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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六章 筹码集合

    又是一周过去,皮尔·卡顿高管们的资金和邮票已经基本集结完毕。

    连宁卫民自己都惊讶不已,这些人的本事这么大!

    如此短的时间里,居然搞到了一万四千多张的整版票。

    据他估算,恐怕除了津门还有一定余量,其他的中等城市的鼠票应该都被他们这伙儿人清空了。

    而且无论去哪个城市的人,反馈回来的消息也很乐观。

    他们都说自己去的地方,虽然没有成规模的邮市。

    可当地人们也不是对鼠票全然麻木,无动于衷的。

    他们去邮局门市部买邮票的时候,也有别人来买鼠票。

    买四方联、八方联都是少的,整版整版买走的也不算新鲜。

    这足以证明鼠票的群众基础很好,识货的人大有人在。

    大家这次“抓老鼠”的计划,显然已经拥有了一个极为良好的开端作为基础。

    眼见康术德手拿手电,头一次那么仔细地挨个翻看起摊儿上的东西来。

    宁卫民就心知有异。

    他几乎连声儿也不敢出了,凝神贯注的一旁静候。

    这地摊儿的卖主儿是个叼着烟卷的中年人。

    还正是那类没根脚的新手儿,一见有了买主儿就倍加卖力招徕。

    “老爷子,一看您老就是行家。您想要找点儿什么玩意啊?您还别看我这摊儿小哎,可要瓷有瓷,要玉有玉,要卷轴有卷轴,不是我吹,我这些东西哎……”

    不能不说他这番“生意经”,卖弄的真不合时宜。

    这一见这有人来,就盯准了人家的钱袋子,生怕宰不上似的。

    宁卫民看在心里暗暗发笑,就知道这主儿弄不好要倒霉了。

    因为这小子简直就和过去的他是一样的毛病。

    自以为自己聪明,性子轻浮,嘴也贫气。

    正好应了老爷子那句话,“聪明外露者德薄,词华太盛者福浅”。

    可惜,这主儿自己仍不自知呢。

    想想吧,这么一大棒槌,今儿既然撞见真正的行家里手,要能有个好儿才怪了。

    宁卫民此时是真想笑话他一句。

    “我师父找什么呀?当然找你的漏儿来了。”

    “老爷子,您瞧瞧这件儿,这可是乾隆年间的官窑斗彩。这东西不错吧?”

    有意思的是,那人还有点不识趣,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

    因为康术德只是看不说话,他还死乞白赖给推荐上了。

    结果康术德一开口,一句话就给他崩儿回去了。

    “还官窑?鬼窑吧。”

    卖货觉得掉了面子,立刻不忿了。

    “嘿,这老爷子,我说您懂不懂啊?敢情不识货啊……”

    哪知康术德却跟个算命的一样,铁口直断。

    “我不识货?我一眼就知道,你是今天刚来的。对不对?”

    这话艺术,卖货的就像被攥着了尾巴的猫,真有点炸毛儿。

    “您……您……是……”

    康术德不紧不慢,半真半假,摆开了阵势。

    “最近十来天,我几乎天天泡在这儿,哪次不买个十件儿八件儿的,就从没遇见过你。”

    卖货眼睛一亮,不但释然,也露出了一副看见“大团结”的样子。

    “哎呦,合着您天天来啊?那您……您可真是个风雅之人。”

    可惜马屁没拍对,康术德直摇头。

    “嗨,风雅什么啊?不瞒你说,跟你一样,我也想靠这个吃饭。”

    “不过你是来这儿卖,我是先来这儿买,在你这儿抓货,弄走去异地卖。挣个差价的辛苦钱。明白吗?”

    “要不是着急开张,我这么大岁数,何必天天起这么早跑这儿来?”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

    可这下不光卖货的,连宁卫民也一下精神了。

    不为别的,老爷子撒这样的谎,不会是无的放矢。

    这就更说明这摊儿上有玩意了。

    “哎哟,我明白了。老前辈,敢情咱们是同行,您是来抓货的。那您就从我这儿淘换两件儿吧。咱们互惠互利,我绝对给您个好价钱。”

    卖货的喜滋滋的还说呢,不想,这一句话招得康术德又笑了。

    老爷子望着摊子上的三十来样东西,故意嘬着牙花子,像是有点为难地调侃上了。

    “钱我有,也想花出去。可……你这儿……看了看,你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啊?”

    “您这是什么话?”卖货的再次主动介绍。

    “您老往这儿看哪,这青花梅瓶怎么样,成化官窑。您买的起吗?”

    但这激将法没用,康术德完全是轻蔑以对。

    他一手拿着东西,另一手拿着手电照给卖主儿看,直接就怼啊。

    “拉倒吧,你可蒙不了我。还成化的?你倒是张口就来。”

    “别的不说,你看枯枝上的雀鸟,这是翻着白眼看人的,官窑能画成这样?像这种稀稀拉拉的画法,明显是晚清民国的嘛。我要是你,就编个清末的,唬人的成算还大点。”

    “我不妨跟你多说一句,就你淘换东西的这家儿人,过去是大户人家不假。可惜隔得年头太远了,应该早就败了。”

    “他们家真正的好东西,要么是‘运动’里让人抄了,要么就是早就典卖干净了,剩下的这些,已经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了……”

    照实说,就康术德的这些话,其实宁卫民也分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来。

    不过他毕竟是在文玩行里做老了生意的,至少知道一样啊。

    褒贬是买主!

    这可是收藏界的老话了。

    说透了,其实只有一层意思。

    说东西不好的人,才是动了买心。

    谁要一张口说,“东西真不错,千万别少卖了”,他一准儿不买。

    之所以说好,就是因为不想要。

    想要就必然得挑毛病了,那才好压价儿。

    当然,尤为关键的一点是,你贬也得贬的是地方。

    说的得在点儿上,对方才能不恼,才能真服气。

    而康术德显然是肚子里有货的主儿。

    他这几句话一说,作用不小。

    就看那卖货顿时面显吃惊,方寸大乱。

    一个没忍住,嘴里就把实话都秃噜了。

    “哎哟,看来还是您道行深啊。您是能掐会算怎么着?还真让您说着了。这些货还真是从官宦人家流出来的,就我们邻居,他们家祖上就当过礼部的二品大员。”

    “不过他们家也确实败了,就连什刹海老宅都卖了,这些就是他们老爷子床板底下最后找出来的几件旧玩意。他们家就没一个人懂的,托我拿过来给变个现。”

    “我也是看这鸟雀上翻白眼犯嘀咕呢,合着果然是西贝货啊。也对,看他们家穷那样,好玩意可不早就卖光了。这还是最体面的一件呢,那这两件瓷器就更没法看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白毛冬瓜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尽管宁卫民坚定远离了李仲和江惠的“黄水儿”生意。

    可在此之后,这两位财迷心窍的主儿却并没有死心。

    仍然惦记着到哪儿去弄钱,盼着把这笔大生意做成,一口吃成个胖子。

    李仲和江惠经过合计,认为一下子借到五万块不大可能了。

    那就不能只图省事了,不如多找几个人借好了。

    反正他们的朋友多,化整为零,多花点时间、精力,应该也可以凑够。

    而且借的少了也有借的少的好处。

    估计只要拿烟酒、电子表生意当借口,就足能让那些借给他们钱的人放心了。

    这便于隐瞒他们真正的用途,有利于生意的安全。

    于是他们俩开始分头出击,东拼西凑。

    但可惜的是,这年头的五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大致相当于三十年后的两千万。

    哪儿有那么容易凑齐?

    除了霍欣算是个款姐儿,痛快借给了江惠五千块。

    他们其他朋友个顶个都是能花不会挣的主儿。

    要论怎么花钱,怎么占便宜,不在话下。

    宁卫民可是精挑细选,又跟卖鱼的仔细打听了养鱼情况。

    才花高价买下了这几对儿成熟期的神仙鱼。

    水温多少,小鱼平时喂什么鱼食,他都严格按照过去的来,养得很用心。

    因此,这几对鱼挪到了新环境里,都很适应。

    既没有病的,也没有死的。

    而且没几天,那对“三色神仙”的母鱼公鱼身下都居然出现了一个小管儿,开始下垂。

    这也就是说,好事儿要来了。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最后还得保证孵化缸的困水氧气充分。

    当然,由于这年头没有专业电动器材,只能通过土办法来保证这一切。

    比如有关温度,宁卫民除了太阳晒水。

    能做的只有灯泡烘烤的办法。

    他用木板接了四个六十瓦的大灯泡子照浴缸。

    威力也就凑合吧,顶不上浴霸的一半功效。

    至于有关氧气,那就更得费力气了。

    困水里早就没氧了,宁卫民也没处弄氧气泵去。

    他就只能用水舀子反复搅动的办法来人工制氧。

    这就是此时为什么市面上神仙鱼稀缺的主要原因。

    窍门虽然说就一层薄纸,可因为缺少设备,又是新兴起的玩意。

    除了宁卫民,当代就没人知道怎么捅破。

    简单的技术,此时还显得很高端。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时代红利了。

    总之,当宁卫民折腾了差不多俩小时后,母鱼终于开始在产板上产卵了。

    这时候公鱼也跟进,在卵上撒精。

    看上去就是公鱼会随着母鱼一同产板上方慢慢游动,行活叫“溜板儿”。

    整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一小时左右,产卵才会结束。

    在这期间,最怕的就是声音、光线的剧烈变化,干扰公鱼母鱼。

    所以为了万全,宁卫民不但自己出了屋。

    甚至还守在外面窗户处,求着经过的邻居们尽量保持安静。

    弄得谁看他都是神神道道的。

    而等待产卵顺利结束后,宁卫民就得把产完卵的板子拿走了。

    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准备就绪的孵化缸内,行里叫做“提板法”。

    但做到这一步,也只能说松了半口气,还远没有大功告成的时候。

    最后的几天才是孵化成功的重中之重

    所以为了保证鱼卵能顺利“滚板儿”。

    宁卫民不但在水里放了自己稀释的眼药水,以此来保证水质,抑制水中细菌的滋生。

    还专门找前些日子老给他修表的那位师傅,借了个旧的吹灰气囊。

    把这玩意接好了细的塑料吸管伸入到在孵化缸里,对着产板,时不时的,他就得捏几下。

    好以最小的动静,供给充足的氧气。

    但即使如此,孵化的二十小时后,还是难以避免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几颗坏卵。

    正常鱼卵整体是透明的。

    而坏卵会变成白色,在灯照下是不透明的。

    那不用说,这些坏卵的害处,就是会持续的感染周围的鱼卵。

    只有等到四十八小时后,鱼卵开始陆续有小尾巴长出,并且开始晃动,陆续滚落缸底。

    变质的死卵才会停止造成破坏。

    这就叫“滚板儿”。

    等到鱼卵都滚下来后,小鱼全都聚在缸底蠕动,就跟小虫子似的。

    这种情况基本还要再保持两天,小鱼才能长出眼睛,开始“起飞”。

    但此时已经基本算是过了损耗关了。

    也是直到这时,宁卫民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了。

    别的甭说,能成功孵化七成就是最大的奖励。

    大致估计一下即将入手的利润

    宁卫民顿觉一切工夫都没有白费,为此糟的累,受的罪——值!

    五天之后,当小鱼长出上下鳍群游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壮观啊!

    别说宁卫民看着高兴了,就连他从市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叫古四儿的鱼贩子,都看得眉飞色舞。

    “我的妈呀!兄弟,你这真是一窝出的吗?”

    “没错,你也不看看,不是一个爹妈,能是一个样?就那对儿,那对‘三色’的崽儿。”

    “哎哟,您可真是鱼把式里的这个啊!佩服佩服!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孵化出这么多来呢。一窝能有个三四十条就算好的了。您这得算是独门绝学了……”

    “那可不,不是我吹,满京城我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你要找第二个人,还真找不着。”

    “没的说,服,绝对心悦诚服。我今儿算见着高人了。您家里不会是祖上就干这个的鱼把式吧?”

    “那哪儿可能啊,咱们这儿养的什么种?这招儿是外国杂志上,我看来的……”

    “难怪哪,你还认识外国字儿?”

    “那怎么了,i speak english very well,听得懂吗?”

    “听不懂,嘿,高人!要不说这人还得长能耐,有本事在身上,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

    总之,一个真心崇拜,一个受之无愧,又都是懂鱼玩儿鱼的人,俩人聊得很高兴。

    不过别看谈这些兴致勃勃,很有点要成知己的意思,真触及到实际利益就让宁卫民有点失望了。

    一个是古四儿有点不识趣,竟然幻想用一百块就买走他养鱼的窍门。

    二是他自己开出的六十六块钱包窝儿端的吉利价钱,古四儿也没同意。

    “怎么着,你没事儿吧。真觉着贵吗?一条鱼不到两毛的事儿。这是神仙啊,你就是明天拿出去卖,最少三毛一条。你多养两天,在市场上出手怎么也得四五毛啊。我这可是给你个优惠价儿。”

    宁卫民不乐意了,语气充斥着不满。

    “兄弟,你这么说没错,我要是钱富裕的话,真想留下!”

    为此,古四儿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实话。

    “不怕你笑话,我一个早市也挣不了四五块。你这鱼好是好,就是太多了点。”

    “我又不是你,没你这么能,而且还得上班呢。真一气儿吃下来,万一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鱼死了。我就得拿自己俩月工资去赔啊,家里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再说了,我一气儿拿这么多鱼,也不好出手啊。要想快点儿卖,就没这么好的价钱了。”“要不咱按条算?我两毛一条从你这拿,先拿十五块的怎么样?我得把手里的卖出去,才能再来拿货。”

    宁卫民简直是不敢置信。

    “我说,你这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早市里热带鱼的专业户嘛,你怎么会连一窝鱼都包不下啊?你不是跟我动心眼呢吧。”

    古四儿愈加脸红。

    “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主要,我不没想到你是个神人嘛。你这一窝顶别人十窝的。要不这样?算我对不住你,我下次来的时候,每条可以再给你加两分钱。不会让你赔鱼食钱。的……”

    “我说你麻烦不麻烦?真至于的嘛……”

    “嗨,我要有一句瞎话,就让我噎死在你这儿。真是没办法啊。咱干的确实是小本儿生意啊,本就是为了一边儿玩着,一边补贴日子弄俩小钱儿。又不是国营商店,谁手里有这么多钱腾挪?不光是我,你就是去全市最大的官园儿市场也一样,再了不得的主儿,也就吃你个半窝儿了。不是不想要,是大家手里真没钱,真不容易往外拿呢。谁都得过日子,没法子!”

    宁卫民这么听,心中真有点凉了。

    就一次十几块往外出?那得出多咱去?

    他还惦记下一窝神仙鱼再孵化出来呢。

    以后要是天天再跟各路鱼贩子讨价还价,同时还得照顾种鱼和小鱼,那他得多累啊?

    他原本也是想玩儿着把钱挣了,但此时却已经充分感到有点累人了。

    看来一开始想的太美了,就是吃了这行要热还没热的亏了。

    这年头靠鱼挣钱的,真没几个有起子的。

    不但没钱,还没胆儿。实在缺乏冒险精神和野心,有挣钱的机会都不敢迎头而上。

    说白了,就没几个正经懂得做生意的人。

    “我说,五十五行不行?算我吃点亏,你都端了吧!像你这样墨迹,那还不如我自己挑着卖去呢。”

    眼瞅着宁卫民不乐意,有点急眼,古四儿只有叹了口气。

    “这么着吧,兄弟,这次我给二十五块钱吧,先捞你一百二十条的。我要说你给的价不是个便宜,我是小狗子。可我要是能再多掏一分钱,也是个小狗子!”

    “我都快三张的人了。哼,还教我说什么好呢!我不会傻到能五十五拿下一窝鱼,非给你七十五啊。对不对?”

    “我额外再说一句,你也别觉得我刚才出一百就想买你赚钱的法子不识相。你这孵化的法子儿确实宝贵。但再宝贵,也得有人买得起才行是不是?”

    “那一百块的价儿,也就是我才舍得叫出来的。我还真不信有人会出得比我高的。说一千道一万,行里就这点能水了,别人未必有我这魄力。”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急着用钱啊?这没关系,要真这样,我可以帮你联系俩朋友,一块儿从你这儿拿鱼也行。你要愿意传方子,我们仨也一块儿凑钱买。就算帮你一忙了……”

    好家伙,这样的便宜反倒是帮我的忙了。

    宁卫民的鼻子不但快气歪了,心气儿彻底低落了。

    他没那么不开眼,就这么廉价把养鱼的法子卖出去。

    对于钱,他更是不愿意放松一个的。

    可是……古四儿说的情况也是反应了现实状况。

    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等着市场慢慢成熟了。

    “得了,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咱先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来,鱼我就给别人了。”

    “行。就这么办。”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等着市场慢慢成熟了。

    “得了,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咱先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来,鱼我就给别人了。”

    “行。就这么办。”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等着市场慢慢成熟了。

    “得了,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咱先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来,鱼我就给别人了。”

    “行。就这么办。”

第五百六十八章 报复

    这一天,江惠回到家后哭了很久,枕头都被她哭湿了。

    她觉得牙齿打颤,好像把外面的寒冷带进了家里,怎么也暖和不过来。

    她缩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头,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可偏偏有关李仲曾经的甜言蜜语,曾经百依百顺的巴着哄着,跟屁虫一样甩不掉的讨好。

    总会出现在她眼前,让她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

    说实话,钱没挣到,所有的盘算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并怎么不痛心。

    因为就像她曾经对宁卫民说过的那样。

    她坚信一点,像她这样的人如果要再挣不到钱,就没人能挣到钱了。

    但身为一个女人,她被自己以为捏在手心儿里的男人背叛,却无法不痛心。

    尤其是近期,她接二连三的遭遇情场上的滑铁卢。

    先是宁卫民,她在他的身上,下了那么多的工夫。

    以前所未有的精心修饰打扮了自己,还扮贤惠亲自下厨,好不容易一步步把他引进了套子里。

    没想到最后的关头竟然还是让这家伙脱了钩。

    而且还那么骄傲,那么牛气的教训了自己一番。

    让她这个从小就高人一等的贵小姐,头一次在一个老百姓的面前毫无优势可言。

    甚至都有点抬不起头来,感到自己是在犯贱。

    想这个年头宝贝遍地却乏人问津的特点,他简直都热血澎湃了都!

    说句实在的,打当初拜了这位师父,他就惦记着有这么一天了。

    之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撺掇老爷子。

    主要一是政策对书画和瓷器类的旧货管控特别严。

    这年头啊,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官方市场或商店,能让老百姓买到文玩古董的。

    官面上,政府通过信托商店和文物商店,对此类物品一律只收不卖。

    无论文物商店还是友谊商店,只是外销负责创汇。

    二来呢,宁卫民也怕主动提起,犯师父的忌讳,惹起康术德不愉快的回忆来啊。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宁卫民正在亲历这个社会,和过去的想象不可同日耳语。

    他天天看报纸,感受到周边的人和事。

    已经很能理解这个年头,人们如履薄冰,谨慎过头儿的心态。

    所以原本,他是打算这一年只是全力办猴票的事儿。

    毕竟资金有限,而且也就眼下才能买到便宜筹码。

    其他的玩意还有机会,并不是太急。

    可他没想到,如今师父居然主动要带他去淘宝捡漏儿!

    这可是又落实惠又能开眼的大好事啊。

    那还能不积极吗?

    别说,康术德这个当师父的,教起徒弟来也是真是称职。

    这一路上,老爷子嘴就没闲着。

    从过去到今朝,非常耐心周详地,给宁卫民说道这鬼市到底怎么回事。

    好些都是宁卫民闻所未闻的,让他真是大长学问。

    怎么回事啊?

    所谓鬼市,也称为小市,或晓市。

    这是京城此地独有的古玩、旧物市场。

    顾名思义,就是在拂晓前或是入夜里进行旧货交易的市场。

    双方交易是否划算,本质上全仗天光昏黑看货,赌的是目力,用的是**掌。

    正所谓“一盏孔明灯,照货不照人”,要的就是环境昏暗。

    而卖主既不吆喝,也不叫卖,任由买主自看。

    交易双方却都声音很低,没有什么喧闹嘈杂的声音,

    以此来保证市场的隐秘性和交易双方的**。

    因此京城人去鬼市,既不能说去,亦不能说上,更不能说逛,得说“趟鬼市”。

    至于说到具体的成交情形,拿专在凌晨交易的晓市为例。

    通行情况下,卖货人在四更末,即已提灯摆摊完竣,静候抓货的来成交。

    有时也在黑灯下,收买一些俏货、小道货。

    鬼市摆摊,虽没一定地界界限,但大致也各有各的范围。

    总以卖珠宝小件货的为中心,四周设摊,发货更在其外。

    至五更天,抓货的上市,各提玻璃灯,直奔各人每日心目中所记出货的所在地。

    看着几件可买货时,即收拢一起,然后徐徐讲价。

    讲价大的在袖中拉手,以手比数。

    如按二指为大数,再按三指为零数,即二十三元,或两元三角。

    若只是几角钱就不必用拉手,可以说“暗语”,暗语即“行话”,亦称“黑话”,又称“春典”。

    比如“么、按、搜、臊、歪、料、俏、笨、脚、勺”,用这十个字音,便可分别表示一至十。

    抓货人在价钱未讲妥和未声明不买以前,其他抓货人不能越前另买,谓之“没买完哪”。

    买时要先拢起,后讲价的,就是为的这点。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是抓货要趁早,不能怕辛苦。

    地摊上的货物越早去,就越“新鲜”。

    如果去晚了,也许就剩一堆“烂白菜帮子”在那里,哪儿还有“宝”可言哪。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种带有诡秘气氛的不正规市场,之所以会从明朝一直到如今都存在。

    其缘故当然是因为这样的经营特点适应了人们某些特殊的需求。

    比如说民国以来,推翻了满清政府。

    一些皇亲贵胄,失去了皇室每月供应的皇粮。

    偏偏又没有一技之长,就只好靠卖旧物生活。

    可这些人呢,其中也不光都是没脑子,被几句好话哄得团团转的“秧子”。

    有的人就觉得把东西卖给收旧物的“打鼓儿的”不值当的,老觉得亏得慌。

    但自己去大街上卖,公开讨价还价,更丢不起那人。

    于是琢磨来琢磨去,就跑到鬼市来卖了。

    图得就是这种买卖双方互相看不清面目的交易形式。

    非但不落面子,还能卖个相对好的价钱。

    再者呢,这样的市场也便于一些来路不明的物品在此地销售。

    因为全是在暗中交易,无论是买主儿还是卖主儿,都能做到心有默契,不问来处。

    也免了犯案吃官司担心,彼此落个心安理得。

    还有白天有正式工作的人,在这里也可以捞点外快。

    无论是赶早还是就晚,无论是买或卖。

    到了时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点也不影响上班。凌晨时分,睡得正香的宁卫民被一只手晃醒。

    他睁开眼一看,乌漆嘛黑中,床边影影绰绰一个身影。

    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是极熟悉的。

    “卫民,到点儿了。快起来嘿,小声着点儿,别把邻居们吵醒了……”

    此人正是康术德,他的师父。

    听到老爷子的吩咐,宁卫民二话没说,赶紧下地穿衣服。

    他甚至根本就不用开灯,就能悄无声息的把自己收拾利落了。

    这都是捡破烂的时候练就的本事。

    只不过一看散发着荧光的闹表针儿,他却有点犯懵。

    敢情还不到凌晨五点呢,才四点半。

    为此,他打着哈欠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爷子,咱们不是奔天坛吗?怎么也起这么早啊?您确定,咱真不是逮蝎子去?”

    没想到老爷子还有点不耐烦了。

    “你诚心磨蹭是吧?甭废话,麻利儿的。赶紧洗脸,推车去。再晚点就别去了。”

    没辙,宁卫民只有老老实实听命行事。

    赶紧洗脸、刷牙,然后推着昨天刚买的二八的燕牌自行车,打头儿悄悄出了小院儿。

    不过,当手拿提包的康老爷子跟上来,坐上车后座的一刻。

    或许是早上空气凉爽之故。

    等着师父上车的宁卫民忽然福至心灵,又想起一个可能性来。

    “哎,老爷子,那……坛根儿底下……是不是有鬼市啊?”

    结果就这突兀的一句,把康术德给问楞了。

    过了半晌,老爷子才一拍徒弟后肩膀,有点难以置信的说。

    “行啊,小子,又让我刮目相看。看来你还知道点过去的事儿啊,算你猜着了。不过咱俩可别这儿耽搁,工夫不等人。路上我再慢慢给你讲……”

    “哎!坐稳当了您嘞!”

    凭着自于前世信息社会的那点小见识,赚了师父的夸奖。

    宁卫民登时感到困倦全无,神清气爽啊。

    一下子就觉着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蹬起车也觉着轻快无比啊。

    想想这个年头宝贝遍地却乏人问津的特点,他简直都热血澎湃了都!

    说句实在的,打当初拜了这位师父,他就惦记着有这么一天了。

    之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撺掇老爷子。

    主要一是政策对书画和瓷器类的旧货管控特别严。

    这年头啊,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官方市场或商店,能让老百姓买到文玩古董的。

    官面上,政府通过信托商店和文物商店,对此类物品一律只收不卖。

    无论文物商店还是友谊商店,只是外销负责创汇。

    二来呢,宁卫民也怕主动提起,犯师父的忌讳,惹起康术德不愉快的回忆来啊。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宁卫民正在亲历这个社会,和过去的想象不可同日耳语。

    他天天看报纸,感受到周边的人和事。

    已经很能理解这个年头,人们如履薄冰,谨慎过头儿的心态。

    所以原本,他是打算这一年只是全力办猴票的事儿。

    毕竟资金有限,而且也就眼下才能买到便宜筹码。

    其他的玩意还有机会,并不是太急。

    可他没想到,如今师父居然主动要带他去淘宝捡漏儿!

    这可是又落实惠又能开眼的大好事啊。

    那还能不积极吗?

    别说,康术德这个当师父的,教起徒弟来也是真是称职。

    这一路上,老爷子嘴就没闲着。

    从过去到今朝,非常耐心周详地,给宁卫民说道这鬼市到底怎么回事。

    好些都是宁卫民闻所未闻的,让他真是大长学问。

    怎么回事啊?

    所谓鬼市,也称为小市,或晓市。

    这是京城此地独有的古玩、旧物市场。

    顾名思义,就是在拂晓前或是入夜里进行旧货交易的市场。

    双方交易是否划算,本质上全仗天光昏黑看货,赌的是目力,用的是**掌。

    正所谓“一盏孔明灯,照货不照人”,要的就是环境昏暗。

    而卖主既不吆喝,也不叫卖,任由买主自看。

    交易双方却都声音很低,没有什么喧闹嘈杂的声音,

    以此来保证市场的隐秘性和交易双方的**。

    因此京城人去鬼市,既不能说去,亦不能说上,更不能说逛,得说“趟鬼市”。

    至于说到具体的成交情形,拿专在凌晨交易的晓市为例。

    通行情况下,卖货人在四更末,即已提灯摆摊完竣,静候抓货的来成交。

    有时也在黑灯下,收买一些俏货、小道货。

    鬼市摆摊,虽没一定地界界限,但大致也各有各的范围。

    总以卖珠宝小件货的为中心,四周设摊,发货更在其外。

    至五更天,抓货的上市,各提玻璃灯,直奔各人每日心目中所记出货的所在地。

    看着几件可买货时,即收拢一起,然后徐徐讲价。

    讲价大的在袖中拉手,以手比数。

    如按二指为大数,再按三指为零数,即二十三元,或两元三角。

    若只是几角钱就不必用拉手,可以说“暗语”,暗语即“行话”,亦称“黑话”,又称“春典”。

    比如“么、按、搜、臊、歪、料、俏、笨、脚、勺”,用这十个字音,便可分别表示一至十。

    抓货人在价钱未讲妥和未声明不买以前,其他抓货人不能越前另买,谓之“没买完哪”。

    买时要先拢起,后讲价的,就是为的这点。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是抓货要趁早,不能怕辛苦。

    地摊上的货物越早去,就越“新鲜”。

    如果去晚了,也许就剩一堆“烂白菜帮子”在那里,哪儿还有“宝”可言哪。

    “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种带有诡秘气氛的不正规市场,之所以会从明朝一直到如今都存在。

    其缘故当然是因为这样的经营特点适应了人们某些特殊的需求。

    比如说民国以来,推翻了满清政府。

    一些皇亲贵胄,失去了皇室每月供应的皇粮。

    偏偏又没有一技之长,就只好靠卖旧物生活。

    可这些人呢,其中也不光都是没脑子,被几句好话哄得团团转的“秧子”。

    有的人就觉得把东西卖给收旧物的“打鼓儿的”不值当的,老觉得亏得慌。

    但自己去大街上卖,公开讨价还价,更丢不起那人。

    于是琢磨来琢磨去,就跑到鬼市来卖了。

    图得就是这种买卖双方互相看不清面目的交易形式。

    非但不落面子,还能卖个相对好的价钱。

    再者呢,这样的市场也便于一些来路不明的物品在此地销售。

    因为全是在暗中交易,无论是买主儿还是卖主儿,都能做到心有默契,不问来处。

    也免了犯案吃官司担心,彼此落个心安理得。

    还有白天有正式工作的人,在这里也可以捞点外快。

    无论是赶早还是就晚,无论是买或卖。

    到了时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点也不影响上班。

第五百六十九章 福神

    江家书房里的谈话,把怎么处理李仲惹出来的麻烦定下了基本的调子。

    不得不说,江家虽然心狠,但这样斩钉截铁的果决,是很有必要的。

    因为绣花枕头一样的李仲,实在废物得很。

    到了这步田地,他根本没有能力和国家机器对抗,守住那些见不得光的商业秘密。

    结果正如江家人所担忧的那样。

    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这小子愚蠢的开始胡乱攀咬,试图把别人也牵连进来。

    他过去交往密切的那些朋友,就是受害者。

    像还没养好伤的吴深,就是第一个被他撂出来的。

    建国饭店的港商和介绍这层关系的花城朋友,也被他交待了。

    于是很快,不但港商被拘留传唤,花城走私贩子在花城落网。

    城东的大院也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许多干部的子女,都因为沾过李仲的便宜,和他一起看过录像,被经办此案的二处传唤。

    一时惹得人人自危,许多比较活跃,爱出风头的子弟,全都老实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了。

    正在京城子弟圈儿里流行的地下录像厅,也如寒霜一样遭遇了遏制。

    酒席是在边家摆的。

    杯盘碗筷都是指着各家各户拼凑出来的。

    四家人的八仙桌也聚在了一起,分成了长幼两席。

    热热闹闹,一大屋子人,欢声笑语不断。

    扇儿胡同2号院的邻居们,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聚得这么齐全,凑在了一起吃饭。

    李主任也如约前来赴宴,坐在了首席正当中。

    开席的时候,大家自然率先要向他敬酒。

    边家和米家人也都争着谢他。

    在场的人还都想请李主任给大家上两句。

    结果谁都没想到,大伙的巴掌“呱唧”了几下之后。

    李主任发言居然特别实在,一点虚头巴脑没有,直接就奔了实质核心。

    “大家都别谢我啦,也别敬我酒。其实这事儿说到底,关键还是在于咱们卫民的礼让啊。”

    “不瞒大家说,当初老康跟我说这事儿,我都不相信,居然会有人甘愿把自己的工作机会让给旁人?这觉悟也太高了点。”

    “当然,现在咱们大家都明白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觉悟问题,而是人情啊。我得说,就是这份人情把我给感动坏了。我才会不惜力去跑这件事。上面呢,也和我是一样的,才会破例批准咱们的不情之请。”

    伴随着这番话,大伙儿都不禁看向宁卫民。

    罗家人满是赞佩之色。

    边家人和米家人是由衷的感激。

    各人的具体不同之处在于,边建军和边建功哥儿俩,目光里有着心虚和歉疚。

    边大妈、米婶儿和米晓冉,却是激动得眼圈通红,泛上了泪花儿。

    米晓卉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呢,就像看个大英雄似的对宁卫民目露崇拜。

    而边大爷和米师傅,则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站起来。

    共同举起酒杯走向宁卫民,代表家人要敬他一杯。

    这样的情形,让毫无准备的宁卫民可吓了一跳。

    他赶紧起来端起酒杯,从年轻人那桌迎了上来,弓着身子跟两位长辈碰杯喝了。

    于是在大伙儿的一片叫好声里,李主任哈哈笑了几声,才又继续说道。

    “现在回过头再想想,实在有意思得很。这才多久啊。去年的情形大家还都记得吧?当初康师傅和卫民都凑在一起回来的时候,我是最担心咱们扇儿胡同2号院这邻里关系的。”

    “那时候真为这一老一少紧张的关系发愁,急得满嘴大燎泡。又哪儿会想到,最后他们会自己就把关系捋顺了,咱们这院儿又会变得如此和睦啊。”

    “这只能说人间自有真情在,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是对的。人们都说夫妻是缘分,父母儿女,兄弟姐妹是缘分,其实能凑在一块儿当邻居也是缘分。”

    “说心里话,我真心羡慕咱们2号院的邻居们。我觉得,大家能住在咱们2号院,有彼此这样好的邻居,那真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往后咱们大家伙,就这么和和美美好好儿过日子,互帮互助,互相礼让,我相信对咱们2号院来说,再大的难事也不会真是难事,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得到圆满解决。大伙儿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确实激励人心,全院儿的居民听了都不由诚心的鼓起掌来。

    甚至罗师傅还接了一句下茬。

    “您这话说得太对了,我们大家伙,也都希望下辈子也凑在一起当邻居呢。”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全都笑了。

    只是接下来,李主任的话就略显沉重了,真是大家没能想到的。

    他居然当众做起了个人检讨。

    “可我还是得说一句啊,这件事尽管有了个好结果,却让我很惭愧。因为给咱们胡同的孩子们找工作,实际上是我的责任啊。”

    “让大家这么着急上火,只能说明是我工作没做好,没能及时替大伙儿解决实际困难,是我对不起大家。”

    “所以在这儿,我给大家道个歉。同时,我也得谢谢卫民啊。是他帮我弥补了过失,是他帮了我一把啊。他的工作问题,我一定想办法……”

    话到这儿,自然就有点显尴尬了。

    李主任这真情流露,让大家伙感动是感动,却真有点无法承受,也无法适应。

    好在宁卫民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主儿。

    就在大家诚惶诚恐的时候,根本不用康术德提醒,他已经接过话来扭转气氛。

    “李主任,您可别这么说,这事儿不怪您,大家心里都明白。”

    “您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干部,真心为咱们附近的居民着想。我们能遇见您这样的父母官,也是福气。”

    “还是您那句话对,咱们大伙都得互帮互助才能克服困难,要单指一个人,什么事儿也玩不转。”

    “其实谁该谢谁啊?谁又对不起谁啊?这是一笔罗圈儿债……”

    说着他端起酒杯,走到了长辈这桌儿来。

    “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儿,这几年大家伙儿为我操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的累。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我虽然没爹没妈,可从回了咱们这个院儿,就从没感到过丁点孤独。还从各位长辈身上,学回了怎么为人,怎么处事。”

    “我得感谢大伙儿啊,尤其得感谢康大爷能包容我过去的年少无知,包容我的不懂事。其实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也要敬大伙儿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这时又是罗师傅说了句实在话。

    “好不当央儿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跟感谢大会似的?”

    “行了,卫民,你的感谢大伙儿都听见了。那咱们可说好了,等大伙儿这杯酒一喝,可就是最后一站了。”

    “就拿我来说,我就不去感谢老边和老米今儿做东请我作陪了。要不,挨个都这么谢完了,咱们大伙儿就得谢到晚上去了。一口菜没吃,就得全喝醉了。”

    “哈哈哈……”

    罗师傅开的玩笑引发了彻底开怀大笑。

    这次是真的开宴了。

    大家再不彼此客套,都举起了杯筷开动。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一切的滋味儿就这样在彼此相碰的杯中酒里,在大家轮番布菜的相让中。

    一口一口被人们品味着,吞下肚儿去了。

    而释放出来的,是神清气爽,是万物勃发。

    酒席是在边家摆的。

    杯盘碗筷都是指着各家各户拼凑出来的。

    四家人的八仙桌也聚在了一起,分成了长幼两席。

    热热闹闹,一大屋子人,欢声笑语不断。

    扇儿胡同2号院的邻居们,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聚得这么齐全,凑在了一起吃饭。

    李主任也如约前来赴宴,坐在了首席正当中。

    开席的时候,大家自然率先要向他敬酒。

    边家和米家人也都争着谢他。

    在场的人还都想请李主任给大家上两句。

    结果谁都没想到,大伙的巴掌“呱唧”了几下之后。

    李主任发言居然特别实在,一点虚头巴脑没有,直接就奔了实质核心。

    “大家都别谢我啦,也别敬我酒。其实这事儿说到底,关键还是在于咱们卫民的礼让啊。”

    “不瞒大家说,当初老康跟我说这事儿,我都不相信,居然会有人甘愿把自己的工作机会让给旁人?这觉悟也太高了点。”

    “当然,现在咱们大家都明白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觉悟问题,而是人情啊。我得说,就是这份人情把我给感动坏了。我才会不惜力去跑这件事。上面呢,也和我是一样的,才会破例批准咱们的不情之请。”

    伴随着这番话,大伙儿都不禁看向宁卫民。

    罗家人满是赞佩之色。

    边家人和米家人是由衷的感激。

    各人的具体不同之处在于,边建军和边建功哥儿俩,目光里有着心虚和歉疚。

    边大妈、米婶儿和米晓冉,却是激动得眼圈通红,泛上了泪花儿。

    米晓卉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呢,就像看个大英雄似的对宁卫民目露崇拜。

    而边大爷和米师傅,则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站起来。

    共同举起酒杯走向宁卫民,代表家人要敬他一杯。

    这样的情形,让毫无准备的宁卫民可吓了一跳。

    他赶紧起来端起酒杯,从年轻人那桌迎了上来,弓着身子跟两位长辈碰杯喝了。

    于是在大伙儿的一片叫好声里,李主任哈哈笑了几声,才又继续说道。

    “现在回过头再想想,实在有意思得很。这才多久啊。去年的情形大家还都记得吧?当初康师傅和卫民都凑在一起回来的时候,我是最担心咱们扇儿胡同2号院这邻里关系的。”

    “那时候真为这一老一少紧张的关系发愁,急得满嘴大燎泡。又哪儿会想到,最后他们会自己就把关系捋顺了,咱们这院儿又会变得如此和睦啊。”

    “这只能说人间自有真情在,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是对的。人们都说夫妻是缘分,父母儿女,兄弟姐妹是缘分,其实能凑在一块儿当邻居也是缘分。”

    “说心里话,我真心羡慕咱们2号院的邻居们。我觉得,大家能住在咱们2号院,有彼此这样好的邻居,那真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往后咱们大家伙,就这么和和美美好好儿过日子,互帮互助,互相礼让,我相信对咱们2号院来说,再大的难事也不会真是难事,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得到圆满解决。大伙儿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确实激励人心,全院儿的居民听了都不由诚心的鼓起掌来。

    甚至罗师傅还接了一句下茬。

    “您这话说得太对了,我们大家伙,也都希望下辈子也凑在一起当邻居呢。”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全都笑了。

    只是接下来,李主任的话就略显沉重了,真是大家没能想到的。

    他居然当众做起了个人检讨。

    “可我还是得说一句啊,这件事尽管有了个好结果,却让我很惭愧。因为给咱们胡同的孩子们找工作,实际上是我的责任啊。”

    “让大家这么着急上火,只能说明是我工作没做好,没能及时替大伙儿解决实际困难,是我对不起大家。”

    “所以在这儿,我给大家道个歉。同时,我也得谢谢卫民啊。是他帮我弥补了过失,是他帮了我一把啊。他的工作问题,我一定想办法……”

    话到这儿,自然就有点显尴尬了。

    李主任这真情流露,让大家伙感动是感动,却真有点无法承受,也无法适应。

    好在宁卫民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主儿。

    就在大家诚惶诚恐的时候,根本不用康术德提醒,他已经接过话来扭转气氛。

    “李主任,您可别这么说,这事儿不怪您,大家心里都明白。”

    “您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干部,真心为咱们附近的居民着想。我们能遇见您这样的父母官,也是福气。”

    “还是您那句话对,咱们大伙都得互帮互助才能克服困难,要单指一个人,什么事儿也玩不转。”

    “其实谁该谢谁啊?谁又对不起谁啊?这是一笔罗圈儿债……”

    说着他端起酒杯,走到了长辈这桌儿来。

    “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儿,这几年大家伙儿为我操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的累。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我虽然没爹没妈,可从回了咱们这个院儿,就从没感到过丁点孤独。还从各位长辈身上,学回了怎么为人,怎么处事。”

    “我得感谢大伙儿啊,尤其得感谢康大爷能包容我过去的年少无知,包容我的不懂事。其实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也要敬大伙儿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这时又是罗师傅说了句实在话。

    “好不当央儿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跟感谢大会似的?”

    “行了,卫民,你的感谢大伙儿都听见了。那咱们可说好了,等大伙儿这杯酒一喝,可就是最后一站了。”

    “就拿我来说,我就不去感谢老边和老米今儿做东请我作陪了。要不,挨个都这么谢完了,咱们大伙儿就得谢到晚上去了。一口菜没吃,就得全喝醉了。”

    “哈哈哈……”

    罗师傅开的玩笑引发了彻底开怀大笑。

    这次是真的开宴了。

    大家再不彼此客套,都举起了杯筷开动。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一切的滋味儿就这样在彼此相碰的杯中酒里,在大家轮番布菜的相让中。

    一口一口被人们品味着,吞下肚儿去了。

    而释放出来的,是神清气爽,是万物勃发。

第五百七十章 金光大道

    和煤市街街道缝纫社的情况类似。

    隔了几条街的廊坊头条锦匣厂,今年年关之前一盘账,也落了个让人相当惊喜的大丰收。

    1月24日下午三点多钟,锦匣厂的会计室里。

    老会计纪登莱将刚刚理顺的账目,现金收入和销货账目的汇总拿给厂长和车间主任看。

    “去年咱们产值到了四十七万。实现增长十万元,利润的增长幅度更高,毛利比去年增长了五万两千多哪,实际全年净利润有六万五千多元……”

    毕厂长和张主任根本没来得及过目,仅听老会计主任嘴里汇报的大致数据。

    就不禁大为动容,齐齐叫了起来。

    “怎么这么多啊!产值增长百分之二十一!净利润翻了三倍?”

    “老纪,你没算错吧?怎么可能?”

    毕厂长实在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数据,激动地翻看账目想要确认。

    纪会计却信誓旦旦的作保。

    “账目绝对没问题,我核对了两遍呢。再说了,钱就咱们账上躺着呢。我错了,银行也错不了啊。您就放心好了……”

    张主任还是相信老伙计的业务能力的。

    1978 年,我国的入境游客数量达到了一百八十多万。

    这超过了前二十年我国接待外国游客数的总和。

    1979 年,外宾数量更激增到了四百二十多万。

    而这一年,京城只有七间涉外饭店,达到接待标准的只有一千个床位。

    正是因此,国家高层才会在1979年火速引入了外资的三个试点项目来救急。

    001 号是国航食品公司。

    002 号和 003 号就是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

    当然,在政治挂帅的年代,因为各种政治需求和制度变更所带来的内地旅客高增长现象,显然出现得更早,增长幅度也更为迅猛。

    尤其京城作为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所要接待的旅客数目,肯定稳居全国之首。

    所以自七十年代起,远比国家高层意识到需要兴办达到国际标准的豪华饭店更早。

    守着京城火车站,占有地利之便的重文区,就开始大力促进区里旅馆行业发展,以此满足到京旅客的需要。

    重文门旅馆就是由区政府出资兴建,为内宾旅客提供高标准接待条件的宾馆项目。

    应该说,这个旅馆开办得相当成功。

    自打开张营业以来,就宾客盈门,入住率一直保持着八成以上。

    只可惜当时太缺乏对外部世界的了解。

    几乎就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高标准,应该是个什么样。

    这样由领导拍板、集思广益、闭门造车出来的高级旅馆,很难打破当时固有思维模式,注重的只是硬件设施而已。

    因此尽管重文门旅馆拥有沙发、软床、电扇、电视、电梯,已经达到这个年代人所共识的“现代化”标准了。

    但在宁卫民的眼里,却仍旧难掩其经营策略落后,毫无管理经验可言的通病。

    充其量是个大点的招待所罢了。

    根本无法让他产生一点仰视感。

    说白了,眼下重文门旅馆买卖兴隆,仅仅是仰仗于地理位置优越以及先知先觉的先发优势。

    一旦等到大兴土木的年代到来。

    或者是周边前门饭店、东方宾馆、民族饭店,内部设施完成了升级改造。

    这里对内地旅客的吸引力必然直线下降。

    而最有意思的一点恰恰在于,此时京城的外事饭店培训员工,正着重讲授外国风俗习惯、生活特点和禁忌。

    什么英国、印度外宾喜欢喝被窝儿茶。

    什么印度、印尼外宾因便后用左手洗,切忌用左手给其拿食物.

    什么***教外宾不食猪肉。

    什么信佛教外宾不与其握手,须双掌合十。

    还有基督教外宾忌讳“十三”号。

    阿尔巴尼亚外宾点头表示否定,摇头表示肯定等等……

    这些统统都让久与外界隔绝、缺乏见识的年轻人听得惊奇万分。

    偏偏与之相比,宁卫民的个人感受也差不多。

    因为初来乍到的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个年代无法尽数的国营旅馆特色,究竟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比如说,重文门旅馆的每层楼都是一个模样的。

    除了房号,根本没有明显的区别标志物。

    每条走廊上对等均匀地对列着无数的房间,犹如一所中学的教学楼或是井然有序的兵营。

    顾客只要忘记或是记错了房号,弄不好就得出“事故”。

    虽然不至于像电影《虎口脱险》里的桥段那么夸张。

    也难免会引发吱哇乱叫的慌乱和连声致歉的尴尬。

    可这样的问题,就没有人愿意关注或是改变的,连提都没人提过。

    不但任其长期存在着,反而乐于当成笑料闲谈。

    再比如,重文门旅馆还会以大多数国人睡眠习惯来强行规范所有客人起居。

    一到晚上九点,就默认为就寝准备时间。

    餐厅打烊,锅炉房停止供应灌暖壶的热水。

    还会由职工去一一关闭不必要的灯光。

    弄得每个楼层的走廊都黯然无光,凄凉冷清。

    甚至连这里夸耀的硬件,在设计上也有问题。

    说是配套齐全的单间客房,却根本没有规划出独立的洗手间。

    公共厕所被设计在楼道的尽头,沐浴则在另一头。

    房、卫、浴是彻底分离的,生活上极不方便。

    至于服务态度,就更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虽然各部门职工常常要花费时间,参与各种大会小会,组织学习,听领导讲话。

    可实际上,“优质服务”的口号从没落到实处,都停留在了口头上。

    像拿前台的接待工作来说。

    米晓冉带着宁卫民给顾客办入住手续。

    根本无需殷勤,也没有微笑服务的必要。

    任你火急火燎想去赶火车,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待办,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服务员非将所有的用具都请点了一遍,连电视、电灯都得打开看看,才会允许客人离去。

    客人还千万不能催,一催促更显得你心里有鬼。

    服务员非得拖拖拉拉多耗你十分钟才算完。

    更有甚之,许多职工连吵架都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影响到客人的休息。

    以至于频频发生睡梦中被客人被服务员吵醒,开门出来反而要给两个服务员劝架说合的情况。

    当然,话说回来,这不怪别的,全是当年出行条件有限所决定的。

    关键还是在于这个年代,出门在外的人太难了。

    不但火车票难买,列车超员严重。

    往往因为人生地不熟,旅客到了目的地,也很难找到条件合适的旅馆。

    有时候赶上“外地旅客接待处”太忙,根本没法及时介绍旅馆。

    任你什么身份,恐怕也得先安排你去睡一天大通铺再说。

    因此对于一路鞍马劳顿的大多数旅客来说。

    能不耽误工夫,不多走冤枉路,就找到这么舒服的地方休息,就已经欣喜无限,感谢苍天了。

    如果真有谁还敢挑剔?1978 年,我国的入境游客数量达到了一百八十多万。

    这超过了前二十年我国接待外国游客数的总和。

    1979 年,外宾数量更激增到了四百二十多万。

    而这一年,京城只有七间涉外饭店,达到接待标准的只有一千个床位。

    正是因此,国家高层才会在1979年火速引入了外资的三个试点项目来救急。

    001 号是国航食品公司。

    002 号和 003 号就是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

    当然,在政治挂帅的年代,因为各种政治需求和制度变更所带来的内地旅客高增长现象,显然出现得更早,增长幅度也更为迅猛。

    尤其京城作为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所要接待的旅客数目,肯定稳居全国之首。

    所以自七十年代起,远比国家高层意识到需要兴办达到国际标准的豪华饭店更早。

    守着京城火车站,占有地利之便的重文区,就开始大力促进区里旅馆行业发展,以此满足到京旅客的需要。

    重文门旅馆就是由区政府出资兴建,为内宾旅客提供高标准接待条件的宾馆项目。

    应该说,这个旅馆开办得相当成功。

    自打开张营业以来,就宾客盈门,入住率一直保持着八成以上。

    只可惜当时太缺乏对外部世界的了解。

    几乎就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高标准,应该是个什么样。

    这样由领导拍板、集思广益、闭门造车出来的高级旅馆,很难打破当时固有思维模式,注重的只是硬件设施而已。

    因此尽管重文门旅馆拥有沙发、软床、电扇、电视、电梯,已经达到这个年代人所共识的“现代化”标准了。

    但在宁卫民的眼里,却仍旧难掩其经营策略落后,毫无管理经验可言的通病。

    充其量是个大点的招待所罢了。

    根本无法让他产生一点仰视感。

    说白了,眼下重文门旅馆买卖兴隆,仅仅是仰仗于地理位置优越以及先知先觉的先发优势。

    一旦等到大兴土木的年代到来。

    或者是周边前门饭店、东方宾馆、民族饭店,内部设施完成了升级改造。

    这里对内地旅客的吸引力必然直线下降。

    而最有意思的一点恰恰在于,此时京城的外事饭店培训员工,正着重讲授外国风俗习惯、生活特点和禁忌。

    什么英国、印度外宾喜欢喝被窝儿茶。

    什么印度、印尼外宾因便后用左手洗,切忌用左手给其拿食物.

    什么***教外宾不食猪肉。

    什么信佛教外宾不与其握手,须双掌合十。

    还有基督教外宾忌讳“十三”号。

    阿尔巴尼亚外宾点头表示否定,摇头表示肯定等等……

    这些统统都让久与外界隔绝、缺乏见识的年轻人听得惊奇万分。

    偏偏与之相比,宁卫民的个人感受也差不多。

    因为初来乍到的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个年代无法尽数的国营旅馆特色,究竟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比如说,重文门旅馆的每层楼都是一个模样的。

    除了房号,根本没有明显的区别标志物。

    每条走廊上对等均匀地对列着无数的房间,犹如一所中学的教学楼或是井然有序的兵营。

    顾客只要忘记或是记错了房号,弄不好就得出“事故”。

    虽然不至于像电影《虎口脱险》里的桥段那么夸张。

    也难免会引发吱哇乱叫的慌乱和连声致歉的尴尬。

    可这样的问题,就没有人愿意关注或是改变的,连提都没人提过。

    不但任其长期存在着,反而乐于当成笑料闲谈。

    再比如,重文门旅馆还会以大多数国人睡眠习惯来强行规范所有客人起居。

    一到晚上九点,就默认为就寝准备时间。

    餐厅打烊,锅炉房停止供应灌暖壶的热水。

    还会由职工去一一关闭不必要的灯光。

    弄得每个楼层的走廊都黯然无光,凄凉冷清。

    甚至连这里夸耀的硬件,在设计上也有问题。

    说是配套齐全的单间客房,却根本没有规划出独立的洗手间。

    公共厕所被设计在楼道的尽头,沐浴则在另一头。

    房、卫、浴是彻底分离的,生活上极不方便。

    至于服务态度,就更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虽然各部门职工常常要花费时间,参与各种大会小会,组织学习,听领导讲话。

    可实际上,“优质服务”的口号从没落到实处,都停留在了口头上。

    像拿前台的接待工作来说。

    米晓冉带着宁卫民给顾客办入住手续。

    根本无需殷勤,也没有微笑服务的必要。

    只需一声不吭,低头给客人开票收钱即可。

    充分显示出他们是刚强自豪,充满主人翁精神的一代。

    还有退房前,旅馆也要先予查房,然后才会放行。

    说起查房的服务员如何对待客人的,那就更恶劣了,简直如公安对待犯罪嫌疑人。

    任你火急火燎想去赶火车,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待办,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服务员非将所有的用具都请点了一遍,连电视、电灯都得打开看看,才会允许客人离去。

    客人还千万不能催,一催促更显得你心里有鬼。

    服务员非得拖拖拉拉多耗你十分钟才算完。

    更有甚之,许多职工连吵架都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影响到客人的休息。

    以至于频频发生睡梦中被客人被服务员吵醒,开门出来反而要给两个服务员劝架说合的情况。

    当然,话说回来,这不怪别的,全是当年出行条件有限所决定的。

    关键还是在于这个年代,出门在外的人太难了。

    不但火车票难买,列车超员严重。

    往往因为人生地不熟,旅客到了目的地,也很难找到条件合适的旅馆。

    有时候赶上“外地旅客接待处”太忙,根本没法及时介绍旅馆。

    任你什么身份,恐怕也得先安排你去睡一天大通铺再说。

    因此对于一路鞍马劳顿的大多数旅客来说。

    能不耽误工夫,不多走冤枉路,就找到这么舒服的地方休息,就已经欣喜无限,感谢苍天了。

    如果真有谁还敢挑剔?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夙愿终偿

    古人云,人生有三大快事。

    一是洞房花烛夜,二是金榜题名时,三是他乡遇故知。

    但要让刘永清来说的话,那怕是还有第四大快事,就是“夙愿终偿日”啊。

    这不,眼瞅着他为“坛宫”烧出了全套的仿古瓷餐具,后续还会有大量的常年订单。

    眼瞅着他和美院合作的仿生瓷又取得了市场的承认,照样是供不应求。

    眼瞅着四川饭店、钓鱼台宾馆,也丰富仿效“坛宫”的做法,上门订购产品。

    眼瞅着京城工艺品厂本来已经走向没落的仿古瓷产品,居然因为他老树新枝,又有了一番日渐蓬勃兴旺的新气象。

    这样一来,他成了厂里扭转经营困境不可或缺的核心人才,他的价值获得了厂领导的重新评估,自然也就迎来了扬眉吐气的出头之日。

    厂里不但早就满足了他开窑传艺的要求,还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他硬着头皮,去请示上级领导。

    不知跑了多少趟劳动局,终于把他的编制又跑下来了。

    俗话说,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

    这话用这儿,其实也挺合适。

    像容宝斋,这么大的名气,这么大的店,还是跨业经营。

    各部门加起来小一百号人呢。

    所有大小事务,只凭一个正主任和一个副主任管理。

    那二人必定日理万机啊,哪儿能说见就见啊?

    一般名气的画家来到这儿,也不可能有这待遇。

    所以如果容宝斋的领导能亲自过来解决问题。

    这绝不是人家给康术德面子,而是人家给沈周和石涛面子。

    但这恰恰也就是说,兹要是人过来了。

    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对这两幅字画的重视,表露出一种先决的期望。

    也就意味着康术德他们已经悄悄的变被动为主动了。

    今儿跟着老师傅过来的人,自称是容宝斋的副主任,四十来岁,姓宋。

    来了之后,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就只顾着去瞅东西了。

    东西看过了,一改刚才进门时的冷淡严肃,变得热情又多话。

    他让老师傅给拽出几把凳子,拉着扯着让康术德坐下谈。

    这显然又是个好现象。

    何况老爷子可站了老半天了,也巴不得能歇歇腿儿,于是一点没推辞就坐下了。

    只是没有宁卫民的座儿,让这小子可是眼馋极了。

    但没办法,这个年头可没什么顾客是上帝之说。

    凭他的年纪,没资格跟这些年纪长他一辈的人一块儿坐,这就叫长幼有序。

    结果怎么样?

    这宋主任开口问的第一句,就招宁卫民不受听。

    “问您个情况,这两副字画是您自己的?”

    这小子心里可正为没座儿别扭呢。

    自然不必客气,直接就飞过去一烧鸡大窝脖儿啊。

    “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们穷啊?我们这可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清清白白自己的东西。”

    宋主任被戗得有点尴尬,目光这时才注意到宁卫民身上。

    为此,康术德不能不假意愠怒,瞪了宁卫民一眼。

    “没规矩”。

    然后转头对宋主任致歉。

    “这是我侄子。让您见笑。”

    宋主任能怎么办?

    摆摆手,故作大度笑了。

    “没什么没什么。年轻人嘛。”

    但回过头来,跟康术德交谈却显得更客气了一些。

    可见宁卫民的“莽撞”也有积极作用。

    “老先生,我可不是那意思啊,请勿见怪。”

    “主要是因为这修复费也就这样了,我们给您真减不了几个。我们店也没有分着付钱的规矩,真是很为难啊。”

    “可如果这画儿就是您自己的呢,我倒还有个变通的办法。就是想跟您建议一下,希望您把这两幅字画出让给我们。”

    “如果您愿意的话,您不但不用花钱,还能带着一笔不少的钱回去。您觉得这样行吗?”

    那老师傅也在旁帮腔。

    “您不是手头紧吗?您要因为价钱的事儿不修了呢,这两件儿东西多半儿就得毁了,太可惜了。您要给我们店里,这两样东西修复的钱,就不用您再出了。一举两得,多好啊,是不是?”

    说完,这二位都盯着康术德看。

    可没想到康术德几乎无动于衷。

    老半晌才沉着脸说,“我是为了保住这两件东西才来的。怎么您二位,反倒还劝我抖搂家底儿啊?”

    宁卫民也是个好帮手,抓住机会猛敲锣边儿。

    “就是,我们来是修东西的。怎么好不央的又变成卖了?您二位得着东西,当然是觉着好了。可我们东西没了呀,好什么呀好?”

    这话实在过头了,是好说不好听啊。

    老师傅当场脸一红,嘴支吾了。

    宋主任倒还应付得来,赶紧圆和。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看看,又误会了不是?我们真是出于好意,在替眼下遇到的问题,找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跟着他不再理会宁卫民,专攻康术德这一路。

    “我看得出,老先生,您不是一般的人哪,要不然您不会有这两件东西,更不会想着要来修复。”

    “可我有句话您别不爱听。要说在咱京城里,那有名的府门儿、宅门儿多了。可这些年都怎么样了呢?曾经沧海难为水。辉煌,对谁家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不瞒您说,我们这儿啊,现在几乎每月都得收上来几十件儿,十几件儿的好东西,几乎全是从过去的有名有姓的人家送来的。”

    “而且和您拿来这两样东西,状况都差不离儿。许多书画,全是残了、伤了、缺了、朽了、霉了的。为什么?不就因为头两年那情况,保存不易嘛。”

    “要说这些顾客呢,许多人原也不想撒手。因为差不多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都想留个念想儿。这能理解。”

    “可问题是,书画不是瓷器、铜器,需要特定的保存方式和条件。如果保存不得法,看着挺好的东西,在自己手里一天天的烂掉,会更心痛。”

    “如果您懂书画也爱书画,就应该理解。与其如此,那倒不如卖给我们,反倒能妥善保全了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文化财富。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所以您真要愿意卖的话,谈不上什么抖搂家底儿,这不丢人,反倒是为咱们保护文物做出了贡献。”

    宋主任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宁卫民,故意还多加了几句。

    “老先生,这还是只是一方面。现在的书画行情其实不错,比头几年好多了。您要用卖画的钱,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不一样是好事嘛。”

    “咱们实话实说,其实现在谁家情况都差不多,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最实际的问题,一是手里都不富裕,二就是要为家里孩子打算。”

    “就像您这侄子,没几年就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问题是现在这个年轻人结婚啊,办事啊,经济方面的要求也不小啊。”

    “过去的三转一响是老黄历了,现在都要电视,录音机了。您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手里如果多些钱为下一代支应,难道不是好事嘛?”

    宁卫民听了不免好笑。

    他知道宋主任这是旁敲侧击,拿他说事呢。

    甚至是渴望他能为利所动,主动帮着说话。

    可这心眼儿你得用的是地方啊。

    冲他们使?

    弄巧成拙。

    反倒更暴露出宋主任自己迫切的心情了。俗话说,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

    这话用这儿,其实也挺合适。

    像容宝斋,这么大的名气,这么大的店,还是跨业经营。

    各部门加起来小一百号人呢。

    所有大小事务,只凭一个正主任和一个副主任管理。

    那二人必定日理万机啊,哪儿能说见就见啊?

    一般名气的画家来到这儿,也不可能有这待遇。

    所以如果容宝斋的领导能亲自过来解决问题。

    这绝不是人家给康术德面子,而是人家给沈周和石涛面子。

    但这恰恰也就是说,兹要是人过来了。

    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对这两幅字画的重视,表露出一种先决的期望。

    也就意味着康术德他们已经悄悄的变被动为主动了。

    今儿跟着老师傅过来的人,自称是容宝斋的副主任,四十来岁,姓宋。

    来了之后,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就只顾着去瞅东西了。

    东西看过了,一改刚才进门时的冷淡严肃,变得热情又多话。

    他让老师傅给拽出几把凳子,拉着扯着让康术德坐下谈。

    这显然又是个好现象。

    何况老爷子可站了老半天了,也巴不得能歇歇腿儿,于是一点没推辞就坐下了。

    只是没有宁卫民的座儿,让这小子可是眼馋极了。

    但没办法,这个年头可没什么顾客是上帝之说。

    凭他的年纪,没资格跟这些年纪长他一辈的人一块儿坐,这就叫长幼有序。

    结果怎么样?

    这宋主任开口问的第一句,就招宁卫民不受听。

    “问您个情况,这两副字画是您自己的?”

    这小子心里可正为没座儿别扭呢。

    自然不必客气,直接就飞过去一烧鸡大窝脖儿啊。

    “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们穷啊?我们这可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清清白白自己的东西。”

    宋主任被戗得有点尴尬,目光这时才注意到宁卫民身上。

    为此,康术德不能不假意愠怒,瞪了宁卫民一眼。

    “没规矩”。

    然后转头对宋主任致歉。

    “这是我侄子。让您见笑。”

    宋主任能怎么办?

    摆摆手,故作大度笑了。

    “没什么没什么。年轻人嘛。”

    但回过头来,跟康术德交谈却显得更客气了一些。

    可见宁卫民的“莽撞”也有积极作用。

    “老先生,我可不是那意思啊,请勿见怪。”

    “主要是因为这修复费也就这样了,我们给您真减不了几个。我们店也没有分着付钱的规矩,真是很为难啊。”

    “可如果这画儿就是您自己的呢,我倒还有个变通的办法。就是想跟您建议一下,希望您把这两幅字画出让给我们。”

    “如果您愿意的话,您不但不用花钱,还能带着一笔不少的钱回去。您觉得这样行吗?”

    那老师傅也在旁帮腔。

    “您不是手头紧吗?您要因为价钱的事儿不修了呢,这两件儿东西多半儿就得毁了,太可惜了。您要给我们店里,这两样东西修复的钱,就不用您再出了。一举两得,多好啊,是不是?”

    说完,这二位都盯着康术德看。

    可没想到康术德几乎无动于衷。

    老半晌才沉着脸说,“我是为了保住这两件东西才来的。怎么您二位,反倒还劝我抖搂家底儿啊?”

    宁卫民也是个好帮手,抓住机会猛敲锣边儿。

    “就是,我们来是修东西的。怎么好不央的又变成卖了?您二位得着东西,当然是觉着好了。可我们东西没了呀,好什么呀好?”

    这话实在过头了,是好说不好听啊。

    老师傅当场脸一红,嘴支吾了。

    宋主任倒还应付得来,赶紧圆和。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看看,又误会了不是?我们真是出于好意,在替眼下遇到的问题,找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跟着他不再理会宁卫民,专攻康术德这一路。

    “我看得出,老先生,您不是一般的人哪,要不然您不会有这两件东西,更不会想着要来修复。”

    “可我有句话您别不爱听。要说在咱京城里,那有名的府门儿、宅门儿多了。可这些年都怎么样了呢?曾经沧海难为水。辉煌,对谁家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不瞒您说,我们这儿啊,现在几乎每月都得收上来几十件儿,十几件儿的好东西,几乎全是从过去的有名有姓的人家送来的。”

    “而且和您拿来这两样东西,状况都差不离儿。许多书画,全是残了、伤了、缺了、朽了、霉了的。为什么?不就因为头两年那情况,保存不易嘛。”

    “要说这些顾客呢,许多人原也不想撒手。因为差不多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都想留个念想儿。这能理解。”

    “可问题是,书画不是瓷器、铜器,需要特定的保存方式和条件。如果保存不得法,看着挺好的东西,在自己手里一天天的烂掉,会更心痛。”

    “如果您懂书画也爱书画,就应该理解。与其如此,那倒不如卖给我们,反倒能妥善保全了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文化财富。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所以您真要愿意卖的话,谈不上什么抖搂家底儿,这不丢人,反倒是为咱们保护文物做出了贡献。”

    宋主任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宁卫民,故意还多加了几句。

    “老先生,这还是只是一方面。现在的书画行情其实不错,比头几年好多了。您要用卖画的钱,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不一样是好事嘛。”

    “咱们实话实说,其实现在谁家情况都差不多,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最实际的问题,一是手里都不富裕,二就是要为家里孩子打算。”

    “就像您这侄子,没几年就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问题是现在这个年轻人结婚啊,办事啊,经济方面的要求也不小啊。”

    “过去的三转一响是老黄历了,现在都要电视,录音机了。您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手里如果多些钱为下一代支应,难道不是好事嘛?”

    宁卫民听了不免好笑。

    他知道宋主任这是旁敲侧击,拿他说事呢。

    甚至是渴望他能为利所动,主动帮着说话。

    可这心眼儿你得用的是地方啊。

    冲他们使?

    弄巧成拙。

    反倒更暴露出宋主任自己迫切的心情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开条件

    同样是因为“坛宫”,因为宁卫民,京城美术红灯厂的气象也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自打去年卖掉了库存积压,又从“坛宫”处获得了明年的大量宫灯订单。

    宫灯厂的书记胡宽富,厂长许平治,非但不用再躲报销医药费的职工,也不用再喝两块二一斤的“花三角”了。

    终于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能喝上七块钱一斤“福利茶”的好日子。

    另外,参加“坛宫”的开业庆典,还让他们发现宁卫民不惜血本的搞室内装饰,从那些美院师生们的手绘壁画中感悟到了新的商机。

    于是打吃过那顿饭之后,从1983年的9月份开始,他们就瞄准了已经排上日程的“北神厨”装修工程,开始尝试着的恢复本厂已经放弃了十几年的墙纸壁画业务。

    说起京城的墙纸壁画,最早产生于二十世纪初期。

    当年是专门经营宫灯、纱灯、字画,设立在正阳门外廊坊头条的文盛斋灯扇画店,最先发现了洋人喜欢用绘着各种图案的墙纸装贴客厅、卧室的习惯。

    才请画工参照我国传统绘画风格及艺术特点,所创制出来的。

    文盛斋的墙纸壁画与一般西洋墙纸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造价便宜、张贴方便、撤换容易的特点上,继承了我国传统绘画风格。

    像最早参与壁画设计绘制者,既有清如意馆供奉吴仲三,也有寇双寿这样的民间知名画工。

    刘师傅做了一辈子饭菜了。

    尤其职业生涯后二十年,他一直干的就是瑞宾楼的头灶。

    别看退休的时候,勤行还没有推行厨师等级,小饭馆里的刘师傅连个正式职称都没有。

    但老爷子这手艺的成色,却绝对比三十年后的烹饪大师高多了。

    因为三十年后的大师,都是口头经济下诞生的大师,会吹比会做更重要。

    写文章,当评委,一个比一个能个儿。

    可真让他们来做一道,水平也就一般般了。

    甚至为了藏拙或是摆谱。

    这些大师们自己都很少去动手做,得指使徒弟才有显得派。

    可刘师傅不一样啊,他的手艺是在从学徒开始,于师父的棍棒下一招一式练就的。

    也是他用自己一辈子的时光和灶火磨砺出来的。

    他是在用一辈子积累的经验,去一丝不苟地给边家的亲朋做自己最拿手的菜式。

    这样的手艺不但融入了血肉里,也几乎成了他做人的一种信念。

    那就是,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不打丁点儿折扣。

    别的也甭说了,老爷子只要应了人,就必得亲力亲为上灶,这就叫信义。

    再看看他带来的这俩徒弟,又能看出严谨来。

    因为别看年轻的一个已经是瑞宾楼的二灶了,在店里是什么菜都能做。

    可跟着刘师傅打下手,却只配蒸馒头,做主食的。

    另一个呢,多学了五年。

    如今调到了都一处上班,干的一样是二灶,职称也定了高级。

    可那也只有做蒸菜和汤菜的权力,不能碰小炒儿。

    这就是老年间的规矩,手艺的火候师父严格把关。

    说你不行,就真不行呢。

    那不妨想想看,这样的匠人态度,所做的宴席,吃在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吧?

    事实证明,舌头骗不了人,长着舌头的客人们也没有不识货的。

    无论每桌,上的菜很快便被客人一扫而光。

    于是在边大爷和康术德的恳求下,刘师傅不得不临时答应,再给每桌加了两道菜。

    一个是拔丝土豆,另一个就是油渣小白菜了,不为别的,用料好找啊。

    可就这,最后一样没剩多少。

    或许有人会说了,这年头的人没见过世面,加上肚子也太素了,才会如此。

    未必就能说明厨师水平真有那么大差距。

    但这样的理由怕是说不通的。

    为什么?

    就因为穿越而来,自诩吃过不少席面的宁卫民也一样啊。

    就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刘师傅的一道赛螃蟹就给他吃服了。

    人家是没把肘子给做出龙肉味儿来,但却把鸡蛋和鱼肉做成螃蟹味了。

    说起来,前世宁卫民还真吃过这道菜。

    当时是他是在一个老字号的京菜馆请一个外地客户。

    客户翻菜单时,看到这道菜觉得挺新鲜,又听说是京城传统的菜式。

    结果就点了,没想到等菜上来一尝,俩人都乐了。

    居然是盘儿没形儿没样儿,碎豆腐似的炒鸡蛋。

    说是有那么点螃蟹味儿,可实际上只是因为菜里浇了吃螃蟹少不了的姜醋汁而已。

    这再怎么说,也不值得八十多块啊。

    从此,宁卫民也就对这菜没什么好感了。

    认为就是坑人的噱头,跟糖拌西红柿被叫做“火山下雪”标价五十八块一样。

    甚至不如同和居拿鸡蛋翻炒的“三不沾”,别看人家标价一百零八块。

    那毕竟是真功夫,而且好吃啊。

    于是这个经历也被他认为是平生奇耻大辱。

    他一个堂堂的生意老手,从来只有懵别人的,居然被饭馆黑了,能不感到憋屈吗?

    可今天又不一样了。

    因为刘师傅做的赛螃蟹和那狗屁菜馆完全不同。

    人家是以黄花鱼为主料,鸡蛋当辅料,再加入各种调料提前腌制,快火炒成的菜肴。

    黄花鱼肉雪白似蟹肉,鸡蛋金黄如蟹黄。

    刘师傅的赛螃蟹,别说外观极其酷似蟹肉,那软嫩滑爽味鲜更是赛蟹肉。

    完全做到了不是螃蟹,胜似蟹味。

    要和现在市面上正卖的肥蟹比,不但便宜多了,吃着还尤为过瘾哪。

    这宁卫民还能不挑大拇指吗?

    说起来,这还是他不知道的这道菜真正由来的情况下呢。

    假如他要是知道,这赛螃蟹是由同治年间膳正乌尔浑乌七爷所创,原是地道的御膳。

    后来经由口子厨何三儿跪地苦求,乌七爷动了恻隐之心传艺,才得以传入民间的。

    假如他要是还知道,如今京城的口子厨几近绝迹,也只有瑞宾楼一脉传下来的赛螃蟹为正味儿。

    这小子恐怕更得庆幸自己的幸运了。

    因为这就是绝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日后说吃不着,也许就真吃不着了。

    瞧他这份福气,大不大吧!

    总之,如果今天的拍摄镜头打算以宴席上的场面收尾的话。

    那最后大吃大喝的一幕,一定让看到它西方人,更加误会我们的国人都是很刻板的。

    因为边家的酒席其实算是个特例,菜肴实在是太美味了。

    以至于坐在席上的宾客,拿起筷子就放不下了。

    谁都顾不上客气了,只顾得上吃了。

    难得有人举杯喝酒,就更没人聊天儿。

    人人都相当投入啊,哪怕陌生人坐一起也不见外,全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填乎。

    还都是这年头标准吃法,大块吃肉,肥瘦不吝,没人动青菜。

    等好不容易有个撤盘子歇气儿的工夫。

    与宁卫民同席,有个澡堂子开票的孙师傅,甚至情不自禁发出了幸福的感慨。

    “妈妈的,天天有人结婚才好……”

    结果这一句,让宁卫民给接了下茬了。

    他当众说出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至高真理。

    “关键还是有好酒好菜才行啊,否则,就是结一百个婚也没用。”

    毫无疑问,这精辟的回答,当堂就引发一阵快乐的哄堂大笑啊。

    连孙师傅都挑大拇哥了。

    就为这话,他拍着宁卫民肩膀,举起了一杯啤酒。

    就这样,俩人嘻嘻哈哈一碰杯,席面上的气氛大好。

    大家除了肠胃被勾引得都很激动,酒兴也渐浓。

    只是可惜,就在推杯换盏之际,就在大伙终于来了聊天兴致时候。

    一个完全想不到的意外,终止了宁卫民等待热菜上桌机会,促使他不得不提前退席了。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刘师傅做了一辈子饭菜了。

    尤其职业生涯后二十年,他一直干的就是瑞宾楼的头灶。

    别看退休的时候,勤行还没有推行厨师等级,小饭馆里的刘师傅连个正式职称都没有。

    但老爷子这手艺的成色,却绝对比三十年后的烹饪大师高多了。

    因为三十年后的大师,都是口头经济下诞生的大师,会吹比会做更重要。

    写文章,当评委,一个比一个能个儿。

    可真让他们来做一道,水平也就一般般了。

    甚至为了藏拙或是摆谱。

    这些大师们自己都很少去动手做,得指使徒弟才有显得派。

    可刘师傅不一样啊,他的手艺是在从学徒开始,于师父的棍棒下一招一式练就的。

    也是他用自己一辈子的时光和灶火磨砺出来的。

    他是在用一辈子积累的经验,去一丝不苟地给边家的亲朋做自己最拿手的菜式。

    这样的手艺不但融入了血肉里,也几乎成了他做人的一种信念。

    那就是,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不打丁点儿折扣。

    别的也甭说了,老爷子只要应了人,就必得亲力亲为上灶,这就叫信义。

    再看看他带来的这俩徒弟,又能看出严谨来。

    因为别看年轻的一个已经是瑞宾楼的二灶了,在店里是什么菜都能做。

    可跟着刘师傅打下手,却只配蒸馒头,做主食的。

    另一个呢,多学了五年。

    如今调到了都一处上班,干的一样是二灶,职称也定了高级。

    可那也只有做蒸菜和汤菜的权力,不能碰小炒儿。

    这就是老年间的规矩,手艺的火候师父严格把关。

    说你不行,就真不行呢。

    那不妨想想看,这样的匠人态度,所做的宴席,吃在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吧?

    事实证明,舌头骗不了人,长着舌头的客人们也没有不识货的。

    无论每桌,上的菜很快便被客人一扫而光。

    于是在边大爷和康术德的恳求下,刘师傅不得不临时答应,再给每桌加了两道菜。

    一个是拔丝土豆,另一个就是油渣小白菜了,不为别的,用料好找啊。

    可就这,最后一样没剩多少。

    或许有人会说了,这年头的人没见过世面,加上肚子也太素了,才会如此。

    未必就能说明厨师水平真有那么大差距。

    但这样的理由怕是说不通的。

    为什么?

    就因为穿越而来,自诩吃过不少席面的宁卫民也一样啊。

    就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刘师傅的一道赛螃蟹就给他吃服了。

    人家是没把肘子给做出龙肉味儿来,但却把鸡蛋和鱼肉做成螃蟹味了。

    说起来,前世宁卫民还真吃过这道菜。

    当时是他是在一个老字号的京菜馆请一个外地客户。

    客户翻菜单时,看到这道菜觉得挺新鲜,又听说是京城传统的菜式。

    结果就点了,没想到等菜上来一尝,俩人都乐了。

    居然是盘儿没形儿没样儿,碎豆腐似的炒鸡蛋。

    说是有那么点螃蟹味儿,可实际上只是因为菜里浇了吃螃蟹少不了的姜醋汁而已。

    这再怎么说,也不值得八十多块啊。

    从此,宁卫民也就对这菜没什么好感了。

    认为就是坑人的噱头,跟糖拌西红柿被叫做“火山下雪”标价五十八块一样。

    甚至不如同和居拿鸡蛋翻炒的“三不沾”,别看人家标价一百零八块。

    那毕竟是真功夫,而且好吃啊。

    于是这个经历也被他认为是平生奇耻大辱。

    他一个堂堂的生意老手,从来只有懵别人的,居然被饭馆黑了,能不感到憋屈吗?

    可今天又不一样了。

    因为刘师傅做的赛螃蟹和那狗屁菜馆完全不同。

    人家是以黄花鱼为主料,鸡蛋当辅料,再加入各种调料提前腌制,快火炒成的菜肴。

    黄花鱼肉雪白似蟹肉,鸡蛋金黄如蟹黄。

    刘师傅的赛螃蟹,别说外观极其酷似蟹肉,那软嫩滑爽味鲜更是赛蟹肉。

    完全做到了不是螃蟹,胜似蟹味。

    要和现在市面上正卖的肥蟹比,不但便宜多了,吃着还尤为过瘾哪。

    这宁卫民还能不挑大拇指吗?

    说起来,这还是他不知道的这道菜真正由来的情况下呢。

    假如他要是知道,这赛螃蟹是由同治年间膳正乌尔浑乌七爷所创,原是地道的御膳。

    后来经由口子厨何三儿跪地苦求,乌七爷动了恻隐之心传艺,才得以传入民间的。

    假如他要是还知道,如今京城的口子厨几近绝迹,也只有瑞宾楼一脉传下来的赛螃蟹为正味儿。

    这小子恐怕更得庆幸自己的幸运了。

    因为这就是绝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日后说吃不着,也许就真吃不着了。

    瞧他这份福气,大不大吧!

    总之,如果今天的拍摄镜头打算以宴席上的场面收尾的话。

    那最后大吃大喝的一幕,一定让看到它西方人,更加误会我们的国人都是很刻板的。

    因为边家的酒席其实算是个特例,菜肴实在是太美味了。

    以至于坐在席上的宾客,拿起筷子就放不下了。

    谁都顾不上客气了,只顾得上吃了。

    难得有人举杯喝酒,就更没人聊天儿。

    人人都相当投入啊,哪怕陌生人坐一起也不见外,全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填乎。

    还都是这年头标准吃法,大块吃肉,肥瘦不吝,没人动青菜。

    等好不容易有个撤盘子歇气儿的工夫。

    与宁卫民同席,有个澡堂子开票的孙师傅,甚至情不自禁发出了幸福的感慨。

    “妈妈的,天天有人结婚才好……”

    结果这一句,让宁卫民给接了下茬了。

    他当众说出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至高真理。

    “关键还是有好酒好菜才行啊,否则,就是结一百个婚也没用。”

    毫无疑问,这精辟的回答,当堂就引发一阵快乐的哄堂大笑啊。

    连孙师傅都挑大拇哥了。

    就为这话,他拍着宁卫民肩膀,举起了一杯啤酒。

    就这样,俩人嘻嘻哈哈一碰杯,席面上的气氛大好。

    大家除了肠胃被勾引得都很激动,酒兴也渐浓。

    只是可惜,就在推杯换盏之际,就在大伙终于来了聊天兴致时候。

    一个完全想不到的意外,终止了宁卫民等待热菜上桌机会,促使他不得不提前退席了。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

    一个完全想不到的意外,终止了宁卫民等待热菜上桌机会,促使他不得不提前退席了。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一个完全想不到的意外,终止了宁卫民等待热菜上桌机会,促使他不得不提前退席了。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一刀切

    宫灯厂的老师傅们对厂里后辈不满意,认为他们带出来的接班人忘本了。

    但说实话,这些厂里的小年轻们可有点冤枉。

    因为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发展。

    当然一切都要顺应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进步。

    人的思想同样难免会受到时代环境变化的影响,也会逐渐变的和过去不一样咯。

    其实他们的这些徒弟,可不是不肯干啊,更不是不爱厂,没有奉献精神。

    否则连眼下这样陷入技术研发瓶颈期的局面都不会有。

    只是身为社会人,在越来越唯物质论的社会环境里。

    他们如果不讲究实际,不变的市侩一些,自私一些,那日子就会越发的难过。

    说白了,纯属是没辙了,让环境给逼的。

    如果他们要跳出宫灯厂的这个小圈子,那反倒会显十分可贵和可爱了。

    更何况,宫灯厂有着胡宽富和许平治这样极其重视传统工艺的领导,也压根没有“忘本”滋生的土壤。不用多说,感情方面的**永远都是最稳妥的把柄。

    蓝峥像被抓住了尾巴的狗,赶紧告饶。

    “嘿,你个小岚子……好好,我怕你了行吗?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儿,哪次没做到?”

    “这么说他接受了?”

    “接受了。不过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后来还真是你的信管用了。这小子,脾气就跟你说的似的。面团儿包了块硬石头,他要不乐意,能把人崩掉大牙。这样的人就是活魏延,脑袋后头有反骨啊……”

    “干嘛,干嘛呀。瞎说。人家那叫有骨气……”

    “怎么个意思你?又夸他。我还没见你这么夸过人呢。蓝岚,跟哥说实话,你到底对他有没有那意思啊?你可千万别骗我啊,让我回头跟爸妈没法交待。告诉你啊,我能给他工作,也能再拿走。”

    “没有,当然没有。哥。你瞧你,自己瞎琢磨什么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兄妹俩越逗越急眼,蓝岚都被哥哥说得脸红了。

    心烦意乱,她就要终止对话。

    但没想到,蓝峥下一句话又把她勾住了,甚至让她的心里重重跳了一下。

    “别挂,等等,差点忘了告诉你了,那个宁卫民为了表达谢意,还送你件儿礼物呢,托我转交你。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

    “什么?他还给我件礼物?那……你就收了?”

    “收了。嗨,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幅画儿罢了。纯属留个纪念。”

    “啊,一幅画儿?”

    “是啊,一副徐悲鸿画的兰花。尺幅不算大。题跋倒是特别……等等,我打开给你念念。”

    蓝峥说着便去展开了画卷。

    随后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念到。

    “宛在幽岩里,窈窕深谷中。众生贪扰攘,无复理芳容。”

    “怎么样?这马屁工夫够可以的吧?他还挺文艺,这是拿画喻人,把你都捧上天了。”

    “你说他主意多,脑子快,现在我是信了。我看这小子没在官场混,算是浪费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越是这样,他越不适合你。像这样的人,没有家庭,无论上下都够得着,心计还这么多。要多危险有多危险。这就是咱爸最怕你遇见的那种人。你对他没想法,挺好。”

    “你可得记住答应家里的话啊,考上大学之前,什么也不想。别再让爸妈……”

    蓝峥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但电话那边蓝岚已经不耐烦了。

    “哥呀,你怎么老这样啊,无聊不无聊?你给我把画收好了,回去我要的。”

    几句嗔怪之后,这次蓝岚是真把电话挂断了。

    不过说实话,就连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老半天没缓过神来,就跟入魔了似的站在原地,忍不住还在琢磨那画上的题跋。

    尤其刚才听到哥哥念出几句话时,她的心坎上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喷出来似的。

    她从中隐隐体味到一种格外可贵而又格外亲近的……激动。

    同时也感到思维、情感、判断力,统统全都被搅乱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样的文言往往语义模糊。

    如何理解,几层意思,全在于人们自己的主观意识。

    而她的感受就不像哥哥蓝峥那么简单,她会想得更多一些。

    的确,宁卫民是有借画喻人的意思。

    为了表达谢意,在夸她幽兰一朵,高洁如华。

    可同时,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暗喻呢?

    宁卫民有没有在感叹两人缘分已尽,今后将会各行其路,渐行渐远的意思?

    在说她是一株深谷之兰,自己实难触及?

    又或是恰恰反过来,宁卫民告诉她,她不会是孤芳自赏。

    他在表达另一种可能性……

    乱了,蓝岚心绪全乱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

    什么事也干不下去了,心里持续的骚动不安。

    走到窗前,望着越来越昏黑,已经挂上了月牙的窗外。

    这个向来充满阳光、难有忧愁,几乎不知哭为何物女孩子。

    竟然体验到了一种林黛玉式的灵性与伤感。

    …………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让宁卫民害怕的事儿吗?

    他还会有拿不定主意,顾虑重重的时候吗?

    好像是有的。

    像今天,蓝岚的信和蓝峥的那些话,就给宁卫民造成了这样的效果。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心灵震荡。

    蓝岚这个姑娘在宁卫民的眼里,简直太不可思议。

    明明和他认识没多久,接触也不多,而且年龄又小,也没什么城府。

    却比他曾经接触过的所有人更懂得他的内心,是真正能够看穿他的人。

    这样的特质,仿佛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

    忍不住让宁卫民对她心生亲切、感动、兴奋。

    甚至渴望再见到她,能痛痛快快,做更多倾诉。

    但同时,这也让宁卫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威胁。

    因他向来都是把情感当做无意义的累赘。

    认为那东西只能他变得软弱、迟钝、犹豫不决,会让他在生意场上处于下风。

    尤其是男女之情这东西,最容易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

    把情感寄托在一个姑娘身上,在他看来,恐怕是天底下最傻的事儿了。

    他也从没想过,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因为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悸动。

    隐隐盼着开展一段俗之又俗的罗曼史。

    这样的自己是陌生的,让他恐惧。

    他怕失控,怕这样无法确定结果以及所带来的一切情感牵挂。

    是的,他真心希望蓝岚能变得更好,获得她应该得到的幸福。

    因为他感谢这个姑娘给自己带来的美好时光。

    可一切的一切的客观现实,又指向他心底诉求的只是一种错觉。

    蓝岚根本就不应该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们俩的观念和目标都相距甚远。

    甚至家庭环境也是天差地别的。

    于是他的心里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凄怆。

第五百七十四章 致命一击

    不用说,这种赶驴上架之举,是不会让人开心的。

    这些坐在主席台上的老师傅们,压根就没有个参加“欢送会”的心气儿。

    他们非但不觉得自己光荣,而且倍感屈辱和失落。

    都觉得自己被当成用秃了的铅笔头,在以一种体面的方式,被扔进了垃圾桶。

    但让他们更为痛心的是,厂领导这种只以效益论英雄,片面地追求生产规模,只突出商品性的做法,注定会把京城料器这一工艺美术行业的未来,断送掉。

    事实上,蒋师傅在厂内最后的一次发言就倍显尴尬。

    尽管他在主席台上,心情激动的大谈历史上,“京作”就等于“精作”的美名。

    讲述京城料器当年是怎样誉满中外,引出“闹洋庄”的轰动。

    又历数他们这些老职工,凭借精工巧做,实实在在的精神,为了厂子拿到了多少荣誉,又有多少的产品被国家美术馆、博物馆典藏。

    以此来劝诫厂里的职工对待工作,要干一行敬一行。

    做人得踏踏实实,容不得弄虚作假,更不能只求效率,萝卜快了不洗泥。

    同时也引出他这些日子深思熟虑的一个想法——传统手工艺其实是工业生产的基础,哪怕生产效率低,也不能简单一个“退”字了之。

    反倒应该兼容并蓄,继续“进”,才是惟一出路。

    可结果呢,他的口感舌燥,声嘶力竭,所阐述的工匠精神。

    除了感动他身旁的几位老师傅,就再无旁人了。

    底下坐着的年轻职工们窃窃私语,偷偷发笑,认为他食古不化,摆老资格。

    而他为日后厂里或许将无法在推陈出新,无法再出精品的担心,也丝毫不见引起重视。

    厂领导不但个个打起了哈欠,充耳不闻。

    甚至听到他说出“愧对历史,愧对厂里三千父老”的话,很可能都为了他的“危言耸听”,有点生气和心生不满了。

    如若不然,最后的厂领导的褒奖发言应该不会只有寥寥数语。

    颁发荣誉证书和奖状的环节也不会那么糊弄事似的,就草草结束。

    尤其是管生产的副厂长,最后居然还当众对厂里的职工发布了命令。

    要求一些人尽快把老师傅们腾退的吹制车间马上收拾出来。

    这么急茬的行事,完全可以当做是对蒋师傅的一种变相回击,已经相当于变相打脸和撵人了。

    总而言之,这场“欢送会”,别说什么欢乐的气氛了,就连好聚好散都谈不上。

    会议一结束,厂领导们打头,职工们尾随,蜂拥而出。

    只把几个孤零零的老头子、老太太遗留在了会议室里。

    显得他们就像个笑话,分外凄凉。

    但这还不算什么,紧跟着的最致命的一击,居然是来自于自己的亲儿子,这是蒋师傅绝对没有想到的。

    这天的午休时间,和几个老伙计吃过了厂里食堂的最后一顿饭。

    蒋师傅刷完了饭盒,就独自往车间走,想再最后看一眼这辈子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结果碰到了几个的工人在已经清理了一半的车间里打扑克。

    工人甲说,“这个破车间早就该关门了,好家伙,什么年代了?还用嘴吹。干上五年,咱哥们脖子能赶上蛤蟆精了?还怎么找媳妇?红桃三!”

    工人乙说,“可不,别说吹了,点个煤气燃灯捏塑也受不了啊。学徒时候挨了多少回烫我就不说了,到了夏天那多遭罪啊……红桃九,比你大,管你。”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刚要走进门去的蒋师傅停住了脚步。

    因为说话的就是他的儿子——蒋国强。

    “行啦,你们知足吧?再怎么也比我强啊。你们吃苦才几年?这些可都是我小时候的待遇了。我爸打我七岁就逼我干这个,不干就打。现在还希望我儿子也干,说等孩子上小学也得学这个。我们爷儿俩这命才苦呢……黑桃十。”

    工人甲说,“谁能跟你们家比?听说你爸过去还给新工人取名排辈呢。哎,你们家里这辈儿是怎么排的?你和你儿子要都是老爷子教的,不会论师兄弟吧?”

    蒋国强恼了,“去去,扯什么臊啊。我们这是家传绝学,那和一般的师徒关系是两回事。看过《射雕英雄传》吗?大理段氏的‘一阳指’懂吗?再说了,取名排辈那也是老黄历了,封建糟粕。现在你给谁换名字?公安局先不答应。”

    这时候工人丙说,“强子,你爸今儿还刮了脸,显得挺精神啊。可就是这台上发言不怎么地。合着又是老三篇啊。他都最后一班岗了,也不说消停会。瞧给咱厂领导别扭的,那脸色都不是事了。不是我说啊,你小子,以后悬了。别你爸爸惹得事儿,报应落你身上……怎么?梅花a没人要啊?四五六……”

    蒋国强马上叫了一声“七**”,跟着叹息。

    “谁说不是啊,我这爸爸也忒不让我省心了。他倒是说痛快了,把人都得罪光了,一甩手走了,我可还得在这儿接着干啊。他怎么就不知道替我想想呢?他都管我三十来年了,好不容易,终于退了,居然还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我他妈没出头之日了。真是个老糊涂。”

    工人甲说,“哎哎,你小子悠着点,这话要传蒋师傅耳朵里,有你好受的?”

    蒋国强却满不在乎。

    “没人要啊,俩嘎嘚包……我还怕他吗?他的宝贝车间今儿都让咱们拆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还能罚我接着点喷灯,给他打扫卫生不成?”

    “切,要我说厂里早就该让他走了,供这么一尊佛干嘛。就知道天天讲他那些老令儿,什么不能投机取巧,什么慢工出细活,什么艺不压身。看看,现在都换机器了,纯手工的东西谁还要啊?”

    “还货真价实呢?天天说不好好干要遭报应,良心不安……现在就是仿芙蓉石,仿翡翠的料人料兽卖得好。这不是假货,他的东西到真,卖得出去吗?”

    “我跟你们说,我真羡慕你们。我生在这个家庭太不幸了,彻底被耽误了。要不是有这么个爹,我早就调动到发卡车间去了。还学什么艺啊?天天自动化,活儿不累,奖金每月都能多拿十几块呢。要不是有这么个爹。我也不至于在厂里一直抬不起头来,就当个傻x吹料工……”

    亲生儿子的话,如一把锤子一样重重击在蒋师傅身上。

    今天是他正式退休的日子,在他离开厂的这天,他意想不到的听到了“傻x吹料工”的称谓。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一紧,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年景

    1984年2月1日是猪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过后,就是农历甲子年春节,会重新开始一轮十二生肖的循环。

    除夕这天,因为共和国的北方普降大雪,过年气氛一下子就浓重起来。

    毋庸置疑,我们的同胞都有浓重的春节情结。

    但在宁卫民的记忆里,三十年后的春节是越来越乏味了。

    尤其对他这样的小老板来说,其实过还不如不过哪。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三十年后的春节只有形式,失去精神内涵了。

    光送年礼就够他喝一壶的了,更别说还有歇业带来的经济损失。

    春节其实是一种民俗文化。

    既然是文化,就需要传承的载体。

    别看过去的老人们固守着那些后辈看起来罗嗦可笑的传统。

    但其实恰恰正是这些罗嗦的传统延续了民族的文化,将春节这个最神圣最温馨的节日印在了每个国人的心里。

    当少了那些讲究,那些规矩,甚至连迎春的鞭炮都不准燃放了。

    春节便会索然无味,只剩下一餐丰盛的宴席,和平时待客聚餐没什么不同。

    春节就会从我们心里逐渐淡化,我们就会感到茫然——这还是过年吗?

    正是因为这样,当大年三十这一天,一大早六点钟,昨晚十二点才睡着的宁卫民就被师父康术德给提拉起来,分派给他一堆的差事。

    睡眠不足的他也并无怨言,老老实实的去忙乎起来,一切都按照老爷子吩咐做。

    先给爹妈的遗像面前摆“五供”。

    然后就是彻底的清扫屋子,犄角旮旯都要扫到,之后去倒脏土。

    所有攒下的脏衣服也都要洗净,不准留待来年。

    水缸也要清洗干净,当然,尽可能的多储存一些水。

    最重要的就是煤火的量,平时舍不得添满了烧,在过年期间是无需吝啬的。

    火烧得越旺越好,屋子里一定要暖暖和和。

    反正得尽量将正月十五前能干的活全都干了,过年期间尽可能不干这些粗活。

    当宁卫民干完了这些杂活的时候,康术德也用瘦金体写完了今年的春节对联和“福”字。

    俩人共同张贴好之后,也就该净手,一起备料,去忙和请神饺子了。

    自打吃过这种清爽解腻的素馅饺子,宁卫民就觉着这种不带荤腥饺子才是配上年夜饭的绝配。

    否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把肠胃填满了之后,再吃油水足实的饺子,他腻啊。

    还是这玩意好,有“素净平安一整年”的寓意不说,由香菇、黄花、木耳、粉丝、冬笋、面筋、白豆腐干、饹馇盒儿、芝麻盐调配好的馅料,那也是另一种舌尖上的享受。

    说真的,宁卫民都有过念头,要把这样的饺子,剽窃到“坛宫”去呢。

    可后来一想,备不住日后和“坛宫”也会分开呢,那总得给自己也留点“私房菜”吧。

    不过可惜的是,饺子包好了也不能下锅,想吃只能等晚上。

    因为除了时令问题,今晚“张大勺”、孙五福,也都会过来,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吃这顿年夜饭。

    都是形单影只的主儿,这也算是抱团儿取暖吧。

    自然没有宁卫民先享受,独闷儿一顿的道理。

    于是问题就来了,看着老座钟都快十一点半了,午饭该吃点什么呢?

    想外面吃是没戏了,宁卫民是个很人性化的领导,他比其他单位多给职工放一天大假,昨天就让“坛宫”封火关门了,又赚了不少好名声。

    至于其他的饭馆、饭庄,说实话,他现在还真有点瞧不起那些地方的水平。

    而且想想“张大勺”的手艺,还有家里那么多鸡鸭鱼肉。

    说实话,他中午还真不想消耗太多的“战力”,就想吃口素的。

    为此,琢磨了琢磨,就冒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老爷子,干脆,咱俩吃糊塌子吧。”

    糊塌子是京城独有特色一种面食。

    指的是把西葫芦擦成丝,加上鸡蛋和面拌成糊,再和辅料拌匀,饼铛烧热,淋少许油,倒入面糊摊平(圆形),两面烤焦即成。

    但因为得用西葫芦,这东西只能夏季吃。

    而且这东西不体面,还得浇蒜汁,属于底层人的喜好。

    外面庄馆、小吃店都是不卖的,就只能家里做。

    说白了,宁卫民就是好东西吃太多了,才想到的这一口儿。

    但老爷子今天可不想成全他了。

    这不应季的吃食,让讲规矩的老爷子心里反感不说,关键老爷子的心里也有点委屈了。

    “你可真敢想!糊塌子?我哪儿给你寻摸去?得嘞,你自己想辙吧。我都伺候你小子一年了,今儿这最后一天了,你就饶了我吧。切,咱俩这辈分也不知道怎么论的?倒过来了是不是?到了我动不了的那天,能指望你?”

    就这几句,就说得宁卫民理亏得要命。

    “好好,那就我自己想办法好了,可……您怎么办啊?要不,今儿我也伺候您一顿?我给您下碗面吧,再配点粉肠、豆腐干的……”

    “哎,这就对了。不过也用不着那么麻烦,其实你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这么着,厨房我就交给你了,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这老爷子,倒是好伺候!

    来到厨房,宁卫民颇有种当家作主的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激动。

    毕竟这可是他如今难得下厨的机会啊,又是这么个重要的日子。

    如果再考虑到他如今的地位和职务已然不同

    那就更得好好的露上一小手,方能显出他既能上得厅堂,也能下得厨房的水平啊!

    要不一个饭庄的一把手,怎能服众?

    就没听说过东方不败不会缝衣服的……

    啊,呸呸!丧气!

    就这么着,一边自言自语的跟自己怼着玩儿,一边四处张望寻摸着。

    不多时,宁卫民就已经找到了适用的材料。

    几条萝卜,几个鸡蛋,面口袋里的面粉,一大头独瓣儿蒜,一根大葱,齐活。

    他把萝卜削去了皮,擦成了萝卜丝,打进了鸡蛋,搅和了半盆的面糊,眼瞅着面糊有点寡淡,就又往里加了俩鸡蛋。

    不多时,那盆融合了面粉、萝卜丝和鸡蛋的面糊糊,就被他搅拌成了黄色,散发出浓浓的蛋香味儿来。

    再打开燃气灶,如今算是少数富裕家庭才能享受到的煤气火苗蓝汪汪的升腾起来。

    宁卫民揣着小心,提着精神,在饼铛里弹出来一个个交换的萝卜糊塌子。

    最后在蒜臼子又捣了蒜汁,倒上酱油醋,完美!

    就这份刚出锅的萝卜糊塌子,他信心满满的给康述德端了过去,满屋飘散的都是香味。

    果不其然,老爷子一看就夸上了。

    “嗯,还真有个干勤行的样儿。你这饭庄经理是不白当啊,我在屋里早就闻见小厨房飘过来的香味了……”

    等到拿起筷子一尝之后,更是挑大拇指。

    “行,色香味俱全,不是样子货,这萝卜丝饼挺好吃。”

    宁卫民那叫一个美,但他错就错在,不该得意忘形,暴露了跳脱的本性。

    他居然义正言辞的纠正。

    “老爷子,这不是萝卜丝饼,是糊塌子。我是拿萝卜代替了西葫芦做的。”

    跟着又卖力的讨好。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特香。冬天吃糊塌子,您还没有过吧?也就是您徒弟我,才有这样的创意。您看,外头的树枝光秃秃的,大雪纷飞,咱窗户都冻出冰花来了,这样的酷寒天气。您能吃着夏天的糊塌子,多福气啊!要搁以前,就是紫禁城里的皇上也没这福气啊!”

    这么臭显摆,那他还不是自找没趣吗?

    谁是师父啊?是不是?

    只见老爷子乐不津儿的“嘿嘿”一声,“行啊,你居然跟我抠上字眼儿了?”

    跟着转眼之间,就把宁卫民问住了。

    “那我倒要问问你,什么是糊塌子?这个糊,应该是哪个字?”

    愣了半晌,宁卫民才不那么自信的说,“那不就是一个米字旁一个胡来的胡吗?”

    这话差点没让老爷子笑掉了大牙。

    “你可真是张口就来啊!真是这么简单的话,难道我还会开口问你?”

    宁卫民倒也光棍。

    “行了,老爷子您就别挤兑人了。不是我不明白您老自有深意,而是我太了解您了,既然明知道我已经让您抓住话柄了。那我还反抗什么啊?在您这如来佛面前,我就是孙猴儿,越耍小聪明,最后越丢人。那还不如主动老老实实的趴下,您省了力气,我还能长点学问。只要您不把我压在五指山下,我就念您的好。”

    这下老爷子是真乐了。

    “你小子,没去天桥撂地儿还真可惜这张嘴啊。行,就冲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今儿又有孝心,给我做了顿饭。我就再给你说一段儿。让你明白明白。”

    “说起这糊塌子啊,你说的那个字儿,确实是京城人熟知的。但不对。因为糊塌子就只能用西葫芦,不能用其他的蔬菜。你想啊,你说这个‘糊’字儿什么意思?不就是打成面糊在铛上塌成饼,那跟西葫芦有什么关系?应该写葫芦的‘葫’才对呀!”

    “而要说是描述烹饪技巧呢,用‘摊’显然更正确。过去,我也听有人说应该是‘火’和‘乎’的‘烀’字,那也不对。因为那个字儿指的是在火炉里头烤,烀白薯才是正字哪。那真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宋先生告诉过我,说这种吃食原来是用‘瓠(hu)子’作原料的。”

    “瓠即指瓠瓜而言,学名‘扁蒲’,俗名‘瓠子’,又叫‘夜开花’。原产于阿非利加州,也就是现在说的非洲,这东西不耐寒,我国南方普遍栽培,开白花,嫩果如丝瓜,长圆筒形,绿白色如葫芦。”

    “北方人用瓠子做菜,还得从明朝在京建都说起。明成祖朱棣,称帝前封为燕王,民间说的‘燕王扫北’的故事,说的就是他。咱们昌平,十三陵中的长陵,就是他的陵寝。朱棣从金陵迁都京城而定都,国号永乐。在朱棣迁都过程中,强迫江南部分地区的庶农,随他一同北迁。同时有相当一部分官兵家属也随军进入京城地区而定居。”

    “但生活习惯不会改变。夏季人们喜吃自种的瓠瓜,或炒或做汤均合口味。可瓠瓜性喜温暖潮湿,北地不植。有的移民从家乡带来的菜种有瓠瓜子,就在居地试种,居然结出了瓜,但不如南方长得大。当时粮食紧缺,人们仍沿袭南方的吃法,将嫩瓠瓜擦成丝,放些粗粮和盐,用水搅成稠糊,在鏊子上摊成菜饼充饥,这是主副食合二而一的吃食,省去了做菜的开销。”

    “那鏊子与北方的铁饼铛不大一样。那也是生铁铸的,体积较小,内心不是平的,中间略突起一个鼓肚,有铸铁盖,四周有浅沿,较饼铛略厚。后来北方人也效此法做塌饼。但北方不产瓠瓜,只好用西葫芦代替,味道相差无几,沿袭至今讹传为糊塌子,其实原名应是‘瓠子摊饼’,后来也该叫做‘瓠塌子’。”

    “瓠子有一股子青气味,北人不习惯。瓠瓜中有苦的,不可食用,极易中毒,吃后轻者泄肚。要照我想,这也可能是咱们北方人改用西葫芦的原因之一吧?”

    宁卫民就爱听这样的老事儿,能让他和这座古都有血脉相连的感受。

    虽他是个没有爹妈的的孩子,可身在这个历史久远的城市,知道有关这里的老事儿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应该怎么活。

    这或许就叫做归属感。

    就像今儿似的,做了一顿饭,都能听到明朝的事儿了,值当了。

    可就在他美滋滋的想捧捧康术德的时候,老爷子却悄悄止住了筷子,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突如其来的扭头问他。

    “哎,为说卫民,你去厨房,不会就做了这么一盘子萝卜丝饼吧?”

    “嗯,是啊。就这一盘啊。您怎么了?还不够啊?没关系,您还想吃点什么您开口啊。我再给您切点凉菜来?松花?还是酱肉?”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萝卜你都削过了,那萝卜皮呢?”

    “萝……萝卜皮?扔啦……”

    “哎哟,你个败家子……”

    宁卫民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的问。

    “这大年下的,咱家里什么吃的东西没有啊?您不会连萝卜皮也惦记吧?”

    老爷子气得往桌上一撂筷子,“啪”的一声。

    “你要是我亲儿子,就冲你这话,我就得饿你小子一顿儿……”

第五百七十六章 萝卜皮

    就为这萝卜皮,康术德连饭都不吃了,亲自跑到厨房去了。

    七八分钟之后,他才端着被宁卫民丢弃的萝卜皮重新坐回饭桌旁。

    当然,这时候的萝卜皮已经和宁卫民扔掉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老爷子不但给洗净了,也切成细丝,放在了盘子里。

    而且还拿糖花椒水和盐爆腌过,点了醋和香油。

    宁卫民伸过筷子夹起来一吃,不禁连声称好,说没想到萝卜皮也能拌得这么好吃。

    结果老爷子又额外送了他一段儿。

    “那可不,真正的吃主儿就得讲究不糟践东西。老天爷把吃的东西给了你,你得心疼它们,得好好的利用它们,这样才不枉他们到人世间来了一趟。你如平白无故地把吃的糟践了,会把人生积攒的德行都散了。这就是缺了德了。”

    “哎,您说的是。”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宁卫民都是孤儿。

    加之他是靠自己白手起家的,又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久。

    早已经尝遍了人间的冷遇和轻蔑,领教过各种各样给他难堪的人。

    所以一般的窘迫处境,对拥有丰富应对经验的他来说,还真是小菜儿一碟。

    另外话说回来,蓝岚的父亲毕竟是个有身份的高知。

    即使态度再严苛,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当场破口大骂。

    顶多是带着先入为主的成见和戒心,像查户口一样,对宁卫民严加盘问罢了。

    而文化人的施压方式,也不过是外交辞令一样不冷不热的态度。

    这对大多数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或许是有效的。

    可对于本质上已经是个油腻大叔,脸厚心宽的宁卫民来说,却是不痛不痒。

    要说“不卑不亢”货“理直气壮”都算亏了这小子了。

    “全盘掌控”和“游刃有余”才是最恰当的形容词。

    事实上,宁卫民也只是在对话开始时,简单回应了蓝岚父亲一些问题。

    比如自己蓝岚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

    而当这些无关痛痒的情况一一都说了之后,他就闭口不谈自己和蓝岚的事儿了。

    反倒扮上了情感学专家。

    借着把蓝岚大夸特夸,替蓝岚诉说内心烦恼,玩儿了一手漂亮避实就虚。

    不动声色间就把对话主题给转换成了蓝岚和父母之间的信任问题。

    这一下就让蓝岚父亲乱了阵脚,根本顾不上再对他继续问责了。

    具体步骤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

    宁卫民先是声称自己很理解蓝岚父亲,知道他是担心女儿交了坏朋友。

    假模三道的站在蓝岚父亲的立场上,感慨了一番父爱伟大。

    跟着就开始利用“错误类比”分说蓝岚的委屈。

    他以极为遗憾的语气,说蓝岚的父亲和母亲都应该相信他们女儿的判断力。

    因为相信蓝岚,就是相信他们自己的教育方式和教育能力。

    宁卫民还说,在他看来,蓝岚的善良、爽朗、聪慧,爱帮助人。

    这一切统统是因为蓝岚父母教导有方,是她优秀的家庭环境所致。

    唯独可惜的是,他们对蓝岚信任和理解不够。

    最后,宁卫民干脆把蓝岚塑造成了深受情感困扰的少女。

    说其实蓝岚很爱她的父母,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真正的她不但具有独立的思考能力,也懂得该如何善待自己。

    虽然有些问题一时想不通,但只要她平心静气去思考,慢慢就会有理智的判断。

    他建议蓝岚父亲回家和女儿好好谈谈,不带任何成见和情绪开诚布公的谈谈。

    相信到时候,不但亲人关系、家庭矛盾会得到妥善化解。

    作为父亲,他也一定会为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和欣慰。

    就这样,这小子净捡着冠冕堂皇和煽情的便宜话说了。

    有关他自己是怎么把蓝岚带到长城来的关键问题,却黑不提白不提了。

    那不用说,意外得知女儿如此“苦闷”的一面。

    蓝岚的父亲能不吃惊,能不在意吗?

    同时由于是大庭广众之下,碍于时间紧迫,还有许多重要的客人在等着自己。

    好面子的蓝岚父亲,心里既为女儿担心,又恐被旁人听知家庭**,哪儿还顾得上其他啊。

    说白了,蓝岚父亲几乎被宁卫民给忽悠瘸了。

    如此一来,这场对话的最终结果,就是宁卫民全盘大胜。

    他自己不但体面的全身而退,还给蓝岚做好了人设铺垫。

    既为蓝岚赢得了和父母摊牌的准备时间,也等于是把即将进行家庭对话的主动权交到了她的手里。

    到时候想说什么,就全由着蓝岚自己发挥了。

    至于后续部分。

    尽管当天作别,蓝岚父亲对宁卫民仍没有个好脸色。

    蓝岚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父亲走了。

    甚至第二天,宁卫民去废品站找蓝岚,居然发现她已经辞职了。

    此后十余天里,就再没得到过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但宁卫民却并不因此担心什么,反而心里感到很安心。

    因为想想就知道,这太正常不过了。

    不说别的,同样情况下,如果宁卫民自己有女儿。

    他也一定会要求女儿,和像他这样的社会朋友断绝联系,专心学业的。

    所以他没有蓝岚的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这只能说明一点。

    蓝岚已经提前和父母和解,重新过上了本应属于她的正常生活。

    弄不好这丫头现在正享受父母的百般宠爱呢。

    而这也就是他唯一能送给蓝岚的临别礼物了。

    多少算是对这丫头曾给他的帮助做了回报。

    很显然,对蓝岚的家庭来说,她能回心转意肯再回课堂,当然是最重要的。

    蓝岚父母自然不会因旁枝末节再对女儿多计较,也许还会适当放宽管束。

    也就是说,只要他不再出现在蓝岚生活里,蓝岚就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哪怕高考屡屡失利呢,其实对这丫头也不算什么。

    因为她的前程一定会被她的家人安排得很好。

    就这样,宁卫民轻松了,打心里解脱了。

    说真的,自从知道蓝岚的家庭情况之后,他总是无谓的替这透明得如同玻璃器皿一样的丫头担心。

    怕她不听劝,就一直这么傻吃傻玩儿,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不但时间浪费了,家庭关系也会越来越差。

    那他无异于就真成了损友一个,理应遭到蓝家痛恨。

    可偏偏这丫头性子又太随性,还有点偏执。

    每次劝多了,她都闹情绪,干脆捂耳朵不听。

    他还从没有替一个人这么操心过,忧虑太多,也不忍心。

    无形中竟然多了一种道义上的责任感,和情感的负担。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出溜儿

    年三十的下午,京城的胡同里就满是零碎的鞭炮声。

    都是孩子放的小鞭儿,偶尔才有个二踢脚,或者是麻雷子。

    因为毫无节奏和规律,听着乱哄哄的,就跟当年京城闹兵乱似的。

    但胡同大杂院里的各家各户还是很冷清的。

    毕竟这年头除夕是不放假的,大多数人还都得坚守在岗位上。

    像宁卫民这样自己能给自己放假的人可没几个。

    康述德也是因为知道宁卫民春节得去游园会忙,他和另外一个看门人调了班。

    初二、初三要连着去单位值两天班,这才换来的这天清闲。

    不过到了下午三点之后,扇儿胡同的2号院就逐渐开始热闹了。

    因为各个单位情况不一,有的领导比较开明,就早早放了。

    像糕点厂的罗师傅,身子骨有病,又是车间主任,哪怕单位再忙,可谁管他啊?

    事实上,他中午和同期进厂的几个老哥们一起聚餐,喝到下午两点就回来了。

    他儿子罗广盛作为糕点厂的骨干,还得奋战在第一线再苦干三个小时,生产桃酥呢。

    第二个回来的就是街道厂的边大妈。

    老太太因为位高权重,如今已经成了街道的财神奶奶。

    居委会那些跑腿、张罗的差事,早已经全由副主任代劳了。

    像今天什么宣传防火防盗啊,调解邻里矛盾啊,就都不用她管了。

    老太太下午三点钟回了家,也是头一次能踏实的,专心专意为自家过年而忙。

    再接下来,回家的就是边建功了。

    “北极熊”可是个好单位,这天就让工人们上半班儿,大家来是单位都是为了中午聚餐的。

    吃完了就散,边建功之所以四点钟才回家来过年,那其实是另有原因的。

    完全是为了等他喜欢的那个沐月英下班,好一起来家。

    人家姑娘是保育员嘛,必然得等厂里的人把孩子都接走,才能下班。

    事实上,下午宁卫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出门去接“张大勺”和孙五的时候。

    说巧不巧的,就正好碰上俩人。

    当时宁卫民正出院,这一对呢,也几乎到了家门口。

    他们都穿着这一年冬季时髦起来的“太空服”。

    这种膨化棉纤维的衣服,轻,暖和,但穿着臃肿,行动不便。

    而且他们俩童心大作,正在胡同里打雪仗玩儿呢。

    那姑娘是威风凛凛的扔着雪球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追。

    撵得推着自行车,还带着一兜子吃喝的边建功在前面溃兵似的逃。

    但要是从雪球缓慢的速度,以及完全不着边际的准头来看。

    不难看出边建功的狼狈和害怕纯属是装出来的,是故意营造一种追逐的刺激感,在逗人家姑娘玩儿呢。

    可惜边建功跑到了院门口,全无准备的和宁卫民打上了照面。

    这一来,意外的遭遇就让他很是尴尬。

    一个愣神就没刹住脚,结果这小子“咕咚”一声,车就歪墙上了,人也出溜儿地上了。

    但更尴尬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因为正在兴头上的姑娘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边大妈嘴里没心没肺的“穆桂英”,还以为边建功是真心害怕,自己摔倒的呢。

    看到这副场面,居然哈哈大笑。

    追过来后都没容边建功说话呢,左手的雪球就扣他脑袋上了。

    右手的雪球更不客气,直接塞他脖子里了。

    边建功就跟惊了似的,“哇”的大叫一声,坐了起来胡撸脑袋和脖子。

    跟着抬起头大喊,“哎哟,凉死我了,没你这样的!”

    这时姑娘扭头看到了宁卫民,霎时,她才知道了什么叫害臊。

    一脸娇嗔都僵在脸上,难堪地低了头。

    宁卫民表现得倒是很体贴。

    他不动声色走了过去,跟着伸出手,没事儿人一样把边建功拉了起来。

    又点点头,算是招呼一声,这才与他们擦身而过。

    等到走出了十几米,听见后面俩人嘀嘀咕咕,又害羞又害臊的互相埋怨起来。

    他才真正不厚道的咧嘴笑了。

    不为别的,他是觉着这“穆桂英”的手劲儿还真不小啊。

    就冲这下手的果决和不心疼,也不亏巾帼英雄。

    难怪边大妈不乐意呢。

    老太太大约是料准了自己儿子娶了这姑娘,婚后生活一定不会乏味。

    总而言之,出门遭遇的一个小插曲,让宁卫民很快乐。

    边建功和那姑娘越是感到尴尬,他的内心就越是快乐。

    甚至他乐得都走不动道儿了,居然还很没品的,弯着腰扶着墙的大笑起来。

    但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别光看别人的笑话,须知世事难料啊。

    就听一声“卫民,你笑什么呢?”

    现世报,说来就来了。

    声音很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

    宁卫民抬起头来转过脸,然后他就看见了推着自行车的霍欣。

    霍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宁卫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眨么了眨么,方才开口问,“哎,怎么是你啊?你来这儿干吗?”

    “当然是来找你啦……”

    “找我?”宁卫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当然。我不找你还能找谁,这儿我就认识你一个人啊。”

    宁卫民站直了腰,走到霍欣面前不足二米的地方。

    许久未曾见面,霍欣今天穿了一身皮大衣。

    那是宁卫民没见过的新衣,看质地和款式都可以确定,应该是进口货。

    尤其脖子上的那条狐狸毛的围脖极其亮丽,像一团燃烧的火。

    再加上霍欣个儿高,人又漂亮。

    平心而论,她这副打扮比《追捕》里的真由美还要漂亮一百倍。

    可偏偏宁卫民是一副淡淡的口气,“找我什么事?”

    这自然让霍欣大感失望。

    她本以为宁卫民看见她一定会很激动,从而很热情。

    但宁卫民的态度别说热情了,就连路上看到她的陌生人都比不上。

    “过年嘛,我来看看你。”霍欣说着又指了指车后座夹着一些东西,“我还给你带来些东西,尝尝新鲜吧。”

    宁卫民一眼就认出了进口的巧克力。

    就凭这个。他也感受到了霍欣的良苦用心。

    要知道,今年还有一样东西的匮乏,也让这个春节失色不少。

    那就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巧克力。

    由于国际市场巧克力原料货源短缺,价格飞涨。

    京城的“义利”食品厂,正面临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局面。

    那么没有办法,“义利”也只好加强技术力量,努力完善代可可脂的配方研究。

    用这种不是巧克力的巧克力,糊弄一下我们共和国儿童的嘴了。

    不过说实话,虽然这一糊弄,就是以十年计啊。

    但厂家调换了配方原料,目的绝不是为了谋取暴利,只是为了让老百姓吃得起。

    何况当代儿童嘴又亏得很,能有一块话梅糖,水果糖就很满意了。

    所以对此,民间的反馈几乎没什么不满,只是觉得味道变了而已。

    吃得时间长了,甚至还有人因此养成了喜欢吃假巧克力的习惯。

    以至于三十年后,这种代可可脂的东西,仍然会有一定的市场。

    这不能不说,美味,有的时候不是单纯靠口味来定义的,而是记忆和习惯。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上车

    “谢谢。”

    宁卫民依然没有太多积极的反应。

    而他这种单纯出于客套的礼貌再次让霍欣大感失落。

    要知道,在霍欣一帆风顺的人生里,几乎就没受过挫折教育。

    从小到大,她都是身边的人眼中的宝,是大人争相宠爱,同龄人争先讨好的对象。

    说是天之骄女并不过分。

    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她遇上了宁卫民这个胡同出身的另类份子。

    他们俩打交道,打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宁卫民用一个个的大钉子,把霍欣撞得身心流血。

    但就是这样屡屡伤她,从没哄过她的宁卫民,偏偏拥有一种让霍欣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在霍欣眼里,宁卫民的言行举止、谈吐做派、审美喜好、工作能力,统统都和自己身边的人不大一样。因为是冲着老鼠尾巴扔了一只袜子得到的启发

    这一晚上,宁卫民头一次没弄老鼠夹子。

    至于剩下的工夫,那就是在认真琢磨。

    到底有没有可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去对付东郊废品站那帮混蛋的事儿了。

    做人嘛,就得这么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还真别说,或许世上真有醍醐灌顶,又或是当头棒喝这一说。

    宁卫民这一晚上感觉自己头脑特别清楚。

    他的优势,对方的顾忌。

    他想要的最理想结果是什么,那帮人的底线又在哪里。

    又该如何实施报复,采用什么手段最安全,最没有后遗症。

    具体实施过程里有没有可能出现过大的风险和意外……

    这一切的一切,没怎么费劲,他琢磨的还真差不多了。

    而且感觉确有不小的把握能成功。

    唯一缺少的,只是像一个专业演员在表演前,要做一点点必要的准备而已。

    …………

    1980年的五四青年节这天,别看是个礼拜天。

    可如同往常的工作日一样,还不到中午十一点时候,东郊废品回收站已经没什么顾客了。

    于是收购站的几个职工,又都凑在了副站长朱大能的周围。

    兴高采烈的打起了“拱猪”,来消耗无聊的时光。

    他们打扑克,不是输了贴纸条就完了,而是带“响儿”的。

    一分钱一分儿的,动辄输赢能上百,赌注着实不低呢。

    只是碍于旁人眼杂最快,不好光明正大把钱摆在明面,才采用纸笔记分而已。

    所以参与的这几个小子都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抓牌打牌十分投入。

    而且还得再说一句。

    这个废品站的职工,就没有一个像普通人那样带午饭的。

    每天中午,他们都是结帮成伙去旁边的饭馆喝酒聚餐。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说实话,就他们的小日子,那简直就跟梁山聚义的英雄好汉们一样啊,好不快活!

    要问他们怎么就这么滋润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

    一是因为这个废品站地点太偏,天高皇帝远。

    上面不重视,周围左近住的又都是农民,买卖闲散的很。

    只要能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他们想怎么干怎么干。

    二就是得益于那帮占据了垃圾场的盲流子们了。

    毫不夸张的说,盲流子们送来的东西,足足占了这个废品站百分之九十的份额。

    一点不比其他站点每个月费力巴拉完成的额度少。

    守着他们,每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超额完成物资回收任务。

    而且被切下来的差价,大伙儿一分,能比工资多好几倍呢。

    所以说,对这个废品站的人来说,干得少,挣得多。

    实质上就是全靠盲流子们在养活的一伙儿寄生虫。

    每一个人全都明白,只要把这帮盲流子拿住了,他们就一直能过着这样轻松快活,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也正是因此,尽管宁卫民算得上小心谨慎,没敢把所有好处吃干抹净,控制着自己的胃口。

    可货源实在太单一了。

    这就致使收入上的变化是很显眼的。

    时间一长,还是让废品站的人发现了情况不对。

    再加上盲流子们个个都戴上手表了,穷人乍富,炫耀是免不了的。

    废品站的人逮着个软柿子一拍唬,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还能不急眼吗?

    谁甘心自己兜里的钱被旁人拿走啊。

    于是也就有了半道儿围堵宁卫民这一出。

    实际上这里的副站长朱大能就是前几天带队堵宁卫民那个黑胖子。

    他这个人一身江湖匪气,在上面还有亲戚给他当托儿,整个废品站就是他一人独大。

    要不是他只想挣钱,不想当官儿,哪怕他想当正站长,也差不多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至于真正的站长,其实是个快要到退休年龄的老头儿,权力早就被架空了。

    正因为知道朱大能胡作非为,又自认惹不起他,还不想生气。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年有十个月,都躲在家养病。

    所以朱大能行事也就越来越跋扈,越来越无所顾忌,完全已经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土皇上了。

    像前几天干了那件几乎,已经可以算作拦路抢劫的勾当之后。

    他得了宁卫民的东西,不但不加收敛和掩饰。

    反而最近几天都在骂骂咧咧,认为俩手下挨了打,吃了亏,丢了面子。

    还惦记着怎么才能查出宁卫民的身份,找到他再好好教训一顿呢。

    说真的,得亏宁卫民当时跑得快啊。

    要不他真落这朱大能的手里,最轻也得折条胳膊断条腿的。

    可也的说,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有意思。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没等朱大能找到宁卫民头上,宁卫民反倒自己送货上门来了。

    十一点一刻不到,宁卫民就独自走进了东郊废品站。

    只可惜,偏偏又应了那句话啦。

    有缘无处不相逢,无缘对面不识君。

    要知道,朱大能当时带人去堵宁卫民那天,赶上了个坏天气。

    宁卫民不但已经提前从垃圾场走了,甚至他脸上还带着个大口罩。

    朱大能他们根本不知道他长相。

    当时追上去,只是凭着他标志性的大提包和麻袋才认出来的。

    那这天好了,面对面的,当天参与围堵的四个人都在。

    可就没一个人认出宁卫民的。只可惜,偏偏又应了那句话啦。

    有缘无处不相逢,无缘对面不识君。

    要知道,朱大能当时带人去堵宁卫民那天,赶上了个坏天气。

    宁卫民不但已经提前从垃圾场走了,甚至他脸上还带着个大口罩。

    朱大能他们根本不知道他长相。

    当时追上去,只是凭着他标志性的大提包和麻袋才认出来的。

    那这天好了,面对面的,当天参与围堵的四个人都在。

    可就没一个人认出宁卫民的。可就没一个人认出宁卫民的。

第五百七十九章 老鼠夹子

    上车的时候,霍欣主动开口相邀,眼睛变得热切起来。

    “哎,我说,要不你今晚也来跟我一起过年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

    宁卫民登时就傻眼了,他可没想到霍欣是这样的主动。

    他心说没事吧?挖这么明显的大坑,他得多傻,才会往里跳啊?

    这日子口儿,霍欣居然想让他见她的父母,他要去了,成什么了?

    “不不,你们一家人过年,我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这不像话啊。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儿。我得陪我康大爷。我们俩现在就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一年可就这么一天,我总得当回乖孩子,尽一尽小辈儿的义务。”

    哪知道霍欣倒笑了。

    “看你,都冒汗了。你可真逗。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我们一家人今天也不在家过年。我爸爸的老领导,就是去年年初刚调他回来的人,在去年九月份的时候,过世了。那领导的遗孀姓章,和我爸爸既是老朋友,也是老同事,今年大概是怕孤单,那个章阿姨就邀请我们一家去她家里共同守岁。”

    “我是觉得你能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对你未来肯定有帮助。难道你今后不想做更大的事了吗?就算你不想。你不还有套房子发愁怎么要回来吗?那个章阿姨家也是一个大四合院。就在东城区的史家胡同。我想她一定能理解你想要回房子的心情。如果她能开口帮你说句话的话,那点小事,立刻迎刃而解。”

    “啊,对了,别看这个阿姨的女儿跟咱们同岁。人家现在已经是一家美国公司华夏区的总裁了,年薪十几万美金呢。比咱们俩可厉害多了。你跟她聊聊,也一定有收获。”

    车子开出胡同口的时候,是最需要司机全神贯注的时候。

    所以霍欣的话,宁卫民听是听到了,却没怎么过脑子。

    直到车一开上前门大街的主路,他才琢磨出不对味儿来了。

    史家胡同?

    那是什么地方啊。

    从清朝到如今,能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名人太多了。

    说是“一条胡同,半个华夏”都不为过。

    再一联系到其他的信息,尤其想到霍欣父母的职务,不难判断出霍欣要去的是谁家。

    宁卫民忍不住一个激灵,脱口而出。

    “你……说的这个章阿姨,不会是xxx的女儿,xxx的英语老师吧?她的丈夫是乔……”

    “你也知道她呀?那太好了。”霍欣颇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得意,“怎么样?去不去?”

    说实话,这倒是宁卫民没有想到的,机会确实难得。

    因为那一家子的女儿,日后有“名门痞女”之称。

    是真没少对媒体暴露自己的家事和情感**,在民间,远比她的那些长辈们更有知名度。

    而且后来网络时代,影视圈、时尚圈、媒体圈也日渐爆出许多料来。

    老百姓这才知道,敢情有数不尽的名导、大腕儿,巨贾豪富。

    全是靠攀附上这一家子人,才一飞冲天,活得如鱼得水,心旷神怡的。

    完全可以说,真要搭上这条线,那目前他在京城,想干什么都会有数不尽的资源。

    哪怕转而去走仕途,去搞外事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犹豫了一回儿,还是抵制住了这种诱惑。

    毕竟老爷子没白教给他,占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

    没多久他就琢磨过来了,这明摆着,霍欣是把他当耗子了,这是拿饵下套儿。

    他冒然去了,绝对得被老鼠夹子夹住。

    先别说别的,见了面,他该怎么介绍自己啊?

    同事?朋友?哪个身份也没资格掺和到这种饭局啊。

    那结果怕是只有一个,弄假成真……

    “不了不了,真的谢谢。可我还是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的。这事儿啊,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你是自作主张吧?你的父母也会因此尴尬的。我就别给你们一家找麻烦了。”

    霍欣不能置信的问,“你真的不去吗?我可是一片好心。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啊。我爸妈你别管,我……”

    “别别,心领了,万分感谢你。可我这人其实没什么大志向,这点你不是知道吗?我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你怎么老是这样?你到底是在矫情,还是在逃避?我到底哪点做错了?你总是这么对待我?”

    霍欣终于生气了,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是,我们之前的争吵,是我错了。我是小瞧你了。可我扔下自尊心来找你,用这种办法来向你赔罪,难道还不能表示我的诚意吗?你就不能原谅我吗?而且我当初说这话,也是激将法啊。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思?”

    然而这些话让宁卫民一听就懵了,他心知到垦节上了,赶紧辩称。

    “霍欣啊,你真的误会了。对你这样真心实意的朋友,我确实只有感谢。可你也要清楚,我们俩的交往界限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仅限于普通朋友和同事。对吗?你要是为我做得太多了,我是很难承受的。任何关系都有合理的界限,失衡就会不舒服。”

    然而霍欣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更激动了。

    “我不听,我不听,你别想再拿这些话敷衍我。半年我没理你,你是不是跟别人好了?你身边那么多的漂亮女孩,高个儿的模特?到底是谁?是石凯丽吗?还是拿冠军的小曲?你说,你告诉我……”

    “别别别?你……你别想当然行不行?她们俩才多大啊?我既然说过拿她们当妹妹,就是认真的。我可绝不是口是心非的那种人,我保证,我绝对没有看上任何女孩,也没有和什么姑娘在交往……”

    “那你还……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打动不了你呢?我到底有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可以改……是不是我的脾气?我知道我性子急……”

    宁卫民从前视镜中,发现了霍欣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这个姑娘一贯是多么的骄傲啊,谁敢给她气受?

    可每每在他的面前,却是这样的卑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想到霍欣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想到他们俩今后在工作上应该也不会再打什么交道了。

    宁卫民也忍不住暗暗叹气,不愿意再去虚伪的敷衍。

    便头一次掏了心肺,把实话全说了出来。

第五百八十章 雪静静地下

    “霍欣啊,过来人常说,初恋时不懂爱情,年轻时不懂爱情,这都是真理。你真的懂爱情吗?我看爱情是什么东西,恐怕你都说不清楚。”

    “我不懂爱情?”霍欣当然不服气,“那你说,爱情是什么?”

    “爱情的最终目的是婚姻,是两个人白头偕老,养儿育女,对吗?如果你也认可这点,那爱情的本质就是责任。是两个人共同承担一切的彼此承诺,是共同面对一切艰难困苦的勇气和毅力。当然,也不乏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是那很少,占的比例,绝不会超过两成。”

    宁卫民所给出的答案,是一个思想成熟的人,老于世故的看法。

    “这些到底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刻意照搬谁的话啊?我怎么觉得我和你都不是同龄人啦。老大爷,您今年贵庚啊?我看应该有五十岁了吧?”

    霍欣却对宁卫民超越年龄的表现极其不理解。

    还以为是他故意用大道理敷衍自己,不禁出言嘲讽。

    但她越是如此负气,宁卫民反倒越是想笑。

    “瞧,你这样的反应,说明你就是个孩子。难道爱情就只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花前月下,男欢女爱吗?”

    “非常抱歉,我必须告诉你,世界并不是围绕我们转动的,谁也不会永远年轻,永远只有好运。”

    “生活里,一切的坏事都有可能的。包括亲人去世、车祸残废、众叛亲离、寄人篱下、背井离乡、遇人不淑……”

    “听起来很吓人吧?却都是真的。换言之,如果爱情的成分只是你想的这么简单,那就太容易了,又何谈‘宝贵’二字呢?”

    也不知是被这番反驳气着了,还是真被宁卫民的描述吓着了。

    霍欣的脸色越发难看,忍不住大叫起来。

    “你说的太可怕了,故意吓唬我是吧?还是你想用讨论人生,故意岔开话题呢?不要再夸夸其谈的讲大道理了。我们只是在说我们俩的事儿!”

    宁卫民恰恰与她相反,笑容越发淡定了。

    “我现在更确信自己没说错了。你就是个孩子。你总是不明白,正是我们思想观念迥异,我们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的认知不一致,才是我们不能走到一起的真正障碍。其实性格合不合,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要知道,性格本无优劣之别。性情相近,喜好相同,自然可以玩得来。但性格不同,更能够互补互助。想想看,如果自己的另一半,在自己冲动的时候,能拉自己一把,或是在自己懦弱的时候,能推自己一把。这难道不是好事?你的脾气是急,可也有率真的一面,又何必改变呢?”

    “更何况,常言道,本性难移,天性根本就改变不了的。如果改变了,你还是你自己吗?你勉强改变,等于抹杀自我。肯定不会成功,而且倍感痛苦。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人,值得你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人都喜欢听好话,霍欣终于重视起宁卫民的解释,认真的思考起来。

    “思想观念?你说的这些大的没边的东西,虚不虚啊?就算如此。那难道不能通过两个人相处,互相影响,逐渐达成一致吗?”

    宁卫民果断的摇头。

    “当然不能。人的三观虽然是后天形成的,但需要日久天长的学习和经验,也是个人家庭背景,人生经历,社会经验的综合产物。那恰恰是每个人不同于旁人的独有特质。是远比性格更能代表自我。可以说,三观就是一个人的信仰,一个人的灵魂。”

    “所以真正的‘志趣相投’,根本不是什么喜欢琴棋书画那些,而是三观上达成一致。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同一理想的革命者,甘愿为保护自己的同志牺牲自己?反过来,你也可以看看过去的十年。又有多少原本幸福的夫妻主动分手,多少原本和睦的亲人赫然反目。不都是因为这个问题吗?”

    霍欣听得呆住了,明显她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又被宁卫民给刷新认知了。

    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可是过去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呀。现在不是战争年月了。而且那十年是历史中的特例,许多破裂的家庭也都和好如初了。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担心的过了吗?人和人相处,更多的是柴米油盐的小事,哪会永远牵扯到这些大是大非的对立?”

    宁卫民再次坚定的摇头。

    “你错了。三观上的差异,在当今的生活中,或许没那么激烈,但本质上所产生的矛盾会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因为三观才是驱动人言行举止的本源。就像咱们上次的争吵就是这样。我为什么把皮卡还给公司,为什么要远离总公司,我跟你是解释不清的。你不会理解……”

    虽然霍欣也认为道理是没错的,但因为这点牵扯到了自身,她哪儿能认可呢?

    “谁说的?你要早跟我说你有这样的计划。我怎么可能不支持呢?”

    而面对霍欣的情急争辩,宁卫民又提出反问。

    “那如果我失败了呢?饭庄没做好,赔钱了。甚至我被总公司辞退了,你还会这么想吗?假如我明天辞职离开,自己去重新打鼓另开张,甘愿去当个体户。你又会怎么想?你还会支持我?咱就别当事后诸葛亮啦。”

    “你……要离开?”霍欣已经顾不得探讨问题本身了,一下就急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有大好的前程。”

    宁卫民忍不住为她注意力的转移大笑。

    “哈哈,我只是打个比方。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虽然你对我的关心是善意的,可三观不同,我们的认知就不同。我可以告诉你,你认为的大好前程,其实我并不怎么在乎。我想要自得其乐的生活,信马由缰的自由,自力更生去创业,在你眼里恐怕也和神经病一样。”

    “可……可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太各色了吗?正常人,有谁会放弃平稳有保障的前程?让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前功尽弃?”

    霍欣的迷惑和慌乱,表示她已经彻底跟着宁卫民的节奏走了。

    那么自然,很轻易就被宁卫民抓住了她话里的毛病,然后予以否定。

    “不不,谁说是前功尽弃。我之前所做的每一件事,难道对我自己就是无用功吗?难道不是经验的收获,能力的成长吗?这是你忽略的东西。而你看重的职务和体面,就是我们价值观里最大的分歧。”

    “坦白讲,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难免会有这样的价值观。其实你为什么对身份,对学历,对职务,对前程,对特权会如此的看重,以及执着的本能。我都能理解。但我绝对不喜欢,也不会认可。所以我们也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霍欣,你我的生长环境完全不同。我只是个老百姓家的孩子。而爱情和婚姻要想幸福,两个人就得三观一致为前提。说实话,对于我自己该娶什么样的人,尽管我自己也没想清楚。可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我们俩是绝对不合适,百分百的不可能。”

    “我们彼此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其实就是保持距离,只做普通朋友。那么我们反倒能够互相包容,互相理解,甚至互相提供帮助。”

    或许是因为宁卫民切中了要害,他的直言不讳让霍欣有点生气了。

    听到这儿,她猛然打断。

    “瞧你把我说的,我就那么市侩,那么差劲?你那是偏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活一世,追求成功不是很自然的事儿吗?老百姓家又怎么了?难道老百姓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上大学、当兵、找份好工作吗?”

    “还有,人是群居生物,大家一起构建出完整的社会,难道身为社会中的个体,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感受吗?那叫做自私!都像你这样把自己择出去,公共秩序和文明礼貌又怎么维持?”

    “不,不对,你不是自私,而是自卑!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你是在用玩世不恭的姿态掩盖自己的自卑。表面上你拒绝别人看上去很有自尊。可实际上,这却是你没有自信的表现。”

    “你介意我的家庭,是因为你只愿意待在你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不敢往前方迈步。有句话说宁**头,不做凤尾。你是不是就是这样?你是不是对我的家庭感到了太大的压力,才会害怕接受我的感情?”

    宁卫民早就料到这个问题太敏感,霍欣多半会情绪化。

    但万万没料到的是,她居然把自己往自卑上揣测。

    出于自尊心,宁卫民本来是想要争辩一番的。

    可想了一想,这种口舌之争有意义吗?其实也无所谓了。

    只要自己目的达到了,霍欣怎么认为的又有什么关系?

    “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们的三观不一样,这种问题是说不到一处去的。”

    “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对待生活怎么能这么消极。真正决定一个人的成就还要看他自己怎么去拼搏,去努力,去争取!这点道理都不懂……”

    “怎么是我不懂道理?你想问题太简单了。说白了,这就像在饭馆里吃饭,一盘菜里吃出了脏东西。不在乎的人继续吃,在乎的人什么胃口都没了。你能说谁对谁不对?你能勉强不想吃的人继续吃吗?”

    “这怎么牵扯到吃饭的事儿上去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年轻,还是真不懂人情世故。

    许多委婉的方式原本可以给双方留有余地的,对藿欣却一点都不适用。

    说真的,这霍欣就不像个京城人,让宁卫民也是很无奈。

    跟她说话,无法含蓄,只能挑明了才行。

    “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吧。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在一起会什么样?我们可以来设想一下。”

    “我一个穷小子进入高级干部家庭,会开心吗?不,我自己就是再努力,我本人就是再出色,以后也会被人说是利用裙带关系。那我的努力和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应该怎么对我?谨小慎微,唯恐让我感到被忽视,被轻视。可这样你不难过吗?这对你也不公平啊。”

    “同样的,你的父母即便接纳我,也是因为你。如果我和他们有矛盾呢?你夹在中间,又该怎么办?”

    “咱们这种处境,和谐的可能完全没有。任何一件小事发生,无论在我,还是在你,甚至你的父母,每个人都会吃心的。”

    “我们不会有幸福的,只会心累,会有更多的误会。这种婚姻,感情能保持良好才怪呢。哪怕一开始有一些美好,最后都会破坏掉的。”

    “其实‘门当户对’这四个字虽然有点封建,但那却是前人总结出的经验,‘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在一起,对双方都是悲剧,不可能有个好结果。”

    霍欣的确的头疼了,“你说的这些……太复杂了!我没想过,我没想过……”

    跟着竟带上了哭腔,“难道真的只因为家庭的区别,就注定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吗?怎么会呢?门当户对,不是封建糟粕吗?不对不对,一定不是这样的,惠姐和年京大哥不就很好嘛。他们怎么没出现你说的这种问题呢?”

    霍欣几近绝望的失落里,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她的话落在宁卫民耳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注定要被他轻轻捻灭的。

    “你就别拿他们举例子。虽然我并不喜欢在背后讨论别人的是非。但我还是要说,你看着很美好,没和睦。未必是真的。也许只是人家想要让你看到这一幕呢?”

    “话到这个份儿上,我索性向你坦白,我其实很反感你周围的那些朋友。他们以自己家世为傲,以享受父母的荫蔽为荣,这让我觉得浅薄。他们不尊重努力,甚至嘲笑平民的努力,这让我愤怒。他们的无知和蛮横,也让我厌恶。只是我不愿意表露出来而已。”

    “但我最讨厌他们的一点,就是他们都虚伪的很,明明都很市侩,却装作仗义。尤其喜欢用道德绑架别人,为他们做事。我其实一直都很犹豫,不知道如果劝你远离他们,会不会让你误会。反正在我看来,你是真的相信友谊的。而他们完全不同。他们只是把友谊当成利用别人的工具。”

    宁卫民的话简直就想针扎一样让霍欣难受。

    可话虽然刺耳,却偏偏又是生活里普遍存在的客观事实,这让她几次想反驳都难找措辞。

    最终,她无话可说了,然后,就低声缀泣起来。

    而眼泪这一开闸,就完全止不住似的,往下汩汩的流。

    从这时开始,一直到宁卫民把车开到了史家胡同,他们俩就再没有对过话。

    最后在那个知名的四合院门口,两个人分别的时候,宁卫民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还想再找补两句场面话。

    “霍欣,今天非常抱歉,说了太多你不爱听的话。可我从来是拿你当最好的朋友看待的……”

    结果他纯属多余,又招得刚刚才止住泪水的霍欣。热泪酸酸地再次从眼中掉落。

    “哦,朋友,好朋友……你已经说过太多次了。不用总重复了。你总是拿友谊来抵挡爱情。可说实话,在我看来。你同样也是个虚伪的人。算了吧,你不配做我的朋友!你这个冷血动物!”

    说完后,霍欣就打开了车门跳下车子。

    冒着风雪跑向四合院,一头扎进了那门口站着卫兵岗哨的朱红大门里。

    不用说,这下宁卫民可真尴尬了。

    因为霍欣忘了自己的自行车啊,那还在他的汽车后面撂着呢?

    没别的,宁卫民只好下了车,自己动手,把霍欣的车子以及那些礼物都搬下来。

    然后又推过去,跟门口的卫兵打商量。

    “那什么……同志,这自行车是刚才进去那姑娘的。她忘了拿了,你交给她好嘛。还有这些东西,也是她带来的礼物……”

    没想到卫兵对这种事做不了主,还得打电话请示里面。

    正说着呢,这时又一辆吉姆汽车开进了胡同。

    就因为胡同不宽,这辆车被宁卫民的大吉普挡住,只好停在了他的汽车前面。

    可这还不算什么呢。

    很快车上还下来了一对衣着体面的中年夫妇,拿着一些礼物走过来,似乎也要进这个四合院。

    正好在车灯的照明下,他们与宁卫民走了个面对面。

    然后这对夫妇的目光就定在了宁卫民推的那辆自行车上,又转回到他的脸上。

    那穿着黑色貂皮大衣,还带着珍珠耳环的妇女率先开口问。

    “怎么回事?这是……霍欣的自行车吗?”

    而那儒雅的中年人,一边拉进了大衣的领口,一边好奇的看着宁卫民。

    “年轻人,你……跟霍欣是……?”

    宁卫民彻底傻眼了,脑子飞转,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场面。

    甭问,凭五官容貌,衣服派头,他就知道这对夫妻的身份了。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啊。

    生活里的巧合,怎么就这么的操蛋啊!

    此时此刻,空气五彩纸纷、远近到处是爆炸声。

    两米来宽的胡同上方,是火花飞溅的黑蓝的天幕。

    只有雪,静静地下着,下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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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