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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昆仑怨     罪锋镇魔行txt下载     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58章 北邙山巅

    听罢濮阳氏的来历,飘渺声音沉吟着道:“原来如此,虽然一时得逞,但终究养虎遗患,阳旭此举并不高明。”

    濮阳尚点头道:“执令料事如神,业火红城之所以覆灭,的确与‘影仆’脱不了干系。”

    “虽然‘影仆’行事隐秘,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影仆’得势之后,行为逐渐嚣张跋扈,终于被反对阳旭的其他支系捉到蛛丝马迹,此后定计顺藤摸瓜,成功将‘影仆’的首领濮阳钧捕获。”

    “濮阳钧对阳旭忠心耿耿,任凭四名阳氏支系的首脑如何威逼利诱,自始至终未曾吐露与阳旭的关系,四名首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一时之间又奈何他不得。”

    “最后还是一名首脑的姬妾献上妙计,一番欲拒还迎之下,纵放濮阳钧脱出生天,亡命途中又施展狐媚手段,终于使得这位‘影仆’首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阳旭得知濮阳钧被抓,本来已经布好因应之策,孰料濮阳钧平安归来,让他惊诧之余反而生出猜忌之心,此后或明或暗多次打压,甚至有意罢黜其首领之职。”

    “那名姬妾趁机煽风点火,引动濮阳钧重拾灭族之恨,如此一来主仆之间的裂痕愈深,只不过因为形格势禁,表面上都不曾发作罢了。”

    “一年之后那名姬妾诞下一女,其时正值荧惑守心,所以此女取名‘荧惑’。当时阳旭已经决心剪除濮阳钧,于是颁下法旨,命他偕妻女入宫,同受爵禄封赏。”

    “濮阳钧看出祸在眉睫,亲情羁绊之下,终于倒戈相向,由那名姬妾引荐,与四名支系首脑连成一气,利用入宫觐见的机会暴起发难,欲图一举剿灭阳旭一系。”

    “阳旭虽然推测濮阳钧不肯束手待毙,却未曾想到他会与平生死敌联手反叛,如此一来攻守互易,战局很快转为胶着,进而演变为一场席卷红城内外的大内乱。”

    “内乱持续一日一夜,阳旭眼见大势已去,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引爆诛天魔火,一举将圣城焚毁。大火延烧三日有余,红城精英损伤殆尽,曾经煊赫无比的大朔国教,从此风流云散,唯余残垣断壁。”

    “大朔以教治国,教灭则国亦不国,中土大梁朝趁机发兵攻打,顺利将大朔并入版图。唉……‘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古人诚不欺我。”

    濮阳尚这一番话说罢,满面都是感慨之色。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轻轻一叹道:“祸起萧墙,向来最难防备,比如你濮阳先生,今日便是有意牺牲连老先生,此刻他多半已经遭了岳啸川的毒手吧。”

    濮阳尚略显尴尬,低头轻咳一声道:“执令明鉴,连八方此人老迈昏聩,又兼首鼠两端,本来便不堪重用,今日他若是死得其所,也算为我教大业稍做贡献了。”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但愿濮阳先生计谋得授,免得连老先生白白牺牲。”

    濮阳尚神色一整,自信满满的道:“执令尽管放心,岳啸川早已命星晦暗,今日在劫难逃,唯有死路一条。”

    清晨早露犹浓,天色略显阴沉,巍峨北邙山巅,但见一名老者佝偻兀立,凝神监视着上山的道路。

    此老穿一身黄褐色袍褂,银发苍髯足见年纪衰老,腰间悬着一只奇形石鼓,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正在连八方身旁一尺,合抱粗的树干上,赫然绑着一名绿衣少女,但见她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将大半张脸都遮蔽不见,娇躯蜷缩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死过去。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山道上终于现出一条久违的人影,连八方先是精神一振,随即目光中透出惧意,脚下不着痕迹的微退半步,将左手放在那绿衣少女的头顶上。

    来人并无丝毫迟疑,大踏步走上峰来,觑目间对场中局势了然于胸,接着只听他沉哼一声道:“连老怪,想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为何行事越来越不长进,连掳人为质这等下作手段,你都能使得出来?”

    连八方吞了一口吐沫,面皮紧绷的道:“岳啸川,不必对老夫冷嘲热讽,老夫如今众叛亲离,手里只剩这一张救命王牌,你想取老夫的性命并不困难,但最好先有鱼死网破的觉悟。”

    来人听罢眉峰一轩,神色之中尽显威凌雄踞,正是“刀魔”岳啸川。

    连八方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咬牙厉喝道:“想动手是吗?哼!老夫只须掌力一吐,这鬼丫头立刻魂归阴曹,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岳啸川冷目睥睨,足见蔑视之意,片刻方淡淡的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楚楚?”

    连八方心下稍定,干咳一声道:“一命换一命,只要你不再追杀老夫,老夫便将这鬼丫头还给你。”

    岳啸川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想让我不再追杀你,纯粹是白日做梦,今日你不伤害楚楚也还罢了,倘若伤了她半根汗毛,我必定让你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连八方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兀自不甘的道:“你……你这小子别太张狂,老夫岂是真的怕了你!哼……你跟这鬼丫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恐怕早已睡了一张床,老夫绝不相信,你会罔顾她的性命。”

    岳啸川心下暗怒,面上却半分不露,反而更见沉冷的道:“人之立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取你性命乃是大义,相信楚楚能够理解我。”

    连八方登时一滞,又急又怒的道:“放屁!放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苍生大义,什么大公无私,都是那些伪君子自欺欺人,胡乱编造的幌子罢了!岳啸川,你年纪轻轻,可别这么不知轻重!”

    岳啸川双臂环抱,居高临下的道:“连老怪呀连老怪,地冥魔族是何等性情,别人即便不知,难道你也不知?我既然打定主意取你性命,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你拿楚楚来威胁我又有何用?”

    连八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你……什么地冥魔族,老夫听不懂!”

    岳啸川冷笑道:“当日我与叶行歌在拔仙顶密谈,便是你藏在左近偷听吧?哼……既然知道这等秘辛,还想让我放过你吗?”

    连八方心头剧震,愈发颤抖着道:“你……你若敢杀老夫,自然有人出面揭穿你的身份,到时候你难免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岳啸川沉哼一声,满面嘲讽的道:“哦?原来这便是你的杀手锏?”

    连八方正待答话,面前倏见一道刺目亮光闪过,一时之间晃得他睁不开眼。

    情知岳啸川已经出手,满心骇惧之下,还是保命的意愿占了上风,连八方急忙摘下石鼓,然后双手捧起,全力迎向那道亮光。

    这一下是连八方毕生功力之所聚,自忖必能挡住岳啸川的攻势,然而甫一出手,他便觉出事有蹊跷。

    方才岳啸川明明双臂环抱,怎能瞬间出刀攻来,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或者已经修成以气御剑之术?

    心头震骇未解,陡觉一道劲风当胸劈至,连八方的招式早已用老,此时哪还有余力因应?

    霎那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连八方胸前肋骨齐断,惨叫声中摔出丈许之遥,这才跌落在地,当场闭气晕死过去。

    原来岳啸川方才故意双臂环抱,让连八方掉以轻心,自己则觑准阳光照射的方向,忽然侧过身来,以琢玉魔刀将强光反射到这魔头面前。

    连八方不明就里、仓促出招,岳啸川则是有备而来、后发制人,此消彼长之下虚实互易,饶是“毒手鼓魔”能为不弱,这一掌仍是消受不起,就此落得大败亏输。

第0359章 在劫难逃

    虽然成功一招制敌,但岳啸川背后仍是冷汗涔涔,万幸方才推断不错,连八方果然十分惜命,否则此老若是恶向胆边生,当真来个玉石俱焚,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心中暗呼侥幸,岳啸川径自俯下身去,随手扯断缚在绿衣少女身上的绳索,撩开秀发打眼一扫,正是义妹孙楚楚,只不过她的脸色十分憔悴,此际兀自昏迷未醒。

    岳啸川察觉孙楚楚呼吸微弱,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遭到毒害,正待将连八方抓来拷问,耳边忽听焦急的呼唤传来道:“啸哥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

    岳啸川登时一愕,因为这赫然是孙楚楚的声音,但孙楚楚正在他的身边,为何声音是从山下传来?

    脑海中恍似一道电光闪过,岳啸川的身体早已紧绷,此时倏见孙楚楚纤掌疾出,猛击向他的心口要害!

    岳啸川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转念间暴喝一声,迎着孙楚楚的攻势沉掌封出。万幸他方才有所警醒,否则绝难及时因应,必定要吃大亏。

    正在双掌将触未触之际,但见孙楚楚的泪水夺眶而出,凄然呼叫道:“岳兄啊!”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不亚于天雷殛顶,岳啸川禁不住头晕目眩,万没料到这名“孙楚楚”居然是苏琬珺假扮!

    一直心怀倾慕之人,竟对自己痛下杀手,岳啸川霎时只觉心如刀绞,怎能将这全力一掌打在她的身上?

    无奈此时变招已经不及,岳啸川索性把心一横,生生将澎湃掌力尽数还纳己身!

    如此中途撤招,相当于在全无防备之下直接攻击自己,至阳至刚的掌力过处,岳啸川的右臂登时骨断筋折,五脏六腑也遭到巨震,气血狂涌之下,险些晕死过去。

    但危机还没有结束,“孙楚楚”的掌力接踵而至,她这一掌至阴至柔,绵密掌劲透骨冰髓,出掌更无半分容情,分明要置岳啸川于死地。

    岳啸川再中这一掌,便如甫经烈火淬炼,又陡然浸入雪水,饶是他体质特异,也绝对承受不起。身体好似断线风筝一般平平抛出,半空中仰头喷出一道血箭,一片血雨飞洒之中,将胸襟染作深红之色!

    神智昏乱之际,只听一声满含惊怖的尖叫传入耳中,随即整个人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岳啸川勉力抬眼望去,原来抱住他的人容貌异常熟悉,正是另一个孙楚楚!

    看清岳啸川喷出的血液色呈紫黑,分明已经五脏破裂,即便大罗金仙都难施救,这名孙楚楚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泪水狂涌之际,嘶声恸呼道:“啸哥哥!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啊!”

    岳啸川见对方真情流露,知道这名孙楚楚绝非假冒,心头升起一阵暖意,竭力压下翻腾的气血,语声喑哑的道:“楚楚……我今后……没法……照顾你啦,你回……苗疆……你师父……身边去吧……”

    孙楚楚泪眼迷蒙,痛泣失声的道:“不!我不要回去!我一定要帮啸哥哥报仇!啸哥哥你跟我说,刚才是这个女魔头打伤你的吗?”

    岳啸川凝视着对面的“孙楚楚”,神色之中一片温柔,缓缓摇头道:“不必了,死在……苏姑娘手里,我其实……心甘情愿……”

    孙楚楚吃了一惊,难掩悲愤的道:“啸哥哥你说什么!这个假扮我的女魔头,怎么会是苏姐姐?她名叫芙蓉姑娘,已经活了快一百岁了!”

    岳啸川身处弥留之际,听罢不由得心头剧震,只见对面的“孙楚楚”并无丝毫哀戚之色,双目中还射出满含兴奋和贪婪的光芒,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急欲扑在他身上大快朵颐。

    眼见身份被当场拆穿,“孙楚楚”索性不再装作,媚眼斜乜间咯咯娇笑道:“大胡子小哥,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那一刀,险些要了奴家的性命,这次可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岳啸川终于忆起此人是谁,只觉既是荒谬又是悲凉,堂堂“刀魔”英雄一世,最后却为一点痴心折在这女魔头手里,此时悔恨还有何用?

    “孙楚楚”——芙蓉姑娘见岳啸川神情灰败,得意之余又向孙楚楚道:“小妹妹的狐媚手段不差,竟能哄得沈小哥带你私奔,可惜你毕竟来迟一步,只能帮大胡子小哥收敛送终了。”

    孙楚楚闻言恨得几欲咬碎银牙,此时忽听一声断喝传来道:“孙姑娘快走,点子挡不住了!”

    喝声中陡闻衣袂破风,数道人影先后冲上北邙山巅,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显然互相之间仍在争斗不休。

    这几人身法极快,芙蓉姑娘本想格杀岳啸川和孙楚楚,但此刻局势生变,她倒不敢再贸然行动。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敢情来人分成两伙,一伙是四名年轻修者,另一伙只有孤单一人。

    那孤单一人白衣飘飘、形貌俊朗,手中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正与四名修者斗得不分伯仲。

    四名修者也非易与之辈,进退之间法度严谨,相互配合更显默契,堪称稳立不败之地。

    芙蓉姑娘认得四名修者正是昆仑派的端阳子、赤阳子、靖阳子和瑞阳子,而那孤单一人也不陌生,赫然是之前私自救走孙楚楚的沈寒星。

    昆仑派四人自然留意到孙楚楚等人,激战中只听端阳子沉喝道:“五仙教的小妖女果然在这儿,各位师弟勠力同心,先擒下这位沈朋友,再将小妖女捉拿归案。”

    昆仑派四人各有惊人艺业傍身,即便换做单打独斗,也未必敌不住沈寒星。

    但正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敌,沈寒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昆仑派四人却不肯轻易杀伤性命,如此双方才斗了个不胜不败。

    瑞阳子的修为在四人之中出类拔萃,所以尤其显得闲庭信步,此时只见他眼珠一转,语带调侃的道:“老四啊老四,今天你真是有福了,不但如愿见着小妖女,还一见便是两个呢~”

    靖阳子呸了一声,恼怒中又露出几分惊诧之色。这边岳啸川同样双眉紧锁,低声向孙楚楚道:“这班臭道士怎么又来纠缠你的出身,那名姓沈的朋友又是何人?”

    孙楚楚见岳啸川的脸色略有好转,虽然深知他的伤势万难疗复,但心中还是存了模糊的希望,当下急忙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将七八颗灵丹尽数倾在掌心,然后一股脑喂岳啸川服下。

    芙蓉姑娘冷眼旁观,忍不住嘲讽道:“小妹妹这悬丝续命丹得来不易,何苦浪费在死人身上?”

    孙楚楚内心凄苦,先狠狠瞪了芙蓉姑娘一眼,这才转向岳啸川道:“啸哥哥快运功催化药力,我的事情稍后再说。”

    岳啸川略一沉吟,终是双目微合,勉强驱动真气运行,须臾只见他的顶心冒出丝丝白气,脸色也渐渐转为红润。

    芙蓉姑娘原本不信岳啸川还能起死回生,但这时眼见情形有异,她蓦地心中一动,不由得暗叫糟糕。

    传说地冥皇脉的九窍心血功参造化,无论是怎样的重伤,服下之后都能痊复如初。

    当日古峰山药居前那一战,芙蓉姑娘亲眼见到岳啸川自刺心口,之后本已濒死的苏琬珺便逆天还阳,所以这里面的关窍,岂非一点即透?

    岳啸川身为地冥魔族,连八方更担保只要将他杀死,便能得到九窍心血,由此更加印证了他的身份。

    如今岳啸川濒临死关,难道他已经使用了九窍心血,否则以他的伤势,怎么可能还有余力运功疗伤?

    芙蓉姑娘此次出山,正是为了夺取九窍心血,治愈纠缠数十年的功体缺陷。

    倘若任由岳啸川借助九窍心血,顺利恢复致命伤势,这番谋算岂不都要化作梦幻泡影?

第0360章 英雄挽歌

    思前想后打定主意,芙蓉姑娘瞬间恶向胆边生,眼见昆仑派四人与沈寒星激战正酣,断无余暇分心旁顾,她暗中聚起十成功力,一言不发的陡然欺近,纤纤玉掌带起一阵刺骨阴风,猛击向岳啸川胸前。

    孙楚楚既关切身边岳啸川的伤势,又悬心场中沈寒星的安危,着实有些神思不属。

    芙蓉姑娘这招全无征兆,等到孙楚楚觉察之际,掌力已然攻到切近,两人的修为又相差太多,孙楚楚哪还来得及因应?

    正在孙楚楚满含惊恐的尖叫声中,倏见岳啸川左掌一抬,堪堪迎上芙蓉姑娘这索命一掌。

    芙蓉姑娘脸上尽显狰狞之色,掌下猛提三分余劲,势要一举击毙岳啸川。

    不及霎眼间双掌交击,陡闻惊天霹雳炸响,接着声声巨爆入耳,连整座山峰都摇晃起来。

    狂躁的气浪之中,但见一片飞沙走石,满眼火光冲天,场中激战的五人都被汹涌气浪掀飞,各自脚下踉跄不已。

    端阳子本来修为略逊,这时不免首当其冲,被一篷爆起的飞石击中头面,当场血溅三尺,俯身仆倒在地。

    靖阳子的手臂被飞石击中,长剑当啷一声坠落尘埃,同时脸上痛得变颜变色。

    芙蓉姑娘轻功不弱,一面飞身闪避,一面气急败坏的尖叫道:“宫无忌!你这背信弃义的老贼,居然提前引爆天雷地火!你不得好死!”

    话音方落,震天狂笑穿过硝烟传来,半空中只闻一个粗犷声音道:“蓉儿小姐,咱们两人的缘分尽了,你已经活了将近一百年,别再贪得无厌,安心投胎去吧。”

    芙蓉姑娘神情癫狂,纵声惨呼道:“老宫!你还不曾见过我的真实容貌,怎么舍得害死我?!”

    粗犷声音哈哈大笑道:“有什么舍不得,老而不死的一副臭皮囊,真以为我稀罕吗?”

    说话间瑞阳子和沈寒星也分别受伤,沈寒星的左脸被飞石击中,伤痕深可见骨,瑞阳子则被一块巨石砸倒,整个人都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芙蓉姑娘虽然身法高妙,但漫天雷火砂石的包围之下,她毕竟没法全身而退,一个闪避不及,左边胫骨被飞石击断,尖叫声中一跤跌倒。

    切削如壁的高峰之上,“碧眼神枭”宫无忌兀自纵声大笑,此时但见他神采飞扬,双目呈现异样的碧绿色彩,掌指翻飞之间,道道乌光射出,随即引发声声巨爆。

    看着一个个眼中钉、肉中刺纷纷倒落尘埃,宫无忌快活得有如身在云端,一双散发凶光的恶瞳戾气横生,浑似煞神降世,令人望而生畏。

    忽然间眉头一皱,宫无忌笑声顿止,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还没等他解开这个疑问,便听一声无限凄厉的哀呼传来道:“啸哥哥!”

    不错!岳啸川在哪里?!

    心头莫名震骇之际,宫无忌眼前倏见匹练般刀光一闪。

    难以置信的人,不可思议的刀,交织出最为惊艳的一招!

    岳啸川悬空一击,琢玉魔刀穿心而过,随即两条人影一同坠落。

    宫无忌自知无幸,临死之际奋起余力,一掌猛击向岳啸川胸前。

    岳啸川并未避让,琢玉魔刀顺势上撩,绝世锋芒立刻斩断宫无忌的脖颈。

    眨眼间两人同时落地,但见一蓬血雨挥洒,宫无忌的头颅冲天飞起,他的身体则轰然引爆,正是业火红城与敌偕亡的绝技——吸雷**!

    无与伦比的剧烈冲击之中,唯见岳啸川如山挺立,左手高举琢玉魔刀,刀锋上赫然挑着宫无忌犹未瞑目的头颅,凛然雄姿直如天神降临。

    宫无忌既然授首,爆炸声逐渐止歇,场中刺鼻硝烟弥散,满目狼藉之中,忽见孙楚楚从一堆断木下面钻出来,一边跌跌撞撞的冲向岳啸川,一边放声哭叫道:“啸哥哥!啸哥哥啊!”

    空中响起闷雷,细雨点点落下,好似苍天鸣泣。

    烟尘火光慢慢消散,昆仑派四人相扶相偕,顺着呜咽声寻觅而来,定睛处不由得震骇于心,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岳啸川遍身浴血,犹自散发倨立,掌中托着宫无忌的头颅,好像一座沉凛的雕像,令人不敢逼视。

    孙楚楚哭倒在岳啸川身旁,手中捧着琢玉魔刀,兀自呜咽不止。

    眼见昆仑派四人走近,岳啸川终于口唇微动,对着赤阳子说了一句什么。

    赤阳子神情复杂,片刻方喟然道:“岳少侠尽管放心,只要孙姑娘今后并无恶行,我等担保不会再为难她。”

    岳啸川面现欣慰之色,当下运起最后一丝力气,将宫无忌的头颅抛向赤阳子。

    赤阳子探手接住头颅,轻轻吁了口气,余下端阳子等人则心下恻然,一齐抱拳为礼。

    岳啸川最后的心愿已了,随着功体彻底崩毁,勉强压制在体内的暴烈之气瞬间释放。只见他的身躯猛然一晃,霎那间竟有数百条血箭四散激射而出,伴着孙楚楚的恸声哀呼,推金山倒玉柱般仰身跌倒。

    惊天巨爆终临尾声,幕后的策划者负手而立,脸上不见丝毫喜色,目光中反而一片空洞,好似神游物外的模样。

    此时只闻飘渺声音不疾不徐的道:“濮阳先生可是有何疑虑,不妨说与本座一同参详。”

    濮阳尚肩头微动,陡见一道寒光由他掌中激射而出,径直没入虚空之中。

    寒光尽头所指之处,倏闻凛然清叱入耳,一条超凡峻拔的白色人影凭空闪现,手握一支尺八莹白玉箫,步踏虚空潇洒旋身下落。

    白色人影现身同时,赫见濮阳尚双眼一闭,整个人像被抽去了全身筋骨,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而正在濮阳尚原本立身之处,一条身着明黄衫裙的女子身影渐渐由虚转实,绝世神容仙姿,恍似九天玄女。

    白衣男子双足踏落尘埃,冷目睥睨之际,缓缓点头道:“借体移灵之术,贱人你又长进了。”

    黄衫女子面沉似水,语声清冷的道:“教皇有令,诛灭叛徒一名。”

    白衣男子仰天一笑道:“教皇?是你的兄长还是情人?叛徒?你自问有这样的能为吗?”

    黄衫女子并未答话,只是皓腕轻扬,同样的寒光射落之处,只闻一声叹笑传来道:“哦?连我也被发现了吗?”

    白衣男子抬眼望去,但见一名紫袍男子出现在清池之中,诧异之下眉峰一轩道:“很好,原来你也不甘寂寞,我如今应该称你为‘七绝天尊’,还是……叛徒?”

    紫袍男子踏波而来,微微一笑道:“一名昔日的叛徒,一名今时的叛徒,教皇有令,诛灭叛徒一名。”

    白衣男子傲然挺立,鼻中轻哂道:“一名确凿的叛徒,一名构陷的叛徒,教皇有令,诛灭叛徒一名。”

    黄衫女子再度扬起纤手,神秘寒光吞吐之间,但闻清冷声音幽幽的道:“教皇有令,诛灭叛徒一名。”

    大浪淘沙,怒海翻腾,本为人中龙凤的一对爱侣,此刻赫见苏琬珺龙渊神剑在手,森寒剑锋遥遥指向樊飞的胸膛,脸上的神色好像已经完全冻结,竟然不见丝毫感情波动。

    对面的樊飞青衫磊落,气态超凡绝俗,双目凝视之际,温然劝慰道:“琬珺,你们师徒的谋划,必定难以得逞,此刻回头尚且为时未晚,切莫执迷不悟下去了。”

    苏琬珺依旧无语,隐在背后的左手缓缓探出——纤长秀美的手掌紧握金色刀柄,小臂上那道血痕依旧触目惊心,但更加令人满怀痛惜的,是那早已断折而血迹凝结的臂肘。

    樊飞大大一滞,无限愤懑之下,嗓音沙哑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便是你最后的答案?”

    苏琬珺神情冷漠,刀剑并举同时,唯闻决绝一语道:“杀我,前路你尚可独行,否则,葬仙礁便是终点。”

第0361章 祈禳祛病

    “三月尽是头白日,与春老别更依依。凭莺为向杨花道,绊惹春风莫放归。”——《柳絮》【唐·白居易】

    西南滇黔一境,自秦代始为中原王朝统辖。然而此地山高道险、瘴疠丛生,又兼民风悍勇,向来多有地方豪强划疆而治,如大汉之哀牢、三国之孟获、盛唐之南诏、两宋之大理,均为此类之数。

    及至本朝太祖定鼎中原,于紫禁城穹宇殿设下盛宴,犒赏十七名开国元勋,封斩蛟将军方良玉为苗王,统领西南道全境一应军政事务。

    方良玉本为前朝云南行省丽江路治下的一名土司,因不服朝廷暴政揭竿而起,创立巫月神教统御麾下军民。其后率众归降本朝太祖,积功升至斩蛟将军,封王之后更加权倾西南,世袭罔替,永镇滇黔。

    今岁距离太祖开国已逾百年,帝国西南仍为方氏后人经营,除去巫月神教因为上达王廷而地位超卓,尚有许多大小教派星罗棋布,其中不乏教派崇信者甚众,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一派欣欣向荣。

    暮春三月,昆明苗王府的校场中央,此刻但见七座法台高高矗立,摆成北斗七星之状。

    台上排设金漆香案,供奉瓜果水肴、炉筒灯烛,以及符箓圭牌、章表简册,还有铙、镲、铃、铛、螺等一应乐器。

    七座法台之上各有一位玄门修者,正自手持桃木剑,一面步踏罡斗,一面低声祝祷。

    其中天枢主位上的修者年约四旬,身着金丝银线的朱红法袍,桃木剑顶端燃烧一叠符咒,沉肃庄严的嗓音宏声颂道:

    “至心皈命礼:太极宫中,全真天上。擅回生之妙术,阐大道之荟华。幼号神通,长多奇迹。羡门广成之誉,睿赏非虚。齐梁隋唐之朝,年华莫测。”

    “峸峰谢表,书墨迹之无痕。肘后天机,入龙宫而启秘。谕该三教,方著千金。洵药境之医王,实玄宗之领仙。大悲大愿,至妙至神。降龙伏虎,护国救民,灵感孙大真人,慈悲救世天尊。”

    这是一篇赞扬唐代国医孙思邈的《药王宝诰》,中年修者颂罢,运剑凌空一劈,已成灰烬的符咒脱离剑身粘附,尽数落入他面前的一只金盘中,金盘里面盛满清水,皆是取自玉树琼花的甘露。

    此时其他六位年轻修者异口同声的颂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颂罢这一篇《净心神咒》,六位年轻修者左持镇魂铃,右舞桃木剑,旋转挪移之间,铃响剑啸自成妙律,恍惚中似有真神显圣,以无上天威镇服邪祟。

    蓦地中年修者咄的一声清叱,六位年轻修者同时停步,随后跌足盘膝坐定,各自手拈法诀默默祝祷。

    中年修者剑指北辰,纳天地灵气于剑锋之上,接着嗤的一剑插入金盘,以符水将灵气融解。

    一场消灾祛病的祈禳仪式临近尾声,只见中年修者同样振衣端坐,领着六位年轻修者一同颂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净天地神咒》余音不绝,诵声由近及远,响彻整座校场,围观众人莫不受其感染,乃至纷纷屈膝下拜,诚心感念北极真武荡魔大帝。

    须臾七位修者祝祷礼毕,各自步下法台,中年修者面色庄重,手中捧着盛放祛病符水的金盘。

    一名王府侍从双膝跪地接过金盘,之后一位衣饰华贵,相貌尤其俊雅的青年走近过来,浅笑间欠身施礼道:“多谢太玄道长为父王祈福,此番得到真武大帝护佑,父王的病势定能有所好转。”

    中年修者——太玄道长拱手还礼道:“王爷沉痾难起,贫道此来只是略尽绵薄,能否起效还须仰赖天意。”

    华衣青年微颔首道:“这一点晚生醒得,父王昏迷不醒已过旬月,期间延请名医无数,都无法确诊父王所患何疾。唉……父王正当盛年,无由疾病缠身,想来定是晚生德行有亏,这才连累了父王啊。”

    说罢华衣青年眼眶泛红,颇见愧悔之色,太玄道长冷眼旁观,缓缓点头道:“世子仁义纯孝,王府上下有目共睹,大可不必如此自贬。而今法事既毕,贫道须得尽快返回武当山,禀告家师晟光真人。”

    华衣青年正是当代苗王方沉宗之子,也即苗王世子方莫归,闻言一正色道:“晟光真人一片关怀,晚生代替父王郑重谢过,今日天色已晚,太玄道长不妨再盘桓半日,容晚生稍尽地主之谊。”

    太玄道长略一踟蹰,终是点头道:“也罢,那贫道师徒叨扰了。”

    方莫归连忙道:“哪里哪里,后院早已备好客房,请各位道长安心入住。明日启程之时,敝府尚有薄礼相赠,请太玄道长代为笑纳。”

    太玄道长知道这是贵人所赐,实在不好推辞,只得施礼谢过。

    当下方莫归便命两名婢女领路,七位修者跟着进入后院,径直前往客房。

    武当派这一轮序的辈分取“太虚清平”四字,六位年轻修者都是虚字辈,走在最后那位修者神情讷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全然不似其他师兄弟那般左顾右盼,难掩兴奋之色。

    道号虚函的一位修者心生促狭,故意向最后那位修者悄声道:“虚空,刚刚右边那名婢女,回过头来冲你一笑,你怎么不搭理人家?”

    最后那位修者——虚空略略回神,先下意识的瞄了一眼,这才摇摇头道:“师兄别乱开玩笑,王府规矩何其森严,仆婢行事皆有法度,怎么可能对我这其貌不扬的小道士示好?”

    虚函见唬不住虚空,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又压低声音道:“师弟这便孤陋寡闻了,苗疆风俗跟咱们中原大有不同,尤其是女孩子,行事开放得很,古人云苗女多情,此之谓也~”

第0362章 垂髫仙童

    耳听虚函言之凿凿,虚空不免将信将疑,偏巧右边那婢女正好螓首微转,嫣然一笑道:“各位道长请这边走,此地唤作落泉小筑,环境向来最为清幽,正合各位道长安心休养。”

    这婢女年方二九,正值青春年华,此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娇柔情态委实令人如沐春风。

    六位年轻修者禁不住心跳加速,脸上都透出些许红晕,虚空同样如醉醇醪,对那苗女多情之论更加信了几分。

    唯有太玄道长不为所动,仍是一派淡然的道:“有劳了,贫道师徒自行安排住宿即可,请姑娘回禀世子无须挂心。”

    那婢女点点头道:“世子爷吩咐小婢,一切都要依从道长,那小婢暂时不打搅了。小婢名叫碧荷,这位是金苹姐姐,各位道长若有任何需要,可以差遣内中仆役报知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心安排。”

    太玄道长颔首示意知晓,碧荷和金苹两人又福了一福,这才转身翩然而去。

    师徒七人就此下榻于落泉小筑,少时金苹带人携来佳肴,众人一同用过午饭,之后各自回房休整不提。

    太玄道长午间惯于打坐运功,但今日他还未曾入定,便听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早已对座下弟子十分熟稔,太玄道长不必睁眼,便知来者是谁,索性咳声道:“虚空,何事禀报?”

    门外果然传来虚空的声音道:“启禀师尊,弟子心存疑惑,恳请师尊开导。”

    太玄道长心下有谱,无奈轻叹道:“罢了,进来回话。”

    虚空依言推门进入,太玄道长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跟着和蔼的道:“有何疑惑,但说无妨。”

    虚空早已不吐不快,于是开门见山的道:“敢问师尊,今日本派大行法事,于王爷的病情是否真有效果?”

    太玄道长并未意外,只是淡淡的道:“玄门道法,自有妙用,诸神护佑,心诚则灵。”

    虚空登时一滞,忍不住抗声道:“那以师尊之见,这玄门道法可曾有过拯救病患的先例?”

    太玄道长略一沉默,隐见不豫的道:“虚空,拯救病患是郎中的职责,我等既然投身玄门,理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以尽心修持为根本。否则若都似你这般,一味痴迷岐黄小技,日后如何能成大器?”

    虚空挠了挠头,苦笑着道:“师尊,如今四海升平,武林中魔消道长,所谓斩妖除魔,未免有些虚无缥缈。何况……何况弟子于玄修武道都缺少慧根,日后要成大器,只怕难如登天,所以倒不如……”

    太玄道长脸色一沉,皱起眉头道:“荒唐,教祖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世间魔孽何其多也,岂是表象升平所能掩盖?至于玄修武道,为师坚信你会有所作为,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虚空见太玄道长发怒,终究不敢顶撞,只能硬着头皮道:“师尊教训的是,不过弟子还想请您出面说服世子,允许弟子对王爷的病情稍作诊治,若是有所帮助,自然皆大欢喜。”

    太玄道长早料到虚空在打这个主意,当即沉声道:“不准,掌教真人只命我等为王爷祈禳消灾,其他均与本派无关,休要横生枝节。”

    虚空闻言大为沮丧,太玄道长不待他辩解,已经闭上双眼,不容置疑的道:“为师还要运功,你回房休息去吧,明日启程返回本派。”

    虚空看看无法,只好起身告退,怏怏的走出门来,一时之间不愿回房休息,只在院中信步闲游,暗中思谋对策,如何才能为苗王诊治。

    这座落泉小筑确如碧荷所说,环境极其清幽,院内曲槛长窗丹碧相映,亭榭水石错落参差,别见江南园艺风雅自然之趣。

    时值季春三月,满院茶花盛开,阵阵异香扑鼻,虚空徜徉其中,委实心旷神怡。

    沿着水流漫步而行,虚空不禁心生感慨,这权贵之家的确不凡,身处边陲异境,仍能造出这等精致园林。

    只可惜满院茶花艳则艳矣,但雍容微逊牡丹,优雅略输玉兰,正似苗女多情稍差汉女婉约一般。

    胡思乱想间穿过一座假山,眼前忽然出现一张宜喜宜嗔的粉嫩俏面,端的是娇而不邪,秀而不媚,明艳慧妩,灵气逼人。

    倘若这女子的年龄再大上十岁,只怕虚空便要目眩神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过眼见对方是个垂髫小童,虚空略一怔忡便回过神来,再看她所着衣履莫不精美华贵,多半是王府中的娇儿贵戚,心念电转间拱手为礼道:“见过这位仙童,不知仙童高名上姓,与王爷如何称呼?”

    “仙童”见虚空毫不怯场,似乎有些意外,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两下,跟着奶声奶气的道:“你便是中原来的道士?今天帮爷爷消灾祈福来着?”

    声音虽然稚嫩,却是字正腔圆。虚空听罢登时了然,听说方莫归膝下有一独女,看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自知对方年纪虽幼,可绝对得罪不起,虚空再次施礼道:“贫道虚空,来自中原武当派,见过郡主殿下。”

    “仙童”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免礼,本郡主只是没见过中原道士,所以特地来看一下。”

    虚空环顾左右,面现讶异的道:“殿下是独自过来的吗,为何不见仆婢跟从?”

    “仙童”似是一滞,低声咕哝着道:“本郡主又不是囚犯,哪用他们成天跟着,小道士给我听好,不许泄露本郡主的行踪,否则有你好看。”

    这位郡主殿下满含威胁的小脸一绷,看起来倒也颇具气势。虚空暗自好笑,当下整整颜色道:“贫道谨遵殿下谕旨,决不多嘴多舌。”

    “仙童”十分满意,微颔首道:“那多谢小道士啦,记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虚空点头称是,接着又听“仙童”轻咳一声道:“听说你们作了一上午法事,中间又唱又跳又烧纸的,八成玄武大神也听到了,那我爷爷是不是很快便能醒过来?”

    虚空暗自擦把冷汗,硬着头皮道:“这个……玄门道法,自有妙用,诸神护佑,心诚则灵,世子一片孝心,相信王爷很快便会醒来。”

第0363章 五仙恋红

    似乎察觉虚空意在搪塞,“仙童”蓦地沉声道:“你在骗我,看来中原道士也不中用,根本治不好爷爷的病,你老实说是不是这样?”

    虚空不意对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精乖,瞠目结舌间浑不知该如何分辩。

    “仙童”见状更加笃定,忍不住眼圈一红,幽幽的道:“算了,我天天祈求女娲大神都没用,玄武大神应该也差不多,唉……”

    虚空心生同情,挠着头期期艾艾的道:“殿下切莫灰心丧气,神灵之事毕竟幽邃难明,但若有名医为王爷诊治,或许便能峰回路转。”

    “仙童”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这还用你说么?府里的医官,教里的巫医,还有你们中原的郎中,谁都瞧不出爷爷患的是什么病,这条路根本行不通,还是得祈求神明。”

    虚空心中一动,趁机试探着道:“话不能这么说,郎中的本领参差不齐,一个郎中诊不出来,不代表所有郎中都诊不出来。殿下若是信得过贫道,可否领贫道去为王爷稍作诊治,贫道一定尽力而为。”

    虚空这厢满腔热望,只道这位郡主殿下是上天所派,来成就他为苗王施诊的心愿。

    孰料“仙童”听罢颇见犹疑,一双明眸紧盯着虚空道:“小道士还会诊病?那你自己去跟父王说啊,干嘛偏要找我?”

    虚空听得一滞,无奈苦笑道:“家师行事法度严谨,不许贫道多生枝节,所以贫道不敢违命毛遂自荐。”

    “仙童”点了点头,了然的道:“原来是这样,我爹也总是不许这不许那的,真是烦死人了。”

    虚空有意讨好“仙童”,随声附和道:“烦的确有一点,所以我也经常背着师尊自行其是,只要不被他当场抓包,便算万事大吉了。”

    “仙童”嘻的一笑,眉飞色舞的道:“是呀是呀,他们大人那么忙,哪有心思每时每刻管着咱们,像我这次不正是偷偷溜出来的么?”

    这位郡主殿下毕竟还是小孩儿心性,再加上虚空曲意逢迎,两人很快便聊得熟络。

    不知不觉已到后晌,只听“仙童”娇笑着道:“你这小道士有点意思,我先前听你自报家门,法号是叫‘空虚’吧?”

    虚空啼笑皆非,只好耐心解释道:“是‘虚空’,不是‘空虚’,而且那也不叫法号,法号是佛门中人用的,我们玄门中人叫道号。”

    “仙童”脸上一红,吐舌羞笑道:“好啦,虚空道长对不对?本郡主名叫‘悦奴’,你也别老是殿下殿下的,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好。”

    虚空哪敢轻易冒犯,仍是恭恭敬敬的道:“多谢殿下抬爱,贫道愧不敢当,贫道只想为王爷诊治一番,不知殿下可否帮忙疏通疏通?”

    “仙童”——方悦奴白了虚空一眼,面现无奈的道:“不是我不帮你的忙,只是这些天我也见不着爷爷,爹担心爷爷的病情恶化,派了好多侍卫严密保护,除非有他的谕令,否则谁都不许进去探视。”

    虚空被方悦奴一句话噎得目瞪口呆,所幸方悦奴及时补充道:“不过你可以去西市口揭榜文,开始还有不少人自告奋勇,可惜都是没本事的庸医。后来爹也恼了,乱棍打出去几个,便没人敢揭榜了。”

    虚空不禁苦笑道:“那还是算了,世子认得我,到时候再告诉师父,我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方悦奴眼珠一转,兴冲冲的道:“你可以易容呀,我认得一个会易容的侍卫,再换一身衣服便没问题啦。”

    虚空不意方悦奴如此热心,暗忖这倒是条路子,于是躬身施礼道:“那多谢殿下襄助了,我实在感激不尽。”

    方悦奴抿嘴轻笑道:“先别急着谢,你要也是个庸医,到时候肯定被乱棍打出去,嘻……”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在方悦奴的掩护下,改头换面的虚空终于到达西市口,此刻只见他儒服纶巾、大袖飘飘,俨然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路上惹来不少热切目光,着实让他窘迫之余又生出几分自得。

    西市口台阶高搭,上面是一座痕迹斑驳的公告墙壁,只不过这时所有画影图形都被中央的一张绣金榜文盖过了风头。

    榜文左右分立八名王府亲兵,不远处排设桌案,后面坐着一位面相精明的中年书吏。

    虚空打眼觑得分明,只见金榜上以汉藏两种文字分别写道:“苗王府谕:今王上偶染微恙,特此寻募能人异士诊疗,有令王上痊愈者,赏金千两,食邑百户,授从五品奉训大夫,暄德六年二月十八。”

    西南道毗邻青藏境,藏文虽然不及汉文流行,但所识者着实不少,虚空则只认得汉文而已。他对封官赏金毫不在意,只想借机一展长才,也让太玄道长知道,岐黄之术并非小技。

    心中主意已定,虚空抖擞精神,便要上前揭下榜文。

    孰料正在此时,忽见一名红衣女子排众而出,轻轻盈盈的走上前去,向那书吏欠身施礼道:“敢问官爷,小女子可否承接榜文,为苗王殿下诊病?”

    这女子一身寻常本地装束,头戴一顶六角银冠,颈挂一副银龙项圈,双耳悬垂月牙银饰,腕上是一对镂花银镯。红衣鲜艳如火,乌发亮泽如墨,虽然肤色微黑,却不掩姿容秀丽,约摸十**岁的模样。

    虚空这下可傻了眼,那书吏似乎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间干咳一声道:“姑娘事先可要想清楚了,为王上诊病绝非儿戏,若是恶意打搅王上休养,必定要让你吃一顿皮肉大刑。”

    红衣女子微笑道:“官爷尽管放心,小女子名叫古恋红,来自无量山五仙教,听闻苗王殿下卧病,这才向家师请命,专程前来诊治。”

    那书吏闻言轻啊一声,神色之中立见恭谨,敢情五仙教近年风头极盛,属下教众与日俱增,尤以医术和毒术闻名,倘若古恋红的确来自五仙教,那可真是怠慢不得。

    当下便见那书吏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五仙教的古姑娘,不过兹事体大,本官轻忽不得,所以可否请古姑娘出示凭信,以便本官查验勘合?”

第0364章 争榜行医

    古恋红点点头道:“自当如此,官爷请看。”

    说罢古恋红自腰间革囊中取出一枚令牌,双手捧着递给那书吏。

    原来巫月神教统御西南,境内教派都受其节制,承接令牌以为凭信,五仙教自然也不例外。

    那书吏仔细勘验过,总算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将令牌递回道:“凭信无误,但规矩不可废,请古姑娘来此签押文书,倘若你无法医治王上,甘愿领受任何惩罚。”

    古恋红略一沉吟,终是慨然道:“可以,有劳官爷指点。”

    那书吏自然轻车熟路,少顷古恋红签罢文书,又亲手揭下榜文,之后由两名亲兵护送,动身前往苗王府。

    眼看即将到手的榜文被旁人揭去,虚空毕竟心有不甘,咬牙间终是把心一横,挺身上前道:“这位古姑娘且慢,在下有一事相求。”

    古恋红见状一愕,那两名亲兵则长矛一架,其中一名横眉立目的道:“哪儿来的刁民,苗王府的客人都敢拦,你找死吗?”

    虚空赶紧施礼道:“两位军爷息怒,在下只想跟古姑娘说句话——古姑娘容秉,在下也有意为苗王殿下诊病,所以可否请姑娘将榜文让给在下?”

    古恋红眉头一皱,不以为然的道:“这位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既然揭了榜文,哪有随便相让的道理?何况小女子十分自信,必定能医好苗王殿下,公子不必再为此挂怀,转去料理其他事务才是正经。”

    这话分明是让虚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虚空听罢大大一滞,转念间讷讷的道:“古姑娘此言差矣,苗王殿下缠绵病榻已久,多少良医都无能诊治。你毕竟年纪轻轻,单凭一人之力,恐怕济不得事。”

    古恋红秀眉一挑,愈发哂然道:“是么?公子说小女子年纪轻轻,那你已经七老八十了不成?呵……总之不劳公子杞人忧天,为苗王殿下诊病,小女子一人足矣。”

    虚空本想自荐与古恋红同行,孰料话还没说出口,便已经被她提前堵死,正在满心郁闷之际,又听先前出言呵斥那士兵道:“你这刁民还不让开,敢情是在故意找茬?哼!信不信我们抓你去蹲大狱?”

    虚空万般无奈,忍气吞声的道:“罢了,古姑娘不肯让在下跟随,想必是担心在下分了你的功劳,在下保证不跟你抢功,只想为苗王殿下诊治而已。”

    古恋红脸色一沉,语带轻蔑的道:“你们汉人有句古话,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来便是公子这般了,今日多言无益,公子好自为之。”

    虚空见古恋红油盐不进,头痛之余蓦地灵机一动,煞有介事的道:“古姑娘有所不知,先前便有不少妄人揭了榜文,却又无能医治苗王殿下,结果被当众剥下衣裤,打得屁股开花,简直惨不忍睹啊。”

    古恋红不禁晕生双颊,羞恼交集的道:“那又如何?我既然签了文书,便是早有觉悟,不必你来饶舌。”

    虚空叹口气道:“不是在下饶舌,毕竟世事难料,万一古姑娘不慎失手,也被当众——啧……”

    古恋红闻言愈发着恼,咬牙厉斥道:“下流!我的事情与你何干?你要再敢多说半句废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虚空忽然展颜一笑,满面殷勤的道:“总之为防万一,古姑娘不妨收在下作个小跟班,任何惩罚都由在下领受。至于稍后为苗王殿下诊病之时,是否允许在下从旁协助,但凭姑娘裁决。”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虚空易容之后,相貌颇为出众,古恋红是个正当妙龄的怀春少女,一时之间芳心悸动,定了定神才轻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接近苗王殿下,究竟有何企图?”

    那书吏因为榜文已揭,早已准备返回王府复命,但古恋红和虚空争执不下,他只好作壁上观,此刻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动,跟着咳声道:“不错,那年轻相公姓甚名谁,究竟是何来历,速速报知本官。”

    虚空早有腹案,便即拱手为礼道:“不劳官爷动问,在下姓胡名翼空,荆楚道襄樊人士,祖上乃是宫中太医,自幼精研岐黄之术。此次在下游历至贵境,唯有一片诚心医治苗王殿下,断无丝毫异志。”

    这番话并非随意敷衍,而是虚空的真实家世,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他才被迫遁入玄门。

    那书吏久居官场,眼光何其毒也,暗暗点头之余,径向古恋红道:“古姑娘意下如何,是否答应带上这位相公?”

    为了如愿帮苗王诊病,虚空索性抛下脸面,陪着笑不住打躬作揖,只差跪地山呼万岁。

    古恋红抿了抿唇,终是翻翻白眼道:“一味纠缠徒然遭人笑话,你要跟便跟着,但不许给我惹事,听清楚没有?”

    虚空如释重负,连连点头道:“清楚清楚,古姑娘只当在下是个挂件,在下保证决不乱说乱动。”

    古恋红心下暗笑,面上却半分不露,径自当先行去。虚空紧随其后,不一刻便返回苗王府。

    方莫归听闻事隔多日有人揭榜,着实颇为意外,但听得是五仙教来人,顿时面露喜色,便即安排往会客厅接见。

    古恋红和虚空各自见礼,恭恭敬敬的报上姓名,虚空担心方莫归听出他的声音,说话时声调故意低沉了三分。

    万幸方莫归近日诸事缠身,并未将虚空这小道士兼小跟班放在心上,这一关倒是过得轻松。

    脸上带着温煦的微笑,只听方莫归和蔼的道:“古姑娘远道而来,本殿深感盛情,不知令师的病情有否好转?”

    古恋红腼腆的道:“承蒙世子殿下关心,家师近日仍然卧病在床,但精神已经见好了。”

    方莫归面现欣喜的道:“如此便好,前次敝府派人前往无量山,请令师前来诊治,不料令师也身染重疾,这才未能成行。今日古姑娘衔命而来,想必已得令师面授机宜,父王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古恋红赧然道:“世子殿下谬赞了,小女子年轻识浅,医术还不到家,只能说是尽力而为,咳——听闻王爷卧病已久,不如这便让小女子为他诊治?”

第0365章 苗王沉眠

    方莫归不禁莞尔道:“古姑娘急人所难,本殿十分欣赏,但你初来乍到,一身风尘未洗,还是先休息一阵,等用过饭再诊治也不迟。”

    古恋红闻言心生踟蹰,虚空则暗叫苦也,毕竟若是当真拖到晚饭时分,一众同门见他失踪,难保不会生出事端,对他而言可大大不妙。

    于是不等古恋红答话,虚空已经抢先道:“多谢世子殿下款待,但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们古姑娘一定不想耽搁,所以尽快动手诊治才是正经啊。”

    古恋红不着痕迹的白了虚空一眼,终是点头附和道:“小胡说得对,接风洗尘都只是俗礼,身为医者理应以病患为上,恳请世子殿下体谅。”

    方莫归微颔首道:“既然古姑娘如此坚持,本殿倒也不好勉强,那两位便随本殿来吧。”

    古恋红和虚空起身谢过,方莫归带了随从,一行人穿廊过府,径直前往苗王养病之处。

    苗王府禁卫森严,路上但见兵士林立,个个盔明甲亮,长枪短刀熠熠生光,委实雄武非常。

    虚空暗暗咂舌,想起方悦奴先前说过,她在府中都难得自由,更对这豪门望族生出敬畏之心。

    须臾来到一处别院,愈发见到五步一兵,十步一将,把一座两层阁楼守得严严实实。

    为首将官参见过方莫归,其余随从都留在阁楼外面,只有方莫归带着古恋红和虚空上了二楼。

    楼上的陈设极为简单,角落里摆着一张大床,床边帐幔垂落,桌上还放着一盅参汤。

    见到方莫归上楼,一位宫装美妇带着两名婢女上前见礼,这美妇生得眉目如画,容貌与方悦奴极为肖似,想来两人应该是母女。

    果然只见方莫归双手扶起那美妇,语带感激的道:“烦劳爱妃照顾父王了,这两位朋友来自无量山五仙教,特地上门为父王诊病。”

    那美妇嗯了一声,落落大方的道:“见过两位义士,世子诸事繁忙,便由妾身代为照顾王爷。”

    古恋红和虚空郑重参见过世子妃,然后由他们夫妻二人伴着来到床前,两名婢女小心翼翼的打起黄罗帐幔,虚空终于如愿见到卧病已久的苗王方沉宗。

    这位封疆大吏年近知命,或许是因为日常操劳,两鬓已经生出白发。他的面相极其英武,一部钢髯根根如戟,即便此刻昏迷不醒,仍旧显得不怒自威。

    虚空仔细观瞧,只见方沉宗脸肌饱满,面色红润,呼吸轻缓平稳,看上去像在熟睡似的。

    若非此地乃是王府,方莫归绝不可能拿生父开玩笑,虚空真要怀疑苗王患病纯属讹传了。

    本想上前为方沉宗切脉问诊,但想到自己眼下只是跟班,虚空只能强忍百爪挠心,眼巴巴看着古恋红独自近前。

    古恋红道声有僭,低头对着方沉宗的耳鼻四窍观察了片刻,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珠。

    一番查看并无异常,古恋红又请世子妃扳开方沉宗的口唇,以银匙在口中探究了一番,之后拿起方沉宗的双手,依次察看十指,再由指端缓缓摸索至手腕,跟着埋首在他胸前细听心跳,神态颇见专注。

    虚空早听闻苗医诊病与汉医不同,此刻眼见古恋红并非以切脉为主,倒也不以为异。

    古恋红一番诊治下来,直落得双眉紧锁,偏头苦思之际,眼中隐现焦虑,显然遇上极大的难题,一时之间全无头绪。

    方莫归和世子妃本来满怀希冀,见状禁不住有些失望,两人悄悄对视一眼,还是世子妃柔声细语的道:“古姑娘若是暂难定论,不如先往客舍稍作盘桓,王爷眼下状况尚好,明日继续诊治也无不可。”

    古恋红暗生局促,抬眼讷讷的道:“敢问世子妃,王爷这病是何时发作,可有任何征兆?”

    世子妃沉吟着道:“王爷自上月初十晚间睡下,第二日便没再醒转,当日他起居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征兆。”

    古恋红心下苦笑,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女子方才为王爷诊治,他全身似乎没有任何病灶,一切动静体征全属正常,无非是这些时日多以珍奇药物进补,所以气血略显亢奋,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世子妃赧然道:“多谢古姑娘提点,只因王爷无法照常饮食,妾身担心他身子虚弱,才多以补品煲煮送服,总之妾身今后一定注意,请古姑娘放心。”

    古恋红自觉面上无光,正待借机告退,此时忽听虚空咳声道:“启禀世子殿下,古姑娘毕竟是女儿家,天生身体娇弱,舟车劳顿之下,难免有些精神不济,在下可否斗胆自荐,替她为王爷诊治一番?”

    方莫归闻言颇觉意外,目光中流露出询问之意,古恋红脸上发烧,心道死马不妨当作活马医,于是深施一礼道:“世子殿下见谅,我这小跟班虽然不识礼数,医术却有独到之处,请殿下准许他一试。”

    方莫归不好拒绝,只得道声有劳,虚空强抑激动,施礼过后走上前去,径直捞起方沉宗的右臂,两指搭在他的腕脉上,然后闭上眼睛,细细诊断病因。

    约摸只过了半炷香的时光,但古恋红觉得好像有半天那样漫长,正在后悔不该让虚空出乖露丑,便见他自袖中拈出一根银针,向着方沉宗的心口插落。

    古恋红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冲上前去阻止,此时赫见方莫归和世子妃掌出如电,分别按住虚空两边的肩膀。

    虚空全身酸麻,银针当场掉落在地,惊愕之下脱口叫道:“世子殿下这是为何,在下……”

    方莫归径直打断道:“好个胆大包天之徒,竟敢在本殿面前行刺父王,究竟是何人指使?”

    虚空暗呼冤枉,不由得苦笑道:“世子殿下误会了,在下只想为王爷下针,以便确诊病源,哪是什么行刺?”

    方莫归和世子妃对视一眼,将信将疑的道:“本殿确实有所耳闻,中原医道有针灸之术,但心脏要害何其精密,岂能容你随意为之?”

    虚空登时一滞,无奈叹口气道:“是在下冒失了,不过世子殿下容秉,只要允准在下稍加验证,在下张口便能道破王爷此病的来历。”

第0366章 九彩耀甲

    虚空一句豪言出口,方莫归夫妻二人又惊又喜,只听方莫归急切的道:“胡先生此话当真?不知父王究竟身染何疾?”

    虚空摇头苦笑道:“世子和世子妃可否先放开在下,在下保证绝不会伤害王爷。”

    方莫归夫妻二人略一迟疑,终是一齐收回手掌,世子妃玉颊微红,欠身施礼道:“事关王爷安危,我等难免情急,万请胡先生勿怪。”

    虚空心忖世子妃看似娇柔,武功却着实不弱,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先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膀,随后才听虚空道:“世子妃言重了,在下岂敢怪罪,但在下方才说过,得在王爷心口下针才能确诊,恳请两位允准。”

    方莫归露出为难之色,世子妃心中有数,轻咳一声道:“胡先生有何见解但说无妨,咱们先参详一番,至于在王爷心口下针之事,等准备万全再说也不迟。”

    虚空知道方莫归夫妻二人为阅历所限,对针灸之术仍然心存犹疑。但他明日便要启程返回武当,哪还等得及准备万全?

    古恋红看出虚空处境尴尬,心念电转间试探着道:“小胡,你是否也觉出王爷心脏之中别有异动,似乎藏着活物?”

    方莫归夫妻二人闻言双双色变,同时把目光投向虚空,虚空暗赞古恋红精明,当下点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在下还得仔细勘验才敢定论。”

    方莫归听罢愈发骇异,眉头紧皱的道:“竟有此事?古姑娘方才为何不提?”

    古恋红难掩局促的道:“世子殿下千万恕罪,小女子平生从未见过这等异症,再加上王爷身份特殊,所以实在不敢妄言。”

    世子妃轻轻拉了拉方莫归的衣袖,柔声劝慰道:“世子稍安勿躁,古姑娘也无须自责,事情既然有了眉目,总归可喜可贺,只是胡先生说要下针,妾身仍然觉得不妥。”

    古恋红知道世子妃还是放心不下,于是郑重施礼道:“世子殿下和世子妃容秉,敝教豢养了一只九彩耀甲,擅能追踪诸般虫蛊,所以可否请两位允准,令它接触王爷贵体,凭其行止来判定病源所在?”

    方莫归和世子妃面面相觑,还是方莫归沉吟着道:“古姑娘所说的这只九彩耀甲,不知本身可有毒性,是否会不利于父王?”

    古恋红一正色道:“世子殿下放心,此物并无毒性,只是性喜逐食虫蛊,倘若王爷心脏之中确有异物,它定会寻求破体而入。但小女子对它了如指掌,定能及时阻止它伤害王爷,如此便可两全其美。”

    虚空听罢不由得暗自嘀咕,心忖这法子未必强过自己下针,孰料方莫归略一踟蹰,终是缓缓点头道:“古姑娘此法可行,谅它区区一只虫豸,即便古姑娘一时疏忽,我们夫妻二人也足以防止它为害。”

    古恋红松了口气,满含感激的道:“多谢世子殿下信任,小女子必定不辱使命。”

    虚空见方莫归主意已定,只得起身让出位置,古恋红跟着走近过来,径自怀中取出一只熟铜管,小心的旋开前端铜帽。

    熟铜管中登时传来一阵爬搔声,随即露出一对分叉的钳夹,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只色彩斑斓的甲虫出现在古恋红的掌心里。

    这只甲虫长约寸许,体型窄长,腹下生有六对节足,恰是一般甲虫的两倍。一身锃亮甲壳光可鉴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去,色彩也自不同,果然无愧九彩之名。

    方沉宗虽然贵为苗王,但此刻性命攸关,只能事急从权,便由方莫归亲自为他解开衣纽,露出一身古铜色的健壮肌肉。

    世子妃是方沉宗的外甥女,即便与他十分亲厚,此刻仍觉羞赧不已。

    古恋红还是未嫁之身,见状更加晕染双颊,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托着九彩耀甲放在方沉宗的肚脐上。

    那九彩耀甲原地转了一圈,一对钳夹高高昂起,似乎已经辨明路径,随后径直向上爬去。初时还爬得十分迅捷,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但很快速度便慢下来,直至爬到方沉宗心口,竟是就此寂然不动。

    方莫归夫妻二人本来全神贯注,以防九彩耀甲破体伤人,此刻见状直是大跌眼镜,不由得齐齐看向古恋红。

    古恋红同样如坠云雾,伸指捏起九彩耀甲,只觉它的动静体征仍在,只是浑身软麻僵瘫而已。

    虚空看得有趣,忍不住插嘴道:“古姑娘这甲虫倒像是睡过去了,我看跟王爷眼下的状况差不多,敢情瞌睡真的会传染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虚空这话虽然稍有不敬,但古恋红蓦地福至心灵,脱口惊叫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封眠石蛊!”

    其他人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古恋红强抑满腔兴奋,耐心解释道:“我方才忽然忆起,教中古籍有过记载,勾漏山中曾经出产一种封眠石蛊。”

    “此蛊潜入人体之后,会自行寄生于心肺之间,不过数日便能令人陷入沉眠。倘若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没有将之拔除,宿主终生都无法再醒转过来。”

    古恋红这番话说罢,正是满场皆惊,方莫归看了世子妃一眼,难掩焦虑的道:“果真是封眠石蛊?不知古姑娘有几分把握?”

    古恋红郑重其事的道:“传说封眠石蛊因为祸乱宫廷遭到围剿,在唐末便已经绝迹,小女子之前从未见过,但以王爷的症状和九彩耀甲的情况来看,只怕正是此物无疑。”

    方莫归眼神一凛,自言自语道:“既然唐末便已经绝迹,流传世间者应该极少,为何如今重新出现,还恰好寄生在父王身上,难道有人处心积虑,想对付我们苗王府?”

    世子妃见方莫归失神,赶忙劝慰道:“世子先别胡思乱想,眼下还是以医治父王为要,父王昏迷至今已过旬月,七七四十九天之限迫在眉睫,须得尽快加以医治才好。”

    方莫归翟然一醒,不由得暗叫惭愧,当下整整颜色道:“爱妃言之有理,是本殿失察了。敢问古姑娘,这封眠石蛊应该如何拔除,本殿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唤醒父王。”

第0367章 虚言亦空

    古恋红回忆着道:“毒物出没的场所,百步之内必有解方,如果小女子记得没错,勾漏山中还出产一种天心草。只须将此草捣碎取汁,涂抹于患者口鼻之处,封眠石蛊便会受其吸引,自行爬出体外。”

    方莫归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道:“那么古姑娘是否识得天心草,可否绘制图形,以便本殿派人搜寻。”

    古恋红微微一笑道:“王爷洪福齐天,小女子的确识得此草,索性便由小女子带队前往搜寻吧。”

    方莫归拊掌笑道:“如此甚好,那有劳古姑娘了,今日天色已晚,古姑娘不妨歇息一夜,明日本殿调遣军队,随你前往勾漏山,一起搜寻天心草。”

    古恋红略一迟疑,讷讷的道:“调遣军队未免劳师动众,小女子认为有几名得力随从即可。”

    世子妃也劝解道:“世子还请三思,勾漏山位在岭南,咱们擅自派兵,只怕会惊动督抚,惹来一桩是非。”

    方莫归似是一滞,咬牙冷哼道:“白老儿辖制岭南,一向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天抓着父王卧病之事大做文章,甚至想把苗疆纳入他的代管之下。哼!——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无耻之尤!”

    世子妃见方莫归失态,不禁苦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世子既然知晓白督抚有意挑衅,便不该落人话柄,所以还是听从古姑娘的意见吧。”

    方莫归终于稍稍冷静,权衡之下叹口气道:“罢了,轻车简从可以,但选派之人必须精干可靠,今晚本殿与爱妃善加斟酌,明日再请古姑娘启程。”

    方莫归既有决断,古恋红和虚空自然听命,随后三人别过世子妃,一同退出阁楼。

    方莫归亲自安排了客房住宿,再看天边日影西斜,晚饭时分将至。

    虚空和方悦奴早有约定,只待寻找机会,换回原本身份,正在房中枯等之际,忽听笃笃的敲门声传来,释然之下起身开门相迎,定睛处登时一怔,敢情来人竟是古恋红。

    古恋红并无半丝忸怩,盈盈浅笑间施个礼道:“特来拜访胡兄,未知肯接待否?”

    虚空倒有些局促,一面拱手还礼,一面干笑道:“古姑娘太客气了,请到房中一叙。”

    古恋红含笑步入,随手带上房门,虚空邀她往桌边坐下,又斟好两杯香茗奉上,这才满脸诚恳的道:“此次承蒙古姑娘通融,在下才能得偿所愿,实在衷心感激不及。”

    古恋红俏脸生霞,赶紧摆摆手道:“胡兄别笑话我了,要不是你坚持刺心诊断,我才不敢冒犯王爷的贵体。中原医道确有过人之处,以前听到师父提起,我还有些不以为然,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虚空暗自得意,面上却谦逊的道:“古姑娘谬赞了,在下从未听说过‘封眠石蛊’或是‘天心草’,即便知晓病灶,也无法对症下药,最后还得靠古姑娘妙手回春啊。”

    古恋红抿嘴一笑道:“好了,互相恭维也没什么意思,总之咱们今天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王爷的病情合该有所转机呢。”

    虚空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否则古姑娘你倒没什么,我这小跟班可免不了被剥去衣裤,一顿棍棒下来,打得屁股开花。”

    古恋红白了虚空一眼,低眉咳声道:“算了,不跟你闹了,明天启程去勾漏山,你还跟不跟着?”

    虚空略一迟疑,终是摇摇头道:“不敢欺瞒姑娘,我明日便要动身返回中原,所以只怕不能同行了。”

    古恋红颇为意外,怔了怔才期艾着道:“这么着急?不能稍稍延后么?”

    虚空苦笑道:“的确很着急,正因为明日必须启程,所以今日我才非要跟姑娘抢那榜文不可。”

    古恋红恍然一悟,隐见羞赧的道:“那是我对不住了,你干嘛不早说呢,说了的话我一定会让给你。”

    虚空心忖那可不一定,但嘴上还是感激的道:“承情承情,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古恋红想起这正是她先前讥讽虚空时引用的章句,一时之间更加窘得面孔烫热,踟蹰片刻才细声道:“明日匆匆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胡兄未来还会履足苗疆吗?”

    虚空察言观色,不由得暗叫乖乖,看来果真是苗女多情,这位黑里俏的大姑娘,难道看上自己不成?

    可惜自己一向只爱肤白貌美、婉约玲珑,这等异族风情,委实消受不起,如此怎好耽误人家的终身?

    心中主意已定,虚空便即正声道:“应该不会了,这次我返回中原继承家业,不久之后便与文定的妻子成婚,之后经营医馆,只求济世救人,安安心心了此一生罢了。”

    这话虽然纯属编造,却不失为虚空心中所愿,古恋红听罢一时错愕,脸上难掩失落之色,勉强挤出个笑容道:“那真是恭喜胡兄了,不知胡兄家住何处,又是几时与妻子成婚,我一定前往府上道贺。”

    虚空心里咯噔一下,本想继续扯谎,可又有些不忍,正在犹豫未决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声音道:“敢问胡翼空相公在么,郡主殿下有请。”

    虚空如释重负,先向古恋红点头示意,之后起身打开房门。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只见门前仆婢林立、扈从如云,其中簇拥着一位粉妆玉琢的女童,正是郡主殿下方悦奴。

    虚空暗自擦把冷汗,躬身施礼道:“在下胡翼空,怎敢劳动殿下亲自接见,实在惶恐之至。”

    方悦奴眯眼一笑,跟着和声道:“免礼,听闻胡先生今日诊病居功至伟,本郡主内心感怀,特地来向胡先生致谢。”

    虚空定了定神,恭恭敬敬的道:“殿下言重了,在下只是略尽绵薄,真正居功至伟之人,是五仙教的古恋红姑娘。”

    古恋红正在后面垂手肃立,方悦奴明眸转动,嫣然一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古姑娘了,方才本郡主前去拜访,古姑娘却不在房中,原来是在这里。”

    古恋红不敢怠慢,同样上前见礼道:“有劳郡主殿下关怀,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此次察知王爷病因,首功之臣仍是胡兄。”

第0368章 深藏功名

    方悦奴抿嘴一笑,径自吩咐道:“本郡主要跟两位义士谈说一番,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一众随从神色各异,只见一名高大侍卫上前施礼道:“殿下地位尊崇,身边不能没人照护,便容卑职跟随吧。”

    方悦奴撇撇嘴道:“罢了,有米大叔跟着,本郡主自然放心。”

    她说是自己放心,实际是让旁人放心,一众随从立刻释然,看来十分信任那高大侍卫,当下两人排众而出,跟着虚空和古恋红进入房中。

    方悦奴当然是有备而来,趁着古恋红返身关门,偷偷向虚空使了个眼色。

    虚空略一迟疑,硬着头皮道:“殿下放心,古姑娘是自己人,不必瞒她。”

    古恋红正自一怔,便见方悦奴扮了个鬼脸,举起粉拳在虚空肋下捶了一记,随后咯咯低笑道:“好你个花心小道士,才这么会儿工夫,便跟别的美女成‘自己人’啦?”

    虚空脸上发热,忍着痛道:“殿下别闹,赶紧给我换回身份,不然要被师尊发现便糟了。”

    古恋红越听越奇,不禁讷讷的道:“什么换回身份?胡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悦奴轻咦一声,睨着虚空道:“不是说‘自己人’么,难道你家古姑娘还不知道真相?”

    虚空尴尬不已,只能向古恋红道:“古姑娘稍安勿躁,待会儿你便明白了。”

    古恋红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接着只听方悦奴向那高大侍卫吩咐道:“好啦米大叔,劳你帮小道士洗去易容吧。”

    那高大侍卫躬身应是,取出随身药水,以纱布浸染之后,在虚空脸颊上小心擦拭。须臾药效发动,他又自虚空耳后拈起油皮,两边均匀使力,当场揭下一张完整的面具。

    这张面具薄如蝉翼,制作得极为精巧,与脸部贴合极佳,丝毫不影响表象声色。

    古恋红眼见虚空恢复本来面目,私心中颇有些失望,转念间又想起一事,俏脸紧绷的道:“胡兄原来是道门中人,那你所说继承家业、不日成婚云云,岂非全是信口雌黄?”

    虚空自知理亏,挠着头讪讪的道:“古姑娘见谅,贫道道号虚空,乃是武当派弟子,方才并非有意欺瞒,只是……”

    古恋红心下羞恼,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只是什么?只是担心我这蛮夷女子纠缠,所以才敬而远之?哼!——自作多情!”

    这位苗疆少女此刻怨气冲天,声调也拔高了不少,虚空哪敢辩驳,只能陪着小心道:“古姑娘说得对,的确是贫道自作多情,贫道返回中原之后,一定在真武大帝面前忏悔,每日祝祷姑娘福寿安康。”

    古恋红见虚空如此畏缩,心中愈发厌恶,索性扭过头去相应不理。

    方悦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笑之余咳声道:“行啦小道士,我让米大叔再把你易容成他的模样。”

    “待会儿换你跟我出去,差事完了以后,我便放你自行巡视,你趁这机会赶回落泉小筑。米大叔职司很高,一般侍卫都不敢盘问,不过你也得小心,千万别节外生枝。”

    虚空点头应是,随后那高大侍卫帮他易容,两人又换过外衣,看起来足可以假乱真。

    那高大侍卫收起一应用具,最后叮嘱道:“虚空道长留神,这张面具手工一般,只怕瞒不过明眼人,但好处是可以自行揭除,无须涂抹药物。”

    虚空连连点头,那高大侍卫又取出一只包袱递给他,同时解释道:“这里面是虚空道长原本的衣物,道长可以先贴身藏好,另有一张由郡主闺房返回落泉小筑的路观图,道长若是忘记路径,可以随时拿出来观看。”

    虚空自然感激不尽,此时只听方悦奴嘻嘻一笑道:“是说你这小道士,立了这么大的功,居然还要藏着掖着,光明正大说出来不行吗?”

    虚空摆了摆手,难掩尴尬的道:“一切都是古姑娘的功劳,我这小跟班又算什么,何况易容欺瞒世子,原本便是大罪,说出来还要牵连殿下和这位米大哥,这功劳当真不要也罢。”

    方悦奴点了点头,满意的道:“算你这小道士明白事理,不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本郡主十分欣慰。”

    “好啦,咱们打道回府,至于米大叔你自己安排,我不管你喽。”

    那高大侍卫躬身施礼道:“郡主尽管放心,可巧古姑娘在场,卑职正好跟她参详一番,保证既能让‘胡翼空’金蝉脱壳,事后又不至于牵连到她。”

    方悦奴对那高大侍卫十分信任,嗯了一声便当先而去,虚空本待向古恋红辞别,但眼见她还背过身子在生闷气,畏怯之下终究不曾开口,只是默默跟着方悦奴走出房门。

    之后虚空依计而行,路上虽然不免提心吊胆,所幸最终顺利返回落泉小筑,整备完毕恰好赶上饭点。

    一众同门包括太玄道长,均未生出怀疑,倒让虚空暗自得意个不住,只可惜这番经历无人能与言说。

    次日上午太玄道长率众向方莫归辞行,听闻苗王病情有所转机,自然欣慰不已。

    只是方莫归晓得分寸,那位来无影去无踪,连府内数一数二的高手米崇尧都追之不及的胡先生,其事迹自然避而不谈了。

    武当派众人本来打算直接返回中原,不料行至黔境安顺府之时,接到掌教晟光真人飞书传信,信中言及罗浮派新任掌门归元子登位在即,命太玄道长就近前往观礼道贺。

    太玄道长虽然不喜应酬,但掌教之命毕竟违抗不得,于是命虚空和虚函携带苗王府的赠礼返回武当山,自己则带着余下四名弟子,转道前往罗浮山。

    虚空一向性情淡泊,又兼潜意识里不敢再见古恋红,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所以对这番安排十分满意。

    反而虚函性喜热闹,被太玄道长中途丢下之后,心中难免有些郁郁,一路上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这天抵达黔境中心治所贵阳府,虚空体谅虚函连日苦闷,便与他商议多盘桓两天,也好排遣旅途困乏。

    虚函自然求之不得,师兄弟两人早起沿街闲逛,一番恣意玩赏下来,不知不觉半天时光匆匆而过。

第0369章 牢狱之灾

    直到正午时分,虚空和虚函前往城东阳春酒楼用饭,这间酒楼招待惯了达官显贵,掌柜的见两人衣着朴素,又都是出家人,言语之中不免有些怠慢。

    这可惹恼了虚函,径自摸出一条玛瑙珠串拍在柜上,这条珠串是苗王府的赠礼之一,颗颗都有上好的龙眼大小,掌柜的立刻瞪圆了双眼,赶忙安排两人往楼上雅座点菜。

    须臾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虚函照例冒出几句牢骚,虚空则耐心劝解道:“师兄不必太过在意,你的武功在同门之中出类拔萃,师尊对你一向十分看重,回去之后继续刻苦修行,未来必定大有可为。”

    虚函灌了一杯茅台,不以为然的道:“刻苦修行顶个屁用,行走江湖还得靠人脉,不然师弟你想,师尊明明不喜欢交际,掌教干嘛总给他派差事?”

    虚空挠了挠头,讪讪的道:“反正我知道师尊不愿意,这次过来帮苗王殿下祈禳,他便勉强得很。”

    虚函叹口气道:“是啊,师尊满脑子玄修武道、斩妖除魔,至于能否当上掌教,根本没放在心上。”

    “万幸掌教他老人家火眼金睛,早已认准了师尊,这才逼着他出来交际行走,咱们师兄弟也跟着沾光,不必再受太古师伯座下那班贼厮鸟的闲气。”

    虚空闻言尴尬不已,小声提醒道:“师兄慎言,大家都是同门,传扬出去可不好听。”

    虚函翟然一醒,干咳一声道:“是了,多谢师弟提醒,想必你不会传扬出去吧?”

    虚空暗自苦笑,转念间一正色道:“所以师兄也看开些,只要玄修武道成就过人,将来师尊必定会像掌教看重他那般看重你,到时这些交际行走的事情,自然少不了。”

    虚函听罢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师弟言之有理,你我比较起来,倒是我这做师兄的太过短视了。来来来,咱们再干一杯,今天必须不醉不归。”

    虚空见虚函解开心结,自然衷心欢喜,两人推杯换盏一番豪饮,各自都落得酒酣耳热。

    正在乘兴闲聊之际,忽听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十几条彪形大汉冲上楼来,将虚空和虚函包围在中央。

    其他食客见状纷纷走避,虚空和虚函却是如坠云雾,满腹酒水惊作一身冷汗,这才看清来人个个灰袍皂靴,手握两把铁尺,原来都是公门中的捕役。

    不待两人问话,当先一名捕头打扮的汉子已然厉斥道:“大胆小贼!盗窃豪门重宝,还敢公然露白,你们眼里没有王法吗?识相的快快束手就擒,否则难免皮肉之苦!”

    师兄弟两人同时一滞,对视一眼之后双双起身,还是虚函向那捕头道:“官爷岂能凭空污人清白,我们从未作奸犯科,不知是谁说我们盗窃重宝?”

    那捕头自信满满的道:“本捕自然不会冤枉你们,你们两个中原来的小道士,身家何其寒酸,居然随手拿出价值巨万的玛瑙珠串,必定是从别家盗来的。”

    虚函早知那玛瑙珠串价值不菲,但听到这话仍然吓了一跳,不由得胀红了脸道:“官爷切莫误会,这珠串是旁人送给我们的,绝不是我们盗来的。”

    那捕头哪里肯信,吹胡子瞪眼的道:“还敢狡辩,罪加一等!本地治安一向为百姓称颂,断不能放跑任何凶嫌罪犯,弟兄们并肩子上,拿下这两名贼人!”

    师兄弟两人暗叫冤枉,无奈对方来势汹汹,哪给他们继续剖白的机会?有心施展拳脚打跑这群官差,可又怕上了画影图形,即便最后解释清楚,多半也会牵累本派蒙羞。

    虚函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忽见虚空挺身上前,郑重抱拳为礼道:“官爷且慢动手,我们两人问心无愧,跟你们去一趟府衙倒也无妨,希望官家明辨是非,早日还我们两人清白。”

    那捕头挥手拦下一众捕快,跟着志得意满的道:“不错,算你们两个识时务,没有负隅顽抗。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固然不会冤枉良民,但也不会放过在逃的江洋大盗。”

    虚空倒真盼望遇上一位明断是非的清官,彻底洗脱嫌疑,虚函见他已经出头,自己也不好再强项,两人束手就擒,任由一众捕快五花大绑,押回贵阳府衙。

    可巧今日知府大人休假,府衙中只有师爷应卯,那捕头交待清楚事由,又将师兄弟两人身上的重宝搜检出来,详细登记在册。

    师爷略一点算,这批重宝的价值委实不小,府衙近日鲜少破获如此大案,师兄弟两人的行情水涨船高,直接被送进关押江洋大盗的天字号牢房,这份憋屈真是不提也罢。

    满以为隔天便能在公堂上解释清楚,孰料这一关便关了三天三夜,虚空和虚函几曾受过这等苦楚,牢中食宿条件恶劣还在其次,内心的焦虑难耐更折磨人。

    虚函自知这番苦难全因自己逞强而起,虽然虚空从未出言责怪,甚至几番诚恳劝慰,他却不能就坡下驴,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于是虚函隔三差五便高声喊冤,为此也不知遭了狱卒多少白眼,最后还得虚空从中斡旋,免得他一时激愤,又做下出格举动。

    直到第四天午后,才有差役前来传令,将师兄弟两人提往府衙受审。

    虚空和虚函虽然难免忐忑,但毕竟行事无愧于心,脑中来回思忖,都是如何辩白而已。

    孰料一干差役并未将两人押往公堂,而是送至后院的一处静室,为首官差取出钥匙,打开两人的手铐和脚镣,随后恭恭敬敬的道:“两位道长稍等,知府大人马上到。”

    他说罢便退往门外守候,虚空和虚函面面相觑,如坠五里云雾,左思右想都不明就里。

    所幸很快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端看其一派隐隐官威,必定是贵阳知府无疑。

    虚空和虚函连忙起身见礼,知府大人倒也随和,寒暄一番之后各自落座,只听他和蔼的道:“两位道长勿怪,府衙捕头心系百姓安危,行事难免有些草木皆兵,此次多有得罪,本官代他向两位致歉。”

第0370章 重逢贵人

    虚空和虚函如释重负,心中却又不免疑惑,还是虚函试探着道:“大人真乃神人也,还不曾开口问案,便断定我们冤枉,我们两人感恩戴德,岂会怪罪那位捕头大哥。”

    知府大人呵呵一笑道:“两位道长不记前嫌,实在是他的福分,至于问案大可不必,两位的身份来历,本官已经确证,稍后便可领回财物,自行离去了。”

    虚空和虚函又惊又喜,喜的是轻易重获自由,惊的是不知何人襄助,迷迷糊糊的跟知府大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跟着差役取回全部宝货,由为首官差亲自送出府衙大门。

    师兄弟两人站在府衙门前,一时之间恍如南柯梦醒,正自百感交集之际,忽听身后一个娇嫩声音嬉笑道:“喂~两个小道士还不快来谢过救命恩人,装瞎子可不像话。”

    虚空和虚函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正对着他们露齿而笑,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从,三人同样肌肤白皙、玉润水秀,堪称一等容色、十分人才。

    师兄弟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只听虚函轻啊一声,指着那两名仆从道:“你……你不是碧荷姑娘么,还有这是……金苹姑娘?你们……你们怎会跑出来的?”

    原来那两名仆从正是最先接待武当派一行的碧荷与金苹,此刻只见她们垂首低笑,更见青春少女的娇柔情态。

    虚空和虚函都看直了眼,正在想入非非之际,那小公子拍了拍手中的折扇,半开玩笑的道:“你们干嘛,光顾着饱餐秀色,全不理会救命恩人?”

    师兄弟两人翟然一醒,虚函正待开口询问,虚空已经摆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找个僻静所在。”

    那小公子媚眼一眯,笑着道了声好,当下五人一同上了旁边停着的一辆马车,径直行往贵阳城郊。

    虚空见那小公子笑靥如花,不禁摇头苦笑道:“郡主殿下怎会来到贵阳城,禀报过世子和世子妃么?”

    那小公子正是方悦奴,闻言嘻嘻一笑道:“当然没有啦,否则爹娘怎么可能让我跑出来。”

    虚空心忖果真如此,无奈咳声道:“殿下还请三思,如今世子和世子妃颇多烦忧,尤其王爷患病之事尚未解决,你偏偏在这时候任性而为,我觉得实在不妥。”

    方悦奴白了虚空一眼,嘟起小嘴道:“你还说呢,爹娘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陪我,连米大叔都被派去勾漏山挖天心草,我在府里待得都要闷死了,这才拐了碧荷跟金苹,趁夜偷偷溜出来。”

    虚函听说方悦奴竟是地位尊崇的郡主,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赶忙施礼道:“难怪知府大人相信我们的清白,原来是郡主殿下从中说项,我们真是承情了。”

    方悦奴抿嘴一笑道:“这位道长客气了,本郡主不过是凑巧拜访邰知府,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对了虚空,怎么不帮本郡主引荐,你这位同门如何称呼?”

    虚空只得为双方引荐,跟着耐心劝解道:“殿下还是尽快返回王府才好,免得世子和世子妃担忧,没法一心照顾王爷。”

    方悦奴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道:“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而且我先前故意透露给邰知府,说要去成都赏玩一番,所以虚空小道士你猜,我实际要去哪里呀?”

    虚空暗自擦把冷汗,期期艾艾的道:“殿下不会是想去勾漏山吧?”

    方悦奴拿折扇在虚空肩膀上轻轻敲了一下,笑吟吟的道:“真聪明,本郡主正是要去勾漏山,帮米大叔他们挖天心草。这样即便以后被捉住,爹娘看到本郡主的孝心,自然不会多加苛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虚空早知方悦奴灵慧非常,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半晌方叹口气道:“罢了,殿下决定的事情,我没资格置喙,那便敬祝殿下得偿所愿,咱们后会有期。”

    方悦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不行,你们也得跟本郡主去勾漏山,正好本郡主身边缺两个保镖,你们再合适也不过。”

    虚空登时一滞,皱起眉头道:“殿下这是强人所难了,我们奉家师之命返回武当,耽搁久了没法交代,哪能跟你去勾漏山?”

    方悦奴小脸一板,理直气壮的道:“要不是本郡主帮你们洗脱了罪嫌,你们说不定要在大牢里关多久呢,中原人不是最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你们两个要是忘恩负义,还算什么正人君子?”

    虚空再次无言以对,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虚函,料想这位师兄一向能言善辩,必定会有一番计较。

    虚函身处碧荷与金苹两人中间,一直在正襟危坐,这时干咳一声道:“殿下言之有理,今日我们师兄弟受了你的大恩,自当赴汤蹈火、全力报答。”

    “何况只是陪殿下游山……挖那什么草而已,我们更加义不容辞,一切听凭殿下差遣。”

    虚空听罢直是暗自扶额,方悦奴则满意的道:“还是虚函小道士懂礼数,怎么样虚空,正所谓长幼有序,你听不听师兄的话呀?”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虚空着实无可奈何,只能乖乖做了方悦奴的保镖。

    方悦奴收齐四名跟班,五人就此驱车南下,不过几日便进入岭南境内。

    因为此行本是为了游玩,方悦奴并不急于前往勾漏山,五人经桂林、过柳州,水陆车船轮转并进,遍赏沿路美景,当真好不快哉。

    碧荷性子活泼,虚函又飞扬跳脱,两人不知不觉混得熟了,时常出双入对,言语笑闹也不避嫌。

    金苹则略显腼腆,平日加心在意照顾方悦奴的起居,从不曾有半丝懈怠。

    虚空初时还满心嘀咕,唯恐误了归期,回去之后遭到责罚。但伴随三位大小美人悠游数日,他毕竟生出些许少年意气,自此放开胸怀,再不复先前规劝方悦奴时的迂顽。

    十日光阴匆匆而过,已是三月下旬,暮春将去之际,五人终于抵达勾漏山地界。

    眼前只见千百石峰矗立,岩洞勾曲穿漏,此即为“勾漏”二字之由来,却不知这边陲异境,是否当真有天心草生长待采?

第0371章 暮春行游

    虚空本以为方悦奴既然号称要找天心草,多多少少总会做点样子,没想到她好像完全忘记还有这么回事,只是随意游览了半天,中午时分打发虚函跟碧荷去收集柴草,自己则兴致勃勃的跑去河边捕鱼。

    此刻只见这位郡主殿下卷起裤腿,赤着双足站在河水中央,手里握着一根削尖的枝条,聚精会神的盯着河里的游鱼。

    忽然间枝条戳下,却偏偏差之毫厘,方悦奴并不在意,抿嘴一笑便转向下一个目标。

    虚空和金苹都站在岸边权作看护,虚空见方悦奴屡戳不中,直是暗自扶额,忍不住嘀咕道:“想吃鱼还不简单,听我的话随便做张网子,轻而易举便能捞十条八条。”

    金苹微微一笑道:“殿下宽厚仁慈,不忍心一网打尽,自然比不上道长精明。”

    虚空这几日已经与金苹熟稔了许多,当下翻翻白眼道:“贪玩便说贪玩,这么刻意阿谀奉承,金苹姑娘不觉得亏心吗?”

    金苹晕染双颊,吃吃低笑道:“许多话道长或许能说,小婢却不能说,这是在王府当差的本分。道长如果非要苛责,小婢只能虚心领受,绝不敢跟道长做口舌之争。”

    虚空苦笑一声,缓缓摇头道:“算了,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只是太过本分,连玩笑都开不得,真不知道她先前是怎么把你拐出来的。”

    金苹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世子和世子妃诸事缠身,殿下虽然常年待在府中,却连生身父母都鲜少亲近,也难怪她总觉得气闷。这次难得有机会出来,看殿下玩得这么开心,小婢实在衷心欢喜。”

    虚空看到方悦奴还在锲而不舍的跟游鱼较劲,脸上露出几分疼爱之色,终是叹口气道:“王侯之家的规矩我也不懂,或许平日里便是亲情淡泊,非到大事才见真心。”

    金苹略一迟疑,细声附和道:“道长这话有理,我看王爷平时也不常与世子亲近,最多是定期考校公事处置。可这次王爷卧病在床,世子一边撑持局面,一边不遗余力寻求医治之法,足见纯孝之心。”

    虚空颔首称是,跟着讪笑道:“要跟世子相比,咱们这位殿下的孝心可差远了,看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根本没想去找天心草吧?”

    金苹不禁莞尔道:“殿下其实还是小孩儿心性,先前能认真帮王爷祈福,已经很难得了。况且古姑娘和米侍卫他们动身得早,八成都把天心草带回王府了,咱们倒用不着多此一举。”

    虚空想想也是,这时忽听方悦奴一声欢呼,高高举起的枝条上正插着一条犹在挣动的白鱼,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得偿所愿了。

    虚空和金苹觑得分明,赶紧凑趣的一阵鼓掌叫好,方悦奴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兴奋的比了个手势,之后如法炮制,不一刻便又捕获六七条白鱼,称得上收获颇丰。

    想必是觉得已经足够食用,方悦奴也算玩得尽兴,终于返身回到岸边。

    金苹帮方悦奴揩干双足,又细心的着好鞋袜,方悦奴这才站起身来,笑眯眯的道:“成啦,中午咱们烤鱼,看金苹你的手艺咯~”

    金苹含笑相应,虚空则舔舔嘴唇道:“那敢情好,我马上去做烤架。”

    虚空这厢迫不及待,很快便将烤架搭成,可收集柴草的虚函跟碧荷仍然没有回来,三人逐渐等得心焦,方悦奴更加难掩不满的道:

    “这虚函小道士,不是又把碧荷拐去看闲云看飞花,从三千道藏谈到太极拳经了吧?哼——交待的正事不办,光知道卿卿我我,金苹你可不许跟碧荷学,也让虚空小道士把你拐去。”

    虚空和金苹无端中枪,各自尴尬不已,金苹自然不敢回嘴,还是虚空干咳一声道:“不如我去找找吧,殿下跟金苹姑娘再稍等片刻。”

    方悦奴嗯了一声,挥挥手道:“快去快去,本郡主都快饿死了,最多再等你们一刻,要是还不回来,待会儿不许吃烤鱼。”

    虚空暗自失笑,面上却半分不露,道声遵命之后循路找去。

    暮春时节雨水甚多,南方尤其如此,空气中弥漫着丰沛的水汽,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虚空闲庭信步,想到出家之前读书赶考的经历,随口吟诵起《论语》中的篇章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吟罢正自暗忖一行五人中谁为冠者、谁为童子,便见前方不远处散落着一大堆柴草。虚空心生纳罕,走近仔细查看,发现周围脚印杂乱,似乎是打斗的痕迹。

    这下由不得虚空心头一紧,急忙顺着痕迹追下,须臾只听前方金风呼啸,伴着呵斥连声,果然有人正在搏斗。

    虚空不敢怠慢,转过岩壁定睛望去,赫见两条人影各持兵刃,犹自酣战不休。

    其中持剑那人正是虚空,与他相斗那人则手持双钩,一身锦衣华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胖脸圆润白净,倒像个糯米丸子。

    此人虽然样貌可喜,招式却极见狠辣,虚空只看了两招,便禁不住冷汗直冒。

    虚函虽然是这一代武当弟子中的佼佼者,但修为毕竟还没达到上乘,在锦衣客的猛攻之下,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虚空见虚函身上的道袍已经被钩破多处,其中肩头和小腹两处还在渗出鲜血,关切之下扬声厉斥道:“哪里来的凶徒,光天化日之下胡乱伤人,再不赶紧住手,休怪贫道不客气了!”

    说罢虚空拔出佩剑冲上前去,锦衣客开始还吃了一惊,待看清时却哂然道:“又来一个小牛鼻子,本山主不过是卖晟光老道的面子,可你们真要不知进退,便把性命交待在这儿吧。”

    虚空听锦衣客口出狂言,不由得义愤填膺,一咬牙便要上前夹攻,此时忽听虚函疾声道:“师弟不要管我,快些救走碧荷姑娘,别让她遭了恶贼的欺侮!”

    虚空闻言一愕,这才留意到左近的草丛中露出一角衣裙,他心中迟疑片刻,终是正声道:“师兄别犯糊涂,咱们先打跑这恶贼,再回过头来救碧荷姑娘。”

第0372章 勾漏山主

    虚函登时一滞,气急败坏的道:“师弟听我的!这恶贼武功太高,加上你也没半点用处,快些救人要紧!”

    虚空暗自吃瘪,心道即便自己武功不高,但两人联手总强过一人苦撑,怎么能说没半点用处?

    虚函见虚空迟疑,更加恼怒的道:“师弟!师尊当初是怎么吩咐的?你不听我的话,便是不敬尊长,当心我——啊!”

    敢情是说话时难免分心,虚函递出的一剑来不及收回,被锦衣客用双钩牢牢锁住。

    两人的功力相差甚远,虚函本来全靠剑走轻灵,才与锦衣客形成僵持。可如今他长剑被锁,再无消卸转圜的余地,尤其知道一旦弃剑,更加有败无胜,满心慌乱之下,顿觉手足无措。

    锦衣客见状暗自欣喜,顺势双钩猛力一压,虚函毕竟舍不得弃剑,登时一个趔趄向前扑出。

    锦衣客冷笑一声,提起膝盖狠狠一撞,正中虚函的小腹要害,虚函这下吃亏不小,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锦衣客趁机绞落虚函手中的长剑,跟着抬腿将他踢了个筋斗,虚函翻滚着跌落在地,口中又见鲜血狂喷,半晌爬不起来。

    这番惊变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虚空待要救援已经不及,瞠目之余更觉胆寒不已。

    不过稍稍镇定心神之后,虚空还是急步上前,伸手将虚函搀起。

    虚函靠在虚空胸前,声音中满含怨怼的道:“混账!呆瓜!刚才不听我的话,如今咱们都在劫难逃,你这便高兴了?”

    虚空吃了虚函一顿排头,窘迫之余讷讷的道:“对了师兄,这恶贼究竟是什么路数,你跟碧荷姑娘怎么会惹上他?”

    虚函狠狠瞪向锦衣客,咬牙切齿的道:“哪是我们惹他,分明是他见色起意!这恶贼自称勾漏山主,但武林中哪有这个名号?可见纯粹是信口雌黄,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

    锦衣客本来闲闲的站在旁边,闻言皱起眉头道:“小牛鼻子自己孤陋寡闻,可别胡乱编派,本山主姓宋名北溟,日前受岭南道白督抚请托,负责镇守勾漏山,这山主的名号货真价实,堪称如假包换。”

    虚空和虚函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愕之色,还是虚函忿忿的道:“即便你真是什么勾漏山主,可我们又没招惹你,你凭什么对碧荷姑娘出言不逊,甚至大胆调戏,妄图染指于她?”

    锦衣客——宋北溟斜眼一瞟草丛中被点了穴道的碧荷,舔舔嘴唇道:“小牛鼻子修口不修心,戒色不戒淫,居然还有脸指摘本山主?”

    “哼……这勾漏山的一草一木都是本山主的,你们不仅胡乱捡拾,还敢在本山主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这岂非对本山主最大的冒犯?”

    虚函听宋北溟口不择言,不由得胀红了脸道:“你!纯属强词夺理!即便我们武当派,也没禁止百姓捡拾柴草,你不过是个山大王,哪里管得这么宽?!”

    宋北溟抱起臂膀,凉凉的道:“武当派是什么规矩,关本山主屁事,总之这里本山主说了算,识相的便快滚,别耽误本山主入洞房。”

    虚空和虚函虽然满心愤慨,无奈自身学艺不精,想英雄救美都力不从心。

    正在两人无计可施之际,忽听金苹的呼唤声遥遥传来道:“虚函道长~虚空道长~两位道长你们在哪里,听到的话回答我呀~”

    虚空和虚函同时一滞,心中暗叫糟糕,果然宋北溟竖起耳朵,嘿嘿一笑道:“两个小牛鼻子深藏不露,居然还有别的女伴,看来本山主艳福不浅,要多一个新娘了。”

    说话间人影乍现,金苹看到虚空和虚函的情状,忍不住掩口轻呼道:“啊!两位道长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虚空和虚函只盼金苹走得越远越好,异口同声的大叫道:“金苹姑娘别过来,快跑啊!”

    宋北溟初见金苹便眼前一亮,这时又见她脚步虚浮,显然没学过武功,放心之余横身一拦,涎着脸邪笑道:“小姑娘叫金苹是吗?鄙人宋北溟,正是这勾漏山之主。”

    金苹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两步,蹙眉嗔声道:“你……是你打伤了两位道长?”

    宋北溟摆摆手道:“小姑娘看清楚,本山主只打伤一个,后面那个本事愈发不济,本山主懒得出手,没动他半根汗毛。”

    虚空和虚函听得面红耳赤,倒是金苹颇有大将之风,虽然脸色发白,可仍是极力镇定的道:“那你的罪过还不大,这两位道长都是中原武当派的高足,即便你一时猖狂,最后也难逃晟光真人的制裁。”

    宋北溟干笑一声道:“小姑娘还敢威胁本山主,的确胆子不小,可本山主只想在你身上猖狂一番,你猜有谁能帮你来制裁本山主呀?”

    说罢宋北溟大手一伸,一把捉住金苹的皓腕,嘿嘿淫笑不已。

    金苹一张俏脸胀得通红,惊啊声中拼命挣扎起来,可哪能轻易挣扎得脱?

    虚空虽然自知修为远远不及宋北溟,但怎能眼看金苹受辱,一咬牙霍地拔剑出鞘,振声怒喝道:“姓宋的!有种便冲我来,只会欺侮柔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宋北溟斜眼一睨,不耐烦的道:“怎么还没滚蛋,本山主只对漂亮姑娘感兴趣,又不像你们两个小牛鼻子分桃断袖,冲你来有屁用?”

    这话实在太过阴损,虚函固是气得三尸暴跳,连一向温和的虚空都怒发冲冠,脱口厉叱道:“混账!如此不修口德,必定招来灾祸!”

    宋北溟哈哈大笑道:“小牛鼻子骂人这么没劲,连娘儿们都不如,看来你一定是——呃!”

    话到中途忽然发出一声痛嘶,宋北溟忙不迭的放开金苹,手臂上鲜血狂涌,显然受伤不轻。

    虚空见状大为惊愕,但接下来的景象更让他瞠目结舌,只见金苹手握一把精光闪烁的匕首,清叱声中对着宋北溟连出杀招。

    宋北溟不防之下右臂重伤,只能以左臂勉力招架,一时之间被迫得险象环生。

    虚空和虚函一向以为金苹只是个弱质女流,不料此女竟是深藏不露,此刻赫见她进退矫捷,招式十分精妙,能为不在他们师兄弟之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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