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罪锋镇魔行TXT下载罪锋镇魔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罪锋镇魔行全文阅读

作者:昆仑怨     罪锋镇魔行txt下载     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罪锋镇魔行全文阅读

第0001章 开篇楔子

    世外玄境,云淡风轻,山明水秀,翠柏苍松。

    东方晨曦初现之刻,山林上空薄雾蒸腾,雾气中隐见宝光流动,却是黑白双塔遥相辉映。

    东峰上乃是天道明塔,西峰上唤作地藏浮屠,正是道佛同修之所。

    “叮。”

    “叮当。”

    “看剑!”

    “呵呀!”

    “当当当。”

    “啧!好招!”

    “叮当。”

    “小心了!”

    “咦?这是……?”

    “唰唰唰。”

    “唔……不对!”

    “叮当。”

    “停!……认输。”

    “哈……承让。”

    激斗中的两条人影终于分了开来,一身杏黄衫裙的窈窕少女将剑背在身后,抬起纤纤柔荑擦了擦额上的微汗,秀丽无双的白皙脸颊上露出一抹埋怨之色,嘟起红菱般的小嘴娇嗔道:

    “笨蛋霄霆,你就不会让让人家?哼~老是这么不识时务,以后怎么讨女孩子的欢心?”

    对面的男子十**岁年纪,一袭白衣胜雪,尤其显得形貌俊朗,一面收刀入鞘一面微笑道:“这就不劳怡妹操心了,咱们两人虽非兄妹,却胜似兄妹,我又何必刻意讨你的欢心?”

    黄衣少女“怡妹”眼珠一转,笑嘻嘻的道:“怎么不必讨我的欢心?我今年也已经十七了,早可以嫁人了哟~”

    白衣青年——霄霆为之莞尔,缓缓摇头道:“可我总觉得你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如果真要讨你的欢心,大概一串糖葫芦也就够了吧?”

    “怡妹”俏脸飞红,老实不客气的捶了他一记,难掩羞恼的道:“真是白眼狼,这么埋汰救命恩人,难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霄霆神色一整,抱拳躬身道:“怡妹教训的是,的确是我失礼了,当初若非前辈和你仗义相救,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此恩永志不忘。”

    “怡妹”看他如此郑重其事,倒有些不好意思,吐吐舌尖娇笑道:“好啦,谁还要你报答来着?不过我爹看人真的挺准,三年前你还是个文弱书生,现在却连我都打不过你了,武学奇才名不虚传呢~”

    霄霆脸上发热,口中讷讷的道:“全靠师尊和前辈悉心栽培,否则我哪有今天的成就。”

    “怡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哦,全靠老和尚和我爹的栽培,那我的功劳呢?被白眼狼吃进肚里啦?”

    霄霆翟然一醒,难掩尴尬的道:“不是,怡妹当然也有功劳,全靠你每日陪我喂招,我才能及时将所学武功融会贯通,乃至另辟蹊径。”

    “怡妹”琼鼻一哼,凉凉的道:“晚啦,马后炮还有什么用?”

    “反正你就是不把我当回事,幸好我也没看上你,不算吃亏太多。”

    霄霆啼笑皆非,只得又躬身施礼道:“是我配不上怡妹,听乔大哥说前辈已经有意让你踏足江湖,那便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了。”

    “怡妹”毕竟也有些害羞,当下轻咳一声道:“对了,你武功比我都好,干脆去求老和尚也让你出山,咱们下个月正好跟我爹一起走。”

    霄霆似是一滞,面现苦笑的道:“我也曾多次向师尊请命,可他总说我修行未成、火候尚浅,勉为其难徒招祸患,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怡妹”略一沉默,小心翼翼的道:“你是不是还想着找魔教教主报仇呀?虽说你如今已经算是顶尖高手,可魔教教主实在太过厉害,你根本打不过他,老和尚也是怕你意气用事才不敢放你离开的。”

    霄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阴霾,片刻方咬牙道:“灭门之仇不能不报,何况魔教罪恶昭彰、涂炭生灵,魔教教主身为首恶更是死有余辜!”他这时情绪激动,脸上也露出明显的戾气。

    “怡妹”似乎有些害怕,缩缩身子讷讷的道:“这段时日我爹明查暗访,搜集那些魔头的密辛,已经快把《镇魔录》写成了,到时候一定能彻底消灭魔教。”

    霄霆勉强镇定心神,轻轻一叹道:“前辈侠义为怀,我的确衷心钦佩,但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能假手他人,定要手刃魔教教主。”

    “怡妹”察言观色,同样满心恻然,银牙暗咬间终是迟疑着道:“霄霆,前两天师兄告诉我一件事情,你听过以后可别说是我泄露的。”

    霄霆闻言一怔,颇见讶异的道:“乔大哥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怡妹”一正色道:“你先答应我,否则要让我爹知道,说不定便又要把我禁足了。”

    霄霆看她如此认真,登时心中一动,脱口惊问道:“莫非是有关魔教之事?怡妹你快些告诉我,我保证不出卖你。”

    “怡妹”这才放心,游目四顾间低低的道:“事情是这样……”

    浮屠顶层,古佛青灯,但见霄霆长跪不起,许久才听得帐幔之后一个慈和声音道:“吾徒霄霆,为何执意求见为师?”

    霄霆抬起头来道:“启禀师尊,弟子有一事欲向师尊求证。”

    慈和声音的主人,也正是这地藏浮屠之主斩业法王,闻言淡淡的道:“何事疑惑,但说无妨。”

    霄霆略一迟疑,终是咬牙道:“弟子听闻魔教教主近日重伤,不知此讯是否属实?”

    斩业法王并未意外,只是轻轻一叹道:“是燕小施主告知你的吧?”

    霄霆知道瞒他不住,便也坦然道:“是,请师尊莫追究怡妹之过。”

    斩业法王嗯声道:“燕小施主说得不错,魔教日前火拼八荒御武,残风之巅一战力毙御武荒神谷君航。但魔教此役同遭惨亏,创教十二魔王折损其四,魔教教主本人亦遭遇重创。”

    霄霆脸上肌肉抽动,迫不及待的道:“所以魔教教主被迫滞留残风之巅养伤,而且谷君航所用招式极为残毒,击破了他的负业法身,使他至今仍未痊愈?”

    这话问出半晌,才听斩业法王叹息道:“霄霆,即便魔教教主重伤,凭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魔教党羽众多,你眼下想要报灭门之仇,只怕难如登天。”

    霄霆面色苍白,终于下定决心道:“师尊,听闻本门有一部秘法,唤作天佛涅槃**,此法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人的潜力激发至极限,不知弟子说得可对?”

    斩业法王似是一滞,片刻方沉声道:“不错,但此法透支人之命火,任何人受到此法加持之后,都只剩下七日性命可活,吾徒霄霆,你可当真想清楚了?”

    霄霆如释重负,缓缓点头道:“弟子有自知之明,此生都无法企及魔教教主的高度,若不能趁其重伤将其击杀,以后恐怕再没有报仇的机会,所以弟子甘受天佛涅槃**,与魔教教主彻底作个了断。”

    斩业法王沉默良久,仍是规劝道:“霄霆,你一身武骨举世罕有,跟随为师学艺三年便已练成顶尖修为,假以时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既然如此你又何苦执着于灭门之仇,非要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霄霆顿首于地,沉痛的道:“弟子辜负师尊期许,心中同样愧悔莫名,但当日灭门时的惨烈景象时常萦绕不去,弟子确实无法勘破,在此只愿求仁得仁。”

    斩业法王见他心意已决,终是喟然道:“罢了,勘不破世间诸般苦业,再强留你修行也是多余。红尘迷梦,醒醉在心,你且上前来吧。”

    霄霆依言起身,方来到帐幔跟前,眉心便陡觉一道淳厚指风破空袭至。霎那间周身上下如遭雷殛,失去意识之前唯余一片释然,因为这正是天佛涅槃**。

    正午时分,脱胎换骨后的霄霆步出修行三载的地藏浮屠,耳边犹自回响着斩业法王庄严的声音道:“吾徒霄霆,今为师承接天佛法旨,授汝涤罪天器·镇魔锋,赦汝杀生之罪,只望汝此行无怨无悔。”

第0002章 神意其一

    残风之巅为太行诸峰之首,位在河东道三晋境域之内,此前有一代奇人谷君航广纳贤士,于此地建立八荒御武寨,欲图争夺武林霸权,并且一统黑白两道。

    然而适逢西昆仑魔教崛起,创教十二魔王扫荡西疆,同样怀有并吞宇内之志,两大野心组织明争暗斗,几度交火,各自损耗不计其数,终于来至巅峰一决。

    决战结果毋庸赘言,而要自地藏浮屠前往残风之巅,首先便要越过黄河天险。

    霄霆由天佛涅槃**贯通百脉,七日之中可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自此一路东行,只一天一夜便抵达黄河西岸的风陵渡。

    他本待寻找船家尽速渡河,孰料秋日黄河水涨、浪头极大,问了几家竟都不愿起锚。

    霄霆正不由得心生焦躁,却忽听左近人声喧哗,原来是一位儒服纶巾的中年书生抡拳动脚,正与一名船家奋力厮斗。

    只可惜读书人毕竟肤危骨柔,又岂能敌住常年卖苦力的船家,转眼只见那船家擒住中年书生双手,趁他慌乱之际一膝盖重重顶在他小腹之上。

    那中年书生当场口吐白沫,痛得涕泗横流,本来便不怎么直的腰杆更加弯如虾子一般,那船家顺势放开他双手,中年书生便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船家似乎还不解气,又一口浓痰啐在他洗得花白的衣服上,跟着鄙夷的道:“行了吧王秀才,就凭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德性,也敢跟老子动手?”

    “这五两银子是你欠老子的,老子拿回来理直气壮,不服你就去报官,看知县老爷到底帮谁?”

    那中年书生——王秀才喘了几口大气,知道自己在对方手下讨不了好,于是勉强爬起身来,哀声求告道:“巴大哥千万把银子还我,那是我费尽唇舌才从对岸的姨丈家借来的,正要拿去请稳婆帮我家娘子接生。你今日若把银子夺去,害我娘子没法生产,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他这边不住打躬作揖,那船家却没半点同情,反而好整以暇的道:“你娘子?不就是以前醉月楼里卖笑的婊子吗?嘿嘿,谁不知道你王秀才为了娶婊子过门,先把自己老爹气死,又害老娘也上了吊。”

    “哼!现如今你家道中落,四处拆借外债,乡里乡亲哪个不避你似瘟神一般?我看你家那婊子死了倒好,也算为王老太爷夫妻两个报仇了,乡里乡亲你们都给评评理,看我说的对是不对?”

    王秀才被他数落得抬不起头来,围观众人也异口同声的附和,其中更有几人生出讨债之意,来至场中提起王秀才,一劲的推搡斥骂,更把他骇得面如土色。

    此时倏见一条白影欺至过来,随手便拂开了威逼王秀才的那几人,随即挺身挡在他前面,清冷目光径直盯向那船家道:“速将银子还他,勿再一味纠缠。”

    那船家被他盯得心底发怵,强自镇定的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帮王秀才出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你管什么闲事?”

    白衣人正是霄霆,闻言一皱眉道:“人命关天,由不得胡搅蛮缠,还他。”

    那船家禁不住火冒三丈,跳着脚大骂道:“你这臭小子拉偏架是不是?老子几时胡搅蛮缠了?你外乡人不晓得内情,这王秀才他就不是个人养的,他老婆更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就算死了也是活该!”

    霄霆的眉头皱得更紧,便要动手强行索回银子,孰料那船家倒也乖觉,就势往地上一躺,横眉立目的道:“怎么着?背把破刀就想随便欺负人?你要敢动老子半根手指头,老子就往这黄河里跳下去!”

    “到时候官府要追究起来,你逃不了逼杀良民之罪,在场的乡里乡亲都是见证,除非你拔刀出来把大伙儿都杀了,否则你非得给老子赔命!”

    霄霆只有七日性命,本来不惧官府治罪,但此时眼看群情激奋,终究不能干犯众怒,于是忍气吞声的道:“你先将银子还他,教他娘子顺利生产,之后我十倍奉还便是。”

    他此行因为无须投栈饮食,为求干净利落并未携带银两,此刻却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过他这话也并非诳语,只因这一带已经是魔教地盘,但能随便捣毁一处巢穴,所得便足以弥补那船家的损失。

    无奈那船家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闻言一翻白眼道:“十倍奉还?你当老子是傻瓜吗?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大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到时候老子又该去哪里寻你?”

    霄霆登时语塞,郁闷之下脸色一沉道:“那么你待如何?你也该看得出我绝非善男信女,若是今日王相公的娘子因你而死于非命,我必定将你千刀万剐,以慰亡者冤魂。”

    那船家见他发狠,毕竟也心生畏怯,眼珠一转便咳声道:“干嘛非要银子才行,有本事你自己去给他老婆接生啊,他老婆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八成也不怕旁人看了去。”

    他这话当真刁损之极,霄霆固是大大一滞,王秀才更气得脸色发青,结结巴巴的道:“姓巴的你……嘴里放干净些!我娘子……天仙化人,岂容你这腌臜之辈随口调谑?”

    那船家嘿嘿一笑,不以为然的道:“我是腌臜之辈?你老婆倒是天仙化人?哈……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照你这么说,醉月楼里的婊子们都是七仙女了,怪不得去玩过的汉子们都说快活似神仙哟。”

    王秀才听罢更险些背过气去,红着眼眶呜咽道:“你……你这……你这泼贼,你……不得好死……撕了你的烂嘴……”

    霄霆毕竟看不过眼,当下便讷讷的道:“这位王相公,你娘子大约几时生产,若能容得一天半日,我便可寻来银子。”

    王秀才抹了把眼泪,悲悲切切的道:“多谢侠士仗义,可我娘子昨晚便羊水破裂,早已疼得死去活来,漫说是一天半日,一时半刻都可能有性命之忧啊!”

    霄霆这一惊非同小可,咬牙间终是沉声道:“事急从权,在下虽然不曾学过接生,但也有几分医药修为,王相公若是能信得过,便由在下勉为其难如何?”

    王秀才轻啊一声,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那船家却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男子汉为妇道人家接生,咱们听过可没见过,王秀才你好福气,孩子一生下来就能认干爹喽。”

    王秀才虽然又羞又气,但对妻子的爱护还是占了上风,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拱手为礼道:“那便拜托这位侠士了,若是我娘子这番母子平安,我们全家终生感念侠士大恩。”

    那船家眼见事情缓和,一骨碌便站起身来,脸上兀自挂着邪笑道:“对对对,全家感念大恩,孩子嘛就认干爹,老婆嘛就陪着人家快活似神仙,这样才能算是有诚意嘛。”

    王秀才自是气恨欲狂,霄霆也暗恼这厮言语刻薄,忽然间心中一动,便向他厉声道:“你这船家可敢与我打个赌,若是我保得王相公娘子顺利生产,你便载我去往对岸。”

    那船家目光斜睨,痛快的道:“行!你小子要真有那个本事,也算给大伙儿开了眼界,老子纵横黄河两岸三十年,这点浪头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载你过去又算什么难事。”

    霄霆点点头道:“如此最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且在这里安心等着。”

    那船家哈哈笑道:“你小子尽管放心,老子要是说话不算,就是婊子养的。”

    敢情他最后还没忘再讥讽一下王秀才,一劲的强调他妻子原先的尴尬身份。

    霄霆不愿多生事端,便携起王秀才的手,由他指点路径,风驰电掣般疾奔而去。

第0003章 神意其二

    王秀才祖上原本也是官宦,只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自己并无谋生本事,又兼行事荒唐,十年来坐吃山空,家宅田产都变卖个干净,如今只剩一间四面漏风的茅屋,秋凉之际竟连炭火都生不起。

    王秀才的娘子名叫茜伊,幼年时即被买入勾栏,习得一身风尘中打滚的妙技。梳笼一夜获银五千两,一举夺得花魁美名,无奈数年之后遇上王秀才这命里的魔星,几番寻死觅活才终于换了个光身出户。

    不料两人这段私情竟害得王老太爷夫妇双双殒命,茜伊更加背上了扫把星的骂名,暗地里祈求送子观音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胎儿,即将临盆之际却又遭遇这番苦楚,的确是命途多舛,令人唏嘘不已。

    等到霄霆和王秀才返回茅屋,无人照顾的茜伊已经是奄奄一息,霄霆稍一察看便心下有谱,于是径向王秀才道:“请王相公明察,你家娘子已经没有顺产的可能,眼下唯有剖腹一途,不知你可应允?”

    王秀才吓了一跳,脸色惨白的道:“剖……剖腹?那我娘子还能活命吗?……唉!那孩子不要也罢!我娘子却不能有失,求侠士千万要保住她的性命啊!”

    霄霆缓缓摇头道:“王相公莫惊,剖腹正是为了保住他们母子两人的性命,否则你家娘子一旦精力耗尽,无法再供养胎儿生息,便是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王秀才将信将疑,面对一生中或许是最重要的抉择,委实有些进退两难。

    不过眼看妻子的确已经命如风中残烛,他终于还是泪如雨下,颤声哀求道:“那……那一切便拜托侠士了,侠士切莫负我啊。”

    霄霆点了点头,反腕拔出负在背后的长刀,王秀才顿觉眼前一亮,只见这口刀长逾三尺,材质非金非玉,形制异常古朴,刀头钝而无锋,刀刃却寒光闪烁,刀柄之上镌刻两个古篆,便是“镇魔”二字。

    霄霆紧握镇魔长刀,潜运天佛涅槃玄劲,接着闪电般横向里一劈,当时也不见血光迸现,茜伊的肚腹便已被剖开了一条半尺来长的极深缝隙。

    霄霆更不怠慢,伸手入宫托住胎儿的头颅,逐步将之推挤出母体,之后一缕指风切断脐带,重新入宫排尽残余的羊水,同时将胎盘剥离出来。

    等到做完这一切,霄霆已是冷汗淋漓,茜伊更好似在阴曹地府门前打了个来回,长久的苦难就此告一段落,无限疲惫之下双眼一闭晕厥过去。

    霄霆将婴儿递给王秀才,自己则重新运起玄劲,慢慢为茜伊弥合肚腹上的创口。

    这天佛涅槃玄劲神妙非常,茜伊方才生产过程中并未有点滴失血,便是因为受到玄劲护持,否则血崩一至必定一命呜呼。

    王秀才见妻子死里逃生,当下直是大喜过望,这才顾得上察看怀里的婴儿。

    不料一眼看去却是如坠冰窟,只因那婴儿此刻脸色铁青,鼻中全没半点气息,似乎竟是个死胎!

    王秀才一腔热望烟消云散,心中只觉无限酸楚,一时之间直是失魂落魄。而霄霆恰好为茜伊料理妥当,见状不由得眉头一皱,径自上前接过婴儿,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那婴儿小身子一颤,蓦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哭,接着便咿咿呀呀的哭号个不住。霄霆脸上不禁露出怜爱之色,一面将婴儿递还给诧喜欲狂的王秀才,一面淡淡的道:“母子平安,王相公可以放心了。”

    王秀才感恩涕零,蓦地双膝跪落,嘴唇哆嗦着却不知该如何答谢。

    霄霆暗自欣慰,俯下身去欲将他搀起,孰料此时却忽觉背心一麻,竟是被一枚细小暗器无声无息的打中了灵台穴!

    霄霆要穴受创,真气立刻运转不灵,惊怒之下想也不想便转身一掌攻出,雄浑掌力堪堪击中床上的茜伊,登时只见她口中鲜血狂喷,脸上犹带着残忍而诡谲的笑意,就此命归阴曹。

    霄霆还未及反应她为何对自己下毒手,脑后便又觉一道凌厉指风攻向玉枕穴,三年刻苦修炼铸成的灵觉及时生发,偏头躲闪同时早已握起镇魔长刀,化明王怒相反斩背后偷袭之人。

    霎时只听嚓的一声轻响,血光飞溅中一条手臂已经脱离了王秀才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在茅屋墙上,而他的胸口也被拉开一条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痕,蹬蹬蹬连退数步,早已血如泉涌。

    霄霆喘了口气,刀锋指向摔跌在地的王秀才,难掩愤怒的道:“你!——为何?!”

    王秀才重伤难愈,自知命在顷刻,索性嗬嗬惨笑道:“地藏浮屠,天佛涅槃,果然非同凡响。”

    “吾虽然算定你死克教主,却不想你竟如此难缠,一时掉以轻心落得满盘皆输,看来的确是天意难违了。”

    霄霆悚然一惊,眉头紧皱的道:“你是魔教教徒?怎会知晓我的来历?”

    王秀才脸上现出一抹傲然之色,缓缓答道:“吾乃神教创教十二神王之‘神意’,惯能上窥星象、卜算吉凶,所以你的来历又岂能瞒过吾?”

    霄霆大大一滞,咬牙厉声道:“那真正的王秀才夫妻呢?”

    王秀才——这时该叫他神意魔王了,闻言轻描淡写的道:“那等蝼蚁般的性命,又何必留在人间受苦?吾已经大发慈悲,送他们一家两口——啊不对,应该是一家三口,同去你等所谓的极乐世界了。”

    霄霆虽然早已猜到,却仍感义愤填膺,霍地上前一步道:“魔孽!你连无辜妇孺都不放过,实在丧心病狂、罪无可赦!哼!你既然能够卜算吉凶,又可曾算到今日丧命在我刀下?”

    神意魔王并无丝毫畏怯,反而深沉一笑道:“天命使然,那也无可奈何,但今日吾虽丧命,你又岂能全身而退?”

    霄霆为之一愕,随即警惕的道:“好个魔孽,难道你还有什么手段,能够反败为胜?”

    神意魔王缓缓摇头道:“反败为胜当然是痴人说梦,但你何不看看吾怀里这名婴儿?”

    霄霆打眼一瞧,不由得心头猛震,原来那婴儿久经波折方才降生,身体委实太过孱弱,根本经不起任何轻微损伤。

    霄霆方才陡遇偷袭,情急之下刀势极猛,所以这一刀虽然未曾斩在那婴儿身上,但狂猛刀劲已经摧折他幼小的五脏六腑,当场将他一击毙命!

    神意魔王见霄霆惨然变色,愈发冷笑着道:“你手握涤罪天器,所收第一条性命便是无辜婴儿,此罪之大已非天器可以化消,必然因此而产生瑕疵,未来你又如何能秉持佛心,与本教教主一决高下?”

    霄霆痛悔莫名,目眦欲裂的道:“你!——魔心魔行,好不残毒!”

    神意魔王勾唇一笑,举起剩下的左臂按在心口,低声祝祷道:“佛魔互易,命运轮转,天器必毁,神教千秋。”

    祝罢一丝命火燃尽,神意魔王终于头颅一垂,就此完纳劫数。唯余霄霆一双虎目来回看着屋内三具尸体,半晌茫然无依,浑不知该如何自处。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霄霆重新出现在风陵渡口,怀里还抱着一名已死的婴儿,抬眼处只见预料中之人撑船靠岸,脸上还带着颇为古怪的神情。

    “你来了?看来神意失败了。”

    “所以你也是魔教教徒?”

    “呵……何必明知故问。”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这便载我过河。”

    “不错……这婴儿死于刀劲,琇伊的确是顺利生产,只可惜……唉。”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有趣,那你自己做的孽呢?”

    “我受涤罪天器,无杀生罪。”

    “如此~请上船。”

    “你究竟是何身份?”

    “下次相见你便能知晓,但前提是——还有下次。”

第0004章 魂殇其一

    霄霆渡过黄河,星夜兼程抵达耄耋村,其时已是次日晨间。

    这耄耋村三面环山,官道穿山而行,不料近日连绵阴雨引发山上泥沙崩塌,阻断了东进之路。

    霄霆本待翻山绕行,但一问竟要耽搁两日路程。所幸县衙已经发动壮丁开挖泥沙,他终于还是决定等道路疏通再走。

    孰料亲自前往泥沙阻路之处探查,一见之下却是瞠目结舌,原来所谓“壮丁”竟都是些年逾花甲的老者,其中更有的已经年过古稀!

    端看这群老者连行动都慢慢腾腾,更不必说挖沙移沙这等粗重活计,监工的官差显然也知道急切不得,索性搬把椅子坐在不远处喝茶纳凉,睁一眼闭一眼的应付差事。

    霄霆又是惊异又是忿怒,强忍着上前施礼道:“这位官爷请了,不知官府为何要强迫这群老人家劳作?老人家年老力衰,根本做不得重活,如此何时才能疏通道路?”

    那官差见他气宇不凡,而且身背利器,倒也不敢太过怠慢,于是干咳一声道:“外乡人不要胡乱揣测,这班老叟都是县衙登记在册的役夫,出了事故自然该卖一膀子力气,官府又何曾强迫他们来着?”

    霄霆哪里肯信,眉头紧皱的道:“官爷这话莫不是玩笑,但凡役夫都选精干青壮,哪有驱使花甲老人做苦工的道理?”

    那官差摇摇头道:“所以说外乡人就是不懂行情,你可知本地为何叫做耄耋村?”

    眼见霄霆疑惑不解,他索性揭开谜底道:“本地原来叫做靠山村,祖祖辈辈务农为生,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两银子。所以村里心眼活络的青壮便背井离乡,跑到村外行商做工,倒也有不少出人头地。”

    “这样一来余下村民也有样学样,没几年便走了个七零八落,只留一班老胳膊老腿儿折腾不动的老叟,外人来此不见半个青壮,慢慢这靠山村便被讹传作耄耋村了。”

    霄霆听罢原委,也直是皱眉不已。那官差满腹牢骚,显见无奈的道:“所以你也别问我,如今县衙能征发的只有这班老叟,我何尝不想快些疏通道路,好回去跟知县老爷交差?但这班老叟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我又有什么办法?”

    霄霆清楚了他的难处,一时之间也颇感棘手,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却见一名行色匆匆的中年人走近过来,径向那官差唱个大喏道:“见过差爷,小人有急事要去东边,敢问前面的道路何时才能开放?”

    此人着一身褐色袍衫,身背褡裢而手持虎撑,一章橘皮脸上全是疲惫之色,颔下蓄一部山羊胡须,看起来像是个游方郎中的模样。

    那官差见他貌不惊人,实在也无心搭理,索性拿手一指霄霆道:“这外乡人也是往东边去的,本官刚跟他解释过,你问他就是。”

    这位说罢便阖上双眼,摆出一副假寐之状,那郎中微一迟疑,仍是陪着笑道:“差爷容秉,小人去往东边是为救人,所以断不能耽搁时光,还请差爷给个准信才好。”

    那官差打定了主意不理会他,嘴里还故意发出夸张的呼噜声,那郎中大为尴尬,只得转向霄霆道:“见过壮士,听差爷说你也急着赶路,可这……几时才能疏通啊?”

    霄霆暗自苦笑,缓缓摇头道:“看情况至少得三五天,着急的话倒不如翻山绕行。”

    那郎中面现难色,搓着手掌道:“那恐怕就来不及了,唉……怎么干活的都是老者,要是青壮的话有半天足够了。”

    霄霆心道这还用你说,但面上也不愿失礼,所以仍是简单向他讲明了原委。

    那郎中听罢更加愁眉深锁,连声叹气道:“如此怎生是好,人命关天,实在耽搁不得啊。”

    霄霆看他忧心忡忡,倒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便随口劝解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你那位病人命不该绝则五行有救,否则便是天道使然,也无须太过强求。”

    那郎中仍是唉声叹气的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医者父母心,我又怎能坐看病人丧命?更何况那人于我还颇有恩情,这次若是抢救不及,我今生今世都难以心安。”

    霄霆登时哑然,此时那郎中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喃喃低语道:“其实老者也未必做不得苦工,只是这穷乡僻壤的,又如何能找到人参或是灵芝之类的大补之物?”

    霄霆听得分明,忍不住探问道:“人参或是灵芝之类的大补之物又有何用?”

    那郎中讪讪的道:“只要有百年以上的人参或是灵芝,我便能调制出一味松乔返元汤。”

    “此汤不仅固本培元,而且短期内令人气力大增,这些老者若是饮下此汤,只需片刻便能生龙活虎不逊少年,到时候齐心协力闷头干,半日之内足以疏通前方道路。”

    他这厢虽然说得热闹,霄霆却深知那百年以上的人参或是灵芝实乃可遇而不求,尤其想到这松乔返元汤的功效竟与天佛涅槃**异曲同工,更加满怀犹疑的道:“此汤效力如此强劲,是否有何后患?”

    那郎中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摆手道:“壮士何出此言,小人家里世代行医,岂会罔顾病患安危?此汤效力虽强,效期却是极短,药效过后只须酣睡半日便无大碍了。”

    霄霆听他言之凿凿,神情也不似作伪,总算稍稍放心。

    这时忽见那官差睁开眼睛,满脸狐疑的道:“你这郎中说的是真是假?要敢欺瞒可休怪本官捉你回去打板子。”

    那郎中赶忙躬身施礼,郑重其事的道:“小人怎敢欺瞒差爷,这调制松乔返元汤所需的其他药材均属寻常,此刻小人褡裢之中便一应俱全,只是缺那一味主药而已。”

    那官差一拍大腿,兴奋的道:“不就是灵芝吗,看见东边那座太丘山没有?前些日子有一帮外乡人私自上山去打猎,就在山顶上意外发现一朵海碗大小的紫红灵芝。”

    “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摘就遇上了老虎,五个人上去只有三个人下来,你们谁要是不怕老虎,倒可以再去试试,多半那灵芝还在原处没动。”

    那郎中闻言诧喜道:“海碗大小足够百年以上了,紫红色更是灵芝中的上品……只是小人并未习过武艺,若真遇上老虎只怕是死路一条啊。”

    那官差看他由喜转忧,也叹口气道:“说得没错,那太丘山自古便有老虎出没,所以一向人迹罕至,否则那灵芝也不可能长到海碗大小了。”

    霄霆听他二人如此对答,心中却是又惊又喜,当下便振声道:“老虎于我而言倒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山上真有灵芝,我约摸一两个时辰便能将之取回。”

    那官差连连点头,信誓旦旦的道:“错不了,就在那山顶上,你这外乡人倒像是个练家子,不过老虎毕竟非同儿戏,你还是先想清楚的好。”

    霄霆微微一笑道:“区区畜牲何足道哉,还请这位先生预先准备停当,待我取回灵芝便立刻调制汤药,早些伺候这群老人家服下,也好尽快疏通道路。”

    那郎中见他自信满满,也不禁喜笑颜开,便即拍着胸脯道:“那有什么问题,小人贱姓杜,壮士叫我杜郎中就是了,先生什么的可不敢当。”

    那官差也笑道:“妙极妙极,你们这两个外乡人倒是各有手段,若是当真能在今日之内疏通道路,知县老爷必定有赏,我姓白的也会记着你们的好处。”

    霄霆一样通过姓名,之后便与白官差和杜郎中道别,循着白官差指点的路径往太丘山疾驰而去。

    这时只见艳阳高照,天空中闲云朵朵,距离正午也只差一个时辰而已。

第0005章 魂殇其二

    太丘山的山势极为陡峭,又兼山高林密,的确适宜虎豹之类的猛兽栖息。

    霄霆一路行来都不曾放松警惕,可也不知是否天佛庇佑,途中并未遇到任何猛兽跳出侵袭,所以也只三刻间便已登上太丘山顶。

    山顶的地势却极为平坦,方圆足有几十丈之数,霄霆细心探查片刻,便见不远处两棵大树中间祥光缭绕,隐约还有馥郁香气传来,果然正是一朵海碗大小的紫红灵芝。

    霄霆心头诧喜,便即拔步走近过去,孰料方来到两丈跟前,便陡觉一阵狂风扑面,飒飒风响中一团黄黑相间的巨物自树丛中直窜而出,伴着一声惊天巨吼猛扑了上来。

    霄霆打眼觑得分明,当下虽惊而不乱,矮身错步便向旁边一闪。

    那巨物正是一头身长体阔的成年猛虎,一扑不中之下钢鞭似的虎尾顺势横里一剪,可是霄霆早有防备,将头一低便又轻松避过了这一击。

    那猛虎两招绝杀未果,气势先已馁了,霄霆不待它转过身来,眼疾手快攥住虎尾奋力一掀。约摸六百斤的猛虎竟反抗不得,生生被他掀将其来,跟着又重重摔在地上。

    那猛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四肢挣扎着却是爬不起来,身下更流出大量的鲜血。

    霄霆见状倒吃了一惊,虽说那猛虎的肚腹要相对柔软,可也没有一摔便破裂的道理,如此又怎会流出这许多鲜血?

    纳罕之下凝目仔细观看,随即便已恍然大悟,原来那猛虎肚腹之上竟然插着一口柳叶刀,刀柄色作火红,刀镡形如茶花,刀身流线清爽,十分优雅美观。

    那猛虎本来便受伤极重,方才又吃霄霆一摔,柳叶刀更深深刺入腹中。所以饶是它生性悍勇,但剧痛兼失血之下还是抵受不得,如今只余苟延残喘而已。

    霄霆见那猛虎穷途末路,双眼中更隐约有泪光闪动,一时竟生出些许悲悯之意,略一沉吟便走上前去,俯身握住柳叶刀的刀柄,缓缓自那猛虎身上拔出。

    那猛虎气息奄奄,也只能任他施为,霄霆潜运天佛涅槃玄劲,一面阻止血液流失,一面细心弥合伤口,不一刻那猛虎的伤势略略好转,但疲乏之下仍是倒头昏昏睡去。

    霄霆见状暗自欣慰,忽然间灵觉又生,目光倏转之际沉声道:“何人窥视,还不现身?”

    树丛中传来哧的一声低笑,紧接着红影一闪,香风拂面中一位窈窕丽人果然轻轻盈盈的现身出来。

    但见她着一身剪裁合度的火红色劲装,足蹬纤秀细窄的玫瑰香靴,堪盈一握的柳腰上扎着一条金色鸾带,上面系着一只火红色的刀鞘,观其长短形状,正与刺入那猛虎体内的柳叶刀相配。

    再往脸上看去,当真是比花则花不娇,比玉则玉有瑕,好一位英姿飒爽的绝色佳人,尤其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令人一见便难以忘怀。一头青丝则松松的绾了个髻,衬着如雪肌肤,愈发显得黑白分明。

    霄霆虽在地藏浮屠修行,但毕竟也还是个青年男子,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刻骤见红衣女子的绝世容光,不由得便略一失神,跟着才讷讷的道:“你是何人?暗中窥视有何企图?”

    红衣女子秀眉一挑,却是不答反问道:“真是奇哉怪也,这恶虎伤人性命,本来便死有余辜,你何苦耗费真元帮它疗伤?”

    霄霆缓缓摇头道:“佛曰众生平等,恶虎也不例外,岂能坐视它就此丧命?”

    红衣女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顿了顿方撇撇嘴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居士,真是失敬失敬,不过今天你救活了这恶虎,以后它再伤人岂非你的罪过?”

    霄霆轻轻一叹道:“这恶虎久居山林,若非有人生出妄念想要取它性命,又岂会丧在它爪牙之下?可见凡事有因必有果,委实也怨不得谁。”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却是促狭的道:“如此说来,居士上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生出妄念,想要采摘这朵即将寿足三百岁的紫心灵芝?”

    霄霆闻言一愣,迟疑间只听红衣女子笑道:“不过凡事都讲先来后到,本姑娘守候这朵灵芝已经三天三夜,等得便是今日正午它寿足之时,为此还跟这猛虎厮杀许久,连随身的佩刀都落在了它身上。”

    “所以居士你说,这灵芝是不是该归本姑娘所有?”

    霄霆登时语塞,片刻方皱眉道:“这灵芝我有急用,还望姑娘通融。”

    红衣女子赏了他一记白眼,不以为然的道:“巧了,这灵芝本姑娘也有急用,居士何不通融?”

    霄霆自知理亏,略一思索方讷讷的道:“此事关乎天下苍生福祉,姑娘慈悲为怀,日后必有福报。”

    红衣女子听罢却嗤之以鼻的道:“居士真是巧舌如簧,想这区区一朵灵芝,又不是什么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器,又怎么能跟天下苍生福祉扯在一起?哼……那福报你自己领受就好,本姑娘只要这灵芝。”

    霄霆本待说出原委,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只是皱紧眉头道:“总之我并非妄语,今日姑娘若肯通融,事了之后我必定尽心补偿,绝不会让你吃亏。”

    红衣女子眼珠一转,慢悠悠的道:“要本姑娘通融不难,但我就喜欢灵芝,居士如果能拿一朵寿数更久的来补偿我,那当然没有问题。”

    霄霆见她油盐不进,心中暗道一声无奈,当下脸色一沉道:“罢了,这灵芝我志在必得,姑娘如果实在不肯通融,便凭本事来争夺吧。”

    红衣女子并未着恼,只是嫣然一笑道:“所以说嘛,这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大家凭本事吃饭,什么仁义道德、慈悲为怀,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居士以为然否?”

    霄霆又被她噎得哑口无言,只能含糊的道:“不必强词夺理,动手吧。”

    红衣女子似是一滞,单手叉腰嗔怪的道:“你这居士当真可恶,本姑娘的刀还在你手里,却教我如何跟你动手?”

    霄霆翟然一醒,禁不住脸上发热,调转刀柄便将那柳叶刀掷还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接刀在手,更加显得意气风发,刀锋指向霄霆胸口道:“成了,居士也请拔刀吧。”

    霄霆却摇摇头道:“不必,你尽管出招,切莫留手。”

    他自觉心中有愧,巴不得红衣女子不留情面,但红衣女子听来却更像是在藐视她,银牙暗咬间娇喝道:“狂妄!——便教你见识本姑娘的手段!”

    说罢纤腰一拧猱身攻上,手中柳叶刀迎风乍展,瞬间洒出万点银星,刀光如天河倒泄,顿将霄霆全身笼罩其中。

    招式固然精巧绝伦,身姿同样曼妙无方,恰似嫦娥舞月、姑射御风,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可惜她之能为虽已不凡,霄霆却身受天佛涅槃**加持,六识之敏锐远超常人,此刻微一觑目便已窥破红衣女子招式中的破绽,随后料准时机劈手一抓,堪堪擒住她那只欺霜赛雪的皓腕。

    红衣女子脉门被制,立刻半身酸麻,柳叶刀也当场跌落在地。她可是做梦也没想到甫一交接便吃了这样的大亏,羞恼交迸之下反而激起了胸中气性,娇喝声中飞起一脚猛踢向霄霆的小腹。

    霄霆暗暗皱眉,随手又是一捞,红衣女子的一只纤细足踝便也落在他掌中。

    如此一来红衣女子非但再使不出半点力气,甚至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连羞带气直把一张粉脸胀得通红,看起来愈发娇艳无比。

    满心慌乱中忽然对上霄霆那双光芒奇亮的眼睛,红衣女子更觉得心如鹿撞,被霄霆捉住的手腕和足踝仿佛在炭火上炙烤,烘得她全身都一片烫热,险些就此闭目晕去。

第0006章 魂殇其三

    相对沉默也不知多久,红衣女子的喘息声慢慢变得急促,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浑不知该向哪里瞟才好,只能低垂着螓首,却止不住心乱如麻。

    所幸霄霆此刻缓缓放开了她的手脚,跟着又稍稍退后一步。红衣女子松了口气,虽然借机重新站稳,胸口起伏却依旧剧烈,一时竟分不清是感激还是幽怨。

    又相对沉默片刻,还是霄霆咳声道:“这灵芝我确有急用,不知姑娘能否通融?”

    红衣女子小小的白了他一眼,鼻中轻哼道:“我又打不过你,一切随你处置,何必还来假惺惺的问我?”说罢才觉得那“一切随你处置”之语颇有歧义,脸上禁不住又泛起红晕。

    所幸霄霆并未多想,只是躬身施礼道:“如此多谢姑娘,有僭了。”

    红衣女子看他径自摘去灵芝,虽然难免有些肉痛,但隐约竟又生出几分欣慰,顿了顿方期艾着道:“你……叫什么名字,武功怎么这么好?”

    霄霆心下暗叹,低头讷讷的道:“姑娘谬赞了,在下霄霆,末学后进而已。”

    红衣女子默念一遍,又好奇的道:“那你是小月‘肖’呢,还是草肃‘萧’?”

    霄霆啼笑皆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霄霆’是名字,出家人没有姓氏。”

    红衣女子吐吐舌尖,娇笑着道:“是这样吗?可你明明没有剃度,干嘛要自称出家人?”

    霄霆缓缓摇头道:“出家在家并无不同,总之我心向佛。”

    红衣女子莞尔道:“非也,出家人要守清规戒律,在家人却不必,好比吃肉啊、喝酒啊……还有娶妻什么的,我说的没错吧?”

    霄霆并非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察言观色间已自心中有数,但他之苦衷却不愿向旁人言说,于是故作冷淡的道:“我虽未剃度,但清规戒律一样要守,唯杀生戒例外。”

    红衣女子心里打了个突,勉强一笑道:“真是怪人,那你先前还救这恶虎?”

    霄霆贴身收好灵芝,仍是淡淡的道:“当救则救,当杀则杀。”

    红衣女子看他便要扬长而去,不禁出声唤道:“哎——你干嘛不问我的名字?”

    霄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失礼,请问。”

    红衣女子掠了掠耳边的鬓发,眨眨眼嫣然一笑道:“我姓云,名叫朵朵,云朵朵。”

    霄霆微颔首道:“云姑娘,幸会。”说罢便转头继续行去。

    红衣女子——云朵朵见霄霆忽然惜字如金,也有些莫名其妙,想要追根究底却又拉不下面子,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

    霄霆一路飞驰下山,杜郎中早在白官差的鼎力相助之下支起一口大锅,内中熬煮那松乔返元汤所需的诸般辅助药物,散发出阵阵奇异的药香。

    两人见霄霆不过一个时辰便携来灵芝,各自都是大喜过望。杜郎中取来清水将灵芝洗净,之后整个儿投入锅中,须臾整锅药汤都化作紫红颜色,气味也变得十分馥郁。

    正巧此时也已是饭点,那班劳作的老者闻到这等香味,各自都勾起了满腹馋虫。

    白官差正打算安排分发药汤,转念间却又生出些顾虑,便向杜郎中道:“那郎中你能确定这药汤没有问题?若是这班老叟喝出毛病,耽误工期还在其次,本官都要受你牵累,这份差事只怕都保不住。”

    杜郎中闻言苦笑着道:“好我的差爷,小人也着急往东边去,哪敢胡乱用药误事?差爷若实在不放心,小人便先满满喝上一碗,且看这松乔返元汤到底有没有问题。”

    白官差略一迟疑,终是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你便先喝吧。”

    杜郎中答应一声,取来汤碗舀起药汤,当下也不避烫热,边吹边灌一会儿便喝了个干净。

    随即只见他面上隐泛红光,嘿的一声窜起半人多高,难掩兴奋的道:“不愧是上等的紫心灵芝,功效比我预想的还强上三分,哈……真是妙极、妙极!”

    白官差见状也啧啧称奇,不过他毕竟为人谨慎,想了想又对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道:“顾老头你一向胆大包天,这锅里的药汤敢不敢尝尝是什么滋味?”

    那顾老头旁观偌久,早已垂涎欲滴,闻言咧开嘴嘿嘿笑道:“官爷说得好,我姓顾的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够大。况且我今年都七十三了,这灵芝汤光闻着就香死个人,真要喝死也值了。”

    白官差为之莞尔,顾老头也不客气,盛了一碗药汤便稀里呼噜喝个干净。

    白官差看他无事,总算顾虑尽消,当下众人就着药汤用过午饭,各自都好似返老还童一般,全身有使不尽的气力。

    杜郎中见霄霆并不饮食,纳罕之下试探着道:“壮士莫非还在怀疑?小人这药汤的确没有问题啊。”

    霄霆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多心,我只是不需要罢了,今日幸亏有你,否则真不知要耽搁多久。”

    杜郎中见他言辞恳切,笑了笑便也不再勉强,少时那班老者重新开工,凭借松乔返元汤的神奇功用,效率已不可同日而语。

    堪堪从午后挖到黄昏,阻路的泥沙终于尽被移除,现出通往东边的康庄大道。

    霄霆心中欢喜,别过白官差和杜郎中便欲继续赶路,此时却听白官差招呼道:“壮士且慢——你一天粒米未沾、滴水未进,还帮着大伙儿挖了许多泥沙,本官实在过意不去,好歹也用过晚饭再走吧。”

    霄霆只剩下不到五日性命,所以虽感盛情难却,但还是摇头道:“好意心领,若有机缘再会吧。”

    白官差唔了一声,此时却听杜郎中轻笑道:“是么?只可惜壮士死期在即,这机缘恐怕是等不到了。”

    霄霆心头一凛,暗自警惕道:“先生何出此言,你怎知我死期在即?”

    杜郎中打个哈哈道:“还要装傻吗?身受天佛涅槃**,你还有几日性命可活?”

    霄霆心中猜疑得证,咬牙沉哼道:“你是魔教教徒?”

    杜郎中悠悠的道:“不错,我便是神教创教十二神王之‘魂殇’,幸会。”

    白官差听他二人一番对答,不由得变色道:“西昆仑来的魔教?!原来你这郎中——呃!”说话间忽然五官抽搐,扑到在地不住扭动起来。

    而与此同时,那班老者也与白官差一样,一阵噗通声响中各自跌翻在地。可怜他们本来便身体衰弱,此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瞪着双眼等死罢了。

    霄霆目睹惨状,不禁痛恨的道:“你果然在药汤中做了手脚?”

    杜郎中——魂殇魔王沉笑道:“万物衰老乃是自然之理,岂能妄想通过药物返老还童?我自己已经预先服下解药,只可惜你并未上钩。”

    霄霆精神一振,锵的一声拔出镇魔长刀,指向魂殇魔王道:“交出解药,饶你性命。”

    魂殇魔王摇了摇头,好整以暇的道:“论武功我绝非你之敌手,但你若敢杀我,在场这许多人便都要为我陪葬。”

    霄霆恨得咬碎钢牙,一时却不敢贸然动手,魂殇魔王成竹在胸,愈发得意的道:“我本要往残风之巅为教主医治,你杀了我便能延缓教主康复,这班老叟早已行将就木,你何苦为了他们而投鼠忌器?”

    霄霆明知他说的都是反话,无限愤懑之下怒吼道:“够了!你要如何才肯交出解药?”

    魂殇魔王呵呵一笑,轻描淡写的道:“以你一人的性命,换在场百十来人的性命,这笔买卖应该不能说亏本吧?”

    霄霆早料到他不会放过自己,但要就此交出性命又如何能够?明明只需雷霆一击便能将这万恶魔王诛除,但手中的镇魔长刀却直似有千钧之重,只因其上生生背负了眼前百十来人的性命!

第0007章 魂殇其四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忽觉身后响起脚步声,霄霆鼻中闻到熟悉的香味,果然随即便听娇脆声音冷笑着道:“暗中下毒,胁迫威逼,原来大名鼎鼎的魔教,用的也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哼……卑鄙。”

    说话间云朵朵已然走近,昂首挺胸与霄霆并肩而立,魂殇魔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无赞叹的道:“的确是绝代佳人,但你将一颗芳心寄在这贼秃身上,可当真是明珠暗投了。”

    云朵朵脸上一红,勉强正声道:“本姑娘有没有明珠暗投,与你这卑鄙小人无关,识相的快些交出解药,否则我……们两人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魂殇魔王并未慌乱,反而似笑非笑的道:“当然可以,不过这些蝼蚁最多撑持一个时辰,你们若有自信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撬开我的嘴,那么尽可自便。”

    云朵朵看向霄霆,目光中流露出询问之意,霄霆面沉似水,忽地拔步上前,径将镇魔长刀横在魂殇魔王颈间,一字一顿的道:“交出解药,否则送命。”

    魂殇魔王吊眉一竖,嘿嘿冷笑道:“你只有这点手段是吗?神教创教十二神王,若是被你两句废话便吓到屈服,那岂不要让旁人笑掉大牙?”

    霄霆的神情异常冰冷,刀刃下压同时寒声道:“你不必如此有恃无恐,我受涤罪天器,无杀生罪,即便这些人当真因我而死,我也绝不会有丝毫愧疚。”

    魂殇魔王颈间已经冒出血珠,听罢却是哂然道:“哦?那你为何还要逼我拿出解药,干脆一刀杀了我岂不简单?”

    霄霆冷冷的道:“万恶魔孽,岂会甘心自居险地,你愈是有恃无恐,破绽便也愈大。”

    魂殇魔王似是一怔,满脸不解的道:“破绽?什么破绽?你此刻要杀我轻而易举,何必再找什么破绽?”

    霄霆直视着他的双眼道:“那么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何时到的耄耋村?”

    魂殇魔王眼珠一转,含糊的道:“这与你何干?”

    霄霆冷笑一声道:“你若是今天才到,又怎知太丘山上有紫心灵芝,从而布下此局害人?”

    魂殇魔王面现哂然,不温不火的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哈……我在路上恰好碰见那三名幸存的猎手,由他们口中得知此事,那又有什么奇怪?”

    霄霆愈发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自己不说,偏要借白官差之口说出?”

    魂殇魔王微皱眉道:“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显得事出巧合,也免你生出疑心,难道说你还有其他解释?”

    霄霆缓缓摇头道:“白官差驻扎耄耋村,出了一切事故都与他难脱干系,既然知道山上有猛虎伤人,他又岂会轻易挑唆我以身犯险?倘若他未曾开口,你的计划又该如何实施?”

    魂殇魔王终于露出一丝慌乱之色,眉头紧皱的道:“一味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你究竟想说什么?”

    霄霆沉哼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正是细枝末节出卖了你,而事实就是——你并非真正的‘魂殇’。”

    魂殇魔王脸色一变,仰天打个哈哈道:“我并非‘魂殇’,你难道在说梦话?”

    霄霆冷冷的道:“‘魂殇’贵为魔教创教十二魔王之一,岂会不加反抗束手就擒?你想要李代桃僵,怕是不能如愿了。”

    话音方落,魂殇魔王已是瞠目结舌,此时只听云朵朵咯咯娇笑道:“好啦这位官爷,趴在地上凉不凉呀?凉的话就赶紧起来,别再装死了。”

    霄霆看着抵在白官差背心的那口柳叶刀,赞许的点点头道:“有劳云姑娘,咱们这位魂殇魔王若执意不肯起来,你便让他永远都起不来吧。”

    云朵朵哧的一笑道:“晓得~那我数三个数,嗯……三!”

    她这厢不按常理出牌,只见白官差忽然举起一只手,语气中颇见无奈的道:“且慢,本座认输便是,你们休要动手。”

    霄霆和云朵朵相顾莞尔,魂殇魔王——此时还该叫他杜郎中了,见状却是惨然道:“尊上息怒,属下未能完成使命,罪该万死!”

    白官差——魂殇魔王依旧趴在地上,闻言淡淡的道:“无妨,是本座谋事不密,那也怪不得你,你的妻儿本座仍会差人放还,今后也决不再为难他们。”

    霄霆早知杜郎中情愿代替魂殇魔王赴死,必定有极大的把柄掌握在他手里,此刻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对待属下也如此残酷,魔教这般倒行逆施,败亡之日不远矣。”

    魂殇魔王呵呵一笑,并未出言辩驳,反而杜郎中神情紧张,斩钉截铁的道:“属下誓死效忠神教,心中绝不敢有丝毫怨怼,万请尊上明察!”

    霄霆暗暗摇头,顺手点了他的穴道,又示意云朵朵押着魂殇魔王站起,这才正声道:“图穷匕见,阁下还是尽早交出解药的好,否则非但你自己难逃一死,贵教主也要受牵连。”

    魂殇魔王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道:“你既然要跟教主作对,又怎敢放我去为他医治?”

    霄霆的目光转向还在垂死挣扎的那班老者,轻轻一叹道:“以百十来人的性命换你一条性命,这笔买卖并不亏本。”

    魂殇魔王哈哈笑道:“不愧是斩业老秃的弟子,这份愚顽倒与他如出一辙。其实本座昨日便已到此,只不过接到'神意'传信,才特地布这一局等你。只是没想到……唉……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云朵朵忽然秀眉一蹙,轻轻的吸了吸鼻子,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这卑鄙小人,我还奇怪昨天是谁下毒弄死了那些幼虎,你掩藏形貌容易,身上的药香可瞒不过明眼人。”

    魂殇魔王淡淡一笑道:“区区无知畜类,毒死它们本也轻而易举,只是你这娘儿们稍嫌棘手,本座不愿与你正面对敌,正好借刀杀人罢了。”

    霄霆听罢也点头道:“不错,药香同样是一处破绽,总之你若惜命,便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放你一条生路。”

    魂殇魔王略一沉吟,终是苦笑道:“好吧,这笔买卖的确不亏,本座取解药给你便是。”

    霄霆知道他性命攸关,必定不敢再弄鬼,接过解药便马上为那班老者送服。这解药颇为对症,那班老者服下之后很快恢复行动能力,不一刻全部聚拢过来,自是对霄霆千恩万谢。

    霄霆意态谦逊,并无丝毫居功,直至目送他们互相搀扶着渐渐远去,快慰之余才感到一丝发自内心的释然。

    魂殇魔王冷眼旁观,忍不住摇头道:“一班老朽蝼蚁,早该寿终正寝,如此苟活又有何益?”

    霄霆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语声庄重的道:“人人都有年老之时,就算你自己又岂能逃脱定数?你等魔孽视天下苍生为蝼蚁,却不知他们的性命远比你等要高贵百倍。”

    云朵朵听他一番慷慨陈词,芳心中不由得大为震动,脸上也泛起醉人的红晕。

    魂殇魔王却是大大一滞,顿了顿方沉哼道:“本座已经守约,那你也该履行承诺了吧?”

    霄霆随手拍开杜郎中的穴道,又示意云朵朵也收回架在魂殇魔王颈上的柳叶刀。

    魂殇魔王深吸了一口气,拱手为礼道:“言而有信,不愧正道之名,咱们后会有期。”

    霄霆微一颔首,魂殇魔王也不多言,便即转身离去。

    杜郎中紧紧跟在他身后,忽然却自袖中滑出一把精光灿然的匕首,不由分说猛的扎入魂殇魔王背心!

    魂殇魔王全无防备,剧痛之下本能的回掌击出,杜郎中登时鲜血狂喷,直飞出丈许之外。

    但魂殇魔王心脏重创,毕竟难以为继,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嘴唇艰难的哆嗦了两下,就此扑倒在地,一命归阴。

第0008章 残照其一

    场中陡生惊变,霄霆和云朵朵各自瞠目结舌,又见杜郎中重伤委顿在地,忍不住一同趋上前去,还是霄霆疑惑的道:“你为何对‘魂殇’下此毒手,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杜郎中脏腑碎裂,已经注定无救,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缓缓点头道:“老贼心胸狭窄,我这次行事不周,他必定会挟怨报复,我丧命不打紧,却不能教他再伤害我的妻儿。”

    霄霆和云朵朵恍然一悟,恻然间又听杜郎中喘息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壮士能否砍下我的头颅,做成我是死在你手上的假象?神教铁律森严,若是知道我反骨背主,我的妻儿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霄霆不好拒绝,便微颔首道:“无妨,待你死后我便如你所愿。”

    杜郎中却苦笑道:“不……我是想请壮士现在动手,否则人死之后动静体征有异,若被发现端倪便糟了。”

    霄霆闻言心头一震,云朵朵更加秀眉紧蹙的道:“非要这样么?在你刚死之后动手行不行?”

    杜郎中摇摇头道:“不行,而且杀死我之后,还请将我的尸身毁去,老贼掌力特殊,神教中人一见便知。”

    云朵朵暗自咂舌,转眸望向霄霆,只见他脸上露出庄重之色,一字一顿的道:“天佛赦罪,允你便是。”

    杜郎中如释重负,看着曾用来熬煮松乔返元汤的那口大锅,喃喃自语道:“人为鼎镬,我为肴饵,一生奉献神教,今日才得解脱……在此别无他话,唯谢壮士慈悲。”说罢勉力坐起身来,双手合十祝祷,神色中竟是一片虔诚。

    霄霆双目一阖,口中默念往生净土神咒,同时镇魔长刀凌空划过,倏见一腔热血喷洒,就此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痴心也好、怨念也罢,统统烟消云散。

    天色已经擦黑,火光熊熊中鼎煮如沸,散发出阵阵奇特的肉香。

    站在远处的云朵朵脸色苍白,几次弯腰欲呕,觑目间不无幽怨的道:“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依我看把他们的尸身丢给老虎不就行了?”

    霄霆缓缓摇头道:“老虎未必能吃净尸身,魔教中人一向狡猾精明,但凡留下些微线索,便有可能被他们看破其中端倪,最终害了杜郎中妻儿的性命。”

    云朵朵一时语塞,片刻方轻叹道:“不过这样一来你杀了人还要煮尸身,凶暴之名必定传遍天下,恐怕连正道人士都要生出误会,如此岂不太过冤枉?”

    霄霆看着大锅旁边的两颗首级,颇见萧索的道:“魔教邪佞汇集、气势吞天,正道却是一盘散沙、噤若寒蝉,我连魔教都不惧怕,又岂会怕正道误会?”

    云朵朵闻言一滞,颦眉轻哼道:“那也是落一个好名声更有利吧?万一魔教借题发挥,把你诬作吃人饮血的万恶魔头,那你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霄霆看了她一眼,神色古怪的道:“你应该听到杜郎中说的,我已经死期在即,又何谈在江湖上立足?”

    云朵朵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道:“那天佛涅槃**到底是什么,你怎么会死期在即的?”

    火光映照着霄霆精致的面庞,闪耀出一片诡异的光彩,随即只听他涩声道:“七日,我原本只有七日性命,如今已过去两日还多,所以不能再耽搁了。”

    云朵朵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道:“怎么会?!你……明明一切如常,怎么会只剩下几天的性命?”

    霄霆稳定心绪,勉强平静的道:“妄语戒我要守,所以绝非骗你,今日多谢相助,你我后会无期。”

    云朵朵大大一滞,眼泛泪光的道:“你居然要赶我走?……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霄霆硬起心肠,轻描淡写的道:“你我并无可能,云姑娘还请自重。”

    云朵朵没想到他言语间如此刻薄,不由得胀红了脸道:“你!——你少自作多情!我才没有……”

    霄霆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没有最好,就此别过。”

    他说罢便转身疾驰而去,云朵朵看得一阵无力,纤足一顿满是气恨的道:“死霄霆,臭和尚!本姑娘难道就非你不可?啐……你要死就去死,谁稀罕!”

    霄霆听得清清楚楚,暗道这也算了却一桩尘缘,于是勉强压下一丝柔情,心无旁骛的继续赶路。

    孰料才奔出里许光景,身后便传来衣袂破风之声,错愕之下回头望去,可不正是那含嗔带煞的绝色佳人?

    霄霆暗自哑然,禁不住皱起眉头道:“你为何又跟来?”

    云朵朵哼了一声,不屑的道:“我走我的路,谁喜欢跟你来着?”

    霄霆叹口气道:“不必逞强,回耄耋村休息一晚,明日起来将我忘了便是。”

    云朵朵秀眉一剔,俨似挑衅的道:“你是我什么人?我要怎样便怎样,要你多什么嘴?”

    霄霆连遭抢白,却也并未着恼,仍是耐心劝解道:“我整夜赶路,你跟不上的,还是快回去吧。”

    云朵朵单手叉腰,不忿的道:“你是聋子吗?干嘛非要说我跟着你?哼……自作多情!”

    霄霆总算领悟不要跟女孩子吵架的人生至理,当下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拔步向前赶去。

    云朵朵扳回一局,胸中大觉快意,愈发卯足了劲紧紧跟上。两人前后相随奔行半夜,霄霆身受天佛涅槃**加持,并不觉得丝毫疲累。云朵朵却是顶不住了,全身上下挥汗如雨,困乏得几欲倒头睡去。

    不过一想到霄霆对自己的诸般冷淡,她便忍不住怨气冲天,也正是凭着这一口怨气撑持,才勉强未被霄霆落下。

    眼看东方曙光微现,新的一天已经到来,霄霆也不禁暗暗佩服,索性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熹微的曙光掩映中,只见云朵朵脸色通红,汗水淋漓而下,全身好似浇了一场倾盆大雨,衣裤湿答答的紧贴在身上,委实曲线毕露,尤其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更显得动人心魄。

    霄霆打眼觑得分明,却无暇饱餐秀色,心中反而生出无限怜惜,目光也转为柔和的道:“你这又是何必,累坏了身子谁来照顾你?”

    云朵朵察言观色,满腔怨气顿时消弭无形,窃喜之余气喘吁吁的道:“累坏了怕什么,我一向孤苦伶仃的,就算累死了都没人管。”她这口气一泄,整夜累积的疲乏一同爆发,身子也摇摇欲倒。

    满拟霄霆必会上来温存,自己再顺势投向他怀里,孰料却只听他讷讷的道:“不错,我的事情耽搁不得,的确没办法照顾你,所以你自己保重,千万莫再勉为其难了。”

    云朵朵听罢险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口老血堵在咽喉,霎那间脑中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霄霆见状一愣,闪念间竟以为她是装作,但眼看这佳人伏地一动不动,关切之下还是走上前去察看。

    手掌才触及云朵朵的额头,霄霆便不由得眉头紧皱,只觉手按之处烫热异常,原来她果然身体有恙。

    不过这也难怪,想她一名姣姣女郎,即便身怀武艺,但毕竟先天体弱。整夜奔行下来精力耗竭,汗水又被秋夜寒风不断蒸发,如此还不着凉,便真是没天理了。

    虽说着凉不是什么大病,但放任不管却要贻害无穷,霄霆略一沉吟已有计较,当下小心抱起云朵朵,沿着官道继续奔行十几里,便来到最近的一座小镇石砧集。

    石砧集规模不大,但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市马行商一应不缺。

    霄霆一路打听探问,少时便来到镇上唯一的医馆,只见宽大门庭上面高悬一块朱漆牌匾,上面三个斗大金字,正是“本草阁”。

第0009章 残照其二

    霄霆担心云朵朵的病情,当下不敢怠慢,抱着她便直入本草阁中。

    坐堂的大夫四十上下年纪,着一身制作考究的绸缎大褂,白净的面皮上不见一丝皱纹,嘴边生有两撇鼠须,一眼看去便透着十分精明。

    那大夫乍见云朵朵,不由得便眼前一亮,虽说她这时昏迷不醒,容颜也略显憔悴,但毕竟不掩天姿国色。

    所以还没等霄霆开口询问,那大夫便已殷勤招呼道:“小哥这边来,让我帮你妹子诊治一番。”

    他这厢倒先把云朵朵认作了霄霆的妹子,霄霆却也无心辩驳,走近过去道声有劳,随后将云朵朵的一只手递给那大夫。

    那大夫伸出两指搭上云朵朵的手腕,闭目切脉片刻方摇头晃脑的道:“小哥你妹子病得不轻啊,须得用心调治一阵才好,我这本草阁设有疗养之所,眼下正巧空出一间上等病舍,你看要是方便的话,就让你妹子住下来慢慢康复如何?”

    霄霆听罢倒有些莫名其妙,不禁迟疑着道:“先生此话当真?她只是昨夜整夜不曾休息,又兼感染了风寒,病情应该不会太重吧?”

    那大夫连连摇头道:“小哥你这就外行了,倘若只是一般的风寒,你妹子岂会昏迷不醒?依我看这是风寒引发了气疾,偏又赶上情绪激动,热血冲了脑门,如果掉以轻心、医治不当,只怕会落下病根儿啊。”

    霄霆听他分析准确,也自暗暗佩服,于是抱拳为礼道:“那有劳先生了,我将她留在此处,先生令她康复便好。”

    那大夫心下得意,呵呵笑道:“小哥放心,治病救人是医者天职,我必定不负所托。”

    霄霆点头称是,接着又讷讷的道:“至于相应诊金,先生可以等她醒转之后再向她索取,我便先告辞了。”

    那大夫闻言一愣,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个……不合适吧,小哥还是先付了诊金再走如何?”

    霄霆身上连半个铜钱都没有,无奈硬着头皮道:“先生放心,她身上必有银两,否则也不会孤身行走江湖。”

    那大夫眼珠一转,了然的道:“原来这位不是小哥的妹子,却是萍水相逢、英雄救美了?”

    霄霆脸上发热,含糊的点了点头,那大夫见状面现轻哂的道:“小哥一副侠义心肠,我的确衷心佩服,但我开医馆治病救人,来往花销着实不小,你要不能保证拿得出真金白银,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霄霆暗道一声无奈,只得叹口气道:“罢了,先生请稍等,容我搜检一番。”说罢摸到云朵朵系在腰间的革囊,打开却只见三把柳叶飞刀和火刀火石之类的杂物,并无半点银钱。

    霄霆始料未及,兀自发懵间却听那大夫慢条斯理的道:“小哥先别着急,妇道人家的贵重财物大多喜欢贴身收藏,你不妨去这位女侠怀里找找,或许便能寻到金银。”

    霄霆登时一滞,颇见为难的道:“这……恐怕不合礼数吧?”

    那大夫干笑道:“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枉小哥还是江湖中人,难道连事急从权的道理也不懂?”

    霄霆翟然一醒,想起日前还曾帮一位妇人接生,顿时便释然道:“先生言之有理,是我太过拘泥了。”

    话虽如此,但转眼瞥见云朵朵那高耸的胸脯,他却又禁不住心生踟蹰,手僵在半空再难探出分毫。

    那大夫看得心痒难搔,咂咂嘴一本正经的道:“小哥如果实在不好意思,那还是换我来吧,我毕竟是看病的大夫,接触病患身体也属常事,想必这位女侠不会怪罪。”

    他这里一厢情愿,云朵朵却真恨不能起身甩他两个大耳刮子。这位女侠开始昏厥倒是真的,但走到半途便已醒转,只不过贪恋在霄霆怀中的温暖,故意没说出来罢了。

    此时感觉到霄霆似乎在犹豫,她可真怕这家伙答应那大夫的建议,无奈之下只得口中嘤咛一声,装作刚刚醒转的模样,一脸茫然的道:“你……是你?哼……你不是有事情耽搁不得么?不是的确没办法照顾我么?那干嘛还要抱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快放开了。”

    霄霆被她一番抢白弄得尴尬不已,一时之间倒无暇怀疑她先前是否装作,只是温然道:“你醒了就好,我打算安置你在这家医馆疗养一段时日,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云朵朵依旧气鼓鼓的道:“要疗养我自己会找地方,用不着你劳心费力,你又没把我当成什么人,我可不敢承你的情。”

    霄霆并未着恼,反而愈见温和的道:“不要赌气,好好休养,为了我不值得。”

    云朵朵见状倒不好发作,片刻方幽怨的道:“你真的非丢下我不可?”

    霄霆轻叹道:“我背负天命,只能负你。”

    云朵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是喑哑的道:“好吧,但如果你没死,一定要来找我。”

    霄霆自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胸中柔情绵转,毕竟还是郑重点头道:“好,如果我没死,一定会找你。”

    云朵朵勉强一笑,伸出手掌道:“击掌为誓,不许反悔。”

    霄霆也伸掌与她相击,跟着微笑道:“妄语戒我要守,你大可放心。”

    云朵朵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不由得芳心可可,螓首低垂柔顺的道:“我相信你,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会等你一生一世。”

    霄霆听她直诉衷肠,也不禁心头猛震,嘴唇翕动间却不知该如何劝解。

    那大夫旁观偌久,早已酸得好似百年老醋一般,趁机插话道:“两位要是谈情说爱还请移步闺房,不要耽误了我这医馆的生意。”

    两人闻言同时一滞,霄霆难掩尴尬的咳了两声,云朵朵则红着脸瞪了那大夫一眼,没好气的道:“诊金多少,本姑娘照单全付,另外再买你乖乖闭嘴,听懂了没有?”

    那大夫打个哈哈道:“懂,当然懂,就按休养三天起步,算下来总共十五两银子,预先付账,概不退还。”

    云朵朵轻咦一声,蹙起眉尖道:“一天五两银子,你不如去抢好了。”

    那大夫两手一摊,满脸无辜的道:“五两银子能算多吗,我光是雇人照顾病患就不只这个数,如果不是为效仿先贤慈悲救世,这亏本生意谁爱做谁做。”

    霄霆想到那气派堂皇的“本草阁”牌匾,直是暗自摇头不已,云朵朵也懒得跟那大夫掰扯,径自探手入怀摸出一张金叶子,递给那大夫道:“不用找了,多出来的算买你闭嘴。”

    那大夫两眼放光,讪笑着接过金叶子,正要吩咐伙计为云朵朵安排病舍,此时却见门外走进一名身材佝偻的白发老者,一面低头咳嗽,一面向柜台蹭来。

    那大夫脸色一变,先顾不得招呼云朵朵,赶紧冲上去喝斥道:“你这肺痨鬼怎么又来了,不怕把痨病传染给别人?没银子休想从柜上拿药,快滚快滚!”

    那老者相貌寒酸、神情哀苦,生来一副命途多舛之相,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拐杖,一边咳嗽一边喘息着道:“老板爷行行好,再赏我一副汤药吧,老朽命不久矣,只求再吃两顿饱饭,便能安心上路了。”

    那大夫满脸厌恶的道:“还想要汤药,当我这里是善堂吗?再不滚我可要报官了,到时候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者愈见惨然,嗫嚅着还待哀求,此时却听云朵朵扬声道:“给他汤药,钱我付了。”

    那大夫虽觉诧异,但既然有人付账,他也乐得敲这竹杠。

    少时那老者得了汤药,千恩万谢的去了,霄霆凝望着云朵朵,心中直如明镜一般,她之所以肯慷慨周济,想必正是因为那老者也命不久矣了吧?

第0010章 残照其三

    一番周折安排云朵朵在本草阁住下,又好生安抚了她的情绪,霄霆毕竟重任在肩,只能与她依依惜别,重新踏上镇魔之路。

    此刻已是正午时分,距离霄霆走出地藏浮屠刚好三日,而前面便是吕梁山脉。

    吕梁山口临近官道之处有一座凉亭,此刻只见亭下放置一尊红泥小火炉,火炉上烹煮一壶清茶,茶香氤氲中一人端坐桌旁,手指轻敲石桌桌面,双目暝合间若有所思。

    须臾霄霆疾驰而来,待看清时却着实大吃一惊,那亭中之人也看到了他,当下缓缓站起身来,拄着枣木拐杖走出凉亭,先低头咳嗽了几声,这才出声招呼道:“小哥请往这边一叙,老朽恭候多时了。”

    霄霆认出他正是先前在本草阁祈求汤药的那名老者,万没料到此老看似身体病弱,却能赶在自己之前来此等候。

    单凭这份出神入化的轻功,已可见其修为炉火纯青,实是霄霆出道以来仅见的绝顶高手。

    霄霆心中暗生警惕,停下脚步抱拳为礼道:“这位老丈请见谅,在下有急事赶往残风之巅,恐怕无暇与老丈叙谈。”

    那老者微微一笑,和蔼的道:“小哥赶往残风之巅,是想与本教教主一决雌雄吧?”

    霄霆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听他直言不讳,仍是略感讶异的道:“老丈果然是魔教教徒?那你在此是为阻止我了?”

    那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老朽腆为神教创教十二神王之一,封号唤作‘残照’。”

    霄霆心头一凛,手按刀柄道:“既然如此,请老丈出招。”

    那老者正是残照魔王,闻言摆了摆手,苦笑着道:“小哥这便欺人太甚了,老朽老迈年高,而且还重病缠身,你与我动手岂非恃强凌弱么?”

    霄霆闻言一愕,皱起眉头道:“老丈这是强词夺理了,明明是你要阻我去路,怎地倒成了我恃强凌弱?”

    残照魔王悠悠的道:“老朽要阻你去路不假,但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哥何必这般好勇斗狠呢?”

    霄霆愈发愕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老丈莫不是在说笑话?”

    残照魔王一本正经的道:“非也,老朽有一席话想说与小哥,相信你听过之后便能迷途知返,如此一来你我双方不伤和气,岂不美哉?”

    霄霆看他脸色灰败,的确已经病入膏肓,不觉间也生出几丝恻隐之心,于是讷讷的道:“倘若老丈不能说服我,那又该如何?”

    残照魔王咳声道:“那老朽便让开道路,任由小哥继续前去挑战教主。”

    霄霆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也罢,那我便听听老丈有何高见。”

    残照魔王欣然道:“承情承情,小哥请这边坐。”说话间将霄霆让进凉亭,又为他斟好一杯清茶。

    霄霆道声多谢,却并未饮那茶水,残照魔王自己饮了两口,见状微微一笑道:“小哥是怕老朽下毒么?呵……下毒是‘魂殇’那庸医的拿手好戏,老朽却不屑为之。”

    霄霆淡淡的道:“老丈多心了,我只是不需要而已。”

    残照魔王一拍脑门,歉意的道:“对了,‘神意’传信中郑重提过,说小哥受了什么天佛涅槃**,自此不必饮食休息,那是老朽多此一举了。”

    霄霆微皱眉道:“老丈有何见解但说无妨,我在此洗耳恭听。”

    残照魔王嗯声道:“那老朽便直言了,敢问以小哥之见,方今武林大势如何?”

    霄霆神情一肃道:“正义沦丧,魔孽横行,生灵涂炭。”

    残照魔王叹口气道:“看来小哥虽在佛门修行,却仍未勘破正邪之辩,你视本教为魔孽,不知究竟有何凭据?”

    霄霆冷冷的道:“残酷嗜杀,欺压百姓,这不是魔孽又是什么?”

    残照魔王紧跟着道:“那老朽再问小哥,本教崛起之前武林大势又是如何?”

    霄霆似是一滞,瓮声瓮气的道:“三年以前我还并非武林中人,所以老丈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残照魔王了然的道:“无妨,小哥言道本教欺压百姓,但你可知在此之前,所谓的武林正道是如何对待百姓的?”

    眼见霄霆面现疑惑之色,他索性自袖中摸出一张卷轴递过去道:“这是本教搜罗的一些武林密辛,小哥请先过目。”

    霄霆接过扫视片刻,不由得变色道:“昆仑……崆峒……还有华山,这上面记述的罪状果真属实?”

    残照魔王微颔首道:“老朽以人格担保,这些罪状千真万确,而且相对整个武林正道的作为,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所以对于小哥方才控诉的欺压百姓,本教固然无法辩驳,但也绝不敢专美于前。”

    霄霆脸色铁青,片刻方闷声道:“老丈姑妄言之,我也姑妄听之,欺压百姓之事暂且不谈。但魔教嗜杀成性,连无辜妇孺都不放过,这又该作何解释?”

    残照魔王微笑道:“小哥既然姑妄听之,便当知晓所谓的武林正道是何等污秽,本教立意‘净平天下,涤荡寰宇’,便是要扫荡这班卑鄙龌龊之徒,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平盛世。”

    霄霆双眉紧锁,冷厉的道:“老丈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无论那卷轴上的罪状是真是假,他们至少不曾伤人害命,相比魔教的残酷手段仍是仁慈得多。”

    残照魔王却是不以为然的道:“不伤人害命便一定是好的吗?所谓的武林正道早已成为脓肿不堪的毒瘤,不断蚕食无辜百姓的血肉,正如老朽这积年不去的肺痨,难道真的比一刀杀了老朽来得仁慈?”

    霄霆愈发皱眉道:“毒瘤即便不能根治,但只要悉心调养,总有逐步好转的可能。而且老丈一直在避重就轻,魔教屠戮无辜百姓,究竟又是什么道理?”

    残照魔王喟然道:“小哥还没听明白吗,乱世当以重典,沉痾必下猛药,天下百姓深受荼毒,谁能等那毒瘤逐步好转?本教所谓残酷嗜杀,正是以杀证道,以少数蝼蚁的性命换取多数百姓的福祉啊。”

    霄霆听罢这一番宏论,一时也自默然,残照魔王脸上正露出欣慰之色,却只听他庄重的道:“猛药也须有度,断不能伤害根本,而百姓即是天下根本。“

    ”似魔教这般漠视性命、肆意杀戮,与其说是猛药治痾,倒不如说是饮鸩止渴。”

    残照魔王神情一僵,终是苦笑道:“小哥啊,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老朽这一番苦口婆心,看起来是要付诸东流了。”

    霄霆站起身来,抱拳为礼道:“老丈的高论我已铭记在心,确实也对我颇多触动,日后若有余暇必定会细加揣摩,但今日我职责在身,只能先告辞了。”

    残照魔王浑浊的双眼中迸射出熠熠神光,整个人的气态也瞬间变得不同,跟着冷冷一笑道:“小哥若执意往残风之巅挑战教主,便先过老朽这一关吧。”

    霄霆微微一愕,皱眉冷哂道:“老丈年高德劭,我原本以为你言出必行,何况即便魔孽也当知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道理,那老丈先前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

    残照魔王缓缓站起身来,低头咳嗽了两声,好似有气无力的道:“老朽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忘记,只不过老朽虽然想让开道路,手里这根拐杖却偏不愿意,如之奈何?”

    霄霆早知此老能为非凡,此刻又岂敢掉以轻心,便即反腕拔出镇魔长刀,斩钉截铁的道:“看来多言无益,老丈既然不肯放行,那我便领教你的高招。”

    残照魔王单手持握枣木拐杖,杖头指向霄霆,口中淡淡的道:“残阳西坠,照汝归途,小哥执迷不悟,委实令人扼腕叹息,便由老朽送你最后一程吧。”

第0011章 残照其四

    傲然一语出口,残照魔王杖如毒蛇吐信,抢先一招点向霄霆咽喉。

    霄霆早已有所防备,天佛涅槃**加持之下,对方招式破绽正是一目了然,手中镇魔长刀倏地上撩,刀刃所向之处正是残照魔王软肋。

    残照魔王轻咦一声,不得不中途变招,莫看他平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咽气。此刻却是动如脱兔,枣木拐杖化点为砸,杖头由上而下击落,恰好压住霄霆刀势将起之处。

    霄霆只觉刀身之上传来一道极强的震荡之力,险些把握不住刀柄,但他也是反应奇速,顺势以柔劲层层化消,镇魔长刀发出一阵自然轻颤,悦耳的刀鸣中光华乱闪,尽数向残照魔王腰腹之地倾泻而来。

    残照魔王脸上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也不待招式用老,枣木拐杖点住刀身借势后跃,堪堪避过霄霆势在必得的一击,同时提起膝盖一顶,正撞在那钝而无锋的刀头之上。

    霄霆顿觉虎口一麻,虽然勉力握紧镇魔长刀的刀柄,但身势已经大受影响。

    残照魔王觑准霄霆这出招涩滞的一瞬,枣木拐杖立刻卷土重来,嗤的一声猛然刺向他心口。

    杀招索命之刻,霄霆也并未慌乱,虎腰一拧尽力侧身一闪,残照魔王这一杖差之毫厘,只将他胸前的衣襟洞穿。

    而霄霆趁机振臂扬刀,镇魔长刀带起一阵锐风,斜刺里斩向残照魔王下盘。

    残照魔王这一下太过托大,闪避稍有不及,大腿上的衣帛当场被镇魔长刀割出一条口子。失惊之下点足飘身疾退,枣木杖头依然指向霄霆,目光中首度浮现凝重之意。

    霄霆对残照魔王的实力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冷汗淋漓之下并不贸然追击,同样横刀严阵以待。

    两人兔起鹘落换过数招,各自虽不曾真正受伤,但心中的震撼却已经明白无误的写在了脸上。

    相互瞪视片刻,只听残照魔王深吸一口气道:“果然后生可畏,难怪‘神意’郑重其事,许你为死克教主之劫。当初若在你这年岁便能拥有这等修为,方今的武林大势必将被老朽改写。”

    语声虽然沙哑,语气却颇见倨傲,足见此老内心之自负。

    霄霆情知自己的修为大半来自天佛涅槃**加持,暗中虽感汗颜,面上却紧绷着道:“阁下谬赞了,未知你比贵教主强弱如何?”

    残照魔王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道:“老朽虽有盖世武骨,奈何却是造化弄人,自打幼时父母照护不周,教我染上这难缠的肺痨,便注定没法再攀登武道巅峰,更遑论与教主一决高下了。”

    他这话中固然有七分服膺,但同时也流露出三分憾恨,霄霆听罢不由得皱眉道:“魔教教主果真能为通神?若是你恶疾全消,自问能当得他几合之将?”

    残照魔王略一失神,这才轻叹道:“这问题老朽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但最后答案只有一个——倘若教主真想取我性命,老朽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霄霆看他不似作伪,愈发觉得心底生寒,残照魔王却忽然露出忿忿之色,咬牙切齿的道:“总之都要怪我那无知父母,否则老朽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哼!——所以昔日当我艺成之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连夜返回家中,将生身父母及阖家仆从拢共一十三口斩尽杀绝,非如此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霄霆大吃一惊,难掩震骇的道:“什么?!你居然——哼!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便他们行事有差,但也辛辛苦苦将你养育成人,你又怎能如此残毒?”

    残照魔王嘿嘿冷笑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话老朽却不敢苟同,为人父母不能尽职尽责,较之禽兽也颇有不如,所以杀便杀了,老朽又何须讳言?”

    霄霆身上一阵发冷,本来他见对方重病缠身,多少还有几分同情,此刻却只觉其人不愧魔王之名,激愤之下满含戾烈的道:“弑杀父母,罪无可赦!今日我手中之刀,必取你项上人头!”

    残照魔王同样面现狠绝,神情中更隐约有一丝癫狂,再不复初时那悠闲和蔼之相,双手同时握住枣木拐杖,口中森然道:“老朽已经多年不曾遇到像你这样有趣的对手,今日端看是谁取下对方人头。”

    说罢只见残照魔王蓦地拔身跃起,枣木拐杖携千钧之力轰然砸落,猎猎风响好似山呼海啸劈面而来,纵然霄霆手握镇魔长刀,竟也不敢直撄其锋,只能被迫抽身疾退。

    残照魔王一杖落空,杖头顺势挑起火炉上的茶壶,登时滚烫的茶水照直泼向霄霆面前。

    霄霆猝不及防,百忙间横刀一架,虽然挡下了大半茶水,却仍有不少泼在手臂和额头上,立刻烫起一串大小水泡。

    霄霆痛怒交集,还未及出招反击,残照魔王却又已抢攻而上,枣木拐杖挥舞似风轮一般,织成一张蕴含无限杀机的巨网,一杖快似一杖,一杖猛似一杖,不仅让霄霆无法脱出,更加全没半点还手之力。

    霄霆自知这样有败无胜,心念电转间早已打定主意,镇魔长刀借格挡之机猛然砍出,却非攻向残照魔王,而是将支撑凉亭的四根木柱之一当场断为两截。

    但这样一来他招式中露出破绽,残照魔王又岂会放过,早已重重一杖砸在他左臂之上。

    霄霆强忍痛楚,后退同时又将一根并排的木柱砍断,凉亭终于彻底失衡,顶盖轰隆一声砸落下来,溅起满目烟尘。

    霄霆和残照魔王各自及时跳出,残照魔王被烟尘呛到,一面咳嗽一面艰难的道:“不错……居然知道破除……老朽预布的阵势,你的确……心智过人。”

    霄霆自知左臂已伤,正面搏杀更非此老敌手,当下又岂容他缓过劲来?暴喝声中早已疾扑而上,镇魔长刀划过一片闪电精芒,径向残照魔王脖颈中斩落。

    残照魔王回气未及,脸上的神情异常灰败,但双目之中却陡现异光,伴着一声尖利嘶吼,枣木拐杖猛的突刺而出,势道之劲急比之先前竟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此番皆是全力施为,当场高下立判,残照魔王千钧一发间勉强闪过脖颈要害,肩头却被镇魔长刀斩伤,立刻血光迸溅。

    而霄霆全没料到他那一杖竟然强猛如斯,不及转念早已心口中伤,霎那间好似三魂七魄都被逼出体外,蹬蹬蹬连退十几步才支持不住的单膝跪落,噗地呛出一口鲜血。

    残照魔王虽然败中求胜,却也大大透支了剩余体力,忍不住弯腰发出一阵剧咳。

    唯憾霄霆此时五内如焚,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纵有诛魔之心也只能徒呼奈何。

    正在虎目圆睁、满腹不甘之际,却忽见残照魔王也屈膝跪落,连连剧咳中暗红色的血液不断从唇边溢出,整张脸更加扭曲得不似人形,显然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折磨。

    霄霆见状错愕之余又心生悲悯,残照魔王却好似有所醒悟,抓着胸口嗬嗬惨笑道:“原来如此……庸医误我,庸医误我!”

    霄霆自然不会知晓,原来先前那本草阁的大夫沉迷美色、一时失察,为残照魔王开的汤药君臣错配,药性也转为至猛至烈。

    残照魔王修为精深,服下之后本来并无明显异状,但方才与霄霆拼死一战,他孱弱的病体突破极限,便再难制衡药毒。

    可叹此魔满口猛药治痾,自己如今却饱受猛药之苦,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倏忽只见残照魔王仰天喷出一口怒血,早被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躯体颓然扑到,毕竟残烛湮灭、再无余照,只剩下那根孤独的枣木拐杖,又如何还能阻断镇魔之路?

第0012章 绝灭其一

    霄霆进入吕梁地界,沿途潜运天佛涅槃玄劲治疗内伤,待得次日正午来到大关庄,原本沉重的伤势已经痊复,更加显得神采奕奕、元气满满。

    这大关庄依山而建,便是得名自庄后的大关山,传闻昔日汉寿亭侯关羽归天之后,麾下有一支亲兵怀念故土,这才结伴返回此地兴建了村庄。

    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便不太好听了,原来这大关山形如长匣、前宽后窄,正似一口巨大的棺材,所以其本名也正是大‘棺’山,只不过村民嫌弃这名字太不吉利,才有意改作了‘关’字。

    虽然大关庄的名字来由众说纷纭,但村民的确以关姓为主,外姓极其稀少。而且庄里家家户户都供奉关公像,逢年过节礼敬不断,以求保一方风调雨顺、四季平安。

    霄霆不欲耽搁,本待穿庄而过,孰料来至中途却见十几名村民正围着一人拳打脚踢,那惨遭围殴之人虽已鼻青眼肿、口吐血沫,却仍抓着一只扁头凿奋力抵挡,村民苦于手无寸铁,一时倒也拿他不下。

    忽然又见一名村民手持扁担冲了过来,觑准时机狠狠一下子砸在那人手腕之上,那人登时疼痛钻心,扁头凿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村民见状再无顾忌,一拥而上便将他扑翻,拽出麻绳捆了个四马倒攒蹄。

    那携来扁担的村民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连连冷笑道:“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周木匠,村长的命令你也敢对着干?哼!抽到你闺女祭山神是她的福气,大伙儿早有规矩,谁都不能反悔,你凭什么搞特殊?”

    周木匠被捆翻在地,半点反抗不得,闻言却是嘶声尖叫道:“什么狗屁规矩?!你们就是欺负外姓人!不然前前后后抽了四个童女,怎么连一个姓关的都没有?!”

    那携来扁担的村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抽谁不抽谁都是关老爷的意思,自己运气差也别胡乱编派,有本事你上天跟关老爷理论去。”

    周木匠狠呸一声道:“少拿关老爷的名头压人!谁不知道抽签都是村长在操纵,你仗着自己是村长的侄儿,这些天又趁机欺侮了多少女娃?”

    关七似是一滞,随即却嘿然道:“算了吧,你一个外姓人,少爷懒得跟你计较。大伙儿给我把这厮捆在磨上,先饿他半天一宿,等明早山神收了小九再放他下来。”

    一众村民抢着答应,早有人拽住周木匠的衣领要把他拖走,周木匠一面竭力抵抗,一面惨然大呼道:“关七!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牲!小九不愿意嫁你,你就撺掇村长把她祭山神,你奶奶的不得好死!”

    关七耸了耸肩膀,谅周木匠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转身正待踱步而去,眼前却忽见白影一闪,失惊之下张口欲叫,对面之人却已先开口道:“这位大哥请了,听你们方才提到山神,不知究竟是何来历?”

    关七见到对方白衣飘飘、气宇轩昂,心中先自怯了三分,不过又听他言辞有礼,便也勉强镇定的道:“原来是个外乡人,那也难怪你不晓得。咳……本地唤作大关庄,山神便是庄后那大关山的神祇。”

    对面之人自然便是霄霆,闻言微皱眉道:“既然是神祇,照理应该顺天应人、保一方百姓平安才对,你们又为何要将童女献祭于他?”

    关七倒也不敢得罪这位身背凶器的侠客,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原本山神还算安分,逢年过节三牲六礼献上去也就罢了,可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山神突然传下旨意,要咱们每隔五天就送一个童女上去,否则便要大开杀戒。”

    霄霆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却是愈发皱眉道:“那不知山神是如何传下旨意,可有代为传达之人?”

    关七苦笑道:“你是怀疑有人故意搞鬼吧?要真是那样倒还好,可惜旨意却是山神亲自传下来的啊。”

    霄霆先是一怔,随即疑惑的道:“亲自传下旨意?那你们都见过山神了,他究竟生做何等模样?”

    关七脸上明显露出畏惧之色,一边拿手比划,一边声音颤抖的道:“山神足有一丈来高,脖子上还没有头,身上穿的是明光甲,里面衬着皂罗袍,足蹬虎头战靴,手里一口八十一斤的青龙偃月刀,就跟画儿里的关老爷一模一样。”

    霄霆察言观色,知道他并非信口雌黄,但其中的细节恐怕是揣测居多,尤其那什么八十一斤的青龙偃月刀,谅他肉眼凡胎也看不得恁地仔细。

    关七似乎也觉出夸张太过,红着脸咳了两声,随后郑重其事的道:“总之就是这位无头将军号称他是山神,大伙儿一开始还不信,结果他一刀把三丈外的一头老牛劈成两爿,大伙儿也就不得不信了。”

    霄霆暗吃一惊,虽说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大多能够以无形罡气伤人,但相隔三丈将一头老牛劈翻,这已非人力所能达成,难道果真是神灵显圣?

    关七看出他难以置信,连忙又比划着道:“这次我绝没夸大,那无头将军当时就站在大槐树下面,老牛拴在那边的棚子里——真的就只是一刀,那老牛的惨叫声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不信你问别人。”

    霄霆默算距离,果然足有三丈开外,一时之间不得索解,转念间又询问道:“山神居然索取村中童女,此事大有蹊跷,难道你们不曾报官,请官府派人前来调查?”

    关七脸上又露出惊怕之色,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道:“怎么没有报官,第二天我姑父——咳……我们村长就找人去县衙报了案,知县老爷倒是挺重视,派了资历最老的段捕头带着捕快和仵作过来调查。”

    “那仵作验了老牛的尸体,正打算出来跟段捕头禀报,结果当时太阳刚好落山,忽然间吹来一股阴风。就听那仵作一声惨叫,自腰上生生被砍成两截,血洒得遍地都是,死状跟先前那老牛一模一样。”

    “这下连段捕头都吓得不轻,连夜带人回去报备,没成想直到现在还没音信。咱们为求保命,只好听从山神的旨意,按时把童女献上去了。”

    霄霆听罢原委,暗暗咬牙间终是打定主意,便即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山神的确不好惹,不知你们打算何时献祭,我倒想会他一会。”

    关七闻言一愣,面现狐疑的道:“你要去对付山神?山神那么厉害,你这不是送死吗?”

    霄霆沉声道:“如此祸世妖物,岂能容他横行,我既遇上了便要管到底。”

    关七愈发惊奇,片刻方叹口气道:“行吧,那也由你,山神总是晚上出来,咱们得赶在太阳落山前把童女送过去,到时候我找人叫你一起。”

    霄霆道声多谢,又看着不远处被绑在磨上的周木匠道:“此人所受苦楚已经不小,可否先将他放下来再作计较?”

    关七脸色一变,警惕的道:“不行,放了他肯定又要闹事,万一没留神被他抢走小九,咱们今晚可就没祭品了。”

    霄霆暗自权衡,眼下也不便跟村民闹翻,于是忍气吞声的道:“不放此人也行,那可否容我见见那位小九姑娘?”

    关七目光斜睨,似笑非笑的道:“看来你这外乡人也不老实,一样惦记着小九的美貌对不对?嘿……小九的确是咱们庄上的头号美女,可惜眼界实在太高,这次赶上报应来了,就让她侍奉山神去吧。”

    霄霆暗自皱眉,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大哥多心了,对付山神需要小九姑娘配合,预先商量一下必不可少。”

    关七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行吧,只要你别见色起意把她拐跑就行,哈……跟我来。”

第0013章 绝灭其二

    周木匠虽然名为木匠,却并不打制桌椅板凳、床铺箱柜,所以当霄霆在关七带领下进入周木匠的店铺,看到屋里那两口半成品的棺材时,心中的惊异委实也自不小。

    来时路上关七又不厌其烦的夸赞了一番小九的美貌,但正是闻名不如见面,眼前这位小姑娘约摸也只十三四岁年纪,虽然生得眉清目秀,但距离美貌尚有一段差距,更遑论与云朵朵那等绝色佳人比较。

    莫名联想到云朵朵,霄霆心中也不禁生出些许暖意,同时脑海里更闪过一个念头,倘若让自己早些遇上云朵朵,或许便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接受天佛涅槃**改造,唉……情之一字,的确是难以言说。

    他这厢兀自神思不属,满脑子都是云朵朵的一颦一笑,关七对小九可也颇有些恋慕之意,此刻只见他涎着脸道:“怎么样小九,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去跟姑父说情,临时换一个童女献祭给山神。”

    小九虽然容颜青涩、衣着寒酸,却并无一般农家女的卑微怯懦,闻言淡淡的道:“多谢七哥好意,但既然抽中了我,我便该按照规矩献祭给山神,别的再也休提。”

    关七碰了个大钉子,脸上露出爱之深恨之切的表情,嘿嘿冷笑道:“好,你自己不要性命,那谁也救不了你——不对,这外乡人说他要对付山神,嘿……那你们两个亲近亲近吧,少爷有事不奉陪了。”

    他大概是想着眼不见为净,抬腿便悻悻的出了房门,门外早有十名手持棍棒的村民轮流守候,在他看来倒不怕霄霆肋插双翅、趁机拐跑小九。

    小九听闻霄霆要对付山神,也颇有些意外,怔了怔方细声道:“大哥是外乡人,犯不着管庄子里的闲事,还是早些上路,莫要以身犯险吧。”

    霄霆听她谈吐不俗,心中略生好感,便温和的道:“小九姑娘不必担心我,这件事情我管定了,倒是你小小年纪,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山神?”

    小九轻轻一叹道:“大哥是想问我怕不怕死吧?我自小在棺材铺里长大,见过的死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所以说实话并不怎么怕死。爹早就跟我说过,死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睡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小姑娘说话时自有一派从容不迫的气度,尤其还未及笄便已看淡生死,更让她散发出一种清冷高峻的独特气质,霄霆也总算略微明白关七为何会对她如此着迷了。

    不过既然付出了耽搁行程的代价,霄霆便不容无功而返,于是一正色道:“小九姑娘虽然不怕死,但若不将那山神诛杀,今后还不知要有多少像你一样的童女为其所害,这等惨事我绝不能让它发生。”

    小九好像有些难以理解,秀目眨了眨道:“山神也是为了保一方平安啊,而且听爹说山神跟关老爷生得一模一样,多半就是关老爷显圣,咱们凡人怎么敢跟关老爷作对,冒犯神灵可要遭天打雷劈的。”

    霄霆暗自扶额,看这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模样,料想她虽然气质不凡,见识却难脱短浅,无奈只得解释道:“若真是保一方平安的神祇,必定不会残害乡民,所以那绝非关王显圣,而恰恰是万恶魔孽。”

    小九低头思索片刻,似懂非懂的道:“大哥的意思是残害乡民就是魔孽,不是真正的山神?”

    霄霆郑重点头道:“不错,人命大于天,即便是神也无权随意剥夺。”

    小九咬了咬嘴唇,期期艾艾的道:“我看大哥背着大刀,那你杀过人吗?”

    霄霆不意她有此一问,顿了顿才道:“杀过,但我杀人是为止杀,一切罪责由我承担。”

    小九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苍白的小脸上忽然泛起两朵红晕,低垂螓首羞涩的道:“明白了,先前是我太糊涂,大哥你说得对,一定要把那个害人的假山神除掉。”

    霄霆见她初露少女情怀,莞尔之余欣慰的道:“那今晚我暗中保护你去会那山神,你只须记住不要慌张,尽量多与那山神说话,套取他的出身来历,这样一来我对他所知越多,对付起来便越有把握。”

    小九连连点头,之后却又难为情的道:“到底怎么套取出身来历呢,我该说什么话,大哥能教我么?”

    霄霆自然不会推辞,所幸小九心思灵巧,只一个时辰便已学得有模有样,连霄霆都不禁心生赞叹。

    又细心嘱咐了小九几句,霄霆才退出周木匠的棺材铺,又找了几名村民询问当日山神降旨的细节。

    不过各人所说的情形都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于穿着是明光甲还是连环甲、虎头战靴还是龙鳞战靴罢了。

    霄霆几番探究不得要领,更对那行藏诡秘的无头将军生出几分忌惮,沉思中忽然瞥见还被绑在磨上的周木匠,想到此人毕竟是小九的父亲,便走近过去想攀谈几句。

    负责看管周木匠的两名村民显然都得了关七的吩咐,立刻举起棍棒严阵以待,其中一名村民还煞有介事的吆喝道:“喂!那个外乡人你止步,别想趁机放跑这厮。”

    霄霆想到这些村民为保自己的性命,强迫别人家的闺女献祭于山神,心中不由得便生出几分厌恶。

    可他毕竟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停下脚步,提高声音道:“周大哥请放心,我保证小九姑娘今晚无恙。”

    周木匠早由村民的闲聊中得知了来龙去脉,此刻直是感恩涕零的道:“多谢大侠相救小九,我们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她要出事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今晚千万拜托大侠,之后我倾家荡产报答大侠厚恩。”

    霄霆连道不敢,接着又难掩激赏的道:“小九姑娘天资聪颖,更加气度非凡,周大哥有女如此实在令人欣羡。”

    周木匠脸上露出骄傲之色,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小九真是个好闺女,平时又会干活又会照顾人,这庄子里没人不夸她。就是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娶她过门,只要她能嫁个好人家,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这位说话间目光灼灼的打量着霄霆,当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爱。

    霄霆心下有谱,却是哭笑不得,只能含糊的道:“不错,小九姑娘的确不宜埋没在穷乡僻壤,周大哥若有机缘还是另谋出路的好。”

    周木匠扫了眼看管他的两名村民,分明不忿的道:“大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姓周的在庄上好歹也住了二十年,到头来还是被他们姓关的当外人。哼!树挪死,人挪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那两名村民面面相觑,多少都露出几分愧色。

    霄霆则想起他独对十几人围殴的勇猛,当下却是暗道虎父无犬女,小九若是习武必定不弱须眉。

    周木匠却好像还没死心,又意态殷殷的道:“大侠你不知道,小九不但能干,心眼儿还特别好,前几天专门去祭奠过那三个喂了山神的女孩子。唉……真是可怜,小九回来也哭成一团,心疼死我了。”

    霄霆同感恻然,随即面现冷峻的道:“山神既然已经化作厉鬼,便该往阴曹地府报到,所以不管他究竟有头没头,今晚过后我必定让他完纳劫数。”

    周木匠一挑大拇指,纵声豪笑道:“大侠好气概!先前的确是我姓周的怂了,满以为那厄运不会落在我家小九头上,结果真出了事只能任人宰割。”

    “哼!——经过这事我也看得明白,管他什么神神鬼鬼的,该出手时就出手,怕死不是英雄好汉!”

    霄霆听他一番豪言壮语,也不禁心潮澎湃,真想立刻对上那无头将军,径以镇魔长刀收下此魔性命。

第0014章 绝灭其三

    傍晚时分空中乌云密布,进而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关七看天色已黑,害怕误了献祭的时辰,便提前召集人手往周木匠的棺材铺而去,霄霆自然也跟着一同前往。

    敲了两下房门应声而开,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只见小九换了一身花布衣裤,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花布绣鞋,细密的头发显然精心打理过,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淡淡涂抹了胭脂,看起来尤见楚楚动人之姿。

    关七看得两眼发直,一时竟颇有些后悔从中作梗,害得这小美人真要去喂山神。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干笑着道:“唷~小九你这打扮得新嫁娘也似,敢情今晚是想跟山神拜堂成亲吗?”

    小九没理他,眼帘低垂的道:“时间到了是吗,那咱们这就走吧。”

    众人见她如此镇定,也不禁衷心佩服,于是免了惯常的捆绑押运,只由关七带着十名村民护送她前往后山,而霄霆则暗中紧紧跟随。

    约摸走了四五里山路,便来到大关山上的乱葬岗,乱葬岗中央是一座方圆近十丈的巨大坟包,传说是由最初建立村庄的关羽亲兵所堆,其中埋葬了他们死难的同袍。

    坟前石碑上的字迹历经千余年风吹雨打,早已经剥蚀殆尽,只隐约能看到“关王”字样。于是村民为图方便,径将这坟包叫做关王坟,至于关羽真正的坟墓在何方,恐怕也只有当时的曹公阿瞒知晓了。

    关七取出灯烛祭品置于关王坟前,又带着十名村民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扯着嗓子叫道:“启禀山神老爷,童女小九已经送到,恭请您老笑纳,祈求您老言而有信,千万别伤大伙儿的性命哟。”

    说罢站起身来,取出麻绳将小九牢牢捆在石碑之上,上下打量间难掩惋惜的道:“小九啊,别怪哥哥心狠,今天牺牲你一个,却能保住全村几百口人的性命,你也算功德无量,一定能往生极乐世界。”

    他这厢说得一套一套的,小九却恍若未闻,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关七自觉面上无光,想了想又叫到:“山神老爷法力无边,谁敢跟您老作对都是死路一条,哪怕一时侥幸得手,也逃不了天打雷劈。”

    霄霆此刻正隐身在左近的树丛之中,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忍不住鼻中沉哼一声。

    关七又四下里瞅了瞅,这才带着那十名村民扬长而去。小九等他们都去得远了,这才抬起头来,眸子里现出一丝犹疑,嘴唇翕张片刻方低低的道:“大哥……你在吗?”

    霄霆微一迟疑,凝聚内力一线传音道:“小九姑娘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小九登时神情一舒,却又好奇的道:“大哥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霄霆不好解释,便含糊的道:“小九姑娘记住先前我吩咐你的就是,眼下还请噤声,以免打草惊蛇。”

    小九唔了一声,脸上却禁不住露出委屈之色,霄霆则勉强硬起心肠,只是仔细观察周遭环境,思谋待会儿该如何应对那可能出现的无头将军。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雨也越下越大,小九身上的衣履逐渐被雨水浸透,秋风刮过更冷得牙齿打颤。

    只不过这小姑娘颇识大体,心中牢牢记着霄霆先前的吩咐,却是强自忍耐着不曾多说一个字。

    霄霆身受天佛涅槃**加持,双目夜间犹能视物,见状也自颇为感动,于是又传音道:“小九姑娘冷吗,是否要我帮你祛寒?”

    小九精神一振,连忙摇头道:“不冷,大哥你别出来,当心打草惊蛇。”

    她这厢学得倒快,霄霆却愈发心软如绵,轻轻一叹道:“是我疏忽了,当时该让你多穿件衣裳。”

    小九的脸色本来便显苍白,这时更冷得煞白如纸,闻言却忽然现出几丝红晕,期期艾艾的道:“大哥,我这身衣裳……你觉得漂不漂亮?”

    她毕竟只是个农家女,霄霆也知道这已是她能拿出的最好装扮,于是违心的道:“嗯,漂亮。”

    小九难掩欣喜之色,垂下螓首细声道:“那就好了,娘当年去世前给我做的这身衣裳,我一直都舍不得穿,今天……今天大哥说漂亮,我真的很欢喜,谢谢大哥。”

    霄霆听她提到亡母,也不禁触动伤怀,失神片刻方哑声道:“我娘从没给我做过衣裳,只是教我读书习字,以后好中状元做大官,只可惜天意弄人,我终究不曾走上那条路。”

    小九心思灵巧,面现羞涩的道:“嗯……那大哥你一定是大户人家,你娘也是大家闺秀,手底下有人干那些杂活,自己便一心相夫教子了。”

    霄霆为之默然,小九不见他应答,又期期艾艾的道:“不过我娘自己也不识字,还是爹小时候念过私塾,后来教我读了千字文。对了大哥,你家在什么地方,爹娘都还好吗?”

    霄霆身躯微震,终是低沉的道:“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

    小九轻啊一声,难掩惶然的道:“大哥……真对不住,我不该乱问的。”

    霄霆缓缓摇头道:“无妨,倒是你爹对你爱护有加,小九姑娘将来可得用心尽孝才是。”

    小九的脸唰的红了,难为情的道:“爹老是口没遮拦的,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啦。”

    霄霆先是一怔,随即便已了然,想那大关庄不过弹丸之地,村民之间尤其爱串闲话,看来是他跟周木匠的那番对谈辗转传到了小九耳中,愈发触动了她的少女情怀。

    正在思忖该如何劝解之际,小九却又轻叹道:“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万一今天晚上我就死了,爹一个人孤苦伶仃,还有谁能照顾他?”

    霄霆暗自一滞,便即正声道:“小九姑娘切莫悲观,今晚只要有我在此,便不许那无头将军伤你半根汗毛。”

    小九身躯轻颤,蹙眉幽幽的道:“大哥……我原先觉得死也不过就那么一回事,可现在……现在不知为什么,我真的不想死。大哥,我……我真没用,我怕一遇上那个假山神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万一探问不到他的出身来历怎么办?”

    霄霆略一沉吟便道:“小九姑娘,《妙色王求法偈》中有言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可知这是何意?”

    小九边听边记,完了却茫然的道:“大哥……我不太懂,是不是说一个人总会死,甚至比早上的露水都脆弱?”

    霄霆微一颔首,赞许的道:“不错,一切因缘际会都是无常,为此忧愁惊怖实属不智。”

    小九似懂非懂的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所以一切因缘际会都来自爱吗?”

    霄霆淡淡的道:“是人世间的小爱,好比亲情、友情、恋情,乃至贪恋权位、钱财、美色,统统都在此列。”

    小九咬了咬嘴唇,喃喃自语道:“小爱……我明白了,那什么样的爱才能叫大爱呢?”

    霄霆温然道:“‘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大爱便是摈弃小爱,以广大胸怀平视众生,为众生奉献一切。”

    小九眨了眨眼,迟疑着道:“那……那大哥你是小爱还是大爱?”

    霄霆苦笑道:“唯有佛陀才能真正大爱众生,我不过一名凡夫俗子,又岂能勘破红尘迷障?最多也只是秉持公心,多求些奉献罢了。”

    小九松了口气,抿嘴轻笑道:“那大哥是小爱掺杂大爱了,其实我也一样,我只想为大哥奉献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霄霆心头一震,小九也自觉失言,嫩脸飞红间紧紧闭上双眼,只余芳心鹿撞而已。

第0015章 绝灭其四

    霄霆自知死期在即,此刻见小九羞不可抑,又怎敢再稍加撩拨,心念电转间故作轻松的道:“即便是掺杂了小爱,但只要心中有大爱,便不会再那么恐惧死亡,所以小九姑娘你还像刚才那样害怕吗?”

    小九定了定神,仍是红着脸道:“好像……是没那么害怕了,但我想着……最好还是别跟大哥分开。”

    霄霆不禁莞尔,小九也吐舌一笑,本来是凄风苦雨、冷夜荒坟,此刻却只觉心心相印,暖意融融。

    蓦地霄霆灵觉触动,连忙向小九传音道:“那无头将军似乎来了,小九姑娘千万噤声。”

    小九吃了一惊,立刻双唇紧抿,满心忐忑间忽觉脚下地面轻微颤动,似乎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向这边走近过来。

    她此刻被绑在石碑之上,自然看不到身后的情形,霄霆却是双眼大睁,牢牢盯视着声音传来之处。

    三丈开外便可劈杀老牛的无头将军,大关庄人人谈之色变的恐怖山神,终于即将现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时夜空之中阴云密布,不时还响起一两个闷雷,白花花的闪电也显得鬼气森森。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密林之中不断有宿鸟惊飞,叽叽喳喳的怪声好像万千冤魂嘶鸣,叫得人满心烦恶、冷汗涔涔。

    小九虽然竭力镇定,却仍是被吓得牙齿格格打颤。不一刻赫见密林中缓步走出一条巨影,观其身高果然足有丈余,长手长脚且体型阔大,每一足沉步动都震得地面发颤,好像闷雷敲击在人心房上一般。

    身上着一副黑漆漆的明光铠,血红色的袢甲丝绦五股拧成,两幅征裙密排青铜铆钉,内衬皂罗袍,足蹬龙鳞战靴,腰悬三尺长剑,手握一口丈二关刀,两肩中央唯见脖颈孤立,果然并无那颗六阳魁首。

    霄霆虽也曾多次想象过无头将军的形貌,但乍见之下心中仍是震撼不已,凡人身高过丈已属凤毛麟角,何况这凶物脖颈上还没有头颅,难道他当真是来自幽冥不成?

    其实他跟关羽相像者无非是手中兵器再加上同遭斩首罢了,但大关庄家家户户供奉关公像,自然而然先入为主,竟把这幽冥凶物与绝代武圣相提并论,倘若关羽泉下有知,也定要被这些不肖后人气煞。

    思忖间无头将军已来至关王坟前,看到脸色苍白的小九,喉中嗬嗬低笑道:“不错,今次的祭品灵气上佳,实乃本将之福。”

    或许是因为并非宣之于口,他的声音异常干涩僵硬,笑起来愈发嘶哑诡异。

    小九虽然竭力镇定,却仍是语声颤抖的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无头将军甚觉意外,毕竟先前送来那三名童女一见他便心胆俱丧、便溺齐流,连根手指都动不得,更遑论出口质问于他了。

    愕然只是一瞬,随即便听无头将军沉声道:“本将是神,是大关山的山神,你不知道吗?”

    小九不住的给自己打气,咬紧牙关反驳道:“不对,神绝不会像你这么坏,你要不是厉鬼,就肯定是恶人。”

    无头将军略一沉默,颇见玩味的道:“哦?那小丫头猜猜看,本将究竟是厉鬼还是恶人?”

    小九蹙着眉尖想了想,缓缓点头道:“你白天不敢出来,多半是厉鬼。”

    无头将军嘿嘿笑道:“好,小丫头果然聪明,那本将便是厉鬼吧。”

    小九却忽然又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道:“也不对,即便真是厉鬼,也只会追杀害死他的人,像你这样伤害无辜,连厉鬼都不如。”

    无头将军登时一滞,蓦地沉喝道:“小丫头找死!本将也是你这等蝼蚁能评判的?”

    他这下因为恼火,情绪稍稍失控,声音也略有不同。霄霆心中一动,暗赞小九聪明,看来这无头将军果然另有底细。

    小九同样胆气一壮,针锋相对的道:“你说我是蝼蚁,我一个人的确打不过你,可要是有千千万万的蝼蚁聚合起来,你又能打得过么?”

    霄霆闻言更加心中喝彩,无头将军却冷笑道:“蝼蚁就是蝼蚁,只会汲汲营营,要聚合起来纯属痴人说梦,否则你又怎会被捆在这里?”

    小九神情一黯,但随即又倔强的道:“你说得没错,但蝼蚁要被欺压狠了,肯定也会聚合起来,不信你就等着看。”

    无头将军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道:“你这小丫头有意思,难不成是孙猴子变的?”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却凝聚心神,仔细探查周遭环境。霄霆心知肚明,愈发放缓呼吸,径与自然融合为一。

    无头将军探查无果,喉中咳声道:“罢了,看来是本将多心了,小丫头准备好献祭了吗?”

    小九心里怦怦直跳,按着霄霆的嘱咐道:“你为什么非要童女不可?我这次肯定要死了,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无头将军哂然道:“死得不明不白才好,反正要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知道恁多作甚?”

    小九咬了咬嘴唇,执拗的道:“你这么大的本事,欺负我一个女孩子也就罢了,可连为什么欺负都不敢说,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无头将军大大一滞,恼羞成怒的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给你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不成?哼!本将便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男儿汉?”

    说话间大手一伸,抓住小九的衣襟一扯,花布衣衫立刻被扯开一条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肚兜。

    小九惊啊一声,脸上瞬间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无限羞惧之下尖叫道:“不要!你……你干嘛?!”

    无头将军邪笑着道:“干嘛?小丫头还不懂是吗?哈……那本将今晚便教教你,什么叫做男欢女爱、采阴补阳。”

    小九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原来是……淫贼,你……不得好死!”

    无头将军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小丫头不识抬举,本将就算要淫,又岂会看上你们这穷乡僻壤的庸脂俗粉?先前被谷老邪打了一掌,伤势竟然一直难愈,害得本将只能就近采补这等货色,晦气。”

    他那后半句话说得极低,想来是郁闷之下发的牢骚,霄霆听罢却是心头一凛,所谓“谷老邪”想必是御武荒神谷君航,日前魔教与八荒御武火拼,此人既然伤在谷君航手里,那他的身份岂非昭然若揭?

    心中既有定见,霄霆又担忧小九安危,便自隐身之地一跃而出,振声雄喝道:“魔孽!还不上前受死!”

    无头将军大吃一惊,阔大的身躯迟滞了一下才转过来,难掩骇异的道:“你!——你是何人?”

    霄霆冷厉的道:“万恶魔孽,我便是收你性命之人!”

    无头将军躯体略微前倾,忽然惊咦一声道:“对了,你莫不是‘神意’说的地藏浮屠的贼秃?”

    霄霆更加笃定,鼻中冷哼道:“看来你的确是魔教教徒,藏头缩尾已无必要,痛快报上名来吧。”

    无头将军此刻已经勉强镇定心神,闻言洒然一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贼秃,本将不去找你的麻烦,你倒来坏本将的好事?哈……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神教创教十二神王在内——‘绝灭’是也。”

    霄霆微颔首道:“能在御武荒神掌下逃得性命,我料你也身份不低,今日正好剪除魔教羽翼。”

    无头将军——绝灭魔王嘿嘿冷笑道:“贼秃忒也愚顽,你若趁我欲仙欲死之时下手,岂不是手到擒来?”

    霄霆知道他在试探自己是否关心小九,便故意淡然道:“污秽之事不堪入目,我宁愿领教你的高招。”

    绝灭魔王提起大关刀,满含倨傲的道:“那么贼秃听真,我有一刀在手,绝断性命,灭杀神魂。”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834/ 第一时间欣赏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 作者:昆仑怨所写的《罪锋镇魔行》为转载作品,罪锋镇魔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罪锋镇魔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罪锋镇魔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罪锋镇魔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罪锋镇魔行介绍:
欢迎有意讨论作品的读者加入镇魔世界武侠群,地址参见《后记·感谢篇》末尾。一名绝代侠客,为诛祸世魔王,甘受天佛涅槃**,燃烧命火换得七日无敌。手握镇魔神锋,赦免杀生之罪,斩妖伏邪勇往直前,断罪之途惟愿圣行无悔。最终决战,佛魔对立,真相揭晓之刻,恍若九霄惊雷,却道吾心所向,何处才是归途?罪锋镇魔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罪锋镇魔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