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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章 好好挑挑

    边家的老两口,都认为有必要和边建功谈一次。

    就这个不会说话,没心没肺的“穆桂英”,认真地交涉一次。

    所以第二天当边建功按照母亲的要求再回到家时,发现家里不但父母端坐,严阵以待。

    那气氛也宛如殿帅府白虎节堂一样的肃穆。

    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象征国家权威的六纛旌节和侍从护卫罢了。

    谈话以边大妈为主。

    当妈的开诚布公地对儿子说,自己和他爹,都不喜欢沐月英这姑娘。

    边建功看了母亲一眼,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忍住了没吭声。

    边大妈就又说,“这个‘穆桂英’嘛,说她哪儿不好也不是,只是不知道哪儿别扭着,和咱家的人没一点合得来的地方。我看这个就……算了,不行咱们再……另谈一个?”

    边建功这可就不乐意了,冷笑一声。

    “哼,说行也是你们,说不行也是你们!那我还有没有我自己个儿?我倒要问问了,今年大年三十儿的时候,是谁非催着我找对象来着?”

    边大妈苦口婆心的解释,“爸妈可不是反对你谈对象啊,可这‘穆桂英’……她……她实在是……”

    “实在什么呀?”

    “实在是二百五!”

    从来都不无端说人是非的边大妈,这次在儿子的逼迫下,竟然头一次违反了原则。

    硬努着挤出了几个有点伤人的字眼儿。

    可跟着,她又觉着实在造嘴孽,就又把老伴抬了出来。

    “你爸……你爸也看不上她咋咋呼呼的劲儿。你挺大的姑娘家,她也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说话就不过过脑子……”

    “我还就爱她这点,我就爱她心直口快。”

    什么叫话赶话啊?

    边建功带着气性一开口,也差点没把亲妈顶个跟头。

    当然,跟着他也是觉察不对,尽量缓和了语气做解释。

    “妈,我不是跟您抬杠,可您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啊。”

    “我知道她性格挺特别的,吃亏就吃亏在不会察言观色,不会根据别人的反应,及时抑制自己的言行。可这也反过来,也证明她天性纯真,不虚伪啊。”

    “您是没见过她上班的样子,否则一定会喜欢她的。她开朗,爱笑,会玩会闹,我们厂里托儿所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她。我也一样,跟她待着特放松……”

    边大爷觉着听不下去了,在边上摇头打断。

    “糊涂车子一个。小子,你搞对象是为了娶媳妇吧?娶媳妇又为了什么呀?是为了过日子。要照你这么说,她自己就是个半大孩子。这是过日子的人?”

    边大妈也觉得儿子这话忒不着调。

    “不是我说她,我看她胳膊肘那儿开了线自己都不知道。搁过去,要是姑娘家就这么露着肉出的门,还去个男同事的家,那非得臊死不可……”

    边建功这下真不爱听了。

    “爸,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扯这个?现在讲究的是情投意合,自由恋爱。实话跟您说吧。您儿子现在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哪。就人家小沐,还没答应我呢,我现在面临的形势很严重,同厂的竞争者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大学生呢……”

    哪儿知道边大妈立刻接了一句。

    “那好啊,就让给别人吧。你自己可不能犯这个傻。就这闺女,也就模样还不错。”

    “可好看顶个屁用啊?那就跟墙上的画儿一样,不顶吃不顶喝。我还真看不出这闺女有一点体贴劲儿。你要娶了这样的姑娘就不委屈?”

    “就跟昨天似的,好嘛,她居然心安理得让你一个大老爷们这么伺候她。你想这么过一辈子?”

    边大爷,态度还好点,但也郑重其事的说。

    “你的心思我们都懂,我和你妈毕竟是过来人。谁还没有年轻过啊?可结婚那是一辈子的事儿。一年两年是新鲜感,一辈子是责任感。你就听我们一句吧,找对象可不能光图姑娘好看啊……”

    但这依然没用,边建功算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爸,妈,我也没光图她好看。人家优点多着呢。你们还不了解她,不要带成见嘛。”

    “她可能人情世故方面确实上差一点,可特别重感情啊。她看电影老掉眼泪,还特别喜欢照顾人。”

    “这可不单是孩子,老人也一样。她妈身体有病,已经不大能下得来地了。小沐对她妈可有耐心法儿了,照顾得好着呢,就冲这个……”

    完了完了!

    这不说还好,越说边大妈听着越气,老太太一声尖叫。

    “哎哟,你可给我打住吧!她家里居然还有个瘫子妈!你还当好的说哪!这不又多了个迟累吗?”

    “再说了,她伺候她亲妈是应当应分的。难道你伺候她们一家子也是应当的?”

    “不行,我坚决不能同意。我不能让这家娘儿俩,今后一起这么欺负我儿子……”

    什么事儿都一样,就怕好话不去好好说。

    哪儿怕是娘儿俩呢,越是商量重要的事,越是万万不能起急。

    否则人一带了情绪,一旦话走极端,也就越发没法有效沟通了。

    像这一下子,边建功窝火窝到了脑瓜顶,也就全盘抵触了。

    “什么叫欺负啊?怎么就不是好的了,尊老爱幼难道不是好事?再说了,我自己乐意。”

    “我倒是奇怪了,您还居委会主任呢?就这觉悟?合着您过去都是说一套做一套。那都是假的?”

    边大妈就觉得心口一疼,也是又气又怒。

    “你诚心是吧?非得老跟你妈别着?我这是为谁好啊?行,你的事以后我不问,也不管,随你怎么着吧!”

    “谁让你们管啦?你们不管,我求之不得。她无论是巫婆还是蛤蟆,我都心甘情愿。又不是你们跟她过一辈子?”

    没法再继续了,娘儿俩为这事儿彻底铆上劲儿了。

    下面的话不是辨理,就是专为抬杠了。

    虽然,最后边建功在他爹痛骂下狼狈而逃。

    可边大妈也毫无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喜悦。

    因为《辕门斩子》的这出戏里,斩子没斩成,那招亲可是成了既定事实。

    如今她的儿子也跑了,自然也就有这种可能性。

    边大妈没办法,恨铁不成钢的她,只有在老伴儿的跟前掉眼泪。

    埋怨这个混球儿子怎么这样不知好歹,不知父母的一片苦心。

    边大爷气呼呼的说“随他去吧,他爱娶谁娶谁,他自己不都说了嘛,跟咱们又没关系。”

    边大妈却说,“可那毕竟是咱儿子啊!虽然他都没这么伺候过你和我。这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爹娘了。可咱们哪儿能真忍心看他娶个这么个媳妇,把自己填进去,用后半生给人家当牛做马去?不管?不管能行嘛。”

    后面的事儿,边大妈连老伴都不让插手了。

    她笃定结婚这个事儿,丁点不能凑合。

    那不是买萝卜选白菜,差不多就行。

    一开始要是差不多,到最后越是差太多。

    过去大儿子结婚的时候,家里是条件不行,现在条件终于好了,怎么能不好好挑挑?

    所以老太太开始发动全部人脉网络,想自己选个更好的姑娘,然后逼着儿子去见。

    边大妈有着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边建功厂子里一定是男多女少。

    碰上个模样不错的未婚姑娘,光棍儿们一拥而上,连一般人都给捧成仙女了。

    可无论是人还是货,就怕放在一起比。

    只要是见着真正的好姑娘呢,估计儿子就能回心转意,明白当妈的心了。

    别说,边大妈或许真的是层次不一样了,想什么来什么。

    去街道开了一次会,隔了两条胡同的胖主任居然主动找到她,要给边建功介绍对象。

    “老边啊,给你小儿子介绍个对象要不要?我跟你说,那姑娘条件可真不错。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们家了。”

    边大妈听了这句话又喜又气,可又奇怪,怎么还能问出个要不要来,难道这是买什么东西吗!

    但没容她问,胖主任随后的一句就把她注意力全引走了。

    “你儿子挣多少钱?“

    “六十四块八啊。”

    “哎哟,是不少。可人家闺女挣得更多,小九十块钱哪,纺织大厂的厂办干部,怎么样?”

    怎么样?

    这都快赶上边建功的一倍半了,边大妈听了这数字当时就乐了。

    “哟,年轻人挣这么多,可真不错啊。还是干部?那……那这闺女多大了呀?”

    “二十五。”

    “我们建功可才二十三啊……”

    果不其然,边大妈担心得是有道理的。

    按照常理,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

    正式工作岗位上,没可能收入超出常人这么大一截子去。

    可架不住胖主任会说啊,“哟,大两岁还叫大啊?再说了,你们老儿子生日大,其实也就一年半的事儿。”

    “更何况要不是人家姑娘一直忙事业,都忙忘了自己的事儿。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我也不瞒你,这次是姑娘妈急眼了,逼着女儿五一前必须把个人问题解决。否则就这凭这姑娘刚拿到手一套两居室的钥匙,慢慢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啊?”

    “我还跟你说,人家个儿头也不矮,一米六七,人白净着呢。家务活就没拿不起来的。唯一能挑剔点的地方,也就是不喜欢梳妆打扮,容貌上朴实了一点……”

    边大妈什么也不问了。

    挣这么多,有套两居室,还问什么!

    容貌朴实,那多好啊。

    白就行了,一白遮百丑。

    这点她特别理解,毕竟是当干部的嘛,穿得花里胡哨的显得轻浮。

    哪儿像昨天那“穆桂英”,一个看孩子的,自己就像个孩子,永远不安生。

    要再给她插上堆儿翎子,没准儿还真能上台唱戏去了。

    边大妈欣喜若狂谢了胖主任,由着她牵线搭桥去了。

    这天回去,边大妈的脑袋里老是想着这个纺织厂的姑娘。

    发自内心的觉得女人干纺织工作太合适,太美好了。

    她没完没了的跟老伴儿念叨,说她曾经看过什么一部纺织工厂的纪录片。

    那里面的姑娘,全都拥有一身雪白的工作服和灵巧的手指,两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一道道银线。

    想来,管这些姑娘的人,自然更加出色。

    胖主任安排得还挺浪漫,让两个人年轻人中山公园一个凉亭长廊里见面。

    但麻烦就麻烦在时间急了点,时间就是两天后的星期天上午。

    要知道,边大妈和边建功可正打着冷战呢。

    任她电话里怎么说怎么劝,那小子也不肯答应去见纺织厂的姑娘。

    这下边大妈没了辙,感到儿子实在太不懂事了,最后只能自己勉为其难前去代表一下。

    在约定好的地点,边大妈一到就看到了胖主任。

    她把情况一说,难免挨了一通埋怨。

    正主儿的缺席,让胖主任有股说不出理由的恼怒,觉着边家这头忒不拿人家姑娘当回事。

    胖主任还说,自己已经在这个亭子里介绍过十次次对象,有九次都成了。

    没成的那一次也差点成了。

    那次主要是双方的父母不知怎么打起来,男方的爹说女方的爹曾给他写过大字报。

    总之,那不关胖主任的事。

    然而胖主任自己,却是很在乎介绍婚事的成功率的,那代表了她的能力与声誉。

    但这次恐怕因为边家言而无信,又得造成一次失败率了。

    为此,边大妈是又感动又惭愧

    尤其是当她亲眼看见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朝亭子方向走,有几个还走进亭子里来。

    望着这些美丽的姑娘,望着公园红花绿叶的景色,她就不免去想。

    哎哟,这次确实是有欠考虑了。

    她都没跟儿子商量好,怎么能自己跑这儿代替呢?

    她能对得起那个认真打扮,满心期待来赴约的姑娘吗?

    别说姑娘介意了,就是这次糊弄了过去,人家表示不介意。

    那之后呢,她就能保证下一次儿子会来吗?

    就这样,边大妈完全被数落的哑口无言,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就这时,突地,胖主任眼珠子就是一亮,并且还挥着手吆喝起来。

    “哎哟,丽华,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呢!”

    边大妈不能不慌起来,赶紧望去,可蹊跷急了。

    一个姑娘的影儿也没有,她完全没看见呢。

    正纳闷时,胖主任给她一指,“你看,人家都来了,这姑娘就是赵丽华。得会儿啊,你怎么交待是你的事儿,我可不管……”

    边大妈立刻大吃一惊。

    因为胖主任如果不指这一下的话,她绝对认定胖主任指的这位是个男同志呢。

    好家伙啊,一身蓝色的干部服板板正正,短短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还带着一副死板的铁框眼镜,毫无半点姑娘家的特征。

    对了,白倒是真白,可偏偏生了一张扁脸,身材还胖,看着至少一百三四。

    那简直就像一个行走的包子,或是一阵张发面儿的大白饼啊。

    而且走近了一瞅,唇上黑绒绒的,毛发重得竟然像是长了胡子。

    像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叫赵丽华,简直没道理可讲。

    让人觉得生活就是故意开了一个玩笑似的。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一瞬间,边大妈对胖主任已经没有什么亏欠感了。

    反过来倒是一种庆幸之情。

    她庆幸的是得亏今天没让边建功来啊。

    否则,这小子,那非得爆汆儿了不可。

    说不准就因为这件事,不认她这个妈了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 商量商量

    回忆过去的那些岁月,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印记。

    六十年代人提倡“勤俭”

    七十年代人号召“奋斗”

    八十年代人,“乐观”、“自信”开始树立起来。

    九十年代人,欣赏的是“个性张扬”与“自我实现”。

    零零年代人,主张的是“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想来如果能用某个词来形容不同年代的人。

    绝大多数人的心里,就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时代迅速变迁,生活日新月异,也在成长的孩子与父母间拉开了一条以代际为准的分界线,为上下两代人的相互理解造成了障碍。

    甚至这种格格不入是覆盖到生活全方面的。

    从衣食住行,表达方式,生活习惯,到时间观念,全都囊括其中。

    这样一来,社会上也就冒出了一个新词儿,叫做“代沟”。

    代沟到底是什么?

    代沟本质上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是因为“这世界变化快”,上下两代人所产生的认知不同,价值观的偏差。

    但偏偏许多人却不太重视这一点,只把注意力放在“我的世界你不懂”的结果上了。

    于是乎,父母和孩子之间,越发因为缺乏换位思考而矛盾丛生。

    两代人的“家庭战争”也一日比一日更普遍、更频繁,更激烈。

    甚至远胜以往任何一个历史时代。

    其实像边家老两口和儿子边建军之间的家庭矛盾,已经算是好的了。

    因为他们毕竟是普通百姓人家,社会重大变化引发的后果,往往最后才传导在他们的身上。

    重大分歧只是纠结于儿子的终身大事上,生活其他方面,暂时还没有什么不协调的。

    反过来,要是再去看看那些社会阶层更高一些的家庭,对国家反向和社会氛围敏感的家庭。

    尤其是父母因为公务,不得不长时间远离自己的孩子,对子女疏于照管的家庭。

    这方面的情况,那才是最严重的呢。

    像霍欣的家庭就是个尤为典型例子。

    霍欣的父亲霍延平,十六年前离开京城,远赴欧洲常驻的时候,霍欣才仅仅五岁。

    然而就在霍欣刚考上中学的时候,她的母亲也因为霍延平工作太忙,需要人照顾,去欧洲陪同。

    这一下子,等于是霍欣在青春期,心理最敏感,情感最复杂的时期。

    彻底离开了父母,被动的成为了一个留守儿童。

    而后十年多的时间里,她与自己的父母就一直是这样远隔重洋的生活着。

    除了每年一次,也许两年一次的探亲假,父母会回国看看她之外。

    可以说,她和自己的爸妈就再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甚至平日里,就连打电话的机会都很少。

    因为这年头的国际长途太贵了,而且不是一般电话能接通的,那得专门到电报大楼去才行。

    所以霍欣对自己父母在国外情况的了解,其实都是由姨妈黄新华转述的。

    那可想而知,长此以往这样下来,这样的家庭关系会变得有多么生疏,多么脆弱。

    虽然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会是骨肉团圆,相亲相爱的场面。

    无论是谁,在对外表达的时候,都会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的骄傲,引以为荣。

    甚至霍欣因为有着这样的父母,在国内活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无论是姨妈、姨父、老师都刻意关照她,无论大院的孩子、学校里的同学都羡慕她。

    多年来,她穿的、用的、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

    想要什么东西,几乎就没有得不到的时候。

    但实际上,霍欣和她的父母,作为至亲,心灵上却距离得很远。

    说句实话,这种关系着实的畸形。

    彼此情感上的认同,实质上流于形式,完全是割裂的。

    哪怕大家明明都知道应该一起努力去维护血缘上的亲近。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在一起时,仅靠生硬堆砌出的笑容里总有着演戏一样的因素,有着难以的生疏与客气。

    尤其非常尴尬的是,在霍延平夫妇归国之后。

    尽管他们尽了全部的心力,想要弥补多年来对女儿的愧疚,扭转这种不堪的局面。

    但他们所期待的那种重塑家庭关系,三人能像正常父母和孩子一样,恢复信赖与亲密,几乎是没有可能再出现了。

    因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有些事情是没法重新来过的。

    霍延平夫妇忽然间就发现,自己的女儿不但早已经长大了,而且还长成了他们并不期待的样子。

    女儿早就不再需要他们自以为能让她开心、幸福的那些东西了。

    如今他们想给予女儿的,似乎反倒还被她排斥与嫌弃呢。

    就比如说,这次霍延平和黄靖华归国前,精心给女儿挑选的礼物——一个德国根德牌(grundig)的小收录机。

    女儿就没怎么当回事。

    表面上虽然霍欣笑吟吟的接过来,也谢过了。

    但她转手就送给了姨妈的女儿,她的表姐。

    对此,霍延平虽然有点心疼自己几乎一个月的工资,外加补贴就这么没了,可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毕竟霍欣长期受到妻妹一家的照应。

    他本来还以为这是霍欣有意而为,作为一种受惠于人的报答。

    尤其看到妻妹一家对此是那么高兴。

    他对女儿的不小气甚至还有几分默默的欣赏。

    可很快他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

    因为霍欣的大方的基础,是她真的不在乎,而不是出于报答和人际关系的考虑。

    她自己用着一个索尼牌的小收录机。

    远比那个根德牌的更时髦,更小巧,也更高级。

    既可以别在腰间的皮带上,也可以放在书包里。

    而且还有一副耳机。

    可以随时随地,全情投入地听英语、听音乐。

    完全不会受到嘈杂环境的干扰。

    尤其是价格高昂,霍延平私下一打听,只有友谊商店里有售,而且要三百八十块外汇券啊。

    那几乎能买一个大个儿的先锋四喇叭了。

    再看看女儿听的那些磁带,几乎也有上百盘,还都是正版,没有串的磁带。

    霍延平不禁为之暗暗咋舌。

    便忍不住紧紧皱起眉头询问,“我们寄回来的钱,你全买了这些东西了?”

    哪儿知道女儿直接笑弯了腰。

    “爸,您也太小瞧人了。从去年起,你们寄给我的钱,我就再没动过,回头我就给你们存折。告诉您,这都是我自己的钱,我挣的。”

    霍延平很难相信。

    “你挣的?你的工资能有几个钱?”

    “我们外企收入高呗,我的收入可比您多。”

    跟着霍欣又公开发表对德国货的鄙夷。

    “爸,不是我说啊,您看问题,不能太死心眼了。就比如,欧洲也不是样样都好,家电就差远了。您看您头几年从国外买回来那个傻大黑粗的电视,什么德律风根牌的。死沉死沉的。画面颜色也不好。您再看看人家日本货,那是什么样?还有您这回买的这小收录机,哪儿有索尼的好啊。您和妈呀,要是驻日就好了,如今在欧洲待的眼光都变差了……”

    霍延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女儿话里的意思。

    “所以我给你买的你不喜欢,就送人了?可那再怎么说也是两百多块的东西啊。你这丫头就不心疼?也忒手大了点。”

    霍欣却做个鬼脸,不甘地说,“可是,爸,我要怎么跟你说才行?我现在真的挺有钱的。二百多,三百多,有什么差别?不过我身上一根毫毛。我一个月最少两千块,而且多一半还是外汇券。”

    霍延平这下真吃惊了,才明白女儿的狂妄来源于何处。

    “啊!你一个月真能挣这么多?这都赶上我和你妈半年的收入了。”

    霍欣不无得意,“所以说呢,您觉得贵,对我不算什么。”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无异于是对她老子的挑衅。

    霍延平冷哼一声,话锋就转为了教训。

    “胡闹!现在我们的国家还很穷。你大手大脚的花钱用于享乐,是多么大的浪费。你也考虑考虑你父母的身份呀。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事儿。会怎么看待咱们?”

    “尤其我得提醒你,现在各方面对外资企业的问题争议很大,你们公司还只是作为试点存在。以后怎么变说不好,还得等到上层全面权衡之后,才能下定论。”

    “你呀,要注意影响,更要往长远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但霍欣却非常不服气,将嘴翘得跟小猪似的。

    “您怎么又来了?跟家里也打官腔。我自己挣的钱,怎么花是我的事儿。影响不好,那您穿我送您的西服,怎么不说影响不好?”

    “反过来瞧瞧您自己吧,一个堂堂的大司长,出国那么多年,别说西服还穿着劣质品了。就连块名牌手表都买不起。而且怎么脑子里还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比起待在国内的人还更想不开。”

    “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什么?各尽所能,按劳分配。要不为什么国家现在开始放开鼓励个体经济了?只要不违法,我们就应该鼓励出百万富翁。”

    这这话让霍延平更是不敢置信。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我们国家的原则是要追求共同富裕,永远不会出百万富翁!还别说百万了,就是十万也不应该!”

    霍欣却冷笑一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难怪我们这么落后,都是您这样的人给耽误的。您就别少见多怪啦。我有个朋友。人家买画,一出手就是十几万的外汇券。”

    “你的朋友?”

    霍延平又是一惊,不由追问。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他是哪儿的人?他是干什么的?他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霍欣皱眉,“您怎么跟克格勃似的。就连我交朋友也要查个底儿掉?我挣钱您要管,别人家挣钱,难道您也要管不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黄靖华听到丈夫和女儿的争执,忍不住从厨房出来打岔了。

    “昕昕,故意和你爸抬杠是不是?我刚才听着就不对头,你刚才的话可完全脱离国情了啊。几百块的东西你说一根毫毛?你有多少毫毛可以拔?”

    而这反倒给霍欣解了围。

    “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说了。反正我花的都是自己的劳动所得,交什么朋友更是我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

    她一扭头,索性离去了,就连饭也不在家吃了。

    这不免让霍延平为此发出了忧虑的感慨。

    “靖华,你看看,咱们的昕昕,是不是已经被惯坏了?”

    不过,还别看霍延平嘴上是这么说。

    可实际上,他要宠起女儿来,比谁都要厉害。

    自从回到了京城,几乎每个礼拜,他就要抽出时间和妻子一起陪着女儿出去。

    按他的想法,是要把这么多年,没陪女儿做过的事儿都要做一遍。

    看电影,看演出,看比赛,去博物馆,去故宫,去长城,逛公园,逛商店,吃小吃……

    哪儿热闹往哪儿去,哪儿好玩去哪儿,女儿无论喜欢什么,他都会慷慨地买下来。

    他觉得,这一切都正常太应该了。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这么多年不在她的身边,欠下多少就得补多少。

    他一直这么想着。

    但很可惜的是,这件事,他也很快发现自己做错了。

    因为在几周之后,霍欣就为这种事儿开始哀求了。

    “爸,您和妈就饶了我吧,好不好?别让我给你们当导游了。我也有我自己的事儿啊。我天天工作那么忙,得为了公事跟日本人打交道。日本人的英语简直让我想去撞墙。你们绝对无法理解我的痛苦。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还得应酬那些用得着朋友。你们你们自己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我就不陪同了……”

    霍延平当然会为此感到失望,甚至不快。

    “陪你的那些朋友难道比陪我们还重要吗?我以为你愿意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

    “我不是不愿意,可你们的活动也太无聊了,我可是年轻人,又是你们让我多交朋友的……”

    “那你和朋友在一起都干些什么?”

    “瞧您,又搞变相审查了。我们能干什么,无非是聊工作,聊艺术,聊文学,探讨国家大事呗。外加跳跳舞,喝喝酒罢了。”

    “你会喝酒了?”霍延平睁大了眼睛。

    “别这么老八板!”霍欣只觉得可乐。

    “您忘了吗?我也工作了。我也是要参加酒会的。我没学着别人去吸烟就够不错的了。”

    但女儿对一切满不在乎的样子,却让霍延平既愤怒又无力。

    那种感觉简直让他理智失控,有点想要骂街了。

    好在黄靖华走到女儿身边,耐心地劝说。

    “昕昕,有话好好跟你爸爸说,不要这个愤世嫉俗的样子。我们都是为你好,你知道吗?我们是关心你,你知道吗?”

    这话让霍欣软化了,半晌没有答话。

    随后忽然抬起头来,正视父亲,“爸,要不然这样吧,我今天还是陪你们,不过干什么得我说了算。你们得答应我个条件。”

    “你想怎么样,就说嘛!”

    霍延平和黄靖华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出了一句。

    “我想开车,您把您的公车给我用用!”

    霍延平夫妇俩又不由齐声惊呼。

    “你要干什么?”

    “开汽车啊!我现在对这件事还比较感兴趣。”

    霍延平实在为女儿的别出心裁头疼。

    “可是,你还没有驾驶执照,你怎么能开车啊?那得先学车才行啊。”

    “我当然知道了,我就是正学呢。找个没人的地儿,我拿您的车练习练习怎么样?反正您有驾驶执照,还是国际通用的呢,您坐旁边看着我不就行了?”

    黄靖华同样对女儿的主意感到为难。

    “你爸爸的车可是公车,万一撞坏了怎么办?何况你学开车又有什么用?你爸爸熬到配车的级别,那都快四十岁了……”

    “哎哟,我的妈哟,您比我爸还像马列主义老太太。我爸那是体制内的人,跳出体制外不就行了。”

    “我跟您照实了说吧,我们公司就有个跟我一边儿大的人,都开上汽车。他还挺有心计的呢,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学会了。”

    “看他那臭牛的样我就来气。我也要来个一鸣惊人。您看着吧,用不了几年,我也能让公司给我配车。”

    跟着霍欣又一撅嘴,“再说了,你们不是总说国外的年轻人都会开车吗?怎么一到我要学车,就又这么多问题了?”

    霍延平以无奈的神情看看妻子。

    黄靖华也很没主心骨地看看丈夫。

    “那我们商量商量?”

    霍延平这样说。

    霍欣当然懂得“商量商量”的意思,她兴奋地跑到霍延平身边,吻了他一口。

    “爸爸!你真好!”

    霍延平没忘了补上一句。

    “哎,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那开车的朋友又是谁啊?你这又是跟谁斗气啊?”

    霍欣立刻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态度。

    “爸,请您尊重女儿的**。您说过的,西方国家讲究人格上的平等,绅士可都是这样的……”

    霍延平登时为之气结。

    “西方国家其实存在有很多问题,有些是合理的,有些却不。你要学好的,不要学坏的。”

    “什么好的坏的,你们不是总说他们这好那好吗?”

第四百三十二章 家庭聚餐

    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霍家一家三口乘坐着霍延平的“吉姆”车,一起去了东郊。

    由于是周末,城外车少人稀,宽大的首都机场路,很长时间都是空空荡荡的。

    偶尔才有一辆马车,或者是汽车驶过,自行车和行人几乎绝迹。

    霍欣很是痛快的练了一气儿,感觉相当不错。

    用她的话说,虽然都是旧车。

    可再怎么样,小轿车也比那得手摇才能发动的“大解放”教练车强多了。

    看来托门路学车,怎么也不如自己亲爹好使。

    车好不说,坐辅位的“教练”指点起来,还细心,有耐心。

    当然,她不免又抱怨了一番,说那六百块的学车费,交得也太亏了。

    反过来霍延平夫妇来说,亲眼目睹女儿的驾驶技术居然还像那么回事,也颇感欣慰。

    毕竟这算是门很实用的本领,哪怕是日后出国也用得着。

    尽管还得重考驾驶执照,可有基础真就是不一样。

    所以霍延平也是心情愉快地来揶揄女儿。

    “你呀,就知足吧。一般人哪儿有机会学车啊?那得靠单位给开证明的。单位如果不培养你,再想学也没用。”

    “六百块的车费倒是不少,差不多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了。可你不是挣得多嘛,还在乎这点?”

    “你得这么想,知识无价。以咱们的国情来看,汽车司机本来就不多,而像你这样有驾驶技术的女孩子就更是开凤毛麟角了。”

    “在我看来,只要你要最终顺利通过考试,能把驾驶本拿下来,这钱花得就不冤枉。”

    霍欣听了登时美滋滋。

    “哎哟,爸,能亲耳听到您的认可,那可太不容易了。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啊?难道我出门就遇见喜鹊了?”

    霍延平望着女儿带着小得意又有点矫情的表情,也不禁哈哈大笑。

    “实事求是嘛,今天眼见为实,我已经发自内心的,为咱们京城第一女司机的驾驶技术折服了。”

    这下就连黄靖平也忍俊不禁。

    “延平,你怎么也跟孩子一样胡扯?哎哟!你可别再逗她,分她的心神了。你就不怕她不禁夸,把车开到路边沟里去啊?”

    难得的愉悦共处,让这一家三口的情感和谐了不少。

    所以傍晚归来时,霍欣兴致颇高地要做东请客,非要带着父母去建国饭店的法餐厅。

    这家目前还属于共和国独一份的正宗法餐厅,其富丽堂皇,沉稳优雅的装璜,让霍延平夫妇倍感到惊讶。

    他们都没想到,国内已经有这样水平的酒店,这样高档的西餐厅了。

    霍延平便说,“耳闻不如目睹,真没想到京城第一家合资饭店的综合水准竟然还超过了京城饭店。看来引入外资的方式确实有效,还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

    黄靖平也说,“嗯,或许以后我们很多事都会借助外国人之手了,我看咱们女儿就职的公司,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但霍欣却不以为然。

    她声称皮尔·卡顿公司不但财大气粗,而且和纺织部、经贸部关系匪浅,原本就非常可靠稳定。

    所有很快这家建国饭店的法餐厅就排不上号了。

    今年就会被她们公司的马克西姆餐厅推下京城第一法餐的宝座。

    她参与督造的马克西姆餐厅,将会用一百五十万美金的代价复制巴黎总店。

    全部由日方人员来施工,别说棱镜和彩玻璃天顶,那些银器和吊灯了,就连法国宫廷壁画也会照搬过来。

    那才叫金碧辉煌,那才叫浪漫华丽。

    相反,建国饭店这家餐厅实在太过中规中矩了一些。

    所谓的法国风情,也就拿屋顶的布幔,门口的一架竖琴来充数罢了,根本没什么新鲜的。

    照她来看,要论情调,这里还不如头两年西单新开的地下西餐厅有意思呢。

    那家叫什么“大地”的,非常聪明的利用了地下人防工事开了一家与众不同的西餐厅。

    墙壁根本没有什么装饰,就露着水泥墙。

    关键是灯光相当的昏暗。

    虽然吊灯、壁灯都有,可还是必须得借助烛光来照明……

    “哟,你们公司的餐厅也就罢了,花了那么多钱,想必应该不错。可那地下餐厅算什么呀?听着就差劲。”黄靖平忍不住摇头叹气,“我想不出谁会到这样的地方吃饭,黑灯瞎火的。”

    “妈!您不懂了吧。眼下最流行的、最时髦的就是这种特立独行的风格了!您还别小看了人家,就这家餐厅,虽然外号叫‘京城小老莫’,但实际上风头已经盖过真正的‘老莫’了。正点儿饭口得等座,该午休了都关不上门,天天排大队……”

    毫无疑问,作为时尚业的一份子,霍欣显然没辜负她的职业,十分了解当今京城什么时兴什么不时兴。

    不过霍延平显然不这么看。

    对着女儿,他居然开起了玩笑。

    “这叫什么情调?!难道情调就是摸着黑,去打地道战啊?”

    “爸,您真不懂,假不懂啊?这叫原始、粗犷、野性!欧洲应该有挺多地下酒吧的呀……”

    “哦,对对……”

    看到霍欣有点不满了,为了不让女儿扫兴,霍延平勉强装理解的姿态应了一声。

    但霍欣还是看出来他言不由衷的敷衍。

    “爸,妈,我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清你们了。你们明明是从国外回来的,怎么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似的呀?你们的思想意识,好像跟国内的那些人,压根没什么区别嘛。不,或许还要更古板。”

    “好哇,我听明白了,你这是成心损我们哪。”

    霍延平先是拍拍女儿的脸蛋,这才由衷地解释。

    “没错,我们是从国外回来的,可我们也没见过你说的这些啊。”

    “别忘了,我们可是官员,代表咱们政府的形象,不能去一些随便的地方。可以说除了名胜古迹,音乐厅、博物馆、公园,我们几乎都待在大使馆了。”

    “当然,我们也会去参加一些宴请,甚至去一些外国人家里做客。可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啊?一样是官员、学者、商人、记者、艺术家。所以……”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霍欣就已经明白了,她撒娇似的扭扭身子。

    “哦,我明白了,你们才真的是不自由,哪怕待在国外,也要永远一本正经的。真是太无聊啦。可怜的爸妈……”

    然而她轻描淡写的姿态,却无法不让身为母亲的黄靖华对她刨根问底。

    “欣欣,我倒是奇怪了,你可是一直都待在国内。那国外着,国外那,一套套的,你是打哪儿学来的?”

    “打哪儿?您可真逗,国内也有外国人啊。我们学校留学生多着呢!白的黑的棕色的,哪儿来的都有。”

    “可我和你爸在国外那么长时间,也没学你这么多呀!”

    “那是你们老了,迟钝了。”

    霍欣这话,纯属说者无心。

    但霍延平和黄靖华听了还是对视一下。

    想看看他们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是老了吗?

    两个人无不在心中暗暗问自己。

    或许,不是他们老了,而是女儿实在太年轻了……

    终于到了点菜的时候。

    可当侍者上前,霍欣却根本没让父母开口。

    直接越俎代庖地点了三份肉眼牛排、蜗牛汤,凯撒沙拉,还有饭前的香槟和餐后的无花果甜点。

    这一餐至少又是二百多。

    然而霍延平对女儿根本不看价格的花钱方式,却有点接受不了了。

    “欣欣,你这一套倒真学得快。我知道你花的是自己挣的钱,也是想让我们高兴。但我还想提醒你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应该珍惜自己的劳动所得,应该善用金钱。”

    “今晚别提扫兴的事儿了,好不好?”

    霍欣抿了口香槟,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霍延平的话头。

    “今晚怎么就不能提呢?”霍延平奇怪地问。

    “可今晚是周末呀!”

    “我看你天天都是周末!”

    面对女儿的轻慢和不屑一顾,霍延平真的有点想发火了。

    但好在黄靖华适时来阻止他,才没破坏这顿饭的气氛。

    “别说了,延平,今天就是周末嘛!我们一家人也是难得相聚,应该感谢我们的女儿。”

    菜色一一端上来了,霍欣用餐的方式十分内行。

    “妈,不对,得这样!真正的法国人都是这样用叉子……”她甚至一边吃一边纠正母亲的手法。

    喝了口酒,本想不再说什么的霍延平,看着女儿如此地表现,心里总是十分不安。

    于是他忍不住又开口了,“欣欣,你年纪还轻,你得知道,社会是很复杂的,人也是很复杂的。现在我们国家是开放了,可就因为变化太快了,好的坏的一拥而入。我们必须得明辨是非,可不能什么都学,还是要保持我们的优良好传统……”

    “嘿嘿嘿……”

    哪儿知道霍欣却忍不住笑起来,甚至越笑越难以抑制,连吃饭的动作都停止了。

    只顾着用餐布去擦嘴。“爸,我服了您了,居然在吃饭的时候也在做报告呢!是谁让您搞外事工作的呀?真是老眼昏花,他应该让您留在国内当书记……”

    甚至就连黄靖华也觉得这些话说得没什么意思,干巴巴的。

    “行啦,大周末的,别老跟孩子讲这些大道理。”

    “什么大道理啊?”

    霍延平坚决反驳。

    “我说的是正理。你们别不爱听,这件事非常重要。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我要放任女儿不管,那是害她。我关心她怎么了?我还想问问她身边交往得都是些什么朋友哪。”

    霍欣这下认真起来了。

    她彻底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嘴,双臂支在桌子上。

    “爸,我就不明白了。我从小到大,你都让我多开阔眼界,多增长见识,别封闭起来,别敝帚自珍。你让我多看电视,多看报纸,多交思想活跃的朋友,多和有能力人交往。甚至要多和外国人接触,多了解国外的事儿,对吧?”

    “对啊。你难道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您让我无所适从。您看看现在,您居然又要我别学这个,别学那个,还要保持什么优良传统。还说社会复杂,恨不得世界一下子就变得危险啦。我不明白,您到底要我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时髦前卫,还是传统保守的?是多交朋友,做交际高手呢?还是特立独行,保持自我。压根就不在乎别人,自行其是?还有对外国人,您是不是要求我所接触的,都是像您这把子年纪,有身份和地位的人?”

    这问题让霍延平哑口无言。

    因为说真的,对于女儿,连他自己也是矛盾的。

    孩子没长大的时候,他盼女儿快点成人,快点独立、自立。

    但现在看到她长大的样子,自己又不适应。

    害怕她受坏朋友影响,用一意孤行的态度去生活。

    怎么对孩子说呢?

    “是这样,”霍延平咽下一口酒,“我认为,有关家庭观念,伦理道德,还是咱们传统的好。这意思是说,在这些方面,你该有自己的主见,坚持该坚持的东西。除了这些,其他方面我并不想干涉什么……”

    “我当然有自己的坚持。可我觉得,您永远都不信我,会管好自己。”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因为你年轻,才怕你……怕你……”

    “怕我什么?”

    “吃亏!”

    “吃什么亏?”

    “吃女孩子的亏。”

    “哼哼,”霍欣冷笑了一声,“您真是个封建脑壳啊。原来您担心的是这些。那是不是只有我不交异性朋友,您才能完全放心?我坦白说把,您的顾虑,可真让我恶心……”

    “欣欣!”黄靖华严词制止了霍欣,“你不能这样对爸爸说话!”

    这时,从餐馆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

    原来不知是那边席间哪位客人的生日,餐馆里的乐师拉着小提琴演奏起来这支曲子。

    那一席的客人立刻兴奋起来,不但一起拍掌叫好,还一起配合音乐合唱。

    随后还有带着高高白帽的厨师推着餐车送上一个蛋糕。

    这无形之中缓和了霍欣一家的语言冲突。

    霍欣趁机离去,去洗手间了,只把爸妈留在了位子上。

    “女儿长大了。”霍延平望着霍欣的背影叹气。

    “嗯。”

    “她性格和以前大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变得太执拗了,连一点温顺劲儿也没有了,而且也太聪明了,太能干了。如果不引导好,没准儿,就能出事。”

    “这孩子还不是像你,年轻时候的你。接受能力强,反应快,有冲劲,不服人。又急又撅!”

    这话让霍延平笑了,他也爱听这个。

    作为父亲,他当然会因为女儿的性格上和自己接近而满意。

    “可是,”他说,“我现在不是变了?除了对女儿的事儿我总忍不住犯急,你见我还有什么时候是沉不住气的?对待家人没必要嘛。当然,我这也是关心则乱。”

    “你的心里话,你得好好跟她讲讲。我相信只要有耐心,女儿会理解我们的……”

    “我看未必。”霍延平说,“我倒是觉得,这么多年分开生活。女儿对咱们的信任程度,远不如她对身边的那些朋友。我必须得搞清楚她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才有可能对症下药,把她拉到生活的正轨上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大获成功

    这个世界上的事,有些时候就是没个准谱儿。

    人们想当然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发展来发展去,却总会变成了那样。

    无论是好还是坏,往往最后的结局,跟人们的初衷就是不沾边儿。

    死活也不按照正理儿走,就是让你难以把控得住。

    这一点,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无论是大事小情,那都是一样的。

    怎么?不信?

    不信的话,那不妨就再来看一看东洋的岛国吧。

    其实就在宁卫民左邻右舍为儿子的婚姻发愁。

    就在霍延平夫妇为女儿不尽人意的变化忧虑的时候。

    曲笑这个第一次走出国门的小姑娘,同样也遇到了人生里的新问题。

    1983年3月5日,周六,晚七点。

    东京池袋西浦百货总店的楼顶花园。

    数千平米的露天大空场中,暗蓝色的天空下,盛况空前。

    在场中临时搭建的t形台上,动感的音乐里,绚烂灯光里。

    来自共和国的十六个身材高挑的姑娘,正在依次闪亮登台。

    接下来七十五分钟的表演时间里,她们将会向现场爆满的围观观众,展示一百八十五套服装。

    尽管这已经是她们来到东京后的第十三次表演,按理说早就应该克服种种生疏与不适。

    但她们每一个人依然免不了会有怯场的局促感和紧张感。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天气寒冷,露天演出的条件太苦。

    反倒是因为她们赴日走秀表演取得了惊人的成功,大大超乎她们的想象之外。

    让这么姑娘们不能不患得患失起来,格外担心走秀的过程里出意外。

    生怕万一有个闪失,破坏了这场活动与日俱增的风评和口碑。

    其实还别说姑娘们自己了,甚至就连纺织局的领导,或者日本邀请方,也都没有预料到这次表演会受欢迎的程度,简直到了掀起一股风潮的地步。

    敢情这些姑娘们在东京的表演,与国内表演是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应西浦百货的商业经营需要,把服装展示内容分为两部分。

    姑娘们除了要展示一小部分的概念服装之外,主要的一百来件服装,展示的都是可以现场销售的成衣款式。

    而且这些可供销售的服装,每一款都是带有编号的。

    这也就是说,当现场的观众看到模特秀以后,如果对模特身上的衣服感兴趣。

    他们大可以记住那些服装的号码。

    然后在表演结束后,直接去楼下卖场里按照号码现场挑选,或者购买。

    偏偏让活动主办方和组织者没能想到的是。共和国服装制造业的成本优势,叠加上这些姑娘们优秀的模特素质,以及现场效果十足的灯光音响设备,竟然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轰动效果。

    让这些服装一下子就卖疯掉了。

    观众人数迅速激增。

    最初每场还仅有七、八百人,几场下来,就迅速增加到一千多人、两千多人。

    演到第六场之后,甚至场场爆满。

    以至于现场竟然需要派专人守在楼梯口,以三千五百名观众为极限,控制人流的地步。

    为此,不但《东京新闻》作为东京本地报纸,派出记者采访,刊登了半版专访。

    连刚创刊没多久的时尚杂志《sweet》、《inred》,也为了在老杂志《妇女画报》、《装苑》、《anan》把持的时尚阅读市场中抢到读者,实现突围。

    在新一期的杂志上刊发了配有靓丽照片的文章,免费为西浦百货的服装展销活动做了一次软文广告。

    就这样,这场没做什么媒体宣传的活动竟然越办越火。

    为期一个月二十场的演出计划才刚刚进行到不到一半。

    日方就看出供不应求,服装大卖要卖到脱节的苗头了。

    为此,他们惊喜是惊喜,却又惶恐不已。

    不得不紧急跟纺织部带队访日的领导磋商,恳求尽快从共和国调运多一倍服装过来救场。

    请示报告打到国内,还多亏有个大领导及时拍板,同意增加货量。

    这才保证了这次商业合作促销计划的顺利进行与完成。

    所以事实上,作为第一支在重新打开国门后代表共和国的模特队伍。

    曲笑和她的队友们,不但给纺织部带来了外汇,为共和国重新架起了一座与东洋通商的桥梁。

    她们的风采,更是迷倒了东洋岛国的首都民众。

    让这些日本人领略到什么叫大气端庄,仪态万方的魅力。

    以至于演出还没结束,西浦百货就痛快地签订了进一步合作的协议,并且增加了服装订单。

    甚至三菱,丸红等著名的日本商社,也派人过来,悄悄打探情况。

    并试图突破西浦百货工作人员的保护封锁,与共和国代表团进行联络。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让人万万料想不到的巨大惊喜与收获。

    但反过来,就因为演出太成功了,也额外带来了一些副作用。

    要知道,日本这个地界,可是资本主义花花世界。

    整体社会又正处于经济蒸蒸日上,日趋奢靡,贪图享乐,崇尚消费的阶段。

    那么难免会有一些年轻人觉得这些姑娘都是来自经济落后的第三世界国家,可能很好勾搭。

    对模特队的姑娘起了花花肠子的。

    于是乎这些模特队里的姑娘们,从t台一下来,受到的骚扰可就多了。

    只不过日本的年轻人完全错误的估计了形势。

    他们既没有考虑到语言不通的障碍,文化认知的差异,更对共和国的体制毫不了解。

    这些姑娘们可都是受官方监护的,受到出国纪律严格管束。

    那么对于每一份邀请、示好、鲜花或礼物。

    无论姑娘们好不好骗,无论她们愿意接受与否,都必须以统一且坚定的态度来回绝。

    何况西浦百货作为主办方也是对纺织部早有承诺的,要保证共和国代表团不受骚扰。

    结果这一切的一切,注定让众多的“搭讪高手”们依次都落个碰壁而归的下场,失望至极地灰溜溜离去。

    但凡事都有例外,偏偏在曲笑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儿。

    或许是因为她是众多姑娘里外貌条件最好的那个,也是最符合东方人审美的那个。

    纠缠她的苍蝇不但要比其他人多上好几倍,而且还有一只相当特别的。

    自己虽然从来没有露过面,却有能力让代表他的人,突破西浦百货工作人员的封锁线。

第四百三十四章 神秘人

    与前三场的演出完全一样。

    就在t台秀结束后,又是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被一个堵在后台门口,操着发音并不标准的汉语的人高举着,满面堆笑地送到曲笑的面前。

    “小姐,这次请您收下吧。这是我们店里最漂亮也最昂贵的花礼,和您最相配!”

    可惜共和国的外事纪律,是绝对不允许接受这种来历不明的鲜花的。

    所以这束花当然没能送出去。

    而且代表团的翻译徐大姐,就像一只护着鸡雏的老母鸡,一步就跨到了曲笑的身前,用日语发出警告。

    “怎么又是你?不是让你别来了吗?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走,否则我就叫人了。”

    徐大姐说完,还相当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态度相当殷勤的男孩子。

    不为别的,彼此已经见过三次面了。

    徐大姐不但知道这个满面堆笑的人就是楼下花卉店的雇员,还知道他是个日裔华人。

    但令她不解的是,这个年轻的花店雇员几次三番遭到拒绝,竟然不懂得放弃。

    而且每次来的时候,又总是那么“巧”,赶上没有安保人员的空档。

    后台门口负责看护的人不是去厕所,就是去吸烟,或是去买咖啡。

    这情况简直匪夷所思,让人没法不心生疑虑。

    “不不,请千万别见怪。我真的是受一位客人的委托,只是想将这簇鲜花代表他献给这位小姐。请务必收下,拜托了。”

    花店雇员还在坚持他那发音可笑的中文。

    但他无比虔诚的鞠躬,却又礼貌得让人又有点不落忍就这么赶走他。

    “到底是什么人让你送花的?你先说清楚了!”

    徐大姐强忍怒意再次用日语盘问。

    这次男孩子不好不理睬了。

    想了想,用日语委婉地回答。

    “哦,对不起,有关这件事,我真的得保密。不过这次,那个送花给小姐的客人还特意吩咐了一件事。说如果这位小姐想知道他是谁,可以下楼去七层的意大利酒吧见面。从现在到晚九点半,他会一直等在那里。他非常愿意面对面为你们揭开谜底。”

    跟着又是一鞠躬,“所以拜托了,无论怎么样,可不可以先把这花收下?我只是个勤工俭学的穷学生,如果再做不好这件事,是会被老板辞退的!”

    就这样,或许是因为女性天生就容易心软,不忍心看到花店雇员为此蒙受责难。

    或许是认为藏在后面的神秘人终于肯露面了,只要下楼就能知道是何方神圣,然后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反正这一次,经过一番小声的商量,曲笑在徐大姐的鼓励和支持下,终于接过了花。

    于是那个送花使者开开心心的走了。

    看他那高兴的样子,似乎不但能保住工作,或许还能去领一份重赏。

    而为此,模特队的那些姑娘们,也如同蜜蜂采蜜一样的蜂拥过来。

    都唯恐天下不乱地围着曲笑,拿她手里那束玫瑰打趣上了。

    “哟,小曲,好漂亮的花儿啊,日本人还挺浪漫的嘛。咱们国内可不兴这一套。”

    “哎哟喂,都冒出神秘追求者了!不过我看哪,送花的弄不好就是花店老板的儿子。”

    “呵呵,不管是谁,我看倒是真有心啊。不过,这似乎违反咱们宣布过的外事纪律了吧?”

    “就是,小曲,这事咱们领队要知道该怎么办呢?你想好怎么解释吗?”

    “这还用你们瞎操心啊,人家是谁啊?演出费都比咱们高得多呢。那规矩是管咱们这些人的,可管不到人家这样的模特队红人儿……”

    就这样,尽管手捧鲜花的曲笑被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反倒被各种又酸又甜的话,说得面红过耳,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就是石凯丽知道为她打抱不平。

    “讨厌,瞎唧唧什么呀!领队知道怎么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送花的接二连三的过来骚扰。这还能怪曲笑不成?”

    当然,还有徐大姐也会护着她,毕竟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是徐大姐主张的。

    “喂喂喂,你们都闲得没事做了是不是?一堆姑娘闹哄哄的围在这儿成什么样子?小曲的情况趋势比较特殊,这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权宜之计。你们别胡说八道的!都去收拾你们的东西,一会车来了,谁没收拾好,就自己走回去……”

    这样才算是把一群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又或是单纯起哄架秧子的姑娘们驱散。

    徐大姐随后还专门宽慰了一下曲笑。

    “小曲,你也去收拾东西吧。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这就带着这束花去七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没羞没臊的。见面后,我就叫他把这花送给其他的日本姑娘,他要是没结没完的,下次咱们就直接把他的花扔进垃圾桶去……”

    曲笑这才露出了甜甜的笑靥,把花递了过去。

    随后还学着日本人的礼节鞠了一躬。

    “大姐,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你这孩子,入乡随俗挺快啊,不会真的愿意嫁给日本人吧?”

    “哎呀,大姐……”

    “哈哈,你这个孩子就是太乖了,脸皮忒薄,好好,不逗你了……

    接过花的徐大姐笑着,去乘坐电梯了,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件事到此就会结束了。

    可惜事与愿违,在这件事上,走向偏差和结果失控的规律竟然又神奇的生效了。

    徐大姐居然足足去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而且蹊跷的是,她回来之后手里还拿着花束,神色间也极为阴沉。

    曲笑开口要问,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接下来,一直等到带着十六个姑娘们吃了夜宵,回到西浦百货安排的公寓。

    徐大姐才把曲笑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单独谈话。

    “小曲,你的这事儿好像有点麻烦了。”

    “大姐,您……您是说那束花?那个人……他……到底是谁啊?”

    “说实话,我也没见到。大概见到是我一个人下楼,那人就没露面,只让他的随从交给我一张名片。他那个随从,还说我们共和国的人都不通人情,不懂礼貌,这么做是在侮辱人。要你明天一定得自己来见他。”

    徐大姐皱眉说着,随即从皮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曲笑。

    名片是咖啡底色,铅银字迹。

    光凭质感就与众不同。

    但最惊人的还是上面的内容,竟赫然用日英双语印着:

    日本西浦集团&日本西浦控股监事堤康光

    徐大姐还唯恐曲笑不明白,又为她额外解释。

    “你还记得西浦百货的总裁吗?咱们初到东京,在饭店酒会上见过的那个五十岁左右,特有派的中年人。他的名字就叫堤一清。连同池袋的西浦百货在内,他在全日本拥有十六个这样规模的百货公司。是个真正的大富翁。”

    曲笑不禁一愣,随后表情凝重地接了一句。

    “大姐,您的意思是说……名片上的这个人,应该就是西浦百货总裁的亲人?是他的晚辈?”

    徐大姐情不自禁地附和哀叹。

    “是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敢断定,他们肯定有血缘关系,只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最大的可能,当然就是总裁的儿子。”

    “如果这样的话,你想想看,换成任何一个人,我们都可以义正言辞的跟他争个子丑寅卯,理直气壮的辩个黑白分明。可鉴于和西浦百货和我们的合作关系,这事就麻烦了。”

    “因为不管咱们占不占理,个人总没有集体重要。对不对?真要影响了部里外贸计划,那咱们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啊。”

    “哎,要说咱们真是倒霉啊,居然碰上了这样的事儿……”

    曲笑被唬得脸色有点发白了,她毕竟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大姐,那该怎么办呢?您是想让我……让我……”

    “别害怕”徐大姐轻轻拍了拍曲笑的手,“其实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咱们已经无权自行处理了。必须得上报带队的领导。”

    “然而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咱们收下花的事肯定就不妥了。肯定有人会追究违反外事纪律的责任。”

    “你呀,到时候领导如果问你,就统统说我的主意。这件事的责任大姐会担着,但我怕就怕……”

    徐大姐说着深吸一口气。

    “……我怕你也许还是要受点委屈。我估计,有可能会让你出面,跟那人道个歉什么的。你心里得有个准备。”

    “小曲,千万听大姐一句,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再不高兴也得尽量藏起来。千万别有什么怨气,或是抵触心理。”

    “吴部长那么喜欢你,都快把你当女儿了。回国后,这件事应该不会影响你的。也没人会真的难为你。只要你能按领导说的去做。”

    曲笑的眼圈红了,但不为了憋屈,而主要是感动和替大姐的担心。

    “大姐,那您呢?您会怎么样?”

    “哎呀,小丫头,我也不会怎样啊?铁饭碗的优越性就在这儿呢,只要忍一时之气,还是海阔天空呗。”

    “对不起,都是……都是因为我。不行,这事我得跟领导解释清楚。”

    “哎哟,傻丫头。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啊?不就怕你自作主张嘛。你要相信大姐,就别任性,照我说的做……”

第四百三十五章 豪门恩怨

    闹大了,事情确实闹大了。

    让徐大姐没想到,事情捅上去,带队的负责人远比她预计的反应还要激动。

    纺织部的邹处长,这位一百六十多斤的矮胖子。

    气得差点没蹦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小徐啊小徐,外事无小事!让我怎么说你好啊!你还是负责监督那些模特纪律的人。怎么带头违纪啊?谁让你们私自和日本人接触的?谁让你允许模特收人家鲜花的?”

    “你知不知道我们刚和西浦百货签订深入合作协议?你知不知道这次赴日演出,是事关我们能否打开日本服装市场的大事?第二笔合同可是高达几百万外汇的订单啊!真搞砸了部里交代下来的任务,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这件事说小了,这是你自由散漫,缺乏基本的外事工作素养。要说大了,你知法犯法任性胡为,很有可能破坏这次对外商贸合作的罪魁祸首。当初部里挑选翻译的时候,推荐你的人还说你可靠。没想到你还真能闯祸呀!”

    徐大姐的确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是打算低头认错的。

    可问题是她本身也是个性情中人,脾气直。

    年纪呢,跟模特们比当然算大的,可也就二十**岁而已。

    所以尽管她可以忍受领导对自己的责备,但却受不了因为自己的事儿牵扯到别人。

    一听邹局长竟然提及推荐她的人,情绪上来就有点失控。

    冲动下,不好听的脱口而出。

    “是我的错我担着,请组织处分我好了。记档、检查、开会批评、把我调回去都可以。可话得说清楚了,这关别人什么事儿啊?”

    “再说了,我的本意也是为了保护我们队里的模特不受骚扰。即使真要是合同搞僵了,那也是日方违约,是他们的责任。”

    “我倒想问问了,西浦百货是不是对我们做了安保承诺?他们是不是有责任为我们赶走那些骚扰者。那为什么他们自己的人倒是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破坏经贸的大帽子,扣得到我头上吗?”

    说完她倔强的转过头去,任由那位吃了个烧鸡大窝脖的邹处长,气得直打颤。

    幸亏另一位经贸部的李处长也在。

    他可不愿意闹僵了,更怕惹得翻译撂挑子,忙开口打圆场。

    “小徐小徐,别闹情绪嘛。老邹对你的批评,也是为了帮助你进步嘛。他脾气是急躁了点,那是因为他是主要负责人,担子都压在他的肩上嘛。你多少要体谅一下他的苦衷。”

    “别忘了,我们大家怎么说都是一个阵营的同志,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圆满完成部里交代的政治任务嘛。”

    当然,这件事如果讨论责任,也的确不能全怪你。从你反应的情况来看。日方的责任当然要更大一些。请相信我们,肯定会向日方提出意见,据理力争来进行协调的。”

    跟着又转过头去,给邹处长吃了点安心丸。

    “老邹,你也别太焦虑了。照我看,目前争取到的大好局面,其实也没那么轻易遭到破坏。情况很可能比咱们想象中要乐观得多。”

    “因为据我了解,西浦百货的总裁,也就是他们日本人所谓的社长——堤一清先生,其实是个还是个不落俗套的生意人。他以写诗和短篇小说出名,曾在日本文坛多次获奖,是知名作家。像这样的人有素养,通情理,是不太可能因为这点事儿斤斤计较的。”

    “而且还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堤一清先生会对我们主动伸出商业合作的橄榄枝?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这位总裁,年轻的时候参加了日本红党,也就是左翼的进步组织。说起来,他也算我们一半自己人。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党,天然就有抱有善意。”

    “所以我的意见呢,明天还是跟日方先就此事交换一下意见为好。西浦百货的总经理明天早上不是要和我们见面,核实这批新到港的服装清单吗?我看正好从通过他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必须承认,能被共和国长期委派到外面,去搞经贸联络的人,是没有庸才的。

    不但个个都是能做事的实务派,而且不乏随机应变的能力。

    否则也就没法担当起这样重要的工作职责。

    比如像这位李处长,他给出的建议就非常切合实际。

    第二天,当他和邹处长跟西浦百货的总经理当面提及这件事后。

    果然如李处长所料,西浦百货方面相当重视,断然采取了措施。

    不但针对此事立刻展开调查,并且还及时向社长堤一清进行了汇报。

    随即两位处长就受到了堤一清的接待,由此更得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那就是西浦集团、西浦控股和西浦百货确属同源。

    但很早就完成了资产分割,早已经是两家几乎毫无关联的集团公司了。

    事实上,堤一清就正在考虑成立一个四季集团,以便把他名下的百货公司和连锁超市整合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得说一说堤氏家族复杂的亲情关系和利益之争了。

    具体情况是由堤一清亲口揭示的。

    这位温文尔雅,如学者一般的社长,确实心怀傥荡。

    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亲情上的伤疤对外展示出来。

    敢情堤一清的父亲堤康次郎是个典型的政商。

    由于曾任日本众议院议长,依托政治势力做后台,才能一手创办了囊括铁路、地产、化学饭店和百货公司多项业务的西浦集团。

    但正因为这样,提康次郎对年轻气盛的堤一清加入日本红党一事,无疑是相当恼怒的。

    为此不惜把这个亲生儿子扫地出门,甚至还剥夺了堤一清的继承权。

    把自己的西浦集团交给了另一个原本没有继承资格的私生子堤一明执掌。

    1973年,为避免遗产之争影响扩大化,保证集团内部稳定。

    堤一明相当明智的退了一步,向兄长堤一清开出条件。

    表示愿意以父亲的百货业务为代价,换他彻底退出西浦集团。

    堤一清权衡利弊,也同意了这个分配方案。

    于是这才有了独立于西浦集团之外的的西浦百货。

    这也就是说,最终堤一清仅仅得到了父亲遗产不到五分之一。

    而他的私生子弟弟堤一明却留下了几乎整个西浦集团的产业,成为了最大胜利者。

    但即便如此,西浦百货池袋本店也是一个例外,并不完全属于堤一清个人。

    因为在堤康次郎八十大寿的时候,堤一明的妻子也赶在这一天产下一个男孩。

    孙子如此巧合的出生,当然让堤康次郎非常高兴。

    他认定这个孩子是家族的吉兆,不但亲自给这个孩子取名堤康光。

    而且还爽快把西浦百货池袋本店的三分之一股权,送给了这个孙子作为祝福。

    如此一来,事实也就很明显了。

    骚扰共和国代表团模特的不是别人,正是堤一清的这个侄子。

    他也算是西浦百货的一个小股东,而且经常会来池袋本店购物和消费。

    大概也是因为西浦百货池袋本店有许多人怀揣着投靠的心思,刻意巴结这位西浦集团的继承人吧。

    为堤康光办事的人才能够这么通行无阻,肆无忌惮。

    所以对于这件事,堤一清的态度很明确,当场就对两位处长表示了歉意。

    非常有诚意地说,违背约定的责任全在己方。

    是自己的姑息和粗心大意,为代表团带来了麻烦,为双方合作造成了阻碍和误会。

    所以他一定会就此事追究到底,保证交给代表团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他甚至想要亲自去跟受了委屈的徐大姐和曲笑当面道歉,并为此事做出补偿。

    说实话,其实两位处长所需要的,无非也就是商业合作照常进行,不受影响罢了。

    全没想到堤一清会做如此表态。

    所以他们真的已经很满意了,根本就不想再另生什么事端。

    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两个人自然心照不宣,一起说就这么算了吧。

    论起来自己一方其实也有责任,干脆就当成误会忘了的好。

    并且还一起恭维起堤一清来。

    说他有屈己下人的长者风,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的态度,很是令人钦佩。

    但可惜的是,或许是两位处长阶层的局限。

    他们始终不明白,其实许多小事都是表面现象,或是一个引子而已。

    由藏着这些小事背后的东西,和由此引发的结果才是重要的。

    就这件事来说,到了堤一清这里,无疑又掺杂了许多其他的因素,他考虑的东西要远远超过两位处长。

    实事求是的说,堤一清也具有两面性,他可不仅仅是个作家。

    而且参加左翼组织,那已经是他年轻时的历史过往了,人是会成长,会改变的。

    既然接手了父亲产业里最末等的百货业务。

    他都能经营的有声有色,而且近几年正以惊人之速迅速扩张。

    这就足证明了他在商业经营方面,也是个出类拔萃的高手。

    这么一个商人当然是不可能缺少算计的。

    于是到此为止,这件事后面到底如何演变,也就不是两位处长几句话,就能偃旗息鼓的了。

    随着堤一清做出了承诺和决定,与两位处长的一厢情愿相反。

    这件本来真的不算什么的小事,注定还会继续扩大影响,朝着另一个极端演变。

第四百三十六章 金钥匙

    这是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堤康光就是这样的一个天生的幸运儿。

    他不但非常幸运的生在了日本走出战后阴影,经济迅速发展的黄金年代。

    生在了日本一个巨富财阀之家。

    而且他还是西浦集团二代继承人堤一明膝下唯一的儿子。

    这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一天,他注定将会从父亲堤一明的手里接过权力之杖,成为西浦集团的第三代掌控者。

    另外,别看他那有“手枪”的外号,一发火就暴跳如雷的祖父堤康次郎,生前对待他的父亲堤一明,就如同主人对待奴隶一样严厉和冷漠。

    每一句吩咐,都要求堤一明无条件照做,否则就要挨罚。

    甚至还曾经在家里让堤一明下跪过三天两夜。

    可堤康次郎对待他这个孙子却是大大的不同,一直是个格外慈祥的老人。

    所以堤康光从小到大,不但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从没有受过什么训诫和管束。

    反倒还能够凭借这份宠爱,不时在祖父的面前替堤一明美言,成为了帮助父亲拿到继承权的大功臣。

    那不用说,当祖父去世之后,他也依然受到堤一明的喜爱。

    为此,年纪轻轻他,早已被西浦集团的臣子们视为理所应当的“皇太子”。

    屁股后面自然就出现了许多阿谀奉承之辈。

    这样一来,他不但在集团内享受着超然的待遇,他的事儿也永远有人主动为他鞍前马后的效劳。

    很多时候,根本无需他开口,一些事儿就有人主动办好了。

    那想想看吧,少年多金,家族显赫,再加上样貌也算英俊。

    这样的青年俊杰无疑就是女人眼中的香饽饽。

    这也就导致堤康光的私生活相当混乱。

    可以说从大学时候起,他身边的女人就如走马灯似的更换,有时候还会同时与好几个女孩子交往。

    不过在这种事儿上,就连父亲堤一明也不会怎么限制他。

    要知道,堤氏家族的好色可是出了名的。

    别说西浦集团的创始人堤康次郎就先后有过四次婚姻,外遇无数。

    就连堤一明本人大权在握之后,男女关系上也照旧把持不住。

    和他有染的女人,从偶像明星、美女秘书、酒店公关到奥运选手都有。

    男人嘛,权力越大,野心越大,**也就越大,女人就是最好的宣泄渠道。

    玩玩而已,又不会娶来当太太,最多不过是花点钱的事儿而已。

    在这种事儿上,从男性的角度出发,父子二人非常能够互相理解。

    所以无论如何,堤康光也没能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翻车。

    而且还是个来自于华夏,一个经济相当落后国家的女模特,让他不折不扣吃了个大亏。

    坦白来讲,其实在派人送花之前,堤康光根本没看过一场西浦百货的走秀表演。

    以他的身份,如果去看服装秀,一定会是国际奢侈品牌的发布会。

    并且还要有美女相伴,坐在第一排才行。

    像皮尔·卡顿这样的大众品牌,又是第三世界国家制造的服装。

    他根本不可能去看,去了等于自降身份。

    可他的朋友们去了。

    有两个家族企业较小的富二代,为了泡小妞,带着两个姑娘去西浦百货购物。

    临时起了性质,算是很偶然的看了一场服装秀。

    然后他们回来就对堤康光说,西浦百货的服装秀有个华夏模特,像极了年轻的吉永小百合。

    要知道,堤康光的老子堤一明和吉永小百合“有一腿”,在东京财阀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尽管两个人面对媒体永远否认私情,声称他们就是演员与影迷的正常关系,可那只是让普通人安心的。

    堤一明为了讨好这个大牌女影星,半卖半送了她一套长野的豪宅。

    以及俩人会定期西浦集团麾下的王子饭店幽会的事儿,一直都是上流社会佐酒的谈资。

    这朵日本全民的“小百合花”,甚至在西浦集团的高层之中,早就有了另一个外号,叫做“吉永小姨太”。

    正因为这样,堤康光对于父亲的这位红颜知己,哪怕同样也有爱慕之心。

    却不得不深藏在心里,一点也不敢让人知道。

    谁让他们是父子呢。

    审美方面的眼光具有一致性是正常的。

    可儿子怎么也不敢惦记老子的女人。

    提康光能做的也唯有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抢在前面下手。

    所以当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他就抵制不了好奇心,萌生了一探究竟的兴趣。

    结果没想到,看过现场演出的录像带后,他还真的发现,两个狐朋狗友居然难得没有吹牛。

    那个叫曲笑的模特,确实是与吉永小百合太像了。

    虽然气质有所不同,可这个女孩子身材无疑更好。

    就这样,堤康光才真正动了心思要得到这个姑娘,便让人去做相应的安排。

    在他看来,西浦百货的安保措施形同虚设,只能防范别人。

    以他的条件和手腕,泡这么一个姑娘还不容易吗?

    听说华夏人生活处境就像是奴隶,买一件日本电器要用掉好几年的收入。

    生活水平还不如朝鲜。

    那大约稍微耍一点手段就可以达成心愿的,或许连经济补偿都会打对折。

    但是,他错了。

    因为很快堤康光就发现,事情的走向居然与他判断根本不挨边儿。

    不但华夏人的警惕性很高,哪个姑娘没那么容易摆弄。

    甚至后续发展,还不受控制的完全脱轨了。

    西浦百货的那个愚蠢的总经理,居然狗胆包天在公众场合下找到他,质问为什么要干扰百货公司的正常工作。为什么要得罪公司的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甚至还以伯父堤一清的名义,命令他必须以郑重的态度和正规的方式,去当面跟受到骚扰的华夏模特道歉。

    真是见了鬼了!

    这条堤家的狗疯了吗?

    难道忘了他是吃谁给的饭吗?怎么敢跟他这么说话?

    即使西浦集团和西浦百货分开了,可他仍然还是西浦百货的股东。

    何况他也不相信伯父会下这样的命令。

    尽管家族上一代人的关系并不好,可伯父对他这个侄子还是满可以的。

    他的每个生日,伯父都会出席,并且带来价格不菲的礼物。

    伯父经常私下里对他说,亲人永远是亲人,再大的矛盾也不会改变血缘关系。

    还经常鼓励他多读书,希望他能变成一个有学问的人。

    这样关爱他的伯父,难道为这么点小事,竟然不顾他的体面?

    简直是笑话!

    所以他唯一的回复,就是把响亮有力的一记耳光,光明正大的抽在那个总经理的脸上。

    顿时把这条堤家狗打到在地,发出哀嚎。

    然后又狠狠地踹了几脚,才略感舒适的拔腿走了。

    他不惧怕任何的后果。

    笃定了这个总经理一定是在撒谎。

    如果真的是伯父的意思,为什么伯父不自己跟他说?

    还用这个蠢家伙来传话?

    可万万没想,他居然又错了!

    而且这次鲁莽之举,还是大错特错!

    因为总经理表达的千真万确是堤一清本人的意思。

    堤一清也确实是就此事打电话了。

    可并没有打给他,而是直接打给了他的父亲堤一明。

    于是很快,得到父亲召唤的堤康光就体会到了徐大姐挨批判时心情。

    他平生第一次看到,父亲堤一明的震怒。

第四百三十七章 都是老虎

    自从上大学以来,堤康光就不怎么在家里住了。

    唯有周末回家陪陪母亲,他才会在家里待个一天半天的。

    反正西浦集团的饭店多得很,哪怕轮流住,他也住不过来。

    而堤一明的工作却是很忙的,何况他外面的女人也很多。

    实在没有什么时间用于陪伴家人。

    所以在家里,堤康光其实一直都很少能见到父亲的面,偶尔才会和父母同时吃一顿饭。

    至于公事上,父子俩的接触同样不是很多。

    堤康光在大学毕业之后,虽然是直接进入西浦集团工作,可他的职务几乎就是虚职。

    堤一明交给他的主要任务,除了熟悉公司运作模式,就是熟悉财阀之间的交际规则。

    实际上,除了每周例会参加高层会议,堤康光能在会议上见到父亲之外。

    其余大多数相处的时间,都是他按照提前安排好的时间行程,去和父亲一起陪各种各样的权贵去打高尔夫球。

    或者是与父亲一起出席宴请和招待酒会,面对媒体的采访。

    这就是对他这个继承人的培养。

    这么一来,父子俩生活中几乎都是按部就班的见面,根据行程表来接触。

    能够产生交集的部分实在不多,也没有什么随机情况。

    所以当接到父亲秘书的电话,听到父亲要他马上来总公司见面的命令,堤康光真的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本能地就感到了反常。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时间多想,只能怀揣蹊跷赶去。

    结果一进入堤一明的董事长办公室,就感受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父亲,极为不善的目光。

    “董事长,我来了,您辛苦了。”

    堤康光先行了一礼,但他惊讶的发现,父亲的眼神依然冷峻。

    一直到他被这种目光直盯到汗流浃背的地步,堤一明才终于扭头吩咐站在门口的秘书。

    “你先出去,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秘书立刻低头应是,匆匆离去。

    就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回应堤康光。

    他那副小心翼翼把门关好的样子,更让堤康光心情忐忑。

    “你为什么要打人?”

    堤一明单刀直入的发出责问。

    “打人?”

    堤康光直接就愣住了。

    不是装糊涂,而是惊讶父亲消息灵通。

    “西浦百货池袋本店的吉川!你刚才没动手打他吗?”

    “是的,我打了他……对不起,父亲,我有点冲动了。”

    不动声色的悄悄转换了称呼,先偷眼观察了一下父亲的脸色,堤康光这才小心翼翼的解释。

    “不过那个吉川也太过分了。他居然大言不惭的,要我给一个华夏模特道歉。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当着许多人责备我骚扰女性,影响西浦百货的声誉。这让我怎么能忍?他不过是堤家的一条狗,难懂我应该忍受这样以下犯上的侮辱?”

    但他的解释没能打动堤一明,反倒惹得这个西浦帝国的当今“天皇”,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混蛋!打狗你也要搞清楚情况。吉川并不是你的下属,而且他代表的是你的伯父!难道他没告诉你吗?”

    堤康光为此再次愕然。

    “他真的代表伯父?怎么可能?我……我以为他是在撒谎!”

    “你认为的谎言全部都是真的。你刚刚出手打了人,你的伯父就给我打来电话表达不满。他很少表现出这么强硬态度。提出的要求也是非常认真的,一定要你去给那些华夏人还有吉川当面道歉。”

    堤一清阴着脸又说,“你不要对我否认,说你没有骚扰那个华夏女孩子。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子。偏偏你还为这件事打了人。现在现在全在对方手里,我连给你找个推卸责任的托辞,都找不出来。”

    堤康光嘴里的脏话差点脱口而出。

    在他看来,这太不合情理了。

    伯父做事怎么会这么绝?

    居然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要他付出尊严的代价。

    根本是毫无道理地就伤害了他们之间感情。

    但脏话在嘴边转了三转,终究没敢放肆。

    因为他忽然发现面前的父亲,气势已经很接近当年的堤康次郎,而且也处在当年父亲的位置上了。

    “对不起。父亲,是我莽撞了。可我不明白……这难道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吗?伯父他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而且还专为此事联系了您?”

    堤一明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本来还以为你的聪明会像我,看来我错了。”

    “你怎么会这么蠢,到现在还不明白?你还真以为你的伯父是为了外人吗?”

    “你好好想想看,你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这么做。”

    堤康光匪夷所思的愣了一会儿,开始冥思苦想。

    老半天,才咽着口水说,“您是说,我手里那些西浦百货池袋本店的股份?”

    “当然,你还不算太笨。他就是为了这个,才故意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把吉川送到你面前,让你去打的。你中了圈套,明白吗?”

    “可……为什么?我的股份并不多啊,而且是祖父留给我的。”

    “又说蠢话了!正因为是祖父留给你的,他不这么干,哪有正当理由要你转让这些股份?”

    堤一明继续冷声道,“好好动动你的脑子,你的股份真的不多吗?看起来一亿元是不算多。可那是十年前的一亿元了。”

    “近年来,西浦百货被你的伯父经营得越来越繁荣,利润激增。这么些年,光分红你都拿走了有两亿元了吧?”

    “尤其是东京奥运会之后,池袋本店的物业迅速增值。你手里的股份现在最少值七八亿。而且他马上就要组建自己的集团公司了,整合资源后,效率更高,一定会进入加速发展扩张的阶段。”

    “难道你认为,他会在未来的集团企业也给你留一个位置不成?会无限度的容忍你继续从他的口袋拿走大把的钱?”

    堤康光宛如五雷轰顶。

    就像一个从医生口中听到有关孩子噩耗的母亲一样。

    明明知道这是真话,但发自内心的又不愿意相信。

    “可他是我的伯父啊。他还经常对我说,学识远比金钱宝贵。亲人永远是亲人,血缘关系不会因上一代人的矛盾改变。这样的伯父怎么会?”

    “醒醒吧!笨蛋!”

    堤一明为了儿子仍旧痴迷不悟,怒不可遏的骂起来了。

    居然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打在了堤康光的头上。

    “你是一个傻瓜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幼稚!他为什么会对你这样说?是因为他是遗产之争的失败者!”

    “你还算是堤氏家族的继承人吗?难道你祖父留下的遗训,都被你忘光了吗?你马上给我背诵一遍!”

    堤康光被打懵了,先是捂着脑袋迟疑地望了父亲一眼。

    随后他突地打了个冷颤,连忙站直了身体。

    再不迟疑,顺从地开始背诵。

    “……没有什么人是可信的,没有什么人会从你的利益出发给你恰当的建议,任何为你好的建议后面都有独特的利益。”

    “旁人的每一个建议、每一个句子,都是一个**的隐蔽所。你一旦对他人形成了依赖,就免不了会被无情地算计。”

    “因此,我们要学会忍耐孤独,更要慎独。挑选手下首要看重忠心和顺从,我们宁用奴才,不用人才……”

    就这样,一句句毫无偏差的背诵了下来,总算让堤一明的狰狞缓和了下来。

    但他还是“哼”了一声,语气不善的告诫。

    “听着,虽然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可你要是不具备让我放心的能力,我也不会把家族资产交给你的。”

    “如果你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企业家。那么祖父遗训光背下来还不够,这些话每一个字,你都要认真揣摩细心领会。知道吗?”

    堤康光心里一凛,站得越发端正,鞠了一躬。

    “是,父亲。我会努力的。”

    堤一明这才点点头,表示真正的满意。

    “这件事算是给你个教训,早点吃这个亏对你也好。至少能让你看清楚你人心,从此真正长大成人。你要记住,商人,就没有一个心软的人。亲情,不过是拿出来嘴上说说的东西罢了,在利益面前,任何感情和道德,都是黯淡无光的。”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教诲。”

    堤康光神情黯然地吸了一口气,又是深鞠一躬。

    不过当抬起头来,他又有些不甘心地追问。

    “父亲,那……我的股份真的要转让出去吗?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还有道歉的事儿,难道我只能牺牲尊严,去低头?我不甘心!我们应该想办法阻止他!挽回颜面!”

    堤一明拿起了金质的烟盒,自己点燃一只香烟。

    然后扔了几页纸张过来。

    “你当我没想过?看看吧,这是你伯父准备发表到报纸上的文章,内容无关你的事。是我们度假村的计划,有些不宜公开的事被他察觉了。他要在报纸上公开谴责我们和地方官员有利益输送,牺牲民众利益。”

    堤康光极度震惊了,“他……他怎么敢这么干?”

    “他就是这么干了!他可是你祖父的嫡子,又‘宽厚’的让出了西浦集团大部分财产。还是知名作家和诗人。完全站在道义的高峰,这就是他的优势。”

    “他站出来来谴责我们,谁能拿他怎么样?我们的一切反击,只能让那些愚忠的老臣子和无知的民众在情感上更加同情他。”

    “更何况日本红党现在势力开始增长,国会的席位已经有四十一人了。听说他们正和社会党谈联盟的条件。如果两党正式联手,你伯父甚至可能会从政,被红党推出来,走你祖父的老路……”

    愣了好大一会儿,堤康光才发现自己的伯父堤一清完全就是无懈可击。

    又细看了看手中的文章,发现伯父的笔力真是具有煽动性。

    读起来西浦集团开发度假村的计划简直是祸国殃民,十恶不赦!

    而且关键是有真凭实据。

    这样一来,还真有可能让西浦集团的前期投入血本无归。

    不过,他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这稿子既然送到了父亲的手里,就说明还没刊发。

    心中顿时又是一松。

    “您跟伯父是不是已经谈好了?如果我们满足他的条件,这篇文章是不是就不发了?”

    堤一明的脸色又阴了下来。

    “没错,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们堤氏家族每一个人都是老虎,都是要吃血肉的。你的伯父是只笑面虎。书读得越多,人就越虚伪,越卑鄙。他就是早有预谋的,这两件事,很可能背后都是他动的手脚。所以我们父子目前只能吃下这个亏。”

    堤康光木呆呆的出了一会儿神,思量下。

    倒于心有愧了,诚心诚意的给父亲下跪了。

    “都是我的错,让您替我丢脸了!这件事我会负起责任的。”

    这种用于担当态度倒是让堤一明有些欣慰,他点点头,不乏带有鼓励意味的说。

    “刚才和你说那么多,就是让你明白随便相信别人的后果。你既然明白了,这件事就不算什么了。”

    “你只要把股份拿出来就好了,道歉的事儿,让你的下属出来顶替,过错算在他们的头上。这是他们的义务。我们作为主人,当然是不能低头丢脸的。”

    “你也要大度点,最好出面请请客,阐明一下误会。这种情况下,你能否如常面对你的伯父,应付好这样的局面,对你也是一种考验。不要躲避,那反而是代表了软弱。”

    “不要认为棋输一着,暂时低头有多么丢脸。如果我当初不懂得隐忍,这份家业又怎么会由我来继承。而在真正强大的实力面前,最终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无用的。”

    “你的伯父的劣势在于经济基础太弱了,从事的又是百货业。赚的是小钱,风险却很大。他就是再奋力追赶,一辈子也很难和我们平起平坐。日本未来最赚钱的产业,最终还是要着落在金融和地产上。”

    “你把股份转让后,最应该做的,就是把手里的钱,也投入在土地上,去开发度假村。当什么时候,我们成为掌控大部分土地资源和旅游资源的时候。那就是我们一雪前耻的机会。”

    “到时候,我保证,让你的伯父再也拿不到一块可用之地!他的店铺只会越开越少!这才是真正的战略眼光,真正的大局!明白吗?”

    “至于你自己,最大的优势和潜力是还没有结婚,未来的岳家,也会是你的助力。我会给你选一门好亲事的!”

    父亲的话听得堤康光热血澎湃,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

    一声“嗨依”,又是一个躬身。

    “父亲,您辛苦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王子饭店

    八十年代的日本,无论是在繁华热闹都市核心,还是在浪漫宁静的风景区。

    人们都能够发现一个庞大的连锁饭店系统存在着——王子饭店(priels, inc.)。

    自从1947年从堤康次郎的手中诞生第一家饭店开始。

    王子饭店就不断扩张壮大,最终在堤一明的手里发扬光大,成为了日本最大规模的酒店休闲企业。

    为此,堤一明接手西浦集团后,不惜主动放弃铁路和化工业务,转而把全部资源都倾注在了地产和饭店业务的整合上。

    至于说到王子饭店之所以会那么成功,能独领风骚,力压同业的原因。

    其实秘诀主要在于两点。

    一是先天底子好,王子饭店的位置非常优越。

    从堤康次郎的时代起,西浦集团就专注于从没落贵族手中收购地产。

    要知道,在日本,过去极为优质土地历来都是被贵族集团掌控着。

    二战后,天皇沦为傀儡,旧贵族们的特权也被废止。

    于是为了避免承担高额的财产税,贵族们不得不脱离皇族,并将自己名下的别院进行出售。

    毫无疑问,这些宅邸别院绝佳的地理位置和环境,为王子饭店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王子饭店也正是由此而得名的,的确是实至名归。

    二是后天的投入大,项目规划完善。

    西浦集团为迎合富人需求,总会竭力在酒店周围修建各种娱乐场所,以求形成综合联动效应。

    比如高尔夫球场、滑雪场、溜冰场、网球馆和游泳馆。

    这是堤一明提出的策略,他力求以度假村的模式来运营饭店。

    既能满足客人休闲娱乐的需求,提升了饭店的吸引力,也把所有能赚的钱都赚到了自己的腰包。

    就比如说西浦集团开办的第一家饭店——东京王子大饭店,就是地理优势和各类娱乐完善汇聚一身的典型范例。

    这所三十三层楼高的饭店建筑,不但拥有天然温泉、丰富多元化的餐厅、健身房、游泳池。

    而且这里还被古老的芝公园绿意所环绕,拥有都市核心非常难得的宁静与辽阔天空。

    尤其公园里,那仿照艾弗尔铁塔建立的电波塔,更是东京的地标建筑,是著名的旅游打卡地。

    那么可想而知,在东京王子大饭店的三十三层全景餐厅里。

    客人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欣赏楼外的景色,是何等舒畅的享受?

    这就是这家王子饭店旗舰店无以伦比的独有特色。

    事实上,整个共和国代表团,连官员带模特以及随行人员在内的三十四人。

    在演出结束后,就非常有幸受西浦百货的盛邀,在这里参加了一场专门为他们举办的答谢晚宴。

    现场,所有的共和国模特全部身着晚礼服,都是西浦百货赠送的。

    这样的一顿饭,能在享受美食美酒的同时,还顺带观赏了众多美女模特的风采,以及夜晚中无比璀璨的东京塔,滋味着实让人难忘。

    不过必须揭示的是,这次隆重宴请的背后,其实是大有文章的。

    表面上是西浦百货举办商务宴请,庆祝己方和共和国纺织部的合作圆满。

    但实际上,花钱的却另有其人,那就是与这此商务合作毫无关系,却闷头吃了大亏的西浦集团。

    必须承认,这一次堤氏家族的内部纷争,以堤一清大获全胜而告终。

    靠手里捏住的小辫子,他不但如愿以偿,以七亿元的代价,得到了西浦百货池袋本店的股份。

    而且还让堤一明父子大失颜面。

    既要被迫推出两个下属站出来为堤康光顶罪,去跟代表团当面道歉。

    并且还得当一回冤大头,破财免灾替西浦百货请一次客。

    等于是说,堤一清占尽了便宜。

    最终以一种相当体面的方式,履行了自己对共和国代表团的承诺。

    为此,他很难掩饰住志得意满,在这场宴会上,谈笑风生,好不得意。

    但偏偏让他也非常出乎意料的是,理所应当脸疼心疼肉疼的西浦集团,却似乎对此毫不在乎。

    居然还主动用热脸来贴冷屁股,展现出财大气粗和大度的气魄。

    不但宴会里提供的美酒佳肴规格相当之高,服务一丝不苟。

    宴会中途,堤康光居然还在王子饭店总经理的陪同下露面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满面笑容亲自来给堤一清敬酒问候,就好像从未对这个伯父算计了他,有一点不满似的。

    完全是一个重亲情,懂礼数的优秀青年。

    并且还借机向共和国代表团示好,听说代表团即将回国,当面立刻提出要为共和国代表团提供两天的免费食宿。

    盛情邀请整个代表团成员在回国前下榻王子饭店,来体验一下这里的周到服务。

    还要安排人,陪同代表团去周边的芝公园进行游玩。

    对此,带领代表团的两位处长当然心花怒放,却之不恭了。

    不为别的,关键是拉外商投资国内,可是当今共和国所有涉外单位的首要任务。

    面对这么热情以堤一清晚辈自居的堤康光,再看着堤氏家族这么豪华的王子大饭店。

    对堤氏家族的具体情况并不知情的他们,要是不萌生出再为共和国对日经贸添砖加瓦的念头来,那才不正常呢。

    于是席间两位处长和堤康光相谈甚欢,一厢情愿地介绍着国内投资情况。

    完全没有察觉到堤一清渐渐变得沉默,眼睛里流露出阴沉的神色。

    女模特们当然也是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无不觉得能见到堤康光,真是太走运了。

    不得不说,这样水准的饭店在国内根本就没有。

    这天的晚宴是这样的突如其来,美酒佳肴和鲜花器皿,就像一颗颗重磅炸弹,给她们的心灵极大震撼。

    就像是有人推了她们一把,让她们一下子看到了光彩夺目的全新世界。

    因而她们一步入三十三层的全景餐厅,就情不自禁的迷恋其中,不愿离去了。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样的世界里多待上两晚,还能去周边的公园玩。

    甚至会有人专门陪伴她们,为她们导游。谁还能不乐意呢?

    无不满心期待起来。

    以至于几乎所有女模特对堤康光的印象大好。

    宴会还没散去,模特们就已经滔滔不绝的私下里议论开了。

    “看见了吗?人家那才叫真正的财大气粗,整个饭店都是人家的。大方,英俊,也有风度,真是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

    “就是,要比起来,咱们国内电视上演得那些,都成了土地主了。你看《牧马人》里演得,什么归国华侨啊,哪儿能跟人家比?”

    “那可不,电影电视都是假的,人家这可是真的。你们知道这样豪华的大饭店,人家有多少吗?说出来怕吓坏你们。这家酒店的小册子上有照片,我数了一数,足足有十几家呢。”

    “啊?这么多啊!我的天哪!这都不是百万富翁了呀!不行,我也得拿一本小册子看看。”

    “还什么百万富翁?我看就是旧社会,咱们所有资本家都加起来,也就勉强能跟人家相比吧。你们看看这地毯,这餐厅的装修,对了,人家每间房间可都是有彩电,冰箱,空调的。这些电器就多少钱哪!”

    “哎哟,可千万别再说了,真是要吓死人了。哎,过去咱们还老说要解放别人,不出国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现在一看,原来咱们自己,才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哪。哎,对了,你们说,这样的人,富可敌国啊,真的能看上曲笑吗?”

    “我看不会,那事儿不都已经解释清楚了,是误会了嘛。是那个堤家少爷的下属,喝多了酒看服装表演打赌,搞出来的误会。人家都道歉了呀,这还能有假嘛。再说,日本女孩子漂亮得还少嘛,大街上随处可见。我看人人都巴不得嫁给这位富家公子呢!”

    “呵呵,你们说,会不会有人今天回去哭鼻子啊!咱们的第一模特怕是也要后悔,这个误会不是真的了吧?毕竟要是人家有意,她只要一点头,这里一切就能永远拥有了……”

    “讨厌!你的话说得可真恶心!难道就因为有钱,只要是个女人就得喜欢他啊。哪不如跟钱过一辈子好了?我看小曲不会。她可单纯了,没那么市侩。”

    “哟,石凯丽,那你的意思就说我们大家市侩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懒得跟你说。你要这么假清高,你就别住这家酒店啊!有本事留在宿舍里别搬过来!”

    “就是呀,什么单纯啊!装装样子罢了!我就不信。人家亿万富翁真要追求小曲,她还能不愿意。这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她又不傻。……”

    女人之间的口舌是非,向来特别多。

    很快,这些八卦的胡言乱语,就在代表团里传得满天飞,让曲笑倍感尴尬起来。

    宴会中途,她明显觉得代表团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嘲笑的眼神看待她。

    熟悉的这些模特没人和她亲近,她上赶着交谈也是话里有话的疏远。

    尤其是堤康光在席间挨个与模特们寒暄,轮到与她面对面的时候,故意表现的磊落大方。

    淡定地问她到过那些国家演出过,希望她有机会也能来王子饭店演出。

    这个过程里,背后那些眼神简直让她如针芒在背。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她简直是长舒一口气。

    就像打回原形的灰姑娘一样,迫不及待的率先离开了餐厅,躲进了来接代表团的汽车。

    而回到宿舍后,当真的从石凯丽的口中得知别人说自己的是非。

    曲笑更是免不了留下了委屈的眼泪,忍不住跟石凯丽抱起屈来。

    “我没有,我才不会像她们说的那样……我对那个堤康光没一点好感。早知道今天就不去了……”

    好朋友就是好朋友,石凯丽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我知道,你最讨厌那种假模假式装风度的人。尤其是有钱有权的。你喜欢的,是那种长得帅,又和气,不卖弄,还能体贴和尊重女孩子的人。就像宁哥一样,是不是?”

    “讨厌!你……你怎么也拿我开玩笑?”

    曲笑的眼泪越发汩汩流了。

    “好了,不逗你了。为了表明我充分站在你这一边,我决定了,咱们俩就单独留下来好了,不跟她们去凑热闹。怎么样?她们谁愿意住那个破饭店谁去?咱们俩住的好好的,干嘛要费那事。不搬,就不搬,跪下来求咱们,咱们也不搬……”

    曲笑抹了把眼泪,叹气。“你这才是孩子话呢。小丫头,领导要大家一起搬,谁能不服从安排呀?如果不跟大家统一行动的话,又怎么回去?难道归国手续咱们自己办啊,自己去机场?”

    石凯丽想了想,又有了主意。“那咱们搬过去,也不去那个什么破公园。让她们去,咱俩就说身体不舒服,请假。然后咱们自己逛街去?好好买点喜欢的东西带回去。”

    曲笑终于被逗乐了。“你可真敢想,语言不通你还逛街呢?再说了,咱们手里才几个钱啊!我看,还是老实待在房间里吧。”

    “哎,你不是会英语吗?那就够了呀!哎,我真有一个伟大的主意啊!钱的事儿好说!”

    石凯丽极为兴奋的撺掇。

    “你不知道吧,日本的服装可是随便退的。我在西浦百货就见过好几次了。你大概更不知道吧,西浦百货送咱们的那些衣服,凭小票就能去退掉的。那一套晚礼服二十万日元。几乎有日本人半月的工资了!咱们退了不就有钱了吗?好不好?好不好?”

    曲笑望着笑弯了眼睛,越说越来劲的石凯丽,已经彻底懵了。

    真的能退?还能这样的吗?

    这天夜晚,差不多同一时刻。

    堤氏家族的成员们也在各自的阵营里,互相琢磨着彼此。

    堤一清背对着窗外的夜景,对西浦百货的总经理吉川感叹。

    “我的侄子终于长大了,以后你要多留意一下。一定谨慎对待。不要再把康光当孩子对待了,更不要试图再戏弄他,给他难堪。失去了实际意义的挑衅,是不划算的。”

    “还有,我打算晋升你做常务,你下面要做的,就是把我们内部的问题梳理好,尽快把其余的小股东的股份处理好……”

    堤康光则在王子饭店的一间豪华套房里,与他的父亲堤一清通电话,汇报今天的情况。

    “是的,父亲,我今天彻底让伯父意外了。我仍然是他的好侄子。”

    “是的,完全按您的吩咐。有关那些华夏人的接待规格和标准,我已经安排好,像对待贵宾一样,绝对没有敷衍。”

    “是的,伯父对这个落后国家的人是相当的看重,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您的话有道理。若无过人的利益和可以预见的成功摆在面前,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非常明显,这背后一定是有巨大的利益预期才促使他如此礼遇。我会尽力搞清楚这件事。”

    “啊?什么?那个女孩子……是,她也来了。她……很安静的一个人,给我的印象……坦白说,看上去实际年龄比舞台上的样子要小许多,就像《伊豆舞女》里写得差不多,丰盈而漆黑的头发,鲜花般娇美的面容。确实很清纯……不不,我已经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不会为那女孩子昏头的……”

    而这时在电话的那一头,西浦集团的“天皇”正在温泉池水里,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搂着一个相当有风韵的女人,开心的哈哈大笑。

    随后他挂断电话后,还故意用不正经的强调,对怀里的女人说。

    “你肯定不相信,康光那孩子,对你很痴迷……遇见一个像你的女孩子就昏了头……哈哈!真可怜!不是吗?”

    那女人嫣然一笑,故作娇羞的低垂了头。

    她,就是那位日本国民女影星,已经年近四十的吉永小百合。

第四百三十九章 搅动风云

    东京的堤氏家族的成员,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血缘为傲。

    在他们看来,只有他们这样受命运眷顾,生来就掌握着分配资源权力的人。

    才能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法被复制的商业奇迹。

    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堤氏家族的崛起,终究是势不可挡的。

    但是很可惜,无法克制自我的膨胀与虚妄的贪心,大概就是东洋人根深蒂固的通病。

    小鬼子们永远不懂得,即使硬把一个小小的岛国叫成大日本。

    这种自我催眠法,也并不会改变一个小国的根本性缺陷,反倒会让自己变得局限。

    堤氏家族也是如此,他们的自信早就变质,成了自大。

    他们可不知道,在共和国的首都,其实已经有一个远比他们更像命运之子的人出现了。

    这个人,即使是目前还谈不上什么胸怀大志,连艰苦奋斗、独立创业的意识都没有。

    仅仅是变着法的投机取巧耍小聪明,甚至就像个无赖一样,为自己能安逸的躺在大象身上吸血而洋洋自得。

    但这个人,至今为止,偏偏每一步路,每一个棋子,都无比正确的押在了点儿上。

    正在以一种根本不合常理的速度,在默默的增值自己的财富。

    这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更像是奇迹。

    1983年3月14日,周一。

    共和国首都,京城饭店的二层。

    这天又到了公司高层例会的时候。

    宁卫民因为交出了皮卡,又习惯晚起,几乎是将将掐着点赶到的。

    结果一进会议室的房间,随着他一句“早上好啊,各位!”

    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湖水,激起层层的涟漪。

    几乎惹得整整一屋子的人都跟他打起招呼来。

    “哎哟,卫民,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病了呢!过来坐,有事请教……”

    “来来,尝一根。这是友谊商店新到的沙龙,抽着嗓子舒服,薄荷味儿的……”

    “小宁,小宁,会后别着急走啊,去我那儿坐坐,我也有事儿问你!”

    “宁经理,你喝茶还是咖啡啊?哎,linda,等一下。我的茶待会再说,先给宁经理送杯咖啡过来,别客气啊,这不见外了吗?”

    好嘛,要是往日,宁卫民哪儿会受到如此的礼遇啊?

    别人能跟他敷衍似的点个头就不错了。

    而如今可就不一样了,这些人的态度那是相当真挚啊。

    语调中不但包含热情,而且还有亲近和欢喜。

    要问为什么?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当然是利益使然了。

    敢情今年一过春节,自东华门的集邮总公司内部就传出了确实可靠的小道儿消息。

    说国庆之后,集邮总公司就要迁到新建好的和平门邮局去了。

    至于东华门老邮局,因为面积有限,以后就是普通的邮局,不再经营集邮业务。

    为此,集邮公司外面小树林里的邮市着着实实的引发了一场震荡。

    许多人都觉得这一行的前景不明啊。

    搬到新的地址,还能有这样的小邮市吗?

    会不会就有人管,有人干涉了呢?

    有些家住在附近的业余邮票贩子,也认为和平门实在太远,懒得再跑那儿去折腾了。

    就打算要尽快把手里的货出清。

    这就等于是说,宁卫民在年后带着他的同事们冲进邮市的时候,刚好捡了个便宜。

    那些想“从良”的票贩子们,集中往外出的货已经把行情砸下去一大块,结果全被他们吃下去了。

    反过来,有不少本来还想趁火打劫,以更低的价钱收点票的职业票贩子,却被此举打了个措手不及。

    见他们毫不挑食的大吃大嚼,免不了搓火生气。

    有些人就抖起了机灵,也跟着出货给他们。

    一开始的时候,这帮憋着坏的票贩子们还偷偷乐呢。

    他们觉着眼下要出票的人多,货量之大不可估量,这帮“傻波依”接了货很快就得哭。

    那等这些抢货的人钱花光了,价钱指定还得下跌。

    他们正好趁机高卖低卖,赚点块钱,散出去的货,之后还可以用低价慢慢接回来。

    可惜层次的差距,让他们失了算。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帮外企的金领可个个都是月入三千的主儿,每人拿出一月工资来就不少了。

    他们要绑在一起,对这年头这么小的邮票市场而言,已经足以坐庄了。

    何况他们的背后还有宁卫民这个邮票职业炒家在统一指挥,哪儿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所以连锁反应就是,邮票贩子们集体傻眼了。

    他们很快发现,邮票的行情不但没如他们料想的那样继续往下走。

    反倒随着宁卫民一伙人越吃越美,越买越多,还略微上扬。

    要知道,任何投机市场都有一个永远不变的共性,那就是买涨不买跌。

    庄家要想引散户入局,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筹码的价格天天上涨就足够了。

    甚至连道理和逻辑都不用讲。

    因为跟庄入局的散户们,自己就会脑补,找到可信的上涨道理和逻辑的。

    于是,先是导致整个邮市开始弥漫惜售的心理,人人都不愿出货了。

    然后就是不少跟宁卫民打过交道的主,开始率先叛变,掉头也开始参与抢筹码。

    不为别的,这些人一琢磨,这位“养猴专业户”就没吃过亏啊。

    非要跟他拧巴这来,不是犯傻嘛。

    那不用说,别人也不傻,趋势一旦清楚了,谁还逆向而为啊。

    就这样,资本的威力初显,一下子短期行情的趋势就被宁卫民他们给掰弯了。

    凭他们一己之力,竟然导致本已经人心不稳的邮市掀起一拨莫名其妙的炒作热潮来。

    还别看京城如今已经有了官方的集邮协会和民间的鼓楼集邮研究会。

    但无论那个组织的会长,也比不上宁卫民的权力大,他能操纵邮票的价格啊。

    事实上,短短也就个把月的时间,他就让“大龙”、“老纪特”和生肖票上涨了足足三成。

    如果看他自己手里囤积的那些货,涨幅更加吓人。

    “梅兰芳小型张”和“一片红”、“民国五珍”,这样的珍稀票就别出来。

    出来就让他收,多少钱不论,绝对有市无价。

    而他的猴票已经逼近了三十元块大关的关口,破与不破全看他的意思。

    就连他没动手脚的鸡票也借着猴票水涨船高,稳稳站在六元之上了,狗票是三块五左右。

    但最刺激人性的,还得说是今年的猪票。

    由于大家都已初步感觉到生肖票升值之快,今年的生肖票卖光的速度远比往年快多了。

    猪票上市当天,不但各个邮局门口排队,而且仅仅半月,还没到春节,便已经售罄。

    再加上猪票的发行量要比狗年生肖票,还少二百万张。

    所以目前为止,别看距发行日才仅仅两个月左右,这张新票居然已经暴涨十几倍,到了一元钱一张。

    几乎是目前炒作和交易的主要热门品种。

    而且毫无疑问,即便以前世为鉴。

    猪票的后市行情,绝对要远比狗票光明,价格得超出去一倍呢。

    也就是说,这种炒作是可以持续的,距离价格天花板还远着呢。

    至于今生就更不好说了。

    有宁卫民掺和其中,什么惊人的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总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就是,公事上,宁卫民不争不抢,甘于寂寞。

    私底下,他却带着一干同事搅动京城邮市的风云,而且成效显著。

    不但跟投的人,个个受了刺激,想要继续加大投入。

    借贷给宁卫民吃利息的人,也不想图省事了,同样惦记也要投钱加入。

    而那些既不跟投,又没借贷的人,更是后悔,无不想要也来掺和一股。

    而且关键是大家还都是生手,谁对邮票投机既没经验又没底气,不能不以宁卫民马首是瞻。

    那可想而知,无论于公于私,宁卫民对大家伙都是有益无害的,重要性无与伦比。

    谁还能不由衷的亲近他,欢迎他啊?

    说想要拜把子都不过分。

    香饽饽?绝对的!

    而且是从头发稍、汗毛孔,都往外冒小磨香油的那种!

    所以还别看宁卫民在公司资历浅,学历低,职务小。

    如果在公司十四位高层里排个序列,他顶多也就第十位左右。

    但实际上因为还兼任着“邮票炒作团”的团长职务,他的排序实质上已经名列前茅了。

    事实上,当五分钟后,宋华桂走进会议室时,就看到了对她而言绝对匪夷所思的一幕。

    过去一向在总公司饱受排挤的宁卫民,居然笑嘻嘻的喝着咖啡,侃侃而谈。

    围绕他的好几个中公司高层,却或站或立,无不是一脸的热切与欣赏。

    看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一群欠了钱的人在围着债主子拍马屁一样!

    这小子,怎么一下子人缘这么好了?

第四百四十章 滑不留手

    宋华桂以其特有风韵走进会议室,坐到了长长的会议桌首席的椅子上。

    她今天的表情显得有点严肃,没有像往常一样耐心地,微笑地回复大家的问候。

    她根本不说话,只是用眼睛扫视了室内一圈,敷衍地点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然后就皱起眉头,自顾翻看眼前摆放着的策划报告。

    这让会议室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宁卫民身边的人就像上自习课胡闹被老师抓到的孩子。

    不知所措的楞了一愣之后,一个个全灰溜溜地回到了应该待的位子上。

    大家全都安静地等着,把手里的烟也掐了,丝毫不敢再有任何轻浮的表现。

    良久,宋华桂才抬起略显阴沉的脸,看了大家一眼,示意开会。

    首先,是策划部门的负责翻开文件夹,条理清晰地讲了起来。

    “我先跟大家介绍一下公司策划模特大赛的情况。目前为止,除了我们已经获得经贸部和纺织局的大力支持以外,《时装》、《现代服装》两家杂志,也都非常有意愿和我们联合举办,京城电视台也对转播权很感兴趣。”

    “只不过这些单位在资金上比较有困难,如果我们要全部承担下来的话,财务部门提供的预算大概是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

    “还有,目前我方正在跟文化演出部门做必要的申请。能否冠公司的名,是目前主要讨论的问题。由于是共和国服装届的首开先河的新颖赛事,还有官方参与,预计社会关注度较高。如果用外国服装大师来命名,怕引起民众非议。”

    “文化部门对此似乎有些顾虑,需要相关领导批复才可,时间恐怕很难掌握……”

    宋华桂沉默了一下,“资金不是问题,预算再做详细一点吧,争取控制在二十五万以内吧。至于冠名问题……”

    她抬起头,面冲大家,“你们看呢?”

    “我认为应该坚持我们的冠名权,毕竟公司花钱了嘛。不为做宣传,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企业嘛,要维护自己的合理权益。”

    沙经理率先发言,但他后面不同意见也不少。

    “可是万一要因为这个问题卡住了,放弃不会太可惜吗?”

    “是啊,毕竟举办大赛获得批复,以后我们就站在行业高点了。长期利益是很可观的,可以说过不可估量。”

    “那要不要跟文化部请示,弄个什么联合冠名呢?官方的放在前头,咱们放后头。或者弄个噱头,摆个副标题,比如某某时装模特大赛——暨皮尔·卡顿服装节……”

    “我看,还是应该从组委会下手,不行咱们请个文化部门够份量的领导坐镇,不就好说了嘛……”

    会议室嘁嘁喳喳地小声议论开来,唯有宁卫民不发一言。

    但宋华桂还就不放过他,“小宁,你的看法呢?”

    “这事涉及层面太大,各位的话也都有道理,我真没什么好办法……就……藏拙了吧……”

    “这件事可是你的提议,现在需要你的意见了,你怎么又闭口不言了呢?你是有什么顾虑,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没有,没有……”宁卫民见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应差。

    “那好,我就投个巧吧,我的看法就是,不如把大家的意见汇总在一起。”

    “首先,我们的目标肯定是一致的。无论如何,大赛也得争取举办。因为好处太多了。至于能谈成什么条件嘛,随机应变。先坚持,再想办法沟通、商量,不行再让步。”

    “当然,文化部门也是讲理的,如果让我们真的放弃冠名权,那别的地方会给补偿的。具体变化,到时候大家再一起想对策就好了……”

    他这番话一说往,会议气氛登时就松懈多了。

    不为别的,在座的各位高层都不禁萌生了笑意。

    因为谁也没想到,宁卫民最后越俎代庖把宋华桂的活儿给干了。

    归纳总结可是总经理的特权,这小子居然敢僭越。

    但偏偏还没法指责啊,谁让是宋华桂自己点名逼问的呢?

    不用说,同样因为这个原因,宋华桂头疼了。

    因为这就像课堂上,老师非点名逼着学生回答问题一样。

    遇上聪明的学生不但回答了问题,还反将老师一军,老师能好受吗?

    碍于身份,她根本就没法去计较。

    只有无语地看了宁卫民一眼。

    转过头去,又示意策划部负责人继续。

    “另外一件事,我们……我们居中联络的纺织部与日本西浦百货的商业推广活动已经圆满结束了。西浦百货对我们推荐的模特很满意,代表团正在接受日方盛情款待,很快……他们就会归国。皮尔·卡顿先生在日本设立的工作室,业务也因此得到了促进……”

    策划部负责人完全硬憋着笑,使劲告诫自己忍住,才把精力转移到在文件上的。

    “而据纺织局馈的消息来看,这次日本之行,也是出乎意料的成功。服装卖疯了,还追加了不少货量。为此,西浦百货不但和官方签订了深入加强合作的协议,也有不少其他日本商社对这种商业合作模式表达了兴趣和关注。”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以后纺织局方面需要模特赴日演出的机会还会不少。尤其鉴于4月下旬,一场由轻工业部主办的五省市服装鞋帽展销会在京召开。沪海、津门、大连这些地方城市,目前均已经组织成立自己的模特队,打算进京参加服装表演。那我们是否也要成立专属咱们品牌的模特队呢?”

    这个问题当然也很重要。

    如果皮尔·卡顿不成立自己的模特队,似乎作为把服装模特引入共和国的先行者,反倒落了下风。

    而且现在曲笑、石凯丽她们这些由皮尔·卡顿公司亲手训练出来的优秀模特。

    多是经由皮尔·卡顿公司推荐,为纺织部和经贸部选用。

    如果这种状态时间长了,模特必然会和皮尔·卡顿公司逐渐疏远。

    日后很难保证公司有需求,她们还能尽全力配合。

    可如果成立自己的模特队呢,皮尔·卡顿本身的摊子已经铺开,广告已经打响。

    目前国内业务大宗又是对外出口,其实还真没有太多的表演需求。

    反过来,如果模特们真成为皮尔·卡顿模特团队的一员,再参加官方演出,去拿官方的补贴,似乎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大赛批复下来,这些模特如果参赛,肯定会被外界质疑评选不公。

    为此,宋华桂当然要再次征询大家的意见。

    但这一次,由于大家都很难给出明确的意见,几乎每个人都保持了慎重的沉默。

    唯有运营部的邹国栋给了自己的意见,还是以困难的角度来发言的。

    “成立模特队,是不是就得全职了?人员编制上也是困难啊。咱们的模特有不少人,都是有铁饭碗的。兼职好说,让她们挣点外快都挺开心。可如果让她们彻底辞工干模特,恐怕就有顾虑了。”

    “毕竟咱们都清楚,模特就是青春饭,时效性很短。咱们公司这点可和国家单位不能比,那些成立模特队的都是地方纺织局,能给正式工的待遇。咱们可没法给模特们的未来都安排好出路。”

    “大家还别看,今年3月3日,国家劳动人事部门发出通知,要求积极有步骤的推行劳动合同制。还要取消退休工人‘子女顶替’的内部招工办法。表面上是砸了铁饭碗。可现实不是这么回事,人的意识是很难一下扭转的。”

    “就拿我目前在西单和王府井筹备的专营店来说,如何有效解决人员问题也很困难。大多数人,虽然认可咱们的名气。可一听说是劳动制就打退堂鼓了。有人甚至还说,如果当临时工,就得去国家单位,因为有转正的希望啊。一转正,那不就又端上铁饭碗了吗?”

    听邹国栋这么说,大家也都唏嘘不已。

    这就是社会形态和意识的局限啊。

    可以说,皮尔·卡顿公司目前发展受制约的也是人员问题。

    条件好的有顾虑,不敢来,怕图耗青春,没有未来。

    没本事的,就图工资高,环境舒适的,公司又看不上,根本不需要。

    结果到了这个地步,宋华桂又把眼神移到了宁卫民的身上,来逼他了。

    “小宁,你怎么看啊?你跟咱们的模特,关系挺不错的。石凯丽和曲笑不是老围着你转悠嘛。那你说说,咱们的那些姑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们对成立模特队的事又会怎么看待?”

    这一下可好,在座的高层们都绷不住了,终于释放了笑容。

    不为别的,这话有的品味啊。

    真的假的吧,一个年轻小伙子,天天跟那么多花不棱登的大姑娘打交道。

    这事儿还不可乐么?

    这不活脱现代贾宝玉嘛。

    清白?那得看谁说。

    没大家点头,这事儿就清白不了。

    宁卫民当然清楚大家眼神里的暧昧含义。

    他倒是脸皮厚,不以为忤的微微一笑。

    倒是该怎么回答,在措辞上费了些心思。

    他是既不想炫耀自己,又不忍心看公司走错路,闹笑话。

    最后只能相当委婉的提示说,“模特们怎么想的,其实邹经理已经说明了,对铁饭碗还是挺看重的。而且她们自己想得开,真敢辞职,也没用,她们家里人肯定会干预的。”

    “当然,也有一些思维比较前卫的人。比如宫海滨他们这些男模,他们就扔了固定工作,几个哥们儿一起办起了模特培训学校,生意特火。听说大门都让人踩破了,头一个月就挣了好几千。”

    “他们请我喝酒我还跟他们说呢?你们几个小子就是赶上点了。这模特培训其实皮尔·卡顿公司才最有优势。也就是我们公司看不上,才有你们钻空子的余地。否则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得乐且乐,也许有天公司就给你们收编了……”

    这一下,邹国栋登时恍然,立刻伸手示意宁卫民打住。

    转头一本正经的面朝宋华桂,“宋总,我们好像有个误区啊。我们其实根本没必要成立模特队。反倒应该把模特培训抓在自己手里。”

    “这样的好处是我们评选赛事的权利既能保证公正性,权威性。而且还能够给其他模特队培训,挑选出更优秀的模特人才。”

    “换句话说,所有模特队的优秀人才,都有机会为我们所用。我们可以借培训,完全凌驾于所有模特队之上的。如果再配合大赛的评审权,比如更牢靠的把控住业内地位。也不用再顾虑没有优秀模特为我们服务了……”

    邹国栋的话立刻获得了大家的一直拥护。

    “对对对……”

    “高见高见……”

    宋华桂却在面朝邹国栋微笑点头的同时。

    眼神相当复杂的在宁卫民故意装糊涂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

第四百四十一章想不通

    说实话,宋华桂对今天高层的工作会议,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满意。

    虽然会议上所讨论的,几乎样样都是好消息。

    不多的几件让人为难的事儿,也都在大家商议下,得出了较为合理的解决方案。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统统没有办法抵消,宁卫民态度上的转变,所带给她的郁闷和烦恼。

    不为别的,就因为宁卫民对她实在太重要了。

    她不能不承认,这小子是自己第一得力的部下。

    别看宁卫民的职务不高,可这小子给出的每一个建议,都是有的放矢,极具成效的。

    往往在她对公司前景发愁的时候,靠着这样一个主意,就能突破迷雾,柳暗花明。

    甚至某些时候,这些主意极具前瞻性和另辟蹊径,一下子就能让公司业务跃上一个新层面。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公司发展到这一步,宁卫民到底占了多大的功劳。

    偏偏这小子还不争不抢,不急功近利,不越级邀功。

    一心只为她出谋划策,甘心做她的马前卒。

    这样一来,她当然也是不吝重赏,尽可能的满足宁卫民的要求,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信袒护了。

    其实要不是宁卫民实在太年轻,一直都没能处理好总公司这边复杂的人际关系。

    又有点自私的毛病,总是舍不得他那点地盘的私利。

    她早就大撒巴掌,放权给这小子,当成副总来培养了。

    还别看公司里谁见她都是大姐大姐的叫着。

    可认真说起来,整个公司里,她也就是对宁卫民才真有那么一点类似姐弟的情分。

    但正因为这样,反过来,她对宁卫民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与自己疏离,也就越发恨得牙痒痒。

    其实,自打宁卫民交出皮卡车起,主动放弃专营店的竞争,她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当时,她也像其他人,根本想不通宁卫民为什么要吃这个亏,原本就无意批准。

    可问题是,架不住宁卫民会耍花腔,有一张舌灿莲花的好嘴啊。

    一方面,在工作会议上,宁卫民当众把话说得尤为冠冕堂皇。

    口口声声把公司的利益挂在嘴上,说这样对公司如何如何有利。

    另一方面在两个人私下谈话时,宁卫民一样编造出了合情合理的借口。

    居然自称酒后差点出车祸,实在对开这辆皮卡胆寒了。

    还说公司业务的急速发展,现在事务越来越多,让自己认清了身上眼比手大的毛病。

    如果专营店和斋宫都抓着,怕哪个自己都管不好,不如见好就收。

    如此,宋华桂才会被说动了。

    她认为宁卫民知进退,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本来呢,她还有点担心宁卫民心里不舒服。

    琢磨了一些日子后,有心借马克西姆餐厅的事儿,安排这小子去法国出差,做个变相补偿呢。

    结果现在一看,好嘛,这小子居然已经和他那些旧日的冤家对头,都打得火热了。

    在总公司里,居然如变魔术一般,人员是前所未有的好。

    倒是对她,任何建议都不再主动开口了。

    简直变成了一块不使劲挤,就不出牙膏的牙膏皮。

    比起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让她如何不为自己做人的失败,感到悲哀?

    每个上司都希望下属忠诚的跟随自己,最厌恶的就是下属背叛,与自己不一条心。

    尤其是把下属已经当成了自己亲弟弟的人,就更受不了这个。

    要说起来,这事儿的突然和不可思议,简直就像这年的春天,邛崃山系出现大面积箭竹开花一样。

    人所共知,箭竹是大熊猫的主食竹,开花就要枯死。

    眼下,在卧龙发生的这件事,就导致本应该属于大熊猫保护区的山路上,频频经发现有饿昏饿死的大熊猫。

    宋华桂本人其实刚刚代表公司捐献了两万元给卧龙的大熊猫。

    而她因宁卫民产生的这种惶惑,这种费解,这种惊疑。

    却恰恰如同那些大熊猫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感受到的一般无二。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往日全心全力为其献计献策的宁卫民居然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从一个无畏打冲锋的勇士,突然间变成了这样滑不留手的一条鱼。

    太没有道理了!

    到底为什么啊?

    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为了寻找问题的答案,宋华桂在会后专门留下了宁卫民。

    她很想像以前那样,跟这个下属做一番开诚布公的正面沟通。

    但人心既然已经拉开了距离,背向而行,彼此的坦诚就已经失去了。

    所以宁卫民根本不配合,嘴里全是言不由衷,闪烁其词的话。

    这就让宋华桂更是焦虑心烦,彻底头疼了起来。

    最终,她也只能把这个让她毫无办法的混球儿放走了事,不得不另寻他人排解负面情绪。

    “邹经理,请你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很快,运营部的一把手邹国栋就敲响了宋华桂的门。

    如果有任何一个皮尔·卡顿的员工,能看见房门关闭后,屋子里俩人独处的一幕。

    那一定会感到无比惊疑的。

    因为进门之后的邹国栋,完全和在外面表现得毕恭毕敬的样子不一样了。

    他自顾自走到了宋华桂的桌前,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

    嘴里虽然还叫“宋总”,却非常放松的问,“什么事儿,您说……”

    而更惊讶的是,宋华桂居然也不客气,对他直截了当。

    “还能为什么?是宁卫民的事儿。国栋,这小子现在嘴里没实话了。我想问问你,他怎么就和那么多人打成一片了?”

    “我就知道您得问这个。是这样,大概俩礼拜前,这小子请客,席间拉我们一起去买邮票。我没这个心思,就百分之二十的年利,借了他一万块钱。没想到,最近邮票行情猛涨,我今天才听说,跟宁卫民一起买邮票的人,都已经浮盈百分之三十了。所以现在大家才对他那么热情,还惦记跟他赚更多的钱呢……”

    邹国栋笑眯眯的说,完全知无不言。

    “啊?他不弄字画,又去折腾邮票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多业余爱好呢?他倒是不怕带着大家一起亏钱怎么办?”

    宋华桂非常吃惊,可随后却是更为不解的疑惑。

    “可这也没法解释他对我的态度啊。他干嘛要对我这样呢?倒像是我在算计他似的!难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吗?雕塑展的事儿,我可完全没插手啊!他要做的那件事,我没尽力成全?”

    邹国栋下面说的话,如果不是绝对的心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是,您是对得起他。可问题是,我也觉着他像是知道什么了!要不然他干嘛把专营店拱手让我啊。这是不是吃心了啊?不过,我可绝对没露痕迹啊。这事儿即使漏了,也不会是我出的问题。是不是公司里,其他人看出什么来了?私下传的,他又不好当面问您……”

    宋华桂想了想,却仍旧摇了摇头。

    “不像,如果是这样,公司里不会一点风声,你我都不知道。确实没有任何动静,对吗?”

    “那……这事就不好说了。就以他那脑子,我还真猜不着他转的是什么主意。”

    顿了一顿,邹国栋又说,“不过,他这人脑子虽然活泛了点,浑身的小毛病也不少。可却是讲义气,重感情的。”

    “您没看嘛,他今天提醒我模特培训的事儿,随后还建议公司收编宫海滨他们呢。有关曲笑、石凯丽她们俩的待遇天花板,也希望公司这边展现出诚意和实力优势来。”

    “还有旁敲侧击,推荐霍欣成为您秘书的事儿。甚至私下里,他还单独找我沟通过他带出来的那几个金牌销售,继续留在建国门店的待遇问题。”

    “这样的一个人,既然能把这么多人的事儿放在心上,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不是无情之人,他关心的人,命运也都攥在您的手里。”

    “所以我觉得您想得太严重,而已不用在他身上操太多心。他自己心里的小动作,也许是神经敏感一样的毛病。不知道听谁说什么传言了,自己闹闹情绪罢了。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真正要做事的人,其实就是想闲也是闲不住的。要真闲下来,其实比谁都难受。要我说,您不妨看看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真要用他,正好还能看看他另一面的状态。毕竟这宁卫民还年轻,心高气傲,情绪不稳定,都很正常。”

    最后一句让宋华桂眼睛亮了。

    她神情一下就放松了不少。“听你的,那我先晾着他。看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办?目前公司事儿太多,的确也没法跟他计较。反正我还捏着他五年的合同呢。真想撂挑子,可由不得他。哎,对了,那建国门的专营店你先别接手了,就让他管着。他想不管就不管了,想得美……”

    邹国栋随之大笑。

    “好好,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放开手脚的开疆扩土,什么负担都没有。反正回头,有他替我操心呢。这小子,聪明过头了就是犯傻,跟您闹别扭,有他后悔的……”

    天下的事儿就是这么公平,算人者人恒算之。

    宁卫民同样也不会想到,他在公司内部原先的竞争对手,似乎也不仅仅是个对手那么简单。

第四百四十二章 清净自在

    和宋华桂感受全然相反,宁卫民开完工作会议却是相当轻松的。

    他当然清楚,宋华桂对他的新状态已经产生了相当的不满和不解。

    可对此,他却全然不在乎。

    一点不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惹怒了领导,砸了自己金饭碗。

    没错,任何公司组织里,一个不受控制的“捣乱份子”,实质上就等于是一个肿瘤。

    作为公司的领导,必须当机立断,及时切除,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否则肿瘤一旦扩散,整个组织都会受到影响,甚至垮掉。

    可问题是,他这个“肿瘤”与众不同啊!

    他可是良性的!

    首先,他自己本身就不愿意和总公司这些人再有什么工作上的牵扯。

    已经主动躲到边边角角,自我隔离去了。

    那自然就不会去扩散什么“毒害”。

    他和那些过去对头之间所建立的交情,不过是维系在邮票投机上的利益共性罢了。

    而他唯一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缓和原本紧张的同事关系。

    其次,他其实还是个对公司相当有益的“良性肿瘤”。

    就像今天会议上的情形,留着他,关键时候说上一句,不就管大用了嘛。

    否则公司这步路要走错了,那得兜个大弯子去。

    白白费力费钱,还不讨好。

    更别说斋宫陈列馆在他管理下,既能在经济上反哺公司,还能给皮尔?卡顿持续赢得好名声的实在业绩了。

    所以说嘛,要把他给“切”掉了,“斋宫”那一摊的几十口子谁养活啊?

    还有那么多利益攸关的合作单位呢?

    换将?

    除了斋宫的那些职工们不答应。

    怕就是天坛园方和服务局也会不满,有意见。

    何况最重要的是,他于公司还有大功啊。

    像雕塑艺术展和新婚游园会的成绩,人人有目共睹啊。

    可事后呢,他不但拒绝了公司的物质奖赏,还主动交了车,也交了权。

    唯一的要求,就要宋华桂准许他跟几个合作单位继续深入合作而已。

    他一门心思还想要替公司继续当捞钱的耙子,当拉磨的驴。

    要从情理上论,公司欠他欠大发了。

    如果像他这样的人说开就开,那公司的人心不就散了嘛。

    怕是人人都会质疑宋华桂用人赏罚不明,亏待功臣的。

    再说了,宋华桂自己,目前还被模特大赛以及马克西姆餐厅两件大事牵扯住了大部分精力,忙的晕头转向。

    她更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

    总而言之,宁卫民对此是有充足的把握的。

    在决定采取这种对策之前,他已经想过无数无次宋华桂的反应了。

    无论他怎么想,都觉着宋华桂只要头脑不糊涂,都会算得清这笔账。

    那么也就是说,至少在模特大赛和马克西姆餐厅这两件事圆满之前,他就是“打伤了马天君,捣毁了御马监,反出了南天门,逃回花果山去了”的美猴王啊。

    可以尽情的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潇洒的过活!

    不满就不满吧,这完全是没办法的事儿。

    毕竟不是亲姐弟,大家都是实用主义者。

    一切的原则和道义,都是服从于利益的。

    还是老爷子说的话在理啊。

    哪怕他管宋华桂叫妈,人家也不会主动为他铺好后路的。

    其实整个公司里,也就是霍欣,对他不是完全纯粹的利益关系。

    可问题是,他俩却实在不合适啊。

    这份真情,他还真是消受不起。

    不说别的,这大小姐一听说他交了车交了权,就跟他急眼了。

    然后没完没了的跟他吵,说他缺心眼,说他怂,怪他做没必要又无原则的退让。

    哼哼,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啊!每个人的脑细胞数量,差距还是挺大的。

    所以话说回来,其实他们为这事儿吵起来了,也是一件好事。

    重大问题上存有严重分歧,反倒是个彻底分开的好机会。

    吵翻了,闹僵了,也就再无需见面了,免得把话说透了尴尬。

    霍欣控制不住的大小姐脾气。

    这反倒还给了他精神上的自由,让他真正拥有

    了一方清净和谐的世界啊!

    什么叫求仁得仁,得偿所愿啊?

    还真得说,他宁为民就是。

    自打他交车交权之后,他的生活状态一下子就轻松了。

    尽管建国门饭店的专营店,邹国栋并不着急收回去,暂时还让他管着。

    可名分上却有所不同了。

    那毕竟已经是属于别人的“家产”了。

    宁卫民作为代管,只求无过而已,不再求有功。

    自然管得稀勒马虎,轻松至极。

    除了关注一下经营业绩,偶尔过去清点一下卖工艺品的收入,他再不费心进取,干涉其他。

    而那几个金牌销售也个个都是明白人。

    尽管宁卫民没有明说什么,可自此,几个懂事的姑娘对工艺品的促销,远比卖服装更积极。

    反过来斋宫这边呢。

    合办高档宫廷餐饮,投资太大,那可不是小事。

    服务局和天坛园方自然都得经过开会,请示、上级批准,再开会,才能着手去做。

    需要时间走程序,下决心。

    而书市这边业务相对简单。

    宁卫民如今在社会上,又算有点名堂的人了。

    以他的关系和背景,想要拉来几个出版社、杂志社。

    每个周末在斋宫旁边的甬道摆摆书摊,用低廉的价格处理积压库存,那不是什么难事。

    那可想而知,借着新春游园会的轰动影响以及皮尔?卡顿公司的牌子。

    只要报纸上登个广告宣传一下,就能招来不少人逛逛。

    虽然书市刚开始,参与出版社不多,拿来的图书种类也有限。

    很难一下子就做到红红火火,生意兴隆的地步。

    可对西门的门票收入也能产生一两千张的促进效果。

    这已经算开局良好,满能交待过去了。

    当然,重要的是文化味斐然。

    这种能促进精神文明的活动,非常符合天坛公园的整体景观氛围。

    也算是构建社会精神文明的一点成绩了。

    天坛公园的领导们,显然看重这些更甚于经济效益。

    而且具体举措上,宁卫民也很体贴。

    除了邀请服务局出面安排几个茶汤、馄饨、烧饼、茶食之类小吃摊。

    自己还出钱买茶叶,让天坛公园出人出水,来摆免费茶摊。

    并且尤为体贴的为游客提供了十几张小方“桌,六十个小板凳可以休憩,看书。

    许多游客们也真心喜欢这种,周末可以在红墙碧瓦下,随意逛逛坐坐,喝着大碗茶闲适翻书的乐趣。

    而除此之外,宁为民就不用再操心什么。

    其他的工作都有他的手下门,轻车熟路的去做。

    当然也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支配。

    再加上不愿意和宋华桂、霍欣在重文门饭店多碰面,连住饭店的时间都少了。

    那宁为民自然就过上了原先的那种小日子。

    闲来无事陪康术德喝喝酒、泡泡澡,听听典故。

    早起五点奔坛根儿底下的鬼市寻摸东西。

    然后直接就进斋宫上班了。

    要么就去琉璃厂逛逛,文物商店门口憋宝。

    或是去邮市操纵行情,带着同事们炒卖邮票。

第四百四十三章熟能生巧

    天底下的事儿,几乎样样都逃不过熟能生巧的规律。

    就比如街道缝纫社的那些临时工。

    尽管大家都没受过正规的服装制作培训,使用的还都是家用的缝纫机。

    可由于质量监督制度管得严,没人敢敷衍。

    再加上缝纫机转轮里,滚动的是每一个人摆脱经济窘况的希望,大家干活的积极性也没法不旺盛。

    于是时间一长,勤能补拙。

    每个人做出的活儿,除了速度要慢点,质量上绝不逊色于电动的工业缝纫机,或者是红联厂那样的服装大厂。

    苏锦更是个中翘楚。

    他通过在缝纫社的历练,几乎天天都在将裁剪、制版的手艺提高着。

    就连他的父亲苏慎针都难得地夸了他基本功的飞速进步。

    说本以为他总得到三十岁,祖传的手艺才能拿出来给人看的。

    没想到如今的他已经够格独自进宅门府门量体裁衣的了。

    除了绣活儿还差着火候,其他方面,应该不至于砸了苏家的招牌。

    还有宁卫民手下那四大金牌销售,干的时间长了。

    怎么一眼分辨出最容易掏钱的顾客,能用最短的时间把商品卖出去。

    对这几个姑娘来说,也成了驾轻就熟的本能。

    比方说,遇到那种自认为有点钱也有点魅力的男性。

    她们都能用三言两语,让对方立马晕菜,不知身在何处了。

    特别是那种带着女孩来逛的男人,原本只想逛逛,是只看不买的那一种。

    可只要她们的微笑和说辞配合在一起。

    那就是一颗颗从嘴里射出去的软钉子,能直接刺进这些人的自尊心要害。

    男人都好面子,不买肯定不行,要买还不能太抠。

    于是乎,不花个千八百的,是肯定出不了店门的。

    几乎每一天,姑娘们私下里都会彼此绘声绘色地彼此交流店里发生的趣事。

    专讲那些被她们整得五迷三道的假有钱人,是怎么硬装着大方,实则肉疼的掏钱。

    然后再一起哈哈大笑。

    就连张士慧带着谭大姐经营烟酒店也是一样的道理。

    如今的谭大姐,不但看店、打扫样样到位。

    而且几乎每次都能用热情的话语和端茶倒水的殷勤劲儿,把上门来想卖烟酒顾客留住。

    非常称职的兼任起了接待员和秘书的活儿。

    甚至随着经验的丰富,有时候她自己就能独挑大梁,谈成对行情较有把握的烟酒回购生意。

    张士慧的进步那更是了得。

    在宁卫民有意安排下,自从去听了康术德几堂课。

    这小子就非常迅速地掌握了和上层人士打交道的窍门。

    明白了怎么才能说出让上层人士既爱听又放心的话来。

    应该说,回收高档烟酒的生意,其实和当年“打小鼓”出入宅门府门收旧货,是有较大共同性的。

    但又简单许多。

    因为目前这行还没有竞争对手,货品除了烟就是酒,也不存在买着假货“打眼”的可能性。

    张士慧只要学会怎么用人情“勾”住老主顾,又怎么用话“架上秧子”得着便宜的基本套路。

    就已经足够在这行里如鱼得水,无往不利的了。

    但如果就是这样的话,还真是有点小觑了张士慧了。

    因为他最值得称道的,其实是他那天生对利润敏锐,时刻都在琢磨生意的心思。

    这不,那么多人去莫斯科餐厅吃饭,都没发现的商机,就硬是被他给发现了。

    敢情莫斯科餐厅的物资供给,打餐厅开业起,就一直是由中央直管特殊供应渠道负责的。

    即使是三年困难时期,这里的肉食、奶制品也没断顿儿。

    别处买不到的茅台,这里其实一直就有,而且还相当的便宜。

    完全是官价对外销售的,只是许多人都不知道罢了。

    唯一的前提条件就是,一桌客人得在这里点餐超过五元钱,才能买一瓶茅台酒喝。

    这个制度,想必是源自茅台酒当年售价一块多钱的时候。

    如今明显已经不合时宜了,但偏偏还在执行着。

    于是这就给张士慧提供了可钻的空子。

    就因为带着刘炜敬去动物园玩了一次,顺便在“老莫”吃了顿饭,张士慧从此就爱上这里了。

    打这儿起,没事儿他就带着老婆骑着他那“小屁驴子”来“老莫”搓一顿。

    吃什么菜当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能平价买到茅台酒。

    像张士慧每餐必点茅台,而且点了还不喝,甚至老找其他吃饭不点茅台酒的顾客搭话。

    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想用一盒好烟为代价,来占用那些客人们的份额买茅台酒。

    结果,居然让他屡屡得逞,每次回去他都能整个十瓶八瓶的。

    这笔账根本不用细算,哪怕刨去饭钱和白送别人的好烟,也比拿外汇券去友谊商店买茅台更划算呢。

    与之相似的机会,还有“国通社”大院里头的那个内部商店。

    就因为倒卖一台进口录音机,结识了一个爸爸当驻外记者的小子,去了趟位于佟麟阁路的“国通社”家属院。

    张士慧又遭遇了一次意外的惊喜。

    他不但在这院里的内部商店里喝到了除此地之外,只有山东有售“趵突泉”牌啤酒。

    而且还发现这里的万宝路跟友谊商店里,居然卖的是一个价。

    最关键问题是,这里可用的人民币,不是外汇券啊。

    毫无疑问,这里的万宝路真的太便宜了。

    大概也是走的某些特殊供应渠道,在这里直销的。

    所以打这儿起,他又成了这儿的常客。

    每每都打着找某某的旗号,进出这个有岗哨把守,一般人望而生畏的大院。

    然后,就喝瓶“趵突泉”,再买上个三四条万宝路带走。

    虽然怕引人起疑,不敢常来,也不敢多买吧。

    可这么时不常的,用蚂蚁搬家的方式,总能占占便宜,薅点羊毛,也是一种让人上瘾的乐趣啊。

    就这样,惠民烟酒店的张总经理,算是借助这两个地方,一步踏入了“每天出门如果不占便宜,那就算是吃亏”的奇妙境界了。

    这就叫人生有惊喜,处处需留意。

    对有心的人来说,恐怕就是仰天打个哈欠,都能顺边接着个干炸丸子吃。

    那不用说,即然这些没开挂的普通人,都能在实际生活里开了窍,收获这么多。

    更别说身为穿越人士的宁卫民了。

    以他前生的经验,今生学到的本事,再加上开了挂的金手指,还赶上了这么好的时代。

    他要是不暴发,不抄个人人都想不到的近路,被张士慧比下去。

    他要是不把自己专注那些东西,玩出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花样来,以供后人敬仰和崇拜。

    那真是有负上天,把他生得这么钟灵毓秀的恩德啦。

第四百四十四章 单车变摩托

    首先,咱们就得说一说宁卫民在邮市上的操作。

    没错,这小子之所以会带着皮尔·卡顿这帮公司高层,冲进邮票市场一起发财,原本是一种迫于无奈的妥协行为。

    他的目的就是以利益消除这些人的敌意,能让自己在公司的处境好受一点。

    可也得说,他宁卫民是谁啊?

    那就不是一般的人儿啊。

    他除了穿越的外挂,本身就有个常人难及的本事——打得一手好算盘。

    利益、得失、优势、劣势……

    往往在做一件事之前,这小子都会经过周密的策划和算计。

    而且还要隐蔽自己的意图,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

    所以,即便属于被迫的妥协。

    他也会认真权衡,选出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方案,尽最大可能消除负面作用。

    以至于往往可以把坏事,或者好坏参半的事儿,变成纯粹好事。

    譬如眼前,他拉着人头组团冲进邮市就是如此。

    如果只想着缓和彼此的关系的话,其实他单纯的许以厚利,从这些人手里借钱就足够了。

    又何必非要把这些人拉进来,手把手的传帮带,教他们怎么买卖邮票呢?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把方方面面都琢磨了一个遍,觉着只有这样对他自己的好处才最多。

    从大面上来说,任何投机市场都需要引入资金当活水。

    缺乏资金和交易换手的市场死气沉沉。

    只有资金充裕、交易频繁的市场才生机勃发。

    而作为国内第一批的外企雇员,被宁卫民拉进来的这些人,那真的是特有钱。

    在这个年头,普通人月工资六十元左右,哪怕连国家也是缺钱的。

    不行你就看国家发行的国库券,若不靠层层摊牌,根本募集不到充足的资金。

    偏偏这帮人的月收入已经达到普通人的五十倍了。

    他们是真的能赶上在京歪果仁儿的生活水平了,手里的闲置资金那是一大把。

    只要他们愿意把资金投进邮市,任何人都是一条能翻江倒海的大鳄。

    如果他们的资金凑在一起,更了不得,轻易就能把行情带起来。

    赚钱不要太容易,亏钱简直不可能。

    而这恰恰又是目前的邮市最需要的。

    毋庸置疑,要想让更多的民间资金流入邮市,前提条件是必须得有足够多的人挣到钱,才能形成真正具有说服力的示范效应。

    就像这时候的长春似的,不就因为君子兰价格一路走高。

    一盆好兰,价格已经上涨到了长春人月收入的几倍,十几倍。

    许多人因此一夜暴富了,这才引发全城疯狂的嘛。

    这帮人也一样,他们要是能在邮市挣到钱,同样会成为一个刺激人性的好样板.

    会让邮市这条河,迅速增加可供食用的生物资源。

    这就叫良性循环。

    何况借钱和亲自去炒作,个中滋味却是大不一样的。

    自己炒,不但收益更大,也更刺激,就跟在赌场博彩似的。

    说白了,只有亲身参与,直接体会到那种“单车变摩托”的快感,才能让这些人上瘾。

    他们才会陆续不断的把资金投进来啊。

    否则,这些人即使借钱给宁卫民,哪怕宁卫民把借来的钱都投入邮市。

    也不过是一锤子买卖而已,后续绝没有第二次投入了。

    邮市里的人们,也依旧找不到靠邮票发财的样板可以效仿。

    又如何能把眼下跟一条小河沟差不多的邮市,加速扩充为一条大河啊?

    所以说,宁卫民带着这些人一起炒,是非常有利于改善整个邮市的生态环境的。

    这点至关重要。

    至于从个人角度出发,那宁卫民能看到好处,无疑就更多了。

    要知道,邮市可是宁卫民的主场,他所擅长的领域。

    别看这帮人钱多,可那是人傻加上钱多。

    这些人既不懂邮票知识,也缺乏对邮市的了解,更没有半点炒作投机的操作经验。

    那么他们无论是谁,全都离不开宁卫民的指点。

    说白了,这些人都得团结在宁卫民的身边,供其驱使,就跟他豢养的鳄鱼差不多。

    那么好,这不就等于直接增强了宁卫民操纵邮市的力量吗?

    要知道,按照原本的历史,第一次邮市的大潮起始的标志**件距今还有一年,还恰恰就是生肖票引发的。

    在此之前,宁卫民要是能把生肖票炒高一截,调到更合适的位置。

    到了牛市再顺势做一回轿子,那才是真正的利益最大化啊。

    这就是宁卫民真正的如意算盘。

    他要借助这帮人,帮自己凑上一副“九莲宝灯”的麻将牌。

    专憋着牛市到来,门清提拉,一战成名了。

    而这些人不但能缓解了他资金面上的压力,分担了他操纵邮市的风险,甚至替他分散了别人的关注。

    非常便于他隐藏实力,保护自己。

    甚至就连这些人自己本身,都是他随时可以食用的小鱼。

    不愿意吃他们的时候,他大可以纵使他们去吃小虾米,将这帮小鱼养肥。

    如果真有必要,想吃了,他随时都可以一口将这些小鱼挨个吞下肚儿去。

    说白了,这帮人对他也就是会走路的钱包而已。

    他们起的作用,是把别人的财富聚集在一起,便于他最后拿走。

    别忘了,他是什么时候吸筹的啊!

    他玩儿的盘子又有多大啊!

    他手里的筹码那太廉价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最终获利最大的都会是他这个真正的幕后庄家。

    完全不用怕这些人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来。

    那还能有什么坏处啊?

    说白了,也只有像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滋泥。

    形成数层结构的食物链,才是正常的生态环境。

    过去的邮市资金匮乏,只有虾米和滋泥的存在。

    宁卫民这条大鱼当然难过啊,他顶多也就能弄点零花钱而已,早就为此发愁了。

    他确实需要这些人,让邮市尽快变得有吸引力,变成他可以随意出入提款的银行。

    事实上正是如此,一切都像宁卫民期盼和预计的那样顺利。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当这帮人真的对邮市里捞钱,产生了炭火团一样炙热的心思后。

    下一步,他们果然主动求着宁卫民,想要再加大投入。

    当宁卫民爽快答应他们之后,又发现这帮人变得更听话,更好用了。

    简直就像被看得见吃不到的胡萝卜诱惑拼命拉车的牲口一样。

    不但他说买什么,卖什么,这些人别无二话,越发心甘情愿替他去跑腿儿。

    就连在用车上都方便了。

    别忘了,沙经理就是管后勤的啊。

    为保交易顺利,资金安全,当然最好莫过于在车里进行交易。

    于是每一次有人去邮市,沙经理都会利用职权,调派公车私用。

    就这样,很快,小邮市里就开始流传,有一帮大户,专门开汽车来炒邮票的消息。

    完全不知不觉,资金为王的道理也开始在邮市上发挥效应。

    票贩子们一天天的,越来越习惯,根据宁卫民一伙儿给的价钱来定义邮票的价格。

    这样的好处当然是不言自明的,拿到了价格的掌控权嘛。

    于是宁卫民在高卖低卖的对倒上,玩儿的也就越发熟练自如。

    具体说来,他让人紧盯不放,一直炒作的品种,就是生肖票里的猪票。

    因为生肖票不但筹码极度集中,大多数都已经在他的手里,而且具有紧密的联动效应。

    只要猪票往上窜,会同时也拉动狗票、鸡票和猴票的价钱。

    等于炒一个品种,就带动了四个,让他得以最大程度的坐享渔翁之利。

    别的不说啊,在猪票炒到两元的时候,眼瞅着猴票就逼近四十元大关了。

    鸡票到了十块,狗票接近五块。

    这时候邮市上的集邮者见面,最爱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有‘猴票’吗?”,以此来衡量对方的收藏水平。

    而如果谈起邮票价格,人们也总会问出一句,“‘猴票’涨到多少钱了?”

    这样就是说,从这个时候开始。

    “猴票”的身价已经能够折射出整个邮市的行情,具有公认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但正因为如此,宁卫民此时也根本不再往外卖猴票了。

    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他拿出猴票只跟别人换。

    他的价码很明确,两张猴票换一套“梅兰芳舞台艺术”、“最新指示”、“领袖诗词”、“共和国成立十五周年”。

    四方联换“祖国山河一片红”,“梅兰芳小型张”。

    三个四方联换“大龙”和“民国五珍”。

    至于赚钱,他只拿鸡票和狗票在市场上配合猪票的操作手法来进行对倒。

    这样做的好处有三。

    其一是宁卫民用猴票能换到这些真正的稀缺筹码。

    其二是用猴票和这些珍稀票形成对标,更加确立了猴票的市场地位。

    让猴票变成邮市里的“美元”。

    其三就是这种兑换方式,可以锁定筹码。

    虽然他不断往市场散发猴票,可别人拿邮票换来的,是绝不会出手卖的。

    这同样有利于猴票价位的稳固性。

    甚至宁卫民都不怕别人不动心。

    因为在他的心里,给猴票预定的价位是年底摸到百元的价位。

    让八十年代的猴票,价钱上对标九十年代,提前十年爆发。

    可想而知,当邮票藏家们看到猴票一天天的上涨,直至翻倍,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就这样,宁卫民开始用他手里的散票,丰富自己的收藏。

    暂时没多少人愿意换不要紧,反正他笃定了自己,很快就应该能够变成一个邮品大家了。

    另外不得不说,有了车,不缺人手,还有一个大大好处。

    那就是宁卫民许多事儿已经不用亲力亲为,而且他的胳膊可以够着的地方也更远了。

    像每个周末,他自己留在京城,却可以挨个把这些高层派到京城周边城市和乡镇的邮局里。

    让他们进行铲地行为,地毯式搜索,大量低价收购低于市场价的邮品。

    千万别忘了,这个年头啊,既没有手机,也没有互联网,通信手段十分落后。

    一座城市的邮票价格与另一座城市的邮票价格也往往是参差不齐、有高有低的。

    邮票信息的流动十分缓慢,邮票价格的变化也需要时间。

    而全国只有四个邮票市场,主要的价格还得看京城。

    那不用说,买到的是地板价,等回到了京城邮市,可就是天上行情了。

    就为了这个,宁卫民的这帮同事们,无不拿出了起早贪黑的精神。

    从东捋到西,从南扫到北。

    把所有中小城市甚至县城里集邮公司柜台里,有点价值的邮品都抢购一空。

    说白了,宁卫民简直变成了一个藏在海底的大王乌贼啊。

    在他居于幕后的指挥下,所有人的资金往一处使,劲儿往一处使。

    邮市就这么叫他们这帮人给折腾起来了。

    邮市上的人们,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炒作”,什么叫做“坐庄”。

    头一个月前,低价把筹码转让的那批人,简直没悔的拿脑袋去撞墙。

    总而言之,宁卫民一伙人手中的筹码价值,每天都在节节往上攀升。

    领涨的品种越发凸显在生肖票上,越来越多的人认可生肖票的收藏价值。

    被他拉进来的那些人,第一次尝到了炒作的甜头。

    当然,他们之间的友谊也就因此越发牢固了。

    大家最开心的事情是每天下午下班,因为可以开车一起去邮市了。

    往往总公司那边会提前半小时打个电话来斋宫,要开车来接宁卫民。

    宁卫民要表示不想去,电话那边,一准儿会传出七嘴八舌的恳求来。

    “别介啊,没你坐镇哪儿行啊?”

    “大家都等着你呢,去吧,完了事咱们喝酒去!”

    “对,你找地儿,我们请你!”

    “哎,卫民,赶紧出来吧,要不大家又该对你有看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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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