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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章 小皮卡

    电视广告与涨价叠加的效果,让皮尔·卡顿服装公司赚了个盆满钵满。

    10月份当月,所有零售业务的营业额接近五十万,毛利超过了三十万。

    统计出的最终净利润几乎可以赶上过去一个季度的总和了。

    而且最神奇的是,整整一个月里,营业额始终没有降低,一直在持续攀高。

    只不过从月中开始,增长速度有所降低,从急速上扬,逐步转为缓步上扬而已。

    因此完全可以乐观的预计,在电视广告效果持续的发酵下,公司的营业额还大有可以继续提升的空间,一定有更好的日子在不远处等着大家伙。

    那不用说啊,到了月底的时候,皮尔·卡顿公司上上下下都得了实惠。

    不但销售人员们的收入再次获得飞跃般的提升。

    宋华桂当月也让总公司的员工们如愿以偿,为大家涨了一倍的奖金。

    并且真的把奖金分配的权力交给了各部门负责人。

    就连为皮尔·卡顿的服装模特们都从中分享到了好处,演出报酬从一场五十元外汇券涨到了一场八十元外汇券。

    至于模特队里表现最出色的石凯丽和曲笑,在宋华桂和宁卫民的共同商议下,更是稳居魁首。

    一起拿了模特队头份——一百二十元外汇券。

    甚至从法国飞来参加马克西姆餐厅签订仪式的皮尔·卡顿本人。

    在得知这样出乎意料的喜讯,发现公司麾下几家专营店成了会下金蛋的金鸡之后。

    也像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开心不已。

    要知道,在一个经济如此落后的共和国,仅仅成立一年多的新公司就想扭亏为盈,根本如同天方夜谭一样。

    但偏偏宋华桂就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今从账面数字来看,皮尔·卡顿就能知道,今后华夏地区应该已经无需再靠法国总部输血了。

    宋华桂仅靠现有的零售业务自给自足,就可以保证华夏地区经营的全部资金需要,且实现盈利。

    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他这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法国老头儿,能够更有底气的去做自己想做的“傻事”。

    他大可以不用太考虑成本和回报,只讲究格调和理想,完完全全的把巴黎马克西姆的装修和服务都复制到京城来。

    这完全是超越了金钱,有关于实现梦想的本质乐趣。

    对于原以为得掏血本才能满足心愿的他来说,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为此重奖立下大功的功臣。

    11月初,当京城马克西姆餐厅与官方合作的合同一签订完毕,和宋华桂讨论往相关后续工作之后。

    皮尔·卡顿在回国之前,当众为宋华桂和宁卫民颁发了嘉奖令。

    大师决定以每人奖励五千元外汇券的方式,来表彰他们二人的突出贡献。

    至于其他各部门的负责人,也都有五百外汇券以资鼓励。

    但更惊人的还是随后发生的事儿。

    宋华桂居然当众宣布,为了使“雕塑艺术展”后期工作做得更好,公司将会购买一辆丰田牌汽车供宁卫民专用。

    这可是绝对超规格的待遇了!

    要知道整个公司,只有宋华桂才有自己的专车。

    所以虽然宁卫民马上推辞,以自己级别太低,而且需要拉货为由,说服了宋华桂改变初衷。

    最终还是决定把新买的丰田汽车留在总公司给大家使用。

    只把公司名下一辆半旧的日本三菱l200 皮卡置换出来,交给宁卫民来用。

    但这仍然让总公司的同仁嫉妒得眼球发红,醋味横生。

    人还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哪怕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可就是万万忍受不了同一件事中,别人比自己得到了更多的好处

    于是本来皆大欢喜的一件事,又开始变味了。

    私下里,总公司的部门的负责人们,竟然开始以“汉奸”的外号来指代宁卫民,以泄私愤。

    就好像宁卫民建议公司涨价,是出卖了国家利益的无耻行径,干下了剥削民脂民膏的滔天罪行似的。

    全然忽视了皮尔·卡顿的消费群体里根本就没有老百姓这一事实。

    也全然忘了没有宁卫民,他们的收入根本不会有如此的增长。

    不能不说,有时候人性的真面目,实在让人心灰意冷。

    好在宁卫民本人的心理素质倒是很强大。

    他就像《围城》里新添了皮外套,对损失个把老婆根本不放心上的方鸿渐一样。

    有了这辆小皮卡,得了出行的便利和体面风光,对别人在自己背后嚼舌头,他也并不是很在乎。

    只要眼不见耳不听,他就能保持心里的平和宁静,高高兴兴。

    但可惜的是,他身边还有个多嘴多舌的人老提醒这件让他别扭的事儿。

    霍欣就特别爱多管他的闲事。

    与他相处越来越没有应有的界限。

    这丫头居然说他冒傻气。

    认为反正都是得罪人,要什么小皮卡啊?开那辆新丰田才是聪明的。

    他就不该退这完全没必要的一步,韬光养晦不是这么养的。

    还说他当初为销售人员保留提成比例,跟总公司硬碰硬根本没必要。

    纯属拿自己前程做赌注的失智行为,赢了没好处,输了白吃亏。

    教训他以后千万不能再意气行事,得过过脑子再办事。

    说底层的真心拥护,好口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这些基层员工的观感太容易改变了,今天念你好,明天就能骂你不是东西。

    也许一句传言,一句挑唆,就足够了。

    人的本质上还是有奶就是娘,是迷信权威。

    只有身在其职,手握权力,掌握这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鞭子胡萝卜并举,才能让手底下的人老老实实驯服。

    反过来一旦失去权力,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真正的管理能力,是以人制人,是软硬厚黑并用。

    坦白来说,宁卫民不是不懂得霍欣对自己的好,也承认她的话的确是有些道理。

    可这些话说得太不是时候,也太偏激。

    更何况霍欣又是带着怒气不争的情绪,那模样是要多高贵有多高贵。

    所以受她的指教,宁卫民根本听不进去,倒是执着地认为这就是一件苦差事。

    由此,他就更认清了两个人的身份、社会地位,相差实在是过于悬殊。

    如果没有必要,其实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像前一段时间,他居然会对霍欣有点动心,认为她很可能为自己改变性情里的跋扈,变得柔和而妩媚。

    可现在想一想,本性难移才是真的,他的想法才是可笑和不成熟的。

    最明显的事实就是相比之下,曲笑身上就没有那种盛气凌人。

    虽然她还只有二十岁,但人家那姑娘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见谁都乐呵呵,从不恼,也从不给任何人脸色看。

    温柔大方极了,就连说话都专挑你爱听的说。

    唉!同样是女人,这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一想到曲笑,宁卫民心里就热乎乎的。

    他还真不是对曲笑有什么不轨之心,就是觉得能有这么个小妹妹也挺好的。

    想到那时曲笑拿着首饰从家里追出来,想要归还。

    最后却在他的用领导身份的压迫下,不情不愿的收下了珍珠首饰的情景。

    他就忍不住要乐出来。

    设圈套哄骗这小丫头是他感到相当快乐的事情之一。

    没办法,这丫头太单纯了。

    不调戏调戏她,实在是有点浪费。

    致可惜,就因为干的这件事,连曲笑的父母打电话邀请他吃饭,他都不敢去了。

    虽然明知人家是因为曲笑得了去日本的名额感谢他,想与他化解前段时间的误会和矛盾。

    可他还真怕曲笑当着父母的面就把首饰硬还给他。

    要万一小曲的父母误会什么了,咋整?

    那大好人宁卫民名声不就全毁了?

    别饭没吃成,再让人当成心怀不轨骗小姑娘的流氓。

第四百零一章 四轮铁马

    1978年之后,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共和国带着刚刚摆脱禁锢的喜悦,沐浴在新时代的光辉里。

    只是尽管社会大体环境在持续不断的好转。

    但也并非所有人的日子,都能于第一时间扭转颓势,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因为有句话说的好,全天下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别忘了,五个手指头还不是一边儿长呢。

    人世间总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是背得离谱儿的特例。

    明明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日子却在酸涩的苦水里越浸越深,一点儿不见好转的迹象。

    让人无法不心生同情。

    可即便是这样的可怜人,也仍旧不是最糟的情况。

    因为比一个可怜人还要凄凉的,是两个这样的可怜人碰到了一起。

    而且在这两个可怜人之间,还有着事关生存的根本性利益冲突。

    说白了,就像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比惨”段子一样,那才叫造化弄人哪!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现实生活里,真有这样的事儿。

    别处不提,就说京城煤市街扇儿胡同2号院的一老一少吧。

    他们就属于这样狭路相逢的两个倒霉蛋。

    老的叫康术德。

    1918年生人,祖籍津门静海。

    少年时逃荒来到京城,后以“打小鼓儿”为业。

    由于旧时年月里,京城只有两个行业最来财。

    一个是吃瓦片的,另一个就是古玩行。

    康术德不但在京城娶了媳妇,还买了房子。

    实际上这扇儿胡同2号院,他就是房东。

    只是时代的更迭,却让人生的方向很难把握。

    解放以后,康术德全家都回了老家。

    随后经过十几年的沧海桑田,变得只剩下孤身一人。

    1979年,老家房子偏偏又因雨坍塌了,康术德就又跑回京城来了。

    再见面,院子里这些老房客对康术德都心生同情。

    因为就他那穷困潦倒的样子,比起他当年要饭进京的形容也不差什么。

    于是在几户房客的说项之下,经由街道和房管部门批准。

    康术德就搬进了他原先住过的两间小北房,暂且容身。

    由于户口申请有个过程,康术德领的粮本儿是临时性的,每月的油盐酱醋,暂时都得靠邻居们帮衬。

    经济来源呢,康术德也只能先靠给运动中改名为“京城中药店”的同仁堂糊纸盒子聊以过活。

    这样的处境,对这么一大把岁数的人来说,可怜不可怜?

    可别看他可怜,还有比他更可怜的。

    说起来也邪门了,就没有这么巧的。

    偏偏就在康老头儿勉强安顿下来不久。

    另一位同样有权住这两间小房的主儿,也在1979年冬天,跑回京城来了。

    这就是返城知青宁卫民。

    说起这小子,更是个苦孩子。

    宁卫民是1961年生人,父亲宁长友是大栅栏起重社的三轮车夫。

    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因为烟酒无度犯了脑淤血,早早过世了。

    宁家实打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所以这幼年丧父的孩子,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全是靠他那个在街道缝纫社上班的寡妇妈独自拉扯大的。

    至于他们娘儿俩搬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当然是康术德一家搬走之后的事儿。

    主要是街道干部们特意照顾,可怜卫民妈寡妇失业的不容易。

    觉得她们要是搬到这儿来,上班也就近了。

    而搬到此处之后,明明住得好好的,宁家娘儿俩为什么又会让这两间小房空置呢?

    那也只能说命运的捉弄了。

    敢情宁卫民初中毕业后,去京郊房山插队。

    偏偏1977年,就因为去房山看他,他母亲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撒手人寰。

    而宁卫民没有缝纫手艺去接替母亲的工作,直到两年后,才能按政策把户口迁回来。

    可宁卫民接茬又是一个没想到。

    终于回到京城的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他的家已经住进去去一个陌生的糟老头子。

    这又是何等的憋屈?

    难怪人说,人要是背起来,恨不得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蹦自己脚后跟呢。

    总之,两个走投无路的人都指着这两间小房过下半辈子呢,这事儿一下就拧巴了。

    无论是康术德还是宁卫民,谁都想让对方走人。

    为此,他们不但让小院里的邻居们评理,还起了激烈的争端,一下子闹到了街道干部面前。

    可实打实的来说呢,面对这样的情形,街道干部和邻居们,也是左右为难,难以裁判啊。

    无论谁,都该获得同情,获得帮助。

    无论谁,都有正当的理由为他们自己主张权力。

    所以难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真让人为难!

    别说两个不幸的人,他们自己感到烦恼、闹心了。

    甚至就连他们身边的这些人,也无不代他们摇头叹息,为难地嘬牙花子。

    于是经过好一番合计和商议,街道干部们最终给出的解决方式,那就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平分!

    既然让谁搬走也不合适。

    两间小房,就干脆一人一间吧。

    可说实话,对这种结果,无论是康老头儿,还是宁卫民,谁心里也舒坦不了。

    因为这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们排排坐,分果果。

    首先这房分里外,那就是个问题。

    这两间小房,其实是小院正面五间北房最东边的两间。

    等于是一个门在里,还有一个门在外的套间。

    临时破一个门当然是不现实的。

    钱不钱放一边,就是为了保暖考虑,那也得等春暖花开才好动手。

    那谁里谁外啊?

    两个都想住进里头去,都知道住外面受干扰。

    为这,就得先掐一架。

    康老头的倚老卖老起了作用。

    他说自己岁数大了,受不得风。

    以此暂胜一局,搬进了里间。

    可没两天他就主动从里屋又换出来了。

    不为别的,全因为宁为民把他父母的遗像挂外间西墙上了。

    康老头每天出来进去的,都得跟照片上的死人打照面。

    时间一长,他受不了了。

    是宁可自己一把老骨头吃风,也不愿意再让宁卫民的父母拿眼神瞪自己了。

    而这才刚开始,后头的争执就多了去了。

    比如说,宁卫民厌恶康老头打呼噜。

    康术德呢,又嫌弃宁卫民没规矩,不懂礼貌。

    再比如,宁卫民天天怪康术德把外屋弄得都是纸盒子,臭浆糊味儿散都散不出去。

    康老头呢,也是坚决不让宁卫民屋里抽烟,怕他把纸盒子引着了。

    而且反唇相讥,说他不洗脚就上床,那味儿比浆糊还大。

    还有哪,宁为民没收入,可也得吃、得喝。

    他毫不客气的拿康老头的米面、煤火来用。

    康老头又如何肯干呢?

    他当然得捂着,不乐意当冤大头。

    可宁为民又说了,这屋里的家具、炉子和锅碗瓢盆可都是他们家的。

    不给吃喝,那就别用。

    就这样,俩人直吵得惊动了邻居,才在大伙儿的劝说和见证下,又协商出一个法子。

    那就是宁卫民每天得帮着糊一定数量的纸盒子,还得把副食本拿出来和康老头公用。

    这康老头才能提供免费的吃喝煤火。

    总之,这一老一少,从开始碰面争房,彼此就没有过好印象。

    带着个人情绪,生活习惯还这么大的差异,自然过不到一块去。

    对他们来说,什么事儿都能成为矛盾,人脑子没打成狗脑子已经不错了。

    而这,也是给整个小院儿出了道难题。

    几家邻居们烦的啊,一说起给这俩人劝架,个个都脑仁儿疼。

    难就难在了偏着这个不行,向这那个也不行,怎么办都是错啊。

    可也别说,就在大家都以为康老头和宁卫民会在弱弱相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除了互相伤害再也不会出现其他的可能的时候。

    命运这个家伙又安排出了另一种非常奇妙的转折剧情,一下就把局面由坏变好了。

    也就是1980年春节前后吧。

    这两个堪称是前世冤家、今世对头的人,不但旧日的矛盾全盘化解,反倒还变得亲如一家了。

    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五个字儿而已,患难见真情!

    这种转变的起因发生在腊月二十八那天。

    老人觉少,就起得早。

    那天康术德一起床,就发现屋里煤火味儿不对。

    披着件衣服,他寻着味儿就找到了宁卫民的门前。

    跟着一通拍门叫人,屋里没丁点儿反应。

    老头儿登时急了,知道不妙。

    果断拿凳子把内屋窗户给砸碎了,这才救了宁卫民的小命。

    偏偏等到过了年之后,又轮到康术德出事了。

    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宁卫民从外头赶回来吃饭。

    没见着吃食,倒是发现老爷子手里拿着纸盒子,闭着眼趴桌子上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

    再一摸,脑门滚烫。

    得了,宁卫民也不含糊,赶紧背上康术德。

    又招呼了旁边在家的邻居——退休的边大爷,和居委会主任边大妈老两口。

    几个人一起给老爷子送友谊医院去了。

    没想到情况不甚乐观,不光得打点滴,人还得住院观察两天。

    问题是康术德看病必须自费,这钱谁来掏啊?

    就在边大妈跟医院磨嘴皮子,问能不能让居委会作个保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这宁卫民出去了一会儿。

    半个多小时后回来了,就跟变戏法似的,当场拍出了六十块钱。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急赤白脸交完了钱。

    都没容边大妈和边大爷过问呢,宁卫民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现场登时大乱啊。

    边家老两口也吓坏了,赶紧招呼路过的医生给看看怎么回事。

    随后谜底才彻底揭开。

    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敢情宁卫民急中生智,他刚才去抽血室献血去了。

    兜里的单子写得清楚着呢。

    从他身上抽了300cc,换来了这笔救命钱。

    还有,可别忘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宁卫民直到此时,都没吃饭呢。

    他背着人到了医院,饿着肚子抽完血,心里又有火,连水都没喝一口,又怎么能不晕呢?

    那想想吧,当康术德被救回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啊?

    人心可都是肉长的,哪怕日常生活里,有着再多的龃龉,也抵不上过命的交情不是?

    说起来,这一老一少谁都没想到,真遇到关键时刻,对方会这么干。

    所以经过这番折腾,他们都觉着对方是可以共患难的依靠。

    彼此念着对方的好,自然而然就和睦起来了。

    再往后,那肯定不一样了。

    弱弱相残变成了同病相怜,宁卫民敬老,康术德爱幼。

    俩人即便再有什么矛盾,互相也能包容了。

    他们说话再没动过肝火,倒是经常笑呵呵的聊天逗闷子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爷儿俩,原本就是一家子呢。

    就这样,街道干部们总算放宽心了,甚至有心想把这一老一少并户,促使他们真成为一家人。

    而扇儿胡同的街坊邻居们呢,也都喜笑颜开,把此事当成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典范,津津乐道个没完。

    但在这里,有句话还是得先说明白了。

    这看似已经圆满的结果,却并不是故事的结束,仅仅是故事的开始。

    因为命运玩儿得这一把花活,其匪夷所思的程度,远超人们所能想象的范畴。

    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觉察到,他们眼里的宁卫民,其实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宁卫民了。

    这小子的身体里,已经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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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子的身体里,已经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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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命运玩儿得这一把花活,其匪夷所思的程度,远超人们所能想象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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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灿烂阳光

    对于宁卫民配上“四轮铁马”这件事。

    比扇儿胡同的邻居们还要更加兴高采烈的,是建国饭店专营店的“美纯洋媚子”,以及斋宫的那些姑娘们。

    因为作为宁卫民嫡系部队,她们每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

    自己之所以能过上努力就有丰厚回报的日子。

    哪怕没有学历,收入也足以傲视其他的同龄人,全是多亏了宁卫民。

    尤其是当十月份工资和提成发下来后。

    “美纯洋媚子”每人月收入都超过了四千块,斋宫的姑娘们月收入全都过千。

    这些姑娘们对宁卫民的崇拜和敬仰,就更加高涨。

    不夸张的说,其实已经与电影《红色娘子军》很有些相似了。

    姑娘们不但把宁卫民当成了偶像,当成了恩人,也当成可以放心依靠的大哥。

    那么自然,每个人都由衷地为宁卫民配车而高兴。

    与有荣焉地认为这完全是宁卫民应得的待遇。

    甚至在和家人、亲戚、朋友聊天的时候,姑娘们还会不自禁用这件事,替宁卫民好一通吹嘘。

    特别想让别人知道她们有一个多么好的工作,遇见了一个多么好的领导,这领导又是多么有本事。

    不用说啊,这些夸赞传到了宁卫民的耳朵里,他美得连骨头都酥了。

    男人嘛,都有变成英雄的情节,想做领袖的追求。

    最大的快乐莫过于为人需要,被别人肯定。

    想想看,被二十多个漂亮大姑娘在背后这么猛夸。

    宁卫民要还能保持无动于衷保持淡然,也就真不是凡人了。

    于是成就感满满之下,宁卫民很快就做出一个既能当众嘚瑟一下,且能鼓舞姑娘们工作热情的决定——秋游。

    说具体点,其实就是趁着十一月初天气还好。

    宁卫民想利用有车的便利,分两批组织他的员工们,轮换去圆明园玩儿。

    当然,他自己非常清楚,就凭他的一辆小皮卡,肯定拉不了这么多人。

    也不可能像拉货一样,把这些姑娘们全都安置到皮卡后面。

    招摇不招摇的单说,那非给这帮丫头颠散架,让冷风吹病了不可。

    所以真正切实可行的办法,这辆皮卡只能作为物资供给车,为大家多带点吃喝用品。

    必须单独花钱包一辆红旗ca630旅游车,把姑娘们拉过去。

    包车的钱对宁卫民来说,当然是小意思。

    两天才八十块钱。

    哪怕算上送司机的一条好烟,还有吃喝,一百也打住了。

    但让宁卫民有点发愁的是,怎么才能避免霍欣坐副驾。

    他现在可真有点烦这丫头喋喋不休的教训,只想尽可能与其保持距离。

    于是就为了这个,也为了顺带减轻一下自己的劳动负担。

    经过考量之后,宁卫民最终叫上了宫海滨、耿平、吴国庆,这几个模特队的哥们儿来帮忙

    这样,他就能以装卸需要为借口,和他们其中之一作伴了。

    只是出发的当天,人可就多了。

    当全体人员在重文门路口准时集合时,大家才发现,十五人座儿的旅游车竟然超员了一人。

    于是跟大车的耿平和吴国庆却只好发扬风格,轮流换着坐。

    偏偏这哥儿俩还是模特,大高个,在车里站直了撞脑袋。

    一路上那乐子可就大了。

    一个小时过去,好不容易到了下车的时候,这哥儿俩脖子都酸了。

    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必须得承认,这趟是真没白来啊。

    因为宁卫民太会挑地儿了,没有比这圆明园更适合野炊的地方了。

    这年头,圆明园还没被规划为遗址公园,真就是一块无人看管的荒郊野地啊。

    既没有管理处,也没有游客,连门票都不用买。

    拿圆明园标志性的大水法遗址来说,不但可以爬上去,随意的拍照。

    你就是想搬块大石头回去,也没人阻挠,随你的便。

    更何况这又赶上了秋天最美的时候。

    茂盛树林里,叶子该黄的黄,该红的红,该绿的绿。

    小风再一吹,宛如花瓣散落。

    地面上也是小溪潺潺,野花丛生,蝴蝶飞舞,那真是美极了。

    说实话,就连宁卫民自己都庆幸歪打正着,这主意出的太妙了。

    就这样,在山野里,大家尽情呼吸丰富的氧气,欣赏古木野花,静听野鸟欢歌,看看小松鼠等等小动物在林间路上嬉戏,很快就玩儿疯了。

    姑娘们,爱美是天性,自然少不了采摘盛开的花朵打扮自己。

    她们一个个头上插满了缤纷的鲜花,然后在花丛里,用带来的相机自由组团拍照。

    男士们显得反倒拘束许多,一开始,连照合影的姿势都中规中矩。

    要说真正让几个老爷们快乐起来,放松起来的,还是靠这辆皮卡。

    宁卫民知道男人很少有人不喜欢摸方向盘的。

    就专门找了平整的地方,表示愿意教几个哥们开车。

    果不其然,这几个男模轮流一上手,就全不舍得下来了。

    最后弄得宁卫民想喘口气,还得求开旅游车的司机帮忙代教。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真等到了中午开始准备午饭的时候,皮卡的优越性才算完全凸显出来了。

    因为宁卫民为大家准备的物资太充裕了。

    酒精、木炭、汽水、啤酒、塑料布,锅碗瓢盆,各色调料,自制烧烤架,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各种新鲜蔬菜就不说了,他还专门腌制好了烧烤的羊肉串、鸡肉串,和一大袋子专门为烤食准备的土豆、玉米。

    好嘛,正因为这样,这顿饭那叫一丰盛,叫一热闹。

    那真美味佳肴一锅锅,水果点心一箩萝,啤的白的一**,欢声笑语一伙伙。

    最终大家伙吃饱喝足玩够了,要回去的时候。

    无论男女几乎一致性地发出了感触。

    那就是,有汽车太好了!

    许多人都说,像这样的痛快日子,简直跟做梦一样,要是没有汽车,只能当白日梦做了。

    没想到那开旅游车的师傅却公然跟大伙唱起反调。

    “不能这么说啊,我还有车开呢。可我也是第一次这么玩儿过啊。可见有汽车并不是最主要的。你们没车还能包车呢。关键还得会玩儿才行。我是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风华正茂,青春岁月无限美好!不像我,再没这景儿喽,全让老婆孩子给栓死喽。”

    这么一说,大家就笑得更开怀了,觉得这司机师傅还真逗,太会凑趣儿了。

    正因为这第一次玩儿得特别好,所以等到换下一拨人再去圆明园的时候。

    宁卫民干脆就把烟酒店的生意给停了一天。

    也把罗广亮,张士慧、刘炜敬、和曲笑、石凯丽都约了来。

    这次和上次相似的地方是,宁卫民这辆皮卡所发挥的优越性,依然博得了众口一词的推崇与盛赞。

    大家伙儿玩的一样开心,一样满意。

    然而最大的区别,除了在于宁卫民教开车时,把曲笑和石凯丽也叫了过来之外。

    也让这俩姑娘过了一把司机瘾,给她们开了窍。

    更在于张士慧似乎对于开车的兴趣远超他人,而且他也比其他人更敢往深了去想。

    吃中午饭的时候,酒喝到半途,张士慧忽然激动不已把宁卫民拉倒一边说。

    “我也想弄辆汽车开开!”

    宁卫民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完全没有想到,张士慧居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说实话,他这辆皮卡的车完全就是赶上了一个好领导才能到手。

    如果不是宋华桂主动替他着想,他自己是不敢有如此奢求的。

    张士慧当然也明白自己的要求有点不切实际。

    于是想了一想,很快就随之沮丧起来,不由一声长叹。

    “哎!可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弄来汽车。我真羡慕你啊,卫民,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当上司机,靠方向盘走南闯北。万万没想到,我这个愿望被你实现了。你运气真好。我要是能有一辆汽车开,管他什么车,只要有四个轱辘就行,我这辈子都知足了……”

    张士慧借着酒劲吐出一堆心里话。

    不用说,从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表态里,宁卫民就能充分了解到。张士慧对汽车有多痴迷了。

    对别人来说,或许汽车只是汽车,但对张士慧不是。

    对他或许代表了一种精气神,一种超越某种东西的象征。

    正因为这样,作为朋友,宁卫民非但没顺着这番话,劝他打消念头。

    反倒很认真的鼓励他。

    “你要真喜欢车,就先去学吧。”

    “什么?你说什么?”这次反倒是张士慧觉得不可思议了。

    “我是说,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错。你可以先为开车做好必要准备。不瞒你,我是凭关系搞到驾驶证的,有办法再帮你安排个学车的地方。虽然你考下驾驶证,我也不能马上弄来辆车给你开,可我的车是可以借你的。你愿意去吗”

    “你是说……你愿意安排我学驾驶,还愿意把你的车借我开?”

    “对啊,咱们这关系,这点事算什么。但前提,你的驾驶证得自己考下来。”

    “我,我当然没问题啊。可哥们儿……你不觉得我冒傻气吗?”

    “不,一点也不,谁还没点梦想。作为朋友,我当然得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任何限制都有变通的办法。等咱们再赚两年钱。即使国家还不让私人买车,可我们只要钱够总会有辙的,你说呢?”

    这下张士慧受到了启发,登时精神为之一振,

    “是啊,你说这旅游车不也就几十块一天嘛。大不了我包它一个月,我自己有本,自己开还不行吗?只要能过车瘾就行啊。”

    灿烂的阳光之下,他脸上笑出了花,开心得就跟个孩子一样。

    让宁卫民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买第一辆车的时候。

    虽然那只是辆贷款买的北斗星。

第四百零三章 身价倍增

    宁卫民没跟张士慧说大话。

    如今的他,确实有能力打破相关行业限制,安排张士慧去学车。

    甚至是办成其他一些在常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办成的事儿。

    因为有车和没车的差距绝不只是出行上的便利,同时改变的还有社会地位。

    别的不说,开上皮卡之后,宁卫民渐渐就发现了。

    许多过去难进的地方,变得好进了。

    像过去出入友谊商店的时候,他如果没穿西装,或是打扮的随意点。

    门口的保卫干事或许就会过问一下。

    但现在绝对不会了。

    他只要把车停在商场门口,保卫干事就会以极为尊崇的目光,目送他的背影走进友谊商店的大门。

    还有京城那些服装厂。

    过去宁卫民凭着皮尔·卡顿这块金字招牌是可以平趟。

    可他如果第一次去陌生的厂子,总得需要有公司跑外联的人陪同、引荐。

    哪怕去熟悉的厂子,也得事先打个招呼。

    否则就免不了要拿出介绍信,跟传达室大爷费些唇舌。

    然而有了这辆皮卡就不一样了。

    哪怕从没去过的厂子,他把车开到人家厂门前。

    兹要一按喇叭,传达室值班的二话不说就会给他拉开大门,就跟他是来巡察的领导似的。

    甚至那些在老百姓眼里高高在上的衙门口和高等学府也是一样。

    无论工商、税务、美协、美院、美术馆、区政府、纺织局、轻工局、文化局……

    他统统都可以凭着这辆汽车长驱直入。

    这辆皮卡就是他的介绍信,就是他身份的证明。

    更加微妙的变化,还体现在交际场上,别人相待的态度上。

    别看宁卫民倍受宋华桂看重,手中权力不小。

    他天天在外也是西服革履,人五人六的。

    但就因为太年轻了,一直以来,体现他职务的官称使用率并不高。

    往往只有总公司那些基层职员,和宁卫民麾下的那些姑娘们才会以“宁经理”称呼他。

    至于其他人,基本上耻于如此。

    哪怕是有求于他的那些美术界名家和教授。

    哪怕那些为他制作工艺品的锦匣厂,靠他捞外快的那些人。

    哪怕天坛公园园方派到斋宫协助管理的工作人员。

    甚至是重文门旅馆的前台服务员,莫不是如此。

    比较客气的人叫他“小宁同志”。

    比较熟悉的人叫他“小宁”、“卫民”。

    比较亲近的人叫“民子”、“哥们”。

    比较生疏的人干脆就叫“年轻人”,或者索性直呼其名了。

    但自从宁卫民有了汽车就不一样了。

    “宁经理”这三个字的适用范围,开始迅速扩充。

    尤其是在公司新印制出的名片助攻下,别人更是情不自禁为宁卫民这种时髦的“派头”震惊不已。

    如果是生人,态度立马端正,会变得既客气又恭敬,绝不会再有丝毫怠慢。

    甚至心里把宁卫民揣测成背后有家世的**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果是熟人,更会因此大大吃上一惊。

    随后就免不了心头浮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名言。

    不知不觉就改了原本轻慢的称呼,连说话的语气都会柔顺起来。

    说实话,最吃这套的,其实就是霍欣介绍给宁卫民的那些朋友们。

    因为越是了解体制的分配情况,他们就越是懂得一辆汽车的实际份量。

    别看江浩、吴深、李仲他们几个似乎无所不能。

    可就连他们之中最前途无量的江浩,真的提到了副处长。

    那距离拥有一辆专车的待遇,还差上一大步呢。

    这一步没有个三五年,断然实现不了。

    他们想用车,不是没辙,可那只能沾上一辈人的光了。

    同样也免不了要跟司机套交情,打好关系。

    哪有宁卫民自己开车这么随心所欲的方便啊?

    所以他们又怎么能不对小自己好几岁的宁卫民另眼相看呢?

    必然会重新考量宁卫民的实际能量了。

    再加上宁卫民出手也大方。

    在他们牵线下成功兑换钞票之后,不但真的送了他们每人一套西装,而且还请他们在建国饭店暴搓了一顿。

    那可是涨价之后的西装啊,五百块一套。

    说送宁卫民就真的送了。

    而且吃是还真正的法餐,头盘、主菜、餐后甜点、葡萄酒和咖啡俱全。

    一顿饭仨人吃了小三百外汇券。

    于是在感受过建国饭店奢华的就餐环境之后,穿上贴身柔顺的西装之后,在跟着宁卫民邯郸学步中,懂得了从外至里使用四套餐具之后。

    这帮人就再无法在保持出身高贵的趾高气扬了,都被面对资本主义的物质享受打掉了傲气。

    不能不发自内心的承认宁卫民确实是值得他们与之交往的朋友了。

    这时还会有谁在意宁卫民是胡同里的出身,是个初中学历啊?

    都认为他“出淤泥不染”,确实拥有足够的本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

    于是反过头来,宁卫民又能继续利用他们,来帮自己一些小忙。

    从他们身上捞足了好处。

    比如说,通过他们在银行的关系,宁卫民又蹚出了一条能搞到流通纪念币的渠道。

    轻而易举地购买了到了二十套1982年刚刚发行,主要对海外销售的第一套熊猫金币。

    以及三十套1981发行的第一套生肖金银币,辛酉(鸡)年生肖金银纪念币。

    这可都是金银币里的龙头品种,珍稀币种。

    虽然最终涨幅不像邮票那么划算,顶多只有几百倍吧。

    可胜在年年稳步上升,而且能满足曾经是邮商的宁卫民一种成就感。

    多少算是成全了他,完成了过去很难实现的一个收藏成就。

    再比如说,有汽车还得解决加油问题,当时可不是进了加油站人家就给你加油的。

    人家加油站只收油票不要钱。

    油票都是各单位直接到石油公司统一购买,个人没资格。

    宁卫民要是跑得多了,超出了公司发给他的油票。

    额外的消耗哪儿来啊?

    后勤部的沙经理当然不会替他操心,只会看他乐子。

    所以这几位有好爸爸的可就管用了。

    轻而易举就能解除宁卫民的后顾之忧。

    就连驾驶证都是这帮人帮他给办的。

    就考一次试就拿到手了,容易极了。

    所以张士慧学车的事儿自然不难。

    宁卫民又走这些人的路子,给张士慧安排到出租公司培养驾驶员的内部培训机构里学。

    等张士慧一去,回头居然告诉他,说那儿还管教修车。

    宁卫民就更高兴了。

    觉得这事没法办得再实惠了。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明。

    看人下菜碟哪儿都如是,世上的人是只敬罗衫不敬人。

    连宁卫民自己都没想到,开着一辆汽车居然还有这般提高身价的奇效。

    所有人都会因为这辆汽车对他毕恭毕敬,殷勤倍至。

    让他看见了更多的笑脸,也打开了许多,他本以为自己难以打开的大门。

    当然,反过来,也免不了有些对宁卫民知根知底的人,因此感到迷惑和困扰,甚至抹不开面子的。

    像街道的李主任,就万万没想到宁卫民这个成天嬉皮笑脸,曾经因为扔掉铁饭碗被他当面骂糊涂的毛头小子。

    居然这么快,就能开上外国人给的汽车了。

    而且还采用了一种又白又挺括的小卡片来充当身份证明。

    以前的宁卫民,李主任是随时都可以伸手拍肩膀,胡撸一把脑袋的。

    但如今如此排场、如此讲究的宁卫民,他看着却着实陌生,心情能不复杂吗?

    不改变态度吧?

    他自己就无法把宁卫民再等闲视之,很有点怕因此得罪人。

    可要变了态度吧?

    这样的巴结,他又觉得自己市侩,很丢人。

    说白了,他就像范进的岳父面对中举后的女婿那样无所适从。

    还好,宁卫民毕竟只是外表年轻一些。

    深通人情世故的他,是不会像一般年轻人那样,盲目自大的。

    尤其对知根知底,只为了情分,曾经帮过自己的人,他就更不可能端架子,不会让人家为难。

    所以一发现李主任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怪异。

    宁卫民自己就先笑起来了,用最实在的话来化解了李主任的困扰。

    “李主任,您别这么看我啊。我还是那个宁卫民啊,还住在咱们扇儿胡同2号院呢,里子一点没变,照样得归您管。呵呵,这车和名片都是懵外人的。您对我,千万别见外。否则,我可不好意思求您关照了。”

    如此一来,不但免了尴尬和生疏,反倒更得人心。

    既增进了李主任的好感,也加深了彼此的亲厚程度。

第四百零四章 拉风

    从11月初到11月中旬,属于京城晚秋最后一段美好的时节。

    一旦过了这段时间,京城的树几乎就秃了。

    秋风会吹得落叶满地跑,气温也会迅速降低。

    也许只需一天夜里大风降温,就能一步跨越零度。

    那人们只凭秋衣秋裤,早就顶不住了。

    所以这段时间,也是京城人入冬之前最忙和的时节。

    各家各户都闲不住,都得为入冬做必要的准备。

    一是得把冬天的棉衣、被子准备出来。

    同时拆洗旧被罩、床单、枕套,洗完了还得晾晒,来个置换。

    二是住平房的主儿,得拿报纸、糨子,把窗户缝儿糊好,免得天冷漏风。

    三是准备生炉子取暖,安烟囱,买蜂窝煤、买劈柴。

    四就是得凭本儿够买冬储大白菜了。

    尤其最后这一项,闹出来的动静最大,也最让人们乐此不疲。

    从1959年开始,为了保证京城市民冬天每人每天能有一斤白菜的计划供应量。

    每年11月1日到10日,成了市政府组织冬储大白菜集中上市供应的日子。

    市政府规定京城市民必须在指定国庆蔬菜商店,凭购货本按定量购买冬储大白菜。

    这就是冬储大白菜的由来。

    这个年代的人都说,京城进入冬天的象征就是大白菜,这话一点不假。

    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为了保证大白菜的供应,京城市政府会联合十几家单位共同设立“秋菜指挥部”,一起动用各种资源,刻不容缓地解决大白菜产销运输中遇到的问题。

    有一个算一个,人们真的就是为了大白菜而活的。

    买大白菜,已经俨然成了城里城外,全员皆动的一场“人民战争”,景象无比壮观。

    既然是战争,那当然就有打前锋的。

    那谁是排头兵啊?

    毋庸置疑,京郊的菜农绝对当仁不让。

    正所谓“立冬不砍菜,必定要受害”。

    由于这个时节田间的菜蔬经不得风寒,不及时抢收就会冻坏。

    所以为了避免大白菜冻坏在地里,抢收越冬菜,就成了京郊农民的头等大事。

    那不用说啊,农民一忙,运输公司就得跟着忙,菜店也就跟着大变样了。

    你就看吧,从11月1日的凌晨三点开始。

    京城的大街上就会出现无数拉着白菜的马车和卡车,连在**前都能畅行无阻。

    全市一千二百个菜店和临时售菜点,也无不在菜棚外拉上线,换上100瓦大灯泡。

    卖白菜的售货员提前穿上了棉鞋棉大衣,带着棉帽子棉手套,严阵以待地待在室外守着大磅等着白菜运来。

    而且还张贴布告,对外招收家庭生活有困难的人干临时工,一天给一块五。

    工作内容就是在菜站过夜,夜里装卸白菜。

    甚至就连各个无关的单位也受影响。

    因为双职工家庭两口子都要上班,为了买白菜,是可以直接向单位请假的。

    遇见这个理由,单位不能视为私事,得立即准假。

    这还能不影响工作进度和安排吗?

    所以最真实的情景就是,当城外的高头大马喷着白雾拉着堆成山的白菜来时。

    各处菜站前等着头一拨买菜队伍早排出好几百米。

    用帽子、大衣、围巾、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女老少们,都是怀揣副食本,举家出动的。

    人们特别有恒心、有耐心,不管多晚都等着。

    不过随着一车一车的白菜往下卸,堆成了山。

    菜店的样板台上,也把分成一级、二级、三级和等外几类的白菜分别展示出来后。

    所有人就都没法再保持淡定了。

    一旦卖菜、卖菜上磅算钱的声音掀起,本来安静的队伍瞬间躁动起来。

    排在后面的人们开始以焦虑的心情眼望前面,巴不得队伍能快点移动。

    而队伍前列的人,也都知道不能耽搁耽搁时间。

    无不在卖菜的催促声里,以最快的速度,甩开膀子卖力往自己带来的各色车辆上装他们选好的白菜。

    就这样以蚂蚁搬家的方式,一趟趟的运回去。

    直至存储四五百斤,乃至上千斤才能安心。

    然而买完了,把菜拉回去了,还不算完呢。

    家家户户还都要把大白菜摆满庭院、窗台,码放好后晾晒。

    天儿冷后还要用草帘子和旧棉被盖严实了。

    就这样,一堆堆储存的过冬菜,一排排盛着腌咸菜的缸坛瓦罐,便成了京城迎接冬天的特殊风景。

    要说句大实话,这段时间,就连菜站和居民们抛洒的白菜帮子都是成山成垛的。

    城外的露天垃圾场无一例外,全都被白菜叶子给盖住了。

    如果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得京城人这份争先踊跃,大量囤积的买菜热情的。

    或许他们会感到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当年的人们这么爱冬天的白菜?

    其实答案很简单。

    第一无非就是物资匮乏,生产力落后。

    虽说七十年代,京城就已经有了成熟的大棚种植技术,也引进了不少外国蔬菜。

    可惜受工业的局限,塑料薄膜太少,而没能推广开。

    没暖棚,还怎么“反季节”?

    所以许多三十年后毫不稀奇的生菜、西芹、紫甘蓝、油麦菜、球茎茴香、小西红柿。

    此时还是只供涉外宾馆、商店出售的特菜。

    老百姓能看见的机会,只有重要节日里供给京城四大菜市场展示,以体现蔬菜市场丰美的时候。

    反过来供应老百姓的普通菜店,冬天的货架子上往往都是空空的,只有些蔫土豆、辣萝卜“值班”。

    偶尔能把“三黄一白”(土豆、倭瓜、葱头、白菜)凑齐,还没等卸车,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最惨的时候,柜台里外干净得像被狗“舔过”。

    卖菜的售货员,成天无聊地蹲在大门外晒太阳。

    那想想看吧?老百姓不多买点白菜存着成吗?

    人不吃水果可以,但不吃蔬菜万万不行的。

    否则就会因为缺少维生素而生口疮,会因为缺乏植物纤维大便干燥。

    第二,就是对于冬储大白菜政府是给补贴的。

    上市前,物价局已经对大白菜进行了分级定价。

    一级菜六分六厘,二级菜是六分,三级菜五分四厘。

    这个价格,京城市政府统统补贴一倍还多。

    说白了,这是京城户口享有的福利,买菜就等于政府发钱,你能不要吗?当然要抢购嘛。

    反过来如果这劲过去了,白菜价格就要比集中供应期贵得多了。

    人们再到市场上买白菜那就一毛五分的原价了,一下涨多少倍?

    这时再买到的白菜就叫“议价菜”了。

    在少有其它蔬菜替代的年代,如果靠“议价菜”度过冬天,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总而言之,正因为这些原因。

    在这年头的人很少有人能独善其身,一点不用为冬储菜操心的。

    就连宋华桂这样每个月收入过万,能一家老小只吃友谊商店“特菜”的人也一样。

    因为她毕竟在京城还有父母,两位老人是不可能跟着她一样,安心享受资本主义奢侈的生活水准的。

    其他的诸如领导干部,大学教授,知名演员更是如此。

    像真武庙旁边的电视台家属院,还有京城电影制片厂,以及人艺周边地带。

    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们在买大白菜的队伍里,就经常能看见戴着破手套,拎着麻袋片来排队的熟脸儿。

    无论多有名的演员,电影明星,曲艺大家。

    兹要他在京城猫冬,那就得和大家一样排队卖菜,然后自己给弄回去。

    想走后门?

    根本没戏。

    这件事的特殊性在于什么都在老百姓眼皮底下摆着呢。

    别说想专买一级菜没戏了,就是想不排队,或者排队加塞都不行。

    任凭你是什么人,多大来头,谁要敢营私作弊,能当场被老百姓的吐沫给淹死。

    像舞蹈演员陈爱莲的丈夫就是仗着排队买白菜的过程里人不能走。

    硬是在这个过程里追到了初次见面,本来还挺反感他的这个姑娘。

    歌唱演员朱明英更是对买完二百斤的白菜,只能靠自己一个一个往楼上抱,爬上去爬下来的滋味永生难忘。

    所以如果单就买白菜这一件事而论。

    真不能不说,与京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相比,扇儿胡同的2号院四户人家简直是活在蜜罐里了。

    为什么?

    当然首先是因为他们院儿里有米婶儿这位内应啊。

    米婶儿确实是不敢利用便利给大家开后门,可她有内幕消息啊,知道那批的白菜好。

    别看都是一级菜也有区别,就是菜源的不同。

    最好的白菜可不是京郊的,而是河北玉田县和三河县产的白口菜。

    棵儿大,瓷实儿,吃着爽口。

    尤其是做陷儿吃饺子,绝对的味儿正。

    就单凭这至关重要的情报,就凭她能告诉大家伙,哪天菜站来玉田白菜。

    放在谍战剧里,说她这样的角色能掌握一场战争的最终胜利,立个特等功都不为过。

    其次就得说2号院的几户人家,壮劳力多啦。

    边家哥儿俩,罗家哥儿俩,全是身强力壮正当年的棒小伙儿。

    有他们四个在,全院儿两千来斤的白菜搬运,根本不在话下。

    至于最后的压轴的力量,定鼎的神器,那就是宁卫民那辆皮卡啦。

    有了他这么牛的运输工具,跑一趟就是全齐啊,再不用磨磨唧唧折腾好几趟。

    而且连等着都舒坦,完全可以轮换着进驾驶室里听着小曲儿,暖暖和和的抽烟啊。

    买菜的时候才有意思呢。

    排后面的人,见他们一车的菜摞起老高。

    几乎把新来一级菜清空了一半,登时就不乐意了。

    有不明所以的人还带头闹上了,非说走菜站给领导开后门。

    结果让米婶儿一下就给撅了,让负责排队的边建军明明白白把四户菜的本子亮给他。

    果然手续俱全,完全合法合规。

    米婶儿还以鄙视的眼神儿和轻蔑的语气还击呢。

    “怎么着?人家开车来就是走后门啊?你们太爱犯红眼病了吧?有本事自己当司机去?自己长本事比什么都强。”

    好,几句话噎得那闹哄的小子下不来台,特没面儿。

    可就这样,那小子也没义愤的离开。

    毕竟,菜还是要买的。

    其实还别说几户近邻了,就连宋华桂的父母、李主任、张士慧、霍欣,曲笑,买冬储菜也全得了宁卫民的帮衬了。

    宁卫民当之无愧地成了买菜队列里最引人瞩目的异类份子。

    不知惹得多少男女老少死盯着他不放,回头率极高。

    年岁大的,是盼着有这样的儿子,就是巴不得有这样的子侄。

    年轻的,不是盼着有这样的朋友,有这样的哥们,就是盼着有这样的对象,有这样的丈夫。

    宁卫么的小皮卡,当之无愧是白菜堆儿中最璀璨耀眼的那辆豪车啊。

    他就是买菜队伍中所有人心目里最靓的那个靓仔。

    当然,好事做多了也多少有点副作用。

    像月中的时候,他去总公司见宋华桂汇报雕塑展进展和最新营业额流水的时候就闹了笑话。

    这位大姐不知道是不是出国太久了,早已经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已经彻底忘了熟悉的家乡味道。还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居然就像警犬一样吸吸自己的鼻子,然后皱着眉问他。

    “你身上什么味儿?也学着人家喷香水了?”

    宁卫民索性装傻充愣。

    “大姐。您果然是识货的人。我就洒上了那么一点,您这都闻出来了?”

    宋华桂愣了一愣,随后却又摇摇头。

    “你这种香水……很特殊啊。什么牌子的?有种田园的感觉……”

第四百零五章 运气

    真正寒冷的天气说来就来了。

    11月17日,京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这就像摔了一个大马趴,气温直接就摔到零下四度去了。

    可即便是如此,京城市民的心里可都倍儿踏实。

    因为就像老舍的《四世同堂》里,兹要存够三月的咸菜和粮食,就啥也不怕的祁老太爷一样,此时的京城人,家家户户都已经屯足了能吃到开春的大白菜,当然就可以藐视严冬了。

    一棵壮硕的大白菜,如果落在京城人手里,那绝不会有一点浪费。

    从里到外,都有着不同的吃法。

    最外面的老菜帮子,在讲究人家是不上桌的。

    可是在寻常百姓家,码在盆里用开水浇,然后加葱姜和盐腌上两天。

    捞出来后洗净切碎,加干辣椒末和蒜末大火爆炒,酸辣开胃,是最下饭的佳品。

    剥去老帮子,里边的菜帮子最适合熘炒。

    京城最家常的醋熘白菜主要就是用白菜帮子炒出来的。

    讲究大火热油,出锅前勾薄芡,色泽明亮,蒜香扑鼻,下酒下饭都是好菜。

    菜帮子还可以加肉来炒,那就要换一种切法了。

    把菜帮子顺着切成长条,猪肉切丝,大火翻炒。

    因为菜帮子本身的弧度,这道菜有个诙谐的名字——“罗锅菜”,透着京城人平淡之中的幽默。

    拿菜帮子做馅也是一绝。

    剁碎了包饺子、包子,味道都很鲜美。

    京城人过年吃饺子,白菜馅可是必不可少的。

    顺着菜帮子往上,白菜叶子的做法最多。

    切碎炝锅下面条,是家常美味。

    掰成大片涮火锅,格外清爽解腻。

    而白菜炖粉条,白菜熬豆腐,绝对是各家各户近似于冬季每天必吃的保留菜目。

    白菜心则是大白菜紧抱怀中的宝贝。

    可熘、可扒、可凉拌。

    把白菜心细细切成丝,加盐、味精,再加上醋、酱油、香油,讲究点的人家再拌上点海蜇丝,调匀下酒,堪称至味。

    还有什么金糕白菜心、榅桲拌菜心、芥末墩儿、酸菜、泡菜、满族人吃的得胜包……

    完全可以说整个冬季,再没有其它任何一种蔬菜,能够像大白菜一样不可替代。

    大白菜淡而绵长的滋味,早已渗透到了京城人的骨血里,融化在了京城人的日常生活里。

    它就是京城人猫冬的底气。

    哪怕再大的风雪,再低的温度,人进了屋子,兹要能有一碗热腾腾的白菜汤下肚。

    就能充分感受到生活里的滋润和美好,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当代的京城人,还都喜欢用一句略显夸张的比喻来表达自己对白菜的挚爱。

    他们经常会说,每个人一辈子吃的大白菜摞起来,至少会有北海的白塔那么高。

    要不,为什么“萝卜白菜保平安”这句话能流传千古呢?

    这不仅仅是从健康饮食的角度上来理解的,更是从人的情感和生活习惯来认识。

    或许正是因为好事干多了,真因为与大白菜接触太过频繁,浑身上下都沾了这种菜的福气。

    在年底这段时间里,宁卫民也是格外的走运,各方各面都很顺利。

    首先说工作吧。

    集体秋游的效果十分明显,宁卫民的手下那些姑娘们玩过乐过了之后,就跟充满了电的机器人似的。

    均以极高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来回报工作。

    专营店和斋宫的服装销售,眼瞅着继续节节攀升。

    而且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就连受冬季游客减少影响的斋宫,服装销量都追上机场店了。

    完全可以说,宁卫民的的经营手段,管理方法跟邹国栋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拉他太远了。

    不出意外的话,邹国栋的经营业绩算是被宁卫民彻底打败了。

    按事前约定好的,邹国栋基本没有再把持专营店的可能性。

    其次雕塑展那边,全国个大美术院校的师生在12月初完成了作品递交工作,开始进入评奖环节。

    今年和往年不同的地方在于,由于许多美术院校的作品是从远处而来。

    以国内现有的物流条件,让师生们运送大型雕塑显然不现实。

    所以增加了不少中型,小型作品,都摆在了斋宫的室内。

    大型作品仍然主要依靠京城两所美术院校师生在斋宫的户外完成,顶多增加了津门美院一些师生的参与。

    美协的评审也因此采用三套标准。

    大型作品、中型作品和小型作品的奖项都是分开的。

    等于一下增加了奖项和获奖的可能,参与者的创作激情都很高,作品质量也就格外出彩。

    为此,宁卫民还主动增加了一部分费用,购买了一批专业的展览灯具安装上,好为这些作品提供较为理想的照明环境。

    事实证明,这些额外投入是值得的,因为仅从客流上就能反应出投资的必要。

    自打有了这些精心塑造的作品展出,来斋宫参观的人在毫无任何宣传的情况下增加了一倍。

    天坛公园园方明显发现,西门的售票增多,许多人就是为了来斋宫才买票进园的。

    不用说,在本应该游客稀少的寒冬腊月,这样的效果十分令人意外。

    这下别说皮尔·卡顿服装的销量因此受益,更明显的是咖啡厅的生意,和工艺品销售得到了更为有效的提升。

    于是宁卫民才会专程去请示宋华桂。

    说国内的老百姓实在太缺乏文娱活动了。

    建议应该在媒体宣传上追加两万预算。

    从现在开始就通过报纸、广播大力运作这件事,以期获得最大的社会效益和影响。

    宋华桂在亲自看过现场效果后,又和天坛园方沟通后,十分满意。

    干脆就对宁卫民彻底放开了全部活动的财权。

    允许他根据实际情况便宜行事,在他自己财力范围内全权做主。

    但这还不算什么,更令宁卫民欣喜的,是宋华桂居然很突然地把霍欣给抽调走了。

    敢情国内马克西姆餐厅,要想实现皮尔·卡顿复原巴黎马克西姆餐厅的要求。

    就必须由日本的装修公司来进行装修工作。

    国内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材料,施工方也没有那样的装修水平。

    而与日方洽谈,霍欣就成了非常必要的中间人。

    因为公司既需要通过她去外院找日文系的师生做翻译工作。

    也需要她的姨妈搞外事审批工作的黄主任,为日方公司赴华工作提供便利。

    这对宁卫民来说,当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比捡个金元宝还让他高兴。

    最起码,能以工作忙为由,清净自由好几个月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其实很有点结了婚患有“妻管严”的男人,得知老婆要去外地出差很长一段时间的宽慰和窃喜。

    虽然这种比喻其实不合适,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的感觉。

第四百零六章 福气

    其次是宁卫民自己个儿的生意。

    先说服装这一块儿,由于门路越趟越开,越做越熟。

    街道缝纫社靠批发和加工,和罗广亮那帮弟兄们靠零售和垄断剪标货,都赚海了。

    甚至于前门地区个体户和秀水街上其他无照小贩,都因为接了宁卫民手里的俏货,也跟着挣了不少。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红火,这样皆大欢喜的情况下。

    居然无意中又让宁卫民把握住了一个难得的商机。

    敢情皮尔·卡顿这一次从法国赴华签合同,还带来许多比较新颖的款式服装,想要投放到共和国的市场试水。

    按照约定俗成的做法,这些服装的款式没经过市场验证,肯定不会大批量生产。

    只能先十几件,几十件一款的小量制作,试探市场的接受度。

    而这样一来,不光是宋华桂头痛,连带着也让那些国有服装厂全都为难了。

    因为做这些衣服,量小不说,对手工和时间的要求还高。

    宋华桂是发给谁,谁都不爱接。

    工厂这边,是谁接下了这样的订单,谁发愁。

    然而宁卫民得知这件事后,却忍不住开始盘算了。

    因为明摆着的啊,干这种活,煤市街街道的缝纫社最合适不过了。

    比起一般的裁缝铺,街道缝纫社有一定的规模。

    而且在经营上还很灵活,不像国营服装厂那么死性。

    唯独可虑的就是质量能不能过关的问题。

    宁卫民当然清楚,皮尔·卡顿品牌的服装,对做工要求有多么严谨。

    有时候哪怕门襟儿有一点对不起都必须返工。

    他就觉得,以缝纫社那帮老娘们的业余水准恐怕够呛啊。

    于是为了万全起见,只能让缝纫社先试做几件看看。

    如果过得去,他才好跟宋华桂开口。

    可让人真没想到啊,缝纫社还真有人才。

    苏锦简直一鸣惊人!

    作为缝纫社唯一的一位男性成员,裁剪技艺竟然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宁卫民见了苏锦做出来的样品,不但为之愕然,而且信心大增。

    果不其然,把这几件衣服给宋华桂拿过去看了一看,这差事就被顺利讨了过来。

    嘿,这时候再看这件事,那可是太合适了!

    一是宁卫民讨了领导的喜欢。

    宋华桂相当高兴,认为宁卫民确实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值得倚重。

    自己提都没提,他就能主动替自己分忧,这太难得了。

    二是宁卫民也顺手卖了国营的服装工厂那些人一个人情。

    当那些厂子得知宁卫民把这事揽走了,就没有一个厂长和负责人不念他好的。

    为表达感谢,厂方当然会同意在给他的货上,额外照顾照顾。

    三,街道缝纫社上上下下,也对此喜不自胜啊。

    别看国营厂看不上这十三四块钱一件单衣,三十几元一件大衣的加工费。

    可街道缝纫社的经营成本才多点儿啊?

    那是他们根本够不着的肥差。

    即便是宁卫民顺手剥了一层皮去,留给街道缝纫社的,只有**块一件单衣,二十几元一件大衣的制作费。

    也足够李主任、边大妈和苏锦乐得屁颠屁颠的了。

    他们粗略一算,每月按二百件算。

    由苏锦带着五个手艺好的临时女工一起干,足能应付过来。

    如果刨除工人的加工费,差不多还能给缝纫社挣个上千块。

    乖乖!这都够给十几个人发整月工资的了!

    根本不能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而是天上砸下来的肉饼啊。

    而且滋滋冒油,嗷嗷闪光!

    于是在得到宁卫民保证,至少两年内不会缺活儿的承诺下。

    李主任和边大妈毅然决然扩招了十个人,并且他们还做出了一个颇具前瞻性和魄力的决定。

    花三千块钱买了一台半旧的整熨机和一台二手锁眼钉扣机,来增强制衣能力。

    说白了,鸟枪换炮了!

    自此开始,缝纫社就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手工作坊了。

    反而有了点机械自动化的意思。

    连带着宁卫民的其他活儿都跟着受益。

    甚至如果不讲道德和良心的话。

    宁卫民完全可以直接剽窃,完全照办皮尔·卡顿的服装设计,让缝纫社用国产布料生产。

    只需随后拿到市场上倒手去卖,他即可轻易获得丰厚的回报。

    还有烟酒店那边。

    由于经济向好,直接刺激了社会对于烟酒的需求量。

    今年年底的旺季,比起去年年底的大提价来,行情一点不差。

    再加上许多老百姓不惜从嘴里扣钱,从衣服上省钱,一年到头就盼着能尽快攒够钱买台彩电或者是收录机。

    家电业务也随之爆棚。

    毫不夸张的说,一进入12月份,张士慧两口子都快忙飞了,足不沾地的给宁卫民挣钱。

    不过反过来,恰恰是因为这段时候生意好得没边了,有好几天,宁卫民都对接张士慧的电话存有心里阴影。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没能兑现为烟酒店招工的承诺。

    实事求是的说,倒真不是他没当回事,而是真找不着合适的。

    本来他好不容易才找着两个性情合适的待业青年。

    可没想到,一位干了没两天就被家里给叫回去了。

    人家爹妈说宁可饿死也不让孩子干个体,怕学坏。

    另一个倒是挺踏实,可干了十天,就发现这位老咳嗽,止不住的那种呛咳。

    后来去医院一查,好家伙啊,居然查出肺结核来了。

    给张士慧当场吓一半死,生怕自己也被传染,他赶紧给了一个月工资送走了这位瘟神。

    所以宁卫民一接张士慧电话,就得落埋怨,就得挨数落。

    张士慧跟他抱怨,说自己连学车练车的时间都没有了,还说连累自己媳妇还得老跟单位请假。

    不是催宁卫民快点再找人,就是老逼着他去烟酒店里帮忙。

    可宁卫民的时间几乎都被雕塑展的事儿占据了。

    何况插手烟酒店,他历来也都是负责战略性指导,哪儿有空去忙这样的小事啊?

    无论是敷衍还是拒绝,都让他很不好意思。

    找人呢,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事儿。

    所以最后没辙了,只能是暂时性的由张士慧的岳父岳母轮流上阵。

    这才算解决了人手跟不上业务爆发的问题。

    可要说生活里的事儿还就这么有意思。

    别看有时候,咱们急着需要什么,渴求什么,越着急越寻不来。

    可兹要你放弃了,不急了。

    也许刚回过脸来,就会立马发现,你急需的就在你的面前,你的手边呢。

    找人也一样。

    宁卫民压根没想到,他需要的人竟然是在邮市门口找到的,而且还是因为生肖票。

    这一年来,宁卫民其实很少到东华门的集邮总公司来。

    头半年是因为手里没钱,后半年是因为太忙碌。

    但到年底的时候,他哪怕再忙,也得挤出点时间往这跑跑了。

    因为年初错过去的狗票,他还想着抓紧时间,用尽量低的成本给凑齐了呢。

    他的心中可有宏图大志啊。

    如果这精心计划的敛财手段,要因为缺了这一环,而达不到最佳效果。

    那对他可就是当世之遗憾啊。

    他自己都会觉着糟蹋了重生的机会,太侮辱穿越者的身份了。

    结果这一来,他就发现集邮总公司门口小树林的市场情况和去年年底大不一样了。

    一是猴票价格已经蹿升到二十二了。

    而且鸡票,狗票也随之抬头。

    或许是他从中把持引发的蝴蝶效应。

    这几张生肖票的上涨幅度。都比他记忆里的历史数据要高得多,快赶上两年后的价儿了。

    那甭问啊,他肯定是一边出猴票往下砸行情。

    等价儿落了,再整版的吃进狗票了。

    二就是他发现这个市场里已经隐约出现掮客的身影了。

    也就是给买主和卖主两头牵线的中介。

    当然,这个年代的中介远不像日后那么专业,那么牛,那么能忽悠。

    说白了,就是些住在附近,没什么事干,得着机会就想借促成交易,挣盒烟钱的主儿。

    而这其中就有这么个身形特殊的中年妇女尤为显眼。

    她带副眼镜,年纪大概四十初头。

    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伤的,她的脖子斜着插进了胸腔里,使得她的身子前后都鼓出个大包。

    下巴紧贴着锁骨,还向右倾斜,脑袋像是从一个坛子里向外使劲儿探着。

    整个上身只有腿的一半长,显得两条腿又长又细,走起路来像只鸵鸟。

    可就是这样的身体条件,她却既勤快,又客气,而且还会说话。

    别看对邮票根本不懂,可这位的优点在于见着什么人都能搭顾。

    在邮市几乎就没停脚休息的时候,老跟什么人在聊着。

    而且她记性好,对常交易的几种邮票的买卖价钱记得倍儿熟。

    真促成一笔,跟两头的人都会道谢。

    宁卫民来了一两次之后,在她的极力招揽下,也通过她卖出去十来张猴票,好心地照顾了一下这位的生意。

    结果就发现这像“缩脖儿坛子”一样的大姐,简直太容易知足了。

    从他手里挣了五块后,简直快把他当上帝供着了。

    其实这也很正常。

    毕竟这年头的邮市还是规模小了,不像日后,都是成盒成版的交易。

    像宁卫民这样的豪客,别说本身就绝无仅有。

    即便他做大宗交易也无需介绍,肯定是找老关系啊。

    更何况现在市面上那帮邮票贩子也真是抠门,个顶个滑头。

    绝对不按交易的金额“打喜儿”,而是随心情,拿几毛钱打发人。

    如此一来,“缩脖儿坛子”哪怕再勤勤,每天顶多也就是块八毛的收入了。

    哪怕她极具出色的交际能力,跟集邮总公司的人混熟了。

    居然能进人家的办公室帮宁卫民的茶杯添开水,都没用。

    仍然过得挺惨。

    大冬天的,棉衣单薄,最暖和的衣物也就是头上围的那个大围脖了。

    已经没什么补丁的年代,她的身上还两三处,一眼可见。

    那不用说啊,多半就是生活所迫,才会有超前的觉悟和勇气,干上这个的。

    果不其然,宁卫民的判断没错,一问就打听清楚了。

    这位大姐还就姓谭,自称家住沙滩儿。

    因为身体残疾,没有正经工作,靠每天下午到晚上给长虹电影院看自行车挣点收入。

    偏生家里还孤儿寡母,她家里的顶梁柱前年没了,自己一儿一女还都在上学。

    那不挣蹦能行吗?怎么着也得活啊?

    所以,等到跟市场其他人印证过这番话属实,宁卫民就跟这谭大姐开口了。

    他诚邀这位大姐去烟酒店工作。

    说每天早八到晚八点,就管看店,月工资八十。

    视情况而定,还会有奖金。

    这样优厚的条件,谭大姐当然愿意了。

    她可不在乎什么个体,反倒觉得是自己时来运转。

    只是偏偏对时间,她还有一些顾虑。

    谭大姐随后跟宁卫民解释,说自己不能半途把电影院撂了。

    她得容人家那边把替换自己的人找着,才能从按照宁卫民希望的这个时间来。

    目前只能是从八点干到下午四点。

    当然,工资可以低一点,她没意见。

    那还用说嘛,这样的回复其实更显厚道。

    这样人品,无疑让宁卫民更加的放心了。

    再后来,这位谭大姐就再不用冒着大风挣钱了。

    同时也彻底解放了张士慧的岳父岳母。

    虽然张士慧一开始有点不大看得上这位的尊荣吧。

    打心里很是嫉妒宁卫民天天泡在花丛里,自己只能天天“剌眼睛”。

    可后来他就知足了。

    因为这谭大姐办事儿能力超强。

    头脑清楚,干什么什么行,让人省心省大了。

    毕竟是看车的出身嘛。

    烟酒账目记得相当清楚,那钱数算得一分不差的。

    而且她眼里还有活儿。

    每天把店里打扫得亮堂堂的,一尘不染,开水随要随有。

    最关键是善于应付各方各面的关系。

    无论批货的,居委会、工商、税务,乃至张大勺这房东,都让她胡撸得没有脾气,四平八稳的。

    这让张士慧就没话说了,再让人家走,除非他傻。

    反倒是宁卫民得着理了,变得相当嘚瑟啊。

    什么叫识人之能啊?

    打这儿起,他一接张士慧电话就得吹上两句。

    吹嘘自己慧眼识珠,这样的人才便宜张士慧了。

    张士慧还别不乐意听。

    只要敢一滋扭,宁卫民就会说who怕who啊?要把谭大姐调到缝纫社去。

    给张士慧挤兑得没辙没辙的。

    总之,对宁卫民来说,这1982年的年底太顺利了。

    那真是白色的雪花白色的飘。

    白色的银子白色的照。

    白拿的钱财,自己就往他怀里跳啊。

    甚至还不光他自己顺,元旦来临之前,就连咱们国家的体育成绩都提气,让人高兴。

    同样是这一年的年底,吃着白菜熬豆腐的共和国老百姓,从电视上集体目睹了第九届亚运会在印度新德里闭幕的实况转播。

    大家兴奋的看到,共和国共获得金牌61块,首次跃居亚运会金牌总数第一名。

    法新社发表电文称,“曾一度被称为体育上的‘东亚病夫’的国家,已确信称为亚洲第一体育强国,结束了31年日本称雄亚洲体坛的历史。”

    不知道这样让人惊喜的突破,除了运动员的努力之外,是不是也有今年白菜长得好,滋味特别甜美的一点功劳?

    反过来,和共和国的情况比起来,国际社会上可就不那么太平了。

    没有白菜保平安的国家,似乎压根就不懂得平安是福,闷头发财的道理。

    那打得就跟热窑似的,到处是戾气和不太平。

    在阿富汗,**的游击队夺回了一些被苏联占领的地区,进入了拉锯战。

    在中东,巴解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刚刚逃过了又一次对他的暗杀。

    在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也遭枪手袭击。

    此时,两伊战争已经进入第三年……

    就连英国和阿根延,也因为刚结束的“马岛海战”,各自都有许多家庭沉浸在对亲人逝去的哀痛之中。

    这样的对比,多少也让宁卫民产生了些怀旧的情感。

    他不禁想起了上辈子2020年的春节。

    全国老百姓待在家里有肉吃有酒喝。

    外国人却满大街的疯抢手纸、罐头、枪支弹药,惶惶不可终日。

    真的得说,作为一个身在共和国的老百姓,福气啊!

    1982年啊,就这么过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另类储蓄

    1983年是在“降价!降价!”的喧闹声中到来。

    国家送给全国人民的新年大礼包,是全国化纤品价格大降。

    好多人都不信真有这等好事。

    可问题是所有的商店都是明码标价这么写的,眼见为实啊。

    这可真是新鲜透顶了!

    像建国这么多年,从来只听说过涨价的,有谁听说过还有降价的时候?

    于是乎,抢购就这么开始了!

    人们都担心这会不会是昙花一现,大家都竭尽所能,抢着将钞票换来花花绿绿的化纤布。

    除了留出买凭票供应年货的钱,那是能买多少买多少。

    甚至就连憋着买家电的家庭,都有许多人从攒够的储蓄中,拿出了一部分钱去买化纤布。

    一时间,连银行都人满为患,取钱的人多极了。

    不用问,这起热闹扇儿胡同2号院自然也不会落空。

    哪怕是宁卫民怕大家随大流儿,丧失理智,一个劲地跟大家喊话,“别买!别买!”

    他还托付了康术德和罗广亮,也帮忙劝着,可大家依然买了许多。

    不为别的,关键是一看见别人买,就控制不住自己个儿啊。

    就好像错过了这个“便宜”不占,就是犯罪一样。

    好在这一年来帮宁卫民卖着衣裳,罗家和边家觉着大人总不会缺少穿的,买的都是婴儿用品。

    比如膨体纱小袜子等降价东西,多少还能用上点。

    但米婶儿可就真的很过分了。

    她不但偷偷存留了不少宁卫民拜托她外销的化纤处理品,不肯卖了。

    而且还专从“瑞蚨祥”弄回来好几匹化纤布往家搬。

    这一路上,遇见的熟人但凡是一问她。

    “您怎么买这么多布啊?干吗用呀?”

    她一准儿鼻子眼朝天,得意洋洋地回答。

    “吗也不干,我存着。”

    最绝的是,那后面用排子车帮她拉布的车夫还帮腔呢。

    “今天我可是第三次往人家里拉布了,跟别人比,这位还不是买得最多的。”

    然而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商业系统的老人儿,自诩为权威的米婶儿,却又起了激将法一样的反效果啊。

    米婶儿可没没当好话听,以为车夫看不起她。

    冷冷一哼,就跟着甩出一句片儿汤话来。

    “小子,你这话说早了点儿。吃完中午饭我还去买呢,这只是我第一拨儿。”

    好嘛,瞧瞧吧,半大老太太的人了,还跟个拉排子车的较真儿呢。

    何况再大的便宜也不能占起来没够啊,那不擎等着后悔嘛。

    不过,无论扇儿胡同这边是怎么闹哄,米婶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

    宁卫民是统统顾不上了。

    不为别的,化纤品的价格变动,他所承受的压力才是最大的啊。

    谁让他接了服装厂不少老底儿呢?

    好在消息灵通的他,提前一个礼拜,就从那些服装厂关系户的口中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也幸亏他反应迅速,动手极快,赶在国家前就开始了全力降价抛售。

    最终到了国家正式降价的时候,他手里的化纤品已经卖了七七八八了。

    非但没砸手里,算总账可能还略有微利。

    而且这场虚惊也不是白受的。

    虽说化纤品是降了价,可棉布是会反向涨起来的。

    如今宁卫民剩下的货不但全是棉布。

    他还趁着价格没变动,又跟服装厂补了不少棉布制品。

    等于里外里还是个赚,就是多费了道手而已。

    由此可知,在商场上,人脉和朋友有多么的重要。

    没人帮助,也许差那么一步就能造成如同船毁人亡一般的重大亏损。

    哪怕你是穿越者,也不可能躲过所有商海里潜藏的暗礁和风浪。

    人脉就是就是生意人的金钟罩和情报网,关键时候可管大用了。

    所以正是因为这样,宁卫民哪怕平日里,也相当在意对人脉的培养,对友情的维护。

    比如说,对于乔万林这个在重文门旅馆结识的朋友。

    哪怕是自己已经离开了重文门旅馆,哪怕乔万林进入了区服务局工作,他们两人已经没有了直接利益牵连。

    但一直以来,宁卫民还是十分努力与之长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隔不了多久,他总会主动找乔万林一起吃顿饭,或许是一起喝喝茶。

    要么是坐在一起,和乔万林共同回忆一下从前他们做同事的岁月,那些值得缅怀的旧日交情和趣事。

    要么就是谈谈两个人的事业和生活,说说对社会和国家未来的看法等等。

    而且宁卫民绝对不会开口去求乔万林为自己办事。

    他也绝对不会强求乔万林收受自己赠送的贵重礼物。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对人情世故烂熟于心的宁卫民非常看重乔万林的亲属在服务局的底子。

    而且也相当看好乔万林这个人的能力,深信对方的前程和能量还远不止于此。

    宁卫民在耐心地等待着乔万林厚积薄发的日子,等待对方像真正的黄金一样闪光的时候。

    另外,宁卫民也懂得想求人就不能临时抱佛脚的道理。

    知道如果事到临头才求去人,等到别人飞黄腾达再来攀附。

    那未免太着痕迹,显得市侩,反倒惹人生厌。

    所以在他的眼里,可以说是实实在在把乔万林当成自己日后商业发展中的重要根基的。

    说白一点,这就像在银行里储蓄金钱一样,他在放长线,钓大鱼,提前做感情投资。

    除非遇到极为特殊的、重要的情况,这个伙伴关系,他是不会轻易动用的。

    然而当把化纤布降价这件事忙和过去之后。

    宁卫民却迫不及待的把乔万林约到他的烟酒店来做客。

    而且还有违常态,竟然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乔万林提要求了。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最近从斋宫艺术展受观众追捧的现象里,突然灵光一现。

    觉得皮尔·卡顿公司举办的《第二届天坛斋宫雕塑艺术展》既然这么受欢迎,而且评奖已经结束,还有为期整整一个月的展览期,赶上春节了。

    那不如索性借此恢复新春的庙会,把雕塑艺术展的社会影响和经济效益的潜力充分发掘出来。

    如果能顺利实现,不但对他自己有利,对雕塑艺术展扩大影响有利,对皮尔·卡顿公司有利,对天坛公园有利。

    而且还能给乔万林的挣来一份耀眼的政绩,对其仕途大有好处。

    等于说,可以让他最重要的人情储蓄,像利滚利一样迅速增厚。

    如此一举数得的好事,当然没有理由不去张罗。

    “1983年是癸亥年,是猪年,什么预兆?就是肥啊,油水足啊。”

    “乔哥,你发现没有?老百姓的手里可比过去宽裕多了。这可能跟近年来,各行各业陆续涨工资,调奖金有关。就头几天闹腾那化纤布的事儿,好嘛,多少人见了化纤布就抢,跟不要钱似的,足以说明问题了。”

    “可别看人手里有钱了,精神却很空虚啊。现在的人,就连下乡的那批都算在内,大部分都有了稳定的饭碗了,甚至可能还成了家。可除了上班,偏偏下班都闲着没事儿干。”

    “前几年你还记着吧?本来跳交谊舞挺盛行的,可一个《通知》就定性成‘低级庸俗,伤风败俗’了,还以妨碍社会管理秩序的理由,直接取缔。”

    “去年呢,又是扫除精神污染,六家出版社停业整顿,就连李谷依的歌儿都不让听了。定性为不良歌曲。所以说,那人还能干嘛去啊?除了看看电影和电视,逛逛公园,就只能家待着了。”

    “要不为什么大家都要攒钱买电视呢。就是因为这个,不买电视就更没事可干了。你看,我们自己都没太当回事的一个雕塑艺术展,居然会火了。而且还雅俗共赏,什么人都来看。为什么?不就是人太闲了吗?精神享受太缺乏了。”

    “不瞒你说,天坛现在是京城所有公园里,客流量仅次于故宫和中山公园的地方了。北海,颐和园都比不了。而且来天坛的大部分人还都奔斋宫去的。

    “头两天我们没登报纸做宣传的时候,就靠口口相传,工作日里,斋宫一天接待量还小一千人呢。等到日报、晚报一登,嘿,人数又迅速翻了一倍。现在周末的会后,斋宫客流能到五六千。天坛公园整体过万,这跟旺季有什么区别?”

    “我跟你说,去年没庙会,春节期间天坛的人流就有两万多,今年咱们要把庙会办成了,那人流还不至少五万啊?绝不会白忙一场。你想想,这里面的好处可太多了。咱俩是不是应该再合作一把?……”

    当见面的客套话说完之后,宁卫民这次没多绕弯子,直接就把话题转向正事,谈起了他的想法。

    但乔万林听得虽然认真,神色间也确实颇感兴趣。

    可身在官场的特性,却由不得他不慎重起见。

    有些事他必须得打听清楚了,还必须得琢磨明白了才行。

    “你说的这倒是个好事。而且你们去年那个雕塑展,我自己也去看过,现场人还真是不少。可问题是恢复传统庙会,这是不是有个封建属性的问题存在啊?”

    “那拿交谊舞来说吧,一开始流行起来说高雅、文明。可说不让跳就不让跳了,又变成了低俗和妨碍社会秩序了。”

    “我只能说,搞新兴事物,政策上可是有风险的。而且这顶多还有二十几天就春节了,时间是不是太紧张了些?”

    宁卫民却对他的迟疑毫不在意,马上给予解释。

    “你担心的这个风险,压根不存在。什么封建属性啊?我跟你之间才直言不讳。其实所谓庙会,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咱们大可以说是新春联谊会,或者新春游园会啊,甚至是皮尔·卡顿公司和美协共同冠名的雕塑艺术游园会。叫什么重要吗?这根本就不是实质问题。”

    “实质问题是天坛的斋宫适合举办这样的活动,老百姓也需要这样的文娱活动。别看斋宫不是庙,可和原来的庙一样,也能让人进去逛。而且里面的内容相当吸引人。无论是雕塑作品还是我们公司的服装,哪种不比去庙里看神像有意思?”

    “还有外面呢,天坛公园的面积可就更大了。没有车来车往,全是游客可以逛的地方。我还能让园方配合,再举办一些猜灯谜、舞狮、踩高跷、曲艺表演一类的群体活动。你说到时候热闹不热闹?”

    “难道这不是有益于人民群众的审美提高?难道不符合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到底是创新还是守旧,就看你嘴一张一合,到底怎么说了。关键是这个第一难得啊。咱们办成了,以后就是别人效仿的样板。”

    “我真是为你着想,替你着急。你看你进服务局,不赶紧立点显眼的功劳,什么时候才能往上走一步啊?你还真打算韬光养晦,慢慢来啊?”

    “作为朋友我得劝你一句啊,有时候你不能太稳了。官场里的事儿我到少也知道点,一个萝卜一个坑,乌纱帽永远比人少。但凡有点好事,就得迎来多少人不要命的争抢。你别以为自己局里有人,什么都给你铺垫好了,常言道,人外有人,比你关系硬的肯定有。所以你还得自己争取机会啊。”

    “而且这件事就因为没人做过,阻力才小。就因为好处还没人看见。你才有可能揽过来,办出彩儿,入领导的法眼。否则我就是把机会塞给你,诚心帮着你出头,都未准儿能让你落着功劳。你想啊,真是人人都明白的好事,别人就能摘了你的桃子。”

    乔万林本来还在认真的思考。

    可听宁卫民说到最后,“噗”一声,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不禁尴尬苦笑道。

    “道理是没错。可你也稍微婉转一些啊。太直白了,连我都听着脸红……”

    宁卫民却直话直说,透着心怀坦荡。

    “这不也没外人嘛。我跟你兜圈子干嘛,咱们俩都是做事的人,把精力和吐沫放在讨论实务上好不好?难道你跟我兜圈子,你不嫌累啊?”

    “明着告诉你,这事儿办成了,有很大的把握会上新闻啊。《新闻联播》不好说,但京城电视台是没问题的。而且我还会在报纸和广播上一起做广告的。全方位宣传。保证对得起你。”

    “其实说实话,有美协、天坛公园和我们皮尔·卡顿的三块金字招牌撑门边。不少人还是愿意给面子,开绿灯的。这事儿真的风险不大,收益不小。我还真不是非得找你,才能办成。我为什么非要拉你一起干,不就看在咱俩是布衣之交嘛。你承认不承认,你说我够不够朋友?”

    乔万林一想也是,登时又笑了,但这次是欢畅的。

    “哎,我说不过你。您都把自己当皇上了,你怎么说都对。不过你能对我这么开诚布公,有好事还想着我,我还是很感谢的。”

    “那我也直说了。我现在可只是一个副科长啊,而且还有个‘代’字,能力很有限。你到底需要我出面做些什么事呢?”

    “这事我虽然愿意干,可你可别给我出难题,否则最后咱们白费力气,反倒是你自己失望啊。”

    宁卫民神色平静极了。

    “哎呦,就等你这话呢。我还不了解你的情况吗?你要办不了,我都不会跟你说,那不浪费你时间吗?”

    “实际上,我就需要你们服务局提供饮食服务,在斋宫外头弄点户外小吃点儿。一个摊儿两三个人就行。”

    “比如什么都一处的烧麦,锦芳的豆汁儿,丰泽园的烤馒头,瑞宾楼的褡裢火烧,穆家寨的炒疙瘩,茶汤李的茶汤,天兴居的炒肝,丰年的灌肠,南来顺的清真小吃……”

    “如果方便,你要能再把区里的手工艺品和艺人组织一些来,那就更好了。比如什么面人、彩蛋,绢花,脸谱,毛猴,玻璃葡萄什么的……”

    就这样,当一番比较详细的深谈过后,两人拍手成交,心里都很愉快。

    宁卫民无疑早就对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诸多好处心有成算。

    而乔万林却亢奋的看到的自己需要沉寂的日子在日历上大大缩短了。

    一旦立下这件奇功,社会影响发酵,局领导就肯定不会再忽视他了。

    后面的亲戚也会为他争取更好的机会,等于立足的基础就能直接上了一个台阶。

    远大前程无疑在前方闪闪发亮。

    但很可惜的是,这场两人还很感兴趣的谈话终归没有再继续下去。

    因为外面传来的几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还有张士慧听不清的叫喊,结束了这一切。

    就连屋顶上的一群麻雀都受到了惊吓,“扑棱”一下飞散了。

    宁卫民和乔万林赶紧一起走出了屋子,到院外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出外门,两人就看见了宁卫民的那辆三菱皮卡。

    只见张士慧一身西装笔挺,带着墨镜,从车里钻了出来,可表情却又相当尴尬。

    敢情他按照宁卫民的吩咐专门开车去重文门的便宜坊打包了一些好菜和一只烤鸭回来,准备招待乔万林在这儿吃饭。

    但到了店门口,距离圆满完成任务还差了那么一步。

    因为他初学乍练手艺太潮,能把车开走,但想在胡同里贴墙把车挺好却做不到,超出技术水平了。

    宁卫民见他愁眉苦脸,不由一笑,钻进车里先去停车。

    然而张士慧这边,却已经急不可耐的跟乔万林显摆起来了。

    “怎么样?这车可以吧?我跟你说,比什么拉达、沪海强多了。纯粹的日本制造,三菱皮卡。哎,我都没想到啊,我们竟然比你先开上汽车了……”

    乔万林笑呵呵的没接话,还频频点头给张士慧凑趣。

    但他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的。

    不为别的,这件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何曾不是他内心里的真正想法呢?

    是啊,连这两个原先地位远不如自己的人都开上汽车了,他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处级呢?

    看来,宁卫民的话确实是对的。

    人是不能指望坐享其成,过得太安逸了。

    否则是要落后,是要被淘汰的。

    人还是要努力上进,自己为自己争取机会的。

    再好的靠山,也不如自己的进取心。

第四百零八章 不同以往

    1983年2月12日,除夕说来就来了。

    这一年的春节,显然比去年更具喜庆的气氛,老百姓也觉得更有兴致。

    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今年的年货比去年又丰富了不老少。

    这个春节,京城居民每人除了照例可以购买江米一斤,花生油四两,鱼两斤之外。

    政府又多给配给了三斤富强粉。

    和标准面粉比,富强粉面筋含量高,精细,杂质少。

    而且在敞开供应的东西里,除了猪肉以外,又多了鸡蛋和粳米。

    另外,由于京城的蔬菜种植面积已经扩充到了1.9万公顷,外埠菜也大量供应京城。

    所以这一年的冬天,京城的大白菜不但供应充足,细菜也相应增多了。

    像冬笋、荸荠、韭黄这些过去价高难得的东西。

    今年京城四大菜市场的柜台上,不但供应量变多了,价钱也实惠了不少。

    连许多普通百姓,咬咬牙也能吃得起了。

    水果方面也和蔬菜差不多。

    由于本年度京郊苹果面积达17.2万亩。

    这一年春节前的水果供给,已经成为橘子、苹果、山楂、柿子交相辉映的局面。

    人们不仅有了价廉物美的水果解馋腻,也脱离了品种单调的困局。

    最后还有小食品方面。

    尽管瓜子花生的限购没有改变,可许多风味食品却得到了恢复。

    比如话梅、山楂、“信远斋”的蜜饯和“通三益”的秋梨膏等。

    毫无疑问,越是充足的物质供给,才能越显出过年的丰美来。

    至于第二个让老百姓感受到这个春节比往年更有意思的因素,还在于一种家庭欢聚的新模式从此奠定。

    由于这一年,我国电视机拥有量比起去年来实现了翻倍的迅猛增长。

    所以到了除夕夜,人们便自然而然的开始聚集到最近的电视机前,准备收看国家电视台第一次向全国现场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

    要知道,在改革开放之前,“移风易俗”就已经硬生生割裂了传统的延续,我们春节的传统习俗实际上几乎消失殆尽。

    这样一来,其实在电视时代到来的同时,许多传统习俗也正处于恢复的过程中。

    那么对于很多人来说,既然传统和电视一样都是新事物,同时接受这两者,当然毫无阻力与违和感。

    于是恰恰从这一年开始,春晚几乎一下子就演变成为一种民俗,成为了全国老百姓颇具一致性的过年习惯。

    从而把最重要的这个夜晚标准化了,把春节同化为一个日益失去地方特色的节目,改写了传统的过年模式。

    就比如说,扇儿胡同2号院吧。

    所有的人家,在年夜饭摆上桌儿的同时,就把电视机也给打开了。

    只不过在边家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和谐。

    就在边大妈把一整条红烧鲤鱼端上桌的同时。

    她小儿子边建功居然在调着家里的那天牡丹黑白电视,一个劲的抱怨。

    “妈呀,真不是我说您。您干嘛非死抱着钱不放啊?这大过节的,咱要看上带色的彩电多提气?那人脸都是上过肉色的,水都是绿的,天是白的,跟电影一样……”

    边大妈不爱听了。

    “行啦。就靠你爸那点退休费,我那点居委会补贴,我们俩能把你们都拉扯大就够不容易的了。黑白电视怎么了?咱们也是这院里第一个买的,那还是你七六年你爸手气好抓阄抓住的彩电票呢。当时不管是你爸的同事,还是咱们整条胡同,谁家不羡慕咱们?还彩电?多那点颜色,得贵出多少钱去啊?值当吗?”

    边建功当然不服气,立刻回手指着家里的电视机说。

    “哎哟,我的妈哎,您这话可千万别外头说去,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还羡慕什么啊!那都老黄历了。现在黑白的早过时了。多假啊,屏幕还小,谁还不想看彩电啊?而且我跟您说,人家卫民给咱们的彩电可是进口原装的,那几乎是跟商店里一个价钱的。别看两千二百块拿出来的,可一转手就能挣一千多呀。这是给咱们家送钱,多少人哭着喊着想买都买不着呢。您怎么就不明白吗?”

    哪知道居委会主任的原则性可不是一般的强,边大妈反倒更固执己见了。

    “嘿,那照你这么说,就更不能买了。凭什么咱们占人家卫民这么大的便宜啊?一千块啊。这事儿咱要干了,那成什么人了?”

    边建功难以避免的感觉到了代沟的痛苦。

    “您可真是糊涂车子,我怎么就跟您说不清楚呢?这不是卫民他有路子嘛。再说了,是他主动跟咱们打得招呼,说买彩电就找他呀。人家是怕咱们花冤枉钱,您要不找他才是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呢。别忘了,当初米家的彩电就是他帮忙买的嘛。”

    可让他更没想到,这些话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就连边大爷都嗔嘚上他了。

    “混账!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多大的人,还这么没出息。噢,占便宜的事儿,你就一点不拉空是不是?你跟米家就比这个啊?做人得知足。人家卫民帮咱们多少了?连你的工作都人家给的。今年又已经帮咱们买了台双缸洗衣机了。咱欠人家的已经太多了。这还不知道怎么还呢?你还打算占人多少便宜才够啊!人家主动?主动你也得推辞。”

    “哎哟,我的爸爸哎,您怎么也跟着裹乱呀!我懂人情世故,知道什么事都得有来有往。我也没说占人家便宜呀啊?这人情以后我记着来还,不就完了嘛!我可真是好心好意啊。您想啊,我可住厂里,根本就沾不了家里的光。要不是看厂里的彩电觉得好,我干嘛非撺掇家里啊。这不就想让您们尽早享受一下嘛。”

    边建功本来一对一就够头疼了,这以一敌二登时感到了寡不敌众,语气委屈得不行。

    “享受?我看是烧包!哦,再买台彩色的,咱家两台电视?作孽不作孽啊?”

    边大爷感受到儿子的孝心,面色变得舒缓了些,可嘴里还不肯放松。

    毕竟在这个年头,一台彩电就跟二十年后的奔驰车差不多。

    买两台?那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可也别说,边建功还自有一番道理。

    “哎哟,作什么孽啊?买台彩电,家和万事兴难道还不好吗?爸,您爱看京剧,我妈爱看评剧,我哥嫂呢,爱看电视剧。这家里要有两台电视,您们老两口看彩色的,我哥嫂看黑白的啊。这不以后你们大家就全都有的看啦?还有我那小侄子,长大了绝对是要看《森林大帝》的,您好好琢磨琢磨?这是不是咱们家的实际需要?更何况,咱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啊。自打帮卫民卖上衣裳,我和我哥,我嫂子都有外快啦。就今年,我交家也有一千块了吧?你们再一起凑点,难道还买不了一台彩电啊?”

    看着弟弟的眼神扫过来,深怕弟弟误会自己不肯出钱,边建军这个当哥的不能保持沉默了。

    “建功,我和你嫂子,得谢谢你的这心意。可反过来,我们作为亲人,也得替你想啊!其实啊,家里不买彩电,主要就是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啊。你看,我已经结了婚,后面就该你了。我和你嫂子还合计呢,别的事儿我们也帮不上你,可怎么也得给你凑台名牌收录机吧。至于其他的几大件,那恐怕还得靠你自己,和爸妈给你攒出来了。这得多少钱哪?说白了,你的婚事是咱家下面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家里的钱还是先紧着你结婚用,等你结了婚,其他的再说吧……”

    边建军的话是掏心窝子的,边建功也不禁心生温暖。

    只是对这个问题,他还是无法认同家人的打算。

    “哥啊,我也谢谢你和嫂子的一番好意。不过要这么说的话,咱家更得买彩电了。你们想啊,我要交女朋友总得往家带吧?可人要一看咱家电视黑白的,那没准就黄了。”

    “你们不清楚,现在的姑娘啊,可和头几年不一样了。什么都没有都行,可彩电必须得有。那是结婚的必要前提。可按道理来说,连你们都看不上彩电,就更轮不到我了啊?是不是这理儿?”

    “人家可不知道咱家攒钱不花,没准还以为欠外面多少债呢。所以听我的吧,尽快买一台。只有你们买了彩电,我才有可能找着对象,才能跟单位开口要房子。我们单位现在就在盖楼,不是干部的,只有双职工才能申请。你们说,为了我的幸福,是不是更该买这彩电啊?”

    还真别说,这番酷似歪理的道理,居然也能讲得通。

    于是边家的全家人,一下子全没话了,都被边建功给说愣怔了。

    而眼瞅着爹妈和哥嫂面面相觑的样子。

    边建功“噗嗤”一笑,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

    他索性还顺杆儿爬,又拿自己的妈打起镲来了。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咱们家老太太是真抖起来了。今儿回家过年,简直吓我一跳。我做梦也想不到,也有咱妈收礼的时候。瞧这么多罐头、水果、点心、茶叶的,快把副食店搬来了吧?就冲咱妈这本事,我估计要今天带女朋友回来。哪怕家里没彩电,事也能成。人家肯定以为我妈是多大的官儿呢,都能搞不正之风了……”

    确实,他说的这些,也是边家今年和过去大不一样的地方。

    敢情边大妈负责的缝纫社直接关系到附近个体户们的生计。

    所以老太太也成了有金身的财神奶奶了。

    个体户们为了明年多挣钱,都趁着过节来巴结,来烧香。

    就这两天,送来的年货多了去了。

    不要都不行,有的人怕拒收,干脆把东西一放家门口,敲了门之后掉头就跑。

    这落在邻居们眼里成什么样子啊。

    不用说,边大妈这两天是又上火又着急,心里一直都没法踏实。

    老太太一辈子可都是清清白白啊,哪儿能愿意就这么毁了。

    可怎么还回去啊?也是一件愁事啊!

    偏偏谁都没想到,早上还在发愁的边大妈,此时倒是出乎意料,显出镇定自若来了。

    “嗨,还甭跟你妈耍贫嘴。我现在可是一点不着急了,有解决办法了。要说你妈呀,那权力还真是不小,一句话批出去的就是成千上百的货。怎么也能顶个小厂的厂长了。可你妈岂能是能轻易被腐蚀的人?糖衣炮弹,哼,妈能把糖衣吃了,让炮弹彻底失效。”

    边建功当然不信,“哟呵,妈,您这口气大了点吧?”

    其实还别说他了,就连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心思,边大爷都以为老伴这是强装镇定呢。

    “我口气大吗?一点也不。”

    眼瞅着大家诧异的神情,边大妈这下可真是乐坏了。

    就像刚才的边建功,她同样也带着点显摆的神气,终于揭露了谜底。

    “不瞒你们说,刚才呀,我见着民子了。他可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说让我过年后啊,就把这些东西都拿到居委会和缝纫社。然后召集大家坐在一起开个茶话会,让居委会和缝纫社的所有人一起分了,吃了。”

    “你们说说。这还能说是不正之风吗?就那帮小子,也不瞅瞅,跟谁动心眼呢。就凭他们?在老太太我这儿,全白费。”

第四百零九章 血浓于水

    对于生活的期望、忧虑和担心,在平民百姓的家庭,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就像边家在念叨的事儿,隔壁的罗家也在念叨着。

    但有意思的是,两家人的侧重点完全不同,而且抱怨这件事的家庭角色也大不相同。

    比如说给家里添置彩电这事儿吧,罗家可是罗师傅这一家之主在发火。

    而且让他吹胡子瞪眼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家里没有彩电。

    反倒是因为罗广亮没跟他商量,就把彩电买了,今天下午刚刚托宁卫民送到家里来。

    “这不胡闹呢嘛!钱多也不能这么乱花啊!家里明明有一台电视机,再买来电视机有什么用?啊?两千多块就这么扔了,这不是花冤枉钱吗?还原装进口的十八寸彩电?哦,看着人家米家买了,他也跟着买?眼红是怎么着?让邻居们看在眼里,就跟咱们姓罗的犯了红眼病似的。人家卫民自己,也不过买的是国产彩电……”

    罗师傅坐在已经摆上丰富年夜饭的饭桌旁,看着家里正中已经更新换代的新彩电,居然完全没有一点笑模样,这也是当世人间一大奇景啊。

    “三儿这不是孝敬吗?就是想让咱们看看好的……”

    罗婶只能紧着劝老伴。

    可罗师傅哪儿会听老伴的劝解啊?

    他独断专行都半辈子了。

    “好的?我那黑白的电视也是好好的,难道就不看了?咱该砸了,还是该扔了?”

    “哎哟,瞧你说的,好好的电视干嘛扔了啊?咱们看彩色的,就让老大和玉娟把黑白的搬他们屋去呗……”

    “你倒是真会安排。我是说,过日子就得本本分分,不能盲目攀比,为了买彩电而买彩电。这还是工人的后代吗?艰苦朴素都扔脑后头了?我看他挣了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怎么不买汽车去啊?人家卫民还有汽车开呢!”

    面对罗师傅不分青红皂白,甚至有点蛮不讲理的态度,家人都倍感尴尬。

    苗玉娟是既可怜自己这受气包一样的窝囊废婆婆。

    也有点替自掏腰包,拿血汗钱孝敬爹妈的傻小叔子抱屈。

    更觉得大过年的,罗师傅故意为这事儿翻腾,纯属自找不痛快。

    于是抱着孩子的她,赶紧偷摸拽了丈夫一把,那意思是让他去堵住公公的嘴。

    其实啊,罗广盛早就想劝了。

    不过他还在等父亲火气稍减,想找个最佳的时机。

    而这一下得了媳妇的暗号,他可就知道媳妇耐不住了,也只能提前行动。

    “爸,三儿是有点不对,回头我说他。再买大件,怎么也得跟您先说一声啊!哪儿就能这么自作主张啊?”

    “不过啊,他买这彩电倒也不能算错。如今这玩意没门路可弄不着。而且越是进口的还越吃香。您就是不想要了,咱也随时都能转手卖掉,还大有赚头呢。”

    “而且啊,我还必须得替三儿解释一下,他真不是想攀比,就是单纯想孝敬您和妈。不信,您就看他自己吃穿用的,哪件也不能说奢侈啊。真的,要从对您和对妈的孝心上论,连我都自愧不如啊。”

    罗广盛可是属于家里家外都跟着父亲的儿子,当然能看得明白。

    他心里清楚,自己爸爸今天不高兴不是为别的。

    而是因为因为腰肌劳损的事儿,老爷子心里有了“廉颇老矣”的危机感,被病拿得不痛快。

    这种情况下,居然不被父亲看好的罗广亮随随便便就买了台大彩电,这赚钱的本事可有点太大了。

    老爷子很可能觉得是儿子在向自己示威,才会这么借题发挥的。

    所以他的话全都是对症下药来的。

    别说,这番话果然管用,罗师傅听了一下就顺气多了。

    不过更为关键的,还得说罗婶儿跟着抹了眼泪。

    “还是广盛懂得他弟弟,咱们家三儿可不是糟蹋钱的人。三儿是能挣,可从不给自己花呀。这不,刚才看你那虎骨酒就半瓶儿了,生怕你这几天断顿儿,这孩子自己就冒着大风跑药店给你买药酒去了。这么好的儿子,你就不能大年下给他点好脸色看嘛。你说好不容易今年咱们全家能坐在一起团圆了,你这又何必呢?”

    虽说罗婶儿是典型的传统妇女,怕了丈夫半辈子。

    可话说回来了,女人最有效的武器不就是眼泪吗?

    何况又是这一年之中最特殊的日子,哪怕罗师傅的心再坚硬,那也被这眼泪给泡化了。

    所以罗师傅再没能当着家人说出一句不满的话来。

    甚至低了头,颇有点理亏的叹了一口气。

    更妙的是,在这个时候,精明的儿媳妇苗玉娟又来调转气氛了。

    “要我说啊,咱爸还是疼亮子,才会这么老不放心他,生怕亮子闯祸。可怎么才能让咱爸放心啊?恐怕还是得让亮子快点结婚成家才行。男人呀,不结婚就永远是个孩子。一结了婚可就不一样了,心里有牵挂了,就不敢胡来了。自然就变得稳重,做事有分寸了……”

    不能不说,罗玉娟确实非常懂得怎么转换话题。

    她这话既给了罗师傅台阶下,有完全抓住了全体罗家人的心,承上启下太绝妙了

    而有她这么一打镲,不但让屋里的尴尬立刻消失了,而且还让气氛变得相当热闹积极起来,人人都有话抢着说。

    “对对,玉娟的话太对了!三儿可真不小了,今年就是他本命年了呢。论理儿啊,也确实该找对象了。要不,我节后问问他边大妈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咱们三儿说说……”

    罗婶儿这个当妈的率先表示支持,甚至已经情不自禁去设想怎么落实了。

    这也难怪,天下的妈怕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有谁不是把孩子成家立业,作为自己最宏远的心愿啊?

    只是啊,她还是把这事儿想得简单了,马上就遭到了罗师傅的反对。

    “不行不行,这事儿他边大妈可指望不上。你糊涂呀。怎么忘了?边家的小儿子建功还没对象呢。人家连自己家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她心思能放在咱儿子的身上吗?就是再有觉悟,也总不能先人后己吧?”

    还别说,他这话绝对有道理,当时就把罗婶儿给说楞了。

    “哟,我还真没往这儿去想。那……那可怎么办好呢?”

    罗广盛同样关心弟弟的终身大事。

    这种关键时刻,他倒不怕给媳妇揽事儿,毫不犹豫就拿话“搡”了老婆一把。

    “嗨,谁让玉娟提出来了呢。要我说,干脆,就由她这当嫂子的张罗去吧。反正咱们单位的姑娘玉娟几乎都熟。而且她还有同学,亲戚呢,我就不信,挑不出个能配得上咱亮子的好姑娘……”

    就丈夫这通大包大揽,给罗玉娟心里气啊。

    她要是会武功,她要是黄蓉。

    当时就得给罗广盛一记打狗棒法不可。

    但可惜的是,她不会武功,她也不是黄蓉啊。

    而且毕竟这话已经让丈夫说出来了,那罗师傅也就当真了。

    “哎,玉娟啊,还别说,这事还真就你办合适。为什么?因为咱自己家的孩子,当然自己最了解情况。”

    “这广亮吧,出过事儿,这就是他最大的毛病,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而且他还没学历,缺个好工作。个体户啊,说出去不体面,让人瞧不起。而且最怕就是真有一天,他要像我似的,可没有国家管他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咱三儿也有他的优点。论身板,论样貌,论收入,他可都拿得出手啊。何况卫民也说了,个体户如今已经写进宪法了。特别今年年初,国家又说允许个人先富起来。我就想啊,这要真是一个人吃公粮,一个人干个体,不也挺好的?”

    “你看,三儿现在这一个月,都能顶得上普通工人一年的了。那干个五六年,一辈子的工资不就挣出来了?三儿又不是个爱乱花钱的。就是没国家管他,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而且他工作时间灵活啊,他又是个顾家的人,哪个姑娘跟他,我觉得都是挺实惠,而且很享福的事儿。所以啊,你这当嫂子的还真得帮他好好选选。”

    “你多费点心思,要真能帮三儿找个才貌相当的好姑娘。解决了他的终身大事,别说他本人了,我和他妈都得谢谢你啊。”

    嗨!要说这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半点不假。

    什么叫亲爷俩啊?这时候就透出亲爷儿俩来了。

    罗师傅这当爸的,确实是够能替亲儿子着想的。

    瞧把这儿媳妇用话给拿的,让她当真是作茧自缚,退无可退了。

    那苗玉娟还有什么办法啊?

    面对公婆一家满脸的期待和热切,她也就只能迎难而上,勇挑重担了。

    “行,爸,妈,我负责给咱老三找对象。这事儿啊,您二老就放心吧,我一定会上心的。”

    当然,别看苗玉娟口中答应的痛快,可她也不是好算计揉捏的。

    实话实说,一个小女人的报复心可比男人强烈多了。

    这不,一边是笑咪咪的面对公婆,另一边苗玉娟可就对罗广盛下了黑手了。

    就在桌子底下,她用无师自通的分筋错骨手,狠狠拧了出卖自己的丈夫一把。

    给罗广盛疼得啊,嘴角都直抽抽。

    偏偏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得假装是自己闹口疮,一点也不敢让爹妈看出来。

    要不说当哥的不容易呢。

    在承受这种巨大痛苦的同时,罗广盛的心里只有一个自豪且悲悯想法。

    三儿啊,哥对得起你了……

第四百一十章 新变化

    和罗家情况类似的还有米家。

    在小院融融的暮色中,零星碎响的鞭炮声里。

    米家的老两口也一样是在灯火通明的屋里,开着电视机,在饭桌旁等着人,而且拌着嘴。

    但他们之间发生的龃龉可就和大彩电、儿女的婚事无关了。

    主要的矛盾焦点,主要还是集中于米婶儿年前当宝贝抱回来的那些化纤布。

    “你说说你,干得什么事儿?大年下的,外面多冷啊,非把孩子指使到和平门跑这一趟。还让她抱着那么多化纤布。这天儿都黑了,孩子还没回来呢?你这当妈的就不担心?”

    米师傅在屋里跟转磨一样走来走去,不时看看外面的天色。

    他其实是刚下班回来,早就饥肠辘辘了。

    本想着进门洗洗手洗把脸,就上桌吃年夜饭,跟家人好好过个年的。

    可怎么也没想到,闺女米晓卉居然不在家。

    一打听才知道,敢情就因为一个副食店菜站的人下午打电话告诉米婶,说想从她手里买一些化纤布,大年初一给亲戚带过去。

    米婶就贪图这笔生意,立马打发闺女米晓卉去给人家送布了。

    这米师傅心里能痛快吗?

    好好的过年兴头全被毁了,还免不了要为十四岁的闺女担份儿心呢。

    “我怎么不担心啊?我倒是想自己去呢,可我走得开吗?家里的事儿样样离不开我,我不打发晓卉帮我跑腿儿怎么办?难道还指着你啊?切!”

    哪知米婶儿却像他一样皱着眉头,没好气的应着。

    偏偏手里还不闲着,到这时候,还在继续整理着屋角那些如同小山一样的化纤布。

    红的、紫的、绿的、灰的。黑的、蓝的……

    这自然让米师傅越看越气不打一处来。

    “还怎么办?你就不该买这么老些布!一千块钱,你都买了布,你得用到哪辈子去?姑娘姑爷给你留点钱,就让你这么糟践的?挺大岁数的人呢,还一点不老成,还出去抢什么购,老眉咔眵眼的凑什么热闹。你都成精了你!”

    说心里话,米师傅现在老后悔了。

    后悔当初就不该图安宁,由着米婶儿任性胡来。

    他要早知道有现在这景儿,说什么也得逼着米婶儿把这些布都退回去不可。

    当然,说什么也晚了,他现在顶多也就只能抱怨抱怨了。

    可问题是米婶儿那嘴也不是好相与的。

    毕竟是喂老资格的售货员了,强词夺理是最基本的素养。

    “糟践?我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算是穷怕了。你忘了头两年缺布的时候了?连补袜子都找不着布头。还是攒点好,攒点踏实。这布放到什么时候,他也是布啊。大不了我用来缝被套,做窗帘。再说了,过段时间没准化纤布又会涨回来呢?那就一千变两千了!人家都说,这叫保值!”

    米师傅则彻底被老伴的执迷不悟激怒了。

    “保值?狗屁!你先弄懂了这词再说话。有钱不置半年闲,值一万你也是在这儿闲置着。用不上,那就是废物,跟把钱扔了没多大区别。更何况广播里说的明明白白的,化纤布要降价,棉布适度提价。卫民也反复叮嘱,别买别买化纤布。你以为天底下就你聪明啊?你比国家还懂经济,比卫民还会做生意?还好意思说保值?你就不听别人劝吧!愚昧,太愚昧!”

    这番点评确实到位,但问题是人就都有情绪。

    像这种带有贬低的说服方式,哪怕再有道理,也是无效的。

    作为受众,米婶完全听不进去。

    否则,她又哪儿会走到今天这步啊?

    “我怎么就愚昧了?事实可胜于雄辩。你没看我这布已经卖出去了?再说了,过去一向涤卡就比棉布贵。你看着的,国家不是降价嘛,他越降越亏。早晚受不了,还得涨回来。我就不信,这么好的东西会没人认?鸡蛋非要卖个土豆的价儿,能长久吗?咱们国家,怎么可能东西多得卖不出去?”

    米婶儿那家庭妇女的式思维模式以及由此产生的强大的自信,无法不让米师傅再次感到惊叹。

    “我真的没法夸你了。还怎么可能?还胜于雄辩?这不眼巴前儿明摆着的事儿啊。你就不想想,人家卫民打哪儿弄来那么多的化纤服装啊?还让你们比市价便宜多的价钱往外卖。那不都是工厂的积压货嘛。这下好了,国家直接下令把价格打下来了。就连卫民都急着狂甩,从此不再算再碰化纤货了。你倒非对着干了。我把话搁着,你别忙着美,你这布真要能卖出去就算你走运了。弄不好,你们同事节后还得找你退货来呢。”

    只可惜,再明白的道理也照旧白费。

    因为米婶儿是从不相信逻辑的,她通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儿。

    尤其是动了情绪,在气头儿上的时候。

    那完全能对一切的客观事实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为抬杠而活。

    “嘿,你怎么这么轴啊!你就不盼我点好是怎么着?大年下的非说这不招人爱听的是不是?这节你还想不想踏实过了?”

    “是我轴是你轴啊?我倒想好好过节呢?可事实允许吗?你呀,不看报不看新闻,两耳不闻天下事,外面的事儿什么都不知道!过去,那是因为咱们工业生产能力低,这涤卡和的确良才贵。其实这些都是化工产品,工业生产力一提升,大量出产,那就不值钱了。可棉布不一样啊,那是棉花纺的,咱们国家土地有限,想要多了没有。所以才会提价。再者说,也照顾人家农民的积极性啊。就你,还老商业呢。拉倒吧,傻老娘们一个!”

    “嘿,那照你这么说,合着绕一大圈儿就为了提高农民积极性啊?难道苦了工人老大哥就行啊?国家不可能这么厚此薄彼啊。更别忘了,工人阶级可是领导一切。什么时候,那也得是工人足吃足喝啊!”

    “哎哟,你这么都什么老黄历了!时代发展了,经济变革了,就你脑袋瓜还停在几年前呢,一句话,跟不上趟了!不说别的,你自己闺女都跑到国外去了。搁过去,你敢相信吗?还有我们电影院,现在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这话跟你说,你信吗?不厚此薄彼?不厚此薄彼,我们电影院是怎么回事?”

    “你那纯属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没人看电影啊?不看电影人都干嘛去?成天家里窝着?”

    “哼哼,还真让你说着了。可不就在家窝着看电视啊。实话告诉你,就因为电视机越买越多,电影院才会人越来越少。现在再好的一场电影要能有七八成上座率也就到头了,早就坐不满了。你再看看咱们周围的邻居们,谁还找我要电影票啊?都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呢!这么点大电视屏幕,连人的模样都瞅不清楚,哪儿有电影看着痛快啊。那电视剧还一集一集跟羊拉屎似的。可他妈这就是事实……”

    所幸,再没有什么比切身的经济利益更具说服力了。

    这不,一听米师傅的单位经济效益不好,米婶儿立马就急眼了。

    再也没了把抬杠进行到底的毅力。

    “啊?真的呀?他爹,我说最近你们奖金越来越少呢。那你们领导得想办法啊。不能老这样下去啊!”

    “不这样,还能怎样啊?所有的电影院都差不多一个样,我们还算不错的呢。毕竟是大栅栏的闹市区。别的地方情况更不好。再说了,我们领导要能有办法,那他就不是个管电影院的经理了。不早就当区长,市长了?行啦,我们电影院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操心呢。要不是你这么执拗,我都懒得跟你说。反正我就一句话,如今不同往日,以后新鲜事还会越来越多。你的布要真砸手里,千万别后悔就行。”

    跟着不容米婶儿再纠缠下去,米师傅又是一嗅鼻子。

    “哎哎,我说,你赶紧看看你那蒸馒头的锅去吧。你那锅坐火上都多半天了?到底蒸好了没有?别再把锅给烧干了。”

    这话一说,净顾着翻腾那些布的米婶儿也想起来了,赶紧撂下手里的布去看蒸锅。

    结果这一看,老太太忍不住就吵吵上了。

    “哎哟,他爹,就赖你这乌鸦嘴啊,我这锅馒头可全瞎了。”

    “怎么着?你还真烧干锅了?”

    “那倒没有,可面粉不对啊。这富强粉蒸的馒头都是瘪的!这什么富强粉啊!放碱居然发不起来。蒸出的馒头蔫头巴脑的,透着没精神。还不如普通面粉呢!一掀起锅盖,眼瞅着就往下缩啊。他娘了个攥儿的。大年下的,也忒不吉利了。你说这人是不是闲的吃饱了没事干?老发明这新东西干嘛。坑人,真坑人啊!这社会也是,净没事儿瞎进步,他就不能原地不动好好过上两年啊,让人累心的慌……”

    此时,就在扇儿胡同2号院外,一辆平板三轮车停了下来。

    蹬车的正是罗广亮,三轮车的把上还挂着两瓶虎骨酒。

    梳着两个小辫子的米晓卉围着大围脖,双手插袖筒里坐在他的车后,那模样舒坦极了,也满意极了。

    敢情这丫头回家坐的公共汽车坏半道上了,正因为没辙而着急呢。

    罗广亮经过的时候看见了她,就顺道儿把这丫头给带回来了。

    “亮子哥,哎呀,太谢谢你了。说实话,我都走没劲儿了。得亏今天遇见你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几点才能走回来呢。”

    一下车,米晓卉就紧着道谢,小丫头非常懂事。

    罗广亮登时就乐了。

    “你个小丫头,嘴还挺甜。这么点小事,谢什么谢,那还不是应该的?对了,下回啊再有这种事,你一小姑娘家,别再自己跑了,外面这么冷。找我,我帮你跑一趟就完了。”

    没想到这小丫头讨好人的实力远不止于此。

    “哎哟,亮子哥,你可太够意思了。你要是我亲哥哥就好了。可惜我就一姐,还不要我了。”

    罗广亮登时就被这份可怜劲儿绕进去了。

    “瞧你说的,咱一院儿住着,我又看着你长起来的,那不就跟你亲哥一样吗?”

    “那行,我以后可就对别人说你是我亲哥了。要有谁欺负我,你可得替我出头啊。”

    “放心,真要有人欺负你,我非把他胳膊卸了不可。可你……一初二中学生,学习又那么好,谁会欺负你啊?”

    “哎,怎么没有啊?我们班的男生啊。有几个特讨厌,天天跟我臭贫。其实啊,你都不用揍他们,只要有空跟我去学校转一圈。准能把他们给镇住……”

    这下罗广亮才算彻底明白过来了。

    可看着米晓卉眼睛闪亮亮的,他也只是觉得小丫头这份心计幼稚得可笑。

    “你这丫头,鬼心眼真多。还给我设套呢?好好,等过了年我就去一趟你们学校。行了吧?既然答应你了,我不会食言。记住了,你亮子哥说话,永远一个吐沫一个钉儿。”

    “哎哟,亮子哥,你真是言而有信,太棒了!在我心里,你就是义薄云天的大英雄。你要是宋朝人,保准能盖过武松去。就凭你,别说打了,吓都能把老虎吓死……”

    “嘿,你这一套套的都跟谁学的啊?小马屁精。得得,瞧你,脸都冻红了。就别给我灌米汤了,赶紧进院回家,缓和缓和。”

    “不,我就等你。来来,我给你拿酒,你快锁车。谁让我是你妹呢?对不对啊,哥……”

第四百一十一章 贵族

    1983年的春晚绝对称得上一个“潮”字。

    因为它具有非常多的新鲜元素,不仅技术创新、节目形式创新,节目编排也很有新意,

    就比如王景愚绕着桌子无实物表演的哑剧《吃鸡》。

    比如李谷一的《乡恋》在现场被观众们热情的电话点播解禁。

    除此之外,甚至就连广大嘉宾和众多明星们的衣着都走在了时尚前沿。

    这一年,同被春晚带火的,还有隔空向父母拜年的刘晓芩那件红色衣衫,以及出现在主持人、相声演员、歌唱演员、导演、摄影师和诸多来宾身上的西装。

    在蓝、黑、灰仍旧为主色系的年代,在“前进服”仍旧为主要款式的电视屏幕上。

    这些人前卫的装扮,借助春晚这个舞台成功夺得所有人的关注。

    以至于晚会结束后,大街上许多女性模仿刘晓芩,给衣服取名“晓庆衫”。

    男人的西装也因此获得了极大的推广,成为了这一年时尚潮流的引领服装。

    事实上,对于这一点,宁卫民可是早有预知的。

    所以当他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几个主持人一出场,看到现场那么多人都穿着西服。

    就情不自禁地为了公司前景大好而一拍巴掌,得意洋洋的叫了一声“好!”

    只不过这一嗓子,是既突兀,又没头没脑。

    可是把正端着酒杯的康术德吓了一跳。

    老爷子手一抖,连酒都洒了,那还有不气的?

    “哎,你个臭小子,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你就不能安生吃顿饭啊?你要再这样一惊一乍的,要么你把这电视关上,要么咱这饭就先别吃了。我可受不了你这份刺激,还想要保住自己这条老命呢!”

    宁卫民赶紧猫下头,讪脸凑过来赔不是。

    “不了不了,老爷子。对不住啊。今儿主要是我太高兴了,还请您多体谅。谁让我狗年来了个大丰收呢。猪年又来了个开门红呢。”

    “哎哟,我自己都没想到啊,连错过的狗年生肖票都让我如数收回来了,而且今年我邮局还有关系了。买猪票根本再不用自己一点点去凑巴了,想要多少,直接交钱就提货啊。”

    “更何况您看见没有,这电视上多少人开始穿西服了。这就是市场风向标啊,我们公司明年的业绩肯定更好。公司好,我就好,这就是水涨船高的事儿。”

    “您就瞧好吧,过几天,我办的这届天坛庙会也肯定大放异彩,成为社会焦点新闻的。我呀,这就叫私事私事上顺,公事公事上好,还能不高兴吗?”

    “说心里话,我是真爱猪年啊!好彩头,肥透了!”

    但他的这番炫耀式的解释,康术德可没太当回事,反倒嗤笑一声。

    “嘚瑟吧,再嘚瑟你就离倒霉不远了。还肥透了?猪肥了就得挨宰了,你当是好事呢?”

    “我还是那句话,小财靠勤,中财靠德,大财靠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干什么也得把基础先打牢了,才能走得稳,走得长。”

    “什么是基础啊?为人就是基础,你得先把为人处事学好了,其他的事儿才好说。否则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繁荣一时的热闹而已。没用……”

    宁卫民一撇嘴,有点埋怨康术德给自己泼冷水。

    “哎哟。老爷子,您这是有日子没教训我了,憋得难受了吧?大年下的还要我给我上课啊?我就不明白了,您怎么老看不上我?”

    “就您说的这些道理,其实我早就懂了。不就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嘛。我就是照您老教的去做的呀。”

    “您看,现在是不是人人都觉得我好?谁都愿意跟我打交道?顶多就是公司里几个人说我坏话,但那些矛盾是根本的利益之争,不可调和,我也没办法啊。”

    然而康术德这次轻视的意味更显,话也更加咄咄逼人。

    “你就话就有毛病。不可调和?哪儿有这么绝对啊,你和那些人又不是生死仇人,商场里的事儿,工作上的事儿,除了利益无非就是面子罢了。这不过是你想逃避困难的借口而已。”

    “还有,做人哪儿有这么简单啊?哦,一句以和为贵,就是全部了?那人这辈子要想混好了,也太容易了。当个没脾气的老好人就完了呗。你这就叫以偏概全,还自以为怪不错呢。”

    “你别不服,我不是想教训你,只是想提醒你。人是复杂的,一个人要想一直往上走,怎么做人,其实有大学问。否则,也就没有‘三代人才能培养出一个真正的贵族’这句话了。”

    或许是年轻身体中的荷尔蒙起作用,也或许是成功让人膨胀。

    反正如今正在得意中和兴头上的宁卫民,面对康术德拿筷子指着自己鼻尖挑自己的刺儿,还真是有点接受不了。

    他自诩已经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了,好胜心一起,还真就想跟师父辩辩这个理儿。

    “哎哟,我的师父哎,没想到您的封建思想这么严重啊。还贵族?现今哪儿还有贵族?贵族早就被消灭,被打跑了。我就信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可不相信老子英雄儿好汉。”

    “别人不说,就说您吧,您是逃荒来京城的。可如今的您却是满肚子的学问啊。别看您落魄了,可就凭您相看古玩的本事,您要想发财,其实是件挺容易的事儿,只是自己不愿意罢了。”

    “所以要我说,您刚才的话才是以偏概全呢。您别老跟我讲。做人怎么样怎么样?做人不是成功的全部,有时候知识、技术、某些特殊的才能,就比会做人还有用处。否则,就连您这辈子都没法解释得过去。”

    哪知到这次康术德竟然笑了。

    “呵呵,小子,还挺能矫情啊。你就不服气吧。可惜啊,还嫩了点。不是我非要挤兑你。而是年轻人最爱犯的毛病,就是把信息当见识,把见闻当眼界。对什么还一知半解呢,却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别的不说,你就连我说的‘贵族’,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就跳出来反对。毛躁!我都替你臊得慌。”

    宁卫民登时被数落得有点发懵。

    “哎,老爷子,这有什么难懂的啊,贵族……贵族不就是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嘛。像清朝的八旗子弟……”

    “哦,那你这意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里的‘王侯将相’就不是贵族了?如果一个朝代更迭,一种新的国家制度建立。那新的既得利益者,新的上层建筑就不是贵族了?”

    这一下宁卫民可被问住了。

    嘿,别说啊,论抠字眼他还真不如这老爷子。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绕里头了吗?

    然而康术德根本不管宁卫民有多尴尬,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下去。

    “确实,‘贵族’这个词,最初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封建,顾名思义,就是当初的封土建国的分封制度。但后来封建制度消失了,贵族却没有消失。为什么?”

    “因为‘贵族’这个词,已经演变成为一种泛指的概念了,指向了所有政治体制下,因权力、财产高于其他阶层而形成的上层阶级。”

    “所以我真正的意思是,必须先学会为人处事,一个人最终才能活在人尖儿上,才能成为国家、社会中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开创常人难以想象的大事业。你的未来,能向上走到什么程度,主要就取决于此,在于你对做人的学问了解多深。”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说,做人就是最大的本事,最重要的技术,最有用的知识。比其他一切技能和才能都重要。”

第四百一十二章 驭人之术

    眼瞅宁卫民又要开口争辩,康术德眼一瞪,阻止了他。

    “你先让我把话说完了。我知道,你又想拿我来说事,或者是提那些做学问的名人,搞艺术的名家。什么陈景润、钱学森啊,什么齐白石、徐悲鸿啊,想用他们这些人举例是不是?”

    “我承认,术业有专攻,各行各业的本事都是好的,少了谁也不行。要往大了说,有些知识所创造的社会财富相当大,能够强国富民。往小了说,世上几乎的每门学科知识或行业技术,都能成就自我,让人养家糊口。俗话说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可是啊,你同时也得明白一点,贡献大并不代表得到的收益就多。社会分配的方式可不按这个来的。有本事的人,终身不得志,饿死的多了。孟子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千百年下来,这个规律从来没有变过。什么是劳心者?那就是贵族。”

    “在这儿,咱们必须得说清楚了,劳心者和脑力劳动者完全是两回事。脑力劳动也是劳力。劳心仅仅指驭人之术。也就是一个行业里专门管人的人。如此一来,如果从利益分配上看,哪怕是社会精英,国家栋梁,他们的知识和技能也会有层次高低的区别。大致可分为清贵、富贵和权贵。”

    “什么意思呢?如果一个人把一般意义上的学问研究到了一定水平。无论是文科、理科、还是艺术。获取名声和别人的尊重是可能的,但获取财富和其他资源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叫清贵。也就是知识份子的处境。”

    “如果一个人发现了一个别人不知道的赚钱门路,掌握了别人难及的商业窍门,或者懂得怎么制造出独家经营的好产品来。那么他很快就会赚到金山银海,当个暴发户也不是很难。这叫富贵。这种人里面大多数是商人,有时候也有可能是一个顶好的手艺人。”

    “但如果就凭这点本事,还想得到更多,却不可能了。天下间能同时拥有权势、财富和名望的只有一种人,就是权贵。而且无论清贵还是富贵,最大的问题在于基础不稳定,得到的很容易失去,不可传代。在安全性上,也是永远无法权贵阶层相比的。”

    “说到这里,我还要指出一点的是,我口中的权贵阶层并不是指掌握权力的人,而是指所有善于掌控人心,懂得运用权术之道的人。政与商向来就有共通之处。所以这个阶层并不仅仅限于官员。还包括那些历史上曾经生意遍及天下,财力资本、人脉资源特别雄厚的大商家。”

    “这些人共同点在于,都是精通人性,善于笼络人心,能让旁人效死力以成就自我的人。而他们的本事,往往也可以传代。很大程度上,甚至不怕一时遭遇不测,极具翻身的可能。”

    “为什么这么说?原因也很简单,一般意义上的学问和知识很容易过时,也容易失效。专业技术一旦被别人超越,赚钱的门道一旦被别人效仿,往往就不吃香了,而且多半再也翻身无望。甚至一个行业没落,彻底消亡都是可能的。”

    “然而到了权贵阶层就大大不同了。他们研究人性,琢磨人心的本事。永远都有用。而且这门本事很少有人懂,也就更少会有人教。但偏偏这是不可获缺的学问。因为所有的行当都算上,越是要办大事,就需要越多的人来协作才能完成。如果缺少负责主事的人才,真正的大事根本无从实现。所以哪怕驭人之术,只是学个半吊子的人,往往过得也比一点不懂的普通人要强得多。”

    “说白了,这就是为什么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的原因。穷人家的孩子之所以难有大成就,寒门之所以难出真正的贵子。主要就因为大多数的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太多的人,从一开始就选错道路了。书念得再好,学的是死知识,傻知识。是人人都能通过书本学到的大路货。今后糊口,自然也是投入大,收获少。真等明白过来,往往已经晚了。”

    “何况话说回来,即便能早点明白过来也没用。那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天赋,有没有好的老师传授其中的窍门,才能奋起直追。要知道,越有用,越值钱的本事就越难学到啊。”

    “试想一下,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或许连最基本的应酬方式,待人接物都得靠后天自己慢慢摸索。他又怎么能那些从小就把交际当成日常,天天泡在名利场,耳濡目染的世家子弟相比?”

    “真正的贵族,待人接物,一句话,一个举动,早就因为从小培养成了自然反应。真遇到如何处理关系上的难题,也许其长辈点拨的一句话,就比普通人琢磨一辈子的办法都高明。”

    “这才是‘三代人才能培养一个贵族’的真正含义。而且这还只是单纯从能力上去考量,根本不涉及人脉、权力资源……”

    康术德说到这儿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但他眼见宁卫民已经彻底迷了进去。

    别说忘了辩驳,也忘了还在播放的春节晚会,只是低头沉思自己的话,又不禁得意地暗暗一笑。

    于是老爷子拿起酒杯嘬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才又继续说道。

    “今儿个你既然拿我举例,那好,咱就索性拿古玩这行里的事儿再说说好了。鉴别古董字画,珠宝首饰,我是后天学的。说实话,哪怕有宋先生这样的好老师教我。可在眼力上,再怎么样,我也比不上那些从小就耍玛瑙,玩金瓜子,屋里摆的全是紫檀木家具的人。”

    “因为如果一个人从小就是在这些好东西堆儿里长大的,那他自然就会生出一双辨识古玩的慧眼。如果说遇到件东西,搁人家是一目了然的事,搁我,兴许就是一辈子钻不完的学问。谁让人家家里曾经有过,打小就当玩具一样摆弄过的呢?这就是本质上的差距。”

    “所以与此同理,也就满可以给贵气下个定义了。我告诉你,必须得有个绝对闲适的环境,取得充沛安全感,人才能体现出高雅沉着的气度,那就是贵气。都说贵人处变不惊,这话是真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种人安全感太强了,他们所掌握的驭人之术,他们的人脉资源,都让他们几乎没有受穷的可能性。”

    “反过来,无论是做学问的,还是暴发户,都很可能是从小穷过来的,对赤贫的惊骇和自卑先天就写进了骨子里。这样的人,刚一乍富,肯定会露出马脚。”

    “首件事就是显摆,他哪怕有个金表,金笔,生怕你看不见,都恨不能挂你眼皮子底下让你看清楚。一旦有点小成就,就会乐得忘乎所以,天天挺胸叠肚臭嘚瑟。知道过去有句老话吗?树小房新画不古,此人必定内务府……”

    宁卫民,骤然间醒悟过来。

    一抬头,他就看见康术德用颇为玩味的眼神望着自己。

    于是不禁老脸一红,尴尬地露出了难言的苦笑。

    “师父啊,合着您说了这么多,就为了等在这儿骂我啊。得得,今儿是我不对,我给您道歉好不好?我暴发户,我臭显摆,我内务府。我再不敢得意忘形了,就夹着尾巴老实做人行吗?谢谢您点醒我,我今后一定还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能早日摆脱‘廉价’的档次,稍微也能‘贵’上那么一点……”

    见他这么灵性的低头认错,这么孺子可教,倒把康术德给逗乐了。

    “小子,你这嘴啊,就是能贫。现在知道姜是老的辣啦?就你,刚才还想造反哪。不是我说你啊,就凭你一个当徒弟的,还敢教训师父哪?不自量力。”

    “哎,要不是看你现在走得太快,已经到了一个算是紧要的关头,自己还惘然不知其中风险。我才懒得点你呢。”

    “这些道理都是我过了半生才明白的,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呀,非得成就你啊?老话讲,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我由着你掉炭火堆里不就完了,等你烤熟了再找我哭鼻子多好……”

    这些话可是更为耸人听闻。

    但熟知康术德为人的宁卫民,却已经充分相信老爷子绝不会无的放矢,后面必定有更重要的正经话要说。

    于是打铁趁热,他再不敢有丝毫挣蹦,而是继续想办法讨好。

    “老爷子,别的也不说了。您对我的好全在心里呢。有什么要指教的,您就别拿着我了,直言吧。”

    跟着他就站起身来,径自去大衣兜拿了一个锦盒回来。

    “您看看,这是我给您准备的新年礼物。本来想到吃饺子时候再拿出的,现在我就算借此给您赔罪了,您大人有大量,总不能因为刚才那点小事跟我一般见识,是不是?”

    宁卫民一边说着,一边先把锦盒先推了过去。

    跟着他又主动拿过桌上的小酒坛子给康术德满满斟上一杯黄酒。

    似乎唯恐师父忘记了似的,又刻意提醒着。

    “哪怕您就冲我专门给您弄来的这坛老绍呢,也不能再跟我置气吧?咱爷俩什么关系?那可是相依为命的师徒啊。您得多想想我的好处啊……”

    像他这种耍赖似的告饶,其实就相当于一条小狗躺地上打滚儿卖乖了。

    康术德强忍着笑意打开锦盒再一看。

    嚯!一块六面的田黄平章大料,至少也得四五十克。

    按商店里的行情,这就是五百多块啊。

    虽然老爷子已经是把钱财看淡的人了,可内行人就是内行人。

    他知道田黄这东西过去只有文人雅士才用得起。

    这玩意既雅致,价格又贵重,这就足以代表宁卫民对自己多么尊重。

    再想想,这徒弟还想方设法弄到了自己爱喝的黄酒,也确实可见是把自己当亲人了。

    礼这东西,不就是表达心意用的吗?

    他心里承情,自然就不好再装腔作势,拿捏姿态了。

    “好吧,看你把电视机都关了,端端正正坐我面前给我倒酒。确实是诚心诚意想求教的意思。那我就教你个乖。”

    “小子,你在你们公司悬了知道吗?你就快要成杀鸡骇猴的那只鸡了。别看你立下的功不少,那叫烈火烹油。你在自己的小王国里过的美吧?我告诉你,你美不了几天了。跑不出今年,你就得挨你领导的收拾。”

    “你呢,要是肯低头能忍一时之气呢,还能继续打着洋人的名号在外狐假虎威。你要不肯忍,我劝你早早想好自己的后路吧……”

    康术德的所宣告的预言,立刻让宁卫民皱起了眉头。

    然而他认真琢磨了一下,却又摇头。

    “您是说我……功高盖主。不能吧?我就没想着跟我们总经理争功啊,我拍她马屁拍得好着呢。又送礼又听话,还出谋划策帮她提升公司业绩,要不是我,这公司今年绝不能扭亏为盈啊?而且恰恰相反,她可对我好着呢,有功必奖,还都是重赏啊,我可是我们公司除了总经理唯一配车的人啊。而且昨天我还刚给她又送了一趟年礼,她对我就跟亲弟弟似的。您说她要对我下手,我真是没法相信……”

    康术德立刻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

    “要不说你该呢。傻到家了,无知啊!你怎么连最基本的道理都忘了。想想我当初怎么教你的?”

    “与人交往,吃亏是福。你付出的多一些,拿回来的少一些,关键时候,你才有拒绝的权力啊。受人好处太多不是好事。你今天拿多少,迟早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你们领导逢功必赏,还都是重赏。要照我看,只能证明一条,没拿你真当自己人。这样做,对你们领导自己倒是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拿你当样板,更好的来激励别人好好干。二就是不欠你的情,等治你罪的时候才能果断公事公办,不拖泥带水啊。”

    宁卫民听到这儿又坐不住了,对康术德的话相当费解啊。

    “我就不明白了,即使真像您说的这样。可她凭什么非要针对我呢?我这样的人,明明是对她有用啊。她干嘛要整我呢?那总得有个理由吧?有这个必要吗?”

    而这时康术德表情严肃,语重心长地告诉了宁卫民八个字——“因人成事,因人废事”。

    跟着康术德又详细地解释起来。

    “你是有用,可你再有用,也比不上你们公司其他所有人吧?你们领导总不能就靠你这一个人就把这么公司经营下去。赖谁啊?只能赖你自己和其他的人的关系这么对立。”

    “要知道,人出来做事,不能一厢情愿,急于求成,必须有进有退,有所迂回。一方面要找机会施展所学,展现才华。另一方面也得交好别人,尽量降低相关副作用。不能强硬到底,制造对立,否则,物极必反,终会有一天,当你对旁人的益处已经少于坏处的时候,你会被废弃掉。”

    “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怨天尤人,感觉卸磨杀驴不公道的。而是为了让你明白,驴为什么会死掉。其实包括你内,任何一个人,要想当成为能管人,善用人的权贵阶层。那么面对相似的情况,也必须得这么办。”

    “你必须得懂得,一个合格的掌舵人,最起码要掌握三种本事。第一就是画饼。你看刘备,他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要匡扶汉室,拯救天下苍生。一开始大家都笑,后来听多了就信了。所以他就能招来比他厉害的人。”

    “管理下属,其实跟成就霸业很相似。当头儿的人,到底有没有本事,有多大本事。主要就看他有没有能力找到出色的手下来辅佐。这个世界,创立目标和实现目标的并不是同一个人。你吹牛,有多少人信,就有多少人帮你实现。普通人的死穴就是不敢吹牛。所以一辈子就只能给别人的目标效力。”

    “第二种本事是舍得分好处。吹牛是有保鲜期的,要通过利益分配来兑现。否则就没人信了。当然,这种好处可不能人人均分。要分给重要的得力的下属,让能力弱的人连汤都没的喝。要拉大贫富差距,产生庞大落差,否则人就没动力。”

    “第三个本事就是要狠的下心去。强者肉吃多了会膨胀。这时候要打压,就要制衡。做老板心要善。但手段也一定要狠。任何公司初期的功臣和能臣都会成为后期的障碍。因为资格老,收入高,本事大,人头又熟,会越来越放肆。想让老臣和能臣越来越有动力。就拿最刺头的开刀。杀一儆百。成大事者,要打破情感枷锁。一切以结果为导向。”

    “当然,你们那个领导毕竟是女人。这里有个性别问题,在我人生经验里还从没遇到过女人身居高位的。她到底会不会心慈手软,我并不能完全肯定。那无非就是几个结果。”

    “第一,她是个合格的总经理,如我所料,那该斩马谡的时候一点不犹豫。第二,就是她并不合格,由着你性子胡来,放纵你而不管,最后不是你们公司上下离心离德,就是她被你们那个洋人老板开掉。第三,就是你们两个一起把这家公司给搞乱,要么把其他人都开掉,要么你们一起滚蛋走人。”

    宁卫民老半天没言语,默默消化着康术德教授的道理。

    别说,这些话确实管用,可以说千金不换的宝贵知识啊。

    如果真论价值至少顶得上两块田黄,他一点不亏。

    要知道,过去他好些不明白的事儿,直到今天,才似乎有些弄明白了。

    比如说上辈子,他的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就无法做大。

    成天他得为了公司内部的矛盾耗费心力。

    为化解几名得力大将之间的矛盾,为安抚他们的脾气发愁。

    现在他明白过来了,这是他自找的,也是他纵容的结果。

    他只看到了一些人能为他挣钱,却忽视了他们对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

    以至于他的职工,业绩一好起来,就个个都跟大爷似的。

    而一些素质特别好,有见识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

    宁可去其他待遇和提成都不如他这里的公司,人家是看明白了他管理上的无章法,早就笃定了跟着他干,发展有限啊。

    再比如,他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宋华桂对他毫不吝惜的给车给钱给职务,恐怕还真的是防了他一道。

    大约与他和江浩、吴深、李仲那些人交往类似,一笔一结清的,信奉当用得用,不用作废。

    这当然不能说人家存着什么坏心,大约还真像老爷子的说的这样。

    是他太把自己这点本事当回事了,以为就自己对公司最有用。

    让公司其他人没法不敌视,不嫉妒。

    宋华桂只能把他当成临时性的亲信和助手。

    否则那纯属是给她自己找麻烦,非得把自己也孤立起来不可。

    而最后还有一条,就算是额外收获了。

    宁卫民忽然发现,上辈子自己一直看不上的那美国总统“特没谱”,好像有两把刷子啊。

    至少在画饼上这老小子挺能吹,那老黄毛是真敢许诺好处,号召大伙儿一块分。

    只可惜啊,还是穿越的早了点,就没能看到这位美国总统参加竞选的下半场。

    宁卫民全然不知这老小子的最终结果如何,还挺好奇的。

    嗯,不过再怎么说,他也认为这“特没谱”毕竟还是比不了二战时期的“小胡子”啊。

    那位大佬,才属于真是靠吹起家的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奇异果

    在**广场前的长安街上,共有二百五十三基华灯。

    自共和国成立以来,这些华灯见证了我国伟大复兴征程中的诸多重要历史时刻。

    在1983年的除夕夜,它们也一如既往的照亮了这条共和国第一长街。

    并继续用肃穆的姿态和柔和的光亮衬托着这个伟大国家的政权象征——**的威严。

    但恰恰在晚上八点左右,一辆从京城饭店停车场中驶出吉姆轿车,却似乎颇为急切的要脱离这条街的庄重气氛,以极快的速度直奔建国门外的方向驶去。

    华灯的光亮,仅仅只在这辆汽车身上留下了宛如闪电的一道长弧。

    这辆吉姆汽车,就融入了黑漆漆的阴影中,以及代表市井气息的烟花鞭炮声响里。

    “哎,出去那么久了,回来一看,国内还是没什么变化啊。延平,你就看看咱们的十里长街吧,光芒所照也就是十里地的范围。一出建国门就是一片漆黑。街上也是老样子,商店是老样子的,人也是老样子的,还是那么多的自行车,汽车太少了,也太破了……”

    一起坐在车后的是一对身穿黑色长呢大衣的中年夫妇,而发出这番感慨的是那个贵妇模样的女人。

    她四十初头的年纪,却显得跟三十多岁的人一样。

    不但洋气的烫了头发,还戴着一顶欧式的帽子。

    任谁一看,也知道她必定属于海外归国人员。

    然而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同样仪表出众的男人却对她的话并不赞同。

    马上就以反对的态度做出否定辩驳。

    “……所以我们才要好好建设祖国嘛,所以我们才需要发展经济嘛。你不要总是这么消极,现在没变化,不代表永远没变化。我相信我们的国家,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各方各面都会越来越好的……”

    一边说着,他还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

    那女人立刻醒悟了,不动声色通过倒车镜看了前面默默开车的司机小李一眼。

    这是部里给他们配备的新司机,还并不熟悉。

    于是也赶紧弥补自己恰才的冒失之语。

    “我这不也是为了国家着急嘛。你说的对,我是有点欠缺耐心了,毕竟我们的起点太低了。不能和那些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比。我们要奋起直追,也是需要时间的……”

    跟着她轻轻一笑,就顺势转换了话题。

    “哎,不过说到这个,你今天似乎同样有点缺乏耐心呀。怎么这么着急走啊?你已经是司长了,今天招待酒会的主角之一啊。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和你的新下属们好好熟悉一下啊?”

    没想到她的话,男人居然又驳了回来。

    “靖华,你这个司长夫人,当得可有点不称职啊。越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就越不能留下。这种招待酒会,我们的任务只是把那些国际友人,大使馆的客人应酬好就足够了。其他的时间,应该留给下属们,让大家自己放松一下才好。更何况今天可是除夕啊,我们不走,别人一会儿怎么好提前离开?大家都要过年的嘛。还有你自己,难道就不想早点和女儿团圆吗?”

    这最后一句,女人可实在不能忍了,不由自主就带着怨气抱起屈来。

    “你可真能倒打一耙。还不是你啊,非要坚持让我陪同出席。其实我巴不得能留在家里给你们父女俩好好做一段团圆饭。现在倒好,弄得我们只能去姐姐家里,借别人的地方过年,我还要落你的不是。一想到回来都一个多星期了,还从没有一天好好陪过咱们的女儿,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我看倒是你这个大司长,心里只有你的工作。一点都没有舔犊之情,把女儿都忘关了……”

    就在夫妻俩说话之间,汽车已经开到了建国饭店的路口。

    男人怕司机走错路,此时已经顾不上再理会妻子了。

    吩咐着司机把汽车拐进路口,一直停到了外事大院的铁门前。

    下车后,他从司机手中接过从后备箱取出的两条香烟和两瓶酒后。

    还颇有风度地跟司机握了握手。

    “小李,谢谢你送我们回来,我们自己走进去就可以了。你快回家过年吧。今天占用了你不少时间,你的家人一定等急了。”

    小李对这番感谢可承受不起。

    “霍司长。我的工作就是为您效劳啊,等多久都是应该的。您和我千万别见外。无论什么时候用车,您只要一句话,我准到。”

    而他的话,显然获取了领导的欢心。

    因为男人很快从怀里拿出了一支圆珠笔递给他。

    “那好,小李,这个送给你。我从欧洲带回来的,就算是新年礼物吧”

    听说是写字不用蘸墨水的圆珠笔,还从未见过这东西的司机小李也不禁展颜而笑,欣喜不已。

    直至他点头哈腰又谢了一番后,开着汽车离去。

    这位霍司长霍延平,才能重新以一副丈夫的姿态去哄自己的妻子黄靖华。

    “你说我不关心女儿吗?胡说。看看,我还给咱们的欣欣从酒会上带回来一份新奇的礼物呢。”

    一边走一边说着,霍延平忽然把拎着东西都倒腾到了左手。

    然后用右手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变戏法似地拎出两个浅棕颜色,形状大小似鸭蛋般的东西拿给妻子看。

    “知道这是什么吗?”

    黄靖华忍不住伸手去摸摸那东西。

    但她怎么想,也好像从未见过,最后只能说不知道。

    这让大司长不禁有些得意了起来。

    “你怎么了?真不认识了?这就是kiwi fruit!就今晚新西兰大使带来的那种水果,最后那个冰盆里摆放的。翠绿的瓤,黑芝麻般的籽,吃起来酸甜,很可口。只不过你看到的,那是把皮去了。我这个才是这种水果完整的样貌。”

    妻子看到丈夫手舞足蹈,得意得像个做了件大好事的孩子,也不禁好笑。

    “你这堂堂外事干部,怎么去个涉外酒会,还捡了两个水果装在口袋里?这多不像话!”

    但霍司长可不认为有何不妥。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的好东西外国人没见过的更多。我对大使说,今天是除夕,我一会就要回家陪女儿。要有这种果子,我带回去慰问女儿,告诉她这是新西兰的kiwi fruit,她一定高兴。大使听了马上吩咐人拿一箱子来。我说就要两个才有意思。也不用包,放在口袋里才是我的诚意。大使连声说好。其实这个玩意还是从咱们国家去的。咱们不吃不看,只给猴子吃,叫做猕猴桃。反过来倒让新西兰人当成了国宝似的……”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并肩走到了一栋楼房的单元门下。

    然而就在即将上楼的时候,夫妻俩又站住了。

    因为妻子又主动恳求起丈夫来。

    “延平,女儿出国留学的事,是不是再等一两年再说啊?我们这才刚刚回来。全家还没团聚多久呢。我真的舍不得她……”

    “瞧瞧,你又来了。”男人的脸立刻耷拉下来。

    “你以为我不愿意和女儿多团圆团圆,难道我不渴望家庭的温暖?可我们总要为优先她的未来考虑嘛。那才是合格的父母应该尽的义务。”

    “送女儿出去,我认为是很有必要。一是希望欣欣能在外面多锻炼几年,提升一下眼界和礼仪、素养。二是觉得她身边现有的这些朋友会对她有坏影响,许多人太市侩了。”

    “欣欣如果和这些人相处久了,她就没有进步的空间了。孟母三迁啊,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黄靖华沉默无语,半晌才叹口气。

    “这说的道理我懂,可就是情感上转不过这个弯来。我们已经牺牲了太多和女儿相处的时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霍延平却无比坚定的说。

    “小慈是大慈之贼啊。你要真爱女儿,有时候就得狠点心。我们的欣欣从小太受宠溺了,又是个直性子的脾气。她根本不懂的使手腕,未来如果只靠学历和英语水平,那太缺乏保障了。只能是当牛做马的下场。”

    “所以她必须得找到个有前途,值得托付的年轻人照顾她才好。她身边的人,又统统不够格。我看她的那些异性的朋友,不是从象牙塔出来,只知道念死书做学问的乖宝宝。就是只懂贪恋权力的好处,却不懂如何运用权利的纨绔子弟。从这方面考虑,她也应该尽快出去才好。”

    “她只有出国,才能接触真正的上流社会,才能懂得真正精彩人生的样子。她也只有学会高级的礼仪,培养出好的气质来,未来才有可能找到一个层次更高,可以托付终身的婚姻对象。我是真心替女儿的将来考虑,你明白吗?何况咱们女儿的时间并不充裕,女人是很快就会老的……”

    是的,说话的这对夫妻就是霍欣从国外归来的父母。

    如果宁卫民此时也在这里,不但能发现这里就是霍欣姨妈家的楼下。

    也一定能看出,在天上烟花的映照下,这对夫妻的容貌极为和霍欣相似。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远大前程

    这世上每一个父母,都会竭尽自己所能,为孩子的将来筹谋打算。

    天下间所有的父母,无不会为儿女所取得的成就,由衷感到高兴。

    所以就在霍欣的父母徘徊于外事大院的同时,与他们心中的情感极为类似。

    正在家中张罗年夜饭的曲笑父母,也一样是幸福感与焦虑感在心中并存,满脑子转着都是有关自己女儿曲笑的未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曲笑已经在皮尔·卡顿公司的举荐下,应纺织部和轻工部的征召,即将作为共和国第一批走出国门的模特远赴东洋。

    他们的女儿还将身着好几套国产的“pc”主打服装,登上西武百货的t台。

    只是唯独有点遗憾的是,因为要出国,曲笑肯定是不能在家过年了。

    要知道,如今的东洋岛国是不过阴历春节的。

    明治维新以来的****,让小鬼子断然抛弃了对中华文化的崇拜,转而把西方文明当成了新的偶像图腾去膜拜。

    所以在行程安排上,数祖忘典唯恐不彻底的日方,可不会照顾咱们国人的习俗传统。

    也就迫使参加这次国际合作交流活动的所有相关人员,都不得不牺牲掉两天春节假期,在大年初二星期一就要登上飞往东京的飞机。

    这还是多亏除夕和春节赶上了周六周日和日本实行双休日的结果呢。

    要不为什么这一天曲笑家的年夜饭直到晚上八点才做好呀?

    还不是因为曲笑的父母,几乎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替女儿收拾行李嘛。

    否则明天他们再去串一天的亲戚,哪儿还有时间再忙和这件事啊。

    没辙么,不赶喽不行啊。

    “挪挪,快帮我挪挪……”

    当双手端着最后一道鱼,从厨房里一走出来,曲笑的妈妈就忍不住立刻埋怨起守在餐桌前的父女俩。

    “哎哟,你们怎么都不吃啊?菜都凉了呀。我都跟你们都说几回了。先吃,先吃,别等我,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听话啊?你们都不饿呀?”

    当女儿的当然是最能体谅妈妈苦心的。

    所以曲笑一边帮妈妈腾挪桌上的盘子,一边懂事的回答。

    “妈,哪儿啊,我早馋得不行了。可您是做这一桌子菜的大功臣。我们哪儿能自己先吃,不等您呀。再饿也得等,对不对?爸……”

    曲笑爸爸马上随声附和。

    “没错,咱们女儿说的对,这是除夕的年夜饭,咱们全家人都得坐齐全了才能开饭。今天缺了谁也不行……”

    曲笑便又说,“妈,以后啊,您别再从厨房里撵我了。我都大了,您该把您的独门手艺都教给我才对。今后的除夕,我来做饭,您和爸就负责吃好了……”

    这话更惹得父母齐欢颜。

    “瞧瞧,我闺女,多懂事。”

    “哎哟,还是咱这闺女好啊,小棉袄不是白叫的,嘴真甜哎……”

    就这样,曲家的年夜饭终于摆齐全了。

    甜食有八宝饭,凉菜有松花蛋、肉皮冻、炸花生米、凉拌白菜心。

    大菜是栗子炖鸡、干烧黄鱼、红烧排骨、清炒虾仁、酸菜白肉、炒麻豆腐,还有一道家常醋溜土豆丝。

    还有曲笑用外汇券给爸爸买来的人头马干邑,和她给妈妈买的可口可乐和芬达汽水,也都堂尔皇之地放在打开的折叠圆桌中央,尤其展现出高人一等的舶来品光彩。

    当把酒水和饮料再倒在杯子里之后。

    曲笑的妈妈一边给女儿夹着菜,就不由得率先感慨上了。

    “哎呀,能吃就多吃点把闺女,到了外头不比家里。真不知道,你到了东京,还能不能吃上这口醋溜土豆丝儿呢?”

    “你就土吧你,你也就知道土豆丝儿,白菜心儿的。”

    曲笑爸爸忍不住直接笑话上了。

    “人家日本可是发达国家。东京又是日本的首都,能差得了嘛。你没看日本电影吗?街上跑的全是汽车,家里摆的全是彩电,住得都是二层小楼。谁去那儿还吃这个啊?”

    “你可别忘了,《远山的呼唤》里,高仓健作为一个临时帮工,还就着酒吃大螃蟹呢。我敢说,日本人一日三餐,肯定鸡鸭鱼肉全有!”

    “其实还别说日本了,就连朝鲜也比咱们现在强啊。咱们这个小老弟,现在已经是准发达国家了。天天都能让老百姓吃上延吉冷面、拌辣牛肉。”

    “再看看咱们国家,连一个土豆烧牛肉的目标还遥遥无期呢。就别说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了。哎,咱们吃亏就吃亏在人口太多上了,越穷越生,越生越穷……”

    曲笑妈妈极为不满丈夫如同玩笑一样的态度。

    “我说正经的呢。你扯计划生育干吗?别的不怕,我就怕万一水土不服,咱闺女再吃不好喝不好的,那不是活受罪嘛!”

    “再说了,她干的这行,为了保持身材,本身就甜的不让吃,油的不让吃。出去了天天待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得听他们的。这要把人饿坏了可怎么好啊!”

    “你不心疼,我可心疼。我把话说前头,咱闺女真出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曲笑爸爸也有点不耐烦了,他认为妻子纯属没事找事儿。

    “你这才是瞎操心,多余。咱闺女可是公费出国的,去东京演出是政治任务。有咱们国家给闺女保驾护航呢。我就不信,还能委屈了咱们孩子?”

    “再说了,日本人也不是抗战时候的鬼子了,早就不杀人,不抢粮食了。人家那儿现在什么没有啊?彩电,冰箱,洗衣机,应有尽有。不缺你一口吃的。”

    “闺女真要饿了,要是吃不惯日本饭。大不了她自己用热水泡泡饭团子呗。啊……寿司,知道吧?那就是大米做的。顶多就是凉点罢了。你不还给闺女带上六必居的小咸菜了嘛。这跟家里也不差什么了!”

    “要真说有哪儿不一样的,那就是人家吃的都是好米。不像咱们,粳米还限购,天天还只能拿机米(籼米)蒸饭……”

    但他不说还好,越是这么说,曲笑妈听着越可气,还真抬上杠了。

    “啊!好啊,咱闺女给你买这么贵的洋酒。你一边喝着,就盼着她出去吃冷饭就咸菜啊。这就你这当爸爸的主意?你倒是无所谓,合着闺女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说着说着,曲笑妈妈的眼睛居然还湿了,弄得曲笑爸爸无比尴尬。

    幸好还有曲笑从中相劝,才没让这顿年夜饭出现不该有的悲切。

    “妈,您这是干嘛呀。我知道您不放心我,可我已经大了呀,能够照顾自己了。何况还有纺织部的领导跟着我们一起去呢。绝不会有任何闪失的。您放心,我是不会为了演出节食的。您看我,比队里其他人都强,怎么吃都不胖。我们队里其他人可羡慕我这体质了……”

    “就是,你妈天生多愁善感。出国明明是好事嘛。搁谁家不是乐啊?她非哭不可,要不你跟领导请示一下,让那纺织部领导留下来过节,换你妈陪同得了……”

    就这样,父女俩一唱一和,总算又把曲笑妈妈给逗笑了。

    跟着曲笑爸爸则趁势举起了酒杯。

    “今年除夕不同以往啊,咱闺女出息了。我本来以为咱女儿性子弱,又没有什么念书的天赋。顶多了也就是舒舒服服,平淡一生的命。”

    “没想到哎,这孩子还挺有福气。居然自己另辟蹊径,闯出了这条光彩夺目的路来。摇身一变,她还成了受纺织部领导器重,让皮尔·卡顿公司最看好的时装模特了。”

    “嘿,如今一场演出就是一百块,还是外汇券,这收入比部长都厉害啊。而且还真的出国去演出了。谁知道这事不羡慕啊?”

    “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你给爸爸妈妈长脸面了,我们为你自豪。爸爸预祝你在东京演出成功,圆满完成任务,早日归家。来吧,咱们全家一起碰一下……”

    然而等喝了这杯后,曲笑妈妈却得着话柄了,不依不饶地说。

    “还副处呢,刚才你的话真没水平。什么叫福气啊?咱女儿那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和一丝不苟的艰苦训练。”

    “你没听那姓宁的小伙子说嘛,训练很苦的,女儿走得脚都磨破了,不知穿坏了多少鞋呢。”“再说了,这不是当初,你不问青红皂白非把女儿赶出家门的时候了?你现在又说以女儿为荣了……”

    曲笑爸爸登时大窘,赶紧摆手喊停。

    “哎哟,孩子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破坏我们父女感情是不是。当初,那我不是不清楚时装模特到底怎么回事嘛。我也是怕女儿学坏嘛。”

    “现在我明白过来了,看来还真像那个姓宁的小伙子说的一样,咱女儿很有可能成为国际模特,拿国际大奖啊。我当然就得全力支持了。”

    “过去有多反对,我就有多支持。你总得让人进步吧?通过这件事,我的观念和思想都已经进步了……”

    跟着,他就醒悟了该如何缓和自己的尴尬。

    于是话锋一转,“哎,不过千错万错,女儿有福这话我可没说错。要不是你和我都这么优秀,咱们闺女能有这么出色的样貌和身材吗?我们一起生的她,这也算有点微薄的功劳吧……”

    果然,这话让家里的气氛立刻和谐了,母女俩都被逗笑了。

    只不过一提到了宁卫民,难免做父母的,接下来又要旁敲侧击,想探听一下女儿情感方面的问题。

    结果为了这事,曲笑很快又尴尬了。

    她才二十岁,心性还跟个孩子差不多。

    在父母询问下臊得那个脸红啊。

    只是倒低着脑袋摇头,说让父母别胡猜,自己就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儿。

    可偏偏爹妈在这种事儿上是最锲而不舍的。

    妈妈说,“闺女,搞对象可别瞒着家里,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也大了,可以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你要真跟那姓宁的小伙子谈上了,妈妈倒放心了。我看他对你挺好的,模样也不错,还挺能言会道的,像是个有责任心,能照顾好你的人。可你要瞒着我们,我们倒要担心你被人骗了……”

    爸爸也说,“那姓宁的是不错。可在我眼里,他配我的女儿还差那么点。就凭咱这条件,什么人配不上啊?哪怕嫁入真正的高干家庭,也不奇怪。所以要是他看不上你啊,那是他眼瞎了,没福气。他就擎等着后悔吧。可你要是看不上他,我倒是能理解。哎,闺女,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啊?那没关系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嘛,夫妻俩的盘问,弄得曲笑都不知道怎么辩驳好了,费了老半天的劲根本说不清。

    最后直到她赌气说要退席,不吃了。

    才算是让她的父母偃旗息鼓,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了。

    总之,这个除夕,曲笑爸妈的兴奋劲儿实在有点反常。

    接下来,他们一直都在叽叽喳喳地嘀咕女儿即将出国的事。

    就连彩电里播放的春晚节目,看在眼里,他们都味同嚼蜡。

    最后索性也不看了,俩人直接进另一间屋里嘀咕去了。

    但是,因为隔音太差,爸妈的谈话,曲笑还是听得很清楚。

    “这事好是好,明天亲戚们知道了,也得替咱们高兴。可一个大姑娘跑到外国去,还是资本主义国家,你说我能放心吗?”

    “嗨,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理解你,可难道你还护着闺女到七老八十啊。要闯荡就得趁早,老话儿说‘人挪活,树挪死’。趁着年轻,去外面看看,学了本事,开了眼界,还能多挣钱,你说哪儿不好?就连我们局长还想出国呢,可惜想也没用,他想去还出不去呢。”这是爸爸的声音。

    “眼下她还小,干嘛非要跑那么老远?国内待着怎么就不好啊?我还真有点后悔了。要我选,我倒愿意让她还是过去老样子,平平安安的待在我身边。”

    “那你这就叫自私了。你没听人家都说嘛,咱们女儿有这方面的天资。你不能为了自己踏实,耽误了她的前程啊。你就不想让女儿给你抱个国际大奖会来?何况这也是为国家做贡献,你闺女一登台,咱国家的服装就全卖出去了。再说了,顶多不过就十天半拉月的事儿嘛,很快人就回来了。”

    这天晚上,曲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他对爸妈的用心,是又怕又爱。

    怕的是,自己今后万一要做不好怎么办?她怕自己会让父母失望的。

    爱的是,她终于有个机会,能让父母高兴,能让父母以她为荣了。

    突然间,她又想到了宁卫民,想到了父母反复盘问她和宁卫民关系的话。

    于是一阵发自心底的羞怯,让她不再坚信自己只把宁卫民当成大哥哥了。

    很快,胡思乱想又让她情不自禁用被子蒙住了头。

    小姑娘的心啊,实在太敏感,也太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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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