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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昆仑怨     罪锋镇魔行txt下载     罪锋镇魔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388章 花间浪子

    蝶语听到黄河水路阻断,初时还颇为惊喜,但听到今日才封锁渡口,又生出满心沮丧。

    金无忌等三人这几日做惯了保镖,直接找到镇上最大的群贤客栈,捡最上等的房间订好,然后招呼蝶语下车入住。

    蝶语道谢之后掀帘步出,此时才真正见到佳人形影——窈窕身段纤秾合度,自然透出娇柔情态,莹润肤光欺霜赛雪,堆螺宫髻尤见端庄,气质温和婉约,姿态优雅从容,真是一位迥出尘俗的青春丽姝。

    不过蝶语为了避人耳目,只穿着一身再平凡也不过的藕色衫裙,面上还挂了一幅重纱,仅仅露出一双宛似星辉掩映的剪水秋瞳,碎步娉婷间低垂螓首,即便没有半丝招摇之意,仍旧足以撩动旁人心扉。

    座中一名中年男子眼前一亮,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举步迎上前来,拱手为礼道:“这位美人请了,可否过来这边稍坐片刻,咱们两人谈说一番?”

    这男子三四十岁年纪,容貌十分英俊,只可惜一双桃花眼白多黑少,是个薄情寡性的淫邪之相,目光在蝶语身上来回逡巡,毫不掩饰对她的觊觎之心。

    蝶语显然见惯了这等无礼冒犯,眼帘低垂之际,冷若冰霜的道:“这位公子还请自重,妾身已经许为人妇,单独应酬于礼不合,祈盼公子莫再纠缠。”

    中年男子打个哈哈,正待继续出言挑逗,此时铁追命噌的一声窜上前来,满脸厌恶的道:“你奶奶的酸丁,活腻歪了是吧,竟敢调戏我们蝶语妹子,信不信本公子把你踹回娘胎里吃屎喝尿。”

    中年男子脸色一沉,显见鄙夷的道:“哪儿来的腌臜鼠辈,也敢在谢某面前卖狂,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铁追命鼻中一哂道:“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问本公子有什么用,本公子又不姓谢。”

    跟在后面的金无忌和佟尚贤哈哈大笑,那中年男子愣了愣才醒过味来,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咬牙沉声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泼贼,我‘花间浪子’谢青衣威震河洛,你居然没听过我的名号?”

    铁追命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金无忌和佟尚贤也都神色凝重? 只好硬着头皮道:“原来是道上赫赫有名的谢大相公? 我们兄弟三人初到贵宝地,还没见过谢大相公的真容,得罪之处万请勿怪。”

    谢青衣见铁追命前倨后恭,得意之余居高临下的道:“好说?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三位若是无事? 便请自行离开? 别打搅谢某跟美人把酒言欢。”

    铁追命嘿嘿一笑? 蓦地惊叫一声道:“是谁?站住!”

    谢青衣眼神一凛,下意识的回头望去,铁追命等的正是这个机会? 趁势一拳猛击在他的小腹上。

    孰料这一拳刚刚命中,铁追命便觉出不对? 自己强横的拳劲竟似泥牛入海,全没伤及谢青衣分毫? 反倒拳头被他的小腹牢牢吸住,一时之间挣脱不得。

    醒得上了谢青衣的当,铁追命不由得骇然变色,此时只见谢青衣回过头来,满脸不屑的道:“果然是外道小贼,谢某若是被你这等拙劣伎俩算计,还配在绿林道上呼风唤雨吗?哈……快滚你的蛋吧。”

    说罢谢青衣腹间聚力反震,铁追命顿觉脚下一虚,身不由主的倒飞出去。

    金无忌和佟尚贤哪敢怠慢,连忙一起冲上前去,各出一臂接住铁追命的身子。

    不料谢青衣这招暗藏玄机,金无忌和佟尚贤还没站稳脚跟,铁追命身上陡然生出一道潜力。

    两人这下猝不及防,当场被震得气血狂涌,三人做一处踉跄跌倒,一时之间都变作滚地葫芦。

    这一来金无忌等三人头上的帽冠尽皆落地,谢青衣见状更加哂笑道:“原来是三名贼秃,美人落在你们手里,好比鲜花插在牛粪上,简直暴殄天物。”

    座中其他客人多数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闻言登时哄堂大笑。

    金无忌等三人甫一照面,便被教训得灰头土脸,况且谢青衣在河洛一境的确凶名素著,他们胆寒之下,哪敢再捋虎须,面面相觑间无地自容。

    谢青衣对金无忌等三人不屑一顾,当下潇洒的打开折扇,转向蝶语道:“怎么样美人,这等腌臜鼠辈,哪配做你的护花使者?倒不如投入谢某的怀抱,你我二人结伴同游,赏遍天下盛景,岂不美哉?”

    蝶语凛然肃立,手握一支凤首碧玉簪,这玉簪的形制略显扁平,锋端则尖锐异常,像是一柄小小玉刀的模样,簪尖抵在她颈中,已经冒出细小的血珠。

    谢青衣打眼觑得分明,不由得心头一震,讷讷间只听蝶语冷然道:“妾身早已经说过,不愿与公子有任何瓜葛,公子若是执意逼迫,妾身唯有一死。”

    谢青衣久历花丛,也曾驯服过不少寻死觅活的贞洁烈女,但像蝶语这般清冷决绝之人,他还是平生仅见。

    尤其蝶语目光中隐忍的哀伤,绝无半点作伪之相,倘若谢青衣稍有逾矩,她必定不畏引簪自戕。

    谢青衣自忖并无把握及时制住蝶语,但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愿损了颜面,折扇轻轻摇了两摇,慢条斯理的道:“美人何必如此紧张,谢某一向谋求两厢情愿,倘若你实在不肯,谢某自然不会勉强。”

    这话意在放松蝶语的警惕,待她收回玉簪之后,谢青衣再出手将她制服。

    孰料蝶语并不上当,依旧冷冷的道:“公子几番无礼冒犯,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还请公子远远退开,让妾身和同伴另寻住处。”

    谢青衣暗自一滞,本来凭他的能为,即使蝶语肋插双翅,也绝难逃过追踪。但这时他起了好胜之心,自然不容这佳人轻易离开,心念电转间灵机一动,折扇向铁追命一指,清咳一声道:

    “美人如果执意要走,谢某保证不拦着你,但这瘦猴似的贼秃出言不逊,谢某愤恨难平,绝对饶不了他,必须取了他这颗人头,才能出尽胸中恶气。”

    蝶语这阵虽然极力镇定,但她终究是个弱质纤纤的闺阁女流,闻言禁不住芳心一颤,脱口惊呼道:“不可!你若敢伤害铁壮士,我同样会以死相报!”

第0389章 血溅青衣

    谢青衣心中大定,趁机呵呵一笑道:“这样便没道理了,美人居然愿意跟这贼秃同生共死?难道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你跟他……啊不对,你跟他们三个~背后有那么一腿?”

    这话说得太过下流,蝶语听罢固是羞恼难当,娇躯不由得一阵剧颤,金无忌等三人也怒上眉山,铁追命当即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狗屁谢大相公!本公子岂是怕死之辈?!”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在这儿借题发挥,往我们蝶语妹子身上乱泼脏水!”

    金无忌和佟尚贤虽未开口,却是一左一右并肩而立,一派同仇敌忾之意。

    谢青衣正中下怀,俨似遗憾的道:“美人都听见了,这贼秃再三出言不逊,口舌之毒令人发指。谢某即便是个泥菩萨,终究也有三分火性,今日杀心已起,绝不能留他性命。”

    说罢谢青衣袍袖一拂,便要挺身攻向铁追命,蝶语心中虽有揣测,但关切之下心神微分,难掩惶急的道:“你别巧言令色,我方才所言绝非——啊!”

    说话间忽觉劲风扑面,蝶语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掌中已是剧烈一震,整个人险些一跤跌倒。

    原来谢青衣趁着袍袖拂动,暗中启动折扇上的机括,一支镔铁扇骨激射而出,正好打落那支玉簪。

    谢青衣一招得手,更无丝毫迟疑,风驰电掣般欺近过来,先顺手卸脱蝶语的下颌,之后揽住她的纤腰,志得意满的道:“好了美人,你注定要为谢某侍奉枕席,所以还是乖乖认命吧,哈……”

    蝶语被谢青衣紧紧搂住,半点挣扎不得,甚至连咬舌自尽都成了奢望,满心凄惶之下,不禁泪落如雨,想到此番恐怕贞洁难保,更加绝望得险些晕去。

    金无忌等三人见状义愤填膺,霎那间热血冲脑? 哪管什么实力差距? 便即各自取出兵刃? 吼叫着掩杀过来。

    座中看热闹的闲人眼见刀光闪闪、棒影重重,惊怕之余立时作鸟兽散,竟无一人敢上前干涉。

    谢青衣美人在怀,正自欲念横生,眼见金无忌等三人不知进退? 心中只觉厌恶不已? 手中折扇机括再开? 登时弹出一截锋利无比的剑身,剑光缭绕如银蛇乱闪,向着冲杀上来的金无忌等三人头顶罩落。

    “花间浪子”谢青衣一向独来独往? 在河洛一境闯下偌大名头,即便恶行累累,仍旧逍遥法外,皆因其能为确实不凡。

    金无忌等三人与谢青衣之相比? 当真称得上云泥之别? 眼看难逃当场授首的厄运。

    千钧一发之际? 谢青衣忽觉寒飙袭体,尖锐的剑风恍似朔风卷地,猛然刺向他的后颈。

    谢青衣大吃一惊,无奈他先前出剑太过随意,这时变招已经不及,百忙间只好移形换位,竭力避开对方这招绝杀。

    然而这下变起仓促,谢青衣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霎时左边肩头一阵剧痛,已经被对方的剑锋刺了个对穿,当场落得血光迸现,左臂同时失去行动能力。

    谢青衣不查之下横遭重创,霎时直是惊怒欲狂,一咬牙全力向前窜出。

    那突袭之人得势不让人,趁机刷刷刷连环三剑刺出,都攻向谢青衣的背门要害,看来非取他的性命不可。

    谢青衣暗自叫苦不迭,情急间毕竟还是保命为要,只好放脱怀里的蝶语,点足旋身猛窜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全无收手之意,随后腾身疾追过来,森寒剑锋好似跗骨之蛆,仍是刺向谢青衣的背心。

    谢青衣神色一狠,身形在半空中无比诡异的一扭,恰似游鱼逆浪、怪蟒翻身,回视之际掌中扇剑抵隙刺出,势如毒蛇吐信,不偏不倚刺向对方的咽喉。

    这一剑堪称谢青衣一身武功精华之所聚,决意力挽狂澜于既倒,对方显然猝不及防,但他的身法也有过人之处,当下内息猛提,势如惊鸿掠影,头颈往横里生生挪移半尺,长剑也在同时霍地劈斩而过。

    双方都是拼死相搏,瞬间又见鲜血飞溅,谢青衣的剑锋差之毫厘,只在对方颈侧拉开一条细窄的伤口,并未真正将其断喉。

    可对方这一剑也失了准头,最终只砍在谢青衣右边的大腿上,登时血流如注。

    谢青衣身体打横,再加上右腿重创,剧痛之下再难施展轻功,当场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险些将全身筋骨都摔散了。

    不过谢青衣识得轻重,痛怒之余立即出指封闭穴道,以免腿上大量出血危及性命。

    如今重伤倒地,谢青衣总算看清与他搏杀之人的形貌,此人约摸四十出头,生得一张冷峻的长方脸,颔下一部点墨钢髯,再配上异常醒目的桀骜双眼,森严威重的气息劈面而来,令人不由得心底生寒。

    金无忌等三人浑不知自己在阴曹地府门口转了一圈,此刻眼见谢青衣倒地,诧喜之余三般兵刃齐出,铁追命首先一棍打在谢青衣左腿,佟尚贤跟着一棒砸中谢青衣右臂,金无忌则举刀压在谢青衣颈间。

    这样一来谢青衣的四肢都遭到重创,当场痛得脸色煞白,但他毕竟是道上的狠角色,口中并未发出半点声响,只是死死盯住那名与他搏杀的中年汉子,生似吃了这人的心都有。

    金无忌等三人扬眉吐气,无不喜形于色,金无忌压了压鬼头刀,在谢青衣颈间割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接着嘿嘿冷笑道:“怎么样谢大相公,要死还是要活?要死便送你上路,要活可得拿银子来买命。”

    谢青衣纵横黑道,一向都是他威逼旁人买命,孰料今日情势互易,他恼羞成怒之下胸中一窒,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张俊脸愈发显得苍白若死。

    那中年汉子看到谢青衣已无伤人之力,暗暗松了口气,长剑入鞘同时伸手一拍,为蝶语恢复了被卸脱的下颌。

    蝶语眸中珠泪滚滚,当即屈膝盈盈跪落,颤声拜谢道:“罪妇拜见公公,多谢公公搭救。”

    金无忌等三人正待继续炮制谢青衣,闻言登时齐齐一怔,只听金无忌讷讷的道:“难怪武功这么好,原来是伺候皇帝老儿的公公,难道他刚才施展的便是传说中的辟邪剑法?”

第0390章 铁翼神隼

    耳听金无忌语出惊人,佟尚贤摸着光头,难掩疑惑的道:“不对呀老金,公公怎么可能长胡子,况且他要真是公公,蝶语妹子的身份肯定也不一般,难道是皇帝老儿的妃子?”

    铁追命眼珠一转,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蝶语妹子肯定是耐不住深宫寂寞,所以才跟那瘟生私奔,结果皇帝老儿不甘心戴绿帽,便派了公公出来追捕,至于胡子……多半是粘上去掩人耳目用的。”

    他们三位这厢文思泉涌,已经构想出整本后妃宫斗、痴情私奔、浪迹江湖、劳燕分飞的缠绵悱恻戏码,那中年汉子听得脸色发黑,险些再度长剑出鞘。

    蝶语更加尴尬莫名,连忙嗔斥道:“三位壮士切莫胡言乱语,这位正是外子的家严大人。”

    金无忌等三人恍然一悟,各自低头干咳不已,那中年汉子则神情一肃,鼻中沉哼道:“不必攀亲带故,今日我出手救你,权当抵偿你这些年对铸镔的情谊,以后你应该谨守本分,休再惑扰于他,你听清楚了吗?”

    蝶语娇躯轻颤,片刻方语带哀怨的道:“公公明鉴,我与镔哥已经结成夫妇,侍奉左右乃是为妻本分,怎能说是惑扰于他?”

    那中年汉子冷冷的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敢说结成夫妇?何况凭你的出身,自问配得上铸镔吗?”

    蝶语大大一滞,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难掩委屈的道:“公公嫌弃我的出身,我的确无话可说,但恳求公公看在父子之间的情份上,即便不容我窃据正位? 无论为妾为婢? 我都心甘情愿啊。”

    那中年汉子毫无通融之意,仍是冷厉的道:“自古美色误人,我邢氏一门容你不得? 今后你与铸镔再无瓜葛? 倘若还敢不知廉耻? 厚颜纠缠于他,休怪我剑下无情!”

    蝶语听中年汉子言辞决绝? 霎时万念俱灰? 泪水几乎将整张面纱浸透。

    金无忌等三人虽然万般怜惜? 奈何清官难断家务事? 面面相觑间委实作声不得。

    正在气氛沉郁之际,忽听谢青衣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天山派的‘铁翼神隼’邢振梁,邢四爷的轻功和剑法确有独到之处? 但谢某今日这一败并不心服!”

    那中年汉子——邢振梁眉头一皱,显见不豫的道:“哦?你有何不服?”

    谢青衣哂然道:“邢四爷何必明知故问,你方才背后偷袭? 岂是正道人物的做派?倘若此事传扬出去? 不怕折了贵派的颜面?”

    邢振梁正没好气? 闻言凛然正声道:“你这等公然调戏妇女的淫邪之辈,也配跟我讲什么做派?当今武林侠道沦丧、恶业横行,皆因酒色财气腐坏心志,你没见到我还则罢了,见到我注定完纳劫数。”

    谢青衣本来想激邢振梁放他一条生路,孰料这下竟然适得其反? 眼见邢振梁举步逼进,惊骇之余忽听金无忌大喝道:“慢着!谢大相公眼下是在我们手里,姓邢的你要杀人,难道不问我们的意见吗?”

    佟尚贤也帮腔道:“没错,听说谢大相公身家千万,还建了一座宝库,要是被你一剑刺死,那许多金银财宝不都要打水漂?好歹得让我们赚一笔吧?”

    邢振梁面露厌恶之色,斩钉截铁的道:“滚开,否则难逃皮肉之苦。”

    铁追命眼珠一转,理直气壮的道:“谢大相公冒犯的是蝶语妹子,所以怎么处置他,该由蝶语妹子说了算,姓邢的你同不同意?”

    邢振梁略一迟疑,转向蝶语道:“你怎么说?”

    蝶语微微回神,摇头轻叹道:“我先前跟观音娘娘许过愿,不想任何人为我丢掉性命,这位谢先生已经受到惩罚,三位壮士放他自行离去吧。”

    此语一出,邢振梁固是一怔,金无忌等三人更加瞠目结舌,片刻才听铁追命期期艾艾的道:“那个……蝶语妹子,这姓谢的可是一头不折不扣的肥羊,何况他刚才那么欺负你,这竹杠不敲白不敲啊。”

    蝶语眼中尽是凄迷之色,颇见萧索的道:“铁壮士放了他吧,俟后我再汇兑十万两雪花银,权当补偿你们。”

    金无忌等三人对视一眼,各自苦笑不已,邢振梁则冷哼一声道:“妇人之仁,养虎遗患。”

    心知大丈夫一言九鼎,出尔反尔徒然惹人耻笑,金无忌只好收回鬼头刀,跟着狠呸一声道:“算你谢大相公好狗运,遇上我们蝶语妹子,你奶奶的,快滚你的蛋吧。”

    这话正是回敬谢青衣先前的豪横斥骂,谢青衣此刻虎落平阳,倒也不以为忤,愣了片刻才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位蝶语小娘子,谢某平生不曾对谁说过一个谢字,今日却要衷心谢你一谢。”

    “你大可放心,谢某今后决不再对你稍有不敬,倘若有违此誓,便让谢某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蝶语听罢微颔首道:“谢先生好自为之,但愿你今后像待我这般尊重其他女子,免得异日应了毒誓。”

    谢青衣含糊的唔了一声,撑着伤势略轻的左腿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向客栈门口,孰料一条腿刚跨出门槛,便听一声豪笑传来道:“原来是谢大相公,看你这般狼狈,薛某帮你寻个去处疗伤如何?”

    笑声中劈面一道劲风刮至,谢青衣重伤之下立足不稳,登时仰身飞跌回客栈,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全身激痛之下闷哼一声,这份苦楚真是不提也罢。

    邢振梁精神一振,抱拳为礼道:“薛兄弟总算来了,当真盼煞我也。”

    话音方落,门外龙行虎步走进一条魁伟人影,同样一抱拳道:“昨日有事耽搁了行程,连累老哥多待一日,小弟实在惭愧之至。”

    此人面相粗犷,别见英雄豪气,谢青衣觑得分明,咬牙切齿的道:“薛继祥!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如此折辱于我?!”

    来人乃是武林中有名的侠客,人称“天罡剑客”薛继祥,闻言淡淡的道:“谢大相公此言差矣,薛某纯粹是一片好心,几时折辱你来着?方才薛某已经说得明白,只想为你寻个去处疗伤罢了,至于这去处便是——净宇堂。”

第0391章 惜别留书

    谢青衣听薛继祥说到“净宇堂”,委实想不起武林中有这么个去处,此时邢振梁也面现疑惑的道:“净宇堂?难道薛兄弟已经开宗立派,为何不通知我前往观礼道贺?”

    薛继祥哈哈一笑道:“老哥太抬举我了,似我这等闲云野鹤的莽撞人,哪有开宗立派的雄才大略?”

    邢振梁不禁莞尔道:“薛兄弟太谦虚了,若说你是莽撞人,那还有谁敢称精细?”

    薛继祥连连摆手道:“好了,老哥若是再夸下去,我可要无地自容了。其实净宇堂是我那兄弟所创,宗旨便是擒捉武林中的穷凶极恶之徒,以善法将其感化,最终令其弃恶从善,真心实意造福武林。”

    邢振梁听罢神情立肃,缓缓点头道:“叶大侠发下如此宏愿,堪比佛门中的地藏王菩萨,可叹武林道消魔长,谢青衣这等恶徒横行无忌,叶大侠要将彼辈感化,只怕还得多费心思。”

    薛继祥感慨的道:“坐困蜀中唐门七载,再出所见每况愈下,正道更如一盘散沙。之后两年我闭门谢客,固是需要潜心休养,逐步恢复功体,另外也是因为心灰意懒。”

    “直至年前我那兄弟亲自上门,说起这以善制恶的雄心宏愿,我才重新激起胸中热血。昨日之所以耽搁行程,便是因为追捕‘九厄天君’英图南,所幸最终不辱使命,这凶恶魔头已经被押往净宇堂。”

    邢振梁愈发动容道:“原来如此,叶大侠重现江湖之后,绝顶风采更胜当年,薛兄弟也不遑多让,实乃正道之幸。”

    薛继祥嘿嘿一笑道:“老哥谬赞了,不知你是否有志一同,咱们联手再干他一场?”

    邢振梁微微一笑道:“干他一场并无不可,但咱们可否先谈约定之事?待我了却心中这点烦忧,再与薛兄弟扫荡妖邪。”

    薛继祥一拍脑门,连连告罪道:“是我得意忘形了,不过怎么不见铸镔侄儿?”

    邢振梁一指楼上道:“铸镔还在房中休息,咱们上去再说。”

    薛继祥点头道:“听老哥的,我那好友文不名世居洛阳,膝下有一独女闺名浣霞,正是铸镔侄儿的良配,看来我这冰人是做定了,哈……”

    蝶语闻言不由得娇躯剧颤? 珠泪双流之际? 直是心丧若死。

    薛继祥并未留意,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提起半死不活的谢青衣,跟着邢振梁往楼上而去。

    蝶语痴痴的盯着邢振梁等人的背影,看着房门吱呀打开,随后又很快关上? 可半点都瞧不到满心爱恋的夫郎? 霎那间脑海中一阵眩晕? 嘴角溢出一抹殷红之色? 看起来委实凄艳之极。

    金无忌等三人怜惜不已? 赶紧上前协力照护? 不一刻蝶语终于恢复神志,目光中却是绝望依旧? 铁追命见状忍不住沉哼一声道:

    “行了蝶语妹子? 姓邢的老顽固摆明了不想让你进门? 你何苦非要吊死在他家这棵歪脖树上?天底下愿意对你好的男人多得很,哪个不强过那瘟生?”

    蝶语默然片刻,终是幽幽的道:“多谢铁壮士开解,是妾身太执着了,大家回房休息吧。”

    金无忌等三人虽觉意外,但眼见蝶语似乎已经收拾情绪,佩服之余不再多言,回到客房之中,各自休整不提。

    次日直到天光大亮,金无忌等三人才悠悠醒转,只不过脑中昏昏沉沉,半晌才逐渐恢复清明。

    他们一向混迹绿林,自然知晓这是中了蒙汗药,再看所处之地竟是蝶语的卧房,面面相觑间直是作声不得。

    所幸旁边桌上的醒目之处,端端正正放了一张纸笺,铁追命拿过展开来看,只见上面以清秀绝伦的簪花小楷书写道:“金、佟、铁诸君台启:数日以来多蒙照拂,妾深感诸君恩德。”

    “奈何世事无常,聚少离多,妾命苦福薄,实不愿牵累诸君,为免离愁别绪伤情,唯洒泪悄然别过。此前许诺诸君二十万银钞,妾已签押置于车驾秘阁,内中同留汇兑暗语,诸君可往天宝票号取用。”

    “诸君豪义任侠,不脱赤子之心,妾实盼诸君迷途知返,则妾粉身碎骨,亦可含笑九泉。草草数语,不尽欲言,妾蝶语敬上。”

    金无忌等三人看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蝶语言辞恳切,果然十分看重他们,这等知遇之恩颇为难得,着实令三人心潮澎湃。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终听佟尚贤苦笑一声道:“昨晚蝶语妹子忽然请咱们喝酒,我便觉得事有蹊跷,可蒙汗药不是老铁放着吗,怎么到了她的手上?”

    铁追命胀红了脸,吱吱唔唔的道:“昨天蝶语妹子说要帮我补缀衣裳,我从包袱里拿换洗的时候,正好给她看到那包蒙汗药。她说害怕歹人下药,所以得拿一些回去辨识,我想都没想便给了她两把。”

    金无忌听罢一拍大腿,痛心疾首的道:“好你个铁猴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提前说?你奶奶的,咱们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结果被一个弱女子摆了一道,这要传扬出去,咱们还怎么在道上混?”

    铁追命没法反驳,只能干瞪着眼暗暗运气,所幸佟尚贤及时解围道:“别的先不说,咱们得弄清楚蝶语妹子在哪儿,她一个妇道人家,又长得那么漂亮,再碰上谢青衣之类的淫贼,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语一出,金无忌和铁追命都心头一紧,三人不敢怠慢,立刻下楼盘问掌柜的。

    掌柜的对蝶语倒是印象深刻,原来她昨天晚上便退房离去,走的时候顺带还结了金无忌等三人的房费。

    金无忌听得不得要领,烦躁之下一拳重重砸在柜台上,横眉立目的道:“你这厮莫不是扯谎?我们蝶语妹子一向小心谨慎,大晚上怎会独自跑出去?”

    掌柜的吓得一颤,结结巴巴的道:“好汉爷息怒啊,你们那位主母昨天受了委屈,一时想不开……呃……小的是说一时赌气,那去哪儿都有可能啊。”

    金无忌闻言更加恼怒,佟尚贤却是灵机一动,迫不及待的道:“对了,昨天我们蝶语妹子受了委屈,当时欺负她那个姓邢的老顽固,眼下走了没有?”

第0392章 将计就计

    掌柜的拇指一竖道:“这位好汉爷一说便说在点子上,那几位客官天还没亮便走了,应该是想搭早起的渡船过河。”

    佟尚贤听得一愣,铁追命也疑惑的道:“不是说渡口封了吗,怎么还有渡船过河?”

    掌柜的压低声音道:“好汉爷有所不知,即便渡口封了,但只要银子管够,总有船家愿意过河。尤其天还没亮的时候,渡口的官差睁一眼闭一眼,使点银子便能走了。”

    金无忌等三人恍然一悟,只听铁追命沉声道:“我看蝶语妹子放不下那瘟生,肯定暗中缀着他们,哼……那眼下还有没有渡船过河,银子我们管够。”

    掌柜的苦笑道:“眼下可难办了,官府的禁令说得明白,谁敢犯禁过河,便要罚没所用船只。如今浪头这么大,只有吃水极深的大楼船才敢起锚,那一艘船的造价少说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金无忌等三人齐齐一滞,还是铁追命把心一横,毅然决然的道:“十万两便十万两,我们出得起!黄脸奸你怎么说,干不干?”

    佟尚贤一正色道:“银子是蝶语妹子给的,咱们总得护她周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

    金无忌哈哈一笑,拍着其他两人的肩膀道:“好!蝶语妹子说咱们豪义任侠,咱们便‘侠’给她看看,走!”

    三人这厢意气风发,依照书信指点,启出车中的银钞,之后马不停蹄直奔渡口。

    此刻时光已近辰末巳初,不知三人能否寻得船只,顺利抵达黄河对岸?

    渡船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前方孟津府已然遥遥在望,顶层观景阁楼之中,邢振梁一行人正在饮食。

    谢青衣经过一夜休息,气色多少有所好转,只是全身要穴被制,此刻正阴沉着脸独自饮酒。

    邢振梁和薛继祥对面而坐,中间正是先前那白衣公子,也即邢振梁的独子邢铸镔。可叹他这时神情落寞,面容十分憔悴? 全无当日惩治金无忌等三人时的飞扬意气? 倒像是有病在身的模样。

    薛继祥看到邢铸镔兴致缺缺? 忍不住劝解道:“铸镔侄儿何必如此丧气,少年人血气方刚,逢场作戏也是有的,但你那位红颜知己出身青楼,实在不宜纳为妻妾,一味执着于此,并非英雄好汉当为。”

    邢铸镔眼帘微抬,皱起眉头道:“叔父有所不知,内子原本是官宦之后? 只因父辈获罪抄家,才被迫寄身平康,但她从来都是以艺侍君的清倌人,我们两人结缘发自真情? 绝非叔父臆想的那般龌龊。”

    薛继祥登时噎住? 苦笑间只听邢振梁沉喝道:“逆子仍是冥顽不灵,你敢再叫那贱婢一声‘内子’? 看我不打断你两条狗腿!”

    邢铸镔毕竟不敢忤逆亲父,倒是薛继祥呵呵一笑道:“老哥这话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侄儿生得若是狗腿,你又是什么出身?”

    邢振梁闻言哭笑不得,邢铸镔也禁不住嘴角微翘,薛继祥趁势又劝解道:“侄儿且放宽心,我那文侄女品貌俱佳,你们两人若能成就姻缘,必定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邢铸镔本想继续分辩,却被邢振梁冷厉的目光生生刹住,只得心中暗转念头,管那什么“文侄女”品貌佳不佳,总之一口拒绝便了。

    此时有专事待客的小二端上酒坛,毕恭毕敬的道:“四位客官要的十年女儿红,请慢用。”

    薛继祥随手接过,正待拍开封泥,便觉情形不对,当下冷笑一声道:“船家是欺负我们不懂行吗,十年女儿红的封泥,怎么像是刚糊上的?”

    小二脸色一变,强自镇定的道:“客官说笑了,这的确是十年女儿红,不信您打开来尝,如果不是的话,小的任凭几位炮制。”

    薛继祥和邢振梁都是老江湖,打眼一瞧便知小二心中有鬼,接着只听邢振梁冷冷的道:“既然你如此自信,不妨先饮上一杯,再告知我们真假与否。”

    小二这下可撑不住了,噗通一声双膝跪落,一脸惊怕的道:“几位好汉爷饶命,小的……小的只是一时贪财,听了别人的话,放了一点蒙汗药,可绝对没想害几位好汉爷的性命啊!”

    薛继祥和邢振梁对视一眼,缓和了语气道:“小二哥不必惊惶,你且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使你下药,等麻翻我们之后,又有什么图谋?”

    小二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便即和盘托出道:“是一位蒙了面的夫人,她给了小的一百两金子,说等几位好汉爷昏倒之后,便将这位白衣相公带走,然后等船靠岸,再把几位好汉爷安置在客栈。”

    邢振梁越听越怒,霍地拍案而起,咬牙厉喝道:“那贱婢果然还不死心!你这便带我去找她,昨日我有言在先,她既然纠缠不放,休怪我辣手无情!”

    这位“铁翼神隼”怒不可遏,拽起小二大步流星而去,邢铸镔见状慌忙向薛继祥道:“求叔父快去阻止家父,内子毫无抵抗之能,恐怕真会丧命啊!”

    薛继祥知道邢铸镔处境尴尬,没法出面阻拦,于是微颔首道:“罢了,人命关天,轻忽不得,那侄儿你看着谢大相公,我保你那红颜知己一命便是。”

    邢铸镔自然千恩万谢,眼见薛继祥拔步而去,他脸上忽然露出兴奋和祈盼之色,一时之间颇有些坐立不安。

    谢青衣暗自纳罕,忍不住干咳一声道:“蝶语小娘子命在顷刻,邢少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邢铸镔剑眉一轩,缓缓打开紧握的手掌,只见他掌心里托着一枚纸团,上面隐约可见娟秀字迹。

    谢青衣恍然顿悟,点头嗯声道:“看来你跟蝶语小娘子已经暗通款曲,但你父亲和叔父都是绝顶高手,我可不信蝶语小娘子真有办法对付他们。”

    邢铸镔似乎也有些底气不足,但仍是凛然正声道:“不管如何,我总是愿意相信她。”

    谢青衣暗自哑然,此时忽听楼头传来略带哽咽的声音道:“镔哥,我……我也总是愿意相信你。”

    话音方落,窈窕丽影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脸上虽然还覆着重纱,目光中却是近日从未展现过的柔情。

第0393章 投河殉情

    邢铸镔一声欢呼,拔步冲上前去,将蝶语紧紧抱在怀里。

    谢青衣看得一阵嫉妒,但眼见丝萝得托乔木,他心中又生出几丝快慰。

    狂喜之情稍稍减退,只听邢铸镔关切的道:“小蝶使的可是调虎离山之计?那咱们赶快寻个所在躲藏,等船靠岸再趁机脱身。”

    蝶语抿嘴一笑道:“公公和那位薛大侠武功高强,咱们即便侥幸脱身,后面也难逃追捕,总得想办法困住他们几日才好。”

    邢铸镔察言观色,不禁欣喜的道:“难道你已经想出了办法,快说给我听。”

    蝶语靠在邢铸镔怀里,柔声细语的道:“昨晚我买下这艘楼船,然后连夜搬请工匠,在舱底铸了一座坚固的铁屋。那铁屋外面安置了机关消息,公公和薛大侠刚进去,我便启动机关,牢牢封上门户。”

    “镔哥尽管放心,那铁屋里早已备好食水,我吩咐原先的船主七日之后再释放他们,到时咱们早已远走高飞,自然不惧追捕。”

    邢铸镔听罢又惊又佩,再看蝶语眸中密布血丝,知道她昨晚必定殚精竭虑,怜煞爱煞之下,便要揭开她的面纱,着意温存一番。

    孰料正在此时,忽听一声暴喝传来道:“贱婢!今日若不杀你,我愧对邢氏一门列祖列宗!”

    邢铸镔和蝶语听出这正是邢振梁的声音,惊骇之余双双踉跄后退,随即果然见到邢振梁和薛继祥并肩而来。

    邢振梁的脸色黑如锅底,长剑霍地指向蝶语,怒不可遏的道:“贱婢!还不上前受死!”

    蝶语闻言娇躯剧颤,邢铸镔急忙挡在她身前,满面凄苦的道:“父亲,我和小蝶情深义重,求您成全我们吧!”

    邢振梁更是怒发冲冠,咬牙切齿的道:“逆子!再敢多说半句,我连你一并杀了!”

    邢铸镔幼承庭训,老父积威已深,知道邢振梁行事断不容情,满心绝望之下,散乱的目光恰好对上蝶语凄迷的眼神。

    霎时两心交汇,再无半分犹豫,只见邢铸镔和蝶语双手紧握,竟是齐齐纵身一跃,向着滔滔黄河中跳落!

    邢振梁见状直是目眦欲裂,啊呀一声疾冲上前,眼前所见唯有浪涛滚滚? 哪里还有爱子的身影?

    邢振梁大悲大恸? 胸中浊气一时之间激涌如潮,噗的一口鲜血仰天喷出三尺,脑海中天旋地转? 一跤摔翻在地? 当场晕厥过去。

    薛继祥慌忙上前照护邢振梁? 痛心之余难掩愧悔的道:“倘若早知如此,我何必指点老哥破开铁屋的机关,唉!铸镔侄儿,你真是糊涂啊!”

    谢青衣纵横河洛,深知黄河之水凶险异常? 邢铸镔和蝶语此番绝无幸理? 惋惜之下冷冷一哂道:“不错,正是你害了这对璧人的性命,你这次罪过不小? 也该前往净宇堂忏悔一番才是。”

    薛继祥登时语塞,想辩驳又欠缺底气,原本一片热心成全美事? 结果却落得一身罪业,这可真是从何说起了。

    不一刻楼船抵达孟津渡口,薛继祥等三人一同下船,邢振梁虽然恢复神志,却仍是痛彻心扉,乃至失魂落魄,浑似一尊雕像呆立在码头上。

    薛继祥只得近身看护,以防邢振梁一时失志,跳河寻了短见。

    谢青衣百无聊赖,几番想要催促,但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此时天光已经放亮,只见一名捕快打扮的汉子踱步过来,上下打量着谢青衣,趾高气扬的道:“你不是本地人吧?哼……敢触犯朝廷禁令偷渡过河,依照律条罚银五两,还不速速交予本捕?”

    谢青衣平日呼风唤雨,岂会将这等人物放在眼里,当下索性来个充耳不闻,脸上还露出几丝鄙夷之色。

    那捕快登时一滞,径自腰间抽出一把铁尺,一边向谢青衣肩头打落,一边扬声斥骂道:“刁民还敢藐视本捕,真是狗胆包天!”

    谢青衣要穴被制,内力运使不得,但应付这等人物,仍旧绰绰有余,只见他肩头一让,顺势侧身一顶,那捕快立刻脚下拌蒜,哎哟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那捕快惯于欺压良民,几曾吃过这样的亏,吐掉嘴里的沙土,跟着放声大叫道:“好个刁民,竟敢殴打官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有律条吗?”

    谢青衣微微一笑,不温不火的道:“殴打官差又如何,你便说我杀官造反也无不可,回去灌碗浓茶醒醒酒,再来看我是何人。”

    那捕快闻言登时一滞,浮肿的尿泡眼蓦地睁大,结结巴巴的道:“你……你难道是……”

    谢青衣打开折扇,淡淡的道:“洛阳府衙张贴的悬赏榜文,头一名便是我了。”

    那捕快心中大骇,醒神之际刚要喊叫,薛继祥已经直趋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道:“官爷稍安勿躁,这位朋友纯属玩笑,如果真是上了榜的大贼,谁敢直认不讳呢?”

    说话间薛继祥暗中递过去一块碎银,那捕快镇定心神,就坡下驴的道:“唔……这话有理,你这汉子还算上道,日后管好那厮的嘴,别再惹是生非。”

    薛继祥自然满口答应,此时忽听邢振梁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已经无颜面对邢氏一门的列祖列宗,这便与铸镔同赴黄泉吧。”

    薛继祥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邢振梁果然要跳河自尽,哪还来得及上前阻止?

    正在薛继祥冷汗瀑下之际,倏见邢振梁顿住身形,一双鹰眼牢牢盯住远处,旋即拿手一指道:“薛兄弟你看!那是什么?”

    薛继祥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膛,猛冲过去一把拉住邢振梁,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但见浪涛汹涌之中,竟有一人随波载浮载沉,凝足目力仔细观望,才见他脚下踩着一只老鼋,前后足有丈许之数。

    而正在此人身后,老鼋背上还驮着两条人影,看服色正是邢铸镔和蝶语!

    邢振梁霎时大喜过望,但转念间又心急如焚,只因两人此刻皆是俯身倒卧,全然不知生死安危。

    所幸老鼋来得极快,须臾已经抵达码头附近,只见前面那人俯身挟起邢铸镔和蝶语,接着脚下轻轻一点,稳稳跃上码头,轻功之高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第0394章 梵莲尊者

    那老鼋并未靠岸,一个猛子扎入河中,就此自行觅途而去。

    此时才看清前面那人的形貌,只见他身上所着是儒服云履,头上所绾是莲冠道髻,颈中还垂挂一条翡翠佛珠。一身装扮虽然奇异无比,却透出一派玄妙仙风,着实令人为之心折。

    再往脸上看去,正是面如满月、大耳垂轮、鼻直口方、眉目慈和,颇见庄严宝象,当场便有围观之人纳头拜倒,口中连呼河神显圣。

    邢振梁无暇他顾,慌忙上前抱拳为礼道:“这位高人请了,未知犬子……和这名女子情形如何?”

    “河神”轻轻放下邢铸镔和蝶语,不疾不徐的道:“施主稍安勿躁,令郎与这位夫人暂无性命之忧。”

    邢振梁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定了定神才满含感激的道:“多谢高人搭救犬子,未知高人尊姓大名?”

    “河神”微微一笑道:“贫僧法号梵莲,令郎与这位夫人一同坠河,不知他们二人之间有何因缘?”

    邢振梁暗自一滞,再看眼前这位高人分明未著袈裟,却口称“贫僧”云云,疑惑之下再次抱拳道:“原来是梵莲大师,在下天山派邢振梁,犬子与这名女子并无瓜葛,可否请大师将他交予在下照顾?”

    梵莲尊者略一迟疑,点头嗯声道:“并无不可,施主请便。”

    邢振梁如释重负,赶忙上前将邢铸镔抱起,打眼只见他脸色煞白,身上颇多瘀伤,心痛之余险些落下泪来。

    梵莲尊者径自俯下身去,举掌在蝶语额头上轻轻拍了三下,随即只听她口中嘤咛一声,秀眸缓缓睁开,茫然片刻才自言自语道:“我……我这是在哪里,阴曹地府吗?”

    梵莲尊者和声道:“夫人无须悲戚,此间仍是阳世,并非森罗鬼域。”

    蝶语终于有所醒悟,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难掩惶急的道:“对了!镔哥在哪里,他还活着么?”

    说话间蝶语勉力站起身来,打眼只见邢振梁抱着邢铸镔,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关切之下赶紧上前道:“敢问公公,镔哥为何还没醒转,他可还安好?”

    邢振梁狠狠瞪了蝶语一眼,无奈转向梵莲尊者,低声下气的道:“大师慈悲为怀,万请救醒犬子? 日后无论您有何差遣? 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梵莲尊者面现悲悯之色,缓缓摇头道:“令郎坠河之后,仍然力保这位夫人? 所受伤患远较这位夫人为重。贫僧自忖修为有限? 委实无法将他救醒,所幸令郎气息未绝? 日后或有机缘醒转也未可知。”

    此语一出,邢振梁固是如坠冰窟,蝶语更加满心愧悔,当场屈膝跪倒在地? 颤声恳求道:“大师能为通神? 妾身愿以性命交换,万请大师救醒外子!”

    邢振梁本来已经六神无主,闻言不由得暗自动容。

    梵莲尊者若有所思,片刻方凝声道:“罢了,贫僧一人的确力有不逮? 但再加一人应该十拿九稳。”

    说罢梵莲尊者目光一转,提高声音道:“苏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愿意与贫僧联手?”

    众人顺着梵莲尊者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白衣人负手而立,闻言冷哂道:“交浅言深,敬谢不敏。”

    短短八个字说出,足见毫无转圜,梵莲尊者不禁摇头苦笑,此时只见邢振梁双膝跪落,郑重施礼道:“这位高人容秉,只要您愿意帮忙救醒犬子,无论什么条件,在下都能答应,包括奉上我的性命!”

    蝶语也转向白衣人,珠泪涟涟的道:“前辈还请体恤下情,外子是受了妾身的连累,妾身已经大彻大悟,只要外子能够醒转,妾身情愿侍奉前辈左右,终生绝无反悔。”

    他们两人虽然言辞恳切,那白衣人却是铁石心肠,听罢不但毫无回应,反而向身边的一名红衣女童道:“世间男女情爱皆为痴妄,珺儿应该有所了悟,咱们这便走吧。”

    敢情那红衣女童正是小苏,只见她眼眶红肿,抓住白衣人的衣袖,呜呜咽咽的道:“师父,求您救救那位公子吧,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保证不再贪玩胡闹,师父……”

    白衣人缓缓摇头道:“痴儿,眼前便是红尘迷障,为何还要如此懵懂?”

    小苏嘤嘤低泣道:“徒儿修行不足,的确难以释怀,万请师父体谅。”

    白衣人略一沉默,终是轻叹道:“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听到白衣人终于答应出手,小苏登时破涕为笑,邢振梁和蝶语也惊喜莫名,梵莲尊者则合十为礼道:“善哉善哉,如此这位少侠便有救了,苏施主此番堪称功德无量。”

    白衣人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奉承话都给我收起来,北邙山巅阳气最盛,午时三刻正好驱除阴煞,老秃驴可得跟紧了。”

    说罢白衣人更不多言,展动身形扬长而去。梵莲尊者微微一笑,挟起昏迷不醒的邢铸镔随后跟上。

    两人的轻功都已经超凡入圣,不及霎眼间早已形影俱无,直令观者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几疑身在梦中。

    大约午末未初时分,一辆马车停在北邙山脚下,前面驾车的中年汉子正是邢振梁,车篷中又走出两名女子,原来是蝶语和小苏。

    邢振梁心急如焚,便要拔步赶往山上,小苏见状连忙劝阻道:“邢前辈且慢,师父一向最烦旁人打搅,你去了可能适得其反,咱们在这里等候即可。”

    邢振梁为之一滞,只得停下脚步,随后目不转睛的看向山顶,直是望眼欲穿。

    蝶语踟蹰片刻,这才柔声劝慰道:“公公且放宽心,镔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如愿醒转。”

    邢振梁听罢默不作声,蝶语心中一片凄凉,垂首幽幽的道:“公公尽管放心,我如今已经想得明白,以后绝不再纠缠镔哥,只求公公允准,今天让我最后见他一面。”

    邢振梁皱起眉头,瓮声瓮气的道:“罢了,铸镔如此烈性,我也管他不得,他爱怎样便怎样吧。”

    蝶语登时错愕,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小苏嘻嘻一笑道:“这便好了,邢前辈已经答应让姐姐做儿媳妇,姐姐还不赶快谢恩?”

第0395章 愿赌服输

    蝶语如梦方醒,慌忙屈膝跪倒,声音颤抖着道:“公公,我……媳妇拜谢公公,多谢公公成全。”

    邢振梁冷哼一声,显然心中还是不情不愿,蝶语此刻满心喜慰,自然不以为忤,又向小苏深施一礼道:“先前承蒙妹妹向令师求情,镔哥才觅得一线生机,妹妹同样居功至伟,请受妾身一拜。”

    小苏闪身避开,跟着吐舌娇笑道:“姐姐别这么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也是为自己积攒功德。”

    蝶语略一沉吟,取出贴身的凤首碧玉簪,放在小苏手里道:“这簪子名唤‘无瑕’,送给妹妹做个纪念,妹妹千万不要推辞。”

    小苏一见那玉簪便心生喜欢,稍稍辞让了几句,终是将之收入怀中。

    这时只见邢振梁双目凝注,脱口惊呼道:“铸镔!孩儿!”

    说话间邢振梁早已冲上前去,一把抱住独自走下山来的邢铸镔,蝶语也含着热泪趋近过去。

    夫妻二人劫后重逢,一番感慨自不待言,邢铸镔听闻老父终于松口许婚,诧喜之余更加快活得好似身在云端。

    小苏喜笑颜开,娇声呖呖的道:“我早知道,天底下没有师父办不成的事情,对了邢大哥,我师父和梵莲大师怎么没一起下来呢?”

    邢铸镔微笑道:“两位前辈还有要事商谈,所以吩咐我先行下山。”

    小苏唔了一声,只能耐住性子继续等待,如此不过片刻,只见她眼前一亮,一面招手一面欢呼道:“师父~您终于回来啦~”

    白衣人眨眼间便来到近前,仍是面无表情的道:“事情已了,你们去吧。”

    这话自然是对邢振梁一家三口所说,邢振梁闻言抱拳为礼道:“苏先生此番仗义出手,在下着实无以为报,日后您有任何需要? 在下一定听凭差遣。”

    白衣人眼皮一翻? 并未开口答话,邢振梁自觉尴尬? 心知这位高人脾气倨傲,于是不再饶舌讨嫌? 道别之后带着子媳驱车离去。

    小苏目送车驾消失在视线之外,这才挽住白衣人的手臂,一脸乖巧的道:“师父您真好,什么都肯依我,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绝不再惹是生非了。”

    白衣人略一沉默,忽然以手覆心,弯腰呛出一口血水? 小苏见状大惊失色的道:“师父您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白衣人挥手制止小苏惊叫,片刻才直起腰来,咬牙厉声道:“秃驴误我!秃驴误我!”

    小苏如坠云雾,仍是震骇莫名,白衣人不再多言,暗自运功调息了片刻,随后不由分说牵过小苏的手,师徒二人就此绝尘而去。

    直至傍晚时分? 金无忌等三人才登上北邙山巅,打眼只见一片空地之中,一人正自盘膝端坐,双手合十间双目暝合,仔细观其形貌,正是自孟津渡口打听来的“河神”。

    三人见状精神一振,铁追命当即吆喝道:“喂!你便是那什么‘翻脸’和尚吧,快点告诉本公子,我们蝶语妹子去哪儿了?”

    说话间三人径自拔步上前,此时忽听梵莲尊者疾声道:“三位施主且慢!”

    可惜这一声稍迟片刻,金无忌等三人一步越界,眼前景象陡生巨变,脚下所踏化为残肢断骨,头顶所淋变作赤腥血雨,周身所沾全是毒虫恶蛊,两耳所闻只余鬼哭神嚎。

    天地之间一片幽暗混沌,唯有前方隐见死煞白光,光芒之中一尊万丈心魔法相森然矗立,巨大双目恍似日月同天,细看时又如黄泉极渊,一片深凛凝寒,直欲吞噬万物。

    心中潜藏的恐惧,瞬间放大至极限,金无忌等三人气息骤停,分明下一刻便要爆心而亡。

    这时倏听梵莲尊者高宣佛号,浩瀚佛威立作醍醐灌顶,眼前幻象顿时消弭于无形,只余剧烈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梵莲尊者目光慈和,语声轻缓的道:“三位施主不必恐慌,贫僧今日与一位苏施主在此地决斗,最终败在他的万灭殛魂阵之下。此地仍然残存一丝阵法气息,连累三位施主虚惊一场,实乃贫僧之过。”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但金无忌等三人已经惧心深种,半晌才听铁追命颤声道:“多谢大师解围,你可知我们蝶语妹子在哪儿?”

    梵莲尊者淡淡一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三位施主无须挂怀,只是贫僧行将圆寂,有一桩遗愿想拜托三位施主。”

    佟尚贤略一迟疑,随后讷讷的道:“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大师有何遗愿但说无妨。”

    梵莲尊者轻轻一叹道:“贫僧虽有救世宏愿,可惜今日一战命运断绝,所幸三位施主深具佛缘,所以可否请你们遁入空门,代替贫僧延续救世之志?”

    金无忌等三人齐齐一滞,还是铁追命吱唔着道:“大师只怕看走眼了,我们哪有什么佛缘,至于遁入空门,那更加不可能啊。”

    梵莲尊者略一思索,缓缓举起左掌道:“三位施主切莫过早定论,不如贫僧跟你们打个赌,倘若我掌中能生出一朵白莲,你们便答应方才所请如何?”

    佟尚贤和铁追命还在迟疑,金无忌已经哂然道:“怎么可能,我才不信你手里能长出什么白莲花,哼……我们索性跟你赌了。”

    佟尚贤和铁追命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各自心中同时一紧,接着只见梵莲尊者微微一笑,白皙的手掌中果然显现出一朵至圣白莲的模样,而他的身形也渐渐变得透明,唯余满含悲悯的声音在周遭回响道:

    “众生皆苦,太上无情,红尘迷梦,自在由心。卅载空门,救世渡人,灾难祸劫,赐汝法名。”

    一首偈语吟罢,梵莲尊者的肉身完全消失,只余一朵白莲凭空盛放,片刻之后随风逸散,再无半丝形影。

    “什么……什么鬼,真的是白莲花?”

    “你奶奶的死胖子!这下可怎么办,难道咱们真要去当和尚?”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人家,便要尽力做到。”

    “你奶奶的黄脸奸,怎么还挺受用?”

    “算了,当和尚而已嘛,反正只有三十年,问题是去哪儿当?”

    “呵……天底下最大的和尚庙正在附近,那当然是——少林寺。”

第0396章 雨落庐陵

    “纸醉金迷浮华梦,色竭人衰一场空,年华易逝终须悔,代代犹叹落暮中。”——《金迷纸醉》【宋·陶谷】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虽然没到伏天,但已经热得让人难以忍受,而南方比北方更加难捱。

    江南西道的庐陵城郊外,遥见远方官道上驰来一匹白马,马上骑士身着白色儒服,头戴白色纶巾,足蹬粉底快靴,身量虽然不算太高,但胜在身姿挺拔,即便路途颠簸,仍旧端坐如桓,显然身怀武艺。

    再往脸上看去,这白衣书生端的俊俏非常,正是发如墨染,肤如美瓷,修眉凤目,齿白唇红,古人云貌若潘安、颜比子都,此之谓也。

    因为天气炎热,白衣书生鬓边已经隐现微汗,但他谨守读书人的本分,一身装束严整规矩,漫说打开领口散热,连袖子都没撸起半分。

    那匹白马跑得四蹄翻飞,看来白衣书生想在午时赶到庐陵城,免得错过饭点。

    但正所谓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头顶原本的晴空万里,几乎转眼间便乌云密布,其中隐见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白衣书生暗暗叫苦,无奈只得打马快行,可是白马跑得再快,终究快不过老天爷。

    少顷雨水倾盆而下,白衣书生虽然拿出油纸伞遮挡,但因为斜风迎面而来,雨水无孔不入,很快便将他淋得衣履尽湿。

    正在白衣书生顶风冒雨之际? 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关帝庙,心忖午时多半赶不到庐陵城? 勉为其难只会更加狼狈? 他索性拨马下了官道,径直去往那座关帝庙,打算先避过这场大雨? 之后继续赶路。

    来到屋檐下拴好白马? 白衣书生推开厚重的庙门? 举步走进关帝庙中。定睛处只见关王神像昂然矗立,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斜劈向右下方,两边分别立着关平和周仓的雕像,一文一武同样显得威风凛凛。

    庙中空间广阔,但地上落满灰尘? 看来着实荒废了一段时日。盖因武林正邪双方争斗未休? 庐陵城左近刚经历一场鏖战? 百姓为免遭遇池鱼之殃? 大多待在家里不敢外出,连庙祝都已经逃回乡下保命。

    白衣书生对着关王神像深施一礼? 低声祝祷道:“祈盼关王爷护佑,令亡者能够往生极乐? 武林正义盟终成大业? 净宇教彻底覆灭。”

    祝罢白衣书生游目四顾,寻到角落里的枯柴败草,然后取出火刀火石,顺利点起一堆篝火。

    火焰的温暖驱散湿寒,白衣书生略一迟疑,终是除下儒衫,放在火堆旁烘烤,自己则用手帕擦拭沾湿的肌肤。

    忽然白衣书生眉头一皱,听到外面似乎有脚步声,随即一个清朗声音传来道:“庙中有人否?在下想进入避雨,不知眼下是否方便?”

    声音发自关帝庙门口,显得中气饱足,看来也是个练家子。

    白衣书生心里打了个突,一面取过儒衫穿上,一面扬声回应道:“朋友不必客气,外间雨势不小,尽管进来躲避。”

    外面那人道声多谢,随后推门步入,但见他一袭青衫磊落,背负一口长剑,相貌俊朗非凡,气质颇见文雅,又不乏英挺锐气,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白衣书生眼前一亮,面带微笑的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已经生好篝火,请来这边稍坐。”

    青衫公子同样含笑道:“承情,在下姓樊名飞,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白衣书生轻咦一声,难掩惊喜的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非凡神龙’樊少侠,今日有幸得见尊颜,真是在下的荣幸,咳……在下姓苏名俊,请樊少侠多多关照。”

    樊飞莞尔道:“见过苏兄——呃……弟,在下这点虚名,根本不值一提,苏兄弟无须如此客气。”

    苏俊粉颊泛红,低咳一声道:“樊兄太谦虚了,先来烤烤火吧。”

    樊飞依言走上前去,他身上的衣衫也沾湿不少,当下自嘲一笑道:“既然苏兄弟已经生好篝火,在下便不浪费内力烘干衣服了,如有唐突之处,还望苏兄弟海涵。”

    苏俊道声无妨,接着只见樊飞除下外袍,搭在他先前放儒衫的地方烘烤。

    苏俊下意识的避开目光,和声探问道:“不知樊兄要往何处去,可是前面不远的庐陵城?”

    樊飞摇摇头道:“非也,在下刚从庐陵城出来,盘踞城中的净宇教势力基本肃清,但有一名魔头成了漏网之鱼,在下正好受命追捕。”

    苏俊微露失望之色,喃喃自语道:“魔教的势力已经被歼灭,看来我仍是来迟一步。”

    樊飞听得分明,轻笑一声道:“哦?莫非苏兄弟原本打算相助正义盟一城?”

    苏俊点点头道:“不错,如今形势明朗,魔教终究难逃覆灭,家师命在下涉足江湖,为武林正义盟聊作助力。只是没想到魔教兵败如山倒,在下尚未到达,他们已经溃败了。”

    樊飞嗯声道:“邪不胜正乃是自然之理,净宇教如今江河日下,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但苏兄弟并非没有用武之地,倘若你眼下别无他事,不妨相助在下追捕魔头。”

    苏俊略一迟疑,终是慨然道:“多谢樊兄这么看得起在下,在下一定尽力而为,争取不辜负你的期望。对了,方才樊兄的话说了一半,究竟是哪名魔头侥幸逃生?”

    樊飞眉峰一轩道:“此魔复姓漆雕,单名一个涿字,江湖人称‘辰山老魅’,在《镇魔录》中名列第二十六位,想必苏兄弟听说过。”

    苏俊微颔首道:“原来是漆雕涿,听说这魔头狡猾多诈,尤其善于明哲保身,过往几次败在正义盟手下,始终不曾伤及性命,这等屡败屡战之徒,的确十分难缠。”

    樊飞附和道:“不错,当日在下参与雾音谷一役,三教同心布下奇计,一举诛杀残照魔王辛泣血。本来可以乘胜追击,重创净宇教残兵,孰料漆雕涿见势不对,连夜率兵撤离,最终让正道未竟全功。”

    “此次武林正义盟早有准备,多方设伏围追堵截,顺利歼灭净宇教的余孽。可惜仍是棋差一着,被漆雕涿脱出生天,独自亡命而去。”

第0397章 菊芬似锦

    樊飞和苏俊这厢正自说得入港,忽听门外传来连声吆喝,伴着车辇行动的轧轧声。

    两人对视一眼,樊飞取过外袍穿上,接着只听庙门吱呀洞开,两名女子当先走进。

    左边那名女子约摸十六七岁,身着雪青色衣裙,头上挽髻簪花,颈戴镂银项圈,足蹬青丝软履,手握一柄金色花锄,生得眉目端雅、容彩照人,尖俏下颌颇见魅力。

    右边那名女子似乎年方及笄,穿一身玄色衣裙,秀发随意披散,颈戴宝石项链,足蹬玫瑰香屐,手握一柄墨色拂尘,生得秀眉星目、明媚过人,飞薄樱唇尤显娇俏。

    见到关帝庙中还有两名男子,两女显然吃了一惊,顿了顿才见青衣少女裣衽为礼道:“两位公子也是在这儿避雨吧,我们因为带着不少行李,急需寻处避雨,所以未曾事先招呼,还请两位公子见谅。”

    因为湿衣沾身,两女内里的冰肌雪肤若隐若现,樊飞和苏俊早已垂下眼帘,还是樊飞拱手为礼道:“无妨之事,两位姑娘不必抱歉,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两人必定援手。”

    两女见樊飞和苏俊恭谨有礼,顿时心生好感,只听玄衣少女嘻嘻一笑道:“你们两个很好,但我们不用你们帮忙,好意只能心领啦。”

    说话间轧轧声盈耳不绝,一众精壮仆妇将一辆辆双**车推进关帝庙中,车上都放着沉重的木箱,看起来少说也有四五百斤。

    亏得这些仆妇体格健硕,甚至比许多男子都有气力,否则未必推得动大车。

    原本拉车的马匹都拴在关帝庙外,一时之间唏律律嘶鸣不断,两女分派一众仆妇轮流在外面看守,之后在神案前面点起篝火。

    待在庙里的仆妇站成一排,膀大腰圆的身躯横挡,隔开樊飞和苏俊的视线。

    明白两女要除下湿衣料理,樊飞和苏俊为免瓜田李下? 径自背转过身去。

    苏俊略一沉吟,压低声音道:“那两位姑娘身手不差,内功修为尤其了得? 而且这一行都是女子? 樊兄能否看出她们的来历?”

    樊飞缓缓摇头道:“惭愧,在下孤陋寡闻? 实在无法妄加揣测,苏兄弟可有什么线索?”

    苏俊叹口气道:“在下也没有头绪? 看来只能静观其变? 希望别出岔子。”

    樊飞颔首称是? 两人暗怀戒备? 低头细声谈说。那边两女倒是不以为意,自行除下湿衣烘烤? 青衣少女见玄衣少女露出的肩膊上淤青片片? 了然之余凑近她耳边道:“芬妹,主子临幸你了?”

    玄衣少女嫩脸泛红,声如蚊蚋的道:“嗯……大约半个月前,我服侍主子沐浴,结果他一时兴起? 让我同入池中,顺势要了我的身子。”

    青衣少女若有所思的道:“我估计也是时候了,毕竟你上个月已经及笄,咱们这些丫头,注定要服侍主子,迟一些早一些都没区别。”

    玄衣少女羞笑道:“是呀,前年是燕姐,去年是锦姐你,今年是我,明年便该轮到琼妹,后年……后年应该是……”

    说话间似乎有些碍口,玄衣少女终是未曾明言。青衣少女暗自欣慰,低声提醒道:“关于小主子的事情,咱们不该问,也不该提,相信主子自有安排。”

    玄衣少女乖巧的道:“我记住了,以后不敢再乱说,连想都不敢想。”

    青衣少女揉了揉了玄衣少女的肩膀,柔声探问道:“怎样,能承受主子的宠幸么?”

    玄衣少女红着脸道:“还好……毕竟我早有准备,但主子真的很凶,比起看不见的地方,这些淤青其实不算什么。”

    青衣少女终究是过来人,当下温然道:“主子便是这种习惯,咱们应该逆来顺受,任凭主子予取予求,万万不能稍有僭越,相信再过一段时日,你便真正适应了。”

    玄衣少女点了点头,随后期艾着道:“最近我都没看见君姐,她是不是因为忤逆主子,结果被主子锁起来了?”

    青衣少女似是一滞,低眉轻叹道:“不错,所以咱们要吸取教训,别步上君姐的后尘。”

    玄衣少女面现狐疑,讷讷的道:“君姐已经服侍主子那么久,主子对她一向宠爱有加,她为什么要忤逆主子,真让人想不通。”

    青衣少女欲言又止,终是含糊的道:“为什么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还好主子对君姐宠爱有加,所以才给予她格外优待,这段时日让她自己反省。”

    “若是换做咱们胆敢忤逆,主子必定雷霆震怒,到时候能否活命,便看天意如何了。”

    玄衣少女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垂首嘤声道:“锦姐说得对,只要尽心竭力服侍主子,想必主子不会随意降罚,我会尽快适应主子的宠幸,无非是找小主子多上几次药罢了。”

    此时两女的衣衫已经烘干,各自重新穿戴齐整,再看外面依旧大雨倾盆,短时间内没有停下的迹象。

    两女百无聊赖,稍作商议之后,并肩向樊飞和苏俊这边走过来。

    樊飞和苏俊听到脚步声,同时起身向两女施礼,两女敛衽还礼,之后青衣少女眨眨眼道:“两位公子真是志诚君子,既然相遇在这庙里,想必咱们双方有缘,不知可否道出名姓,咱们互相攀个交情?”

    樊飞和苏俊早已有心探询,闻言堪称正中下怀,青衣少女听他们两人通过姓名,含笑点头道:“原来是樊公子和苏公子,小女子花似锦,这是舍妹盛菊芬,幸会。”

    樊飞和苏俊正式见礼,玄衣少女盛菊芬忽然心中一动,盯着樊飞道:“我想起来了,樊公子便是号称‘非凡神龙’的大侠客,这些天正义盟和净宇教拼杀,听说你立下不少战功,称得上独占鳌头呢。”

    樊飞微微一笑道:“盛姑娘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净宇教的势力已经全线溃退,但这是大家同心协力的结果,在下委实不敢居功。”

    盛菊芬抿嘴一笑,转向苏俊道:“苏公子的名头我没听过,你也是给正义盟效力么?”

    苏俊脸上发热,无奈咳声道:“在下最近才涉足江湖,虽然有意相助正义盟剿灭魔教,但眼下还没有正式加入。”

第0398章 箱中玄机

    盛菊芬了然的点了点头,此时只听樊飞轻咳一声道:“两位姑娘修为不俗,不知是出自哪门哪派?”

    青衣少女花似锦接过话头道:“我家主子隐世已久,早已不问江湖纷争。”

    “我们姐妹之所以修习武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如今尚未得窥门径,樊公子真是过奖了。”

    樊飞唔了一声,淡淡的道:“既然贵主是一位隐世高人,自然不想被旁人打搅清修,那在下便不多问了。”

    花似锦欣然道:“樊公子善解人意,小女子不胜感激,敝处绝不会插手正义盟和净宇教的争斗,两位公子大可放心,无须太过防备。”

    樊飞听花似锦言辞坦率,便也释然道:“花姑娘同样善解人意,如此才算坦诚相见,所以两位姑娘此次外出,是为采买诸般物资么?”

    花似锦看了看装运木箱的大车,微微一笑道:“不错,敝处虽然勉强能够自给自足,但某些物资仍需外出采买,本来三天前便该动身回返,只是刚好赶上正邪大战,为免节外生枝,才多耽搁了几日。”

    樊飞同样注目那些大车,蓦地只见他眼神一凛,皱起眉头道:“请恕在下冒昧动问,两位姑娘出城之前,是否检查过木箱中的物资?”

    花似锦和盛菊芬对视一眼,盛菊芬十分肯定的道:“当然检查过,之后才贴上封条,樊公子莫非发现哪里不对?”

    樊飞面色沉凝,直接伸手一指道:“两位姑娘请看那辆车。”

    花似锦和盛菊芬顺着樊飞手指的方向望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还是盛菊芬疑惑的道:“那辆车怎么了吗,我没看出什么问题啊。”

    樊飞一正色道:“不瞒两位姑娘,在下家学渊源,精通金石装裱,那辆车上所放木箱的封条,显然是扯开之后重新糊上的,恐怕内中的物资已经出乎你们预料了。”

    花似锦和盛菊芬悚然一惊,尤其花似锦面色凝重,秀眉紧蹙的道:“倘若我记得不错,那只木箱里放的是水仙坊特制的布料,哼……是谁负责押车,马上站出来。”

    两名精壮仆妇听命出列,其中一名讷讷的道:“启禀姑娘,是我和十四负责押运这辆车。”

    花似锦沉着脸道:“贴上封条以后? 你们是否擅离职守,或者是否发生过什么特异之事? 让你们印象深刻?”

    两名仆妇面面相觑? 那位“十四”瞥了樊飞一眼,隐见不豫的道:“还请姑娘明鉴? 我们一直看守木箱,不曾有过半丝懈怠。这位樊公子怕是看走了眼,毕竟封条刚刚淋了雨? 轻微开裂也属正常吧?”

    花似锦心道有理? 秀眸一转看向樊飞,只见他眉峰一轩? 语声沉凛的道:“倘若封条未曾淋雨,在下或许会被蒙混过去,但淋雨之后痕迹愈发明显,此处开裂必定属于人为? 在下敢以自身名誉担保。”

    耳听樊飞说得郑重? 花似锦终究不能等闲视之? 于是径向那两名仆妇道:“是否冤枉了你们,打开箱子一看便知,你们自己动手吧。”

    两名仆妇心中有气? 那位“十四”一拍胸脯道:“好!倘若真的出了纰漏,我任凭姑娘处罚,但若是这位樊公子看走了眼,也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岂能服众?”

    花似锦心念电转,作色嗔斥道:“放肆!我只命你开箱,你哪来这些计较?樊公子一片好意,担心咱们出了纰漏,咱们正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哪敢要他交代?”

    那位“十四”不敢顶撞花似锦,只能梗着脖子暗暗运气,此时只听樊飞正声道:“在下是一片好意,但如果真的看走了眼,情愿向阁下致歉,并且听凭阁下处置。”

    花似锦闻言颇觉欣慰,不失时机的道:“樊公子言重了,敝处行事自有规矩,绝不会苛责心怀善意之人。咳……十三十四,你们这便开箱吧,是非对错一目了然。”

    “十三”和“十四”躬身应是,接着一同走近过去,“十三”一把扯下封条,和“十四”各自托住箱盖的一角,将那只木箱当场打开。

    箱盖掀起的一瞬,倏见一条黑影由箱中窜出,向着门口电射而去!

    “十三”和“十四”始料未及,忍不住齐声惊呼,花似锦和盛菊芬也大出预料,娇叱声中飞身追向那条黑影。

    那条黑影的速度极快,花似锦和盛菊芬虽然轻功不弱,但显然已经追之不及。

    眼看黑影便要夺门而逃,此时倏见樊飞拦挡在前,伴着锵的一声龙吟,深蓝色的剑光迎面斩落,势要将那条黑影剖为两半。

    这一剑早已蓄势待发,威力着实非同小可,那条黑影识得厉害,当下不敢强撄其锋,只得顺势扭身闪让。

    正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苏俊恰好斜刺里冲上,封住那条黑影的去路,同时飒然一掌直劈过去。

    那条黑影已是强弩之末,这下终究变招不及,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苏俊这一掌正中他的胸口。

    那条黑影惨哼一声,踉跄着仰身跌翻在地,此时才看清他的形貌。

    原来那是一名黑衣老者,端看他须发皆白,脸上满布皱纹,已然年近古稀。

    刚刚中了苏俊这一掌,黑衣老者委实受伤不轻,接连呕出两口鲜血,脸色立刻苍白如纸。

    “十三”和“十四”眼见水仙坊特制的布料十不存一,箱中反而多出一名黑衣老者,直是吓得魂不附体,双双噗通跪倒在地,身躯抖如筛糠,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花似锦和盛菊芬眼见黑衣老者受伤倒地,总算松了一口气,花似锦一使眼色,盛菊芬拔步走上前去,噼噼啪啪四个耳光甩向“十三”和“十四”,当场打得她们脸上一片红肿。

    “十三”和“十四”自知失职,只能忍痛乖乖挨打,花似锦鼻中轻哼一声,随后径向樊飞深施一礼道:“多谢樊公子揭破奸谋,否则若将这厮带回敝处,我们必定难逃重惩。”

    樊飞抱拳还礼道:“花姑娘客气了,其实在下也该感谢你们。”

    花似锦一怔道:“哦?樊公子这话是从何说起?”

    樊飞面带微笑的道:“因为这名老者,正是在下追捕之人。”

第0399章 辰山老魅

    耳听樊飞道出内情,花似锦和盛菊芬固是颇为诧异,苏俊更加喜出望外,转眸看向黑衣老者道:“原来这便是‘辰山老魅’漆雕涿,难怪樊兄方才吩咐我不必留手,难道你早已算出这老魔躲在箱中?”

    樊飞摇头一笑道:“在下没有孙行者的火眼金睛,只能算是推测罢了,咳——敢问花姑娘,你们这几日困在城中,可是下榻于筑情园?”

    花似锦轻咦一声,面现疑惑的道:“不错,樊公子怎会知晓?”

    樊飞瞥了委顿在地的漆雕涿一眼,淡淡的道:“两天前的晚上暴雨滂沱,不知贵处是否有人彻夜未归?”

    花似锦愈发吃惊,顿了顿才讷讷的道:“是,那天傍晚十三外出采买,结果被暴雨困住,据她说在客栈待了一夜。”

    跪伏在地的“十三”身躯一颤,显然颇为骇惧,樊飞心下了然,睨视间不疾不徐的道:“然而敝盟负责盯梢的同道回报,当晚漆雕涿将一名身形高大的女子掳回住所,拂晓时分才放她离开,而她返回之处,正是筑情园。”

    花似锦和盛菊芬闻言面色陡变,一齐望向“十三”,接着又听樊飞道:“本来敝盟以为漆雕涿只是私德不修,况且当时战事吃紧,所以并未深究此事,但今日仔细回想起来,这其中的联系不言自明。”

    花似锦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下勉强镇定心神,径向“十三”道:“十三你老实交代,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三”眼中泪水激迸,哑声回应道:“求姑娘别问了,是我犯了错,任凭姑娘处罚。”

    花似锦哪肯轻放,立刻呵斥道:“少在这儿打马虎眼,你……是不是被这老色鬼占便宜了?”

    “十三”羞愧难当,仍是不肯明说,兀自哀声道:“姑娘杀了我吧,这老……老先生毕竟年事已高,求您慈悲为怀,好歹饶他一命。”

    花似锦气得眉毛倒竖,咬牙切齿的道:“混账!你还有脸求我?!看来是你监守自盗,把这老色鬼藏在箱子里了?”

    “十三”无可辩驳,含泪点头道:“都是我的错,跟十四无关,我情愿以死谢罪。”

    花似锦强压怒火? 沉哼一声道:“是这老色鬼胁迫你,让你带他出城?”

    “十三”摇了摇头,神色凄迷的道:“不是? 是他来求我,我也愿意帮他,他是……他是我的唯一,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众人闻言各自哑然,没想到漆雕涿老朽不堪? 竟能让“十三”对他死心塌地,而“十三”粗手大脚? 几乎毫无姿色可言? 漆雕涿偏偏将她掳走行乐,同样大异常理? 这等奇情怪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盛菊芬尤其迷惑不解? 面现踟蹰的道:“十三? 这老色鬼哪值得你这么倾心,你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真是鬼迷心窍了。”

    “十三”黯然道:“姑娘青春年少,又得到主子喜爱? 自然不懂我心里的苦。”

    “我自小被主子买下,如今活到快四十岁? 做的都是这些卖力气的粗笨活计? 没人体谅也没人温存? 我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可是……可是他,让我终于做了一回女人,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其余仆妇听罢心有所感,不少都露出怅然之色,花似锦登时一滞,扬眉厉斥道:“够了!好个不知廉耻的愚妇,身犯重罪还敢大放厥词,难道不怕千刀万剐之刑?”

    “十三”垂下眼帘,幽幽的道:“跟那种快活比起来,千刀万剐根本不算什么,或许在姑娘眼中,我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但是在他那里,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花似锦更加恼怒,目光中杀机隐现,眼看“十三”命在顷刻,盛菊芬连忙挺身上前,郑重其事的道:“十三!如今东窗事发,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只要你亲手杀了这老色鬼,我可以帮你跟锦姐求情。”

    “十三”苦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多谢姑娘抬爱,但我早有觉悟,无非一死而已。这次是我谋事不密,才让这位老先生伤在别人手下,只求姑娘饶了他的性命。”

    盛菊芬听“十三”还在为漆雕涿求情,气恼之余狠狠一顿足,花似锦则冷笑一声,寒飕飕的道:“愚妇终究是愚妇,如此不知进退,合该跟你的姘头一起下黄泉。”

    说罢花似锦举步上前,便要结果“十三”的性命,此时只听樊飞清咳一声道:“花姑娘且慢,可否容在下多说两句?”

    花似锦略一迟疑,缓和了脸色道:“无妨,樊公子有何高见,小女子洗耳恭听。”

    樊飞欠身施了一礼,随后转向漆雕涿道:“涿翁一直默不作声,想必是在积攒功力,以图再度夺路逃生。但在下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今日便是你此生的终点,而这座关帝庙便是你完纳劫数的所在。”

    漆雕涿显然一滞,双眉拧成个大疙瘩,怒目圆睁的道:“樊飞……竖子!这般赶尽杀绝,你必定不得好死!”

    樊飞淡然道:“在下的生死之事,不劳涿翁操心,倒是在下有一点疑惑,恳请涿翁解答。”

    漆雕涿狠呸一声道:“不必消遣老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老夫随你摆布,你纯属白日做梦!”

    樊飞不温不火的道:“即便涿翁不肯回答,在下仍旧要问,你为何处心积虑对‘十三’姑娘下手?”

    漆雕涿忿然道:“老夫跟十三一见钟情,虽然手段强硬了些,但哪有什么处心积虑,你休要血口喷人。”

    樊飞鼻中一哂,居高临下的道:“果真如此,别无内情?”

    漆雕涿脖子一梗道:“你若非要不信,老夫也没办法,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以己度人实属痴妄。”

    说罢漆雕涿看向“十三”,眼中别见柔情,颇似真心实意。

    “十三”禁不住热泪盈眶,心忖今生有这一段痴恋,便是死也不枉了。

    樊飞冷眼旁观,蓦地沉声道:“既然如此,涿翁安心上路吧!”

    话音方落,樊飞重掌倏起,携裹雷霆之威,猛劈向漆雕涿的头顶。

    千钧一发之刻,陡听“十三”尖叱一声,拔步飞身挡在漆雕涿面前!

第0400章 误杀问责

    “十三”奋不顾身的一挡,樊飞这一掌正好击中她的额心,登时只听波的一声震响,“十三”身躯一僵,仰身跌进漆雕涿怀里,就此气绝而亡。

    变生不测,生死无常,樊飞固是面现错愕,花似锦和盛菊芬也为之动容。

    漆雕涿顺势抱住“十三”的遗体,眼中挤出几滴老泪,俨似痛心疾首的道:“十三你怎么这么傻,老夫不值得你如此牺牲啊!”

    樊飞剑眉一轩,凛然呵斥道:“老魔还要惺惺作态,既然你自觉愧对十三姑娘,我这便送你与她团聚。”

    眼见樊飞即将出手,漆雕涿顾不上再伤心,身子本能的往后一缩,同时向花似锦和盛菊芬叫道:“这小子擅杀贵处的门人,两位姑娘难道听之任之?如此软弱可欺,不怕丢了你们主子的颜面?”

    花似锦和盛菊芬听得一滞,终是挺身挡在樊飞面前,只听花似锦清咳一声道:“樊公子且慢动手,敝处门人被你杀死,此事必须有所交代。”

    樊飞叹口气道:“在下失手杀人,的确难辞其咎,但可否容在下先完成使命,再向两位姑娘交代?”

    花似锦摇摇头道:“樊公子见谅,并非我们不肯通融,虽说十三死有余辜,但她不该死在你的手里。此事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们已然无法自专,唯有请你们同往敝处一行,如何处置由我家主子定夺。”

    樊飞面现为难之色,皱起眉头道:“两位姑娘切莫中了这老魔的诡计,此人平生最会隐匿遁逃,倘若让他苟延残喘,难保他不会借机脱身,到时候你们恐怕更难向贵主交代。”

    花似锦郑重其事的道:“樊公子尽管放心,小女子担保此人没法逃走,否则情愿以自身性命抵偿。”

    樊飞不禁苦笑道:“花姑娘言重了,在下岂敢要你以命抵偿?”

    “唉……也罢,总归是在下失手,的确应该有所交代,随你们走一趟也无妨。”

    花似锦如释重负,裣衽为礼道:“多谢樊公子愿意配合,为免节外生枝,可否请你受点委屈?”

    樊飞负手而立? 轻轻一叹道:“在下已有觉悟? 姑娘请动手吧。”

    花似锦愈发欣慰? 当下道声得罪? 随后纤指连点? 封了樊飞的气脉大穴? 让他暂时无法动用内力。

    盛菊芬一直默不作声? 这时举步来到漆雕涿面前? 漆雕涿脸上满是哀戚之色,失魂落魄的道:“老夫对不起十三? 合该接受贵主的惩罚? 姑娘尽管点了老夫的穴道,但老夫在此立誓? 绝对不会逃走。”

    盛菊芬银牙紧咬? 语声森冷的道:“点了你的穴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让你受尽苦楚,难消我心头之恨!”

    漆雕涿为之一滞,还没来得及开口分辩,盛菊芬已然指出如电? 正中他胸口的膻中穴。

    漆雕涿动弹不得,惊骇交集的道:“你!……到底还想怎样?”

    盛菊芬更不多言? 手中墨色拂尘飒舞如龙,狠狠抽打在漆雕涿脸上。

    霎时只见鲜血飞溅,漆雕涿两边脸颊伤痕密布,痛得哎哟尖叫出声。

    照理说漆雕涿久经战阵,这点伤势根本不足以让他叫出声来,但那柄墨色拂尘并非凡品,拂丝上淬有奇毒,见血之后迅速侵入肌理,酸麻痛痒兼而有之,连皮肉都被逐渐腐蚀,委实让人感到生不如死。

    花似锦见盛菊芬还要抽打,终是看不过眼,金色花锄横里一架,跟着峻声道:“够了芬妹,给他解毒。”

    盛菊芬俏脸紧绷,倒转墨色拂尘,光华圆润的尘柄抹过漆雕涿的脸颊。

    敢情尘柄上镶嵌着一整块墨色宝玉,刚好能吸附拂丝上的奇毒,漆雕涿所受的苦楚大为减轻,但腐蚀掉的皮肉没法恢复,脸上依旧血淋淋的一片,看起来十分可怖。

    盛菊芬余怒未消,冷冷盯着漆雕涿道:“今天只是你的脸,以后还有别的地方,倘若回到日昼城的时候,你身上还有一寸好肉,我便不姓盛!”

    漆雕涿脸肌抽搐,难掩愤懑的道:“你这姑娘好没道理,老夫跟十三情深义重,堪称水乳交融,反倒是姓樊的小子打死了她,你为何不向姓樊的小子寻仇,偏要来作践老夫?”

    盛菊芬狠啐一声,显见戾烈的道:“十三如果不是为了保你,怎会死在樊公子手上,所以要论罪魁祸首,我始终只认你一个!另外你给我记住,她的名字不叫十三,叫春娘!”

    说罢盛菊芬娇躯一拧,蹬蹬蹬几步走出庙门,只留下一声低低的啜泣。

    花似锦见状心下有谱,知道盛菊芬跟“十三”定有隐秘交谊,所以先前才刻意维护她,现在又这么伤心。

    场中一时之间静得落针可闻,片刻才听樊飞歉然道:“在下一时失手,终究难辞其咎,但苏兄弟跟在下萍水相逢,大可不必跟着趟这趟浑水,只须帮在下传讯给正义盟即可。”

    苏俊神色一整,满含诚恳的道:“樊兄这话太见外了,即便不说一见如故,咱们也算相谈甚欢。如今你惹上麻烦,在下若是一走了之,实在难以心安,所以还是跟你一起吧。”

    樊飞心中颇觉快慰,但面上还是婉拒道:“此行吉凶难料,在下并无把握全身而退,所以苏兄弟这一番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倘若日后还有机会,在下一定跟你结伴行动。”

    苏俊摇了摇头,颇见执拗的道:“古人云患难见真情,正是因为没有把握,才需要同伴助力。除非樊兄看不起在下,没将在下当做同伴,否则在下责无旁贷,定要护你周全。”

    樊飞还待再说,苏俊已然截口道:“好了樊兄,总之我意已决,你再劝也是多此一举,咱们两人好歹有个照应,势单力孤可难免要受人欺侮。”

    花似锦听出苏俊的弦外之音,当即正声道:“苏公子大可放心,我们明白是非曲直,不会刻意为难樊公子。但你若想跟着樊公子,也得像他一样受些委屈,不知你能否接受?”

    苏俊坦然道:“在下明白,无非是封闭气脉,花姑娘尽管施为。”

    花似锦道声得罪,接着如法炮制,点了苏俊的穴道,让他同样无法动用内力。

第0401章 飞虹临日

    午后大雨逐渐停歇,花似锦和盛菊芬不欲耽搁,立刻招呼众人重新上路。

    “十三”的遗体被装入箱中,以定尸丹暂时压制,以免炎炎夏日腐臭难闻。

    樊飞和苏俊被点了穴道,漆雕涿同样功体被封,三人只能跟随大队步行。

    如此走了三四日,已然离开江南西道,看方向是去往荆楚道。

    盛菊芬对漆雕涿余怒未消,少不得借机凌虐,着实让他苦不堪言。

    樊飞虽然误杀“十三”,好在花似锦和盛菊芬明白事理,并未过多苛责,比之漆雕涿的凄惨境遇,情形要好上许多。

    尤其樊飞和苏俊都称得上绝代俊彦,众女自然而然心生好感,一路上始终颇为照顾。

    水陆并进又走了两三日,众人来到巫山地界,花似锦下令蒙上樊飞等三人的眼睛,这才启程入山。

    从天刚蒙蒙亮,一直走到夕阳西下,樊飞等三人无不晕头转向,等到取下蒙眼的布巾,依旧昏眩难当。

    定睛处看清眼前的景象,樊飞等三人各自吃惊不小,但见众人身处高峰之上,前面一条彩虹铺路,远远延伸到天边残阳,奇幻之景宛在梦中一般。

    盛菊芬秀眸斜睨,径向漆雕涿道:“你在前面开路。”

    漆雕涿脸上满布淤青,隐约透出一股黑腐之气,这段时日显然吃了不少苦头,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畏畏缩缩的道:“开……开什么路,这里是悬崖峭壁,根本没什么路径,你难道想让老夫跳崖自尽?”

    盛菊芬冷哂道:“你是瞎子么,眼前这条彩虹正是路径,可以直达日昼城下。”

    漆雕涿暗骂放屁,面上却不敢发作,只是皱起眉头道:“彩虹怎能通行,姑娘休要说笑。”

    盛菊芬向花似锦以目示意,花似锦缓缓点头,漆雕涿觑得分明? 难掩惶恐的道:“你们什么意思? 难道想害老夫的性命?”

    盛菊芬举步走近,不由分说捉住漆雕涿的衣领。漆雕涿愈发惊怕,嘶声厉叫道:“放开老夫!——你们明明答应带老夫来见贵主? 怎能出尔反尔?!”

    盛菊芬懒得理会漆雕涿,清叱声中用力一抛? 将他向那条彩虹抛去。

    漆雕涿骇得面无人色,只道此番难逃粉身碎骨,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正在漆雕涿三魂出窍之际? 只听啪的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结结实实拍在彩虹上? 虽然摔得全身酸痛? 但并未坠入悬崖之下。

    漆雕涿始料未及,战战兢兢的趴在那里? 瞠目结舌间动弹不得。

    樊飞和苏俊同样心生诧异,此时只听花似锦咳声道:“老匹夫起来吧,乖乖在前面开路,若是走得慢了,当心我们一不留神撞你下去。”

    漆雕涿好歹是列名《镇魔录》的当世魔头,闻言不由得老脸一红,勉力撑持着站起身来,感觉脚下那条彩虹异常坚实,走在上面的确没有坠落之忧。

    担心花似锦和盛菊芬借题发挥,果真趁机害他性命,漆雕涿哪敢怠慢,只能忍气吞声走在前面。

    花似锦招呼众人紧随其后,一行人步踏彩虹,身边白云朵朵,好像行走在仙境之中,直奔天边残阳而去。

    苏俊平生首次经历这等奇异旅程,心中难免有些发慌,虽然极力不去看脚下的万丈深渊,可还是禁不住双腿发软,身躯轻轻颤抖,面色也微微发白。

    樊飞打眼觑得分明,莞尔之余牵住苏俊的手,低声劝解道:“苏兄弟不必惊惶,权当梦游仙境罢了。”

    苏俊脸上隐现红晕,定了定神才讷讷的道:“樊兄觉得如今是什么情形,莫非是她们的障眼法?”

    樊飞沉吟着道:“或许是障眼法,但归根结底应该是奇门遁甲之术,苏兄弟对此可有涉猎?”

    苏俊摇摇头道:“惭愧,我对机关数术一窍不通。”

    樊飞淡淡的道:“无妨,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俊看到樊飞波澜不惊,再接触到他温厚的手掌,顿时觉得一阵心安,身躯不再打颤,双腿也不再发软,转眸看向天边残阳道:“她们说要回到日昼城,看来是建在太阳上了,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樊飞面带微笑的道:“古有嫦娥奔月,今有我等临日,说来不也是一桩佳话?”

    苏俊扑哧一笑,精神愈发放松,胸怀大畅之际,再无半点畏怯之意。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随着逐渐接近残阳,爊热之感越来越强烈,刺目的阳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走在最前面的漆雕涿大汗淋漓,难得并未停下脚步,反而隐见急切之态,看来打算尽快走完这段路程。

    众人一路鱼贯而行,直至没入残阳之中,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只能凭着感觉摸索。

    万幸只是数息之后,烈阳光芒便迅速收敛,爊热之感也大为减轻,凉爽水汽扑面而来。

    漆雕涿长出了一口气,打眼只见山林葱翠,不远处飞瀑流泻,沿着山路向上看去,一座巍峨城池高耸入云,气象宏伟,金碧辉煌,想来正是日昼城。

    樊飞和苏俊稍后跟着众女走出,看到此行的目的地日昼城,不由得如释重负,对视之中自有定见,看来彩虹也好,残阳也罢,都是阵法幻象而已,众人此刻仍在巫山之中。

    花似锦吩咐众人略作歇息,漆雕涿一屁股坐倒在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有气无力的道:“总算到地头了,老夫愧对春娘,稍后见到日昼城主,情愿领受任何惩罚。”

    盛菊芬冷哼一声,手搭凉棚观望片刻,缓缓点头道:“城中已经派人前来接应,估计是燕姐。”

    花似锦嗯声道:“此次情况特殊,的确得预先报备,稍后我跟燕姐说吧。”

    盛菊芬点头称是,少顷山上走下一队人马,当先一人约摸十七八岁模样,生得肤白如雪、体态婀娜、玉容清丽、聘婷秀雅,身着一袭宝蓝色的薄绸衫裙,腰系珍珠玉带,足蹬莲袢软履,举止优雅从容。

    蓝衣少女身后跟着四名小婢,容色出类拔萃,衣着精细华美,都称得上美貌丽姝。

    花似锦和盛菊芬上前见礼,蓝衣少女敛衽还礼,随后美眸流转,面现迟疑的道:“为何将外人带来,莫非发生变故?”

第0402章 羲和宫城

    耳听蓝衣少女发问,花似锦不敢怠慢,原原本本将前事道出,然后为双方引荐。

    蓝衣少女名唤苗金燕,听罢秀眉紧蹙,语带诘责的道:“居然发生这种事情,锦妹你们太大意了,后续必定难逃干系。”

    花似锦和盛菊芬心下惴惴,还是花似锦涩声道:“都是我的错,主子若要降罚,只罚我一人便是。”

    苗金燕叹口气道:“罢了,先回城里再说,至于主子意下如何,谁都没法忖度,只能听天由命了。”

    花似锦和盛菊芬默默点头,当下众人重新启程,沿着山路直奔日昼城。

    等到进入城门之时,太阳几乎完全落山,但见城中房屋鳞次栉比,排布井然有序,造型古朴典雅,街道十分宽敞,家家夜不闭户。

    因为夜幕即将降临,街上并无多少行人,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女子,见到花似锦这一行人,无不垂手肃立道旁,根本不敢抬头仰视。

    众人直接前往位于日昼城中央的羲和宫,此地正是日昼城主居住之所。

    须臾来到宫门前面,但见红墙黄瓦,金顶玉阶,飞檐挑角,雕梁画栋,煌煌高峻之姿,不逊于帝王气象。

    苗金燕吩咐一众仆妇将物资运往库房,只留两人抬着装殓“十三”的木箱,继续前往宫城内院。

    穿过两道大门之后,苗金燕示意众人止步,随后叮嘱道:“你们先在这里候着,我去跟主子禀报,今日天色已晚,主子未必召见,或者明日再说。”

    花似锦道声醒得,目送苗金燕匆匆离去,转眸看向樊飞道:“樊公子和苏公子放心,我家主子英明神武,想必不会无故迁怒,即便今日无暇接见,也会妥善安置两位的。”

    樊飞和苏俊拱手致谢? 盛菊芬则盯着漆雕涿,咬牙哼声道:“你这老贼便不一样了,即便主子心怀仁慈? 不将你千刀万剐,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漆雕涿先前被盛菊芬整治得苦不堪言,听到这话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闷声回答道:“老夫只求见到日昼城主? 当面向他忏悔罪过,之后任凭处置。”

    盛菊芬嗤之以鼻? 苏俊则心中一动? 低声向樊飞道:“漆雕老贼似乎急欲见到日昼城主? 不知他究竟有何企图?”

    樊飞微颔首道:“不错,漆雕老贼之所以对十三下手,恐怕正是打算靠她牵线搭桥。”

    苏俊一点即透,当下了然的道:“这么说不无道理? 老贼狡兔三窟,想必不会无的放矢? 那咱们要不要提醒花姑娘?”

    樊飞淡淡的道:“无须越俎代庖,静观其变即可。”

    苏俊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众人等了小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 正以为今日多半见不到日昼城主,便见苗金燕疾步返回,来到近前吩咐道:“走吧,主子在赤乌殿召见你们,今夜了断此事。”

    花似锦和盛菊芬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敢问燕姐,主子今夜心情如何,听完可有发怒?”

    苗金燕轻叹道:“主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我着实看不出来,好在小主子也在场,应该会帮你们说话。”

    花似锦明显松了口气,招呼众人跟随苗金燕前往赤乌殿,少时来到殿前,只见宽阔的白玉丹陛两旁甲士林立,个个英姿飒爽,无一例外都是巾帼女杰,大殿四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般。

    自打进入日昼城以后,还不曾见过哪怕一个男子,樊飞和苏俊面面相觑,各自颇觉讶异,心忖这莫非是个女儿国?

    漆雕涿虽然极力镇定,可还是忍不住露出期待之色,看来确有暗中图谋。

    苗金燕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启禀主子,人已经带到,请主子接见。”

    赤乌殿门户大开,里面传来一个稚嫩声音道:“师尊有命,进来说话。”

    苗金燕道声遵命,带领众人直入殿中,两名仆妇抬着装殓“十三”的木箱走在最后。

    漆雕涿固是神情激动,樊飞和苏俊也心生好奇,不知即将见到的日昼城主是何等人物。

    刚踏进赤乌殿内,便觉一片珠光宝气,古人云“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虽然原意并非如此直白,但眼前正是此等景象。

    举凡所见摆设器具,皆是当世罕见的珍宝,金玉熠熠生辉,令人目眩神迷。

    大殿正中的王座之上,端坐一位身着金衣的中年男子,最多不过三四十岁,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剑眉星目,两耳垂轮,温文儒雅之外,别见煌煌盛威,正自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神情一片淡然。

    金衣人旁边侍立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女童,但见她身着金丝锦绣的妃红宫装,足蹬沉香木底缎子面的凤首宫鞋,发拢紫金环,腰围青玉带,身姿挺拔颀秀,自见婀娜体态。

    再往脸上看去,正是黛眉如画,明眸怯尘,琼鼻挺翘,唇点樱红,丰神楚楚,秀骨姗姗,明丽娇妩,风致媚然,肌肤白皙如雪,嫩滑如脂,即便眼下年齿尚稚,但已凸显天人意蕴,美得不似人间所有。

    苗金燕等三女虽然都堪称绝色,但若与红衣女童相比,顿时高下立判,全无竞逐之能。

    樊飞和苏俊瞬间为之失神,漆雕涿更加目瞪口呆,禁不住涎水直淌,当众丑态毕现。

    看到漆雕涿脸上的痴迷之色,红衣女童秀眉一蹙,清凛的目光逼视着他,脆声娇喝道:“你便是净宇教的魔头,叫做什么‘辰山老魅’的漆雕涿?”

    漆雕涿翟然一醒,不由得暗叫惭愧,定了定神才咳声道:“不错,正是老夫。”

    红衣女童点头道:“是你引诱十三,骗了她的身心,还间接害死了她?”

    漆雕涿叹口气道:“老夫和十三两情相悦,并非骗了她的身心,她死在姓樊的小子手里,老夫着实痛心疾首。”

    站在旁边的盛菊芬忍不住冷哼一声,红衣女童也面现哂意,跟着凛然正声道:“好,既然你跟十三两情相悦,她的死又跟你难脱干系,那你索性殉情了吧,权当为她负责。”

    漆雕涿似是一滞,转目看向金衣人道:“老夫此次前来,是想请城主裁夺,姑娘能代表城主的意志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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