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国潮1980TXT下载国潮1980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国潮1980全文阅读

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雇佣

    皮尔·卡顿!

    对于生于六七十年代,改革开放后长大的一代国人来说,皮尔·卡顿绝对是一个闻名遐迩,非比寻常的名字。

    因为这是改革开放后最早进入我国大陆市场的国际服装品牌

    也曾经一度是国人心目中顶级高档时装的代名词。

    要知道,早在西方整体社会对我国改革开放持有怀疑态度的时候。

    就是这位生于意大利却在法国成名的皮尔·卡顿先生,最先预见到了我们国家所蕴藏的巨大市场潜力。

    他抱着至少要给卖给我们每一个国人一只纽扣的梦想,特立独行的来到内地大陆开拓市场。

    在当时还是一片蓝绿灰的共和国撒下了七彩艳丽。

    我们的国人因此才懂得了什么叫个性和创新。

    领略到了什么叫做高尚、大方、优雅的时装魅力。

    所以完全可以说,皮尔·卡顿是为我们国人开启了国际时尚大门的启蒙者。

    当然,他也因此享受到了巨大的商业红利。

    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里。

    在共和国的领土范围内,皮尔·卡顿这个词都与法式的浪漫和奢华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这个词所代表的服装品牌成为了无与伦比的至尊王牌。

    尤其京城人,当时普遍都认为,能捞一套“皮尔·卡顿”穿在身上,这辈子才算对得起自己。

    此外,对于整个世界来说,皮尔·卡顿这个名字,更是代表了一个绝无仅有的传奇!

    这不仅在于他赤手空拳白手起家成为了世界顶级服装大师的创业经历。

    也不仅在于他曾经三次获得法国服装设计的最高奖项——金顶针奖的极致荣誉。

    更在于他用让时尚变得大众化。

    在于他通过一场根本性的商业革命,迫使法国的高档时装走下了高贵的t型台。

    所以坦白而言,当进入新世纪之后,尽管皮尔·卡顿这个品牌的荣光不再。

    无论是于世界范畴还是在共和国内,这个品牌都开始变得黯淡无光。

    甚至新一代的大部分消费者对这个品牌一无所知。

    但无论时光如何无情,这个曾经引领过国际时尚风潮的品牌。

    终究是在历史的过往里,留下过浓彩重抹的一笔。

    在世界服装发展史上,创造过难以取代的功绩。

    像宁卫民所认识的岁数较大的成功人士。

    往往一说起自己当年的荣光和梦想,皮尔·卡顿就成了个绕不开的名词。

    就足以证明,这些人已经在情感上,对这个品牌拥有了一份难以割舍的情结。

    要是从宁卫民的个人的角度出发,他对这个服装品牌,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眷恋。

    前世的他长大成年之时,皮尔·卡顿的传奇就已经落幕了。

    可对于皮尔·卡顿这位大师本人,他却必须要予以更高的敬仰和更多的感谢才是。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自己的成功,关键就在于阅读了皮尔·卡丹的个人传记,受到的启发。

    要知道,皮尔·卡顿不但是服装设计大师,也是个真正的商业奇才。

    这个老爷子是当代特许加盟模式的创始人,在世界商界享有“执照生意之王”之称。

    他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商标被缩写成“pc”,却从不吝啬与别人分享这个商标的红利。

    他非常愿意让更多的合作者通过推广他的品牌共同获利。

    甚至在商标授权上从不计较是什么类的产品。

    于是乎,“pc”商标的影响并不仅仅停留在服装界。

    皮尔·卡顿这个名字飘洋过海,走遍全球,在每个角落住扎,停留。

    到九十年代为止,在一百二十余个国家与地区,每天有二十万人在六百多家工厂里生产着皮尔·卡顿所授权的八百多种不同的专利产品。

    日本人骑着pc牌自行车,德国商店出售pc牌窗帘杆,瑞士有pc牌香烟,韩国盛行pc牌化妆品,我们的共和国有pc牌的儿童玩具及床上用品,胡志明市的大街上出现了pc牌的红色高跟鞋。

    有人议论皮尔·卡顿准许台北用他的名字生产钥匙链和廉价旅行包是自贬身价。

    但皮尔·卡顿本人却相当自豪地反驳。

    “这又怎么样呢?我不仅赚了许多的钱。而且用卡顿作牌子的产品可以满足我的一切需要。我可以睡卡顿的床,坐卡顿的软椅,在我设计的餐厅里用餐,用我的灯照明,甚至去剧场看戏,到展览会参观,都可以不出我的王国。”

    总而言之,宁卫民正是通过大师的这一商业理念,懂得了分享与共赢的重要。

    明白了只要能从别人身上得到获利,就不应该计较对方赚钱比自己多,而是应该努力增加这样的伙伴的道理。

    为此,他才会把自己的公司定义为大家伙儿一起挣钱的平台。

    以员工拿大头的分配制度,吸引来了大批优秀的业务员。

    最终在相对饱和的商海中杀出了血路,拥有了自己的领地。

    所以也完全可以说,是皮尔·卡顿成就了宁卫民前世的事业,让他的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如此,当验证过“皮尔·卡顿”那些衣服上的上商标。

    完全确认绝不存在什么译音误会。

    眼前这位就是他心目中认为的那位服装大师之后。

    那么可想而知,宁卫民的心里究竟是何滋味了。

    用周星驰在《鹿鼎记》的话来形容,恐怕再贴切不过了。

    那真是对大师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这时候哪怕是出于感谢和,见到大师本人的兴奋感。

    宁卫民也会充分满足皮尔·卡顿的要求,岂能再有什么怨气和不满?

    更何况,随后皮尔·卡顿又跟他表达了一番对于东方古国文明的敬仰。

    解释说自己这次已经是第二次来共和国。

    目的是用东方丝绸来设计一些服装,希望可以帮助共和国出口创汇,提升丝绸贸易的质量。

    那从官面儿上来讲,宁卫民也没有了不配合的借口了。

    毕竟他是共和国的子民,知道国家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外汇。

    没赶上是一说,既然机缘巧合赶上了这茬口儿了。

    力所能及要不配合一下,自己心里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的态度大变样了,热情的报出自己的姓名,与大师握手之后。

    当皮尔·卡顿的再度要求“你再走走吧……”时,他别无二话的照做了。

    甚至还努力回忆起曾经看过的时装发布会中男模的步态。

    放松、沉稳、目不斜视、不紧不慢……

    宁卫民这次的认真投入,果然换得了皮尔·卡顿的夸奖。

    “好极了,步态自然,非常自然。再换上一条白色的裤子怎么样?”

    宁卫民点头从命,很快更换好衣服。

    而且还随手拿起了一件白色外套,自然搭在了肩上,再次走了几圈。

    于是这次他的表现已经不仅是得到夸奖了,而是皮尔·卡顿由衷的鼓掌喝彩。

    “噢,我不得不说,你是我在你们国家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你的肩膀平稳,走路动态充满美感,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僵直,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跟着皮尔·卡顿便以西方人的直率的提出了他的需求。

    “年轻人,愿意为我工作吗?为期三个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付你总共一千元‘新钱’作为报酬。当然,你的工作也不仅仅是走路。我还有个助手叫宋,她要负责的事务太多了。我需要你来协助她,处理好服装模特表演和训练的一些事务……”

    下午五点半,当宁卫民再度走出京城饭店时,他已经成了皮尔·卡顿的临时雇员。

    至于他今天的收获,除了一份暂时性的兼职,如约兑换好的外汇券,还有皮尔·卡丹赠送给他的一件衬衣,一条裤子。

    应该说,这老头儿为人真不算小气。

    或许是意大利人原因,他这个“法抠儿”属于假冒伪劣,并不真的抠门儿。

    所以他也很愿意认真履行一下这个老板指派的紧急任务。

    为其尽量再多找一些漂亮的年轻男女,明天一起带到鼓楼礼堂去任其挑选。

    说实话,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并不算难。

    因为他只要去单位跟那些重文门旅馆的同事们,开口张罗张罗就行。

    保准儿能说动几个。

    于是他目前也不打算回家了,就想直接赶到重文门旅馆去。

    没想到这一路上,他还挺出风头。

    或许是皮尔·卡顿送他的衣服太亮眼了,好些人都对他行注目礼,老爱盯着他看。

    像是在琢磨他到底是真华侨,假华侨,为什么还挤公共汽车啊?

    尤其是在东单体育场门口下了车,又倒车的时候。

    他在路边的车站上的时候。

    一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一直盯着他微笑,似乎被他伟岸和英俊彻底迷住了。

    这让他既有点飘飘然了,也有点局促,情不自禁原地踱了几圈。

    没想到那姑娘反倒还笑得愈发妩媚。

    结果就在他开始认为那姑娘具有超越时代的大方。

    或许真的看上他了,很有可能主动来跟他搭讪的时候。

    一边的一位大妈用残忍的真相,摧毁了他自信,也毁了他保持到现在美好感觉。

    “我说小伙子,快看看你脚底下,你别在屎上踩来踩去的好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赴约

    就像周星驰非常懂得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一样。

    宁卫民也懂得一个生意人的基本素养。

    比如说,但凡生意人,那就得学会用别人的钱赚钱,用别人的关系办事。

    所以宁卫民如此痛快的答应为皮尔·卡顿效劳,看重的当然不会是那一千块外汇券的报酬。

    又或是单纯的感恩回报,愿意为“指点”过自己偶像服务。

    再或是为了得以参与重大历史事件的那种不可思议和荣耀感。

    其实更主要的,还是抱着这条大粗腿的无限好处。

    没有人比宁卫民更清楚这个年代,外资企业会受到什么样的礼遇。

    尤其是像皮尔·卡顿这种世界知名、实力雄厚吗,又是本着互惠互利的真心,实在来投资的外商。

    实际上,据宁卫民所知,这法国老头儿的买卖在国内不但是一路绿灯,干嘛嘛成。

    九十年代期间,皮尔·卡顿甚至是被一把手接见过的。

    为此,宁卫民就懂得,自己一旦能成获得皮尔·卡顿的信任和倚重,他的生存段位直接就能提高几个层次。

    好家伙!

    今后他要是能顶着卡顿的金字招牌在外招摇撞骗,为自己谋私利……

    那不但安全,而且方便啊!

    当然,到底是否能抱上这条法兰西的金大腿,还得看自己的表现能否让这位新老板满意。

    但话说回来,且不说他对自己的办事能力非常自信。

    仅仅是皮尔·卡顿愿意给他报酬,便已经算是很明显的一种态度了。

    因为普通的模特是没有工资的。

    他从这法国老头儿的嘴里得知,所有的模特都是被纺织部的工作人员说服,本着国家大义而去的免费义务工作者。

    只有他,是唯一有金钱报酬的人。

    他当然能看出,老板对他有多么看重和依仗。

    更何况,即使是他把自己看高了,实际并没入人家的法眼,他也没什么损失啊。

    除了能见见世面,亲自能参与一下共和国服装发展史的里程碑事件。

    他至少还能有机会跟皮尔·卡顿聊聊专卖店授权的问题。

    只要这老头儿一松口,允许他在京城饭店或者是即将盖好的建国饭店里,开上一家皮尔·卡顿的品牌店搞分销零售。

    那就是牛b格拉斯!

    他就算刨着第一桶金了!

    不出两三年,他便能稳稳当当混成全国第一位百万富翁。

    还不会有人眼红整他,多好?

    说白了,现在的共和国范畴,他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大的漏儿了!

    真就是错过这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宁卫民自然是抖擞精神,全力为皮尔·卡顿张罗事务。

    但没想到,有些事儿还就是看着容易,办起来难。

    模特?

    他清楚怎么回事,可别人不清楚啊。

    宁卫民特意回单位,找了些大高个儿,形象好的男女同事一聊。

    结果没想到,居然个个拨浪脑袋。

    有人保守,觉得这事儿跟外国人有关系,性质就不好说了。

    现在行,没准日后吃倒账呢。

    有人胆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万千目光注视下难为情。

    虽然想去,可杵窝子不敢尝试。

    有人觉得地方远,认为天天上班就够累的了,不愿意天天找这些没边儿没影的事儿干。

    说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大热天,跟家歇歇好不好?

    但更多的还是误解。

    当时的国人没有时装模特的概念,都以为这是类似当年潘玉良从事的人体模特呢。

    尽管同事们不会怀疑宁卫民居心不良,但却担心他是被外国人骗了。

    生怕去了以后,最后干的是脱光了还得让别人画的事儿。

    所以哪怕宁卫民拍着胸脯,解释一遍又一遍也不行。

    到最后,勉勉强强的,也就六个人算是被他说动了。

    可即使如此,翻过天来到了约好的时间,仍然有一男一女,事到临头打了退堂鼓。

    于是宁卫民也无心再劝了,便知带着张士慧、刘炜敬、米晓冉和一个叫曲笑的姑娘前去赴约。

    说实话,尽管被放了鸽子,宁卫民心里是有一点怨气。

    可更多的,还是他觉得这俩临时变卦的傻蛋无比可怜。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也许就能改变他们的人生,可他们自己却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那这样的人,无论谁也帮不了,平庸是早已注定的。

    甚至他都可以肯定,多年之后,当这两个临阵脱逃的人再回忆起这一天。

    他们一定会为今天的放弃无比后悔。

    因为这就像那些猴票发行之初,那些无意中买了猴票的人似的。

    其实没几个人真能把猴票一直留在自己手里。

    当这些曾经拥有过猴票的人,毫不在意地亲手把这些猴票寄信用掉。

    年之后,当他们不经意地发现,自己扔掉了多么大的一笔财富后。

    那恐怕因此留下的只能是追悔莫及和患得患失了。

    假如他们心态被这样的现实始终干扰,永远无法再恢复安宁,坦然继续自己的人生。

    那还真的不如那些从未拥有过的人呢。

    说是被一个错误,毁掉一生也并不为过。

    而这就是人生在世,放不下,想不开的悲哀了。

    宁卫民带着大家去面试的地方相当有民族风,不是别处,就是鼓楼。

    由于京城此时还没有多少合适的训练场地,模特们日常训练真没有多少选择,最后只能是租下鼓楼的二层大厅来进行。

    而鼓楼偏偏距离重文门是最远的,那得从京城的最南边赶到京城最北。

    这年头既没有二号环线地铁,等公家车的时间太随机。

    他们还巧不巧的又赶上了一辆车坏在了半路。

    所以别看宁卫民是下午四点半带着大家伙走的,并不算晚。

    可实际上,他们最后到达目的地的时,已经差不多下午五点半了。

    距离正式训练的时间只有半小时了。

    那没办法,宁卫民想请大家吃饭的打算只能取消,也就只好凑合请大家吃点冷饮解解渴了。

    但即使如此,大家也没什么不满,依然挺兴奋。

    因为他们跟着宁卫民来到鼓楼二层时。

    无论是皮尔·卡顿本人,还是两个外籍教练。

    又或是他的助手和一个翻译,都已经统统的等在这里了,这明显对他们是一种尊重。

    而且这些人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又是那么新鲜与新奇。

    与他们心目中所想象的样子,真的太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艳

    皮尔·卡顿是最绅士的样子。

    老头儿身穿衬衣、西裤,漂亮的腕表和尖头皮鞋,手里还拿着一个烟色的牛皮提包。

    见到宁卫民他们后,主动微笑挥手,走过来打招呼。

    他看上去,比去年上映的《卡桑德拉大桥》男主人还要有风度。

    而皮尔·卡顿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外籍教练,身高、气质、长相更是出色。

    男的至少一米九,女的也得有一米八。

    男的是金色的头发,白裤子,白衬衫,白皮带,米色的皮鞋。

    女的是棕色的头发,浅蓝色的裙子,穿一双蓝色的高跟鞋,系一条棕色的腰带。

    尤其是当他们瘦瘦高高地从远处过来的一瞬间。

    宁卫民他们,每个人心里头都生出了像看到美国电影《魂断蓝桥》里男女主角的感受。

    无不觉得两个外籍教练,太像罗伯特·泰勒和费·雯丽的时尚版了。

    但即使如此,两个外籍教练也远没有他们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东方女人抢眼。

    因为这个女人尽管五官不算漂亮,身材也并不算很高,自信、优雅的气质却是十足。

    她最让人感到耀眼的地方恰恰在于,明明是如此的年纪,黑头发黄皮肤的容貌,但衣着和装扮却比外国人更有范儿。

    她居然穿着一袭最引人眼球的红裙子,搭配着绿腰带,花布鞋。

    而且还把长发盘在脑后,脸上也化着妆,嘴上涂抹着口红。

    在这样的年代,她的形象比宁卫民还更像是穿越而来的,风采无人能及。

    甚至她把身边那个明显十分年轻,比她容貌更漂亮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所以自然而然,几乎所有跟着宁卫民来的人,都把这个女人当成了“港怂”,要不就是日本人。

    米晓冉、刘炜敬和曲笑,三个姑娘差不多都在想。

    长这么大,在京城里,就没见过这么讲究的女人,真是新鲜。

    而张士慧则是心里一凛,手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情不自禁的暗忖一句。

    哪里来的老妖婆子?

    唯独宁卫民清楚地知道,其实这个女人就是个京城本地人。

    因为在他前生的世界,只要读过皮尔·卡顿的个人自传,或是对其人生经历稍微熟悉的人。

    都会清楚这位大师在共和国开创事业所取得的成功,与一个叫做宋华桂的京城女人是分不开的。

    宋华桂何许人也?

    她是第一代国内模特的创立者。

    她是第一位把共和模特带上西方舞台的策划者。

    她是第一个进入共和国的国际服装品牌的代理者。

    在她走到人生终点之前,一直都是皮尔·卡顿在共和国所有商业利益的代理人。

    她既是皮尔·卡顿服装公司的总裁,也是皮尔·卡顿投资的著名法餐厅马克西姆的总经理。

    身兼两职。

    所以在国内时尚界,这个女人的权势和地位,可一点不比那部著名的时尚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斯特里普扮演的米兰达女主编差。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她才会被誉为“国内时尚教母”。

    另外,宋华桂还是共和国第一个嫁出国门的女人。

    在大街上连牵手都算耍流氓的五十年代,在国家美术学院学习油画的宋华桂与来自保加利亚的留学生万曼相识了。

    俩人在学中文和交流艺术的过程里,相互吸引,坠入爱河。

    只是以当时的社会情况而言,他们免不了受到来自各方的舆论苛责。

    于是不服输的宋华桂硬顶压力,勇敢的写了一封陈情信,送到了共和国最高级别的办公桌上,由此获得了婚姻批准。

    而这便是我国第一例涉外婚姻。

    当女儿出生后,宋华桂离开故土,跟随丈夫来到保加利亚。

    之后又陪着丈夫旅居法国。

    皮尔·卡顿正是在宋华桂和万曼举办艺术展览上与他们偶然相识。

    好心的老头儿知道宋华桂是共和国的子民,不但当面对华夏文化表达了向往之意,而且出资购买了两件展品,解决了宋华桂和万曼面临的经济困局。

    正是因为这样的知遇之恩,在得知皮尔·卡顿第一次共和国之行无功而返后。

    宋华桂才会接受他的聘请又回到了共和国。

    然后就靠着不弃不馁的电话、写信,骑着自行车到轻工部、纺织部挨个拜访,向办事人员寻求许可。

    最终完成了无比艰难的沟通,为皮尔·卡顿办下了相关批文。

    皮尔·卡顿就此曾感叹地说,他相信即使是沙漠地带,宋华桂也能学会仙人掌的语言。

    所以完全可以说,宋华桂就是皮尔·卡顿在共和国成就事业的最大功臣,是最让皮尔·卡顿信任与感激的合伙人。

    正因为这样,宁卫民考虑到皮尔·卡顿不可能常年待在共和国这一点。

    他就知道,其实这个女人,才是他最应该讨好,处理好关系的人。

    只有获得了这位宋女士的认可,他才有可能从皮尔·卡顿身上捞着最大的好处。

    果不其然,皮尔·卡顿先生对于两个外籍教练,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名字。

    说男的叫塔尔多,女的叫希琳,然后就把重点放在了宋华桂身上。

    老头儿幽默的告诉大家,说宋华桂是自己的全权代表,服装表演会的总策划人。

    她不是像自己一样的‘老外’,和大家一样,就是共和国的公民,性情也很好。

    让大家不要有顾虑,一切的疑问都可以向她提问。

    皮尔·卡顿还专门为宁卫民和宋华桂彼此引荐了一下。

    跟宋华桂说宁卫民对时装方面很有天赋和见地,希望他能帮上宋华桂的忙。

    此举包藏着什么样的暗示,自然是无需多说的事儿。

    至于宋华桂旁边的那个姑娘,则根本无需介绍。

    因为她一直在负责转述老头的英文给大家听,谁都会知道是个翻译。

    还别说,就在宁卫民对宋华桂的默默观察中。

    让他不得不赞叹的是,这个女人不但气场够,能压住场子。

    而且待人宽厚友善,显得很性情,搞交际确实很有一手。

    像开口之前,宋华桂先展现了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才轻言细语地跟大家说。

    “你们好吗?第一次见面,认识大家很高兴。你们叫我大姐就行。有关训练方面和服装模特方面,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我。”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她又主动开上了玩笑。

    “哎呦,怎么没人愿意理我啊?你们是嫌弃我年龄大,还是真把我当外人了?咱们可是实打实的老乡哎!不信吗?难道还要我问问你们‘吃了吗’,你们才信呀……”

    如此一来,大家都忍不住被逗笑了,自然而然对宋怀桂生出了好感。

    而接下来,宋华又懂得用适度的夸奖唤醒,以便继续往下灌输概念。

    “我首先得恭喜你们,你们能来这里,足以证明你们不但外表很优秀,而且思想也是很前卫的年轻人。只是你知道吗?虽然要你们过来,只是为了让你们穿着服装走走,但这是很重要,很有技术要求的工作!”

    “我说重要,是因为我们的国家急需扩大服装出口以赚取外汇,但由于跟世界隔阂太久,我们的服装界对西方的流行趋势一无所知,很需要皮尔·卡顿先生带来的最新知识。”

    “卡顿先生愿意帮我们做服装设计,会把我们的面料设计成世界上人们最喜欢的那一种,这叫流行。然后由你们穿着这样的衣服到处去给别人看,就是一种目前世界通行的服装展销方式。”

    “我说需要这件事需要技术,不但是因为西方世界是有专业人才从事这一职业。也因为服装模特跟一般人走路不同,模特行走时的飘逸感来自左右腿的重心转换,同时要避免肩部晃动,要做到这些,必须改变多年养成的习惯。掌握初步技术至少需要练习一百里以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并非圆满

    宋怀桂这番话,当然说的大家半懂半不懂,因为这是从世界的角度来看时装问题。

    实际上除了宁卫民,其他人并不会有多了解国家面临的困难,清楚我们的纺织和服装行业多么需要快点走出去。

    但好在因为三言两语间就拉近了关系,宋华桂成功化解了紧张气氛。

    此时,张士慧已经有勇气当出头的椽子了,提出自己关心的问题了。

    “大姐,我们其实还真谈不上什么思想前卫,来之前,就是觉得这事儿挺好玩的。”

    “要不是您现在告诉我们。我根本想不到,穿衣服的事儿,也能这么重要。”

    “可重要归重要,我就是有点担心参与进来,会不会被别人认为不务正业呢?就像穿喇叭裤似的,单位知道了,会处理我们啊?”

    宋怀桂不禁一笑,很理解的点点头。

    “你说的有可能会发生。但没有关系,因为这是经贸部和纺织部领导批准的。如果你们在单位遭到非议,我可以让经贸部给你们领导看公文。”

    “而且我保证,一旦当你们具备走上舞台的素质,你们的帅气和美丽,就会让那些反对的人改变想法。甚至是羡慕,想要效仿你们。”

    “说真的,时尚文化和模特职业对我们未来的社会很有益处。这个行业对一个国家的经济以及生活方式都有重大影响。只是现在我们国家的人还不了解,而我们在做的工作,就是要引领潮流。……”

    说着,她又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两本外国杂志,一边让大家传看,一边指着模特走秀时袖口飘扬的画面。

    为大家讲解什么是时装,讲解模特在走秀的40秒钟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讲述杂志上每件衣服的故事。

    在场的人几乎是一瞬间被杂志上模特的飘逸、带来浪漫感给吸引力。

    至少他们开始明白,只有在模特身上衣服才会变得生动,才能于动感当中表现出静态美。

    而为了配合宋怀桂,宁卫民也不失时机地补充她的话,给大家做更进一步解释。

    “像国外这些时装,无不产生于设计师们的天才新意。尽管看着随意,但实际上是专业人士在对细节的斤斤计较和反复推敲中,被精心选择出来的。”

    “别小看这些服装。虽然一开始只在高端的小面积内被肯定。但在数不清的发布会上,这些衣服一旦被记者和电视台注意,把时尚的讯息传播出去。所有的商场百货公司迅速跟进,形成了大面积的流行趋势。

    “而一旦流行得到大众进一步的认可,也就意味着会它将带来数不清的利润和工作机会,它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跨越国家和地域,出现在世界上每个人的身上。”

    “在国外,当你在市面上看到你所喜欢的衣服时,从来不会想它们是怎么出现在你面前的,更不会想到,你的每一个自主选择都是基于艺术家和专业者的天才选择。”

    “说实话,哪怕连咱们国内的一切服装,也都是时尚的产物。就像当年从苏联传来的列宁装,布拉吉,又或是水手身上的海魂衫,还有现在的喇叭裤,尽管有些服装受政治影响,有些服装流行起来晚了许多年。但一样都是出自设计师的创意,才会演变成今天的样子,这就说明,没有人是能天真的以为自己与时尚无关。”

    “而作为模特,就是引领服装潮流的一份子。在国外,这是一个很荣耀的职业,他们的形象会出现在城市的各大商店里。其中优秀者,名气不比电影明星小……”

    这段话简直震耳发聩,因为这是《穿普拉达的女王》里的台词。

    宁卫民等于是借助米兰达的思路结合当下,深刻地解释了时尚在这个世界流行的过程。

    不但他的那些同事们赞叹不已,连宋怀桂本人和那个翻译也有点听愣了。

    而就在大家细思之时,排练厅的大门又“砰”的一声被一个人给推开了。

    一个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瘦高个女孩子,有点冒失地打开门,硬挤了进来。

    但看到宁卫民他们,远远的站住就不动了,满脸忐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远远叫了一声。

    “啊……阿姨……”

    这时,宋怀桂笑了,主动走着迎了过去。

    “石凯丽?小石?哎哟,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快过来……”

    宁卫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心里一动。

    因为他看到女孩的容貌相当面熟,忽然想起了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一些内容。

    这应该就是媒体多次报道过的那第一个踏上西方t台的第一代国内名模。

    …………

    非常遗憾的是,这一天回去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得以加入模特队的,并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宁卫民他们五个人中,刘炜敬和米晓冉都落选了。

    三个女孩子里,只有身高一米七三的曲笑入选了。

    这不免让刘炜敬和米晓冉非常的落寞。

    不但是因为那种受挫感不好受。也因为人类有追求美的天性。谁能不爱美呢?

    特别在正式训练的过程中,见识过了音乐伴奏里,两个外籍教练和已经加入模特队的那些人,亲自演示的风采之后。

    她们都有心想要学会那样穿着高跟鞋如同踩着蜻蜓一样的步态,也成为那样风姿绰约的女人,真心不愿离去了。

    于是这天回去的路上,气氛相当的沉闷。

    宁卫民不忍看到大家这么消极,郁郁寡欢,就提出要请大家吃顿饭,嘴里还一个劲安慰。

    “炜敬和晓冉,其实论漂亮,你们比那些姑娘可强多了。只不过,外国人挑模特关键就是看身高。我得说,这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根本不是你们的问题,用不着跟自己别扭。”

    “你们没看今天那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石凯丽嘛,要哪儿没哪儿,走起来跟竹竿儿似的,还不就是因为个高才留下的?。”

    “要是实话实说呢,其实以我和张士慧条件,哪怕留下了也就是个替补队员。主要就是替队里干点杂活用。一旦他们找着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我们也就出列一边儿待着去了。”

    “但关键是,大家伙全了我的面子。要不然,我今天一人前去,那就丢人啦。非得让那外国老头,还有那‘madamsong’,直接盖上不靠谱的商标了。所以,我得谢谢大家给我捧场才是……”

    这话总算让两个姑娘露出了点笑颜。

    那曲笑也附和。

    “是啊,我今天看你们俩跟着音乐试走,就显得特自然。可是等我真的迈开步子,连点儿都踩不上,自己都觉得像‘傻帽走路’。真论乐感我就比你们差远了。那姓宋的大姐还纠正我,说我耸肩,含胸,难看。我自己都觉得没希望了呢……”

    这话也是事实,刘炜敬和米晓冉的脸色又好看了些。

    刘炜敬甚至主动跟米晓冉说。

    “晓冉,不去就不去,也好。单位的英语比赛不就快开始了嘛。回头咱俩好好背背,拿个冠亚军,不比流着汗天天练走强?”

    米晓冉也立刻醒悟了,转头关心宁卫民。

    “是啊,卫民,那你们俩学英语的时间不就少了嘛。考试怎么办?这结果可影响工资待遇呢……”

    没想到宁卫民竟然不当回事的说。

    “嗨,其实我压根就没想在旅馆长干。我和张士慧学英语也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还是奔着实用性去的。说实话,要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跟着那外国老头和宋女士好好混混。不是干模特走台步,而是帮他们去处理经营**务,跟他们好好长长世面。那比捧铁饭碗更适合我。我始终认为,人的眼界才会决定人生的高度和广度,以及以怎样的方式成就自我。”

    “啊?”米晓冉十分吃惊。“你连工作都不打算要了?”

    张士慧也无比惊讶的看着他。“不是,你真这么打算的?那等老了又该怎么办啊?”

    宁卫民当然知道自己的观念还太惊世骇俗。

    于是只是淡淡一笑,摇摇头,便就此闭口不言了。

    但其他的人却真是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震撼。

    大家又不约而同恢复了沉默,各有所思。

第一百六十五章 艺术眼光

    晚上九点半,京城饭店大堂的咖啡厅里。

    喝着咖啡在聊天的皮尔·卡顿和宋华桂也在谈及他们今天的所见所闻。

    “宋,你觉得今天来的那几个年轻人怎么样?”

    宋怀佳认真的想了想,才给予回答。

    “那两个留下的姑娘身高是够了,比过去来的那些一米六几的姑娘要好多了。但体重、三围,到腿长、背阔等等,显然还距离真正的模特要求甚远。关键还是没自信,还有日常养成的不良形体习惯。我恐怕得要花大力气说服她们留下来参加训练,克服形体上的毛病。距离表演时间不足三个月了,我觉得她们两个最后要达到您期待的标准,会比较艰难……”

    皮尔·卡顿对此没有明确表态。

    他笑了笑,又换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对我给你找的助手还满意吗?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把类似于这样的问题交给他去处理。你认为怎么样?”

    宋怀桂有点错愕,似乎很意外皮尔·卡顿对宁卫民的看重。

    “您是说那个叫宁卫民的年轻人?他似乎对时装行业的理解很深,很有独特的见地。这倒是让我出乎意外,他也挺有口才,是那种能够影响旁人的人。只是,我还不太了解他,所以我目前还不能真的放心……”

    皮尔·卡顿抖了抖自己的咖啡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宋怀桂的话。

    “宋,作为一个企业的管理者,应该把一些不算重要的工作让下属分担,否则自己是要累坏的。坦白说,过去让你兼顾太多的事,是没有办法,我其实一直都希望能让你能轻松些。你最近显得很疲劳,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健康。”

    宋华桂微微一笑,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感动,但仍然坚持保留自己的意见。

    “谢谢您,感谢您的好意。可是,信任总是需要过程的,不是吗?我一直认为只有充分的了解,才能建立起真正的默契。而且模特队怎么能说不重要?那可是影响到……”

    “……影响到演出是否成功。影响到我们后续的步骤能否顺利开展,甚至影响到官方对我们的评价和信任感。是的,我都知道。模特队是重要的一环。”

    皮尔·卡顿把她的话接了过来,先是很认同的点点头。

    而随后,却话锋一转,用略显严肃的语气提醒她。

    “可问题是,并不是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重要。也不是所有重要事情,都必须要我们亲手去做。我们要学会选择精力的投入方向,也要学会适度信任和放手。”

    “我希望宁把你从琐碎的杂务中解救出来,希望你可以把精力放在更高的交际层面上。这是我们当前迫切的需要,也是必须的变化,你必须适应的变化。你总不能穿着高档礼服去出席酒会,还要匆匆赶到训练场地和模特们谈心?你再能干,时间也和别人是一样的,这不合理。”

    “宋,其实我很能理解你的顾虑。在你的国家,这里的人都习惯用很谨慎的方式做事,人们不太容易相信别人。总是喜欢亲力亲为,担心别人会把自己事情搞坏。我得说,慎重当然是很好的美德。可许多时候也会过度。”

    “你知道我相信什么吗?我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机遇与缘分,我相信天赋难得,更相信善意能换得善意,好心能换得感恩。”

    “为什么会如此?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当年我从意大利来到巴黎,走投无路在酒馆喝闷酒时,就是一位被我身上的衣服吸引的伯爵夫人,把我介绍到帕坎女式时装店工作的。而两年之后,迪奥先生仅仅见了我一次,跟我谈了半个小时,就允许我做他的第一助手。”

    “是他们,因为欣赏我的才华给了我机会,从而改变了我的人生。所以我心怀感激,也一直效仿他们,尽可能的给其他有才华的人提供机会和帮助。”

    “而事实证明,我给别人机会就是给我自己机会。否则,我就不会找到伊莎贝尔和佩特拉这两位超级模特。我也不会有玛丽丝和布里斯两个称职的经理人。当然,我就更不会有你这么出色的合作伙伴了。”

    “现在,我又遇见宁了,他无疑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而且我能从他眼中,看到如同当年的我,对成功的渴望。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这次同样,也为你找到一个非常优秀的下属。或许是有点迷信,但我认为,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的。”

    皮尔·卡顿的话很发人深省。

    宋怀桂不禁沉默了,若有所思的思考了起来。

    最后不知,她到底是被皮尔·卡顿言语中流露的情感所感染。

    还是选择尊重皮尔·卡顿的地位和权威。

    她终于面带微笑,改变了初衷。

    “既然您这么看好他,那我也愿意相信他。毕竟您的岁数比我年长,我相信您的人生经验,您肯定比我更会看人。”

    这话真是恰到好处,既恭维了对方,也顺带给了自己台阶下。

    因此,皮尔·卡顿也不免露出了宽慰表情,由衷赞许。

    “跟你聊天永远都是愉快的。宋,你真是最会说话的助手。”

    只是他也并非全盘接受这样的恭维。

    出于职业特性,他特意地强调。

    “不过,宋,你要明白,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人生经验,而是艺术家的敏感直觉。”

    “有些人和事物总是有着独到的魅力的,却又被平凡的环境所掩盖着。要想发现这些被尘土掩埋的珍宝,人生经验可不起作用,那需要艺术的眼光。”

    “就像你亲手画的那些画一样。你绘画的根本目的,不就是把人们所忽视的美凝练出来,让他们看到吗?而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当然不,只有艺术家才能做的到。”

    “同样的,就像我所设计的服装一样。我为生活而创造它们,而这种生活并不存在——那代表的是明天的世界。”

    老头儿的坚持和流露出的自傲,不免让宋华桂为之莞尔。

    但她没想到屁皮尔·卡顿,居然在这方面出奇的自信,竟然无比固执的再次重申。

    “你不信我的话?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今天来的那两个姑娘,你不是很看好对吗?可我打赌,她们一定会是模特队里表现最出色的。

    “我们过去虽然已经选了很多模特,都很漂亮,但从没有一个真正让我感到触动的。直到今天,我竟然一下子看到了两个。”

    “坦白说,我想象里的东方模特正是今天这两个姑娘那样,美丽而不自知。”

    宋怀佳听了,不免再次为皮尔·卡顿的独特观念而惊诧,更为他很少表示的高评价震动。

    忍不住认真开始揣测起两个姑娘身上到底有何特异之处了。

    看到宋华桂如此的反应,皮尔·卡顿似乎颇为得意。

    他脸上偷偷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调皮笑容。

    又用咖啡勺搅了一搅,然后轻轻端起了他的咖啡杯。

第一百六十六章 酸奶会议

    平平淡淡总是真。

    能于普通的人和事中发现非凡之美,正如能在普通咖啡中喝出人生真味。

    只有杰出的大师才做得到。

    但即使是睿智如此,内心世界敏感又丰富的皮尔·卡顿,也绝对不会想到。

    他居然会在这个年代的京城,真的找到了一个得其商业理念真传的“弟子”。

    在用善意换取人心,提前投资人情方面。

    宁卫民就如同他的复制品一样,一点儿也不比他本人逊色。

    有关这一点,只要来看看宁卫民在模特队里是怎么为人处世的,就能明白了。

    …………

    1981年6月26日是个特别的日子。

    因为从这天开始,宁卫民的生活规律中又增添了另一项重大内容。

    那就是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他都会去鼓楼的二层。

    和张士慧、曲笑,以及那个同一天来报道的石凯丽在一起,接受教练塔尔多的训练。

    如果不算他们四个新人,鼓楼的模特队总共有二十四个老队员。

    尤其像宫海滨、耿平、龚立强、吴国庆、尚晓梅、刘艳秋、祝蓓、孙婷、刘鹤、张亚凤、陈丽云这些人。

    他们甚至已经参加过三月份皮尔·卡顿在民族宫首秀,都是上过台,经过实战的“老将”了。

    于是自然的,四个刚加入进来的新人,训练内容肯定会和老队员有所区别。

    并且他们也会因为彼此处境相似,成为相对亲密的伙伴。

    当然,他们同样会很快发现,专业的模特训练看似简单、好玩,可实际上真是个苦差事。

    像每天开始,他们几个围作一圈,先得由教练塔尔多来纠正他们四个人形体不正的问题。

    宁卫民和张士慧还好一点,可是曲笑和石凯丽两个姑娘,这方面情况却特别严重。

    这并不奇怪,所有进入模特队的姑娘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的国内审美,高个儿姑娘可不吃香。

    在一般人的眼里,这些被选中的姑娘都如同长脖儿鹿,跟天鹅可扯不上关系。

    身高太高,腿太长,脖子长,脑袋小,一点不好看。

    而且由于过去营养跟不上,往往姑娘们在青春期发育的时候,还格外消瘦,该鼓的地方不鼓。

    她们大多数人便会因为自卑而掩藏身高,养成假性驼背的毛病。

    所以纠正形体,对姑娘们来说,这可不是简单的学会挺胸抬头的问题。

    还包括怎样树立自信心,克服传统观念带来的羞涩感。

    做到敢于当众展示自己的身体曲线才算合格。

    其后才是他们几个和老队员们在一起做步伐训练。

    模特步就是俗称的猫步。

    这种步法是和人们日常行走方式差距太大了。

    音乐声中,既要有节奏,又要非常平稳,还要非常轻松,又要飘逸,又要落落大方。

    对平衡感和节奏感要求非常高,一点不容易。

    尤其是女模特步态的技术性,当然是最难的。

    身体不但要挺起来,还要感觉有一种向上拉动的力作用在身上,但不能发硬。

    脖子要直,头部要正,但不能僵。

    下巴要平,肩要自然下垂,双手要自然,忌挺腹撅臀,要挺胸收腹。

    迈步时,出胯带动大腿,然后提膝,走出直线。

    摆臂要自然,两臂自然伸直,前后交替摆动。

    台步要做到挺而不僵,柔而不懈。

    关键是还要专门做关于高跟鞋的训练。

    那可是差不多大约八公分左右的高度。

    当年的女孩子们多数是没有这样的体验。

    要穿上这样高度的高跟鞋,完成左右腿飘逸的重心转换,绝对是一种挑战。

    而对于男模特来说,虽然要求简单一点。

    在形体和步态上,主要是纠正肩膀晃动问题。

    还有内八字或外八字脚的毛病,以及头、肩、胯、腿等部位的协调问题。

    但除此之外,气质和内涵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要知道东方人的特质就是含蓄和内敛。

    这对女性有利于生成柔美和温婉的气质。

    但对于咱们国家的男性,就是反效果了,很容易造成阳刚不足的问题。

    这就导致男模特许多人尽管是高高大大的形象,可走起来就是没有气场。

    总之,这样的训练就是通过一点点的练,一点点的学,从而改变自身多年养成的习惯,实现麻雀变凤凰。

    那不用说,在这夏日炎炎之际。

    每天在大多普通人已经放松、休息的时候。

    他们几个人非要凑到这里挥汗如雨,硬板着自己学习走路。

    可想而知有多疲劳,多难受,多枯燥。

    尤其入队太晚,见到一屋子已经被磨出形儿的俊男美女,他们几个难免感到压力倍增。

    时间一长,对比着怎么看自己怎么笨拙,怎么差劲,自信心也禁不住考验。

    再加上出来参加训练还得跟瞒着家人和单位,有时候就得跟家里编瞎话,请病假,为了苗条些还要控制饮食。

    这就更会让人觉得,似乎花时间参加这样的辛苦的训练并不值得,他们大可不必受这份罪。

    于是过了没半拉月,别说曲笑和石凯丽两个姑娘有点坚持不住了,就连张士慧也打退堂鼓了。

    事实上,曾经来模特队受训的人数至少有目前留下的人两倍的数目。

    但往往就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无法坚持,大部分的人选择放弃,退出了。

    而私下里已经得到了宋怀桂专门嘱托的宁卫民,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儿发生啊。

    当他发现两个姑娘开始出现缺席情况的时候,着急了。

    便选了一天几个人都来参训的时候,赶紧借请客吃酸奶为借口,在鼓楼旁边的小卖部,“召开”一下四个人的会议。

    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几个人做通思想工作。

    “我说,你们仨哎,能不能珍惜一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啊。这可是外国时尚界的专业人士给咱们做形体培训啊。一般人哪儿有这样的机会?”

    “累是累了点儿,可仅仅三月就能让你们脱胎换骨,彻底和常人拉开距离,今后一辈子受益无穷啊。你们知道自己会变成身边妈呀吗?你们注定要引领时尚潮流,你们会是咱们国家第一代模特中的一员。”

    “如果演出成功,不但有无数的人把你们对当成偶像。甚至你们今后一出门儿,往街当间儿一站,嘿,你们就是焦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口红

    可惜对于宁卫民这番言论,明显另外仨人都认为过于夸张。

    张士慧和曲笑还算知道点吃人嘴短的道理,懂得得给宁卫民点面子,只是笑而不语。

    但石凯丽是个不懂人情世故小姑娘。

    而且还是军人的后代,从小敢跟男孩儿打架的丫头,她可不管那个。

    一边嘬麦管儿,一边不屑的反驳。

    “宁哥,我说你也太夸张了。什么引领潮流啊,我觉得选谁也不会选我上台。还焦点呢,我打小就被人笑话长得丑,你不是说我会被人当怪物看吧。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挑中。我哪儿有那些姐姐们长得好看啊,我原先就是觉着好玩才来看看的,至于现在嘛……”

    对这番泄气的言论,宁卫民当然要严厉镇压,就不能给她说出不想来的机会。

    “我说你个小石猴子,你能不能有点志气?你可是卡顿先生和宋大姐一起选中的,你别自己给自己吃泄力散行不行,那可就辜负他们的期望和看重了。”

    “其实说句实话,咱们四个里头,还就你和曲笑估计能登台。我和士慧才真是给你们做衬托的呢。你们俩呀不仅身体条件好,年龄还小,这就是你们的发展潜力,那叫可塑性强,比什么都重要。”

    “你还丑?你那叫没长开,外加不会打扮,知道不知道?咬咬红纸,木炭描眉,脸上抹个红脸蛋,在你就认为是打扮了,那可不行。你缺的就是得见世面。”

    “我敢说再练俩月,你就完全不一样,绝对风姿万千的大美女一个。美人在骨不在皮,气质和内涵最重要。你要真放弃,你也许弄不好就真成一辈子的假小子了……”

    眼瞅着石凯丽听不懂好赖话。

    不高兴地翻了白眼,甚至气哼哼,就要放下酸奶动拳头,宁卫民再次强调。

    “小石,小石,你听着……我……我不是笑话你,而是说正经的,有事实根据的。”

    “别的不说,据我了解,咱队里其他十六个姑娘,原先来的时候可多一半人没对象。还不都是因为个儿高不好找。可现在呢?”

    “现在晚上散场什么样,你们也看见了,鼓楼外头等着的至少得十个年轻小伙子,个个都穿得人模狗样的,推着自行车等着接人。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咱们队里这些姑娘,通过形体训练,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漂亮了!”

    “男的也一样,咱队里的耿平就是个东郊的小工人。还有国庆,菜站搬菜的。听说,这俩小子过去没少相亲,统统失败。可如今怎么都交上女朋友了?这就是训练最显著的效果!能让你出类拔萃,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不同凡响。”

    “还有昨天,你们没来。训练结束,咱队里宫海滨最先出了门儿,结果那些等着接咱们队里姑娘的小子,一见一米八五的大帅哥,呼啦一下就躲开了。眼里全是羡慕嫉妒恨啊,甭管他们都是干什么工作的,当时就是通通自卑啊……”

    这下可真把石凯丽和曲笑两个姑娘给逗乐了。

    不过宁卫民接着一句,又把她们惹得脸红了,个个恨不得啐他一口。

    “……你们俩也一样,听我一句吧。好好练练,就是最后没上台,能大变样儿,找个自己满意的对象,也不赖啊。要不嫁不出去,不得让家里急死啊?”

    但话又说回来,这年头,没有女孩子真对自己的婚姻不着急的。

    曲笑和石凯丽羞归羞、臊归臊,可还真是不能说心里不动一动。

    再加上宁卫民还懂得心理学,最会用胡萝卜吊人胃口了,那就更没跑了。

    “我说,你们俩要真能坚持到最后。我送你们俩一人一只口红怎么样?就跟宋大姐用的一样。全京城恐怕只有我能搞到……”

    果不其然,俩姑娘这下真的都动心了。

    因为所有模特队的姑娘们几乎人人羡慕宋怀桂。

    但整个京城都没有售卖口红的地方,唯一称得上化妆品的只是冬天防冻的雪花膏。

    “宁哥,你说真的啊……”

    “哎,是那种外国牌子的吗……”

    宁卫民心里轻舒一口气,赶紧笑着点头,“对啊,绝不开玩笑。要不咱们拉钩?只有你们俩种子选手愿意留下,我练着才有面子。否则你们都走了,那我待着也没意思了……”

    这样的恭维,彻底把事情落实了。

    可没想到,他刚解决好俩姑娘这头,张士慧居然给他拆台来了。

    “哎,卫民,我可有对象啦。要不我就别来了吧?你看咱队里这么多漂亮女孩,万一要让刘炜敬误会我该麻烦了。”

    “你放心,这儿的情况,我保证不给你外传……保证不让米晓冉知道,还不行吗?”

    “那什么……小曲,你也得保密啊……”

    好家伙,宁卫民差点没被他这背后捅刀之举给气歪了鼻子。

    心说你要撤,你也别这时候说啊?这不成心嘛。

    还有最后那两句,什么意思啊?非得把我跟米晓冉牵一块儿去是不是?

    “我说士慧啊,你要目光短浅,愿意走就走吧。咱俩从此之后割袍断义啊。”

    “不是,卫民,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你都不陪着我,以后更要紧的事儿我还能指望你吗?忒不够意思。”

    “关键是我留这儿,又能怎么着啊?你指望不上我。我比你才高一公分,还没你帅呢,我可没信心上台……”

    “哎哟,瞧你这点胆子,那你更得留下啦。你也不想想,能跟俩外国教练溜溜舌头,多好的机会啊。就你那外语,真让你见生人,你敢开口吗?这就是练口语的大好机会。没事儿多跟塔尔多和希琳聊聊,真练好了口语比什么都强,上台不上台搁一边,这事儿有多实惠,你想不明白?”

    好,这下张士慧也没话说了。

    不能不说,这对于共和国初创的时尚行业而言,是很重要的一次谈话。

    因为这次这次“酸奶”会议上,宁卫民用婚姻问题当诱饵,以口红做为奖励。

    才比原有历史上,多造就出了一位超级名模。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压马路

    1981年的7月,来自海峡对面的校园歌曲《橄榄树》“流浪”到了京城。

    歌曲里的流浪情怀和伤感的乡愁,都是京城的年轻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而伴随着这首校园歌曲风靡一时,琼瑶的言情小说也在内地卷起了一阵风潮。

    在琼瑶的故事模式中,有一套几乎永远不变的定式。

    像女的往往温柔漂亮,男的英俊潇洒。

    他们除了哭哭啼啼的谈恋爱什么都不干。

    女孩子通常出口成章,男孩子总有一个富商爸爸。

    双方会因为贫富悬殊本能的相互敌视,进而在情感上相互折磨。

    但女孩子人穷志不短,男孩子也甘愿为了恋人抛弃万贯家业。

    最终,富商老爸会被他们纯真的爱情打动。

    灰姑娘终于修成正果,得以嫁入豪门。

    由于内地的少男少女们,还从没见过把这种灰姑娘式的童话运用在爱情故事里的套路。

    那么对他们来说,第一次看到琼瑶的作品的体验,无异于发现了一个由浪漫、缠绵、相思和哀愁所构成的神秘花园。

    他们惊讶的发现,爱情原来还可以用这样浪漫的方式来表达。

    于是无不被那百转千回的的情节曲折,三角、四角、甚至五角的爱情关系所吸引,深深的沉迷于其中。

    以致于许多上学的初中、高中学生,为了省下钱来买琼瑶的书。

    不惜空腹上学,或是谎报教材费、文具费的。

    是即伤身体,又影响学业。

    另外,早恋的现象也因此有了苗头。

    所以,既有人说琼瑶的书是毒害青少年的精神鸦片,也有人说她为内地的少女们点燃了灰姑娘的梦想。

    或许,这世上的大多数的东西,永远都是这样吧。

    在不同人的眼里,就会得到完全截然相反的评价。

    和琼瑶的小说所造成的效果相似,在当前社会环境普遍不理解的压力和阻力下。

    宁卫民一样成功地把曲笑和石凯丽引上了超模之路。

    让她们越来越清晰的看到了完全不同于普通人的,光鲜亮丽的人生。

    当然,仅仅靠那一次谈话的触动,一个口红的小小引诱,肯定不行。

    那只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头而已。

    实际上,宁卫民后续为两个姑娘所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除了随时随地的鼓励和心理抚慰,宁卫民还专门为两个姑娘找到了《罗马假日》和《魂断蓝桥》的票子。

    通过带她们去看内部电影,让她们直观的领略到了,像她们这样高挑身材的姑娘,可以呈现出什么样子的优雅和美丽。

    宁卫民还为了响应教练希望两个姑娘私下里多练习台步的要求,专门找教练串了音乐磁带。然后又把自己和张士慧用来学英语的小录音机和耳机,拿来给两个姑娘用,让她们回家去找感觉,多练习。

    就这样,曲笑和石凯丽都被宁卫民用诚意给深深的鞭策了。

    从宁卫民付出的这些心思上,她们就能感受到他的尊重。

    于是两个姑娘的心思安定了,练习就变得认真了,训练也开始步入正轨。

    她们甚至出乎意料的努力。

    为了多增加一些练习时间,她们商量好了一个主意。

    就是每天晚上结束训练后,俩人都要结伴从鼓楼走到长安街,再分头坐大1路和8路公共汽车回家。

    说起来,这段路程可绝对不近呢,差不多得有九里路。

    而且这个时候的京城,晚上九十点钟,街上是很黑的。

    街灯不但稀少,光亮也不够。

    哪怕是长安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洒水车,也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

    但曲笑和石凯丽每天都愿意像这样走回去。

    她们戴上耳机,听着音乐,边走边体会教练传授的技术要领和音乐的节奏。

    那不用说,宁卫民和张士慧知道了,自然是有义务充当保镖的。

    每天怎么也得陪着两个奋发努力的姑娘一直走到长安街才行。

    于是京城的长安街上那些下夜班的人和清洁工人,在7月的夜晚,便往往能看到一副奇景。

    几乎天天固定时间,都有两男两女,他们脚下发出整齐的咔咔声。

    肩并肩的从南河沿大姐一起迈着猫步走在空荡荡的东长安街上。

    他们既不像情侣,也不似兄妹,彼此也没人说话,只是气宇轩昂的走。

    这在那些对服装模特一无所知的人们看来,自然是奇怪的很。

    但就是这样,训练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训练效果也开始显现出来。

    宁卫民他们几个人,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里,彼此不但留下了亲近的回忆,也都开始感觉到行走的快乐。

    连宁卫民自己都吃惊的发现。

    那种步伐和音乐融为一体所激发的愉悦感和自信感,居然好过一切物质的享受。

    尤其是两个姑娘,那绝对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她们的坚持和努力既证明了自己的毅力,也证明了自己的天赋。

    塔尔多和希琳都开始给予她们越来越多的夸奖和关注。

    也更多的用她们的身姿和台步,来给那些老队员做示范。

    其实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曲笑和石凯丽越是表现出色,自然会让队里的其他人感到威胁。

    很有可能会因此受到老队员的排斥的敌意。

    但这个年代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队里公平竞争的风气很健康。

    大家都颇有重在参与,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体育精神。

    反而因为彼此同病相怜,能靠互相倾诉缓解外界的压力和困扰,相处得都不错。

    再加上宁卫民从来了队里,也并没有只顾在两个姑娘身上下功夫。

    他很清楚自己对模特队真正的作用,同样为大家做了许多的公益性的好事儿。

    比如说,虽然这年头没有创口贴。

    可宁卫民弄来了碘酒和棉签,给队里的姑娘们处理脚的伤处用。

    橡皮膏贴在高跟鞋里或者是摩擦部位,这样可以减轻痛苦。

    再比如说,宁卫民和张士慧还跟鼓楼旁边的一个小饭馆“套”上了“磁”。

    每天会从小饭馆搞来一大桶热茶,二十个大碗给大家补充水分,解决喝水问题。

    还有平时集训的时候,宁卫民和张士慧都会操着磕磕绊绊的英语,帮着大家跟两个教练沟通技术,讨论问题。

    那么自然而然,老队员们对他们四人是越来越有好感,顺利地接受了他们加入这个集体。

    甚至受到他们几个的影响,还有人自发地加入了他们晚上步行回家的队伍。

    每天和他们一起“咔咔”地压马路,从鼓楼走到东长安街去。

    说实话,一开始老队员们对宁卫民他们几个抱有一定的冷淡和距离、

    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论资排辈搞小圈子。

    关键还是并不确信他们真的能够坚持下来,会成为真正的伙伴。

    毋庸置疑,那么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是皮尔·卡顿还是宋华桂都是相当满意的。

    如今他们两个人已经不用每天必须跑到队里来看训练了。

    皮尔·卡顿大约是三四天来一次,宋怀桂是两三天来看看,都对模特训练方面放了心。

    宋怀桂也遵从宁卫民的意见,又搞来了五台小录音机,借给队员们轮流借用。

    随后更是当众宣布,表演就在十月份,服装有一百多套,应该是人人都有登台的机会。

    这两件事儿就让大家伙儿更加欢欣鼓舞了。

    而恰恰也是因为宁卫民人缘太好,实打实是队里不可或缺的人。

    以至于随后再来报道的的两个新人,一米八五的杨卫和一米八二的王健反而受到了真正排斥。

    大家似乎都有点担心宁卫民和张士慧,会因为身高劣势被淘汰,挤掉登台的机会。

    当然,宁卫民是不会让这种事儿出现的。

    于是他的宽和大度也更受到大家的信任和认可。

    如果说,此时真的需要让大家选出一名队长的话,相信一定会是非他莫属的。

    因为毕竟不是谁都有他这个本事,能把队里方方面面胡撸圆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变化

    整个七月,宁卫民有关个人事业的其他方面,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他和张士慧的收入,当然主要还是依仗从友谊商店倒腾物资的生意。

    可由于训练占用了不少时间,交易额和利润减少是必然的。

    宁卫民从月底总结的数据来看,俩人大致比上月少挣了三成。

    但好在张士慧不是个爱计较、会算计的人,他是个随心所欲过日子的主儿。

    所以他一点也没有因为少挣了钱,流露出什么不满的。

    甚至很有可能这方面的问题,他连注意都没注意到。

    这小子不过是因为觉着训练比较累,有点后悔被宁卫民给“坑”进来而已。

    另外也是天天跟着一大堆姑娘混在一起。

    他还有点担心刘炜敬知道了会多心,生怕早晚有一天因为这事儿吃倒账。

    好在对他来说也并非一无所得,下半月就因为听了宁卫民的话,天天追着塔尔多套磁。

    张士慧不但英语口语能力大涨,额外学会了两句法语,而且还在个人外汇兑换业务上开了张。

    他全靠自己的口才,从塔尔多身上成功兑换了五百“新钱”。

    这对他学外语的兴致,当然起到了很大促进作用,也的确够他美上一阵儿的了。

    其次再说说邮票的事儿。

    有空的时候,宁卫民还是隔三差五会去集邮总公司门口看看的。

    他现在人头儿也算熟了,就找了几个觉得人品和能力大致还可以的邮票贩子,当他的“眼”。

    他和这些人提前商量好一定利润比例,希望邮票贩子们一旦见着他要的票种,能帮他先买下来。

    或者等他来了的时候,为他牵线搭桥。

    这就让他收集“运动”前和解放前的珍稀票种轻松了不少。

    虽然因此捡不着漏儿了,得随行就市的成交,但胜在能广撒网,也能够更快捷的达成交易。

    无论是从目前信息不发达,联络不方便,他时间不够用的处境看。

    又或是放眼未来,从这些票种的升值空间出发,那对他都是最划算的选择。

    同样的道理,正因为立足点不同,层次有所区别。

    这年头开始盛行的“新邮预订证”,宁卫民也没有去办。

    要知道,这个时期因为集邮热的兴起,买邮票的人越来越多,邮票也越来越抢手。

    如果要想第一时间,购买到邮票公司发行的紧俏新邮,那必须凭证购买。

    而这个证就是个小本本,上面印有“新邮预订证”的字样。

    只有集邮协会的会员才有资格申请。

    每个人的购买限额通常是一套邮票和一枚小型张。

    不用说,用这样的方式去买邮票虽然划算,可问题就是量太小了。

    哪怕办三四个证件又能如何?

    仍旧是仨瓜俩枣儿的手笔,当然是无法满足宁卫民的胃口。

    如有需要,他与其占用时间,去排队买这么几套,还不如加价从那些被普通集邮者痛恨的邮票贩子们手里批量接货呢。

    所以除此之外,宁卫民在邮市上的其余操作,也就是通过低卖高卖,控制猴票价格了。

    说白了,这安全套利的活儿就跟小火儿煸五花儿肉似的。

    既不能让火儿灭了,也不能让火大了,得等着油水一点点被锅底的热度烘出来才行。

    而他的目的,当然并不在于从中弄到的那点小油星子。

    关键还是为了炒好一盘大菜,那就必须让市场通过一个价格区间的筹码充分交换,反复交易,把猴票的价格基础夯实。

    等到所有人都形成猴票只有快涨、慢涨、甚至是滞涨,但却永远不会掉头向下的固有概念后。

    他去拉升猴票的价格,才能得到公众的心理认可。

    至于文物方面的营生,鬼市还可以照趟。

    但因为每天都要去鼓楼训练,时间不赶趟,宁卫民不得不取消了文物商店门口憋宝的内容了。

    不过他也有意外的收获。

    那就是鼓楼和钟楼之间的小胡同里,早已经自然形成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旧货市场。

    来这儿的摆地摊的,除了倒腾古玩的小贩。

    也有什刹海和景山附近居民,来发卖家里没用旧玩意的,货源几乎全是北城的东西。

    不但没人查抄,可以安全的从早一直摆到晚上。

    而且抬头是钟楼,扭脸是鼓楼,晨钟暮鼓声中,文化气氛极重。

    宁卫民头一次发现这儿的时候,距离训练开始已经不到十五分钟了。

    他草草?了几个地摊儿,就花了差不多四十块买走了一个翡翠鼻烟壶、一个和田玉扳指和一个珐琅彩转心瓶。

    这个旧货市场含金量高不高,由此可知。

    所以他和模特队其他人还不一样,就没有个迟到或晚来的时候。

    每天都是背着个大包儿恨不得下午三点就来了。

    说是搂草打兔子,几乎没有一天是空手而归的。

    最后再说说霍欣那头儿,那可以说是宁卫民唯一的烦心事儿了。

    他虽然和那姑娘打一见面就犯撞克,可也真不好就这么大撒把,从此不闻不问了。

    因为说到底,不管有意无意,毕竟是他把人家撞了,是肇事方。

    于是隔个一两个礼拜,那总要买点东西,登门去看看,才说的过去。

    宁卫民选的时间多数周日上午,既是为了避嫌,也因为他每天晚上都没空。

    买东西上,他倒是不吝惜钱,净挑好的买。

    荔枝、龙眼、香蕉、菠萝、奶葡萄,全是这年头少见的南方水果,换着样的来。

    此外,还得弄点奶粉、排骨、棒骨和莲藕,可以增加钙质的。

    同时,也没忘了给霍欣的姨妈和姨夫买点茶叶、烟酒什么的。

    终究是个礼数,他不想让人挑出不是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花钱的不是,又或者是那一千块钱的作用。

    霍欣和她的姨妈、姨夫,对他的态度仿佛也开始好转,说话的口气似乎客气多了。

    进家时,也请他坐了,还给他沏茶,开电风扇替他扇风。

    可他们越是这样,宁卫民就越感到别扭,因为这种客套只是表面工夫。

    所有的程序都透着一股子假劲儿,让他坐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难受得要命。

    黄主任看他的目光始终是有怀疑的,笑容里总带着几分淡淡的阴冷。

    她的丈夫或许因为城府跟深,隐藏的比较好,表面上的热情和客气,把敌意包裹起来。

    但无意中,说话的语气却又带有居高临下的轻蔑。

    偏偏他想快点走也是不能,或许是天天在家里闷坏了,霍欣见了他倒是很有谈兴。

    总是问他外面的事儿,现在流行什么歌儿,什么书,什么电影,大家在聊什么事儿。

    宁卫民当然不能不提起精力应付。

    但他却没想到,还越是这样越麻烦了。

    敢情因为信息量的不对称,在这个缺乏外来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年代。

    宁卫民这个穿越人士,肚子里的玩意儿简直堪称娱乐万花筒,时尚大观园。

    传统的、现代的、外国的、国内的、忧伤的、浪漫的、恐怖的、幽默的……应有都有。

    加上他自己还会编,常常能用未来的视角高度来评判这年代人们疑惑的问题。

    那比起广播、电视台、电影院里的官方语言和主旋律强得太多了。

    霍欣不就想解闷儿嘛,她不就是无聊嘛。

    宁卫民哪怕随口一说,让她听了感兴趣的东西也不要太多了。

    自然是把她给快听迷了,根本就不愿意结束谈话。

    几次下来,都聊到什么程度了?

    赶上星期天,宁卫民要不来,霍欣就会觉得如同正热播电视剧突然停电了。

    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就这个感觉。

    一旦宁卫民来了,当然更舍不得让他走。

    一向反感烟味的霍欣,不但让姨妈给宁卫民沏茶,还主动张罗给宁卫民拿烟。

    非得听他说上俩小时才能过瘾。

    这时候别说霍欣已经再不把宁卫民当成流氓了。

    甚至开始觉得他其实是个里外发绿的铜壶——内锈(秀)外也锈(秀)。

    霍欣的姨夫和姨妈两口子,自然都对外甥女这种异常情况有所警惕。

    黄主任就单独找霍欣谈过,委婉的提醒她,千万别在恋爱问题上轻率。

    必须要考虑对方的家世、文凭和前程才对得起自己。

    霍欣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当场就羞红了脸连连否认。

    可说实话,姑娘的心思真是怪,往往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是怎么想的。

    她对宁卫民的感觉,正如同魔术师变得戏法一样,喊声“变”就真的全变了。

    可世界上的事儿还就是绝了,有句话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和霍欣的转变不同,宁卫民可始终惧怕霍欣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流露出烫人热度。

    真的只是敷衍,巴不得这妞儿赶紧把脚养好,俩人从此各走各路。

    像一次霍欣被他讲的故事感动,忍不住由衷对他感慨。

    “你真应该去考大学,太可惜了,你有搞文学或者研究哲学和社会学的潜质。没有文凭,你的前程就会很有限……”

    宁卫民却心想,幸好老子没考大学。否则不更得花时间陪你扯淡了?

    再说了,我一俗人,干嘛要做学问?

    我要的是富可敌国,是以亿万来计算的钱!

第一百七十章 录取通知

    上不上大学宁卫民是不在乎,可大多数人是在乎的。

    也许不能说他们世俗。

    或许只能说我们这个国度人口太多,生存环境太艰难。

    所以人生在世,能做的选择才会那么少。

    哪怕是蓝岚这样生在优越家庭的姑娘,一样面临着这种处境。

    如果按本心,她早已厌倦了埋头题海,跟人去争那条录取率仅有百分之二十的狭窄独木桥。

    可这在她身为高级知识份子的父母看来,却等如家族之耻。

    在她决定离开课堂的那段日子里,母亲几乎每天唉声叹气。

    “你是我们的女儿,我和你爸爸都是大学毕业,你哥哥还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呢。你考不上大学,不但你是要被别人耻笑的,别人也会在背后说我们,不会教育女儿……”

    父亲更是劈头盖脸的直接说。

    “你活得也太茫然了。无论你今后想干什么,总得先把大学念了才行。否则你现在玩儿的高兴了,以后怎么办呢?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连哥哥也劝他。

    “懂点事儿吧,别惹爸妈生气了行不行?我知道你那些少女梦,可人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难道我们不是为了你好?”

    甚至宁卫民都站在了她的家人一头儿,说她的父母亲人已经对她包容太多,给了她太多。

    相当羡慕她有家人关爱照顾。

    认为她实在不应该太过固执,至少应该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不让家人为她太过操心。

    那她又能如何选择?

    她所信任的人都是一个意见,总不能大家都是错误的吧?

    不用说,对于一个十**岁的女孩子来说,是根本没有能力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和身边所有人对抗,把自己的意愿进行到底的。

    更何况,她还需要哥哥的帮忙,想为宁卫民安排一份好一点的工作。

    于是她就又回到了课堂。

    但重捡起课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数学、化学在缺席一年多后,无法一下子进入教程。

    惟一的办法是努力补习。

    而让她能够一直坚持孜孜不倦埋头苦读的动力,除了父母略感欣慰的表情,还有来自于她心底的某种期盼。

    只要能考上大学,父母就不会失望了吧?

    那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阻止她做想做的事儿了,那么她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去找宁卫民了。

    嗯,到时候,她一定得问清楚那副画的事儿……

    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能让他含糊其辞……

    就这样,抱着这样的信念,一年以来,蓝岚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

    连看电视都是她给自己的特别犒劳。

    她故意把宁卫民送的画锁在了箱子里,不见亲戚和同学,不想玩儿,也不出门儿。

    就是生怕一分心就想起了,自己和宁卫民在一起难往的快乐时光。

    这种怀念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好在努力并没有白费。

    1981年7月30日的下午四点半,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

    当蓝岚听邮差在楼下叫她名字,只觉嗓子眼儿被什么呛了一下,太多的感受呛得她不知哭笑。

    她终于考上了,尽管不是什么名校,只是印刷学院的编校专业而已,但毕竟是大学。

    足以慰藉父母,并为自己赢得轻松和自由。

    而当她拿起录取通知一路奔上楼,分别给爸妈和哥哥打过电话通报喜讯后,就是惦记着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宁卫民。

    骑车去扇儿胡同的过程,蓝岚哼唱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心情是极其轻松的。

    她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和宁卫民在胡同里见面的情景,有自信找到宁卫民住的大院儿,再打听到具体住址。

    照她的想象,接下来顺利成章的事儿。

    不论是她进院儿找到人,或是在院门口等到下班的宁卫民。

    都可以成功吓宁卫民一大跳,然后亮出录取通知书换得一通夸奖。

    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外面,想过去那样,找个地方庆祝。

    当然,钱是由她来付,她可不是爱占这种便宜的姑娘……

    只是虽然想的挺好,可偏偏事与愿违

    地儿确实是找对了,但她进院儿一打听,才发现宁卫民不在,而且相见无望。

    因为一位姓边的邻居大爷告诉她,说宁卫民上的是夜班,可下午三点就出去了。

    她要是等,估计可等不到人回来了,劝她还是明天再来。

    为此,蓝岚不免有些失望。

    然而就在她回去路上,忽然又想起来,似乎应该留下一封字条儿才是啊。

    于是便又略感轻松的骑车转了回来。

    但她万万没想到命运的作弄是那么残忍,她这次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呢。

    因为就在刚要把车锁上重新进院儿的时候,她被身后一个姑娘叫住了。

    从而得到了无法不令她感到伤心的消息。

    “喂喂,您进院儿找谁啊?”

    蓝岚一回头,发现叫住她的是个推着绿色自行车的姑娘。

    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似乎刚下班儿,是住在这院儿的。

    她一想,要真是如此,那反倒还省事了,就笑着开口问。

    “您住这儿吗?那您认识宁卫民吗?我叫蓝岚,是来找他……”

    但没想到,话没说完,那姑娘就打断了她。

    “你姓蓝?哎?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分手?”蓝岚她登时有点糊涂了。

    她和宁卫民算是交往过吗?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呢?

    “我们……还没……没有……”

    蓝岚脸色泛起红晕,单纯的她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

    而实际上她也用不着解释了,因为对方再开口,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晴天霹雳。

    “我劝你还是别来找他了。宁卫民现在有新的女朋友了,每天忙的很。他天天都要去鼓楼,陪着她的女朋友训练,然后晚上还得把人家送回来。才去上夜班。”

    “哦,对了,她女朋友是被一个法国服装设计师选上的服装模特。服装模特你知道吗?是穿着漂亮衣服在台上走的那种,个儿高,漂亮,时髦。不是那种让许多人画的……”

    “反正,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还是跟我说吧,我姓米,就住宁卫民隔壁。我帮你传达会比较方便。否则万一让他女朋友看见你,再误会了,那对你们都不好呀,是不是?”

    这番话一进入耳中,蓝岚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便失去了全部感觉。

    傻呆呆的立在门口如同一根枝条。

    她本就白皙的脸这下子彻底成了一张没有血色白纸。

    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谱。

    她这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子,尽管还不十分了解爱情是为何物。

    但却已经明显的感受到了被痴情这把小刀儿所切割的痛。

    她没有再说什么,勉强笑了一下,表情麻木的推车走了。

    全不知道身后那姓米的姑娘,推车进院儿时,居然露出了笑容。

    狡黠,得意,就像什么阴谋得逞了一样。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通风报信

    俗话说,毁树容易栽树难。

    事实确乎如此,因为办成一件事,需求的条件太多。

    就像组装成一辆汽车似的,差一个零部件,都会出大事儿。

    但反过来说,毁事儿就不一样了。

    兴许一个条件不成立,就能让所有的一切转眼成空。

    爱情也是这样。

    像今天米晓冉只不过是抓住要害处,用了一次空城计,就吓退了蓝岚。

    把这丫头诓得如同掉进了万丈冰窟,心如死灰地乖乖儿自己回家去了。

    这就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已经足以证明这个道理。

    而对此,米晓冉本人并不认为有什么有什么不对的。

    因为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年轻人谁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力和自由。

    既然男人都会经常为了争夺姑娘的欢心,背叛友情,和自己哥们儿打起来。

    那她和蓝岚又不是朋友。

    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她编个有利于自己的瞎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然无需抱歉。

    甚至打心里讲,她还颇有些得意呢。

    只不过,像这种好心情,并没能保持多久。

    让米晓冉没想到的是,晚上八点,蓝岚居然又杀了个回马枪。

    不但骑车回到了扇儿胡同2号院,还急茬儿的敲开了她的家门儿,非让她出来说话不可。

    这当然把米晓冉吓了一大跳。

    她一开始,还以为蓝岚是察觉出哪儿不对劲来,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呢。

    可没想到几句话后,弄清楚了由来。

    她这才知道,蓝岚到底是有多么单纯,有多么善良。

    敢情蓝岚今天下午一回去,就发现父母做了她最喜欢的几个菜,哥哥也买了她最喜欢的杏仁豆腐,说要给她庆祝。

    她自然要强颜欢笑,不能让家人失望。

    只是虽然把父母瞒过去了,席间却被哥哥看出了情绪不对。

    于是饭后经不住蓝峥的盘问,蓝岚就跟哥哥说了实话。

    没想到一直不同意妹妹和宁卫民来往的蓝峥听了,惊讶是惊讶。

    他却一点没着急,反而还笑了。

    随后的话,更是大大出乎蓝岚的意料。

    蓝峥居然告诉她,说服务局前天收到了一封来自于重文门旅馆的检举信。

    揭发有关前台夜班,私开客房,擅自离岗,聚众赌博、喝酒等等一系列违规违纪的事儿。

    宁卫民的名字不但赫然在目,而且还就是他带头的。

    另外检举人还揭发,说宁卫民还拉拢了一些旅馆的领导干部,有人对他进行包庇。

    这件事要是查实,那首先就说明宁卫民品行已经变质了,为人大有问题。

    蓝峥坦言,说自己真的认为蓝岚和宁卫民一点也不合适,现在这样,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蓝峥还宽慰蓝岚,说她过段时间情绪就会好起来的,女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能远离这样的人,其实是她的福气。

    毫无疑问,蓝峥不惜泄露“工作机密”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让蓝岚彻底对宁卫民彻底死心。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妹妹痴情起来,能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蓝岚知道这件事,非但没对宁卫民产生厌恶,反而还坐不住了。

    她清楚的记着米晓冉今天刚说过的话,就以去找同学串门为借口。

    不惜专程又跑回来跟米晓冉通风报信。

    甚至临走时候,蓝岚是这么跟米晓冉说的。

    “你千万得赶紧通知宁卫民,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哪怕只是作为普通朋友,我也不希望他能出什么事儿。这事儿我肯定会尽力求我哥哥帮忙的。”

    “当然,我是不会再来了,你也不用告诉他有关我的事儿。你放心,我一点也不想让他女朋友产生什么误会……”

    面对这样主动把一份大人情送到自己手里的傻姑娘,米晓冉又能说什么呢?

    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心里想,看来还是我运气好,连老天都帮我。

    而这蓝岚和宁卫民是真的没缘分,合着就是命该如此啊。

    只是也奇了,不知为什么,等蓝岚走了之后。

    蒙天眷顾的米晓冉却一点儿也找不着像下午那样的窃喜之感了。

    反倒情不自禁对自己欺骗蓝岚有了些许愧疚之感。

    三个字,不忍心!竟然成了她情感泛滥的主要成分。

    以致于一时间,她甚至都有点想要对蓝岚吐露实情的小冲动了……

    但好在情况的紧急性唤回了理智。

    米晓冉很快就排斥掉了所有犹豫,也是赶紧开锁推车,赶去重文门旅馆给宁卫民送“鸡毛信”。

    不为别的,关键开客房的事儿,她也参与了。

    她还怕万一出了事儿,需要承担连带责任,她要陪着宁卫民一起倒霉呢。

    当然越早想办法越好。

    世界上的事儿还就是这么有意思。

    还别看蓝岚和米晓冉都在为宁卫民担心,可宁卫民所培养的坚固统一战线也非常有用。

    实际上,他得到消息的速度,其实并不比她们任何一人慢多少。

    就在当天晚上十点一刻,当宁卫民满怀感谢地送走了一直等他来上班的米晓冉。

    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夜宵也没来得及吃。

    他和张士慧就又被满脸严肃的乔万林堵了个正着,被一起叫到了工会办公室去。

    合着乔万林今天也没走,一直在等着他们,同样是为了这件事,甚至还提供出更详细的情况。

    据乔万林说,他在服务局有个堂姐。

    今天告诉他,有人不但用匿名信揭发了宁卫民、张士慧夜班诸多违纪行为,同时还举报了他。

    说他为保学英语典型,对宁卫民和张士慧刻意包庇,压制群众呼声。

    甚至要政工组对群众的相关检举不闻不问。

    另外不同于一般的匿名信,这封信作为证据的相关记录也很详细。

    最近半个月以来,宁卫民和张士慧轮流在客房睡觉的规律。

    哪天他们把餐厅的厨子叫进客房打的牌,哪天又和餐厅厨师在客房里聚餐喝的酒。

    哪天宁卫民凌晨四点从旅馆出去,到了下班儿时间也没回来。

    信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信里还反映宁卫民和张士慧天天抽烟是牡丹,手上带着一百二十六块钱的电子表,一副进口麦克镜就价值六十多元。

    因此冲他们这么花钱大手大脚,怀疑他们还有侵吞公款的嫌疑,建议上级对他们经手的账目进行核查。

    总之,乔万林的堂姐把那封匿名信所检举的内容给抖落了一干二净。

    就差一字一句直接摘抄下来,甚至是翻印了。

    而且非常郑重地提醒乔万林,说因为涉及财务问题,局领导不可能不闻不问,也许很快就要派核查组下来。

    让他快点想办法,处理好手尾才是。

    无论如何,也要给上头一个交代,把事情平息下去才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取舍

    “这事儿大了!真的闹大了!”

    乔万林讲述完情况以后,就压低嗓音连续地说着。

    显然他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

    而且因为已经牵扯到他本人了,无比的焦虑。

    “你知道写这封信的是谁吗?”

    宁卫民问,神情竟然是镇定自若的。

    这不禁让乔万林有些意外,也有点佩服,但他还是难掩沮丧的说。

    “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没法儿通路子啦,坦白跟你们说,这事儿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只不过是代价大小的问题了。”

    不用说,这话实际上是在暗示要想解决问题,就是恐怕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把事情掩盖住才行。

    否则大家就都要倒霉,那样的话事情可闹得更大了。

    “我说乔大哥,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您不是局里有人吗?您让您堂姐再帮咱们一把……”

    很明显,张士慧已经乱了,要不然他不会说这些多余的废话。

    好在不等乔万林开口,宁卫民就已经把张士慧给拦了。

    “打住打住,哥们儿,乔大哥要能解决,还用你说啊?那现在就是在通报喜讯了。我说你能不能先把脸上的汗擦了?一个大老爷们,要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还怎么跟你商量事儿啊?”

    这当然让乔万林比较满意,他瞧不起不能成事的男人。

    瞥瞥汗流浃背的张士慧,再瞅瞅坐在一旁稳如泰山的宁卫民。

    乔万林很有点欣赏的给宁卫民递过一根烟去。

    “卫民啊,这件事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

    宁卫民沉默着先把烟给点上了,然后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才像是十分慎重的开了口。

    “事已至此,无非就两条路了……要么剪断线头……要么把线团都拿出来……总之,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起责任来,才能把恶果降到最低……”

    尽管谁都早已有所预计,局面也是明摆着的,但宁卫民说出的话仍旧让空气为之一窒。

    现场三人都不由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张士慧,这下更得出汗了。

    他低头点燃了一根烟,心里不断的在冥想和衡量。

    谁是线团?

    谁是线头?

    要牺牲谁?

    还能是谁?

    明摆着是我呗……

    而接下来乔万林的表现,似乎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因为乔万林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宁卫民的话音才刚一落,他就立刻望了过来,颇有深意地说。

    “没错,这种事情……就是这样,卷入的人越少,处理得就越轻!”

    这一刻,张士慧的心已经凉透。

    他又不傻,能听出乔万林是带着启发性地在催促,等着他做出牺牲自我的表态。

    而事实上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因为以重要性来说,连他自己都得承认,他肯定是排在乔万林和宁卫民之后。

    似乎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由他来独立承担全部责任,保住其他人才是最好结果。

    总比大家抱着一起完强!

    如果乔万林和宁卫民没事,总能尽力为他安排得好一些。

    否则的话,乔万林没办法再照应他,宁卫民操纵的交易网也会稀里哗啦地垮掉了。

    到时候他会更惨,不但工作上要倒霉,连钱也没的赚了。

    算了,人和人不就那么回事嘛,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乔大哥,那这事儿,您要是不沾身,力保的话,您估计最后能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张士慧狠狠掐灭了没抽两口的烟,咬着牙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心里打算只要别太过影响前程,就答应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宁卫民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和他唱起反调来。

    “保什么保?不能保!乔大哥,这事儿,你必须严格执法才行!只有主张严惩,你才能占据主动,真正把自己择干净!”

    “什么?不是……你什么意思?”

    张士慧当场可就有点急眼了,完全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

    在他看来,宁卫民不至于非这么毁他啊?交情还讲不讲了?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宁卫民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惭愧,反而还笑了。

    “哎呀,士慧你是不是误会了?嗨,可能是赖我没把事儿说清楚。其实我的意思啊,是由我来承担责任。”

    “啊?!”

    这话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不但张士慧听傻了。

    就连乔万林也问,“什……什么?卫民,你……你认真的?”

    宁卫民毫无犹豫,点着头确定。

    “没错。我认真的。这事儿我榜上有名,排第一个的不就是我嘛,我要撤出去,谁能相信?”“而且说实话,没这事儿,我也有心想离开旅馆了。所以我来担着才是最合适的。”

    “我说你们大可以放心,不管怎么着,我是绝不会牵连你们的……”

    按理说,问题已经有了大致解决方向了,乔万林和张士慧都应该放松了。

    可偏偏不能。

    他们两个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许多问题想问。

    乔万林是想不明白,宁卫民为什么说早有心要离开。

    难道不要铁饭碗了吗?

    那以后就指着那些瞎倒腾的小生意吗?

    这实在不智啊。

    而是张士慧,他在心底感谢宁卫民。

    不由自主的情感泛滥,为了宁卫民这么够意思而感动。

    于是这时候他反倒没有再退的意思了。

    而是用非常诚恳语气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由衷想要代替宁卫民承担这个责任。

    但宁卫民却均报以摇头的回复。

    他先对乔万林说,“乔大哥,不瞒你说,我现在其实正帮一个跟咱们经贸部、纺织部做买卖的法国人忙和服装表演的事儿。”

    “这件事士慧是知道的。我的计划里,是打算这件事结束后跟法国人谈一谈工作的事儿。如果谈成了,那我就是外资企业的员工了。工资比旅馆高是肯定的,挣得还是外汇券。”

    “要如果不成也没什么,原本我就不靠工资嘛。不怕说句大话,我躺家里一辈子,都一样有饭吃。”

    “所以这事儿既然赶上了,对我来说,大不了也就是辞职日子提前了。”

    跟着他又转向张士慧。

    “还有士慧,你替我出头就更没必要了。别的不说,你可是要结婚的人了。你总得考虑刘炜敬和她家人的感受啊。”

    “你真挨个重大处分,让刘炜敬父母对你有看法,何必呢?这不是等于给自己婚姻添变数,找麻烦嘛。”

    “我就不一样了,我无论怎么样都对自己生活没影响,是不是?”

    听宁卫民这么说,乔万林和张士慧想了想,不禁都哑口无言了,因为事实确乎如此。

    而宁卫民的嘴还没停,仍然自顾自按照思路往下捋,而且越说越顺溜。

    “我真的想好了,举报信上这些罪名,财务问题是纯扯淡,反正我没做亏心事,随便查好了。其他问题也就不算什么了,我兜得住。”

    “关键还是兑子得兑得有价值。咱们最好先达成一个共识,看看牺牲一个我,到底能换回点什么来才是正理。”

    “毫无疑问,处理我越狠,就越方便给乔大哥树立正面形象。也有利于他从中行事。甚至还能安排一下,由刘炜敬或是米晓冉来揭发我,给她们俩立上一功。”

    “这不就能把损失捞回点来了?故事也能因此编圆满了。乔大哥可不是不管,而是一直在调查,寻找时机。”

    “还有,这事儿明显是有人有机会有步骤的针对我们。而且十有**是夜班的内鬼。这点从检举的内容就能看出来。否则也许就该有点‘更要命’内容了……”

    这话也对,有心算无心。

    既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还记录这么清楚。

    如果是白班的人干的,不可能不发现宁卫民和张士慧折腾的生意。

    话说回来,也幸好如此,否则就更让人头疼了。

    “现在我就是不能确定一件事,这是单纯的有人嫉妒我和张士慧呢。还是冲着乔大哥或者咱们政工组长去的?所以我才想问问乔大哥你,能不能搞清这信的来源?这亏……咱总不能白吃吧?”

    宁卫民这一句才真是最关键的地方。

    立刻又把乔万林和张士慧的心给提拉起来了。

    “是啊?这事儿到底是哪孙子干的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给丫揪出来……”

    张士慧随后大声附和。

    而乔万林虽然没出声,但没了后顾之忧,他的脑子便可以很投入的考虑问题了。

    没一分钟,一个可行的方法,就让他的眼睛亮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没出息

    重文门旅馆的后勤组组长王祥庆最近的心情相当不错。

    如果打个比方,那就像诺曼底登陆前的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将军似的,紧张的心情中透出一种兴奋。

    不为别的,就因为一封出自他之手的匿名信适时到位,似乎已让他看到了那期盼已久的场面。

    哼哼,只要上头把核查组一派下来。

    不管前台那两个小子财务上到底有没有问题。

    就凭他们违纪的那些真凭实据,和乔万林私相授受的关系。

    最后总能牵扯到政工组组长老齐的身上。

    嘿嘿,一个刻意包庇、藏污纳垢的罪名是甩不掉的。

    老齐的乌纱帽,没准儿就得给撸了。

    退一步讲,即使老齐后台硬,撸不了也没关系啊。

    反正身为政工组组长,底下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也是渎职,不可能安然无恙。

    那等俩月之后,行政部钱部长到了岁数一退,还能由谁来接替老钱的位子啊?

    当然就只有我这个后勤组组长啦。

    整个行政部里够资历的,也就只有我了。

    哈哈,没想到有朝一日,咱还能当当老齐的顶头儿上司。

    同事二十年了,我可一直被你老齐压着。

    想想这咸鱼翻身的滋味,就是妙不可言啊。

    这叫什么?

    这叫先胖不叫胖,后胖压倒炕。

    这叫花个一毛二,就能恶心你一辈子的。

    呵呵,其实说起来,自己那在客房部上夜班的侄子王小南,还真是立了一功啊。

    要不是这小子把这事儿里里外外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咱也不能这么稳准狠地扎上这一针儿啊。

    那没的说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咱这个当叔叔的真坐上副部长的位子,回头就得把这好侄子也给调动到行政组去。

    等这小子干上两年,再给提个副组长。

    那整个行政部,还不就彻底变成我们叔侄俩的天下啦?

    要不说这事儿都绝了呢。

    连下一代,你老齐都不是个儿,又怎么跟我斗?

    老齐啊老齐,你大约是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会吃上亲外甥的瓜络吧?

    看看咱,却是得了亲侄子的鼎力相助,高升一级啊。

    有句话可太对了,人比人气死人啊。

    要是你知道内情,也不知道会是臊死,还是会气死呀。

    痛快,痛快啊……

    王祥庆是越想越得意。

    却没想到刚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铃,铃……”

    不过王祥庆却根本不着急。

    他认为,当领导的要的就是气定神闲,始终保持波澜不惊。

    于是慢悠悠的打开了门锁,进去后放下了手提包,又点了根烟,他才终于捡起了电话听筒。

    只是他还没开口,听筒里就传来大侄子王小南气急败坏的声音。

    “喂,叔啊……”

    好家伙,这一嗓子,声儿大得直震耳朵。

    “小南哪,怎么了这是?有事儿你好好说不行吗?我还没老得听不见你说话呢!”

    哪儿知道,电话里都带上哭音儿了。

    “嘿呦,叔啊,我说您就别打哈哈了,我哭的心都有了。我现在被扣在政工组呢,他们都审我一宿了!您可算来单位了,快来救救我吧……”

    “啊?你说什么!政工组他们扣了你?凭什么?”

    王祥庆一下意识到了严重性。

    “这……这也赖我自己……”

    而电话里,王小南声音却不禁一下低了八度,变得又细又磨叽。

    “昨儿夜里,那前台夜班的宁卫民说他把一个客房的钥匙丢了,央告我,让我帮忙开一下门。我不是想弄清他搞什么鬼嘛,就答应了……”

    “后来开了门,我就看见屋里乱七八糟,桌上还摆了好多酒菜,就要走。可他非要请我喝酒。我……我肯定不答应啊,那姓宁的就非说我还有事儿跟我商量,硬拉我进去……”

    “后来,后来推辞不过我就喝了几杯……没想到,没想到没一会儿工夫,行政组的人就来了……而且还是……是前台那个叫张士慧的带来的……然后他们就把我和宁卫民都抓起来了……”

    “叔,叔,我可就喝了一瓶啤酒,吃了点烧鸡、松花蛋和花生米啊,那屋里的扑克牌和钱,还有开客房睡觉的事儿,可跟我一点关系没有,那是别人干的……不关我事儿……”

    听到侄子说到这儿,王祥庆气得眼珠子都弩圆了,忍不住负气骂道。

    “什么?还他妈就一瓶啤酒?你个没出息的蠢货!你怎么这么傻?让我说你什么好……”

    但另一头已经不是王小南的声音了。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单位听了十几年的声音通过电话的听筒传了过来。

    “我说祥庆啊,别光顾着骂孩子了,这事儿既然出了,你总得过来一趟吧。咱们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怎么解决……”

    老齐?政工组的一把手!

    “好好,我马上来。”

    挂上电话,王祥庆不禁满头大汗地瘫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心知肚明,他那大侄子绝对是让人给算计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匿名信的事儿露馅儿了?

    不,不能,那件事儿可是他亲手办的,递信的渠道绝对万无一失。

    连拆信看的书记都不知道谁写的,政工组老齐能知道?

    王小南也不可能满处说去啊?这孩子再傻也知道其中厉害。

    除非是王小南盯人家的稍大意了,让人察觉了?

    嗯,有这个可能,那又该怎么办呢?

    王祥庆努力开动脑筋,开始盘算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怎么把侄子从这个麻烦里开脱出来。

    论理说,他的面子,应该还管点儿用吧?

    毕竟他跟老齐是同期来旅馆的同事,待在一起都十几年了。

    他又一向是笑脸相迎,否则老齐也不会专门让他的侄子一大早就给他打这个电话呀?

    对,估摸着就是吓唬一下他的侄子,还有想让他应承一份人情罢了。

    这么想着,王祥庆不禁又镇定起来,感到局面还未必太坏。

    认为只要坚持到核查组下来,他就该翻身了,不过再容忍他老齐几天而已。

    于是他站起来,抻了抻衣服。

    然后拉开办公室的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了一条友谊牌香烟。

    又用一份报纸裹上,夹在了腋下。

    打算以此来换得老齐的“高抬贵手”。

    随后,便以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气向政工组办公室走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说了算(感谢北极熊2018打赏盟主)

    进入政工组的大办公室,王祥庆一样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左顾右盼地先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然后提出想要去看看侄子的情况。

    但人家对他虽然客气,却不敢泄露太多情况。

    只说让他先去里面的组长办公室一趟,齐组长正在等他。

    王祥庆也不强求,便依言走到组长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听到一声“进来”后,推门进了房里。

    只是可惜,才刚叫了声“老齐”,他就不得不又闭上了嘴,奉行起“沉默是金”来。

    因为乔万林的舅舅齐组长正坐在办公桌后通电话呢。

    最让人感到可气的是,这位齐组长还冲着桌前地上指了指。

    那大咧咧的样子,无疑是要他帮着捡起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

    王祥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卡西欧的电子表,带着塑料包装盒,没开封的。

    没的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立刻点头哈腰,躬身去捡。

    只是他心里却忍不住暗骂起来。

    认为这一定是宁卫民送给齐组长的“孝敬”。

    同时,也无比怨恨齐组长跟他摆谱儿,仗势压人。

    好在很快,齐组长就挂了电话,并没让他等多久。

    不过令人颇感蹊跷的是,齐组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不言声的先拉开抽屉,从桌面上把他捡起的那块电子表扫进去锁了起来。

    至于他摆在桌面上的那条友谊香烟,这位大组长却连碰都没碰,反倒阴沉沉的问他。

    “祥庆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听到这打官腔的话,王祥庆心里更想骂娘了。

    但为了友好的解决,还是强忍着,笑眯眯的说。

    “老齐啊,我侄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这不是我给他擦屁股来了吗?我替他赔礼道歉好不好?以后我绝对让这孩子老老实实的。还希望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放他一马?怎么放啊?”

    齐组长也笑了,但却是皮笑肉不笑的。

    “我是政工组组长,职责所在啊。你侄子上夜班不在岗,开了客房看着电视,又吃又喝又赌的,这问题还不严重啊?你的意思让我包庇他?藏污纳垢?”

    “言重了,言重了。这谈不上啊。孩子冤枉,他不就……”

    王祥庆说着说着,口气中已经带出了些许气愤。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顿了一下,又缓和了下来。

    “老齐,这里头怎么回事,我真不想多说什么了。就求你看我面儿上,大事化小行不行?我保证,我侄子以后老老实实的,绝不会有下一次……”

    “嘿嘿,我真的很想给你这个面子。可谁能体谅我的苦衷啊?你瞧瞧我这摊子事,方方面面都得管到了,店面卸货、防火防盗、早退迟到、职工操守、职业规范、五讲四美三热爱。什么都是我的责任……”

    而齐组长的揶揄,终于激得王祥庆有点耐不住火儿了,很不耐烦地插口。

    “老齐,你别打岔,工作嘛,繁杂是难免的。咱们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也用不着跟我报流水账。咱都挺忙的,抓紧时间,说点有用的行不行?”

    可没想到,虽然他本意是想尽快切入实际,但事与愿违。

    齐组长的态度居然更冷淡了。

    索性大咧咧的靠在了椅子背儿上,自顾自点燃一根烟,把一口烟雾喷了过来。

    “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哪。我这是告诉你我的难处啊!这么多事儿我来顶着,关键是还容易犯小人。要是真有那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王八蛋背后告我的黑状,我冤不冤?我可不想落人以口实,说我徇私舞弊。”

    王祥庆心里不禁猛地一惊,觉着这似乎是话里有话啊……

    但他想了想,还是无法确信自己的事儿漏了,于是强装镇定。

    “这怎么话说的啊?老齐,咱俩可是一块进店的。你还不相信我吗?我王祥庆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你帮我个忙,我只有感谢你的,绝不会……”

    可他猝不及防,齐组长骤然发难。

    “去你妈的吧!别在这儿跟我装孙子了!我当然知道你了,你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阴险小人!”

    不用说,雷霆一样的怒骂,整个把王祥庆给骂懵了。

    “你……你怎么骂人啊你?”

    可齐组长是彻底火了,脾气发作,又怒喝一声。

    “骂你?骂你是轻的,就冲你干的下作事儿,老子恨不得抽你一大嘴巴!”

    “王祥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的龌龊行径,别人不知道。你不就想接老钱的岗位嘛。你要有种,你明着来跟我争呀。”

    “写匿名信,你算是个什么玩意?我老齐看不起你,现在我就明告诉你,今天咱俩得好好算算账!”

    王祥庆顿时语塞,他惊讶又尴尬,下意识的把头扭向一边。

    稍停,又扭了回来,果断矢口否认。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行,你不是要执法如山嘛,那你就看着办。我不替我侄子说情了,我去跟领导谈啊。算我怕你,行了吧?”

    不用说,既然已经撕破脸了。

    心虚的王祥庆不愿直面齐组长的怒火,选择了拿着他的烟仓皇离去。

    可惜他来得走不得了。

    当他要出门的时候,打开门才发现有个高头大汉正堵在外头呢。

    那是齐组长的一个徒弟,绝对的亲信。

    仅仅只用手一拦,就把他“请”回去了。

    王祥庆当然又急又气,赶紧调整好了体态,高声喊道,“你们想干嘛?!还想限制我自由怎么着!”

    随后冲着齐组长又喊,“姓齐的,你这儿是土匪窝子啊!”

    哪知他不叫还好,这一叫齐组长更是搂不住火儿了,直接上手。

    “你个灰孙子!”

    冲上去抡圆了“啪”的就是一大耳切子,煽得王祥庆差点原地转了一三百六十度的圈儿。

    要不是站门口的人一个劲儿地劝,“师傅,师傅,您可千万别冲动。跟他犯不上……”

    那说不准,脾气火爆的齐组长已经抄在手里的那一个烟缸,就要奔王祥庆的脑袋上砸去了。

    但这可并不算完,齐组长撇了撇嘴巴,喘着粗气镇定了一下,用手指着王祥庆的鼻子又喝到。

    “王祥庆,今儿老子就让你明白明白,在这重文门旅馆的一亩三分地,究竟谁说了算!想走?行啊,过来!先在你的罪状上签了字,我就放你走。随便你找谁告状去……”

    捂着“胖”起来的脸,王祥庆眼里饱含恐惧,几近悲愤欲绝。

    “我……我有什么罪状?”

    而齐组长则“大义凛然”的宣告。

    “你呀,你是宁卫民和王小北的靠山啊。他们俩在夜班儿吃喝、打牌、脱岗,屡犯不禁,不就仗了你的势吗?”

    “你还屡次三番干扰我们政工组的工作,登门说情,不惜以后勤、劳保供给暗示胁迫。”

    “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们政工组不怕你在工作上再难为我们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你收受宁卫民礼物,最直接的证据了。”

    “我刚才收在抽屉里的电子表,就是宁卫民昨天刚送你的,我们昨天当夜从你办公室取出来的物证。而且你的侄子王小南因为看了羡慕,昨天夜里还曾经勒索宁卫民,要求也送他一只。”

    “对了,得提醒你一句,这都是写在交代材料里的,无论是宁卫民,还是王小南都已经签过字了。还有,那电子表包装盒上,不是留有你和宁卫民的指纹嘛,容不得你狡辩啦。”

    这故事编的简直就是黑白颠倒啊,王祥庆岂能不怒?

    他被气得脸都快成紫的了,这才明白刚才他去捡东西,全是齐组长有意的设计陷害。

    “你放屁你!凭这么简单的陷阱,你就想屈打成招?呸,美得你。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啊?老子不认这个账,我要找书记,我要找服务局告你……”

    但王祥庆可没想到,齐组长早预料到这一点了,而且根本不怕他不认。

    冷笑中的几句话简直让他差点吐血。

    “不认,没关系啊。想去找服务局是吗?一起去啊。”

    “忘了告诉你了,我认为咱们旅馆每年节假日福利的账目,水果、粮油什么的,太过含糊不清。”

    “还有我们政工组、洗衣房、工程部、职工餐厅,好像去年换新制服,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啊,数量和质量都比以往差了不少呢。”

    “这两天局里该派彻查组下来了吧?正好,除了前台账目,也让他们查查你后勤的账,你觉得怎么样?”

    王祥庆只觉得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成了一片茫然。

    他于极度的惊骇里,已经再无什么反抗的念头,只是非常希望这是一场梦。

    当然,他也会忍不住去想。

    这姓齐的,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儿?

第一百七十五章 漂亮考卷

    为什么王祥庆的身份会曝光啊?

    其实答案很简单,说破了一钱不值。

    之所以会如此,关键就在于是他亲手撰写的匿名信,这就是最大的疏漏。

    别忘了,乔万林可是天天操持笔墨,专门搞案头工作的工会秘书啊。

    以他的文字功底和能力,只要从堂姐手里拿到一份翻印的匿名信,再和工会办公室的文档中所有干部的笔迹仔细对照一番。

    并不难从几个嫌疑对象里,圈定与舅舅存在官位之争,侄子又在客房部上夜班的王祥庆。

    所以实际上,自以为聪明的王祥庆从这一刻起,就已经输定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后勤的职位太肥,诱惑太大了,几乎就没什么人能做到清如水的。

    而作为处了十几年的老同事,齐组长又太了解他了。

    齐组长早就知道王祥庆手底下私分物资、以次充好、虚报账目、偷工减料、提高损耗、克扣倒卖的种种猫腻。

    尽管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和利益,有时候王祥庆也是身不由己。

    可说句不好听的,身为后勤组长,本身就有当替罪羊的义务啊。

    那齐组长想整他,还不方便吗?处处是窟窿。

    说白了,别看二人的职位是平级,可或许连王祥庆自己都没想明白,他之所以对齐组长犯怵。

    还真不仅仅因为齐组长人脉广、有靠山。

    更关键的原因,其实还在于职务属性。

    打个比方,这就像社会的缩影一样,不管有没有原罪,哪个商人不对公检法心存敬畏?

    反过来,齐组长对王祥庆也是一样。

    对其发自内心的轻视,并不是因为齐组长太过傲慢和自大。

    关键还是确实早吃定了王祥庆了。

    不办他,只是不想办他,不是不能办他。

    因此,如今王祥庆既然暴露了他恶意,那齐组长还不露出自己的獠牙吗?

    于是几番搓揉和碾压,王祥庆就彻底成了软蛋一个,被拿捏得死死的。

    最终,他就像任何承受着重压,快被逼到死路的人们一样。

    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一个生存机会。

    是让签字签字,让认罪认罪,老老实实按照齐组长的指示办。

    完全成了一个奴才,一个傀儡。

    就这样,当几天后,服务局正式派遣核查组真的下来调查时。

    乔万林和齐组长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儿极为漂亮的考卷等待考官们的检验了。

    因而最终核查组递交局里的调查结论是:

    匿名信上反映的情况确实存在,但远没有那么严重。

    徇私舞弊的干部有,但只是一个后勤组长王祥庆。

    他的错误就是以行方便,搞特权为由,私下里向职工索要了一些礼物和烟酒。

    夜班违纪职工两人,前台部的宁卫民和客房部的王小南。

    二人毫无纪律可言,同以王祥庆为靠山。

    除了长期在夜里脱岗,私开客房睡觉,吃喝、聚众打牌的情况也偶尔有之。

    至于职工侵吞公款的问题倒是纯属子虚乌有,经核实并不存在。

    另外颇为让人欣慰的是,重文门旅馆大部分干部和基层的职工们都具有很强的是非观念,能够勇敢的站出来和不正之风相抗争。

    像前台部的基层职工米晓冉和刘炜敬就不怕打击报复。

    她们是最先察觉到夜班违纪问题,并且跟政工组举报的人。

    工会秘书乔万林,政工组齐尚志组长,更堪称干部里坚持原则的楷模。

    他们在听到群众意见,接到优秀职工的正义举报后,并非不闻不问,也没有为王祥庆的说项所动。

    而是联合进行了耐心且细致的调查工作,掌握了全面且确实的证据之后,果断出击,把城狐社鼠一窝掏净。

    对此,核查组的共同意见是,鉴于重文门旅馆的情况和匿名信有较大出入。

    只有个别基层干部有失操守,违纪职工已经惩处。

    而且最后就连王祥庆也认识到错误,主动坦白反省了。

    所以建议还是内部处理,局里可以不做干涉。

    相信重文门旅馆的领导班子有能力处理好相关问题。

    毋庸置疑,有了这番盖棺定论,问题就算是顺利的解决了!

    王祥庆和王小南可谓自作自受,处分、降职、罚奖金,该有的处罚都有。

    他们自己招来的核查组,最终成了套在他们叔侄俩脖子上的锁链,那是永远也别想翻身了。

    从此老老实实安心当一条不会反抗的死狗,还能端着铁饭碗吃口安生饭。

    要是再敢龇龇牙,那就是随时会被打死剥皮的下场。

    所以实际上除了宁卫民属于豁出一身剐,来把皇帝拉下马的主儿,把自己已经不想要的工作前程搭了进去。

    乔万林和他舅舅这一方可以说全无损失。

    甚至还把危机变成了机遇,获得了莫大的好处,是绝对大获全胜啊。

    首先,齐组长和乔万林都因为核查组的美言,在局里留了个好名声,受到了局领导的夸奖。

    其次,齐组长光明正大的打掉了竞争对手,接替行政部部长的职务那是板上钉钉的了。

    再有,米晓冉和刘炜敬也因为宁卫民的自我牺牲,成了新的先进典型。

    如果搭配着她们俩在服务局组织的英语比赛中崭露头角,都获得了不错名次来看。

    她们的工资和职务提上一个级别,那是肯定的。

    入党也差不多是指日可待的事儿了。

    尤其刘炜敬,她来店已经三年了,拿的已经是一级工资。

    再提一级,级别可就是副组长了,也算是进入管理层了。

    就为这个,如果从夫妻一体的角度考虑。

    别说张士慧因为将功补过,带着政工组的人去堵了宁卫民和王小南。

    把自己曾经“同流合污”的罪名成功抵消了,只落个口头警告。

    就是他真受了宁卫民的牵连,哪怕罚没了奖金,背个正式处分,也足以弥补一切损失了。

    更何况就连他和宁卫民合伙的小生意也没被耽误,该赚的钱还在赚,反而光明正大了呢。

    就更谈不上一星半点儿的“亏”字儿了。

    听来不可思议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敢情在引咎辞职之后,宁卫民想起了重文门饭店就是皮尔·卡顿和宋华桂已经谈好的未来马格西姆餐厅的所在地。

    他就开口问宋华桂,可不可以借用皮尔·卡顿公司的名义,自己掏钱在重文门饭店租了个房间。

    没想到宋华桂简单问了问他的用处,居然真答应了。

    那这便宜可是占的不小啊。

    要知道,作为外资合作方,房租不但可以打七折。

    另外重文门饭店的位置可就在重文门旅馆对面。

    这做起生意来,等于客源直接覆盖两处旅馆饭店了,那当然是好事儿啊。

    像张士慧的那些老客户,只要拨打个电话,把人叫过来谈就行了。

    两处就隔了一条马路,又能麻烦多少啊?

    甚至有什么重要的客户情报,刘炜敬那边抓起电话直接就可以联络了。

    宁卫民和张士慧,只要客房里踏实等着就行。

    反而跑业务比原先更方便,还要放得开了呢。

    对此,宁卫民只觉得自己蠢。

    后悔没早想到这个好处,感慨居然还是事到临头逼成这步的。

    可见人是有局限性的,哪怕是他自诩精明,也难免有思维盲点。

    张士慧却是连连称妙,说这样一来跟过去没什么区别啊。

    于是美得每天都吹着口哨去上班。

    当然,还有一些后续的事儿,是绝对不为人知的。

    就比如某天晚上,宁卫民和张士慧带着一台原装彩电找到了琴姐家。

    不为别的,是因为宁卫民觉得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前台部的顶头上司。

    什么叫伤及无辜啊?

    他出了事儿,琴姐身为前台部部长免不了要挨上头的批,还被罚了奖金。

    所以他才想着要以原价把彩电匀给琴姐,做点儿补偿。

    好在琴姐没拒绝他的“赔礼道歉”,还让他别忘了老同事们,有空就回来坐坐。

    这让他的心里总算舒服多了。

    此外,米晓冉也偷偷的为此事去见了一次蓝岚。

    半真半假的把一些宁卫民的新状况告诉了这个单纯的姑娘。

    米晓冉称,虽然宁卫民不在重文门旅馆了,可他在外资企业找到了工作。

    天天还能和女朋友在一起,过得可开心了。

    那不用说,蓝岚自然是宽慰中,又有些黯然地离开了。

    回到家后,就彻底把宁卫民送她的画锁进了柜子里。

    而齐组长和乔万林之间也发生了一次密谈。

    谈话内容主要是围绕着宁卫民,齐组长详细打听了乔万林对宁卫民所有了解的情况后说。

    “这个年轻人是个富有心计的人,也是个干大事的人,最重要的是,和你的利益似乎永远都没冲突。所以你和他成为朋友,我很放心。”

    “我的意思是,即使今后不再一起工作了,你们还可以保持联系,彼此多聊聊。互相帮不上忙,还可以增长见识嘛。他眼光和手腕很毒辣,有助于你的成长。”

    “但你也要小心,正因为这个人作取舍时当断则断。连把自己当棋子,都能算计到这个地步。就说明他有股子狠劲儿。”

    “所以你能不和他发生冲突矛盾,就不要发生。如果有一天避不可免,你也要让他知道你的苦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843/ 第一时间欣赏国潮1980最新章节! 作者:镶黄旗所写的《国潮1980》为转载作品,国潮1980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国潮1980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国潮1980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国潮1980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