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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章 一二三四五

    对于张士慧提出的这些问题,宁卫民当然没必要隐瞒。

    无论是身为好哥们,还是合作伙伴,为了今后配合默契,他都有义务把里面的道道讲清楚。

    尤其是在志得意满的情况下,他还有心想卖弄一下。

    于是说了一句“你还别说,用‘大解放’卖还就是不一样……”

    他就拿起根儿小烟儿一冒,然后摇头晃脑地给张士慧指点起江山来。

    “哥们儿,你应该知道‘朝三暮四’这句成语吧?可你知道吗?这话其实最早不是形容人心的反复无常,其实说的是玩弄手法的欺骗。”

    “出处是这么个典故。说最早第一个耍猴儿的,它养了好几只猴。怎么喂呢?一开始早上他给猴子三颗果子,晚上给四颗。猴子们为这个老闹气,认为他给少了。宁可挨鞭子也不肯配合表演。后来这耍猴儿的,就改成早上给四颗,晚上给三颗,猴子们就变得很开心,听从指挥了。”

    “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形式是很重要的。你还别乐,这寓言故事其实是借着猴儿说人哪。如果拿这个标准去衡量人,人一样是不理智的,情绪化的。否则,也就不会出现追名牌和崇洋媚外的现象了。”

    “你还记得你当初卖过的蛤蟆镜吗?你那些破烂儿玩意,明明就是塑料片,贴个不认识的外国商标也能买十几块。反过来,哪怕友谊商店买的正经好东西,标签一撕,就没人认了。合着花钱就为买一标签。不但懵别人,连自己都给骗了。让你说,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智商是不是还不如猴儿呢?”

    “但这种可笑却不容忽视。因为这恰恰是经过无数次印证的商业规律,这种看似幼稚或愚蠢的现象,如果善于利用,拿来做生意其实非常见效的。就拿我卖鞋这事来说,其实根本不用给顾客多大的实惠,你只要让他认为便宜很大,哪怕是一种错觉,就已经足够了。”

    “哎!你现在明白了吗?我用大解放卖货就是为了给人营造错觉用的,那是障眼法呀!”

    说到这儿,宁卫民兴奋地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喷云吐雾。

    “你想想看,咱用这样的大货车来卖山一样的货。那是什么景儿啊?能和别人用普通方式去卖货一样吗?”

    “一来,能彰显实力,让咱们看起来更像公家单位,容易博取群众的信任感。”

    “二来,‘大解放’目标大,停在这儿本身就招眼,挂上条幅也醒目,容易聚焦,把人引过来。”

    “三来,用这种临时性的方式卖? 又打出限时限购口号? 轻易就能营造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氛围来,引发群情激动。”

    “就咱们的老百姓,你还不知道?干什么都容易追风,全是跟着别人走的羊。你买他买我也买? 只要一成风? 这不就成了抢购了。

    “四来,这块地界儿位置也特殊。正好位于**、大栅栏、和京城火车站居中的地方? 外地旅客那是最多不过的。即使本地人不上当,那不还有这些外地人给咱们托底呢吗?”

    “至于最后还有一条额外的好处呢,这可是我家门口儿啊。我打着街道工厂的名义? 有街道做靠山? 就不怕工商来查,能好无后顾之忧地,踏踏实实的在这儿大卖特卖。”

    “你说说,既然这么多优势凑到一块堆儿了。我要还达不到目的? 不能把这些鞋快速销出去? 那是不是才叫怪事呢?那我还坐什么生意啊?老老实实上班最好……”

    好嘛,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宁卫民就这么侃侃而谈? 透着那么胸有成竹。

    不但目光,连脑门都是亮堂堂的。

    张士慧必然要受到感染,他不由一拍大腿。

    “哎呀,卫民,你这招儿可真够绝的啊!刚才我哈哈大笑,还觉得猴子就是猴子哪。没想到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可不嘛,人还就和猴子一个样儿的好骗啊……”

    只是他跟着又一沉吟,佩服还有所保留和疑惑。

    “不过……既然这些都逃不出你的算计。那你干嘛把那解放鞋卖那么便宜啊?”

    “鞋你不就是两块五接的嘛,合着一分不赚,赔本儿赚吆喝?这得多亏得慌啊!”

    “你看刚才那势头多猛啊。哪怕你多卖个一两毛呢,一千双鞋就是一二百。这……这难免有点失策了吧……”

    但宁卫民可不这么看。

    “哎,这事儿你要不提,我还就忘了。别说,这笔账还真就不能按你说的这么算。甚至咱要打个比方,这解放鞋要是我两块六七接的,我都得卖两块五去。”

    “为什么啊?”张士慧是真糊涂了。

    “还能为什么?不就因为解放鞋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嘛。”

    宁卫民哈哈一笑,说出答案。

    “这鞋哪个商店基本都有,全国都一个价码啊。咱们在这上面弄不来手脚,你卖多少钱,到底是便宜是贵都是明摆着的。反过来,拖鞋就不是了。种类多,价格就乱。这些质量不好的破拖鞋,进价本身就低,咱们往上加点,别人看不了那么准。”

    张士慧一吸气,这才恍然。

    “你……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啊。噢,合着解放鞋你不赚钱了,就在拖鞋多加上那么点。这就等于背着抱着一边儿沉。”

    “对喽。哥们儿,你这不挺明白的嘛。”

    宁卫民乐呵呵地赞着张士慧,顺手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随后却说出了更具有启发性的观点。

    “不过啊,比你说的这点更重要的是,解放鞋还能够给人们提供一种心理暗示,更加地刺激人们花钱买鞋的**。”

    “你想啊,解放鞋的价格和商店里的官价差距越大,别人是不是就会觉着,咱们卖的拖鞋也有这么大的差距呀?”

    “所以解放鞋的低价,其实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价格参照标准。显得我们的优惠力度很大,当然能让人产生一种买咱们东西,就是占了大便宜的错觉。”

    “你再想想看,现在的时节才刚刚入夏,正好是需要拖鞋的时候。解放鞋却是春秋穿的,又是大路货,本来就不会好卖。而且咱们拖鞋多,解放鞋少。这么干是不是特别划算?”

    “不说我说啊,你说这些买东西的人是不是猴子?他们都自以为聪明着呢,自认为占了天大便宜了。其实,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想占咱们的便宜?除非他们一根筋,认准了只买解放鞋,不要拖鞋。”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亏啊。因为这批破鞋本来就是卖一个厂子面子,不得不囤来的。再怎么样,卖人情了,也值。关键还是得赶紧把货销出去,免得占库房,也省了人力……”

第三百四十一章 墙都不扶

    毋庸置疑,只有脑瓜条理分明,极富逻辑的人,才能做出如此缜密的计划。

    而且在这其中,还充分体现出了一种叫做创造性思维的商业天赋。

    所以张士慧真是不能不为宁卫民高招拍案叫绝。

    正是宁卫民,让他领教到了,什么算无遗漏,什么叫面面俱到。

    也是宁卫民让他看到了,人在花钱上的心理居然这么奇妙。

    “哎呦,哥们儿,真不是我捧你!高啊!太高了!你把人都给琢磨透了!”

    “就别的商店,搭售的情况有。可有一说一,无论是谁,搭售都是俏货搭着滞销货卖。结果到了你这儿可倒好,居然滞销货搭滞销货卖!”

    “就这么难卖的玩意,都让你给卖出去了,还不老少挣钱!你怎么就能想出这么高明的主意哪?就你这脑子,绝不是凡人的构造!”

    最后一句,张士慧无疑是故意夸大的。

    这种言过其词的吹捧不为别的。

    就为了哥儿俩逗闷子逗惯了,他想放松放松啊。

    张士慧本以为这个哥们儿保准儿得接着他的话,好好开开玩笑,或者嘚瑟嘚瑟。

    然而宁卫民还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态度,却出乎了张士慧的意料。

    敢情他有点想当然了,正经事到此还远没说完,宁卫民肚子里还有话要跟他讲呢。

    “哎,哥们儿,你真想知道我这主意怎么想出来的吗?那我不妨告诉你。这事那是多亏了咱俩的房东张师傅。我要不是从这老爷子做菜上的道理,悟出来点东西,现在还瞅着那些鞋发愁呢。”

    “你还记着吧?张师傅请咱们第一顿饭的时候,席间谈过南方菜和北方菜差别。咱们北方的鲁菜的技艺高在哪儿了?不就是善于提香提鲜和调味儿。既能做出原汁原味的菜肴,又能随心所欲改变食材的味道嘛。用张师傅的话说,那叫本味与变味技法双管齐下,才没有短板啊。”

    “你再尝尝张师傅那手艺,效果你也领教了。任何一样稀松平常的菜蔬肉食,到他手里都能做出天花乱坠的花样来。那真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啊。为什么,不就因为这老爷子,能把每样食材的优点都发扬光大了。把食材的缺点,都用味道压制、调和、改变了嘛。”

    “后来这事儿吧,一直就让我有一种奇妙感觉啊。我总觉着,这炒菜如此,做生意是不是也能这样呢?”

    “你琢磨琢磨啊,这天下能吃的东西,一物有一物之味。厨师的作用和追求的是什么呢?就是把这些东西合理的搭配,通过**烹饪技巧做成美味佳肴。”

    “那什么标准算是好吃呢?张师傅是这么说的,食无定味,适口者珍。这就是老爷子一辈子都在琢磨烹饪技巧,求新求变的原因。”

    “反过头来,你再看看咱们自己。要贩卖的货物,也是百种千种吧?哪怕都是烟酒呢? 它也有原料、牌子和口味之别。这没错吧?”

    “那咱们身为生意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啊?用官方的话来说,促进市场经济繁荣,促进物资交换。对咱们自己来说? 那就得赚钱。”

    “可你别忘了,有的东西好卖,有的东西不好卖,有的东西卖了赚钱,有的东西卖了就是赔钱。而且有时候到你手里的东西? 是你没法挑的,又不能不要的。怎么办?”

    “是不是生意人的手段和智慧就应该体现在这儿了呀?有能耐的人。就能办到自己赚钱的同时? 也让买的人满意。没本事的? 赔的血本无归,还得让买你东西的人骂你祖宗八代。”

    “那什么是生意人手段啊?让我来说? 我认为就得跟张师傅炒菜一样。把咱们要卖的东西也像那些吃的东西一样,进行烹饪手段一样的处理。”

    “好卖的俏货? 当然尽力体现优越性? 不好卖的,就得调味。而且最后都得进锅? 通过合理的搭配做成一盘菜。要么大火猛炒,要么小火儿慢炖? 要么大锅蒸煮,怎么符合实际情况怎么来。”

    “说白了? 这个世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我们所需要的资源? 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把他们收集起来? 运用智慧把他们有机的组合起来。发挥出优势,降低、隐藏,甚至改变劣势。真做到位了,就一定有利润。”

    “要是这么看的话,生意也没有定法。没有便宜我们要造出便宜来。没有吸引力我们要造出吸引力出来。张师傅说北方厨师的眼里,没有不可入口的食物。在咱们眼里,也应该没有不赚钱的生意才是啊!你说对不对?”

    几十年后有个词儿,叫做大脑爆炸。

    张士慧这个时候,就感受到了一种脑力飞升,思维破障的滋味。

    宁卫民这番话对他产生的启示作用,就跟把几个二踢脚点燃扔进他脑壳里似的。

    随着“镗镗”几声炸响,触动灵魂的轰鸣中,他的整个世界观都不一样了。

    所以这次他反应尤为激烈,一拍桌子,就竖起大拇指,为宁卫民喝彩起来了。

    “我操,你丫还真不是人脑子!我就不明白了,咱俩都是爹妈生的,都是肩膀上一个脑袋,你的脑细胞得比我多多少啊?”

    “就你这番理论哎,真不白给,通俗易懂哎!你怎么就没考个大学呢?你要是去学‘政经’,我估计以后你就是咱们国家的商务部长!最起码也能混个局长,副部的!哎哟,你这大才糟践了呀!”

    “我说你就别谦虚了,还拿什么张师傅说事儿啊!要是别人,哪怕看八辈子张师傅炒菜,也想不出你琢磨这道理来!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从今儿起,我真是相信这世界上有天才了!”

    这回也是在不遗余力地夸,但哪怕这话哪怕比刚才还夸张。

    但张士慧的心里可是不打折扣,真的这么认为的了。

    只不过,他这番表态还是早了一点。

    就听宁卫民对他说,“别别,你太高看我了!哥们儿咱别逗了,咱还是先说正经的吧。”

    跟着,宁卫民下面的话,居然对他的刺激更大。

    再听下去,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表达自己的崇拜,不知该怎样宣泄那激动的要爆炸的心情了。

    “……士慧啊,其实我跟你讲这么多,甚至今儿让你帮我来卖货,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便于跟你统一一下思想,捋清以后烟酒店的经营思路。”

    “我是这么想的,当初我跟你合计的那个高价收购烟酒的事儿咱不变,还会作为咱们今后主要利润来源,稳扎稳打的按照计划去经营。”

    “但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的是,我从张师傅身上明白的这个道理,好像还挺实用的。因此我就发现,有一块儿更大的肥肉就藏在烟酒批发业务里。”

    “我自己琢磨的差不多了,觉得咱们应该去跟糖业烟酒公司那边好好谈谈。只要他们能同意我的条件,那今后什么好烟好酒,咱都能光明正大弄来。我们就会拥有一个额外得暴利来源。”

    “至于这个变戏法的诀窍啊,有点像杀富济贫。你也帮我参谋参谋得了,其实就在于……”

    就这样,张士慧再次从宁卫民的口中,感受到一次精神的震荡和洗礼。

    在他描述的金山银海的幻象中,在黄金铺就的财富道路前,为他头脑擦出的智慧火花而惊诧!

    他对宁卫民实实在在的生出了一种“我墙都不扶,就服你”的感受。

    要不是他是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都能以为宁卫民是五显财神转世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超前

    主意是想好了,商业运作的方针计划也制定下了。

    可实话实说,宁卫民想要办的事儿,筹划得却有点超前了。

    不但抢在了大多数个体户的前头,也走在了社会形势前头,操作起来难免有点不顺。

    别的甭说,耗费了足足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宁卫民和张士慧才算见到了糖业烟酒公司玄武区分公司的一把手黄经理。

    说真的,其实宁卫民和张士慧压根儿就没想去拜这尊神仙。

    本来呢,他们想得挺简单,还以为就跟街道李主任的熟人——糖业烟酒公司第七批发部的何主任,办办交涉,打个交道就行了。

    想当初,烟酒专营的执照批下来就是靠这位帮的忙。

    今后批货,他们也打算照样从第七批发部走货。

    只可惜不行啊,执照是执照。

    何主任虽然在这事上没有审批权,可因为仅仅是牵扯到个体户的零售业务,也就是他跟分公司的熟人知会一声就能办成。

    但有关对外销售政策这一块就不一样了。

    本来就是带有原则性的重大问题,更别说宁卫民和张士慧的实力也超乎想象。

    他们俩绑在一起五万块的本儿,要进货就是几百上千箱啊,而且是日后长期如是。

    这样的量都赶上国营的商店了,这年头又哪儿有这样的个体户啊?

    这位何主任可是谨慎小心的人,担心日后出问题说不清,实在不敢包揽在身。

    就只能指点宁卫民和张士慧往上找,说必须要上峰的首肯才行。

    于是为了得到“旨意,宁卫民和张士慧几乎一有空就往糖业烟酒公司分公司跑,跑不了就打电话。

    还多亏他们都是场面上的人,交际手腕老练,跟办公室的人很快套磁成功,到了能开玩笑称兄道弟的程度。

    他们才算排着号了,得以见到这位大经理的真面目。

    但是,小鬼难缠,阎王的架子更大。

    这位黄大经理一见面就给他们吃了个软钉子。

    尤其是听说他们是个体工商户的照,压根就对他们自认为建设性的提议不感兴趣。

    听了他们的方案后,根本没认真琢磨,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就给他们打发了。

    “坦白说,你们主动想要包销一部分滞销烟酒,然后让我们公司给你们一些好烟好酒作为奖励。这确实有利于我们公司解决一部分经营问题,你们大概也能赚些钱,属于一举两得的好事。可问题是,你们是个体户啊。我对你们的要求,无法满足。”

    “不怕你们不爱听,看看你们个体户,发展中存在很多弊端这是不争的事实吧?国家刚为你们放开一点口子,就暴露出了许多问题。很多人为了私利? 弄虚作假? 扰乱市场秩序的钻营行为比比皆是。”

    “政治经济学里面说? 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的改变,而生产关系又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这其中需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协调配合纠差,不能超前也不能落后。结合眼下的一切事实来看? 这个理论显然是无可辩驳的。”

    “那么在目前制度不健全的情况下? 我们要答应你们的要求。又能拿什么去约束你们?打个比方,万一你们把好烟好酒卖掉了? 再把其他的烟酒给我们退回来,我们怎么办?要是那样,我们不是自找麻烦嘛。所以对于你们的建议啊? 保证啊? 我没有任何信任的基础,只能先有所保留了。”

    “我知道,你们个体户都想赚钱,而且急着想赚大钱? 想赚大钱就必然急着扩大业务量。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啊。同样的道理? 制度的改变也得一步一步地来,不可能要求一蹴而就。”

    “你们要耐心一点,要相信国家改革的决心。这样吧? 我会先跟业务部门相关人员讨论讨论你们的建议。一旦证明切实可行,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再来和你们谈这个问题。好好好,就先这样吧,谢谢你们的建议。我很忙,还有个会要开……”

    就这样,宁卫民和张士慧被黄经理以看表的姿势送了客。

    结果从糖业烟酒分公司一出来,张士慧就怨声载道的骂上了。

    “办点事可真难啊。求爷爷告奶奶的好不容易才见着真佛的面,结果事儿没办成,还他妈得听一堂思想教育课……”

    哪知宁卫民却没那么生气,说出来的话,反倒还有点长别人指气灭自己威风呢。

    “你才知道啊。想当初咱俩干旅馆的时候,客人想半夜要点热水,都得好言好语求咱们。赶上咱心气儿不顺,不也懒得搭理人?你就别说人家这是正经的实权单位了。这或许也算一种报应。”

    “报……报应?嘿,还有你这么自己挤兑自己个儿的呢。”

    眼见张士慧一脸不快,宁卫民拍了他肩膀一下,笑了。

    “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而已。难道说错了?现在社会什么样啊,谁都知道。脸难看,门难进,事难办。但凡是人就得求人。无论谁都得看人脸色。这是普遍现象……”

    张士慧“哼”了一声。

    “普遍现象也不怕。要我说,他打官腔不就是想要价儿嘛。我就不明白了,刚才你干嘛非拉我呀?咱应该跟他那儿好好‘磨咕磨咕’啊。只要给他弄外面去吃顿饭好好聊聊,把‘意思’给弄到了位,不就齐活了吗?”

    没想到他这话更遭宁卫民的反对。

    “别介,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拉你呀?还就怕你来这套。你这么干了,那准砸锅。你要知道,送礼这不正之风虽然刮起了来,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吃这个。还是有人能保持两袖清风的。所以关键是得分准对象。我就敢断言,这个经理肯定不吃黑。”

    “为什么呀?”张士慧一脑门子的问号。

    “第一,他年龄不大,看样子也就三十左右。他还出口成章,又坐着分公司一把手的位置。这就说明他不但有官运,而且很可能不是家里有关系,全靠个人能力。否则那就是副职才对。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为一点好处去冒断送前程的风险。”

    别说,这第一条从宁卫民口中说出,就不可辩驳。

    何况他随后还拿出了一个熟人当样板呢。

    “这个人跟乔万林有点类似。别看过去咱送乔万林电子表,他敢收,现在你试试?”

    “吃请可以,帮忙也可以,可乔万林再不敢随便收咱的东西了。头两天我送他几条烟,乔万林都摇脑袋,又给退回来了。”

    “这小子精得很,天生当官的料,自然算得过账来,知道什么对自己重要。他也怕这种事让人知道了,哪天对上景儿,该有嘴说不清了。”

    顿了一顿,宁卫民又继续说下去,分析得更加透彻。

    “第二,你也不看看人家那是什么地方?糖业烟酒公司啊,肥的流油的地方!不是衙门口的衙门口!你就是送。你能送人家什么?”

    “你说人家是图你烟,还是图你酒啊?人家自己库里有的是!我跟你说,家电你都别想。就兄弟单位之间互通有无。光明正大的来,就够人家把家里填满得。”

    “所以第三,别看这黄经理对咱们态度挺客气。可无论从话里话外,还是眼神,都能看出他的倨傲劲儿来。他是真心不起咱们个体户啊!”

    “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就是收礼,恐怕都不愿收咱俩的礼。我敢肯定,你要一提‘意思意思’的事儿,弄不好他能当众把咱们赶出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找鸡蛋

    这些推论绝对合情合理,张士慧不禁嘬牙花子了。

    想了想,居然是一道无解的题,懊恼中就又抱怨上了。

    “嘿,照你这意思,其实什么都不赖,就赖咱们是个体户呗。”

    “妈的,不从国营单位里出来,压根儿想不到做个体户的难处。社会地位那叫一个低!”

    “合着咱现在是社会最底层啊。爹不亲娘不爱,政府给的全是条条框框。到哪儿一听你是个体户,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你。

    “你说咱又没为非作歹,不就是凭本事挣钱吃饭吗?他们干嘛非得歧视个体户?个体户就是小老婆生的啊?”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哪怕到了这个地步。

    宁卫民仍旧能保持情绪的淡然,甚至还主动把过错拦在了自己身上。

    “你别激动嘛。其实这事儿啊,赖我!都是我有失周全,才犯了这样的错。”

    张士慧就纳闷了。

    “哎,你有什么错啊?这不关你事!你的计划那绝对没问题!都是他们不公平,狗眼看人低。”

    可更令他费解的是,宁卫民居然没接受他的说法,还继续更深入地自我检讨上了。

    “嗨,话不能这么说,咱得实事求是呀。其实我早就知道个体户受歧视的问题。就我接手那些服装尾货。有哪个个体户不惦记呀?厂家之所以不给他们给了我,不就因为不信任,瞧不起个体户嘛。”

    “什么制度所限,个体户没支票啊?统统都是借口!厂家要真愿意付出点耐心好好谈谈,个体户里也有人能找着辙,满足他们的要求。我等于背靠着皮尔·卡顿这棵大树,才捡着一个大便宜。难道这是公平的?”

    “我不得不说,真正的个体户要难多了,那真是为了找货源,到处作揖拜佛,见人赔笑,好话说尽才行。赚钱赚得太低三下四,根本不够遮羞的。”

    “而我自己,错就错在把这种事当成理所应当了。全然忽略了自己身为外企高管的特殊性,忘记了自己在服装行业具有得天独厚的人脉资源优势。”

    宁卫民的话不禁让张士慧为之一愣,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很快,他又出于护短本能的开始为哥们儿开脱。

    “那也不能算你考虑不周,反倒说明你有先见之明。当初你一脑袋扎进外企,不就是想到了这样的好处嘛……”

    宁卫民则不禁为他这种意气行事的性情笑了起来。

    “士慧啊,你也把我说得太神了。大概你眼里,就因为咱是哥们儿,我怎么都是好的。可我真没这么能掐会算。实话跟你说,当时我为什么去皮尔·卡顿,不过是图个工资高,兑换外汇券更方便点罢了。”

    “至于见黄经理的事儿,我也确实想当然了。我要是早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就不会这么直接登门找人家了。太冒失了。”

    “你想啊? 这烟酒是另外一个行业? 我一点人脉没有,而且利润又那么丰厚。就咱们过去倒卖的那些东西里,属烟酒和家电最赚钱了吧?既然如此,那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这里面的油水。凭什么人家就得顺咱们的意啊?”

    “糖业烟酒公司是有不少滞销的低档货难以处理? 可你别忘了? 有国家兜底啊。那些亏损的服装厂家都不着急? 甘愿让自己的货扔仓库里遭受虫吃鼠咬? 最后报损。那烟酒上的利润那么高? 黄经理还能在乎吗?不可能的。”

    “所以要我说啊,这黄经理其实人还不错呢。他至少肯卖底下人几分薄面,还算见了咱们一面。敷衍不敷衍的单说? 态度反正挺和气的。要是换成那红联服装厂啊,就咱们这样的倒爷进门都是不接待的? 人家直接撵走,搭理都不搭理你……”

    张士慧听宁卫民说了半天? 最后这句,居然还有点替黄经理树碑的意思了。

    他一撇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哥们好了。

    “不是,卫民,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是自虐有瘾啊?人家对你这样?你还夸上他了?噢,我觉得你好,佩服你神机妙算,反倒还是我错了不成?”

    “哎哟,哥们儿,你又瞎着急。”

    宁卫民再次笑了起来,还递给了张士慧一根烟以示宽慰。

    “我是那个意思吗?我的意思是,哥们之间得坦诚,得说真话呀。咱俩只有把问题想透了,分析清楚了,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难道不是吗?”

    这样的态度,忽然间让张士慧有点恍然了。

    他吐了一口烟,因为着急问,还有点被呛着了,咳嗽了两声才问出口。

    “嘿……我说,看你这不着急不着慌的样,是不是你有什么主意了?你能把这事儿找回来?”

    果然,宁卫民没否认。

    “放心,小错虽然我犯了,但还不影响大方向。我既然炒上了这盘菜了,就不能让这道菜糊了锅,非得吃上这一口才行。”

    张士慧还觉得有点不相信,毕竟他是想不出辙来的。

    “哎,先别急着吹啊。人家礼不收,饭也不吃,一心求仕途,根本就看不起咱。这种油盐不进的稀罕人都让你碰上了。你跟我说说,你还能有什么辙啊?”

    但宁卫民依旧是稳操胜券的样,而且眼睛越说越亮。

    “你瞧你,又糊涂一时了不是?对付黄经理的道理是明摆着的,只有面子对等的人才能做朋友。要让别人给咱们面子,那就得比他有面子。至少也得跟他一样对等才行。咱可不是一般的个体户啊,要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胃口呢?”

    不过,云山雾罩的表达方式可不是张士慧需要的,他有点着急了。

    “这不是车轱辘话又绕回来了嘛。你就是个服装公司的外企高管哪,你自己也说了,你的人脉优势在服装行业,不认识烟酒行业里的人啊。你凭什么能在人家面前有面子啊!”

    于是宁卫民不再卖关子了,索性对张士慧彻底摊牌。

    “哎哟,人脉资源是网状的啊。有人说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最多就隔三层。那未必就不能搭上线。而咱们生意人的手段,不就是要把资源做出最优秀的整合嘛。”

    “所以说,我虽然不在烟酒行业里,并不等于没有面子。自己没面子,大可以借别人的面子用啊。做生意的原则是,用自己的钱是下策,用别人的钱为上策。办事情也是一样,用别人的面子最划算。”

    “是的,一切都是可以靠借的,可以借资金、借技术、借智慧。当然也可以借面子。唯一的准则就是,等价交换。天底下永远没有白得的东西。这个道理就跟以物易物差不多。你想想看,难道没有货币就做不成生意了吗?”

    “打个比方,咱们手里有米想吃肉,而杀猪的想吃鸡蛋。那么咱们真想吃肉的话,当然可以用米先换成鸡蛋,然后再拿鸡蛋换肉啊。”

    终于,在宁卫民持之以恒的点拨启发下,张士慧茅塞顿开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对啊,这下我真得明白了。可不嘛,那么咱们当务之急,是找着‘鸡蛋’就行了……”

    而宁卫民也不再客气。

    “对,所以为了找这个‘鸡蛋’,咱们下面就得再请请黄经理手底下的人,对他的事儿打听清楚了为好……“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天衣无缝

    得到这两封信,宁卫民心里好一阵狂喜,前几天的一切怀疑和担心都散去了。

    因为只要广告有了效果,就证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足以说明他的尝试获得了成功,这条路完全可以走下去。

    随后,他就把那两位客户的地址摘录下来,另行更换了较大的信封。

    然后把油印好的两份资料分别给对方记了过去。

    第一笔业务就这样宣告完成了。

    而自此,他似乎开始转运了。

    全国各地的来信,每天都在持续增加,三封、四封、六封、七封……

    来信地址中不但出现了京城本地人。

    最远范围也逐渐扩至黄河以南和北方工业重镇。

    显而易见,这长达一周的空档阶段。

    应该就是刊物发行的时间差,刊物读者距离京城远近以及邮局工作效率导致的。

    宁卫民则为此越来越有信心。

    因为每一封信件,都代表着一份五元的利润落入口袋。

    完全可以预见,照这个速度,广告费用回收已经不再是问题,挣多少钱才是问题。

    现在宁卫民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神仙鱼孵化技术,能孵化的根本不是鱼,而是利润。

    每天都有一张张五元钱钞票跟小鱼儿似的自己游进他的手里来。

    他所要做的,只需要把信拆开,把钱取出来,再寄一封回信而已。

    而像这样躺着睡觉就能挣钱的感觉,本质上是和比尔盖茨一个样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经常忍不住得捶着床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然后再照照镜子,无比幸福的道上一句。

    “我怎么就这么帅,这么精明呢?连点儿缺点都没有?真他妈痛苦……”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臭嘚瑟。

    实事求是的说,他可并不如自己感觉那么完美,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毕竟这个年代大杂院是没什么**的,像他收信越来越多的情形,落在各家邻居们的眼里是不能不生疑的。

    像居委会主任的边大妈,出于职责和好意。

    很快就登门来问了。

    “民子,你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有那么多信啊?你搞什么鬼呢?那些都是什么信啊?千万可别惹出事儿来啊……”

    好在宁卫民脑子也快,钱揣兜里可没人知道,他只拿信瓤儿出来说话。

    “大妈,您看看,这都是全国各地热带鱼爱好者,我是把自己养鱼的经验拿出来跟人家交流。现在不是流行集邮呢嘛,我也赶个时髦,正好用这样的方式攒点外地邮票啊?您说说,这是坏事吗?”

    老太太看过了几封信? 发行果然都是一样的,这下放心了。

    “嗨,你可别怪大妈多事。咱们一院儿十几年的邻居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那就得对你负责,也得对得起你爸你妈。总不能一起住着,什么都不管不问不是?既然是交流养鱼? 还能集……集那个邮,你就弄着吧……”

    但即便如此,嘴里还是免不了带着絮叨? 训诫了一番

    “民子? 不过不怕你不爱听? 大妈还得劝你一句。弄这些鱼啊鸟的事儿,差不多就得了? 不顶吃不顶喝? 那是少爷秧子干的事儿啊。你趁着年轻,还是该得学点正经的本事。上个电大什么得多好? 学个修车补胎的手艺也行啊,要么就安心工作? 政治上给自己树立个要求。不比把时间花费在这上头强。一寸光阴一寸金? 寸金难买寸光阴? 别白白浪费了时间? 等以后老眉咔嚓眼了再后悔。你说你要是退休了,再弄这些也不晚啊……”

    “哎。是嘞是嘞,谢谢大妈。可您容我点工夫,好好想想,该怎么努力才是……”

    宁卫民听边大妈在耳边儿念咒就头疼。

    心说这以后是什么年代啊,您那一套不吃香了,全是带着死性味儿的妈妈令儿。

    可老太太终究是好意,他也只能当好话听着。

    不耐烦中,忽然想起了国庆节,边家还得办喜事儿呢,老大边建军改娶媳妇了呀。

    这下有了辙,赶紧打岔。

    “对了,边大妈,您家的喜事儿都忙和怎么样了,缺什么不缺啊?咱说点实在的,有什么用我帮忙的,你可言声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别说,不实在的人口称实在,可真管用。

    竟然一下让老太太眼角乐出了褶子。

    “嗨,忙活的差不多了,都靠大家帮忙啊。你康大爷给请了瑞宾楼的大师傅,过两天就来砌灶搭大棚。”

    “罗大婶的大儿媳妇答应出面充当这个娶亲太太。虽说就一个大胖小,可现在不都是一个孩子了嘛。这就是个全福人儿啦。”

    “至于鱼呀鸡呀肉呀什么的,采购上的事儿你米婶儿包揽了。汽水啤酒罐头什么的,建功现在不就能帮上家里嘛。”

    “说起来,这还多亏你给找的好工作呢。没什么啦,真没什么让我愁的啦。倒时候你呀,帮着大妈贴贴喜字儿,放放鞭炮就行了……”

    宁卫民见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心里也是偷笑着得意,嘴上越发甜了。

    “好嘞,大妈,那就提前预祝您也早日报上个大胖孙子。赶紧升级做奶奶拉。再等孙子尽快长起来,您也来个四世同堂。那您才叫真正的福气呢。”

    这下老太太真是荣光绽放了。

    “好好好,借你吉言。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说话招人爱听。你也是,踏踏实实干正经事,干出样儿也赶紧成个家,让你们宁家有个香火才是正经事啊。你说是不是?傻孩子。”

    “瞧您说的,怎么又拐我身上了?那我也谢您吉言。不过大妈咱可说好了,回头我找不着好对象,您可不能不管。”

    “你这孩子,又瞎逗了是不是?你真找不着,大妈给你介绍……”

    宁卫民挂着笑容,总算像送神一样把老太太送了出去,眼瞅老太太进了自己的屋。

    他这才轻呼出一口气来。

    别说,他也觉着好像是有点疏忽了,光一心盼着来信了。

    可忘了这年头的人是没有**的,这信一多起来也是个麻烦。

    这不,周遭的邻居们就先奇怪上了。

    虽说他的技术还是真的,这年头也没法律管这种事儿,他钻空子谈不上违法乱纪。

    可这年头,标新立异你再能折腾,千万不能放在明面上啊。

    否则得到的不会是佩服,那就是多方针对和严厉打压了。

    看来,还是最好把收信地址挪个地儿最妥当。

    可这年头没处租房,也没处买房啊。

    要不暗地里跟负责送信的邮差打个商量?

    花点儿钱买个私人服务,让他帮着先保管,私下里找他去拿信?

    不,这样更是欲盖弥彰。

    就怕让人知道了底子,不出事还好,一旦……

第三百四十五章 没赚会死

    话到酒到,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之后席间的人,无论谁也再没有谈过个体户或是烟酒店的话题。

    反而又把聊天的重点转到了书画上。

    宁卫民为了活跃气氛,也顺势而为,主动谈谈对国家时政的看法,谈谈社会新闻,說說外企情况,和公司里笑话什么的。

    后来他又和黄新源一起交流了一下身为中层管理者的各自心得体会。

    总之,谈话十分轻松融洽,非常和谐,就像朋友间的私下言论。

    这样等到酒席终止,宁卫民和黄新源之间已经有了充分了解和亲近感。

    等再坐到沙发上一起喝茶、抽烟、吃水果,某些问题就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当宁卫民很友好的对关大师和黄新源发出邀请。

    自称建国饭店和斋宫陈列馆都是他负责的地方,随时欢迎两位去参观。

    如果喜欢,这两个地方的所有服装,他都可以做主,以七折价格卖给他们。

    根本都没用宁卫民再有任何表示,关大师就主动旧事重提,替宁卫民发声了。

    “新源啊,妳看看,卫民这个人多热情,很够朋友吧。而且他是这样的喜好艺术,也一直在力所能及扶持国内艺术发展。如果他要是个市侩的人,大概天下也就没有商人可交往的了。妳认为呢?”

    这话虽然没明說,但究竟什么意思,黄新源已经心领神会。

    他点头就笑,根本就没有丝毫犹豫地附和。

    “那是那是,我和宁经理还真挺有缘分,居然今天在老师家里碰面了。现在别說宁经理为人我信得过,就凭宁经理的身份,我也没有什么不能信任的了。不瞒您說。其实宁经理和他那朋友提交的方案确实不错,属于互惠互利的方案。对我们公司解决库存积压来說,也很有好处。当初我就是考虑个体户不可信,才做放弃的,想着找机会和合作单位的销售点讨论讨论。现在,信任基础不同了,当然一句话的事儿……”

    宁卫民趁机举起茶杯。

    “我以茶代酒,先谢谢关大师对我的看重,再谢谢黄经理的成全了。”

    事情就是那么奇妙,完全是水到渠成。

    公事变私事,私事变成了小事。

    宁卫民所求一言而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甚至他根本没送什么礼物,反倒还从中大赚特赚了一笔,

    因为关大师的书画也属于日后拍卖会上比较受追捧的品类。

    至少今天宁卫民花几百块买到的一幅字画,日后上拍,不难卖出个十几万,几十万的价钱来。

    算总账的话,宁卫民为买字画在关大师这儿花了七八千。

    数十年后关大师人一没,就会行情暴涨,必定能收益几百万,也算物有所值。

    虽然不能跟买“亿元俱乐部”那类作品相提并论? 但总比其他交际方式划算多了,也显得胸怀坦荡。

    这样里外里都不吃亏的生意,大概也只有他宁卫民才能办得到。

    所以正是因此,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真金白银买看似“无用”之物? 这件事才会这么天衣无缝。

    也就难怪关大师和黄新源都不带丁点疑心的入套儿了。

    不为别的? 除了宁卫民算计人心,找到了一个最佳切入点出现在黄新源身边之外。

    关键是像他这样的人设背景也太出众了。

    像他这样身居要职? 前途无量? 又是对书画如此热衷喜爱的人。

    怎么可能会是个为几箱烟酒之利动心思的俗人呢?

    这不科学啊!

    最有意思的是? 就连张士慧都有点被宁卫民的策略迷惑了。

    他压根就没想到为了办成这件事儿,宁卫民会砸线买下这么多字画。

    所以当宁卫民把好消息告诉他,說要带他去糖业烟酒公司拿批条? 他显得并不是那么开心。

    嘴里唠唠叨叨說个没完。。

    “哥们儿,这么多钱,妳就砸进去了? 就换来几十张字画啊?值吗?”

    “我记着妳当初买那些大批量的字画,平均下来才二十块一幅吧?现在十几幅的价钱就换这么一幅? 妳就不心疼?这可比送什么礼物都贵啊!”

    “不是我說啊? 咱们可就五万的本儿? 这一下剩四万了。还得刨除装修? 买东西,安电话……”

    宁卫民有洞悉人心的本事,当然看出张士慧为什么心存顾虑和动摇,马上就让他打住。

    “得得,就知道妳会犯小抠儿。舍不得了是不是?不信我是不是?妳要是真觉得这事亏,这些实话就都算我个人买的呗。我还正求之不得呢,妳以后别后悔就行。”

    被戳破心思的张士慧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想拿话圆和。

    “哎呀,我不是那意思,有难同当呗。我不是怕少了本钱,影响妳伟大计划的实施嘛……”

    在这事儿上宁卫民可眼里不揉沙子。

    虽說是哥们,好处可以均沾,但冤大头也不是这么当的。

    “千万别!什么有难同当啊?妳可别勉强!好嘛,好东西妳不认识,就跟我是害妳似的。我还觉得冤呢。”

    “咱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今儿就說死了,所有字画都算我额外投资,烟酒生意的本金我一分也不少出。行不行?”

    “那就这么定了啊。包括这两幅关大师白送的,让我挂店里的。今后也与妳无关啊……”

    这话一說,张士慧才发现宁卫民手里还两幅字儿呢。

    不禁好奇心起。

    “哎,怎么连个轴儿都没有啊?这写的什么啊?打开看看……”。

    “这是我要做框子镶玻璃的。再說了,人关大师家又不管裱糊,带什么轴儿啊?”

    宁卫民嘴里一边解释着,一边把两幅字打了开来。

    结果就这两幅横联,算是让张士慧露了大怯了,文化欠缺暴露无遗。

    合着这小子脱口而出,就没一个是对的。

    “妇女之……宝!没赚会死!”

    好嘛,听得宁卫民差点没被吸进去的一口烟给呛着。

    但张士慧自己还不自知呢,不依不饶的他还抱怨上了。

    “这……这这什么大师啊?我說,这写得都什么玩意啊!”

    “妇女之友我有听过,妇女之宝是什么?谁会将这挂在店里呀?卫民,他是不是骂妳啊?”

    “还这个,没赚会死?这是方咱们俩啊!咱们可还没开张呢,这就咒上咱们了,他姥姥的!忒不吉利了!”

    宁卫民听着实在不像话了,怕别人听见笑话,赶紧让张士慧打住。

    “妳……妳闭嘴吧!哥们儿,咱别现了!合着妳全不认识啊。”

    “看清楚了,这一个是‘宾至如归’,一个是‘汲赚会苑’!”

    “人家可是好意啊,一是挂外面店里的,提醒咱们要主意服务亲切。”

    “另一个是挂后堂的,是提醒咱们,忙于赚钱也不要忘了稍微休息,要做既会赚钱,也能静心享受生活的人。”

    “妳呀,妳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为人很不地道啊……”

    眼瞅着张士慧被說得自己尴尬起来,宁卫民乐津津地吸了一口烟。

    可就在他正想乘胜追击再稍打哥们儿几句的时候,却又愣住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点,这话好像說自己更适用啊!

    登时,伴随着一阵难言的别扭劲儿,吭哧地咳嗽了起来。

    妈的,竟然还真被一口烟给呛着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月黑风高

    无论是宁卫民还是张士慧,都没有被尴尬的滋味困扰多久。

    因为除了俩人脸皮厚度可比城墙之外。

    关键还是因为赚钱大计牵引着他们的心思。

    既然“没赚会死”都挂在了他们的屋里,那当然得赶紧找个耙子搂钱才是正理儿。

    宁卫民和张士慧谁都没耽搁工夫,等到一跟罗广亮那几个板儿爷约好了时间。

    他们就跟黄新源通了电话,然后带着人、车、钱跑到烟酒分公司去弄货了。

    提货手续都是黄新源亲自开的条子批准的。

    但在烟酒搭售的比例上,宁卫民却没借机会要黄新源多照应。

    不为别的,他想的很长远。

    毕竟初次打交道,总得先让人彻底放心,没有心理负担,才好逐步深入。

    所以总体上搭售条件相对于烟酒公司较为有利。

    大概是每一百条丁级烟和戊级烟,可以搭售十二条乙级烟或三条甲级烟。

    每一百条丙级烟,可搭售八条乙级烟或两条甲级烟。

    酒是每一百瓶普通瓶装白酒,可搭售十二瓶优质白酒或二十四瓶瓶装啤酒,再或是四瓶名酒。

    于是就按照这个准则估算着,宁卫民敞开了这通买啊。

    一出手,他就带着张士慧,吃下了二十箱丁级烟,二十箱戊级烟,十箱丙级烟,以及三百箱普通白酒。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的是,在烟草行业中,“箱”可是个容易混淆的概念。

    一个是以实物包装纸箱来计算的。

    五十条香烟放一个箱子里,但烟草行业却并不称之为“箱”,而是称之为“件”。

    另一个则是在报表中出现的统计概念。

    这个“箱”是字面上的,指的是二百五十条香烟,或者说是五“件”香烟的一个单位。

    所以这也就是说,宁卫民用的就是统计表上的“箱”。

    这小子初次进货,就花了两万块,一口吃下了一万两千五百条的香烟和三千六百瓶酒。

    如果再加上配售给他的三百五十条甲级烟和十二箱名酒,那进货价恐怕又得加上五六千块钱的现金。

    毋庸置疑,对个体户来说,那可真是大手笔啦!

    但还别看进货量这么大,与之相比,更蹊跷的还在于宁卫民配货方式着实怪异。

    像现在几乎很少有人要的丁级、戊级香烟,宁卫民不眨眼的就吃下了一万条啊。

    两毛多一包的丙级大众烟,相对要好卖的多,可宁卫民才要了两千五百条。

    市面上销量最高,民众最喜欢的畅销货——乙级烟和优质名酒呢?

    宁卫民明明可以通过搭售买到不少,却偏偏一点都不要。

    而且他还在搭售份额上,一门心思就认准大中华和茅台了,其他统统不考虑。

    说白了,这叫两头凑啊!玩儿得太极端了!

    连负责给他配货的库管都替宁卫民捏把汗。

    不禁暗自寻思,这……这能赚钱吗?

    甚至忍不住出言相劝,建议宁卫民各种各样怎么也得都进一点。

    可最绝的是,宁卫民就跟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

    不但一意孤行,一点不为所动,而且他进货还有另外一个堪称怪癖的要求。

    就是他买的大路货的烟酒只要京城本地的产品。

    比如说一毛以下的光嘴烟吧。

    其实战斗、绿叶、混叶、农丰、双兔、春耕、工字、经济、红桔、勤俭、葵花之类,有的是。

    但宁卫民只进玉带桥、大雁、双鹤,这些京城卷烟厂的产品。

    而像刚刚已经停产的北海这种两毛三水平左右的过滤嘴烟? 市面上当然就更多了。

    比如工农、大生产、飞马、海河之类,数不胜数。

    可宁卫民没了北海? 也只要清泉、黄河和八达岭这三种京城卷烟厂还在生产的货色。

    酒照样也是这个路数。

    宁卫民就要红星酒厂? 牛栏山酒厂还有大兴酒厂,最普通的二锅头。

    而且不偏不倚? 一样一百箱。

    好家伙,这样一来,宁卫民囤积的烟酒种类? 那怎么也和“丰富”二字扯不上边了。

    说句有违常识? 货色单调的要命,都不为过。

    这样的有钱任性? 可真是让人昏头转向了。

    那库管干了一辈子,都没碰上过还有像这样配货的人。

    最终收下了好几十沓的现金,盖了出货章和运输许可。

    也只能满脸敬畏,像看着二傻子一样把宁卫民一行人送出了门。

    后续的反应? 就是黄新源见到库管交来的配货单? 也不禁给宁卫民打了电话? 非常关切的询问起他在烟酒配货上不正常的问题。

    一是好奇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二也是怕他和他的朋友不懂烟酒经营,会造成难以挽回损失。

    可宁卫民多会说啊,早就准备好了合适的词儿应付黄新源。

    他自称自己只买京城本地的烟酒? 是认为能够多解决一些本地滞销商品,会对黄新源的工作有帮助,减轻他所承担的压力。

    毕竟糖业烟酒公司是要对京城政府负责的,本地产品积压和外地货积压当然不是一个概念。

    至于销路,宁卫民让,黄新源大可不必担心,他自称会利用服装系统的人脉走走关系。

    这些烟酒,让一些厂子当做工人福利就能消化掉。

    至于为什么搭售的份额,他只要大中华和茅台酒?

    宁卫民说是为了皮尔·卡顿公司商务宴请准备的。

    他们公司招待客人的规格比较高,当然要用最好的东西,所以其他国内烟酒就不做考虑了。

    这番话那叫一面面俱到,把黄新源糊弄的五迷三道的。

    一想也是啊,宁卫民的身份背景在这儿摆着呢。

    有门路的人关照一下,那烟酒店的生意,还能跟普通个体户一样嘛。

    别的甭说,别人也吃不消这么多的货量啊。

    于是黄新源不但放了心,还为宁卫民能替自己考虑,感到非常高兴。

    可实际上呢,宁卫民自己的小本儿上,账可不是这么算的。

    而他也只有对张士慧一个人儿才肯说真话呢。

    这不,就在把货弄回去的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黄化门后院库房里一盏昏暗的小灯之下。

    宁卫民看着满满腾腾几间房的烟酒,简直满意极了。

    便趁着高兴劲儿袒露了心扉,颇为兴奋地就相关问题为张士慧做了一番耐心且详细的解答。

    “哥们儿,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两万块的积压货而已嘛。吃下了这些,就给咱们换来了五六千块的好烟好酒。这怎么可能不划算呢?来来,我好好给你算一算你就知道了。”

    “咱就先说这两万多的烟酒,要是正常销售出去能有多少利润。往大了估算,怎么也超不过百分之十去吧?那好,就按两千块的利润算。可你再算算搭售的那些俏货啊,进价就五千多,弄个翻倍的利润不在话下吧?这是最起码的啊。要对了景儿,两倍的利润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还有两万的积压货呢。咱必须也得卖出去才行啊,那才能算咱实实在在占着了便宜。可解决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并不难啊。是,正常方式是不好卖。可你难道忘了我头段时间卖鞋变的戏法吗?”

    “这两万的积压货,咱就把它全当成解放鞋了。依着我,咱是多少钱进来的,就多少钱出去,干脆一分钱不赚。只要售价便宜,滞销货一下就能变成畅销货啊。你的顾虑不就不存在了?人人都知道薄利多销,那多小气啊。咱索性就来个升级版,一降到底,变成无利多销。”

    “你还别觉得亏得慌。打个比方,就这没嘴儿的烟,大雁和双鹤,按条算进价的话,一个是七毛,一个九毛。你即便按七毛五,九毛七的卖出去,不也就挣个几分的利润嘛。零售的话,一盒烟不过赚个一分钱几厘钱。”

    “咱们可不是一般得个体户,哪儿能这么辛苦抠斥小钱儿?犯得上吗?光耗这上面的工夫咱就耽搁不起。真这么干了,那才真是亏,会直接降低你我的劳动价值啊。咱挣钱就是从大中华和茅台上来。有这工夫,应该越快把这些货卖出去,回笼资金去进货,咱才能弄到更多搭售的俏货。”

    “何况咱要是放弃这点小利,不赚这个钱,对买主儿来说,可就大不一样了。因为愿意抽这样次烟的人,那是真把一分两分的当回事。他们肯定愿意买咱们的便宜货,哪怕舍近求远。就抽黄河、八达岭这些两毛多一盒烟的主儿,经济条件也有限得很,多数都指着从嘴里扣钱攒着买彩电呢。他们买咱们一条烟,也能省出两三毛钱,一个月至少省出一块俩。对他们难道没有吸引力?”

第三百四十七章 杀富济贫

    宁卫民的话说到这儿,张士慧眼睛发亮了,忍不住拍案叫绝。

    “对对,这道理说得通啊。按你这么算账的话,那这事儿确实大有赚头。我算是彻底放心了!”

    “不怕你笑话,刚才乍一听你说要放弃利润卖货,我还真有点心疼呢。觉着咱们又不用像解放鞋一样必须搭着拖鞋往外卖。是不是太吃亏啦,一盒烟别看只少赚一分钱,那天长日久得少赚多少呢?”

    “可后来你一提到时间,哦,我明白了,原来这就叫抓大放小,这就叫有舍有得!没错,咱在这些东西,要耽误工夫才是亏大发了。”

    “合着吃亏真的就是占便宜。咱们挣的什么钱?不就是国营商店死脑筋死制度,没法灵活变动价格,他们又不肯吃一点亏的钱嘛。咱卖那些高档货赚的是真金白银,卖这些廉价货赚的可就是时间了。”

    张士慧的话,充分证明他已经领悟到位。

    宁卫民自然大为高兴。

    “对喽!我的意思就是说,咱做生意得大气点儿。赚钱不能从穷人身上赚,那太累了,也不算本事。要吃大肉当然得从肥的家伙身上下刀子啊,也有成就感对不对?说白了,咱从穷人身上挣的是名声,从富人身上挣的才是利润。这就叫杀富济贫啊!”

    说着,他愈加把自己当成了水泊梁山的好汉,摇头晃脑起来。

    只是张士慧却仍然要为一个问题困扰。

    “卫民,你想的这主意是绝对的高明。可是有一样啊,卖那些高档货我是不发愁,咱熟门熟路。可这些廉价的烟酒,我可有点手生啊。你看,咱们进货量可是太大了,有点不好往外折腾啊?乖乖,一万两千五百条烟,三千六百瓶二锅头。我还真有点发憷……我估摸着,就是不挣钱,这些货也够我折腾俩仨月的……”

    真不能说张士慧的顾虑没有道理。

    不过好就好在宁卫民是个喜欢思后而定,定后而行的人。

    他办事谨慎,对这个问题,其实他心中早有成算,早就替张士慧都规划好了。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跟我说啊。这些烟酒量是不少,所以咱要想顺畅地快点出手,那就得找对方向,有自己的独特办法才行。要我看啊,可以一分为二区别对待。”

    “你看,像清泉、黄河和八达岭这些带过滤嘴儿的丙级烟,城里人还有不少人抽? 咱们也进货相对较少。二锅头酒呢,其实也是老百姓除了散装酒,最爱买的瓶装酒。”

    “那对这些烟酒? 咱们就可以按成本价通过身边的亲戚朋友往外分销。没有人会嫌麻烦不乐意帮忙的。因为谁卖给熟人? 都是又得实惠又挣面子啊。”

    “别的不说,红星二锅头? 咱按进价卖一块四,那就比副食店一斤‘毛三’散白多一毛钱了。如果算上买的人还白落一个玻璃瓶。那等于也不差什么了。对不对?咱要再和商店里雷打不动的一块五毛二的官价一比? 你说!谁买着这样的酒? 他能不感谢卖给他的人?”

    “不瞒你说? 这种事儿我早就在我们邻居身上试过了。我那些款式一般? 但特便宜衣服,就让他们帮着我卖。结果我那些邻居们? 不但个个都在单位混得倍儿有面儿? 还都从中挣着钱了呢。”

    “现在他们一个个特念我的好,见了我主动就跟我打听,老问我有什么新来的便宜货。鞍前马后的积极性那叫一个高。不怕你不爱听,就我靠这一手换来的好人缘,十辈子也用不了。恐怕比你不挣钱? 卖你们亲戚便宜家电都见效……”

    最后一句,让张士慧就是一个愣怔,片刻后不禁脱口而出。

    “啊?那照你这么说,我……我不成冤大头了?”

    跟着又是一拍巴掌。

    “嘿,你也太狡猾了!别人帮你办事,居然还得反过来谢你!行,你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奸商啊!太坏了你……”

    可面对这样的指责,宁卫民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根本就懒得理会那咬牙切齿,不知是嫉妒还是自卑的张士慧。

    只面带嘚瑟,说了一句“好好听我说……”

    就又专心展露起奸商本色,继续地码棋布子了。

    “至于这些玉带桥、大雁、双鹤的没嘴儿烟,城里除了特困难的人,几乎已经没人抽了,咱在店里留下各样一件儿,回头慢慢卖着充样子就够了。其他的货,就得靠你找渠道往郊区甩了。”

    “总之你记住一个字儿,就是‘快’!哪怕赔点运费,比咱进货价便宜点都行,赶紧捅出去。因为只有尽快回笼本钱,咱们才好进新的货,继续这么良性循环。”

    张士慧关注力已经回来了,听了这话忍不住又赞上了。

    “哎,你给的这方向真对路哎。可不嘛,农民喜欢这种烟,是最大的消费群体。这么干,可能还真能行。那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咱们再往远点卖行不行?像我妈那河北老家那边,好像有个亲戚也是开烟酒店。要给他的话,咱放心,他也合适……”

    但张士慧可没想到,他自认为挺好的这个主意,却立刻遭致宁卫民强烈反对。

    “别介,你可千万别!这烟酒不是一般的东西,国家管控条例严着呢。咱们的货出咱们的手,一定一定不能出京城范围。否则一旦被发现,是要被吊销执照的。”

    “你呀,回头好好看看相关条例吧,相关的责任定的细致着呢,你超过单据上的数目运送烟酒都犯法。所以千万小心,绝不能别因为无知和疏忽,犯这样的错误,把咱们自己搁进去。”

    “有关这事儿,我真得特别嘱咐你一句,外贸烟往往会涉嫌走私。利润虽大,但千万别碰,咱碰可不值得。要我说,就连高档烟酒的回收业务,你也别收洋烟……”

    宁卫民的这样的郑重其事的态度,由不得张士慧不重视。

    他点了点头,认真地做出了承诺。

    “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呢。那我明白了,你放心吧,那些条条框框,我回头一定好好读读。你既然提醒了我就不会犯错误的。”

    跟着又似乎醒悟了点什么。

    “哎,那要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是就为了预防万一,怕咱们出错,才会替那姓黄的想那么周到啊。图得是他关键时候托咱们一把。那为了他,咱……咱今后就只能一直卖京城本地货了呗?”

    哪知这事儿出口,宁卫民倒笑了。

    “嗨,的确是为了以防万一不假。可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你却想错了。”

    “我跟你说实话吧,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咱们一旦要把大批廉价烟卖到郊区,必定会对郊区的烟酒市场造成冲击。咱们的货便宜啊,那人家都买咱们的,就不卖公家的了。”

    “这种行为在西方国家叫做倾销,是能把别的企业挤倒闭的。那供销社不懂咱们来财的方式,绝对没有还手之力,他们能高兴啊?”

    “时间一长,他们肯定受不了,或许就能让糖业烟酒公司过问调查。你能保证没人查到咱们头上。到时候怎么办啊?姓黄的要找咱们问话,就得拿本地货当挡箭牌了。”

    “别忘了,地方保护主义哪儿都存在,本地烟酒卖得好,实现利税最大化才是最重要的。外地烟酒积压一点怕什么?所以就算咱们做的不地道了点,给黄大经理惹了麻烦。可帮本地企业化解了积压库存,那也是大功一件啊。”

    “我敢肯定,在此之前,咱们京城的烟酒企业就会首先感谢糖业烟酒公司。那姓黄的做出成绩,当然就会受到上级表彰。到时候,咱们问题即使暴露了,他也会做出正确取舍的。不会太苛责咱们,兴许以后还会继续支持呢……”

    说到这里,宁卫民又再难掩其自鸣得意的神色。

    冲着张士慧一抬下巴颏,挤咕了一下眼睛,便嘿嘿坏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孔带给张士慧的感觉。

    其实与去年上映的电影《陈x市长》里的那些爱搞阴谋诡计得沪海奸商,颇有几分相似。

    不过,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叫臭鱼找烂……不对不对,是乌龟……呸呸!是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哪。

    张士慧居然毫无一点被引上贼船的懊恼。

    他就像电影《白毛女》里时刻紧跟着黄世仁的穆仁智,也在脸上泛起了欢畅的笑纹。

第三百四十八章 刚需

    哪怕张士慧已经快把宁卫民的话当成真理了。

    他都没想到宁卫民让他通过亲戚朋友消化廉价烟酒的法子,效果竟然会这么好。

    一开始啊,他也只是往老丈人家,用自行车托了两箱二锅头和一件儿“八达岭”回去。

    想先走走家里人的关系,代销一下试试水。

    结果没想到,乍一听他报出口的价儿,老丈人就先不干了。

    老爷子觉得卖得太便宜了,生怕自己女婿赔钱啊。

    好说歹说,非要张士慧把东西涨价不可,才肯帮他卖。

    那张士慧没辙呀,只能一个劲拍胸脯保证赔不了,硬着头皮说是有的赚。

    没想到老丈人见说不动他,还有更绝的一招。

    当场就拍出钱,非来要把这几箱烟酒都买下来不可。

    还说什么肥水不能流外人田,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

    张士慧是好气又好笑啊。

    只好临时编故事,说宁卫民是通过关系批来的这些货,比商店进货价便宜,但就是量大。

    自己库里现在满满腾腾的全是这些东西,别的没有。

    实在发愁是“肥水”太多了,所以才想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不卖便宜点?怎么能尽快回笼资金,多赚钱啊?

    同时他也把钱给老丈人推了回去,以一副豪迈的姿态许愿。

    “爸,咱自家人还用得着这样啊?作为您的女婿,别的我不敢保证,烟酒我可管够。就这些东西,算什么呀。您要多少,我那儿有多少。只要能卖出去,明天我还接着给您往家送,回头我还得再给您送点好的来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士慧的老丈杆子才算真正放心,开始帮忙张罗这事。

    别说,尽管开端有点不顺,光跟自己家里人穷磨叽,张士慧就费了不少唾沫。

    可到了跟外人做交易这一步,却是情况逆转,顺利极了。

    刘炜敬她爸的面子在刘家住的这栋楼里那叫一管用。

    老爷子只不过利用晚饭前的闲暇,就在本层楼道里的几家邻居那儿串了个门儿,这几箱子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全卖光了。

    甚至等到刘家一家老小都上桌吃饭了,还有晚得着信儿的邻居,主动找到刘家门儿上来扫听这事儿的。

    敢情听说刘家女婿弄来了比商店便宜的烟酒,谁都想买,拉了空的人实在有点不甘心哪。

    这其实一点不奇怪。

    要知道,这年头有这年头的特点。

    没有太多娱乐的社会环境中,作为男人,抽烟和喝酒即是与人打交道的方式,也是通行的嗜好。

    在外面干点什么事,往往都得先递过一根烟去,才好说话。

    谁和谁关系的远近,通常就表现在他们会不会坐在一块堆儿喝酒上了。

    所以只要有成年男子的家庭,烟酒就少不得买。

    还别看买上这么一条烟,两瓶酒的,只能省出几毛钱。

    可谁让老百姓挣得都是死工资,过日子谁都是一分钱掰成八瓣花啊。

    要不从自己嘴里变着法的抠钱? 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以省的了。

    更何况那些瘾头大的主儿? 对烟酒消耗量也大。

    有人一天恨不得喝两三顿酒,有人得抽一包半到两包烟。

    即便他们自己心里门儿清,这些东西毁身子骨儿? 那也管不住自己个儿啊。

    你要不让他冒烟儿,不让喝酒? 那还不如杀了他呢。

    要不怎么会有“酒腻子”和“大烟囱”这样的词儿,来形容这种骨灰级的瘾君子呢?

    总而言之? 烟酒对许多人,几乎可以等同于吃饭睡觉一样的“刚需”了。

    那本着能省点干嘛不省点的想法,没买到又得知这件事的邻居们,自然就会跟走马灯似的来造访刘家。

    结果这下好,把刘家这顿举家团圆的家宴全给搅了。

    为此? 不但刘炜敬的妈妈要埋怨刘炜敬她爸? 就连刘炜敬也忍不住数落上张士慧了。

    一个说,“你可真是个老糊涂。你就那么坐不住啊?吃了饭再忙和这事儿就不行吗?瞧这顿饭闹的,我辛辛苦苦不白忙活了,谁吃踏实了?”

    另一个则说? “你瞧你,怎么就非得今天把这些东西弄来啊!这不是给家里找事儿? 给我爸妈添堵吗?我不管,你得想办法让我爸妈熄火儿……”

    好家伙,老丈人带姑爷,俩人这叫一理亏,这叫一追悔莫及啊。

    他们爷儿俩一句也没敢还嘴,都被各自老婆教育成了男子汉大豆腐了。

    乖的就跟幼儿园里大班儿的小朋友并排坐,等着分果果似的。

    只会仰脸讨好的笑,规规矩矩的听着,一点不敢调皮捣蛋。

    不过话说回来了,尽管家里弄了个没趣儿,可要抛开这点副作用,他们在外场上还是很得意的。

    别的不说,张士慧的老丈人呀,在他那些邻居们面前,可是壮足了面子了。

    不但人人谢他,往往还要说上一句“您有福气,瞧这姑爷找的,真得济啊”。

    就连头几天闹了点矛盾的邻居,为了今后也能分点好处,都跟他说了近似于道歉的软和话。

    老百姓还能图个什么啊?不就是吃喝不愁,心里痛快呗。

    从此免费烟抽着,免费酒喝着,老爷子从此算彻底免了烟酒挑费了。

    考虑到不用再听老伴儿在这方面的抱怨了,总体算起来,还是值当的,老头儿当然美了。

    至于张士慧,他能亲眼目睹这些烟酒受欢迎的程度,心里落个踏实才是最重要的。

    回家之后,他掰着手指头自己估算了一下。

    刘家住的这座1960年建成,被叫做“安化楼”的公社大楼里,拢共有二百八十八户主家儿。

    这其中只要有五分之一或者是六分之一的人家,要能冲着老爷子这面子,认他的烟酒。

    那保守估计,每个月就能消化掉至少二十箱到二十五箱的二锅头,五件儿一整箱的香烟啊。

    老丈人可还没去单位问过呢,十分之一的货量就已经差不多解决掉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其他的货还发愁吗?

    从理论上说,他兹要能找着十个像老爷子这样的主儿。

    他们的搭售配额就能再翻上一番啊,这太成了这!

    就这样,第二天,吃着甜头的张士慧就又弄了一三轮车的烟和酒,再次送岳父家来了。

    二十四箱的二锅头,四件儿香烟,完全是按照估算的数目来的。

    他本打算存在刘炜敬原先的小屋里的,留给老丈人慢慢卖着。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远比想象得还乐观。

    这第二次送来的货根本就没在刘家存多久,也没能让老丈人带多少到单位去,就又销售一空了。

    因为不少人怕过这村没这店了,手里但凡有点富裕钱的主儿,都愿意趁机多存点货。

    还是那句话,这属于日常消耗品。

    即便自己用不了这么多,还能匀给亲戚朋友呢不是?

    就这样,也就一个礼拜之后,张士慧听老丈人的招呼,又送去满满腾腾的一车的货啊。

    等老丈人把能照顾的邻居和单位同事都照顾到了。

    张士慧一看记录的数目,居然已经卖出去了小七十箱的二锅头,整整两箱子的烟。

    好家伙,差不多五分之一的存货就这么销掉了,不费吹灰之力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好名声

    毋庸置疑,烟酒直销的成功,绝不会只限于张士慧老丈人这一路。

    在这个信息传递还很闭塞的年代,由宁卫民“自创”的这种熟人带货的销售模式,堪称所向披靡。

    即便是复制到张士慧住的那个大杂院,以及刘炜敬上班的重文门旅馆,也一样的效果显著。

    先拿大杂院来说,虽然平房人口密集程度和交际范畴都比不上楼房,烟酒出手的效率一定会大大降低。

    可如果放眼去看整条胡同,也有上百户的人家呢。

    再加上胡同里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东西便宜的好处又是明摆着的

    那么真等到街坊邻居们之间把这事儿一传开了,迸发出来的需求同样不少。

    实际上,只要和张士慧住在同一条胡同里的人。

    那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交情好的还是半熟脸的,又或是每天见面招呼一声“吃了吗”的点头之交,甚至是厕所里一块蹲过坑的“厕友”。

    他们就像楼房里的住户一样,谁也不会眼睁睁任凭这样的好处从自己身边错过。

    变着法也会找到借口,拉到关系,跑到张士慧家里来买货的。

    如此一来,等到事态慢慢发酵,出货量就变得很客观了。

    其实并不比刘家住的楼房那边逊色太多。

    当然,与此相伴相生而来的副作用就是,要应付起这些越来越多,零零碎碎找来的人,也肯定挺麻烦,够让人头疼的。

    不过大杂院好就好在层次分明上了。

    由于张士慧的几间房在院儿的紧里头。

    谁要去张家就得先经过其他两三家人。

    进院的生人是必要遭受张家邻居们盘问的,那就跟有了岗哨差不离儿了。

    而且由于大杂院生活比楼房更加不便,同住在一院儿里平房邻居之间,同甘共苦的交情又比楼里的人们更为亲厚几分。

    这样一来,从张士慧手里得到了烟酒代销权的那些同院邻居们,自然就非常愿意为之代劳,免了张士慧频繁遭受骚扰之苦。

    甚至这些邻居们在卖了一份人情,获人感激的同时,还不忘为张士慧树碑立传。

    让他也顺带因此收获了未曾想过的好名声,在整条胡同越来越受街坊们的看重。

    这不,别看张士慧真没做什么。

    可几乎每天每,和他一个院的这些邻居们。

    总会在他不在,自己又得闲的时候,相互间一起念叨念叨他的好处。

    说句实在话,都有点近似于卖力鼓吹了。

    就像这天的下班时间,大杂院邻居们凑一块堆择菜洗菜,就又这么聊上了。

    一边是院门口的李家大叔择着韭菜。

    “……我说他二婶,咱院儿这小张是真没说的,为人叫一仁义,开个烟酒店,人家一分也不挣咱们的钱。他的烟酒给咱们大家伙,可比商店便宜多了。你瞧瞧这人性……”

    那头是就着水管子拿菜盆洗菜的刘家二婶。

    “可不? 他大叔,一条‘黄河’就能比副食店的官价儿便宜两毛五呢。我们家那口子连带着我俩儿子? 现在每月光烟钱能省出两块钱呢。这么好的事儿,真得谢谢人家小张。而且就这些便宜烟哪,我们那口子的单位同事也都跟着沾光了呢,你说小张怎么这么大本事?弄来这么些的好东西? 他照顾了多少人啊……”

    正说着呢,在毛巾厂上班的德子又推着他那自行车进了院门了。

    这小子快二十六七的人了? 还没个对象? 就自己住间小平房。

    而且无论单位还是大杂院? 都是个不受待见的三青子。

    这一耳朵听见? 果然? 就忍不住插口搭话了。

    “哎哟? 二婶儿哎? 我打听一句,您家当家的不会按原价卖单位去的吧?嗨? 你们傻不傻啊?怎么就不知道加点钱啊。我可跟您说,这些烟酒谁都缺不了? 你加一毛钱,一样有人抢着要。要不? 您也学学我,这两天我足足卖出去八十多条? 挣了八块多呢……”

    刘二婶听了这话直撇嘴。

    “嘿,德子,你小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傻不傻?人家小张也没挣你的钱啊。合着你雁过拔毛地挣熟人钱,就那么好意思啊?”

    德子可不在乎这样的稍打,拿话接得稳稳的。

    “瞧您这话说的,您还甭拿我跟人小张儿比!人家财大气粗,早发了。我是马瘦马长,人穷志短。再说了,想当初,小张做的第一比生意还是我给介绍的呢。他能有今天,全靠我带他入门儿。他要挣我的钱,那才不好意思呢……”

    李大叔也有点听不惯了。

    “德子,瞧你这口气,也不怕被风闪掉你的舌头。你带人家小张入门儿?我就知道你把人家带沟里了。想当初就是你介绍那南方水果生意,给人家小张赔惨了吧?而且当初还就你蹭人家水果吃得多。等出了事儿你倒躲远远的了。人家后来没记恨你,你就念人家好吧。”

    这话让德子可有点承受不起了。

    “哎哟,我说大叔,天地良心啊。我当初要能想到会赔钱,还介绍给小张干嘛。这不是生意场上变化莫测嘛。我真不是那样的人,再混也不能坑邻居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是不是……”

    而他也有个讲歪理的本事,话锋一转,这还成了他赚钱的道理了。

    “……所以话说回来了。现今小张算是把钱送到咱手里,这是多难得的好机会啊。咱要错过去,不就辜负他了嘛。这钱不挣白不挣啊。您得这么想啊,咱加点也比商店里卖的便宜不是吗?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大叔懒得再纠缠,就知道这小子是永远都有理,索性决定损几句解恨得了。

    “嘿,臭小子,你就矫情吧,老有你的歪理。都说个体户钻钱眼里了。我看,你小子才钻钱眼里了。照你这样,你发不了财。你还是好好跟人家小张学学怎么做人吧,先学会做人,你才能做生意……”

    没想到德子却把脑袋一拨楞,还坚决不认这个头。

    “瞧您说的,您还真冤枉我了。谁不会做人啊?可面子是要票子来换的。我当然知道,自己挣了钱,该跟人家小张意思意思。有来有往嘛,人家今后才带我玩儿呢。可您说我就挣这点,能怎么个意思啊?小张本身就是卖烟酒的,他还能缺抽的喝的?我要胡同小饭馆请人家搓一顿吧,也忒寒碜了点……”

    正这时候呢,又有俩生人进院儿,德子眼尖,率先拿车一横,吆喝上了。

    “干嘛干嘛,你们找谁啊?说清楚了再往里走啊……”

    那俩人都有点尴尬,一个岁数大些的紧着解释。

    “啊?我们就住咱胡同口十一号院。听我们院里人说呀,咱们这院有位姓张的同志,他的烟酒比商店卖的便宜啊。我们就想问问,能不能看在同住一条胡同街坊邻居的份儿上,也卖给我们……”

    “能啊。你们跟我来吧,小张的烟酒我那就有,保证卖给你不挣你们一分钱……”

    “别谢,别这么客气,谁让都是街坊呢。可不是就你们俩找过来,咱们胡同打听过来的人多了,小张早留话了。大家互相照应应该得嘛……”

    “别客气,咱们都是沾了人家小张的光儿。小张你们见过吧?就咱胡同今年刚结婚那小两口,对,当天来了好多汽车,那小两口平时穿得挺洋气……”

    李大叔怕德子会赚人家钱,没等来人说完,就拿起自己的韭菜,把两位来客带自己屋里去了。

    看得德子遗憾地干吞了一口吐沫,又发自内心的骂了一句“傻大叔”,才推车往院里走。

    结果一眼看见刘二婶洗好的那些菜,这小子又停住脚了。

    嬉皮笑脸,非要蹭两棵小白菜,拿回去当面码儿不可。

    二婶也懒得计较,擦了擦手,就拿给了两棵给德子,允许他占点小便宜。

    没想到贪心不足,这小子居然蹬鼻子上脸,还嫌给他的这棵有虫子眼儿。

    二婶简直被气乐了。

    “你这混小子,怎么占便宜没够啊,白吃你还挑?我就是看它有虫子眼儿才给你的……”

第三百五十章 无形改变

    风还在刮。

    宁卫民低着头在路上蹒跚的走。

    没办法,腿脚乏得要命,想快都快不起来。

    何况他裤子右腿儿开了个大口子,一迈步,就如同穿旗袍似的露出小腿。

    左脚的鞋面和鞋底分开了一半了,也跟蛤蟆嘴似的吐着脚指头。

    这样的行装也累赘啊。

    不仅如此,更为丢人的是,他这一撒开脚丫子,没敢回头,只顾傻跑。

    居然一气儿跑到了两公里外的八里庄。

    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他连公共汽车牌子都不知道哪儿找去。

    这不,沿着这条大道奔西,步行了又有二里地了。

    可别说站牌子了,他就没见过一辆途径的汽车。

    往来的只有牲口拉的大车,连“三蹦子”、三轮车、自行车也没一辆,居然比东郊还荒凉呢。

    他是真想找个百货商店,赶紧换条裤子,换双鞋啊。

    他也想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歇歇脚,再把前前后后细想一遍。

    刚才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的脑子已追赶不上。

    可惜,既没有商店,也没有地方让他吃饭,让他休息。

    这条路上就是个纯粹荒郊野地。

    除了道路两边的野树杂草,到处都是随风舞动的爆土扬烟。

    既然如此,那也只好慢慢的溜达着吧。

    终归方向是没错的,想必在太阳落山之前,再怎么也找着回家的路了。

    哎呀!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饿着肚子又伤了翅膀的小鸟儿,心里充满了窘迫的哀叹。

    自然而然,思念起前世的好处来了。

    还是网络时代牛啊。

    再偏僻的地界,用智能手机app上下个单,也会有车来接的。

    哪儿用得着受这种罪啊?

    还是法治社会好啊。

    就这样的情况,立马报警,保准儿能让这帮小子直接进去。

    回头再告他们一个倾家荡产,哪儿用受这种气啊。

    不过话说回来,今儿再怎么着,也得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亏得他够机智够勇敢,才能顺利的脱离险境。

    否则真挨这么一顿胖揍,小命能保住,也免不了折胳膊断腿的。

    至于谈到损失,其实倒真的没有什么。

    因为盲流子给的钱和他自己的钱,都在身上揣着呢。

    真没了的,不过是大包里那些干活用的家什,还有一麻袋的铜而已。

    而明天,他是定不会再回东郊垃圾场了。

    自然,那帮盲流子让他代买的东西也就无需采买了。

    如果这么来论的话,他甚至是赚的。

    关键还是他被这无妄之灾,整得小心肝儿很受伤啊。

    他的自尊不但受到了野蛮的践踏,而且自己也有点臊得慌呢。

    因为点儿背是点儿背,可说到根儿上还能怪谁呢?

    多半还得怪他自己个。

    师父早就提醒过他了? 他也不是不明白道理。

    可谁让他不当回事? 非要奔着沟里去啊。

    这恐怕就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所以说? 他想跟老爷子诉诉苦都不好意思启齿。

    哎,师父要是知道,别说安慰他了,准保得挤兑他。

    “你小子,有脑不用,纯属有病。活该!还是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数数你自己个儿的脑细胞儿去吧。”

    …………

    当天,宁卫民到家的时候,又已经是饭菜飘香的时辰? 傍晚六点多了。

    但这可不是路上真走了这么长时间。

    事实上,下午两点多他就走到金台路了。

    其他的时间,都是因为他买鞋,买裤子? 吃饭? 洗澡,换衣服耗费的。

    所以? 等到他进院儿的时候,已经没了穿着露腿裤子、开口鞋的那份落魄。

    但换上了新裤子和新鞋,却也引得邻居们一双双眼睛都是探询的意味。

    像边大妈和罗婶儿就主动询问起他来

    “哎哟,卫民,今儿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换新的了?这是捡着什么宝贝了吧。发洋财了?”

    “民子,这两天可头一次看你回来这么晚。哎,你那大提包怎么没了?”

    宁卫民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所以路上已经编好了借口。

    “嗨,罗婶儿,发什么财啊。不瞒您说,今儿我可太倒霉了。回来的路上,裤子剐了不说,还一脚踩泥里了。您猜怎么着?等我拔出脚来,面儿是面儿,底儿是底儿。我不买新的,怎么回来啊。回头还得劳烦您帮我撩两下,把这裤子补补呢……”

    “嗨,大妈。您问我那大帆布包啊,让我给处理了。不为别的,人家垃圾场贴了告示,不让再随便捡垃圾了,一个带红箍的跟我说,以后垃圾场就政府管起来了。我一琢磨,那些东西用不着了,干脆烂七八糟的一卖,换俩钱儿得了……”

    嘿,要说这小子是真能编,故事讲得活灵活现。

    几句话逗得边大妈和罗婶儿笑不拢嘴。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强颜欢笑。

    属于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自己心里的苦自己知道啊。

    真等到一进屋,宁卫民也就变了颜色。

    躺到床上,只知道闷闷的抽烟。

    还得亏今儿老爷子上的是晚班,他不用再跟谁演戏了,否则更得郁闷死。

    不为别的,关键是这口气缓不过来。

    他脑子里倒想不转悠这事儿,反复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都不成。

    窝囊,呕心,憋屈,太欺负人了!

    凭什么啊?

    老子吃了那么多苦,才好不容易找个赚钱的营生,容易嘛。

    结果自己的算计、经营全都白费,只为了让别人来欺侮!

    师父话说的好听,暴力是蠢人的无奈之举。

    可难道在耍胳膊根儿的手里,聪明人就只能老老实实当被厨子提在手中的鸡啊?

    难道除了把亏吞进肚子里,敬而远之,就什么也干不了了吗?

    而就在宁卫民心里运气的时候,偏偏房顶上的耗子也来捣乱。

    这帮家伙也不知撒了什么疯,反常极了。

    天儿还没全黑呢,就在他头顶上顶棚上闹腾,“吱吱”叫个没完。

    最可气的是,他眼睁睁看见,一条耗子尾巴还从顶棚的小洞里垂下来。

    这不成心嘛!

    躺在床上的宁卫民感到邪火一下下的往脑门上拱。

    他也懒得起来,烟叼嘴里,直接扒了脚下的袜子缠成了一个蛋。

    然后使劲儿朝着那耗子尾巴扔了过去。

    可惜顶棚太高,他又没有金镖黄天霸的本事。

    于是袜子失了准儿,不但根本就没砸中。

    反倒掉了下来,正砸在了他自己的眼睛上。

    “哎哟!”

    瞧瞧,多倒霉吧。

    可也别说,就这一家伙,宁卫民反倒如同一休哥附体,忽然想到了两处差点被忽略的重要关隘。

    他眼眶子是一黑,可心里却是一亮,立刻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第一,这件事,多半只是废品站的人想要报复他。

    否则的话,这帮头脑简单的人,为什么还要给他钱呢?

    要想办他,当然在垃圾场下手最稳,活埋了他都没人知道。

    第二,这帮废品站的人太自以为是了,暴力这种威慑,也是需要条件才能运用的。

    这毕竟是新社会了,不是旧社会了,他们要是真正的流氓,他还真惹不起。

    可问题是他们不是啊。

    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而且想继续过肥的流油的好日子,才会来找他的。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一个无家无业的孤儿,真要是奔着砸锅去,想要大家一起完蛋。那还不定谁怕谁呢?

    第三,也是巧了,今儿赶上这天气,他带着口罩,连脸都没露出来。

    即使盲流子们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和住处。

    那就是说,现在他在暗,那帮兔崽子在明。

    所以这么看,这事儿有缓儿啊,他还真未必非咽下这口窝囊气……

    ps:这本书从开始写,就有人轻率的胡喷。

    有人质疑宁卫民母亲死于交通事故,疑宁卫民父亲烟酒过度而死失实。

    有人对买猴票表示质疑,以为猴票不能快速变现,买了不卖,是无意义的。

    有人说物以稀为贵,猴票攒多了,反而会便宜

    还有人说应快进快出,买古董,买四合院,不一而足,总之认为靠猴票发家不可能。

    脑子里这么想的人,其实他们本身思维里就只有其他重生文里的套路了。

    就好像世界只有一种可能似的。就好像物以稀为贵的常识,别人不知道似的。

    也是这些人,连过去有马车,有牲口,有山路,有大解放卡车都不清楚。他们的脑子里造成车祸就是一种可能性。

    也是这些人,连过去八分钱,一毛,一毛三的白酒都不知道,几分钱的蜜蜂烟和大公烟都不知道。更不清楚越是卖力气的底层人越喜欢烟酒麻醉自己。不清楚连旧社会的车夫,有点钱都是花在烟酒上了,连嘬铁钉子都是可以下酒的。

    也是这些人,连猴票有多少倍涨幅也没有算过,连哪一年允许私房买卖,什么时候才有购买旧货的渠道,什么时候个体户才能从事单纯的小商品买卖,何时能开办私人公司,都不清楚。

    否则他们是不会表达出这样的意见的。

    他们对旧时光的理解,恐怕只限于他们自己的想象。

    他们所认可的过去,也恐怕只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一部分。

    我本来懒得理会,只是觉得这种刻舟求剑的逻辑实在有些好笑,但为了真心看书的朋友减少点无效评论,还是顺便说上两句吧。

    第一,主角前世是干什么的?主角未来要干什么?书里早都有提示。

    别的重生文猴票没用,不代表这本书也一样。你没见过卖猴票的,我就让你见见。

    本文猴票是利器。以后剧情中必要的道具,不但会有买卖,而且起到的作用会超出所有人想象。

    第二,收藏是要讲性价比得,收藏是讲顺序的,而且要**制和客观条件。

    简单说,老东西是都便宜,可相互比较,还是有贵贱,潜力和保存条件也不一样。

    闭眼就买,什么都出手的,太傻,肯定会有取舍。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提。

    看过我旧作的读者应该大致知道。

    我写书是根据真实历史客观出发的,是有真实资料支持的。

    我的主角到什么时候,才会办什么事。

    我UU小说的年代和社会,既非空想出的旧时光。也不是千篇一律只有一种可能的世界。

第三百五十一章 憧憬

    1978 年,我国的入境游客数量达到了一百八十多万。

    这超过了前二十年我国接待外国游客数的总和。

    1979 年,外宾数量更激增到了四百二十多万。

    而这一年,京城只有七间涉外饭店,达到接待标准的只有一千个床位。

    正是因此,国家高层才会在1979年火速引入了外资的三个试点项目来救急。

    001 号是国航食品公司。

    002 号和 003 号就是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

    当然,在政治挂帅的年代,因为各种政治需求和制度变更所带来的内地旅客高增长现象,显然出现得更早,增长幅度也更为迅猛。

    尤其京城作为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所要接待的旅客数目,肯定稳居全国之首。

    所以自七十年代起,远比国家高层意识到需要兴办达到国际标准的豪华饭店更早。

    守着京城火车站,占有地利之便的重文区,就开始大力促进区里旅馆行业发展,以此满足到京旅客的需要。

    重文门旅馆就是由区政府出资兴建,为内宾旅客提供高标准接待条件的宾馆项目。

    应该说,这个旅馆开办得相当成功。

    自打开张营业以来,就宾客盈门,入住率一直保持着八成以上。

    只可惜当时太缺乏对外部世界的了解。

    几乎就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高标准,应该是个什么样。

    这样由领导拍板、集思广益、闭门造车出来的高级旅馆,很难打破当时固有思维模式,注重的只是硬件设施而已。

    因此尽管重文门旅馆拥有沙发、软床、电扇、电视、电梯,已经达到这个年代人所共识的“现代化”标准了。

    但在宁卫民的眼里,却仍旧难掩其经营策略落后,毫无管理经验可言的通病。

    充其量是个大点的招待所罢了。

    根本无法让他产生一点仰视感。

    说白了,眼下重文门旅馆买卖兴隆,仅仅是仰仗于地理位置优越以及先知先觉的先发优势。

    一旦等到大兴土木的年代到来。

    或者是周边前门饭店、东方宾馆、民族饭店,内部设施完成了升级改造。

    这里对内地旅客的吸引力必然直线下降。

    而最有意思的一点恰恰在于,此时京城的外事饭店培训员工,正着重讲授外国风俗习惯、生活特点和禁忌。

    什么英国、印度外宾喜欢喝被窝儿茶。

    什么印度、印尼外宾因便后用左手洗,切忌用左手给其拿食物.

    什么***教外宾不食猪肉。

    什么信佛教外宾不与其握手,须双掌合十。

    还有基督教外宾忌讳“十三”号。

    阿尔巴尼亚外宾点头表示否定,摇头表示肯定等等……

    这些统统都让久与外界隔绝、缺乏见识的年轻人听得惊奇万分。

    偏偏与之相比,宁卫民的个人感受也差不多。

    因为初来乍到的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个年代无法尽数的国营旅馆特色,究竟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比如说,重文门旅馆的每层楼都是一个模样的。

    除了房号,根本没有明显的区别标志物。

    每条走廊上对等均匀地对列着无数的房间,犹如一所中学的教学楼或是井然有序的兵营。

    顾客只要忘记或是记错了房号,弄不好就得出“事故”。

    虽然不至于像电影《虎口脱险》里的桥段那么夸张。

    也难免会引发吱哇乱叫的慌乱和连声致歉的尴尬。

    可这样的问题,就没有人愿意关注或是改变的,连提都没人提过。

    不但任其长期存在着,反而乐于当成笑料闲谈。

    再比如,重文门旅馆还会以大多数国人睡眠习惯来强行规范所有客人起居。

    一到晚上九点,就默认为就寝准备时间。

    餐厅打烊? 锅炉房停止供应灌暖壶的热水。

    还会由职工去一一关闭不必要的灯光。

    弄得每个楼层的走廊都黯然无光,凄凉冷清。

    甚至连这里夸耀的硬件,在设计上也有问题。

    说是配套齐全的单间客房? 却根本没有规划出独立的洗手间。

    公共厕所被设计在楼道的尽头,沐浴则在另一头。

    房、卫、浴是彻底分离的? 生活上极不方便。

    至于服务态度,就更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虽然各部门职工常常要花费时间,参与各种大会小会? 组织学习? 听领导讲话。

    可实际上,“优质服务”的口号从没落到实处,都停留在了口头上。

    像拿前台的接待工作来说。

    米晓冉带着宁卫民给顾客办入住手续。

    根本无需殷勤? 也没有微笑服务的必要。

    只需一声不吭,低头给客人开票收钱即可。

    充分显示出他们是刚强自豪,充满主人翁精神的一代。

    还有退房前,旅馆也要先予查房? 然后才会放行。

    说起查房的服务员如何对待客人的? 那就更恶劣了,简直如公安对待犯罪嫌疑人。

    任你火急火燎想去赶火车? 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待办? 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服务员非将所有的用具都请点了一遍? 连电视、电灯都得打开看看,才会允许客人离去。

    客人还千万不能催,一催促更显得你心里有鬼。

    服务员非得拖拖拉拉多耗你十分钟才算完。

    更有甚之,许多职工连吵架都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影响到客人的休息。

    以至于频频发生睡梦中被客人被服务员吵醒,开门出来反而要给两个服务员劝架说合的情况。

    当然,话说回来,这不怪别的,全是当年出行条件有限所决定的。

    关键还是在于这个年代,出门在外的人太难了。

    不但火车票难买,列车超员严重。

    往往因为人生地不熟,旅客到了目的地,也很难找到条件合适的旅馆。

    有时候赶上“外地旅客接待处”太忙,根本没法及时介绍旅馆。

    任你什么身份,恐怕也得先安排你去睡一天大通铺再说。

    因此对于一路鞍马劳顿的大多数旅客来说。

    能不耽误工夫,不多走冤枉路,就找到这么舒服的地方休息,就已经欣喜无限,感谢苍天了。

    如果真有谁还敢挑剔?

    那也太不知足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小刀锋利

    自打席卷容宝斋以后,丝毫也不知自己给两位主任添了多少堵的宁卫民,开始了新的生活。

    首先,为了妥善安置弄到手的宝贝。

    他马上大刀阔斧开始实施清仓处理。

    亲手做的那几个鱼缸,除了一个送给了隔壁的米家姐儿俩以外。

    其他的全和那些新孵化的两窝小鱼儿一起,以一百二十元的挥泪价儿甩给了古四儿。

    但这笔钱,宁卫民也没能踏实揣进兜里去。

    除了请老爷子前门楼子底下又吃了一顿“老郑兴”,王府井的“清华园”洗了几回盆塘。

    又买了点“五芳斋”流油的大包子、南味儿熏鱼,以及“全素刘”的素什锦、素鸡以外。

    剩下的钱,他全都用来换了三个大樟木箱子,以作为这些名家名作的临时居所。

    至于那些用于给鱼缸加温的大灯泡子,倒是真的发挥余热,管了大用了。

    宁卫民用来把屋里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烤了一遍。

    青苔没了,蘑菇也去了,总算成功去潮除湿。

    于此同时,他每天也没忘了按照师父的吩咐趟鬼市继续淘宝。

    他买东西完全是按照老爷子教的“打炮锤”的法子。

    这摊看看,那摊看看,以“多选择,勤跑道,少出钱,买精货,少买货”为目标。

    非遇极可注目的货物,绝不留连,绝不徐徐讲价。

    只给“一口价”,回头便走,诀窍是以多为胜。

    只可惜有些事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在买东西的过程里,宁卫民就明显感到了自己专业知识上的匮乏。

    俩礼拜,他花了一百多,居然全教学费了。

    除了一个眼下还不怎么值钱的紫檀木雕笔筒儿,换来的全是“假大名头”。

    只要是瓷器,几乎都是民国仿,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对的。

    那肯定是没少挨老爷子挤兑啊。

    说真的,宁卫民都有点丧失信心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年头都买不着真玩意,实在背得有点忒厉害了。

    至于老爷子所说的“不冤不乐”,他是真没有体会到。

    虽然明知道多年后,这些失败兴许真会变成连他自己都不介意的笑话。

    但那还需要修炼,是一种时间带来的境界。

    好在吃一堑长一智这话不假,知识方面他确实有所长进。

    所犯过的错误,正因为自己肉疼,他基本上都记住了。

    老爷子呢,见他知道了厉害,也不再逗他玩了。

    一天晚上,给他找来了一本《古玩指南》一本《古董辨疑》,让他对照着实物看,当入门参考书。

    这两本书那可真是好啊,因为都是萃珍斋的东家,民国收藏大家赵汝珍写的啊。

    其中一本介绍了各门类文物的鉴赏以及相关知识,另一本则分门别类揭穿民国时期伪作古玩之黑幕。

    这两本书几乎可以说是赵汝珍平生从业的全部经验总结。

    于是有了这两本工具书,宁卫民一下子就感到杂乱无章的古玩知识有迹可循了。

    大喜过望下,他对这两本“文玩小百科”记录的各门类的古玩知识,一下子产生了极大兴趣。

    于是彻夜苦读之后? 就跑到市场上加以验证。

    还真别说? 实践了几次,小有成就感,宁卫民更是大为振奋。

    就这样? 他趟鬼市的乐趣一下彻底变了。

    他已经不再急于找寻值钱的真东西了。

    反而更乐于一边琢磨书中记载? 一边从不对的东西上挑毛病了。

    只是每天过手的物件儿? 他要找不出不对的地方就别扭。

    他宁愿意吃亏,花钱买上当,买那些难以释疑的东西回去,跟老爷子讨论,请师父指教。

    没想到这真正败家的行径? 反倒获得了师父的赞许。

    老爷子说了? “总算知道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这就挺好,别老想那么高。行了? 你小子这就算入门了。”

    说起来也绝了,虽然被老爷子踩乎了一顿。

    可就这评语挂脑袋顶上之后,宁卫民居然真懵对了一个。

    误打误撞? 用二十六块买了一对看不出毛病的粉彩葫芦瓶。

    本来没报多大希望,结果拿回家老爷子一看,还真是雍正官窑。

    看着这个只要送进文物商店,就能当场换出个千八百的玩意。

    初尝胜利滋味的宁卫民,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且不说他还真有点舍不得卖了。

    关键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能捡着这个漏儿,到底是运用排除法的好处,还是运气使然哪。

    最后,还是老爷子的几句话点透了这件事藏着的道理。

    “你以为我当年是怎么买到俞曲园(樾)先生的亲笔信的?那是因为宋先生教我认字,我看这信上的字写得极好,想买回去模仿才撞上的大运。我告诉你,无论你也好,还是我也好。只要是人,就是这样。只有当眼里不全是钱的时候,才能成事。”

    所以他唯一能确信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对老爷子的敬仰和感谢。

    什么叫名师啊?

    绝不是手把手的教给你知识的人。

    而是能让你对学习自觉产生兴趣和动力!

    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你指出正确努力方向的人啊!

    这段时间,宁卫民和邻居们的关系处理得也不错。

    有关水电费的事儿,他按康术德交代的,主动把当月费用全承揽在自己身上。

    还特意给罗家送了点农贸市场抓挠的新小米和鲜鸡蛋。

    如此一来,即便是有点小误会也都消除了。

    反倒弄得各家邻居还都挺过意不去,心里更念他的好处。

    还有米晓冉和边建功,他们俩都顺利过了培训期了,成为了拥有铁饭碗的正式工了。

    更是不可能忘了宁卫民的好儿。

    米晓冉一个姑娘家也没别的可谢的。

    她就和妹妹米晓卉一起,抽空用的材料是一分钱一根儿的玻璃丝,编制了几个茶杯套和小金鱼儿式样的钥匙扣,送给康术德和宁卫民。

    这是一种既算装饰又算消遣的手工制作,在社会上才刚刚开始流行。

    用这种方法编制的茶杯套儿,都是按照最常见罐头瓶尺寸来。

    有了它套在罐头瓶外头,再喝茶喝热水,拿起来就不烫手了,相当实用。

    当然,最难编制得肯定是小金鱼儿的钥匙扣了。

    那属于高级手艺,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

    可一旦编好,栩栩如生,是既漂亮又招眼。

    足以让拥有者平添几分自傲。

    总之,由于又有趣又实用,而且当年的人们娱乐方式又很少。

    这种手工一出现就很快热了起来,让老的少的不少人,为此起早贪黑地练手艺。

    甚至用不了多久,几乎所有工作单位的办公桌上都会放着有玻璃丝套儿的水杯,并借以花色不同区别彼此。

    这应该算是当年的一景儿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忽悠

    得到这两封信,宁卫民心里好一阵狂喜,前几天的一切怀疑和担心都散去了。
    因为只要广告有了效果,就证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足以说明他的尝试获得了成功,这条路完全可以走下去。
    随后,他就把那两位客户的地址摘录下来,另行更换了较大的信封。
    然后把油印好的两份资料分别给对方记了过去。
    第一笔业务就这样宣告完成了。
    而自此,他似乎开始转运了。
    全国各地的来信,每天都在持续增加,三封、四封、六封、七封……
    来信地址中不但出现了京城本地人。
    最远范围也逐渐扩至黄河以南和北方工业重镇。
    显而易见,这长达一周的空档阶段。
    应该就是刊物发行的时间差,刊物读者距离京城远近以及邮局工作效率导致的。
    宁卫民则为此越来越有信心。
    因为每一封信件,都代表着一份五元的利润落入口袋。
    完全可以预见,照这个速度,广告费用回收已经不再是问题,挣多少钱才是问题。
    现在宁卫民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神仙鱼孵化技术,能孵化的根本不是鱼,而是利润。
    每天都有一张张五元钱钞票跟小鱼儿似的自己游进他的手里来。
    他所要做的,只需要把信拆开,把钱取出来,再寄一封回信而已。
    而像这样躺着睡觉就能挣钱的感觉,本质上是和比尔盖茨一个样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经常忍不住得捶着床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然后再照照镜子,无比幸福的道上一句。
    “我怎么就这么帅,这么精明呢?连点儿缺点都没有?真他妈痛苦……”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臭嘚瑟。
    实事求是的说,他可并不如自己感觉那么完美,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毕竟这个年代大杂院是没什么**的,像他收信越来越多的情形,落在各家邻居们的眼里是不能不生疑的。
    像居委会主任的边大妈,出于职责和好意。
    很快就登门来问了。
    “民子,你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有那么多信啊?你搞什么鬼呢?那些都是什么信啊?千万可别惹出事儿来啊……”
    好在宁卫民脑子也快,钱揣兜里可没人知道,他只拿信瓤儿出来说话。
    “大妈,您看看,这都是全国各地热带鱼爱好者,我是把自己养鱼的经验拿出来跟人家交流。现在不是流行集邮呢嘛,我也赶个时髦,正好用这样的方式攒点外地邮票啊?您说说,这是坏事吗?”
    老太太看过了几封信,发行果然都是一样的,这下放心了。
    “嗨,你可别怪大妈多事。咱们一院儿十几年的邻居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就得对你负责,也得对得起你爸你妈。总不能一起住着,什么都不管不问不是?既然是交流养鱼,还能集……集那个邮,你就弄着吧……”
    但即便如此,嘴里还是免不了带着絮叨,训诫了一番
    “民子,不过不怕你不爱听,大妈还得劝你一句。弄这些鱼啊鸟的事儿,差不多就得了,不顶吃不顶喝,那是少爷秧子干的事儿啊。你趁着年轻,还是该得学点正经的本事。上个电大什么得多好,学个修车补胎的手艺也行啊,要么就安心工作,政治上给自己树立个要求。不比把时间花费在这上头强。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别白白浪费了时间,等以后老眉咔嚓眼了再后悔。你说你要是退休了,再弄这些也不晚啊……”
    “哎。是嘞是嘞,谢谢大妈。可您容我点工夫,好好想想,该怎么努力才是……”
    宁卫民听边大妈在耳边儿念咒就头疼。
    心说这以后是什么年代啊,您那一套不吃香了,全是带着死性味儿的妈妈令儿。
    可老太太终究是好意,他也只能当好话听着。
    不耐烦中,忽然想起了国庆节,边家还得办喜事儿呢,老大边建军改娶媳妇了呀。
    这下有了辙,赶紧打岔。
    “对了,边大妈,您家的喜事儿都忙和怎么样了,缺什么不缺啊?咱说点实在的,有什么用我帮忙的,你可言声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别说,不实在的人口称实在,可真管用。
    竟然一下让老太太眼角乐出了褶子。
    “嗨,忙活的差不多了,都靠大家帮忙啊。你康大爷给请了瑞宾楼的大师傅,过两天就来砌灶搭大棚。”
    “罗大婶的大儿媳妇答应出面充当这个娶亲太太。虽说就一个大胖小,可现在不都是一个孩子了嘛。这就是个全福人儿啦。”
    “至于鱼呀鸡呀肉呀什么的,采购上的事儿你米婶儿包揽了。汽水啤酒罐头什么的,建功现在不就能帮上家里嘛。”
    “说起来,这还多亏你给找的好工作呢。没什么啦,真没什么让我愁的啦。倒时候你呀,帮着大妈贴贴喜字儿,放放鞭炮就行了……”
    宁卫民见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心里也是偷笑着得意,嘴上越发甜了。
    “好嘞,大妈,那就提前预祝您也早日报上个大胖孙子。赶紧升级做奶奶拉。再等孙子尽快长起来,您也来个四世同堂。那您才叫真正的福气呢。”
    这下老太太真是荣光绽放了。
    “好好好,借你吉言。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说话招人爱听。你也是,踏踏实实干正经事,干出样儿也赶紧成个家,让你们宁家有个香火才是正经事啊。你说是不是?傻孩子。”
    “瞧您说的,怎么又拐我身上了?那我也谢您吉言。不过大妈咱可说好了,回头我找不着好对象,您可不能不管。”
    “你这孩子,又瞎逗了是不是?你真找不着,大妈给你介绍……”
    宁卫民挂着笑容,总算像送神一样把老太太送了出去,眼瞅老太太进了自己的屋。
    他这才轻呼出一口气来。
    别说,他也觉着好像是有点疏忽了,光一心盼着来信了。
    可忘了这年头的人是没有**的,这信一多起来也是个麻烦。
    这不,周遭的邻居们就先奇怪上了。
    虽说他的技术还是真的,这年头也没法律管这种事儿,他钻空子谈不上违法乱纪。
    可这年头,标新立异你再能折腾,千万不能放在明面上啊。
    否则得到的不会是佩服,那就是多方针对和严厉打压了。
    看来,还是最好把收信地址挪个地儿最妥当。
    可这年头没处租房,也没处买房啊。
    要不暗地里跟负责送信的邮差打个商量?
    花点儿钱买个私人服务,让他帮着先保管,私下里找他去拿信?
    不,这样更是欲盖弥彰。
    就怕让人知道了底子,不出事还好,一旦……

第三百五十四章 白脸红脸

    从扇儿胡同往东走,不出二百米就是前门大街。
    在当下暂时还冠名为“新京城”的大北照相馆和邮局的路东侧,就是宁卫民要乘坐的202路和203路站牌子。
    说来也巧了,宁卫民刚刚走出胡同口。
    就发现从马路南边远远驶来了一辆宛如面包形状的公共汽车。
    他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当他跑到了站牌子底下的时候,那下蓝上百的“斯柯达”正好开到。
    果不其然,车头的牌子上,显示的数字是“203”。
    因为是首发车,车上自然人不多。
    站牌子底下除了宁卫民也没旁人等车。
    这要晚一点,兴许就错过去了。
    正确的举措,让宁卫民极为欣慰。
    他上车出示了一下月票,就踏实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
    不过说实话,这个年代,凌晨时分的京城还真是没什么看头儿。
    哪怕是京城最为知名的核心商业区——前门大街也是一样。
    要知道,此时人们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太质朴了,公用设施也实在太落后了。
    大街上没有便利店,没有霓虹灯,没有显示屏,没有过街天桥。
    电线的连接方式都是明面的,蜘蛛网似的通过木头电线杆在空中相连。
    人行横道粗糙得简直像为了孩子们“跳房子”画的线,红绿灯也比后世简易太多了。
    就连马路都很窄,四车道的大街就已经算是宽阔的了。
    透过乌涂的车窗玻璃,实际上也只有街灯,闪烁着宛如萤火虫似的微弱光亮。
    至于沿途两边一家挨一家的店铺。
    除了西打磨厂那由正阳楼旧址改造成日夜大食堂,为了接待火车站的旅客还在开门营业,露出了一点代表着接纳含义的昏黄灯光以外。
    其余所有商铺,门窗无不严丝合缝,挂着木头闸板,静悄悄的戳在黑暗里。
    让人连店铺名称都难以看清。
    甚至就连高大巍峨的前门楼子,在黎明前,都只能呈现出青灰色一样的死寂,毫无生气。
    说是八十年代的首都,可怎么看,都像是清末民初的京城。
    只有当203路由南至北经过伟大领袖纪念堂,人民英雄纪念碑,和**广场,一拐上长安街后,才会显示出新社会的首都气势来。
    这里的道路宽阔规整,华灯永远璀璨,两侧树木高耸,苏式建筑林立,把首都最核心的位置装扮得无比庄严、巍峨。
    伴随着逐渐亮起的天光,京城火车站传来的《东方红》奏乐声,各式各样的机动车也终于出现了。
    伏尔加、大解放、212吉普、三蹦子……
    再加上零零散散骑着自行车去赶早班的人们,和当时城市运输主力——蹬着平板三轮拉货的三轮车夫。
    一下就让这条全国最著名的大街变得生动起来。
    只可惜啊,如此精彩的风景体面的景象,也仅仅限于从**到友谊商店这段儿路程。
    当宁卫民从王府井路口下了车,倒车上了大一路,等到一过了永安里就又完蛋了。
    因为此时建国门立交桥才刚刚竣工。
    建国门一带,除有限的几座建筑之外,一片平旷。
    这就是这个时代城里与城外的界限。
    一旦逾越了这里,就算是出了城,连缓冲的城乡结合部都没有。
    想再看见成规模化的建筑,只能等车开到大北窑了。
    而后世知名的CBD地区,现如今还是京城的工业基地。
    没有一栋高楼大厦,只有一个个自成体系,如同封闭小王国的厂区。
    但即便到了这里,也仍旧不是宁卫民最终的目的地。
    下了车,他还得再倒一趟郊区长途304坐上五站地,再徒步走出一公里才行。
    因为他要去的地儿,其实是京城东郊最大的露天垃圾场。
    而他的职业,就是靠捡垃圾吃饭的拾荒者。
    所以这也就说明了他为什么起这么早来赶路。
    既是因为路途远,也是他怕邻居搭讪询问。
    就连干活儿的装备,他都塞进大包里带着,生怕别人看见。
    说起来或许很难让人相信,这个有点丢人的选择。
    其实是宁卫民目前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不为别的,就因为时代的局限性。
    要知道,宁卫民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完全是从影视剧、重生小说和想象中得来的。
    他自诩有着饱经社会磨砺的情商和素质,有着穿越时空的金手指,有着一肚子点石成金的办法。
    自认为在这么个处处是机会的黄金年代,想要钻个空子发发家,岂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哪怕没赶上1979年最后一次非应届毕业生考大学的机会,理所应当也能过得满好。
    可惜想象终归只是想象。
    作为一个对这个时代缺乏足够了解的人。
    宁卫民根本无法准确的衡量这个陌生的年代到底存在着多么大的限制。
    在所难免的犯了乐观主义错误。
    是的,那些的地名和标志。
    开始纷纷改回以前的老地名,老字号。
    “东风市场”改回“东安市场”,“京城烤鸭店”率先恢复了“聚德全”的匾。
    年轻人甚至穿起了时髦的喇叭裤,姑娘们把头发烫成卷发。
    这些都是生活即将发生积极改变的明显信号。
    但话说回来,这也只是表面性的变化而已。
    真正的内在改变,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需要一个非常缓慢艰难的过程。
    实际上由于改革刚刚开始,此时社会的生态环境,还在遵从着计划经济体系的规则。
    现实并没有给宁卫民提供什么大展拳脚,谱写个人传奇的空间。
    旧有势力和观念还在人们的心里根深蒂固。
    首先说做买卖吧,这个年头就没有合法的个体户。
    做小买卖的人有是有,甚至都有人胆大包天,推着小车跑到**广场上,明目张胆卖卞萝卜去。甚至都有人胆大包天
    可有一样,千万别碰上“办公室”的人。
    否则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东西会被充公、没收、罚款。
    倒腾粮票、工业券、侨汇券的事儿,当然也有人在干。
    可那罪名也更重,倒卖票证涉及国家经济根本,已经算刑事犯罪的范畴了。
    真被逮着,就不是号子里待几天的事儿了,至少也得两年起步。
    想吃医院、火车站,当黄牛党同样没戏。
    这年头,票证制度严格执行,限制了外来流动人口。
    京城的医院仍然是为本地人服务的,到不了挂不着号的地步。
    医院看病是三联单制度,也没人愿意花钱买专家号儿。
    出差的旅客呢,又几乎都是公派,必须用介绍信买火车票。
    那谁会买高价票啊?买了也没法报销啊。
    要说这方面唯一可行的,恐怕就是倒卖点电影票或是演出票了。
    可干这个,一是利薄,二是有点晚了。
    电影院、剧场已经有各路的毛神划定势力范围了。
    这些人又哪儿是好惹的啊?
    外人贸然伸手,最轻也得捞顿胖揍,弄不好就让人给花了。
    至于邮票这东西,倒是没人管,私下里的交易也很繁荣。
    可惜的是,多数集邮者都是以票易票,交换自己没有的邮票。
    此时集邮就是集邮,仍旧保持着极大的纯洁性。
    真有人用重金求购珍惜票的情况不多。
    而尤其让人急眼的是,此时猴票已经发行了。
    那一张张整版的“金猴儿大钞”就趟在邮局柜台里无人问津。
    偏偏对兜里比脸还干净的宁卫民来说,是看得到,吃不着。
    这又有多急人啊?
    那简直是一种抓心挠肺的折磨啊。
    说白了,这就如同盲人似的,若天生看不见也就罢了。
    什么是红,什么是绿,全不知道,不难受。
    就怕那半道儿瞎了的。
    红的怎么艳,绿的怎么鲜,他心里全明白。
    那是恨不得拿脑袋撞墙的滋味啊。
    当然了,也正因为如此,宁卫民退而求其次,动了上班工作的念头。
    觉得为了买猴票,找个事由儿暂时先干着,倒不是不可以。
    哪怕是临时工呢,哪怕一个月十几块的工资。
    只要拿到手里刨去开销,也够他每月弄两张整版票的了。
    一个整版一百五十万到一百八十万,干一个月,就等于能存上三百万呢,值啊。
    可惜,这条委曲求全的路也行不通。
    永定门外的蔬菜批发站倒是找过一次装卸工。
    街道也推荐宁卫民去了。
    可人家一看宁卫民京剧小生一样的形象,就把他退回来了。
    嫌弃他太单薄,太文弱,干这活儿还不如个老娘们。
    于是之后,宁卫民就再没有得到过任何有关工作安排的消息。
    说句不好听的,在全国一千七百万返城知青的庞大就业压力下。
    连火葬场的焚烧工,环卫局扫街的,外加掏大粪的,都成了得竞争上岗的工作了。
    像宁卫民这样的苦孩子,当初有妈的时候都没找着工作,如今成了无根之草,不就更难了吗?
    就这样,宁卫民是有力无处使啊。
    那些有关未来的那些宏伟大计,都快在他肚子里憋馊了。
    左思右想下,为了能接住老天爷给的旺旺……不,猴票大礼包。
    好像也就捡破烂这一条路能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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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