣人,即便他暴起发难,也能及时应对。

    “妍儿”步步为营,堪堪来到褐衣人面前丈许之处,褐衣人似乎有所感应,剑眉微微一耸,旋即睁开双眼。

    “妍儿”陡遇褐衣人目中射出的湛然神光,霎那间气息一滞,心头震动之际,险些拔刀相向。

第0355章 剑心闯阵

    看到“妍儿”情绪紧绷,褐衣人目中的神光倏地一收,接着微微一笑道:“这位便是君姑娘吧,在下慕容卓,幸会了。”

    “妍儿”吐了口气,不动声色的道:“原来是慕容朋友,不知阁下在此何为?”

    口中问话同时,“妍儿”的目光随之游移,默默探查周遭环境。

    但见谷底方圆接近十丈,四壁都是平整光滑的石墙,石墙上面赫见划痕密布,长短深浅皆有不同,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妍儿”只看了两眼,心中便生出莫名烦恶,有心转头不看,可也不知怎地,她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两道目光仍是直勾勾的盯着石墙,无论如何都没法移开。

    “妍儿”隐约觉出不妥,一片恍惚之中,四周的石墙开始旋转起来,转动速度逐渐加快,不一刻便迅如风轮一般。

    石墙上的划痕尤显纵横交错,乃至颠倒逆乱,内中传来风雷激荡之声,着实慑人心魄。

    正在神飘魂荡之际,耳边陡闻“咄”的一声清叱,“妍儿”娇躯猛震,霎那间如梦方醒,眼前幻象烟消云散,只余胸脯犹在急剧起伏,不知不觉已是汗湿重衫。

    “妍儿”竭力镇定心神,打眼只见慕容卓已经站起身来,关切的目光望向她,满怀歉意的道:“君姑娘无恙否?方才在下未能及时示警,此地剑阵玄奥非常,倘若没有万全准备,切勿观看周遭石墙。”

    “妍儿”醒得正是慕容卓助她解围,原本的敌意立时全消,当下敛衽为礼道:“慕容先生言重了,小女子衷心感激,哪敢多加苛责?但慕容先生刚刚说到‘剑阵’,那到底是何物?”

    慕容卓和声道:“君姑娘方才应该留意到石墙上的剑痕,这些剑痕是一位前辈高人所留,内中深藏绝代剑意,委实令人叹为观止,再以中心这口镇岳神剑为引,布成一座非凡剑阵。”

    “妍儿”闻言大感惊奇,难以置信的道:“慕容先生说这些划痕都是用剑砍的?即便当真如此,这些划痕如此杂乱无章,怎能从中觑出绝代剑意?”

    慕容卓为之莞尔,随口解释道:“君姑娘想必不曾学过剑法,所以才对此地剑阵有所隔膜,不过幸亏如此,否则方才不察之下为剑阵所困,即便最后侥幸脱身,也难免心力受损,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妍儿”听慕容卓言之凿凿,再以自身观感印证,不由得信了七成,于是微颔首道:“如此说来,倒是小女子错有错着了,咳……慕容先生对此地了若指掌,小女子心中尚有疑问,不知你可否见告?”

    慕容卓察言观色,早知“妍儿”意指为何,当下一正色道:“君姑娘尽管放心,在下绝无对樊兄和这位君朋友不利,只是他们二人别出心裁,商定以此剑阵一决胜负,在下推辞不过,只好权作公正。”

    “妍儿”听玄衣怪人仍旧冒她之姓,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转念间又惑然道:“慕容先生是说……他们二人主动陷身阵中?那胜负又该如何论断?”

    慕容卓轻咳一声道:“此地剑阵因人而异,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樊兄和君朋友的剑上造诣不相伯仲,他们进入阵中之后,相当于跟一名同等高手全力搏杀。”

    “这样他们二人均无保留,端看谁能敌住对手愈久,谁便是最后的胜者。”

    “妍儿”恍然一悟,缓缓点头道:“所以他们二人都对石墙上的剑痕了然于胸,此刻正在施展对敌之策?”

    慕容卓欣然道:“君姑娘兰心蕙质,果然一点就透。这位君朋友堪称剑道奇才,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千百道剑痕中的剑意觑尽。不过这般囫囵吞枣,毕竟有些太过勉强,较之樊兄仍是吃亏了。”

    “妍儿”听罢心中大定,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樊飞这家伙一贯诡计多端,我早知他不肯跟人家公平决斗,哼……不过像这样决斗,不管胜负都点到为止,勉强算是他的功德了。”

    慕容卓闻言一怔,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相对默然片刻,“妍儿”倒有些局促,转念间眨眨眼道:“慕容先生的剑法想必已经炉火纯青,那么以你的看法,他们二人谁的赢面更大?”

    慕容卓道声惭愧,凝神注视间眉峰一轩,脱口惊呼道:“啊呀!这位君朋友着实坚韧,应该已经突破至第五重剑境,这……果然是当世奇才,的确令人激赏!”

    “妍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探问道:“是么?那樊飞到了第几重剑境?”

    慕容卓连连摇头,颇见疑惑的道:“樊兄好像被困在第三重剑境,但前次他与在下都已经闯到第四重,为何境界不进反退?”

    “妍儿”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既然闯阵之时无须动手,倘若身上带伤,是否有所影响?”

    慕容卓迟疑着道:“这要看伤在何处,以及伤势如何,寻常外伤自然并无影响,内伤便另当别论了。”

    “妍儿”暗忖樊飞拇指截断,显然属于外伤,应该不会影响剑道修为,这多半是他选择如此决斗的主因。

    但既然是这样,为何樊飞止步于第三重剑境,难道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盘算?

    慕容卓见“妍儿”沉默不语,纳罕之余试探着道:“莫非樊兄有伤在身,君姑娘可否告知详情?”

    “妍儿”轻叹道:“不错,但无论是否有伤在身,决斗便是决斗,唯有一决胜负。”

    话音未落,倏见樊飞身躯猛震,随即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妍儿”见状惊骇莫名,下意识的冲上前去,一面扶住樊飞的身子,一面难掩惶急的道:“你没事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樊飞睁开眼睛,目光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喘息着道:“勉为其难……毕竟还是不成,唉……这次当真失算了。”

    “妍儿”听出樊飞中气尚足,总算松了口气,此时只听慕容卓道:“樊兄近日可是遭逢变故,否则怎会连之前的境界都未达到?”

    樊飞示意“妍儿”扶他站起身来,随后摇头叹息道:“武学之道如逆水行舟,正是不进则退,总之今日这场对决,在下败得心服口服。”

    慕容卓也叹了口气,跟着隐见不豫的道:“倘若樊兄早让我知道你进境延滞,那这一阵根本无须再比,你可知这位君朋友已经突破至第五重剑境?”

    樊飞暗自调匀气息,同时漫不经心的道:“以此人眼下的修为,能突破至第五重剑境,已经是他的极限,但在下料定他不会停步,仍要竭力强撼第六重剑境。”

    慕容卓吃了一惊,审视间忧心忡忡的道:“不错,这位君朋友执念太深,已经成了不死不休之势,这可如何是好?”

    樊飞淡淡的道:“执迷不悟本是取死之道,此人合该有此一劫。”

    “妍儿”一直默不作声,只因她心中存了一个极大的疙瘩,思来想去难以释怀,此刻再也忍耐不住,语带诘责的道:“樊飞,你方才其实是故意藏拙,根本不曾想过取胜,是不是?”

    樊飞微微一顿,低咳一声道:“君姑娘多心了,在下已经豁尽全力,怎敢有半分藏私?”

    “妍儿”哪里肯信,银牙紧咬间厉斥道:“狡辩!你以这等卑鄙手段害人,简直无耻透顶!”

    樊飞似是一滞,颇见无奈的道:“如今形格势禁,唯有兵行险招,在下今日定计,的确欲图诛杀此人,但这一计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而非一开始便畏缩怯战。”

    “妍儿”闻言嗤之以鼻,慕容卓则大出意料,脱口惊啊一声道:“什么?樊兄竟是早有谋划,存心累死这位君朋友?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么?”

第0356章 割空断义

    眼见慕容卓一脸惊异,樊飞为之一哂道:“慕兄误会了,此人非但不是在下的朋友,甚至还要格杀在下,所以我们这场决斗,结果唯有生死分野。”

    慕容卓更加始料未及,一时之间作声不得,此时只听“妍儿”疾声道:“慕容先生,你可有办法救这玄衣怪人一命?”

    慕容卓眼帘微抬,摇摇头道:“不成了,樊兄所料不错,这位君朋友尚未完全突破第五重剑境,便不顾心力交瘁,强行挑战第六重剑境,此刻除非是他自己知难而退,否则谁都救不了他。”

    “妍儿”看到玄衣怪人印堂之中呈现浓重的黑气,的确已经命在顷刻,霎那间只觉悲从中来,心头空荡荡的煞是难受。

    樊飞略一沉吟,终是和声道:“君姑娘明鉴,此人能否活命,端看他自己的心意,但即便他此时知难而退,也非得静养数月,才有可能尽复旧观,总之如今他已无威胁,咱们这便启程吧。”

    “妍儿”略略回神,目光一片冷硬,银牙紧咬的道:“但这一场决斗……毕竟是你输了。”

    樊飞登时一滞,不禁皱起眉头道:“那又如何?难道君姑娘想让在下兑现诺言,斩下自己的头颅交给此人?”

    “妍儿”面现讥哂,缓缓摇头道:“那也不必,我只要你昭告天下,言明今日的确败给这名玄衣怪人,而你则是以卑鄙手段害死了他。日后若有他的亲眷找你报仇,你必须老实接着,不可巧言抵赖。”

    樊飞心中大不以为然,但他对“妍儿”的性情了如指掌,于是违心的道:“便依君姑娘的意思吧,此人既然未能达成使命,后续恐怕还有更加棘手的敌人,为免夜长梦多,等咱们脱离险境再说如何?”

    “妍儿”脸上讥嘲之意更甚,居高临下的道:“樊飞,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也怕死。”

    樊飞察言观色,叹息之余早已打定主意,只见他将手掌放在玄衣怪人头顶,跟着轻咳一声道:“君姑娘有意解救此人是吗?”

    “妍儿”虽然满心不忿,但知道樊飞足智多谋,一向能人所不能,闻言顿时心中一动,赶紧接口道:“不错,只要你能让他活命,日后我一切依你。”

    话音方落,赫见樊飞沉掌一击,强横掌力正好打中玄衣怪人的顶心。

    霎时只见血花四溅,玄衣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微微一晃,颓然向后仰倒。

    这一下变起不测,“妍儿”和慕容卓禁不住同声惊呼,尤其“妍儿”非但惊怒交集,更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伤痛袭上心头,一双泪眼死死盯住樊飞,哑着嗓子道:“你……怎敢如此?你……怎会如此!”

    樊飞负手而立,不疾不徐的道:“君姑娘说得不错,在下的确怕死,如此一了百了,既让在下免除后顾之忧,又让此人少受苦楚,岂非皆大欢喜?”

    “妍儿”再也无法隐忍,锵的一声天刀出鞘,刀锋直指樊飞的眉心,恸声怒斥道:“混账!我……只怪我先前瞎了眼睛,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樊飞微微一顿,轻描淡写的道:“君姑娘打算为此人报仇么?唉……先前此人妄称与你订下婚约,在下还以为他是信口雌黄,孰料缘之一字,委实妙不可言。”

    “妍儿”登时一僵,委屈、愤怒、悲伤、遗憾一同涌上心头,日轮天刀满含愤懑的虚空一劈,语声发颤的道:“樊飞!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下次再让我见到,休怪我——辣手无情!”

    决绝一语说罢,“妍儿”更不迟疑,径自腾身离去,转眼间便杳如黄鹤。

    樊飞目送“妍儿”的背影消失,心中虽然微感歉疚,脸上却露出欣慰之色。

    慕容卓冷眼旁观,不忿之下沉着脸道:“胜负既分,今日这场对决到此为止,樊兄自行离开封剑石林吧,免得在下招待不周,怠慢了你这位贵客。”

    樊飞与慕容卓订交已久,心知他虽然并未怒形于色,但实际已经大为着恼,于是郑重施礼道:“慕兄请勿见怪,在下此次的确是迫不得已,倘若你想帮这位君朋友达成遗愿,在下保证不会出手反抗。”

    慕容卓眼帘低垂,颇见落寞的道:“那又是何苦来哉,这位君朋友既然要取你性命,你定计置他于死地,当然无可厚非。只是在下这公正作得一塌糊涂,日后不免良心难安,再无颜面与樊兄相交了。”

    樊飞知道慕容卓说的是反话,不禁苦笑道:“罢了,看来慕兄也要效仿妍儿,今日与在下割‘空’断义。唉……在下倒行逆施,终于落得众叛亲离,的确咎由自取,不能怪罪旁人。”

    慕容卓叹了口气,顿了顿才讷讷的道:“樊兄请恕在下直言,你若当真与这位君朋友仗剑相对,即便无法将他击败,自保也应该绰有余裕,何必非要行此外道手段,乃至落人话柄?”

    樊飞略一迟疑,缓缓举起双手,袍袖滑落同时淡淡的道:“慕兄请看。”

    慕容卓打眼觑得分明,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趋近过来,关切中难掩痛惜的道:“怎会如此?究竟是何人所为?”

    樊飞垂下双臂,语带惆怅的道:“在下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敢归咎于他人,但连累慕兄良心难安,的确是在下之过。”

    慕容卓怔忡片刻,终是喟然道:“罢了,你我既是知交好友,不必如此见外。”

    樊飞暗自莞尔,躬身施礼道:“多谢慕兄宽宏大量,在下本来已经有所打算,等一切事情办妥之后,便与慕兄勠力同心,一举破解此地剑阵。可惜天不从人愿,如今在下分身乏术,只能另辟蹊径了。”

    慕容卓闻言一愕,纳罕间又听樊飞道:“这名玄衣怪人爱剑成痴,若能得到他的帮助,慕兄可有把握破阵?”

    慕容卓眼前一亮,随即却黯然道:“人既然已经死了,不管怎样假设,都没有任何意义。”

    樊飞微微一笑道:“还请慕兄详查,此人是否当真已死?”

    慕容卓轻咦一声,脱口惊问道:“樊兄这话——莫非你并未痛下杀手?”

    心念电转间不敢怠慢,慕容卓连忙俯下身去,探查玄衣怪人的情况。

    这下由不得慕容卓惊喜交集,难以置信的道:“怪哉,这位君朋友受了樊兄当头一击,非但没有断气,反而借此脱出剑阵,这……当真匪夷所思。”

    樊飞微颔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下只是随性而为罢了,看来此人的确命不该绝,上天要赐给慕兄一位并肩破阵的伙伴,在下自然乐见其成。”

    慕容卓知道樊飞智巧无双,身怀鬼神莫测之能,方才这话多半只是谦逊。

    可转念间再一想,慕容卓又疑窦丛生,双目紧盯着樊飞道:“樊兄既然救了这位君朋友的性命,先前为何故意与君姑娘决裂?”

    樊飞叹口气道:“在下此行颇多凶险,实在不想将妍儿牵涉其中,如此结果自然最好。”

    慕容卓心中一动,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笑道:“慕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但此人眼下亟需精心照护,想必慕兄脱不开身,所以还是由在下独自应对吧。”

    慕容卓怔怔的看了樊飞片刻,终是苦笑道:“樊兄什么都算到了,一切自然如你所愿,只盼你此行逢凶化吉,来日咱们还能把酒言欢。”

    樊飞为之莞尔道:“多承吉言,少时若是妍儿回转,还请慕兄代为应对,在下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更不拖泥带水,樊飞又向慕容卓拱手一礼,随即转身飘然而去。

    慕容卓虽然情绪激荡,但多年好友默契在心,此刻除去祷告苍天庇佑,真是再无插手余地。

第0357章 红城秘史

    金乌西坠,暮霭沉沉,北邙山中弥漫一片朦胧,正是倦鸟归巢之时。

    山间一道清澈幽泉,泉眼之处流水叮咚,次第击落下方的清池之中,见之好似珠玉落盘、绵绵不断,闻之犹如仙子鼓琴、袅袅不绝。

    清池之侧,但见尺八莹白玉箫凌空悬垂,其下一位绝美少女屈膝长跪,人才不输九天仙子,可惜却无三尺瑶琴,只余美目之中珠玉莹然。

    场中沉寂片刻,只听飘渺声音淡淡的道:“珺儿,为师已经百般让步,你难道还不知足?”

    绝美少女正是“九灵仙凤”苏琬珺,闻言凄然道:“师父恕罪,徒儿恳求师父收回成命。”

    飘渺声音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今仍然觉得为师对你要求太过吗?”

    苏琬珺紧咬樱唇,垂首嗫嚅着道:“‘智星’濮阳尚一向狡猾奸恶,实非我教理想的合作对象,还请师父三思而后行。”

    飘渺声音冷冷一哂道:“哦?你是在教为师如何行事吗?”

    苏琬珺登时一滞,难掩惶恐的道:“徒儿不敢,徒儿只盼师父明察秋毫,再稍稍体谅徒儿一次,给徒儿留有回旋的余地。”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旋即沉声道:“为师不够体谅你么?是你自己没珍惜罢了,现在你仍有选择的机会,这还不够么?”

    苏琬珺哽咽着道:“徒儿明白,但求师父再给徒儿一点时间,切莫操之过急。”

    飘渺声音轻轻一叹,语重心长的道:“珺儿你心中应该明白,为师已经仁至义尽,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自己必须负起相当的责任。”

    苏琬珺顿首于地,噙着泪水道:“徒儿知错了,求师父看在徒儿自小跟随的份上,对他……们两人网开一面。”

    飘渺声音冷笑两声,不疾不徐的道:“在珺儿的记忆里,为师可曾对谁网开一面过吗?”

    苏琬珺略一踟蹰,幽幽的道:“当年同样在北邙山,同样是徒儿恳求师父,师父……不是网开一面了么?”

    飘渺声音似是一滞,颇见愤郁的道:“够了!那是为师平生所做第一错事,以后再勿提起!”

    苏琬珺娇躯一震,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缓和了语气道:“珺儿别怪为师心狠,为师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为何我教有通天彻地之能,却迟迟无法完成统御武林的霸业?”

    苏琬珺泪眼朦胧,神思不属的道:“徒儿愚鲁,请师父明示。”

    飘渺声音轻哂道:“原因很简单——我教的叛徒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苏琬珺心底一寒,讷讷间又听飘渺声音道:“所有这些叛徒,最终都要受到惩罚,他们既然置我教利益于不顾,便唯有神魂俱灭一途。”

    苏琬珺听出飘渺声音的言下之意,但仍是鼓足勇气道:“师父容徒儿最后斗胆建言,濮阳尚心机深沉,尤其极擅伪作,此次必定是有备而来,请师父多加斟酌,千万别受他的蛊惑。”

    飘渺声音并未回应,苏琬珺只觉心丧若死,只能拭去泪水,满怀凄苦的道:“师父,徒儿感谢您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请师父尽管放心,徒儿生是我教的人,死……也是我教的鬼。”

    言毕苏琬珺顿首三拜,之后掩面疾奔而去,转眼间便芳踪难觅。

    夜幕降临山间,四野重归寂静,泉水叮咚依旧,清池波光潋滟。

    珠玉落盘,碎成凄泪万点,琴声不绝,只余哀曲一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条黑影悄然来到池边,游目四顾间面现诧异之色,正在眉峰紧攒之际,忽听飘渺声音传来道:“事情都办妥了么?”

    来人吁了口气,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施礼,随后毕恭毕敬的道:“执令既有差遣,属下岂敢不尽心竭力,眼下那几拨人马,都已经抵达北邙山地界,明日必定有一场龙争虎斗。”

    飘渺声音颇为满意,语带嘉许的道:“濮阳先生曾任净宇教的策师,看来的确名非幸至,本座心中尚有些许疑问,还望濮阳先生赐教。”

    敢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智星”濮阳尚,闻言愈显谦卑的道:“执令言重了,属下对执令赤胆忠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飘渺声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径直探问道:“濮阳先生所学十分庞杂,不知你本源出自何处?”

    濮阳尚恭声道:“属下的先父出身业火红城,执令昨日见过‘碧眼神枭’宫无忌,他正是先父的关门弟子。”

    飘渺声音略一沉吟,这才淡淡的道:“本座听闻西域业火红城曾有四大宗族,是为阳氏、南宫氏、炎氏和焦氏,其中似乎并无濮阳氏。”

    濮阳尚轻叹一声,难掩落寞的道:“此中曲折早已湮没无闻,不过执令既然问起,属下自当将实情和盘托出,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缥缈声音咳声道:“如此甚好,本座愿闻其详。”

    濮阳尚定了定神,低头回忆着道:“七十年前地冥魔祸席卷神州,致使朝野震动,乃至天下大乱。我们业火红城也趁机进兵中原,欲图一举摧毁神州武脉,进而与地冥魔族平分天下,共享万里河山。”

    “孰料天不从人愿,夫子门李夫子会同昆仑派九玉妖道,竟然将不可一世的地冥魔族败于手下。业火红城落得孤掌难鸣,此后节节败退,烈阳真宗阳胜还在决斗中不敌九玉妖道,只得践诺退出中原。”

    “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使得阳胜威信扫地,阳氏一脉也遭到其他三大宗族的攻讦。两边明争暗斗二十年,阳胜年事已高,最后染上重病,于睡梦之中撒手人寰。”

    “阳胜生前为了巩固权威,行事委实酷厉非常,三大宗族都与他仇深似海,于是以当时实力最强的南宫氏为首,炎氏和焦氏从旁助力,共同起兵反抗阳氏一脉。”

    “孰料阳胜虽死,其子阳旭却非易与之辈,三大宗族久战不克,内部反而分崩离析。焦氏欲图反水,被南宫氏和炎氏联手歼灭,一场内讧下来,各自元气大伤,结果让阳旭称心如意,坐收渔翁之利。”

    “此后不过数月,炎氏也被阳旭平灭,南宫氏眼见大势已去,只得趁乱逃出红城。为免阳氏继续赶尽杀绝,‘南宫’一姓削去前面一字,后人都随做‘宫’姓。”

    飘渺声音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道:“是了,所以你那师弟宫无忌,原本应该叫做‘南宫无忌’,然则濮阳先生的姓氏又是从何而来?”

    濮阳尚略显局促,躬身施礼道:“执令明察秋毫,属下的姓氏虽然不在四大宗族之内,但与四大宗族关系匪浅,涉及业火红城的‘影仆’秘史,这便告知执令。”

    “阳旭先后平灭其他三大宗族,征战中俘获不少妇女遗孤,此人存心消磨三族志气,于是号令褫夺三族姓名,遗孤皆成阳氏一脉之奴仆,并且称之为‘影仆’。”

    “阳氏一脉独掌红城权柄,内部又逐渐离心离德,各大支系非但互相倾轧,其中更有野心勃勃之辈,根本不服阳旭统辖。阳旭自觉权位不稳,万般无奈之下,竟然兵行险招,暗中扶植影仆以为己用。”

    “其时阳旭登位已逾十载,三族遗孤自幼受其蛊惑,灭族之恨大多已然淡忘。阳旭深谙攻心之道,觑准三族遗孤少年热血,几番假仁假义,引得他们誓死相报,使用‘影仆’的名义,暗中剪除异己。”

    “‘影仆’源出三大宗族,所修武学皆为三族遗技,红城中人只道是三族余孽存心报复,一时之间怎会疑心到阳旭头上?阳旭为了嘉奖‘影仆’的功绩,特赐其姓为‘濮阳’,私下里给予百般荣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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