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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一章 小马拉大车

    宁卫民很是得意。

    自以为攻克了旁人难解的行业顽疾,“坛宫”从此就没有短板了。

    只要安心等到北神厨开张,他不费出灰之力,就能自然占据“京城第一饭庄”的宝座。

    但可惜的是,自大的人总会被现实打脸,总会吃下自作聪明的苦果。

    要不又怎么会有“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呢?

    其实真正做到一个“和”字谈何容易呀。

    这个字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那是意味着方方面面都能够周全妥当的大圆满,意味着恰如其分和恰到好处。

    如果不懂“中庸”,做不到“慎独”,何谈“和”字?

    更何况世间的事往往知易行难。

    明白做事的道理是一回事,能否掌握事情的进展和程度,又是另一回事。

    说实话,即便是好事,如果一旦过了分,同样不会让人感动舒服,反倒会让人产生过犹不及苦恼呢。

    “蓝岚没猜错,你还真的误会了……”

    蓝峥的语气依然和气。

    但这种不正常的反应,却让宁卫民心生疑惑,情不自禁的打开这张纸。

    结果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因为那张折着的纸上,竟然是蓝岚娟秀的字迹,那是写给他的一封短信。

    而信的内容,主要就是针对工作的事儿,跟他做个解释。

    蓝岚在信里说,这份工作是她背着父母跟哥哥要求的。

    她希望宁卫民不要多想,安心接受她的好意,否则就是不把她当朋友。

    还说她考大学如果因此失利,那责任就要怪在宁卫民身上了……

    “蓝岚的确一直为你的事儿跟我磨着。早在六月份的时候,听说你把几乎到手的工作让给了别人。她就为你的事儿找过我,说有你这么一个人,办出的事儿实在让人钦佩。绝不能让好人吃亏,我必须得帮忙。”

    “我就问她这个人是谁?她是怎么认识的?她不言语了。我就跟她说,她必须得把你带来,然我亲眼见见、和你谈谈。等我确定属实,才能帮忙。结果她就很不高兴的走了,俩礼拜都没理我。”

    “这次也是,她和你结伴去长城玩儿的事儿跟家里说清楚之后。这丫头私下里也比较详细的跟我说了你的事儿。说这半年来,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真心实意的好朋友。她不但因你感受到了生活乐趣,也在人生和前途上受到了你不少启发。她现在要去上学了,可一想到你还在家待业,就不是滋味,哪怕想念书也念不好。所以她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让我必须给你解决工作问题。”

    “甚至因为你的工作还没解决,她都不愿跟着我母亲去崂山疗养。前天临上火车前,她还在催促我呢,让我抓紧时间,一定把事儿办好。我一再保证完成任务,才把她劝上车。也正因为怕你这边儿多想,不肯接受这份工作,她才给了我这封信。还要求我,等事情一办好,就打电话告诉她。”

    “对了,我听说你除了捡铜,还养过神仙鱼是吧?这些事儿她也告诉了我。她跟我特别着重、几乎是神往地描述了你生存的本事。她觉得你很像《流浪者》里的拉兹。嘻嘻哈哈,永远不发愁。好像怎么都有辙,永远都能靠自己活下去,而且还能活得比别人都好。”

    “但她最佩服你的地方,还是你外表柔软,内心的硬气。她说你从不怕事儿,再难也没见愁眉苦脸,没有低声下气的求过谁。你的麻烦都是笑着,靠自己解决的。这给了她极为正面的激励作用,所以她才有勇气去继续参加高考。”

    “她还说你挺喜欢自我调侃的。老爱把自己说成是吃货,社会寄生虫,‘家里蹲’大学毕业生。可其实她知道,你内心特骄傲,一般的人绝不会被你放眼里。”

    “不过反过来,她同样认为你的缺点,也是有点恃才傲物,骄傲过分了。她说你脑子非常快,遇事总能想出比别人更好的办法来。只要受过别人一点好处就老想着还,只许别人欠你的,却唯恐欠别人一点人情。但正因为如此,你才不是那么容易把别人当朋友的。她觉得你内心深处有点孤僻,也有点孤独……”

    宁卫民一边看着信,一边听蓝峥在旁说着。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表情还算正常。

    暗暗为了蓝岚的体贴和惦记感到欣慰。

    觉得自己没白照顾这丫头,为她做的一切,也算值了。

    但听到后面却渐渐变了,很有点如坐针毡的难受,甚至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头细汗。

    因为他从未曾想到,这个似乎能一眼看到底的女孩子。

    除了能够回馈给他温暖,居然如此准确的洞彻他的内心,而且深刻到了这个地步。

    是因为平日里自己毫无防范,跟她肆无忌惮的说话,不知不觉展露出过多的真实自我吗?

    还是压根走眼了?

    这个似乎能让人一眼看到底的丫头其实并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原本就拥有极为敏感、细致入微的洞察力?

    宁卫民不知不觉,沉浸在了内心的反复怀疑和自我审视之中。

    不为别的,就因为前所未有的,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被蓝岚轻而易举的触碰到了。

    他什么都没瞒住,甚至一切自认为安全的伪装反倒全被拆穿了。

    他的自尊与自怜,他的故作镇定与玩世不恭。

    全被这个有着一双孩子气大眼睛的姑娘,如同放在显微镜下一样,看了个明明白白!

    …………

    这天晚上七点都过了,蓝峥才到家。

    之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家里没有人。

    他的母亲正带着他的妹妹在崂山散心呢。

    他的父亲也要参加交流会的晚宴。

    所以他只能自己解决自己肚子问题。

    好在他的工作和职务都不错,去区里任何一家饭馆儿,都能享受到贵宾待遇。

    否则,真是按普通人那么排队,开票,等座儿。

    他至少还得晚回来四十分钟一个小时的。

    也幸好如此,他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才正好赶上了蓝岚的长途电话。

    “哥,怎么这么半天啊?”

    不知电话响了已经响了多久。

    蓝峥一接电话,话筒里就响起一声抱怨。

    “嗨,我这刚进家门,连鞋还没换呢。要不是我身手敏捷、动作快,还接不着呢。”

    “哥,怎么这么晚啊?”

    “还用说嘛,你们都走了,爸又不在。家里冷锅冷灶,我得外面吃了饭才好回来。”

    蓝峥的诉苦没有得到任何同情。

    或许当哥的都容易被妹妹忽视吧,蓝岚关注的只有一点。

    “哎,我托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当然,当哥的也一样,最喜欢跟妹妹拿糖。

    蓝峥没那么容易吐露。

    “你猜呢?”

    “哎呀,你怎么这样?你别让我着急了好不好?你到底跟他谈了没有?”

    “着急?我就奇怪了,我的事儿,你从没这么急过。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你怎么就这么急!蓝岚,你真没早恋吗?我怎么觉得你们俩关系有问题啊。好像没你告诉我那么健康啊!”

    “去!谁不健康了?你还当哥的呢,怎么跟妹妹开这样的玩笑啊!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一个月不理你。还有……我要把你喜欢悦悦姐的事儿告诉她……”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大飒蜜

    1983年,因为马克西姆餐厅在京开业。

    这一年的冬天,京城也第一次出现了西式的圣诞派对。

    只是由于马克西姆餐厅餐厅消费水平过高,比建国饭店的杰斯汀法餐厅还要贵将近一倍,堪称目前京城最奢侈的消费场所。

    这就致使马克西姆餐厅只能以接待欧美客人为主,客流量自然不会太多。

    所以为了不要像平日那样太过冷清,把这次晚宴办得热闹、有气氛。

    宋华桂除了安排了歌舞演出和模特走秀来助兴,把餐厅中间的地坛掀开,开辟了专门的舞池区域之外。

    她还提前两周时间发请帖,广邀国内朋友于12月24日下午六点,免费参加派对。

    许多电影明星、歌唱演员、舞蹈演员,都在受邀之列。

    但权威性也同时意味着审查严格,意味着报纸格调比较高端严肃。

    从实际情况上看,这些大报很少刊登广告。

    即使有,在这些报上打广告的产品和商家,层次也较高,都是索尼、牡丹、雷达表这样的。

    这直接打消了宁卫民的希望。

    地域性的报纸呢?

    像《京城日报》、《青年报》、《京城晚报》,广告内容倒是一下随便了不少。

    但受众覆盖面就有明显限制了,只限于本地而已。

    另外,这些报纸因为贴近生活,报道的都是身边时事,是京城百姓每日不可获缺的信息来源。

    偏偏发行量还不低,因此也就成为了广告商趋之若鹜的目标。

    那广告费就绝不会太便宜的。

    而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地域性报纸读者数目虽然不小,但这个数字是由京城男女老幼各行各业的人构成的。

    这其中能有几个人对神仙鱼感兴趣?

    相比较而言,像《歌曲》、《诗刊》、《散文》、《美术》、《集邮》、《十月》、《花城》、《收获》、《当代》、《啄木鸟》、《大众电影》、《周末画报》、《现代青年》……

    这些文艺型的杂志反倒是最划算。

    首先,这些刊物的发行也是面向全国的,覆盖范围广泛。

    虽然多半是月刊和半月刊,不如报纸每日刊发,销量也比全国性报纸低得多。

    可别忘了,这是因为杂志售价比报纸高导致的。

    实际上,这样的杂志不会被人轻易丢弃,那是要反复翻阅,人手相传的。

    真实的读者可一点不少。

    其次,因为琴棋书画诗酒花,原本就是一家。

    这些刊物的读者群也趋于统一。

    几乎都是兴趣爱好广泛,爱文艺调调的年轻人。

    那喜欢看小说,喜欢诗歌的人,自然很可能同样喜欢养鱼啊。

    所以说,这些刊物的受众群含金量很高。

    反过来,也是因为这样的刊物特性,倒是限制了投放广告的种类。

    太商业化的东西和这些刊物风格相悖啊。

    至少,《诗刊》里,你整个电冰箱、电视的,就显俗气。

    《美术》里,你横不能放个录音机、手表的广告吧。

    而神仙鱼的繁育技术就完全不一样了。

    宁卫民琢磨出的广告,带着时尚和娱乐属性呢,好像放哪儿都挺合适。

    因此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他的广告通过审核或许能较为顺利,广告费也很可能会比在报纸投放要低一些。

    …………

    宁卫民事先考虑得比较全面,对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有所准备。

    幸好如此,在几家专业性较强,成立时间也较早的杂志编辑部,纷纷给予他拒绝之后。

    他并没有因为几次碰壁丧失信心,还保持着继续尝试的勇气。

    这才最终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杂志,签订了他今生第一笔广告协议。

    实事求是的说,其实当时宁卫民第一次来到《现代青年》编辑部的时候。

    还曾未开口,他的心就冷了一半。

    因为这个刊物的办公室实在太过陈旧了。

    从光线到气味,从气氛到摆设,就跟到了年久失修的博物馆似的。

    而且不但旧,还很小。

    整个编辑部里外就两个屋里,仅有几个七八张办公桌,没有单独的主编办公室。

    一眼看去,屋里还没几个人,只有两三个戴眼镜的老头儿和老太太在办公。

    甚至当宁卫民提出要做广告时。

    竟然会被一位接待他的老编辑,误认为他要等遗失声明或寻人启事之类的东西。

    总之,给人的感觉,这样的办公地点根本不符合一份反应青年人工作、生活、情感刊物的正常定位,很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意思。

    但希望往往就是在不报希望中产生的。

    正当宁卫民一边掏出自己的广告内容,礼貌应酬似的为老编辑做着解释。

    另一边暗中感叹大概自己今日来错了地方,恐怕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

    生活中真实的反转情节出现了。

    两男一女,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结伴嘻嘻哈哈的推门走进了办公室来。

    而那个老编辑当场如释重负。

    赶紧把宁卫民介绍给了其中一个叫魏光明的年轻人,自己脱身了。

    结果正因为这个插曲,宁卫民才能真正了解到这个杂志编辑部的真正情况。

    敢情《现代青年》这份杂志是今年年初才刚刚创刊的刊物,正式发刊才四期。

    整个编辑部人手比较少,几位上岁数的老编辑都是坐等退休的辅助力量。

    仅有的几个年轻人,无论良莠,全得充当主力用,个个都得往外跑。

    而这位二十四五岁的魏光明才是杂志社广告业务的真正负责人。

    同时还兼任报社的后勤部长和外勤记者,这是刚跑了外勤任务回来。

    没辙,分身乏术,一个人就得当三个用。

    不过让宁卫民相当欣慰的是,由魏光明接手后,事情开始顺利起来。

    魏光明表现得很上路,听说宁卫民要做广告非常高兴,倒水敬烟,相当客气。

    跟着坐下一聊,就有点迫不及待直奔主题。

    拿出广告价目表,开始热情地跟宁卫民介绍起版面和单价。

    看得出,魏光明似乎没有什么商业经验。

    因为他表现的非常冒失。

    根本没问宁卫民来历,就开始卖力推荐最贵的中间的彩页和封底彩色全页。

    一期半页广告单价三百六十元,全页是六百元。

    反倒显得对广告内容不是太在意。

    对宁卫民的那张纸条,他只大致看了一看,随便问了几句,就开始关注排版和设计问题。

    明显是没认真去看。

    否则如果知道这是个人刊登的广告,他肯定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一个情况,也能看出这个近似于“初生”的杂志社,明显急需积累广告业务的客户,这对宁卫民是相当有利的。

    果不其然,真正弄明白宁卫民的意图后,魏光明确实比较吃惊,可也没影响到广告协议达成。

    或许因为都是年轻人吧,聊一聊就容易产生信任感。

    而且魏光明身上事多繁杂,性子又有点大大咧咧。

    在忙得四脚朝天的状态下,他对那些圈圈框框的死规矩也不是太在意。

    他只需要宁卫民当面承诺繁育技术完全属实,的确有效,然后写了一份极不正规的保证书,就同意为其刊登广告。

    就这样,最终他们商定的结果是,从9月8日的第五期开始,连做两期内页底的黑白图文广告先看看效果。

    价格是每期一百二十元。

第五百五十三章 送礼还礼

    择日不如撞日。

    要说也是巧,1983年的圣诞节这天居然还是周日。

    这也就是说,这天不但是大多数人的休息日,也是目前以接待内宾为主的“坛宫”,客流量相对比较少的一天。

    于是宁卫民便答应了江惠,当天下班后赴约,和他们见面。

    但让人极为意外的是,明明说好是七点整在外见面。

    结果到了下午五点半左右,江惠竟然亲自跑到“坛宫”来了。

    当时,宁卫民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敲门进来人是江惠时,他简直惊讶坏了。

    因为他非但没想到江惠会主动上门来找他。

    而且江惠的打扮也够张扬、艳丽的,和他上次见到时大变样了。

    只见江惠身穿一件红色的羊毛大衣,脚踩着极高的高跟鞋。

    原本长直的头发已经被烫过了,但没有散着,而是梳着一个马尾辫。

    更重要的是,江惠显然还化了妆。

    扇儿胡同2号院的邻居们,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聚得这么齐全,凑在了一起吃饭。

    李主任也如约前来赴宴,坐在了首席正当中。

    开席的时候,大家自然率先要向他敬酒。

    边家和米家人也都争着谢他。

    在场的人还都想请李主任给大家上两句。

    结果谁都没想到,大伙的巴掌“呱唧”了几下之后。

    李主任发言居然特别实在,一点虚头巴脑没有,直接就奔了实质核心。

    “大家都别谢我啦,也别敬我酒。其实这事儿说到底,关键还是在于咱们卫民的礼让啊。”

    “不瞒大家说,当初老康跟我说这事儿,我都不相信,居然会有人甘愿把自己的工作机会让给旁人?这觉悟也太高了点。”

    “当然,现在咱们大家都明白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觉悟问题,而是人情啊。我得说,就是这份人情把我给感动坏了。我才会不惜力去跑这件事。上面呢,也和我是一样的,才会破例批准咱们的不情之请。”

    伴随着这番话,大伙儿都不禁看向宁卫民。

    罗家人满是赞佩之色。

    边家人和米家人是由衷的感激。

    各人的具体不同之处在于,边建军和边建功哥儿俩,目光里有着心虚和歉疚。

    边大妈、米婶儿和米晓冉,却是激动得眼圈通红,泛上了泪花儿。

    米晓卉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呢,就像看个大英雄似的对宁卫民目露崇拜。

    而边大爷和米师傅,则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站起来。

    共同举起酒杯走向宁卫民,代表家人要敬他一杯。

    这样的情形,让毫无准备的宁卫民可吓了一跳。

    他赶紧起来端起酒杯,从年轻人那桌迎了上来,弓着身子跟两位长辈碰杯喝了。

    于是在大伙儿的一片叫好声里,李主任哈哈笑了几声,才又继续说道。

    “现在回过头再想想,实在有意思得很。这才多久啊。去年的情形大家还都记得吧?当初康师傅和卫民都凑在一起回来的时候,我是最担心咱们扇儿胡同2号院这邻里关系的。”

    “那时候真为这一老一少紧张的关系发愁,急得满嘴大燎泡。又哪儿会想到,最后他们会自己就把关系捋顺了,咱们这院儿又会变得如此和睦啊。”

    “这只能说人间自有真情在,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是对的。人们都说夫妻是缘分,父母儿女,兄弟姐妹是缘分,其实能凑在一块儿当邻居也是缘分。”

    “说心里话,我真心羡慕咱们2号院的邻居们。我觉得,大家能住在咱们2号院,有彼此这样好的邻居,那真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往后咱们大家伙,就这么和和美美好好儿过日子,互帮互助,互相礼让,我相信对咱们2号院来说,再大的难事也不会真是难事,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得到圆满解决。大伙儿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确实激励人心,全院儿的居民听了都不由诚心的鼓起掌来。

    甚至罗师傅还接了一句下茬。

    “您这话说得太对了,我们大家伙,也都希望下辈子也凑在一起当邻居呢。”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全都笑了。

    只是接下来,李主任的话就略显沉重了,真是大家没能想到的。

    他居然当众做起了个人检讨。

    “可我还是得说一句啊,这件事尽管有了个好结果,却让我很惭愧。因为给咱们胡同的孩子们找工作,实际上是我的责任啊。”

    “让大家这么着急上火,只能说明是我工作没做好,没能及时替大伙儿解决实际困难,是我对不起大家。”

    “所以在这儿,我给大家道个歉。同时,我也得谢谢卫民啊。是他帮我弥补了过失,是他帮了我一把啊。他的工作问题,我一定想办法……”

    话到这儿,自然就有点显尴尬了。

    李主任这真情流露,让大家伙感动是感动,却真有点无法承受,也无法适应。

    好在宁卫民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主儿。

    就在大家诚惶诚恐的时候,根本不用康术德提醒,他已经接过话来扭转气氛。

    “李主任,您可别这么说,这事儿不怪您,大家心里都明白。”

    “您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干部,真心为咱们附近的居民着想。我们能遇见您这样的父母官,也是福气。”

    “还是您那句话对,咱们大伙都得互帮互助才能克服困难,要单指一个人,什么事儿也玩不转。”

    “其实谁该谢谁啊?谁又对不起谁啊?这是一笔罗圈儿债……”

    说着他端起酒杯,走到了长辈这桌儿来。

    “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儿,这几年大家伙儿为我操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的累。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我虽然没爹没妈,可从回了咱们这个院儿,就从没感到过丁点孤独。还从各位长辈身上,学回了怎么为人,怎么处事。”

    “我得感谢大伙儿啊,尤其得感谢康大爷能包容我过去的年少无知,包容我的不懂事。其实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也要敬大伙儿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这时又是罗师傅说了句实在话。

    “好不当央儿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跟感谢大会似的?”

    “行了,卫民,你的感谢大伙儿都听见了。那咱们可说好了,等大伙儿这杯酒一喝,可就是最后一站了。”

    “就拿我来说,我就不去感谢老边和老米今儿做东请我作陪了。要不,挨个都这么谢完了,咱们大伙儿就得谢到晚上去了。一口菜没吃,就得全喝醉了。”

    “哈哈哈……”

    罗师傅开的玩笑引发了彻底开怀大笑。

    这次是真的开宴了。

    大家再不彼此客套,都举起了杯筷开动。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一切的滋味儿就这样在彼此相碰的杯中酒里,在大家轮番布菜的相让中。

    一口一口被人们品味着,吞下肚儿去了。

    而释放出来的,是神清气爽,是万物勃发。

第五百五十四章 眉目传情

    宁卫民没想到,江惠竟然带他去了前三门小区。

    只不过李仲住的地方与曲笑家是一东一西。

    这小子家离玄武门比较近,而曲笑家位置在重文门附近。

    还有就是李仲家的楼,是在小区靠里的十二层高塔楼。

    他住第十层的两居室。

    而曲笑家的楼是临大街的九层高板儿楼。

    这一家三口住第二层的三居室。

    至于什么绕远啦,那当然是不存在的。

    前三门小区可是目前京城最核心的住宅区,连这儿都绕的话,就没有不绕地方了。

    宁卫民猜想,多半是江惠怕他临时爽约不来,才会以此作为借口。

    不过说实话,他倒乐见于此。

    因为冬日不到六点天儿就黑了,这年头的公共照明设施又实在差劲。

    要是他自己来这边,开车快是快。

    可到了地方,辨识楼号门牌号,就很头疼了。

    根本就是黑黢黢一片,看不清,必须得靠嘴,勤打听才行。

    像这样,能有个人带路,那当然方便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香喷喷的大美人儿呢。

    开车的时候,宁卫民鼻子所闻到的,是江惠身上散发出的幽幽荡荡的香气。

    耳朵里听见的,是江惠对他驾驶技术和汽车性能的啧啧称叹。

    不得不说,人这一辈子哪,或许还就是行在运上。

    真背起来的时候,往往祸不单行。

    真要走好运了呢,也是一顺百顺。

    这段儿时间,宁卫民的小日子就是这样。

    手头儿上越是宽裕,挣钱越是痛快,好事就越往身上来。

    似乎运气这家伙是嫌贫爱富的势利眼似的。

    比如说吧,宁卫民刚开始倒腾手表的那几天,恰逢一个周末。

    下午两点的时候,没有休息日的他,一如既往的带着一麻袋的铜去建国路要乘坐“大一路”往回赶。

    发车时候,上车的人当然比工作日要多不少。

    站他前面是一个差不多和他同龄的姑娘,手里拎着个书包。

    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姑娘,一下造成了车门堵塞了。

    敢情这姑娘挺倒霉,也不知什么时候遭贼了。

    上车时才发现,原本放在书包里的月票夹和钱怎么都找不着了。

    随后找遍了全身,也仅仅摸出几分钱来。

    数了数,还差了两分,不够买票的。

    而查票的售票员目睹这一切,却无动于衷。

    那是个刻薄的老娘们,大概还处于更年期,此时硬是要姑娘下车不可。

    那不用多说,姑娘尴尬极了,简直不知如何自处。

    不下吧,白赖在车上没道理。

    可要下吧,也着实为难。

    且不说路途遥远,靠徒步走回去绝对够受的。

    就说这年头,人们都不怎么讲公共秩序。

    车底下的人为了急着上车,只知道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往上头挤。

    根本没人肯让一让。

    她又怎么从一堆人中挤下去啊?

    而就在这当儿,还得说宁卫民,体现出了一个男人的仗义与担当。

    他主动递给售票员两毛,连他自己和姑娘的票一起买了,帮姑娘过了这一关。

    当然,这不是宁卫民素质真有多高,或是怜香惜玉之情泛滥。

    主要还是因为他与人方便就是于几方便啊。

    别忘了,这小子的麻袋挺沉,他就排姑娘身后。

    人家真要下车,他还得费劲挪开不是?

    一毛钱的事儿而已,他不差这俩钱儿,干嘛找这麻烦。

    就这样,由于宁卫民的干预,售票员没法再享受刁难人的乐趣了。

    递过票来的时候,老娘们便有点不满的白了宁卫民一眼。

    那意思似乎在说,“你一捡破烂的,还充什么大头啊?”

    反过来,这姑娘自然感激备至,连声对宁卫民说谢谢。

    要说呢,按着宁卫民的本心,其实他真挺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人家搭顾两句的。

    这姑娘小模样还行,属于要盘儿有盘儿,要条儿有条儿的。

    要是能臭贫几句,逗逗闷子,在这拥挤的汽车上也不失为一乐儿。

    可宁卫民还当真不敢。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的男女之防太厉害,他是有过教训的。

    像刚穿越来的时候,前世的习惯还根深蒂固。

    一次买烟,他顺口就叫了年轻女售货员一声“美女”。

    好家伙,他可没想到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当场就惹得人家咬牙切齿的骂了他一句“臭流氓”,好像受到了多么大的侮辱。

    再看那女的眼泪汪汪的委屈劲儿,就跟周星驰的《功夫》里被包租公占了便宜的龅牙珍似的。

    要不是他机灵,丁点工夫都没耽搁,转身就撒丫子跑了。

    真被商店那帮中年妇女反应过来给堵住,那最轻也得捞顿打啊。

    就这么悬乎!

    那他还能不长记性吗?

    所以,对这位姑娘,宁卫民也只笑着点点头就过去了。

    甚至出于谨慎,他还主动避开了,挤到车厢紧里面站着去了。

    那么按理说,这件生活中偶然发生的小事儿到此为止,就应该没后文了。

    可谁又能想到,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巧。

    三天之后,连宁卫民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和这姑娘在一特殊场合又见面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归根结底还得说到宁卫民眼下比较特殊的处境上了。

    他天天都得卖铜啊,却又不能一劳永逸老守在一个地方卖。

    道理很简单,铜的来源是没什么问题,可交易量大啊。

    每天都差不多卖出二百块,这本身就够吓人的了。

    宁卫民当然不能傻到让派出所找他了解情况来。

    所以他就得尽量多打听几家其他废品回收站的地址。

    尽量选择离家近的,来回这么串着卖才是。

    也是该着,偶遇姑娘之后,宁卫民从别人那儿得到了一个信息。

    他听说大一路“王府井”那站下了车,往路南台基厂的方向走,好像也有一家废品收购站。

    这要是真的,那对他可方便极了啊。

    如此,他很快就试着找去了。

    没想到是真的。而且一到了地方,他就碰见那个车站偶遇的那个姑娘了。

    当然,第一眼,宁卫民没认出人家来。

    因为人家就在那儿上班,姑娘是穿着工作服的。

    白帽子,蓝大褂儿,还戴着套袖,那样子和车站等车的时候差距太大了。

    但好在宁卫民的装束是不变的。

    姑娘一看见他,直愣了一下,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明显表示出好感,主动迎上来了。

    嘿,有意思的是,这反弄得宁卫民一头雾水,甚至还有点疑神疑鬼了。

    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自己一个捡破烂的,外表寒酸,有什么地方能获得姑娘的青睐。

    直到人家姑娘主动开口提起了大一路公交车,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于是这次再跟姑娘聊起来,他也就放轻松,没什么顾忌了。

    毕竟是第二次见面了,生疏感要好很多。

    而且他又帮过姑娘,想来即便言语有失,人家也不会太较真。

    还有,姑娘性情是真不错。

    属于那种特爽快,特天真烂漫,特没心机,爱说爱笑的类型。

    一点儿没受社会浸染,纯净水一杯。

    尽管知道了他是东郊垃圾场捡垃圾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

    反倒还挺同情他,佩服他自力更生,能捡这么多铜呢。

    总之,宁卫民跟这姑娘一聊闲篇儿挺在状态。

    他的口才,虽然康老头看不上眼,可此时逗这个姑娘开心,却是再得心应手不过。

    他不但给姑娘乐坏了,也轻而易举了解了这姑娘的大概情况。

    知道她名字叫蓝岚,那天去建国路是去亲戚家。

    她是去年刚毕业的高中生,在家待了半年,春节后才刚来这废品回收站上班的。

    废品站的人都叫她小岚子,她也让宁卫民这么叫他。

    后面的事儿就不用说了,这年头就是熟人好办事啊。

    为了表示感谢,称废铜时,小岚子当然会给宁卫民算高称。

    宁卫民拿来的铜,小岚子也根本不怎么细看。

    她只拿着吸铁石验过是铜就行,成色全按紫铜算。

    这一来,能让宁卫民占了有二十块钱的便宜。

    而且小岚子还跟宁卫民打包票,说以后让他天天来找自己卖铜,保证划算。

    瞧这小子这一毛钱花的。

    歪打正着!跟捡个大漏儿也不差什么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娱乐神器

    李仲纯属乱开玩笑,有失分寸。

    于是他马上就被江惠恼怒的瞪了一眼,还被骂了句“没大没小”。

    不过他们之间既是朋友,也是亲戚,自然不会真的闹僵。

    李仲先是自罚三杯给江惠赔罪,之后又专捡好听的说。

    实际上,他连自嘲带恭维的,靠着几句说笑逗乐了江惠之后。

    酒桌上的气氛反而因此热闹和炙热起来。

    此时此刻,宁卫民想知道的事儿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见此情景,抓紧时间又跟孟毅询问了几句办事的关键环节。

    便不好再煞风景,揪着房子的问题聊个没完了。

    同样随大流开始转向,也和大家聊起了比较轻松的话题。

    比方说,现在社会上流行什么家电啦,什么电影、电视剧最热门,谁的歌儿火了,什么衣服最时髦了……

    只可惜,尽管宁卫民很想融入大家,但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反倒有点格格不入。

    因为第一,经历过信息时代的他,无论价值观还是审美,都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大不相同。

    第二,他今年后半年实在太忙了,也没时间去关注本职工作和自己副业以外的事儿。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五百五十六章 精神污染

    “这叫南水北调!”

    “什么意思?”

    “哈哈,什么意思?你真逗,等着啊……”

    这间屋子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光线昏暗。

    摆设也有限。

    屋里除了一个摆着彩电和录像机的柜子,一个五屉柜,就是一个靠着床头柜和墙的双人铁床。

    李仲说着,拉开了他的床头柜,跟着从里面拿出了一副扑克,和两盘原版的录像带。

    为了让宁卫民看得更清楚些,在递给他东西之后,李仲还笑嘻嘻的把顶灯给打开了。

    结果宁卫民定睛一看,立刻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手里接过来的,竟然是一副“充分展示了人体**”的扑克牌。

    两盘录像带,则是一盘欧美,一盘日本的“*****”。

    “你这是黄水儿啊……”

    “嘿嘿,也是金子啊……”

    李仲情绪激动开始吹嘘。

    “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些玩意利有多大!这月十一号,我去花城,用一百二买了两盘原装带子,带回京城复录一盘,转手就能卖一百五。”

    “这扑克更便宜,一块一副囤来的。你别看不起眼吧,五块钱一副疯抢,我弄了二百副本想着先试试水,这才几天啊,全卖光了。八百块的利啊。够吓人的吧?”

    “而且这还不算什么哪,我听人说要能再往北卖,价钱还能更高。比方说,长春,你知道吧?就那报纸上写的,正闹君子兰地方。”

    得到这两封信,宁卫民心里好一阵狂喜,前几天的一切怀疑和担心都散去了。

    因为只要广告有了效果,就证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足以说明他的尝试获得了成功,这条路完全可以走下去。

    随后,他就把那两位客户的地址摘录下来,另行更换了较大的信封。

    然后把油印好的两份资料分别给对方记了过去。

    第一笔业务就这样宣告完成了。

    而自此,他似乎开始转运了。

    全国各地的来信,每天都在持续增加,三封、四封、六封、七封……

    来信地址中不但出现了京城本地人。

    最远范围也逐渐扩至黄河以南和北方工业重镇。

    显而易见,这长达一周的空档阶段。

    应该就是刊物发行的时间差,刊物读者距离京城远近以及邮局工作效率导致的。

    宁卫民则为此越来越有信心。

    因为每一封信件,都代表着一份五元的利润落入口袋。

    完全可以预见,照这个速度,广告费用回收已经不再是问题,挣多少钱才是问题。

    现在宁卫民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神仙鱼孵化技术,能孵化的根本不是鱼,而是利润。

    每天都有一张张五元钱钞票跟小鱼儿似的自己游进他的手里来。

    他所要做的,只需要把信拆开,把钱取出来,再寄一封回信而已。

    而像这样躺着睡觉就能挣钱的感觉,本质上是和比尔盖茨一个样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经常忍不住得捶着床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然后再照照镜子,无比幸福的道上一句。

    “我怎么就这么帅,这么精明呢?连点儿缺点都没有?真他妈痛苦……”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臭嘚瑟。

    实事求是的说,他可并不如自己感觉那么完美,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毕竟这个年代大杂院是没什么**的,像他收信越来越多的情形,落在各家邻居们的眼里是不能不生疑的。

    像居委会主任的边大妈,出于职责和好意。

    很快就登门来问了。

    “民子,你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有那么多信啊?你搞什么鬼呢?那些都是什么信啊?千万可别惹出事儿来啊……”

    好在宁卫民脑子也快,钱揣兜里可没人知道,他只拿信瓤儿出来说话。

    “大妈,您看看,这都是全国各地热带鱼爱好者,我是把自己养鱼的经验拿出来跟人家交流。现在不是流行集邮呢嘛,我也赶个时髦,正好用这样的方式攒点外地邮票啊?您说说,这是坏事吗?”

    老太太看过了几封信,发行果然都是一样的,这下放心了。

    “嗨,你可别怪大妈多事。咱们一院儿十几年的邻居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就得对你负责,也得对得起你爸你妈。总不能一起住着,什么都不管不问不是?既然是交流养鱼,还能集……集那个邮,你就弄着吧……”

    但即便如此,嘴里还是免不了带着絮叨,训诫了一番

    “民子,不过不怕你不爱听,大妈还得劝你一句。弄这些鱼啊鸟的事儿,差不多就得了,不顶吃不顶喝,那是少爷秧子干的事儿啊。你趁着年轻,还是该得学点正经的本事。上个电大什么得多好,学个修车补胎的手艺也行啊,要么就安心工作,政治上给自己树立个要求。不比把时间花费在这上头强。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别白白浪费了时间,等以后老眉咔嚓眼了再后悔。你说你要是退休了,再弄这些也不晚啊……”

    “哎。是嘞是嘞,谢谢大妈。可您容我点工夫,好好想想,该怎么努力才是……”

    宁卫民听边大妈在耳边儿念咒就头疼。

    心说这以后是什么年代啊,您那一套不吃香了,全是带着死性味儿的妈妈令儿。

    可老太太终究是好意,他也只能当好话听着。

    不耐烦中,忽然想起了国庆节,边家还得办喜事儿呢,老大边建军改娶媳妇了呀。

    这下有了辙,赶紧打岔。

    “对了,边大妈,您家的喜事儿都忙和怎么样了,缺什么不缺啊?咱说点实在的,有什么用我帮忙的,你可言声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别说,不实在的人口称实在,可真管用。

    竟然一下让老太太眼角乐出了褶子。

    “嗨,忙活的差不多了,都靠大家帮忙啊。你康大爷给请了瑞宾楼的大师傅,过两天就来砌灶搭大棚。”

    “罗大婶的大儿媳妇答应出面充当这个娶亲太太。虽说就一个大胖小,可现在不都是一个孩子了嘛。这就是个全福人儿啦。”

    “至于鱼呀鸡呀肉呀什么的,采购上的事儿你米婶儿包揽了。汽水啤酒罐头什么的,建功现在不就能帮上家里嘛。”

    “说起来,这还多亏你给找的好工作呢。没什么啦,真没什么让我愁的啦。倒时候你呀,帮着大妈贴贴喜字儿,放放鞭炮就行了……”

    宁卫民见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心里也是偷笑着得意,嘴上越发甜了。

    “好嘞,大妈,那就提前预祝您也早日报上个大胖孙子。赶紧升级做奶奶拉。再等孙子尽快长起来,您也来个四世同堂。那您才叫真正的福气呢。”

    这下老太太真是荣光绽放了。

    “好好好,借你吉言。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说话招人爱听。你也是,踏踏实实干正经事,干出样儿也赶紧成个家,让你们宁家有个香火才是正经事啊。你说是不是?傻孩子。”

    “瞧您说的,怎么又拐我身上了?那我也谢您吉言。不过大妈咱可说好了,回头我找不着好对象,您可不能不管。”

    “你这孩子,又瞎逗了是不是?你真找不着,大妈给你介绍……”

    宁卫民挂着笑容,总算像送神一样把老太太送了出去,眼瞅老太太进了自己的屋。

    他这才轻呼出一口气来。

    别说,他也觉着好像是有点疏忽了,光一心盼着来信了。

    可忘了这年头的人是没有**的,这信一多起来也是个麻烦。

    这不,周遭的邻居们就先奇怪上了。

    虽说他的技术还是真的,这年头也没法律管这种事儿,他钻空子谈不上违法乱纪。

    可这年头,标新立异你再能折腾,千万不能放在明面上啊。

    否则得到的不会是佩服,那就是多方针对和严厉打压了。

    看来,还是最好把收信地址挪个地儿最妥当。

    可这年头没处租房,也没处买房啊。

    要不暗地里跟负责送信的邮差打个商量?

    花点儿钱买个私人服务,让他帮着先保管,私下里找他去拿信?

    不,这样更是欲盖弥彰。

    就怕让人知道了底子,不出事还好,一旦……

第五百五十七章 软脚虾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李仲的举止神态都显得很疲倦。

    尤其是坐下喝闷酒的萎靡样子,就好像刚刚打输了一场架。

    为此,一直跟孟毅说话的江惠,在李仲坐回座位的时候,不免关切的望向了他。

    两个人还似乎通过眼神做了某种交流。

    然后江惠就把关注力转移到宁卫民的身上,老拿眼瞟他。

    不过宁卫民可没有因此多想什么。

    他仅仅以为江惠作为中人,不愿意这事儿再闹僵了,让她白做无用功罢了。

    于是他反倒笑了笑,很主动的重新加入到江惠和孟毅的话题当中。

    当然,对他来说,也确实身心放松。

    这顿酒喝得还算愉快,江惠的菜炒得也过得去。

    孟毅这个小伙子哎没什么城府,居然挺擅长讲笑话逗乐的,一点不讨人厌。

    那既然吃饱了喝足了,也不用上李仲的贼船,还收获了那么重要的房产政策信息。

    再不该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毫无疑问,办事儿的当天,才是扇儿胡同2号院最忙碌的一天。

    一大早才五点钟,边家全家人就都起来了。

    在一家三口郑重其事地撕下了月份牌上的日历之后。

    他们连早点都顾不上坐下踏实吃,就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边大爷要把干果、鲜果、喜糖、喜烟、和茶食小点依次摆盘。

    并用红纸包封烟和糖,作为给来宾的回礼。

    然后去拢火、烧水、囤水、分茶叶包准备待客。

    边大妈则挨个去检查着昨天备好的各种原料和半成品。

    洗净切好的小白菜、油菜、豌豆、胡萝卜,发了一夜的木耳、黄花、笋乾和红虾仁儿,以及裹上过油炸过一道的黄花鱼,还有各种火候的肉丸子……

    看着都没问题了,再嘱咐自己老头子两句,别让猫叼了狗咬了,怎么跟厨师交接。

    她就不得不扔下家里这摊儿去外面忙和了。

    别忘了,老太太可身有“公职”呢。

    身为一个堂堂的大主任,一言一行群众可都看在眼里呢。

    所以哪怕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她仍得以身作则,不能因私废公。

    还得带领麾下那几位够格儿给“肾虚公子”撒花的大妈们,检查了防火防盗,再督着胡同里的各院儿都把国旗给挂上。

    这才能回过头来专心忙自己家里的事儿。

    至于边建军,那更是一个大忙人,连新房都顾不上去收拾。

    起来草草叠了被子,洗漱完毕,就奔了他上班的“清华池”附带的理发店。

    早就说好的一位理发师傅,正店里擎等着“收拾”他呢。

    这样的日子里,怎么也得吹吹头,刮刮脸不是?

    甚至就连早早儿从厂子骑车赶过来帮忙的边建功也没坐着喘口气的工夫。

    他撂下车后座的两箱汽水,拿几家打水大铁桶灌了凉水湃上,就得去盯场面上的事儿了。

    除了招待雇请来的出租车司机喝茶抽烟,还得照应来练活儿的三位大厨呢。

    所以其他的诸多杂事,实际上都是由几家邻居们帮忙办妥的。

    像罗师傅父子,除了把各家的自行车都存放到邻院去,还负责把全院各家的桌椅板凳都集中起来。

    米师傅和康术德,则分头把自家宽敞些的屋子腾出,好作为边家接待亲友的额外宴会厅。

    宁卫民是去收集各家的茶具餐具,然后得刷干净了,凑在一使用。

    米家姐儿俩也要负责新房的摆设布置。

    俩人剪了喜鹊亲嘴的窗花,把玻璃和镜子都擦得亮光光,又扫了地,擦了桌椅。

    最后在折叠桌上铺了桌布,还摆好了塑料花和烟糖水果,让整个屋子都散着一股绿宝牌的香胰子味儿。

    还真别说,再配上一对绷簧沙发和新打的大衣柜、双人床、捷克式酒柜,和墙上一对新人放大的合影照。

    这新房瞅着就跟这段时期杂志上流行的“小康之家”模范照似的,真是挺像那么一回事。

    贴喜字儿的时候最热闹,是大家一起动的手。

    齐心协力把院里院外,边家的两间屋子都贴上了。

    值得一提的倒是宁卫民当众闹出了一个大笑话。

    敢情按照他的审美,是觉得红底儿黑字的双喜字儿太单调了,不太好看。

    就建议给加点装饰,要不就剪出个黄纸的双喜字儿贴红纸上。

    却不料,这年头的讲究和他的认知大不相同,一句话竟然惹来了长辈们的一致嘲笑。

    罗师傅讲话了,“嘿,你这主意可不高明……”

    米师傅也说了,“不是不高明是真不懂,棒槌一个”

    边家老两口虽然笑着不语,可也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康术德看不得宁卫民出洋相,把他拉到了一边儿去,私下相告。

    才让这小子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

    合着喜字儿尽管是传统的吉祥图案,也不是能随便乱贴的,什么样儿有什么样的讲儿。

    按传统的礼俗,双喜字用于娶亲,单喜字用于嫁女。

    通常一律用墨笔在大约一尺半见方的红纸上书写。

    极讲究的才用胶水书写,然后洒上金粉,成为红纸金喜字。

    正常情况下,是绝不能用黄纸、粉红纸作底,写红喜字的。

    因为倒插门姑爷,也就是赘婿,才用这种形式呢。

    用康老爷子的话说,这叫妖形不正。

    打个比方的话,就跟京剧《水帘洞》里的美猴王,还有《锁五龙》里的程咬金似的。

    明明是男角色都穿女黄蟒,为什么?

    一来为扑打方便,二来也说明他们不是正经帝王。

    同样的道理,剪纸贴字儿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那表示的意思是继子成婚,意味喜事是贴靠上去的。

    所以说,这宁卫民出的主意简直是缺心眼到家了。

    这年头的人可都讲老规矩呢。

    这么不合章法,让别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啊?

    横是得笑掉大牙啊。

    这就是无知,才会露的怯。

    宁卫民心服口服,一个字儿也没法反驳,只好蔫头耷脑的溜边儿站去了。

    他此时的心情,说起来很有点像那部国产动画片的名字——《没头脑和不高兴》。

    不过经过了这个岔曲儿,边大妈也就回来了。

    而且边家的宾客们都开始陆陆续续来了。

    有边家的亲戚,边大爷的老朋友,还有边建军的同学,他清华池澡堂子的领导和同事,以及扇儿胡同其他院儿里的相熟的街坊邻居们。

    随着不断的贺喜声,客套话,那叫一个热闹。

    整个2号院,除了有了新生儿不能待客的罗家,其他屋里也几乎都坐满了人。

    这时候的院里,那是个什么景儿啊?

    那真是亲亲热热,红红火火,热闹非常啊。

    如果这时能有架摄影机,能拍个纪录片的话,特写镜头一定先指向院里的香椿树下。

    因为树下一个方桌上铺着桌布,摆着大家送的礼品。

    罗师傅的龙凤喜饼气势最盛。

    五十斤呢,层层叠叠摞在一起,比西洋奶花蛋糕看着可有份量。

    其次是米家送的一对暖壶。

    那红亮亮的彩漆上贴着两张红纸被风微微吹起。

    一张“边建军”,一张“李秀芝”,正是新郎新娘的名字。

    康术德和宁卫民送的玩意也都挺显眼地站在礼品当中。

    老爷子的礼物是是一个带着花好月圆图案的大圆镜子。

    宁卫民送了个厚实的毛毯。

    其余的就是其他人相赠的手绢、袜子和香皂,和茶壶茶碗、床单被面儿什么的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玩儿火

    “你怎么这副表情呀?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

    江惠低声笑了起来,吐出的气体里还带着几分酒气。

    这让宁卫民更紧张了。

    他感到自己不自觉掉进了一个漩涡中,眼前飞舞的尽是江惠暖昧的媚眼儿。

    “我最近正看《聊斋志异》呢,这夜深人静的,你可别吓我……”

    江惠再次失声而笑。

    “你这人可真逗,那你这是说我像狐狸精呢?还是说你自己心里有鬼?”

    两个人挨得越来越近,宁卫民情知自己处境越发危险。

    现在的他就等于坐在火药桶上,一个拉弦就炸。

    “随你怎么说,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也喝多了,这里面翻腾得厉害。为了你好,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否则万一我忍不住……”

    说到这儿,他又觉得措辞实在不妥帖,很怕被江惠误会自己在暗示什么。

    于是赶紧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的去拿茶杯,尽量不着痕迹的与江惠分坐开了。

    但这依然没用。

    “哈哈,我发现你这个人表面上老实……可心里……鬼得很哩。”

    江惠继续追击,甚至伸出盈白的玉指,在他额上点了一下。

    宁卫民刚喝了一口茶,尽管明知茶水烫,已经提着小心。

    可就因为江惠的这一举动,舌头还是被烫了一下。

    他真的受不了了。

    不能不说,当时见面这一幕挺有意思。

    因为这一天,宁卫民可是从头到脚的大变样了。

    他没穿着那身几乎天天不下身儿,已经磨得有些发白的半旧人民装而来。

    不再是平日里满身尘土,身上带着味道,上公共汽车都会遭人白眼的寒酸模样了。

    反过来他倒是刻意装扮过,体面得很。

    不但提前洗了澡,理了发,还花了大价钱置办了一身绝对时髦的行头。

    上身是一件黑色单皮夹克,下身是一条黄色卡其布喇叭裤,脚上踩着一双三接头皮鞋。

    就这三样,花了他二百块呢。

    另外,他左手腕儿上不但带了一块儿锃新的抗震西铁城手表。

    鼻梁子上还架着一副金边儿的蛤蟆镜。

    这又是一百六啊。

    在这个年代,像这样的打扮。

    那已经不仅仅是潇洒俊逸,富得流油能形容的了。不但提前洗了澡,理了发,还花了大价钱置办了一身绝对时髦的行头。

    上身是一件黑色单皮夹克,下身是一条黄色卡其布喇叭裤,脚上踩着一双三接头皮鞋。

    就这三样,花了他二百块呢。

    另外,他左手腕儿上不但带了一块儿锃新的抗震西铁城手表。

    鼻梁子上还架着一副金边儿的蛤蟆镜。

    这又是一百六啊。

    在这个年代,像这样的打扮。

    更透出一股子鹤立鸡群的时尚味儿来。

    要知道,一般人对穿衣可还停留在最基础追求上呢。

    连的确良、腈纶这样的化纤玩意都能当成好东西。

    对式样啊,质料啊,颜色、饰物搭配什么的,统统不懂。

    只会对照外国的影视剧里的形象进行模仿。

    大陆内地的年轻人,谁要想穿出这股子《壮志凌云》的范儿,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这些东西又这么少见。

    一般人即使想买,找不着地儿,都未必能买到。

    所以单凭这副打扮,宁卫民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回头率都不会低,进友谊商店恐怕都无需亮“派司”。

    至于在这偏僻的废品收购站,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他闪亮登场的效果必然是极为惊人的。

    而事实上,人还就是以貌取人的。

    别看宁卫民进来的时候,柜台里的牌局正进行的热火朝天。

    那些废品站的人只顾埋头打牌,根本没人抬头看他。

    甚至当宁卫民咳嗽了两声,问了一声“哎,你们这儿谁管事?”还把一个鼻梁上贴着橡皮膏的小子惹毛了。

    瓮声瓮气,态度相当恶劣的甩了一句片儿汤话。

    “没看打牌呢嘛!一边儿等着去。”

    可当宁卫民继续用手“当当当”敲起了柜台。

    这帮小子于极不耐烦中,各自顺势抬头瞟了一眼,就都立马愣住了。

    他们的眼里无不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就跟亲眼看见一头凤凰落在了树上似的。

    他们嘴同样合不拢了,就跟人人含着个热包子似的。

    尤其刚才那个出言不逊,呵斥宁卫民的小子,心里更是打鼓。

    他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位不是他怠慢得起的。

    于是牌也不出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你你,谁呀?有什么事?”

    不过说实话,就他突然而动这一下子,也把宁卫民吓了一跳。

    因为看见了这小子鼻梁子上那东西,宁卫民就知道这恐怕就是吃了他一“流星锤”那倒霉蛋儿。

    而这愣种这么“噌楞”一站起来,架势真有点猛。

    宁卫民还以为自己化妆无效,被认出来了,这是要急眼呢。

    幸好,他还稳得住劲儿,在撒丫子跑之前,看出了这愣种是出于畏惧。

    否则,虚惊一场,自己要把自己吓住了。

    不但成了个大笑话,这番准备也全白费了。

    “跟你说?跟你说管用吗?你算哪棵葱哪瓣蒜啊?我找你们站长。”

    要说宁卫民掩饰得真的挺好。

    尽管恰才他的脸也被惊得一抽抽。

    可靠着七个不在乎,八个不含糊的口气,反倒让这种因惊吓导致的神经反应像极了愠怒。

    这下,那“橡皮膏”不但哑巴了,朱大能也不能不开口了。

    他先一伸手给了“橡皮膏”后脑勺一巴掌,赶紧赔笑招呼宁卫民。

    “哎,这位同志。您甭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浑得鲁’。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我们站长病休在家,我是副站长,我姓朱……”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这样低三下四的态度,反倒更给了宁卫民坚定的底气了。

    原本对自己的装束还有点不自信的他,这下是真的淡定了。

    什么叫得便宜卖乖啊?什么叫得势不让人?

    宁卫民充分发挥了“流氓像弹簧,你弱他就强”的装b理论,表现的更加桀骜不驯。

    “切,副站长?好大的官儿啊,够股级吗?甭废话,把你们站长电话给我。我就跟他说!”

    呦呵,真横啊!

    朱大能大概是第一次碰上比他还不讲理的主儿,脸有些黑了。

    尤其是当着一干手下的面儿,他不能不维护自己的尊严。

    所以虽然心里也吃不准,有点怵头,但他还是不能不硬起来。

    “你到底有事没事?有事你就说,没事你走人,我们这儿挺忙的。请别干扰我们工作。”

    朱大能皱着眉头极力克制,想要送客了。

    可宁卫民故意指着他鼻子,表达出了更大的轻蔑。

    “我明白了,哈哈,原来你就是这个贼窝儿的头儿啊!”

    朱大能万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就是一哆嗦。

    “什么贼窝?你胡说什么你?”

    “我胡说?你自己干过什么你不清楚?还要我点透了吗?”

    宁卫民一挑眉毛,又是冷笑一声。

    “明告诉你,我今天来不为别的。我有个小兄弟在东郊垃圾场讨生活,头几天在路上让人给劫了一麻袋的紫铜,还差点挨顿打。他跟我说,就是你们东郊废品站的人劫的他,带头的还是个黑胖子。那看来就是你了呗?”

    这下朱大能他们是全都明白了。

    那不用说,都被宁卫民“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劲儿,激起了火气。

    没人能再沉得住气了。

    呼啦啦全都自觉抱成团,一下围了过来,还都抄起了家伙。

    “我说,你可别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啊?想找不痛快你可来错了地方。再胡说八道,小心挨揍。”

    朱大能此时流氓本色尽露,语气也变得恶声恶气。

    要不是真的还有些顾虑,怕撕破脸万一后果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恐怕已经让人把门关上动手了。

    但绝就绝在这儿了,他盼着不撕破脸,能把这瘟神从眼前打发走。

    可宁卫民却没有任何顾忌,像是非要把事儿做绝似的。

    宁卫民比他更横三分,一拍桌子,反倒喧宾夺主叫上板了。

    怎么着?敢做不敢当啊?你们几个都是蹲着撒尿的吧?真不是我瞧不起你们。连自己干的事儿都不敢认。我真不信了,你们还能把我怎么地?”

    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啊,流氓无赖也是要脸的。

    甚至出于利益使然,流氓无赖在场面上,反而更在乎面子,更要争雄斗狠。

    所以这些挤兑人的话,立刻就让这帮人躁动起来。

    “嘿,不信是吧?不信你就试试?”

    “操,你谁呀?就跑这儿牛x呀,弄死你丫头养的!”

    “自己作死是不是?今儿非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朱大能此时为形式所迫也愣愣起眼来,又抄起了旁边的大扳手,叫嚣起来了。

    “给脸不要脸是吧?我还真没见过跑上面想挨打的呢?小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滚蛋,爷爷就没这么好说话了。非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说真的,这会儿的形势,两边是针尖对麦芒,火气都飙到了极致了。

    谁都轻易下不来台了,谁也不能轻易下台。

    因为谁一缩,无疑就是示弱,那后面就更没法办了。

    可要按理说呢,宁卫民弱势非常明显,毕竟一个人嘛,又来的是别人的地盘。

    怎么看也像要吃眼前亏的。

    可也邪了,他居然在虎视眈眈下半分也不怵。

    反倒叹了口气,优哉游哉的掏出了烟来,点燃了一根叼在嘴里。

    而且还出乎意料的笑着说,“想动手打我是吧?行,我今儿倒想尝尝这滋味!”

    “老实说,我从小到大,就没碰上过几个真敢打我的。你们敢?好啊,尽管动手。”

    “咱说好了,待会儿,我要还一下手,我就是孙子。可你们要是不敢动手,你们就是我孙子!”

    我去!

    这几句话听了简直让人想疯啊!

    朱大能他们几个还从没见过有人这么托大过。

    打不还手?开玩笑呢!

    这是个神经病,不挨打不痛快是怎么着啊?

    也就是他们没看过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

    否则一听这话,弄不好还真的早出手了。

    那得一半拿脚践踏、碾压着,还得一边吐着吐沫骂呢。

    “妈的,老子活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提这样的要求。”

    可是啊,宁卫民说这话的一个动作,让他们又有了点顾虑,真不敢直接上手。

    因为这小子掏出来的烟,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那是“大中华”啊。

    只要抽烟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块钱一包的顶级极品。

    更不是一般人抽得起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抽得上的?

    这东西有个别名——部长烟。

    这小子,到底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人不得不顾虑,不能不迟疑。

    而就在这时,更大的精神刺激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汽车喇叭声。

    偏偏宁卫民轻描淡写的吐出了烟雾,又说了一句。

    “等等啊,我司机外头催我呢。我先出去说一声,咱们待会再继续。记着啊,不动手,你们是我孙子!”

    说完他,摇晃着肩膀出门了。

    而这下,屋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随后,他们就像炸了庙似的追到了门口往外瞅着。

    还真没想到,宁卫民就走到了街对面,跟一辆军用吉普里的司机说了两句。

    然后还把墨镜放在了副驾驶座,才转身回来。

    完啦,日本船,满完!

    包括朱大能在内,所有人的精神一下子完全涣散,嚣张全变成了苦笑。

    这年头,什么人才能坐汽车啊?

    所有人都萌生了一个念头,流年不利啊!

    今儿算撞在铁板上了!打个捡破烂的都能惹出这么大麻烦来。

    而此时,哪还有谁真敢动手,不当这个孙子的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小概率事件

    外面小风刀子一样,似乎能刮进人的骨头缝里。

    宁卫民下楼后,几乎是跑着钻进的吉普车,吁着手打开的制暖。

    这么晚的天,又是零下好几度了,他的大衣已经不大管用了。

    所以上车时不但身上冻得冰凉,手也有点冻得发僵了。

    但更麻烦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说真的,哪怕是没喝酒,他想要在这个时候顺利把车开走也不容易。

    因为这年头是没有物业公司的。

    别看这里是京城最核心的住宅区,可缺乏管理,楼下一样是乱七八糟。

    有刨了地面忘了填上的浅坑,还有很多居民杂物贴着楼下的墙胡乱放置。

    更关键的,是入夜时分,大部分楼内居民已经归家,他们的自行车也全都回来了。

    一栋楼,大约能有一千多辆的自行车,几乎全是在楼下随意摆放着的。

    这么一来,地形是相当复杂。

    宁卫民要把车开出去,其难度不亚于突破**阵啊。

    事实上,他在倒车回轮的时候,就犯了顾此失彼的毛病。

    当时他光注意怎么躲开自行车了。

    生怕碰着自行车,一倒一大片,引发重量级的灾难。

    结果却没想到在轮子回直时,一个没留神,油离没配合好,导致车速加快。

    反而“咚”一声,撞到楼底下的垃圾桶。

    那可是绿色的铁皮垃圾桶啊,里面装得还满满腾腾的,可想而知这玩意多大份量。

    就这破垃圾桶,被撞得往后一歪,好嘛,多米诺骨牌的效应出现!

    又碰倒了不知是谁暂存在楼下的破烂。

    这下这真是要了亲命啦!

    “更何况,咱爷儿俩还挺有缘。因为这间小房,你和我,从天南海北凑到这儿来。咱们之间有过矛盾,但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处境和过命的交情。所以,我就更犯不着对你藏着掖着,对不对?”

    “可问题是,我不能误人子弟啊。你跟我学,学不着好儿。说实话,这行里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那是生意经。什么是生意?生意生意,生出主意骗人。这和讲究货真价实的买卖不同,是偏门儿。你学这个,就是学投机取巧,学怎么算计人心。我是真怕把你的心思弄歪了,害了你。”

    “我就问你。难道你就想一辈子老这么自己一个人儿混着?难道你不想找个安稳体面的工作成家立业?你得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活啊,那才能有个好前程,有个稳定正常的生活。”

    “好好看看我,前半辈子怎么折腾,后半辈子怎么遭罪,一辈子瞎忙和。老了老了混到这步田地,双手攥着的只有空拳。难道你也想像我一个样儿?”

    毋庸置疑,康术德这些情声并茂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只要一听,就知道老爷子是诚心诚意为了宁卫民好。

    可话说回来了,佛法虽广,却不度无缘之人。

    此宁卫民早不是过去那个宁卫民了。

    这小子穿越过来的灵魂是当世第一黑。

    来到这个年代,心里简直憋着一团火,是奔着要当叱咤风云的投机大鳄去的。

    所以这些话没用。

    宁为民仍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心态。

    “老爷子,我这么跟您说吧。我这人受不了约束,自由散漫惯了。向往的就是海阔天空,怕的就是天天活得一个样儿,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还有,您别忘了,我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我和别人天生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要按照正常的方式去生活,我只能排别人后头,或者溜边儿站。好事儿哪儿轮得上我呀!”

    “所以我想得已经很清楚了,除了自己个儿,我没别的依仗。就得靠自己折腾,去另辟蹊径,才有可能活好了。”

    “您不希望我当个处处碰壁的废物,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吧?您不希望我任性胡折腾,弄出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吧?所以您要是真为我好啊,那您就应该成全我。”

    嘿,瞧这话说的,反倒把康术德逼到了道德死角上了。

    可老爷子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是靠嘴吃饭的老前辈。

    虽然心里感叹,“看来什么人就是什么命”,已经被宁卫民说得动心了。

    但嘴上却还得给一下子,不能让他太嘚瑟了。

    “你小子,少跟我来里个儿啷。你沾上毛儿比猴儿都精,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你心里不知道?你要多行不义,自己找死,可赖不到我头上。那是报应!”

    宁卫民连忙嬉皮笑脸称是。

    “对对,您说的都对。可话说回来了,咱爷俩如今感情多好啊。您心肠又善,当然盼着我好了。可万一我要没个好下场,哪怕是我自作自受。于您,心里不也得难受啊?我不能给您添堵不是?”

    康术德也是为宁卫民的厚脸皮彻底折服了,再次摇了摇头。

    “行了,别油嘴滑舌的了。既然你死心塌地非要学,那我要再拦你反倒显得我小气了。不过传艺有传艺的规矩,既然你要拜师,那就得有个说道儿。”

    “您说,我听着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理儿明白吧?我可没有子女。收你做徒弟,我后半辈子就着落在你头上了。你不但得管我吃喝拉撒,还得管我生老病死,给我养老送终。嗯,怎么样?你还拜师不拜师啦?”

    一边说着,康术德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宁卫民,非常仔细的观察他的反应。

    老爷子心里有个主心骨。

    他知道在赡养老人这件事上,一个人的态度,才最能说明他的品行。

    虽然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看一个人还得长期看是否能言行合一。

    可要连应都不敢应,这本身就已经是个消极信号了。

    所以只要宁卫民神色显得为难和踌躇,就说明这小子没他想的那么可靠。

    那以后对宁卫民的信任自然就要打个折扣了。

    没想到结果还让他特别满意。

    宁卫民非但丁点迟疑都没有,反倒高兴极了,连声嚷着。

    “拜啊,当然拜啊。老爷子您也太瞧不起我了,早这么直来直去多好。”

    康术德还怕他年少不经事,把题目想简单了,特意补充了几句。

    “你可仔细斟酌着,这不但意味着平日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或许将来我下不来炕,还得要你把屎把尿,熬药熬夜呢。”

    可宁卫民依然如故。

    “嗨,哪有什么?还别说您是我师父了。哪怕您不愿意收我当徒弟,就冲咱俩的缘分。我也不能看着您晚年真没有个着落啊。没问题,应当应份,全包我身上。”

    跟着就主动磕了一个。

    “师父在上,徒弟给您见礼了。”

    那没的说啊,眼瞅着宁卫民做到这份儿上,康术德反倒有些不落忍了。

    他赶紧招呼宁卫民起身,跟着一激动,仰脖又喝了一个满杯。

    那是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啊。

    可这儿得说一句,老爷子高兴也是瞎高兴。

    因为他完全一厢情愿,错误的高估了宁卫民了。

    在老爷子看,非亲非故的宁卫民愿意给他当这样的床头孝子,那可真太不易了。

    可反过来对宁卫民来讲,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宁卫民是认为自己未来肯定会很有钱吗,照顾个把老人又有什么啊?

    大不了就开个养老院呗,一边养着康术德,还能顺便挣钱呢。

    这也只能说,不怪老爷子看不穿,只怪世界太疯癫啊。

    谁让他碰上了一个灵魂穿越了时空界限的妖孽呢。

第五百六十章 贵圈真乱

    宁卫民先是把年京送到医院去做了简单的外科处理,然后又送至他家楼下,才与之分手。

    尽管心里充满了不屑,可宁卫民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为此,心里满是凄凉的年京感动坏了,临别时就有些意外之举。

    明明都已经下车了,该关车门的时候,年京却又把头探进车里说,“宁经理,你这个人真不错。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宁卫民自然是大方得体的回应。

    “千万别这么说,不用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哪知年京竟然相当郑重的表态。

    “我没开玩笑,宁经理,我这人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你算一个!”

    这就让宁卫民不免“受宠若惊”,很是无奈了。

    打心里说,宁卫民为年京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撞了人,有点过意不去罢了。

    他只是出于责任感,尽自己该尽到的义务。

    绝没有图什么回报,更无多少对年京婚姻不幸的同情。

    事实上回想今天一天的经历,如此一波三折,他倒是真心觉出了“贵圈真乱”。

    实在不愿和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任何往来牵扯。

    正因为理屈词穷,宋主任一下变成了康术德恰才的模样。

    他沉着脸,皱着眉,闭着嘴,只言片语都说不来了。

    连那老师傅也是目瞪口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最惨的是,他们就连拖延片刻,仔细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为康术德根本就不给他们留细琢磨的工夫。

    这老爷子,尽管嘴上充着大度,替对方开脱。

    可实质却是在挤兑人,步步紧逼。

    “哎,算啦。咱们其实犯不上为这点事儿较劲儿,越较劲越丢人不是?”

    “我知道,或许是送咱们店里好东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这两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现在直接言语一句,没关系。您要是觉着开不了口,摇摇头就好,我也断不会难为您。”

    “顶多了,今儿东西我拿回去,继续跟家扔着去。既然都扔这么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没什么……”

    宁卫民在边儿上看着这个乐呵啊。

    心说了,老爷子,您这真是以几之长攻彼之短啊!

    谁搡谁啊?

    这倒打一耙,您玩儿的太溜儿了!

    谁打小鼓啊?

    这反咬一口,您都练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没谱”的活祖宗啊!

    嘴里说着别人,自己把坏招儿都使尽了,就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乐归乐,宁卫民也不是纯粹看笑话,反倒是个挺合格的“托儿”。

    一见老爷子连欲擒故纵都用上了,又恰到好处来帮忙了。

    “大爷,大爷。他们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说过嘛,卖主儿有卖主儿的行路,关键是看买主儿识不识货。他们既然没这福气,看来这东西还应该是咱们家的,这不算咱反悔。”

    “您还甭说,我忽然发现,这些玩意好像越搁越值钱,比银行利息高多了。得亏您当初没卖,要不咱就亏大发了。您说真要在家里再搁个十年,这两件书画是不是还得翻跟头呢?”

    “东西是得修,可您还别为钱不凑手发愁。我有了个主意,您听听行不行?不是修复这幅画最便宜吗?那咱就先修这一样儿。等修好了一样,把这画出手,再拿卖画的钱修这幅字。”

    “这样再怎么着,咱也能保住一样啊。修复这段时间,咱们还能想想办法凑钱,最好是一样也不卖……”

    什么叫左右两难啊,什么叫进退失据啊。

    宋主任现在有了至深的体会!

    要继续报价吧,他觉得价格肯定就得超标了。

    店里他经手收来的书画,还没开过这么高的价儿。

    他会觉得很难跟店里交代。

    可要到此为止收手,丢不丢脸面暂且不说。

    两幅书画一旦错过也许就终身就再难相见了。

    心里也确实有点不甘心和舍不得。

    刚才宁卫民这主意,出得确实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决定这么办,他今天就全是彻底白费,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这两幅字画从此无声无息彻底消失也就罢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后,落入什么知名的同行,或是业内大家的手里。

    一但再传出容宝斋两度失之交臂的内情。

    恐怕是会让他自己和容宝斋都落个小气或是不识货的名声,成为业内笑谈啊。

    而就在宋主任脑子里乱纷纷转悠着,始终拿不定个主意的时候。

    康术德又窥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声喟然长叹,又给了重重一击。

    “宋主任,您别这副表情行吗?好像我们非要以次充好,尽着价儿的要,硬要占你们便宜一样。您信不信,我要真找个私人,肯定比给店里划算得多。”

    “其实之所以我不愿意给私人,愿意给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是行家,懂字画,也爱字画。我是觉得你们既然开口相求,把东西交给你们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儿是强求不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几千块丢了。所以买卖不成无所谓,东西我也不勉强您要。可这事儿,咱们最后一定得说清楚了。”

    “您能不能给我句公道话?凭我这东西,即便要个万八千的,不为过吧?哪怕这个价钱,你们店里收了,咱也不能说是买卖,咱得说是匀。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受不住了。

    康术德这话,那着实厉害啊。

    首先,私人的价钱肯定不止店里能给的数字,这是事实。

    真要出给私人,两万三万都正常。

    碰巧了,四万八万的也不能说多。

    只是但是这种人现在很难找,有点不合法罢了。

    但最关键的,还是这个“匀”字,老爷子用得戳心啊。

    凡是行里人可都懂得这个字儿的份量。

    “匀”能当“买”或“卖”讲,却又不是单纯的买卖。

    这个字里的内容更加丰富,那是带着情理和人情味的一个词儿。

    指的是犹言分让,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爱。

    既包含着求购者的尊敬和感谢,也有求购者对自己冒失要求的羞愧。

    倘若对方不同意割爱,可谓早在意料之中,求购者不能说对方的不是。

    如蒙相让,那求购者就得千恩万谢,必要从丰回报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恳求康术德出让在先。

    而且他还是一个劲的劝说,恰才很有点死乞白赖的意思。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也就定了这件事的是非与对错。

    康术德是完全占据道德和情理的高点。

    宋主任却是怎么说,怎么都没理啦。

    他的感受,真是稀里糊涂就作茧自缚了,羞愧的还不如索性挨上两耳光呢。

    “老先生,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啊,我这还没说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会儿。容我去打个电话去?”

    “您别急,我也不划价了,等我回来,我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最终价格好不好?”

    见宋主任脸色煞白,如此作态,康术德和宁卫民是彻底吃了定心丸了。

    俩人都看出来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请示领导。

    那等再回来,价儿必定会奔上走走啊。

    这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踏实等着呗。

    说实话,就他们寻过的价儿,到头的也就五千八。

    其实刚才的六千五就已经超了。

    再多要出来的,全是靠演技赚的。

    于是老爷子坦坦然,一挥手。

    “您请便,我等您。”

    “好好,快,给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而这句,基本上已经算是定锤之音了。

    因为到时候,康术德绝不会再矫情了,那肯定一口答应。

第五百六十一章 “闹耗子”事件

    1984年对于改革开放无比重要。

    因为这个时期的共和国,正处于一个新旧经济体制交替换位的关键时期。

    一方面,纯粹的计划经济已经基本完成了其应有的历史使命,正在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另一方面,商品经济是否利于国力的发展,才刚刚得到初步的实际验证,远远还没有形成一个强大的体魄。

    那么如何顺畅的度过这种交替时期,一面继续促进旧体制的解体让位,而又不发生重大震荡,就成为了目前国家上层重点考虑,又必须面对的重大问题。

    尤其在此之前,在经济领域开展的治理整顿工作,造成了经济整体有些趋冷的状况。

    这就使得举国上下都有一种希望能加快改革步伐的迫切愿望。

    毕竟这个时期,人们已经通过影视剧、广播、杂志,对西方社会的精彩、繁华与富庶,有了一定了解。

    那么大家对于对家电一应俱全、开汽车、住洋房的西方现代化生活,越是感到渴望。

    反过来,对于只能维持在温饱线上的生活,就会越发感到厌倦。

    1980年8月,我国经济领域发生了两件堪称里程碑式的大事。

    其一,全国劳动就业会议在京召开。

    会议宣布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一切守法的个体劳动者应该受到社会的尊重。

    个体劳动者的合法地位,从此得到了国家正式承认。

    其二,广东省的深圳、珠海、汕头和福建省的厦门正式获批建立经济特区。

    所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全国各地大街上练摊儿做买卖的人,一天天的开始变多了。

    尽管人们对于国家政策的稳定性还心存疑虑。

    但是人们对财富的渴望,所焕发出的智慧与力量,开始不顾一切的推动一扇扇的财富大门。

    只是也得承认,开放政策不可能一步到位,想要真正获取财富仍非易事,依旧面临着制度上的重重阻碍。

    作为经济特区,如何突破地域人口限制,为本地招揽人才,吸纳足够的劳动力,成为了当务之急。

    而个体户们,同样迫切着经营范围上的“松绑”。

    对首批涉足商海的人们来说,无需自己参与加工劳作,仅靠纯粹的商品交易就能赚钱的日子,此时仍旧是一种奢望。

    与此同时,在京城建国门外,一片建筑工地已经悄然开工快两个月了。

    这并非是京城目前四处开花的民居改善工程,而是我国和美国合资建造的第一家合资饭店——建国饭店的施工现场。

    没有一个人可以预见,这座外资酒店落成,将会对京城传统旅馆行业以及未来的城市面貌,产生如何巨大的影响,又会带来多么积极的启发。

    正是再这样的时代背景下,8月中旬,宁卫民拿着蓝峥开具的那封工作介绍信,来到了重文门旅馆报到。

    至于宁卫民为什么仍会选择到这里上班。

    除了当初他曾经考虑过的,重文门旅馆的种种优势以外,如今还又多了两条理由。

    第一就是他从米晓冉口中,知道了重文门旅馆的具体情况。

    他对那儿管理宽松,工作轻松的状况十分满意。

    第二就是他主动跟蓝峥开口,又争取来一个优待的许诺。

    那就是他希望能像米晓冉一样分配到前厅部,做接待工作。

    好无疑问,这几乎是酒店业最干净体面的工种了。

    干这个,不但能把从事服务行业的副作用降到最低,也比随机被分配到其他任何部门都更滋润。

    对于仅仅想混个两年,过渡一下的宁卫民来说,自然再妙不过。

    至于蓝峥,别看级别只是个副科级,可实权相当大。

    要知道,这个年头,无论旅馆、饭馆、还是维修、印染、理发、澡堂。

    只要是服务性的行业,统统隶属于服务公司的管辖。

    蓝峥等于完全控制着区里服务口儿所有单位的职工人事调度权。

    他到任何一处,都属于见官大三级的存在。

    就这点事儿,太容易办了。

    他都不用露面,只要拨通办公室里的电话打声招呼就管用。

    所以得到他的关照,宁卫民很顺利报到上班了,并且如愿以偿的被分到了前台部。

    前厅部的经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黄素琴。

    前台几乎所有的人都亲切地称其琴姐。

    她头一次见宁卫民就产生了好印象。

    不为别的,一是前台部多数都是女的,本身男的就少。

    二是无论哪个年代,大多数人也是以貌取人的。

    宁卫民小鲜肉的颜值很容易给他加分。

    于是随便问了几句,黄素琴就把官方语言给扔了,很轻松的跟宁卫民开起了玩笑。

    “小宁,咱们前厅部情况就是阴盛阳衰啊,女的多。今后赶上力气活,你可要多承担点。”

    宁卫民也觉得这位琴姐很面善,没架子,赶紧应承。

    “这是应该的。您请放心,保证没二话。”

    如此一来,黄素琴更高兴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哎,你上夜班有困难吗?晚十一点到早七点?”

    这个宁卫民倒是没想到。

    熬夜可是很伤身体的,关键是把趟鬼市的时间给覆盖了。

    他真心有点不乐意,不过也不好直接回绝,便犹豫着又多问了一句。

    “您的意思……是想让我长期上夜班吗?有倒班没有?”

    “是这样,有倒班,一个月夜班,一个月白班交替。而且夜班是有补助的。”

    黄素琴满怀期待的看着宁卫民,初步解释之后,又跟着做进一步补充。

    “咱们前厅部最大的实际困难还是女多男少啊。你知道,女的上夜班肯定不如你们男的方便。如果以后……”

    这下宁卫民真正懂得黄素琴的苦衷了。

    想了想,觉得这样其实也还凑合。

    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毕竟这是实际的客观情况,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要连这点事儿都不替领导分担,有点说不过去,也就点了头。

    “行,没问题。听您安排。”

    话说的这么痛快,是宁卫民觉得反正都要应,就别显得扭扭捏捏。

    如此一来,黄素琴便十分满意地笑了。

    “那好吧,一会儿你先去政工组听一下课吧,然后去后勤领工作服、拿更衣柜钥匙。都办好了,先去吃饭。下午你再回来找我,我给你安排个师傅。”

    就这样,宁卫民正式成了重文门旅馆的一名职工。

    调档案什么的,那都是公对公的事儿了。

    单位会主动联系街道的,用不着他操心。

    只要不涉及违法犯罪,通过政审就是板上钉钉的。

    入职培训是必要的,可也没多麻烦。

    其实就是政工组的一个人给宁卫民讲了讲政治要求与服务规范。

    这是相当于日后保安部和人事培训部的一个部门。

    政治要求还带着六七十年代的遗风。

    要宁卫民“提高警惕,注意阶级敌人的动向,严防一切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做好防火、防特、防盗工作。”

    服务礼节和程序,也远比宁卫民想象中要简单的多。

    首先无非是个人卫生问题。

    要求不烫发、不留长发,保持指甲清洁。

    然后就是一些言行细则。

    比如“在客人面前不剔牙、掏耳、挖鼻、揉眼,不修指甲,不伸懒腰、打喷嚏,不得已时用手帕掩住口鼻。”

    “在楼道、大厅行走时,不准和客人抢行并行,工作时不得大声喧哗,不准打闹或三五成群闲聊,客人谈话不得趋前旁听插话。”

    “尊重客人风俗习惯,对老弱病残在不超出原则的情况下主动给予照顾。做到拾金不昧,不私自留用客人丢弃物。”

    比较有意思的是,作为旅馆职工,居然还有监督客人,预防客人“不轨举动”的义务。

    为了断绝发生“流氓滋事”的情况。

    政工组要求宁卫民一旦发现女客私留问题,一定要及时举报。

    并且特别叮嘱他,今后对以夫妻名义入住的客人,一定做好结婚证的核查工作。

    这应该也算是当年比较特殊的时代特征。

    总之,也就一个小时不到,宁卫民就算是“毕业”了。

    别说,后勤发的普普通通的白色制服,黑裤子,黑皮鞋,穿在他身上,居然更显得英俊有加。

    愣是比前厅部那些莺莺燕燕们更有回头率。

    凡是见到他的异性全都眼睛一亮。

    这或许就是因为宁卫民平时穿得太随便了。

    稍微捯饬一下就效果明显。

    以至于中午的时候,米晓冉带宁卫民去吃饭。

    他和米晓冉的身边,很快把前厅部的人都招引来了。

    这几个未来的女同事,都主动嘻嘻哈哈跟宁卫民开玩笑,打听他的情况。

    弄得他好像是有四五个亲姐似的。

    但更尴尬的是,后来就连黄素琴也来跟大伙儿凑热闹了。

    得知宁卫民和米晓冉是邻居,她居然就给他们定了师徒名分。

    “既然你们这么熟,那好,培训期间,晓冉就是你的带班师傅了。下午,她会告诉你该干什么的。”

    这话一说,晓冉和宁卫民齐齐傻了。

    “快,叫师傅呀!”

    “叫啊,叫啊。”

    “小宁,晓冉,你们怎么脸红了?”

    一阵花枝招展的大笑间,宁卫民身陷唯恐天下不乱的催促和调侃中。

    突然有了一种掉入盘丝洞的感受。

第五百六十二章 投机者联盟

    宁卫民这次炒邮票,和他过去炒邮票绝对不同。

    以往每年生肖票发行的时候,他都能以极低的成本偷摸吃下大批量的货。

    然后就可以在市面上四两拨千斤,轻易的来控制价格。

    不用说,这种方式是最稳当的,也是最占便宜的,宁卫民当然愿意继续这么干。

    可问题是没有人是傻瓜!

    尤其在能挣钱的事儿上!

    生肖邮票在受欢迎的程度一年比一年刷新人们的认知,远超人们的想象。

    别说皮尔-卡顿的高管们都已经被宁卫民带进来了,大家主要的获利模式就是炒卖生肖票。

    甚至如今就连刚开始集邮的新手,都对生肖票充满了热切的向往。

    所以哪怕宁卫民再低调,他闷声发大财的伎俩也不能持续下去了。

    何况生肖票因为他的大量囤积和抬价,价钱已经比原有历史中高了许多,甚至超出了历史中第一波邮市热潮所达成的最高价。

    这也是必然会引发蝴蝶效应的。

    实际上,宁卫民掺乎的结果,就是导致今年京城推出有关生肖票的限购政策,比原有历史还要严格。

    下午两点的时候,没有休息日的他,一如既往的带着一麻袋的铜去建国路要乘坐“大一路”往回赶。

    发车时候,上车的人当然比工作日要多不少。

    站他前面是一个差不多和他同龄的姑娘,手里拎着个书包。

    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姑娘,一下造成了车门堵塞了。

    敢情这姑娘挺倒霉,也不知什么时候遭贼了。

    上车时才发现,原本放在书包里的月票夹和钱怎么都找不着了。

    随后找遍了全身,也仅仅摸出几分钱来。

    数了数,还差了两分,不够买票的。

    而查票的售票员目睹这一切,却无动于衷。

    那是个刻薄的老娘们,大概还处于更年期,此时硬是要姑娘下车不可。

    那不用多说,姑娘尴尬极了,简直不知如何自处。

    不下吧,白赖在车上没道理。

    可要下吧,也着实为难。

    且不说路途遥远,靠徒步走回去绝对够受的。

    就说这年头,人们都不怎么讲公共秩序。

    车底下的人为了急着上车,只知道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往上头挤。

    根本没人肯让一让。

    她又怎么从一堆人中挤下去啊?

    而就在这当儿,还得说宁卫民,体现出了一个男人的仗义与担当。

    他主动递给售票员两毛,连他自己和姑娘的票一起买了,帮姑娘过了这一关。

    当然,这不是宁卫民素质真有多高,或是怜香惜玉之情泛滥。

    主要还是因为他与人方便就是于几方便啊。

    别忘了,这小子的麻袋挺沉,他就排姑娘身后。

    人家真要下车,他还得费劲挪开不是?

    一毛钱的事儿而已,他不差这俩钱儿,干嘛找这麻烦。

    就这样,由于宁卫民的干预,售票员没法再享受刁难人的乐趣了。

    递过票来的时候,老娘们便有点不满的白了宁卫民一眼。

    那意思似乎在说,“你一捡破烂的,还充什么大头啊?”

    反过来,这姑娘自然感激备至,连声对宁卫民说谢谢。

    要说呢,按着宁卫民的本心,其实他真挺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人家搭顾两句的。

    这姑娘小模样还行,属于要盘儿有盘儿,要条儿有条儿的。

    要是能臭贫几句,逗逗闷子,在这拥挤的汽车上也不失为一乐儿。

    可宁卫民还当真不敢。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的男女之防太厉害,他是有过教训的。

    像刚穿越来的时候,前世的习惯还根深蒂固。

    一次买烟,他顺口就叫了年轻女售货员一声“美女”。

    好家伙,他可没想到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当场就惹得人家咬牙切齿的骂了他一句“臭流氓”,好像受到了多么大的侮辱。

    再看那女的眼泪汪汪的委屈劲儿,就跟周星驰的《功夫》里被包租公占了便宜的龅牙珍似的。

    要不是他机灵,丁点工夫都没耽搁,转身就撒丫子跑了。

    真被商店那帮中年妇女反应过来给堵住,那最轻也得捞顿打啊。

    就这么悬乎!

    那他还能不长记性吗?

    所以,对这位姑娘,宁卫民也只笑着点点头就过去了。

    甚至出于谨慎,他还主动避开了,挤到车厢紧里面站着去了。

    那么按理说,这件生活中偶然发生的小事儿到此为止,就应该没后文了。

    可谁又能想到,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巧。

    三天之后,连宁卫民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和这姑娘在一特殊场合又见面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归根结底还得说到宁卫民眼下比较特殊的处境上了。

    他天天都得卖铜啊,却又不能一劳永逸老守在一个地方卖。

    道理很简单,铜的来源是没什么问题,可交易量大啊。

    每天都差不多卖出二百块,这本身就够吓人的了。

    宁卫民当然不能傻到让派出所找他了解情况来。

    所以他就得尽量多打听几家其他废品回收站的地址。

    尽量选择离家近的,来回这么串着卖才是。

    也是该着,偶遇姑娘之后,宁卫民从别人那儿得到了一个信息。

    他听说大一路“王府井”那站下了车,往路南台基厂的方向走,好像也有一家废品收购站。

    这要是真的,那对他可方便极了啊。

    如此,他很快就试着找去了。

    没想到是真的。而且一到了地方,他就碰见那个车站偶遇的那个姑娘了。

    当然,第一眼,宁卫民没认出人家来。

    因为人家就在那儿上班,姑娘是穿着工作服的。

    白帽子,蓝大褂儿,还戴着套袖,那样子和车站等车的时候差距太大了。

    但好在宁卫民的装束是不变的。

    姑娘一看见他,直愣了一下,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明显表示出好感,主动迎上来了。

    嘿,有意思的是,这反弄得宁卫民一头雾水,甚至还有点疑神疑鬼了。

    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自己一个捡破烂的,外表寒酸,有什么地方能获得姑娘的青睐。

    直到人家姑娘主动开口提起了大一路公交车,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于是这次再跟姑娘聊起来,他也就放轻松,没什么顾忌了。

    毕竟是第二次见面了,生疏感要好很多。

    而且他又帮过姑娘,想来即便言语有失,人家也不会太较真。

    还有,姑娘性情是真不错。

    属于那种特爽快,特天真烂漫,特没心机,爱说爱笑的类型。

    一点儿没受社会浸染,纯净水一杯。

    尽管知道了他是东郊垃圾场捡垃圾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

    反倒还挺同情他,佩服他自力更生,能捡这么多铜呢。

    总之,宁卫民跟这姑娘一聊闲篇儿挺在状态。

    他的口才,虽然康老头看不上眼,可此时逗这个姑娘开心,却是再得心应手不过。

    他不但给姑娘乐坏了,也轻而易举了解了这姑娘的大概情况。

    知道她名字叫蓝岚,那天去建国路是去亲戚家。

    她是去年刚毕业的高中生,在家待了半年,春节后才刚来这废品回收站上班的。

    废品站的人都叫她小岚子,她也让宁卫民这么叫他。

    后面的事儿就不用说了,这年头就是熟人好办事啊。

    为了表示感谢,称废铜时,小岚子当然会给宁卫民算高称。

    宁卫民拿来的铜,小岚子也根本不怎么细看。

    她只拿着吸铁石验过是铜就行,成色全按紫铜算。

    这一来,能让宁卫民占了有二十块钱的便宜。

    而且小岚子还跟宁卫民打包票,说以后让他天天来找自己卖铜,保证划算。

    瞧这小子这一毛钱花的。

    歪打正着!跟捡个大漏儿也不差什么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总司令

    “大行情?你是指今年发行的鼠票吗?”

    “当然。在此之前,有谁见过这么连夜抢购邮票的场面吗?”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连夜排队那不是很常见的事儿嘛。干什么不用排队啊?难道我们排过的队还少吗?买邮票过去不排,如今排了,顶多说明对有邮票感兴趣的人多了那么一点,其他的……”

    “呵呵,排队和排队可不一样。吃喝穿用的东西属于生活必需品,谁少了都活不了。可非生活必需品,像这么排队的,在座的诸位,有谁见过吗?”

    “见过啊,怎么没见过?像头两年考大学报名,买音乐会的票子。还有现在正上映那美国电影《超人》,那买票的场面就跟这报纸上的照片一模一样。对了,还有在百货大楼排队上厕所……”

    一问一答间,有人居然带上了抬杠的意思。

    满屋子的人都不禁被这位有点矫情的罗列逗笑起来。

    宁卫民的气度,当然是容得下这样的玩笑话的。

    他也跟着笑了笑,丝毫也没为这样的“故意作对”而生气,反而顺着这无关紧要话继续往下捋。

    语气依旧平缓,就是耐心的讲道理。

    宁卫民可是精挑细选,又跟卖鱼的仔细打听了养鱼情况。

    才花高价买下了这几对儿成熟期的神仙鱼。

    水温多少,小鱼平时喂什么鱼食,他都严格按照过去的来,养得很用心。

    因此,这几对鱼挪到了新环境里,都很适应。

    既没有病的,也没有死的。

    而且没几天,那对“三色神仙”的母鱼公鱼身下都居然出现了一个小管儿,开始下垂。

    这也就是说,好事儿要来了。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这也就是说,好事儿要来了。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最后还得保证孵化缸的困水氧气充分。

    当然,由于这年头没有专业电动器材,只能通过土办法来保证这一切。

    比如有关温度,宁卫民除了太阳晒水。

    能做的只有灯泡烘烤的办法。

    他用木板接了四个六十瓦的大灯泡子照浴缸。

    威力也就凑合吧,顶不上浴霸的一半功效。

    至于有关氧气,那就更得费力气了。

    困水里早就没氧了,宁卫民也没处弄氧气泵去。

    他就只能用水舀子反复搅动的办法来人工制氧。

    这就是此时为什么市面上神仙鱼稀缺的主要原因。

    窍门虽然说就一层薄纸,可因为缺少设备,又是新兴起的玩意。

    除了宁卫民,当代就没人知道怎么捅破。

    简单的技术,此时还显得很高端。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时代红利了。

    总之,当宁卫民折腾了差不多俩小时后,母鱼终于开始在产板上产卵了。

    这时候公鱼也跟进,在卵上撒精。

    看上去就是公鱼会随着母鱼一同产板上方慢慢游动,行活叫“溜板儿”。

    整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一小时左右,产卵才会结束。

    在这期间,最怕的就是声音、光线的剧烈变化,干扰公鱼母鱼。

    所以为了万全,宁卫民不但自己出了屋。

    甚至还守在外面窗户处,求着经过的邻居们尽量保持安静。

    弄得谁看他都是神神道道的。

    而等待产卵顺利结束后,宁卫民就得把产完卵的板子拿走了。

    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准备就绪的孵化缸内,行里叫做“提板法”。

    但做到这一步,也只能说松了半口气,还远没有大功告成的时候。

    最后的几天才是孵化成功的重中之重

    所以为了保证鱼卵能顺利“滚板儿”。

    宁卫民不但在水里放了自己稀释的眼药水,以此来保证水质,抑制水中细菌的滋生。

    还专门找前些日子老给他修表的那位师傅,借了个旧的吹灰气囊。

    把这玩意接好了细的塑料吸管伸入到在孵化缸里,对着产板,时不时的,他就得捏几下。

    好以最小的动静,供给充足的氧气。

    但即使如此,孵化的二十小时后,还是难以避免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几颗坏卵。

    正常鱼卵整体是透明的。

    而坏卵会变成白色,在灯照下是不透明的。

    那不用说,这些坏卵的害处,就是会持续的感染周围的鱼卵。

    只有等到四十八小时后,鱼卵开始陆续有小尾巴长出,并且开始晃动,陆续滚落缸底。

    变质的死卵才会停止造成破坏。

    这就叫“滚板儿”。

    等到鱼卵都滚下来后,小鱼全都聚在缸底蠕动,就跟小虫子似的。

    这种情况基本还要再保持两天,小鱼才能长出眼睛,开始“起飞”。

    但此时已经基本算是过了损耗关了。

    也是直到这时,宁卫民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了。

    别的甭说,能成功孵化七成就是最大的奖励。

    大致估计一下即将入手的利润

    宁卫民顿觉一切工夫都没有白费,为此糟的累,受的罪——值!

    五天之后,当小鱼长出上下鳍群游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壮观啊!

    别说宁卫民看着高兴了,就连他从市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叫古四儿的鱼贩子,都看得眉飞色舞。

    “我的妈呀!兄弟,你这真是一窝出的吗?”

    “没错,你也不看看,不是一个爹妈,能是一个样?就那对儿,那对‘三色’的崽儿。”

    “哎哟,您可真是鱼把式里的这个啊!佩服佩服!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孵化出这么多来呢。一窝能有个三四十条就算好的了。您这得算是独门绝学了……”

    “那可不,不是我吹,满京城我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你要找第二个人,还真找不着。”

    “没的说,服,绝对心悦诚服。我今儿算见着高人了。您家里不会是祖上就干这个的鱼把式吧?”

    “那哪儿可能啊,咱们这儿养的什么种?这招儿是外国杂志上,我看来的……”

    “难怪哪,你还认识外国字儿?”

    “那怎么了,i speak english very well,听得懂吗?”

    “听不懂,嘿,高人!要不说这人还得长能耐,有本事在身上,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

    总之,一个真心崇拜,一个受之无愧,又都是懂鱼玩儿鱼的人,俩人聊得很高兴。

    不过别看谈这些兴致勃勃,很有点要成知己的意思,真触及到实际利益就让宁卫民有点失望了。

    一个是古四儿有点不识趣,竟然幻想用一百块就买走他养鱼的窍门。

    二是他自己开出的六十六块钱包窝儿端的吉利价钱,古四儿也没同意。

    “怎么着,你没事儿吧。真觉着贵吗?一条鱼不到两毛的事儿。这是神仙啊,你就是明天拿出去卖,最少三毛一条。你多养两天,在市场上出手怎么也得四五毛啊。我这可是给你个优惠价儿。”

    宁卫民不乐意了,语气充斥着不满。

    “兄弟,你这么说没错,我要是钱富裕的话,真想留下!”

    为此,古四儿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实话。

    “不怕你笑话,我一个早市也挣不了四五块。你这鱼好是好,就是太多了点。”

    “我又不是你,没你这么能,而且还得上班呢。真一气儿吃下来,万一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鱼死了。我就得拿自己俩月工资去赔啊,家里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再说了,我一气儿拿这么多鱼,也不好出手啊。要想快点儿卖,就没这么好的价钱了。”“要不咱按条算?我两毛一条从你这拿,先拿十五块的怎么样?我得把手里的卖出去,才能再来拿货。”

    宁卫民简直是不敢置信。

    “我说,你这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早市里热带鱼的专业户嘛,你怎么会连一窝鱼都包不下啊?你不是跟我动心眼呢吧。”

    古四儿愈加脸红。

    “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主要,我不没想到你是个神人嘛。你这一窝顶别人十窝的。要不这样?算我对不住你,我下次来的时候,每条可以再给你加两分钱。不会让你赔鱼食钱。的……”

    “我说你麻烦不麻烦?真至于的嘛……”

    “嗨,我要有一句瞎话,就让我噎死在你这儿。真是没办法啊。咱干的确实是小本儿生意啊,本就是为了一边儿玩着,一边补贴日子弄俩小钱儿。又不是国营商店,谁手里有这么多钱腾挪?不光是我,你就是去全市最大的官园儿市场也一样,再了不得的主儿,也就吃你个半窝儿了。不是不想要,是大家手里真没钱,真不容易往外拿呢。谁都得过日子,没法子!”

    宁卫民这么听,心中真有点凉了。

    就一次十几块往外出?那得出多咱去?

    他还惦记下一窝神仙鱼再孵化出来呢。

    以后要是天天再跟各路鱼贩子讨价还价,同时还得照顾种鱼和小鱼,那他得多累啊?

    他原本也是想玩儿着把钱挣了,但此时却已经充分感到有点累人了。

    看来一开始想的太美了,就是吃了这行要热还没热的亏了。

    这年头靠鱼挣钱的,真没几个有起子的。

    不但没钱,还没胆儿。实在缺乏冒险精神和野心,有挣钱的机会都不敢迎头而上。

    说白了,就没几个正经懂得做生意的人。

    “我说,五十五行不行?算我吃点亏,你都端了吧!像你这样墨迹,那还不如我自己挑着卖去呢。”

    眼瞅着宁卫民不乐意,有点急眼,古四儿只有叹了口气。

    “这么着吧,兄弟,这次我给二十五块钱吧,先捞你一百二十条的。我要说你给的价不是个便宜,我是小狗子。可我要是能再多掏一分钱,也是个小狗子!”

    “我都快三张的人了。哼,还教我说什么好呢!我不会傻到能五十五拿下一窝鱼,非给你七十五啊。对不对?”

    “我额外再说一句,你也别觉得我刚才出一百就想买你赚钱的法子不识相。你这孵化的法子儿确实宝贵。但再宝贵,也得有人买得起才行是不是?”

    “那一百块的价儿,也就是我才舍得叫出来的。我还真不信有人会出得比我高的。说一千道一万,行里就这点能水了,别人未必有我这魄力。”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急着用钱啊?这没关系,要真这样,我可以帮你联系俩朋友,一块儿从你这儿拿鱼也行。你要愿意传方子,我们仨也一块儿凑钱买。就算帮你一忙了……”

    好家伙,这样的便宜反倒是帮我的忙了。

    宁卫民的鼻子不但快气歪了,心气儿彻底低落了。

    他没那么不开眼,就这么廉价把养鱼的法子卖出去。

    对于钱,他更是不愿意放松一个的。

    可是……古四儿说的情况也是反应了现实状况。

    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等着市场慢慢成熟了。

    “得了,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咱先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来,鱼我就给别人了。”

    “行。就这么办。”

第五百六十四章 王霸之气

    宁卫民的话音一落,大家都无法再保持克制了,轰然一声,炸了庙了。

    刚才私下小规模的窃窃私语,变成了热切无比的公然讨论。

    不为别的,宁卫民抛出的这肉包子,实在看着薄皮儿大馅儿、热气腾腾啊。

    在座的无论哪位数学都过关,知道这等于是说,只要能有办法弄到整版的鼠票,立马就能到手百分之七十的利。

    倘若真要有谁能一举弄到足够数量的鼠票,那更了不得了。

    等于参与炒作的实际付出的成本能够降低一万。

    于是这帮人再经受不住诱惑了。

    竟然越过了表决是否肯参与的程序,直接默认为全员通过,开始商量起彼此划分搞票地盘的实质问题了。

    “太好了,明天就是星期天,那我去津门……”

    “想得美,我还想去呢。就津门最近,路上安全,货还多……”

    “哎哎,别伤和气,为公平起见,我看抓阄好了。”

    “抓阄不用算我,我奔张家口的货去。够远的吧?没人跟我争吧?”

    “哎哟,老齐,你这是要发扬风格啊。”

    “哈哈,哪儿啊!老齐的情况你们不知道,他在张家口有亲戚,好像还是个当地能管点事儿的干部。他都不用亲自去,钱一汇,他亲戚就能帮他把事儿给办了。”

    “嘿嘿,那要这么说,我负责唐山好了。那边我也有路子……”

    “秦皇岛,秦皇岛有人去吗?没人去我去啦,正好赶年前,我看看我大爷去。不过我这一走最少三天。公事上得靠各位帮忙照应了……”

    说到重文门旅馆的部门设置、人员安排,那就更具有国营特色了。

    也更能体现出当年体制内的优越性。

    首先从大面儿上讲,单位里几乎就没有临时工。

    哪怕是装卸工,哪怕是保洁,哪怕是刷碗的、扫地的、打扫厕所的,也一律是正式编制的职工。

    而重点在于再苦、再累的岗位,也能变得不苦不累。

    没别的,秘诀唯有人多而已。

    明明一个人就能干的活儿,用三个人来分担,谁还能叫苦叫累?

    其次在职务上的叫法,我们国营旅馆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也有区别。

    虽然一样划分了前厅部、客房部、餐饮部、工程部、财务部、行政部这些部门。

    每个部门也都有经理。

    但再往下细分就不一样了。

    国营旅馆可没有什么主管、领班的。

    与主管、领班能够进行对标的基层干部就是组长和副组长。

    像宁卫民办入职手续找过的政工组、后勤组,就统统隶属行政部。

    前厅部也一样,往下分为接待组和经营组,也可以简称为一组、二组。

    接待组的职能主要负责领导会议室日常布置,以及配合主管部门视察工作,和记录留言、信件、报纸传递。

    经营组的职能是办理旅客的入住和离店手续,电话预约业务和火车票代购业务。

    如果不算当头儿的和财务部派驻过来的收银员。

    所有基层职工全都加在一起的话,足有十七个人。

    再加上这两个组编组也没那么死板,除了组长、副组长不变,基层职工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那可想而知,人员如此富余的情况下,这班儿上的会有多么轻松。

    事实上,除了夜班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之外。

    无论早班儿还是中班儿,前厅部每个班儿都能至少排五个人。

    那一天最忙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二个人一起分担工作,工作量简直微乎其微。

    所以对于前厅部的人来说,大部分的时间都无事可做。

    无论聊天、看报纸、看杂志还是吃零食、甚至是串岗,跑到别的部门去游荡。

    只要别太过分,都任凭尊便。

    只是连宁卫民算在内,整个前厅部也只有三个男的,那两位还几乎长期“焊”在了夜班的岗位上。

    于是自然不须说,每天早上打开水的活儿,肯定就非宁卫民莫属了。

    此外,他作为新人,还得接手一些别人嫌琐碎的杂事儿。

    比如说去库房领点办公用品和票据单。

    或是跟邮局的人打交道,每天给领导办公室送送报纸和给各部门分发信件什么。

    很有点像收发室老大爷干的跑腿儿的事儿。

    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拥有大把的空闲,宁卫民完全实现了来这儿的初衷——舒坦的混日子。

    只是世事终究不会那么完美,现实和想象间多少存在些扭曲。

    有些小烦恼也是宁卫民始料未及的,那就是性别差异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他每天身边连轴上演四台大戏,凑齐了“十二金钗”,想想那得有多热闹吧。

    就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谁都把他当成调侃的目标,时不时的还“开开车”。

    是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了。

    可问题他其实什么都懂,这又是什么滋味?

    不理不睬不行,一开口把人家说得脸红不行,真逗出点非分之想更不行。

    这待在美人窝里的福气,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好在在经历了长达多半拉月的工作洗礼后,由于一个上夜班儿女同事发烧打了点滴。

    宁卫民提前被调到了夜班,开始和另一个男同事做搭档。

    这一下他就解脱了,真是彻底清净了。

    他还真没想到,当初自己最不乐意接的差事,如今竟然变成了救他于水火的契机。

    而且说实在的,只有上了夜班才知道夜班的好处。

    因为这年头可没有谁会大晚上的要求住店,京城火车站最晚的火车也就是十点钟。

    所以哪怕对于早班儿和中班儿而言,前厅部夜班儿的工作量都少得可怜。

    值夜班的人,连叫早服务都无须提供,不过是应对偶然突发事件而已。

    比如说客人得了急病需要联系救护车。

    比如说房间漏水、断电,得通知工程部,及时给客人调配房间。

    又比如配合一下公安部门检查和抓捕工作。

    再或者是有火情发生,配合政工组和消防员做疏散工作。

    除此之外,顶多也就是接一接外线电话,记录一下给客人或者是单位领导的留言而已。

    那大可以用看书、看报、聊天、甚至是和其他部门的职工一起打牌,或者是趴着桌子上、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方式,打发掉漫长而又无聊的夜晚。

    此外,单位还管夜宵和早饭,每天夜班补助五毛钱。

    完全是吃饱喝足,睡着觉就能挣钱的美差啊。

    恐怕整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工作,比干这个再省心的了。

    熬夜伤身体,当然有点。

    可年轻人,谁会怕爆肝到午夜啊?

    何况趴桌子上睡也是睡,无非晚一点睡,睡得没那么舒服罢了。

    与报酬相比,这点瑕疵真不算什么。

    也就是大晚上上班,黑灯瞎火、交通不便,对女同志不太方便。

    男同胞才能摊上这个福气。

    宁卫民甚至觉得,假如和新搭档混熟了。

    他偶尔脱岗溜出去趟鬼市,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让他有点顾虑的,就是他把一位姑娘的岗位给顶了,很有可能让另一位男同事失望,继而对他产生怨愤。

    不过他头一天上夜班,就连这点担心,也消散了。

    因为当接待组组长,把他介绍给新的工作搭档后。

    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名叫张士慧年轻小伙子,不但用友善的微笑表示了由衷的欢迎。

    甚至在组长离开后,热情洋溢,把他当成了救星一样表示感谢。

    “哥们儿,真得谢谢你啊。你来了,算把我给彻底拯救了。”

    “哎呦,你千万别这么客气。要把我吓跑了,你就得一个人盯夜班了。”

    “哈哈,没开玩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顶的岗啊,原先是我对象。我们俩就是上夜班谈上的。可坏就坏在,从此之后,她就对我跟别人上夜班不放心了,非要陪着我。这不,就把自己陪进医院去了。你这一来呢,咱俩搭档,我对象也就能放心了。而且还能轮换了,我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难道我还不该谢你吗?”

    宁卫民算听明白了,合着这事儿背后还藏着一段夜班浪漫史,和常年当夜游神的心酸。

    “应该应该,敢情我积了这么大功德。那你光拿嘴谢可不行,怎么也得送我一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啊。”

    这话一说,对话的两人都被对方逗乐了。

    张士慧主动递过来一根烟,嘴里还贫呢。

    “嘿,哥们儿,锦旗就锦旗,不过你得容我慢慢绣着。至于现在,咱还是来点实惠的。来,冒一颗……”

    宁卫民道着谢接过来,却不敢就这么点上。

    “哥们儿,在这儿能抽吗?”

    张士慧却不吝那个,直接划着火柴给宁卫民递火。

    “没事儿,这又不是白班儿?只要小心点,别着了就行……”

    喷云吐雾间,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咧咧招呼着。

    “等着,我拿个烟灰缸去。对了,我这儿还有高碎呢。哪是你杯子?你先刷刷,一会儿咱俩都泡上一杯,再接着聊……”说到重文门旅馆的部门设置、人员安排,那就更具有国营特色了。

    也更能体现出当年体制内的优越性。

    首先从大面儿上讲,单位里几乎就没有临时工。

    哪怕是装卸工,哪怕是保洁,哪怕是刷碗的、扫地的、打扫厕所的,也一律是正式编制的职工。

    而重点在于再苦、再累的岗位,也能变得不苦不累。

    没别的,秘诀唯有人多而已。

    明明一个人就能干的活儿,用三个人来分担,谁还能叫苦叫累?

    其次在职务上的叫法,我们国营旅馆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也有区别。

    虽然一样划分了前厅部、客房部、餐饮部、工程部、财务部、行政部这些部门。

    每个部门也都有经理。

    但再往下细分就不一样了。

    国营旅馆可没有什么主管、领班的。

    与主管、领班能够进行对标的基层干部就是组长和副组长。

    像宁卫民办入职手续找过的政工组、后勤组,就统统隶属行政部。

    前厅部也一样,往下分为接待组和经营组,也可以简称为一组、二组。

    接待组的职能主要负责领导会议室日常布置,以及配合主管部门视察工作,和记录留言、信件、报纸传递。

    经营组的职能是办理旅客的入住和离店手续,电话预约业务和火车票代购业务。

    如果不算当头儿的和财务部派驻过来的收银员。

    所有基层职工全都加在一起的话,足有十七个人。

    再加上这两个组编组也没那么死板,除了组长、副组长不变,基层职工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那可想而知,人员如此富余的情况下,这班儿上的会有多么轻松。

    事实上,除了夜班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之外。

    无论早班儿还是中班儿,前厅部每个班儿都能至少排五个人。

    那一天最忙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二个人一起分担工作,工作量简直微乎其微。

    所以对于前厅部的人来说,大部分的时间都无事可做。

    无论聊天、看报纸、看杂志还是吃零食、甚至是串岗,跑到别的部门去游荡。

    只要别太过分,都任凭尊便。

    只是连宁卫民算在内,整个前厅部也只有三个男的,那两位还几乎长期“焊”在了夜班的岗位上。

    于是自然不须说,每天早上打开水的活儿,肯定就非宁卫民莫属了。

    此外,他作为新人,还得接手一些别人嫌琐碎的杂事儿。

    比如说去库房领点办公用品和票据单。

    或是跟邮局的人打交道,每天给领导办公室送送报纸和给各部门分发信件什么。

    很有点像收发室老大爷干的跑腿儿的事儿。

    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拥有大把的空闲,宁卫民完全实现了来这儿的初衷——舒坦的混日子。

    只是世事终究不会那么完美,现实和想象间多少存在些扭曲。

    有些小烦恼也是宁卫民始料未及的,那就是性别差异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他每天身边连轴上演四台大戏,凑齐了“十二金钗”,想想那得有多热闹吧。

    就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谁都把他当成调侃的目标,时不时的还“开开车”。

    是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了。

    可问题他其实什么都懂,这又是什么滋味?

    不理不睬不行,一开口把人家说得脸红不行,真逗出点非分之想更不行。

    这待在美人窝里的福气,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好在在经历了长达多半拉月的工作洗礼后,由于一个上夜班儿女同事发烧打了点滴。

    宁卫民提前被调到了夜班,开始和另一个男同事做搭档。

    这一下他就解脱了,真是彻底清净了。

    他还真没想到,当初自己最不乐意接的差事,如今竟然变成了救他于水火的契机。

    而且说实在的,只有上了夜班才知道夜班的好处。

    因为这年头可没有谁会大晚上的要求住店,京城火车站最晚的火车也就是十点钟。

    所以哪怕对于早班儿和中班儿而言,前厅部夜班儿的工作量都少得可怜。

    值夜班的人,连叫早服务都无须提供,不过是应对偶然突发事件而已。

    比如说客人得了急病需要联系救护车。

    比如说房间漏水、断电,得通知工程部,及时给客人调配房间。

    又比如配合一下公安部门检查和抓捕工作。

    再或者是有火情发生,配合政工组和消防员做疏散工作。

    除此之外,顶多也就是接一接外线电话,记录一下给客人或者是单位领导的留言而已。

    那大可以用看书、看报、聊天、甚至是和其他部门的职工一起打牌,或者是趴着桌子上、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方式,打发掉漫长而又无聊的夜晚。

    此外,单位还管夜宵和早饭,每天夜班补助五毛钱。

    完全是吃饱喝足,睡着觉就能挣钱的美差啊。

    恐怕整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工作,比干这个再省心的了。

    熬夜伤身体,当然有点。

    可年轻人,谁会怕爆肝到午夜啊?

    何况趴桌子上睡也是睡,无非晚一点睡,睡得没那么舒服罢了。

    与报酬相比,这点瑕疵真不算什么。

    也就是大晚上上班,黑灯瞎火、交通不便,对女同志不太方便。

    男同胞才能摊上这个福气。

    宁卫民甚至觉得,假如和新搭档混熟了。

    他偶尔脱岗溜出去趟鬼市,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让他有点顾虑的,就是他把一位姑娘的岗位给顶了,很有可能让另一位男同事失望,继而对他产生怨愤。

    不过他头一天上夜班,就连这点担心,也消散了。

    因为当接待组组长,把他介绍给新的工作搭档后。

    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名叫张士慧年轻小伙子,不但用友善的微笑表示了由衷的欢迎。

    甚至在组长离开后,热情洋溢,把他当成了救星一样表示感谢。

    “哥们儿,真得谢谢你啊。你来了,算把我给彻底拯救了。”

    “哎呦,你千万别这么客气。要把我吓跑了,你就得一个人盯夜班了。”

    “哈哈,没开玩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顶的岗啊,原先是我对象。我们俩就是上夜班谈上的。可坏就坏在,从此之后,她就对我跟别人上夜班不放心了,非要陪着我。这不,就把自己陪进医院去了。你这一来呢,咱俩搭档,我对象也就能放心了。而且还能轮换了,我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难道我还不该谢你吗?”

    宁卫民算听明白了,合着这事儿背后还藏着一段夜班浪漫史,和常年当夜游神的心酸。

    “应该应该,敢情我积了这么大功德。那你光拿嘴谢可不行,怎么也得送我一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啊。”

    这话一说,对话的两人都被对方逗乐了。

    张士慧主动递过来一根烟,嘴里还贫呢。

    “嘿,哥们儿,锦旗就锦旗,不过你得容我慢慢绣着。至于现在,咱还是来点实惠的。来,冒一颗……”

    宁卫民道着谢接过来,却不敢就这么点上。

    “哥们儿,在这儿能抽吗?”

    张士慧却不吝那个,直接划着火柴给宁卫民递火。

    “没事儿,这又不是白班儿?只要小心点,别着了就行……”

    喷云吐雾间,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咧咧招呼着。

    “等着,我拿个烟灰缸去。对了,我这儿还有高碎呢。哪是你杯子?你先刷刷,一会儿咱俩都泡上一杯,再接着聊……”

第五百六十五章 各显其能

    也就耗时一个小时,会谈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可开完会后,所有人的精神面貌全不一样了。

    一小时前,坐在椅子上还忍不住打哈欠,靠抽烟、喝茶,强打精神的这些人。

    再从玄武门饭店里出来时,上了一天班儿的疲惫不但全没了,每个人还都是一脸生龙活虎的兴奋。

    甚至为了不浪费明天的那个休息日,尽快准备好扫货的事情,就连宁卫民说好要请客的饭局,都没人想参加了。

    于是鉴于大家都着急各回各家,宁卫民也不好留客,饭局便只有取消,留待日后再请了。

    众人都很有礼貌地告别,宁卫民站在饭店的门口“小送”他们离去。

    就这样,这些下班之后就匆匆赶来的外企高管们。

    仅仅灌了一肚子的茶水,就带着闹饥火的肠胃快速地从这里消失了。

    并且一往无前,死心塌地的要把自己积蓄都投入到这个受宁卫民主导的“抓老鼠”计划中。

    这真的得说“财帛动人心”,比什么兴奋剂都管用。

    就像设计开发部的副经理赵大庆,回家后皮大衣也不脱,也顾不上吃点东西。

    把皮包随手一撂,直接跟老婆下达了财务命令。

    “哎,家里存折还有多少钱,明天你去统统取出来。”

    宁卫民和张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这样。

    没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一颗烟,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顿饭,就能聊成谈得来朋友。

    当然,两人也确实算投缘。

    不但都比较能聊,爱开玩笑,甚至连个人情况也相差不多,

    首先俩人年龄相仿,宁卫民比张士慧就小一岁。

    其次,张士慧的父母却都在大西北需要保密的军工企业工作。

    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如今就自己单奔儿一人儿在花市一间小房儿住着。

    这让他也有着明显的独立性,而且对家庭的感受与宁卫民无限趋同。

    至于说到两人明显的区别。

    只在于张士慧作为独生子女,高中毕业后没去京郊下乡当知青。

    他直接就来到了重文门宾馆上班。

    别看年轻,可如今已有三年店龄了。

    另外一点就是,这小子恋爱谈得比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把人生后半段儿的陪跑员给确定了。

    以这年头的保守风气和普世道德观而论。

    只要双方父母不反对,他跟那个夜班勾上的叫刘炜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经能看成一家人了。

    总之,宁卫民算是碰上了比较合拍的搭档。

    这夜班儿上的尤其舒服,没有什么是难以胜任的。

    甚至在张士慧提议下,俩人还合计好了轮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台值班,另一个打地铺踏实歇着。

    这样一来,越发互惠互利了,夜班儿的舒适度直接实现了翻倍。

    那不用说,从这样的工作状态中,宁卫民充分体会到了用铁饭碗盛大锅饭的美妙滋味。

    他此时作为赶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员,根本无须向一切具有难度、危险、沉重的工作挑战,就能愉快的捧起饭碗有滋有味的吃饭。

    尽管明知这样的好日子不可持续。

    但对于必须得等待时机,根本无法大展拳脚的过渡阶段来说,这种舒适和安逸却是相当不错的。

    假如再对比一下他前世贴小广告被骂的日子,摆小摊儿被罚的生活,甚至为了躲债不惜跳楼而逃的经历。

    那更是一地狱,一个天堂。

    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无限感慨与唏嘘。

    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公家来创造。

    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进福窝儿里的一天。

    …………

    一个人的商业天赋也许真是与生俱来的。

    因为假如否认这一点,你就没法解释。

    前世的宁卫民,是怎么从一个欠他钱的同行那赎不起的“当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价购买这样当票,代赎抵押物的商机。

    然后借此打开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挣出千万财产的。

    你同样也没办法理解,今生的宁卫民,困守在夜班的岗位上,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又是怎么从一张破报纸上受到了启发,琢磨出来那么高明的挣钱法子的。

    这件事说起来挺绝,有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宁卫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确舒服,他相当满意和知足。

    可当日子真是这么一天天下去,时间长了,他却又变得有点不踏实了。

    毕竟他不是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清楚的知道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注定他不可能长期像身边这些同事们,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为生活永远是这么甜。

    然后坐等引以为傲的一切,被历史变革的车轮碾为齑粉。

    尤其他还是一个理想与堕落并存,想在未来顶个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声,过一把骄奢淫逸首富瘾的人。

    当他发现各处邮局里的猴票越来越少,书画店里的近代名家书画价格开始走高。

    他就更有点担心,自己能够获取这些便宜筹码的良机,将会很快失去,再也不复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光有贪念没用,如果没有钱,也没处来钱。

    除了看着干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改变这一切。

    宁卫民首先清楚,自己手里剩下的九百来块是绝对不能动的。

    那是趟鬼市的学费,必须专款专用。

    他要敢再花了,康术德绝对跟他翻脸。

    以后再想求老爷子教他东西,门儿也没有了。

    要不……索性去求老爷子帮忙再弄件值钱的玩意卖了?

    宁卫民认为这恐怕更属奢望。

    还是一样的道理。

    老爷子已经对他买画、囤邮票的不满临近极限了。

    这赌约的事儿,现在就成天挂嘴上说呢。

    他要敢提这茬,弄不好事儿办不成,非得把自己这位师父变成《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不可。

    这就叫自寻死路啊。

    他可不想受悟空的罪。

    那要不把自己手里的俩葫芦瓶卖了?

    经过反复考虑,宁卫民倒是终于痛下决心,打算割爱了。

    可结果怎么着,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当他小心翼翼抱着俩瓶子给送到了韵古斋去。

    就因为面相太显年轻,好嘛,被彻底轻视了。

    他就连人家经理都没见着。

    一个说话极不客气的秃顶业务员拦了他。

    居然想用二百五十块钱就把他宝贝给骗走。

    这主儿可真够二百五的!

    他要能干才怪了呢。

    根本不用想,自然怎么抱来的怎么抱回去。

    所以想要再凑点资金,趁着东西还算便宜,尽量为以后多攒点廉价筹码。

    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时有点抓瞎。

    原本宁卫民是想改天再换个地儿碰碰运气的,看看能不能碰上识货的主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上夜班无意间看到了一张报纸,导致他的思维是瞬间爆炸,生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主意。

    那是一张什么报纸呢?

    不是本地报纸,应该是一个外地旅客带来的异地报纸。

    而且还不是什么正经的大报,而是当地的一份《农业科技报》。

    根本不知道是被谁给拿到前台来的。

    看破烂程度,也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了。

    上面撒了不受茶渍,还粘了瓜子皮,日期也是一礼拜前的了。

    但就是这样的一份小报儿,原本只是为了消遣随笔翻翻的宁卫民,一下受到了触动,感受到了金钱的召唤。

    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那是整整半个版面的致富信息广告。

    要知道,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我国的社会、经济、文化等领域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特别随着广大农村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市场逐步开放,各地经济率先开始出现复苏和繁荣。

    与此同时,社会供求关系,却显露了结构性的不平衡。

    一方面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商品短缺,另一方面又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社会需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产加工出来的商品,都能很快销光卖光,因为市场的缺口太大了。

    那既然加工出商品就能致富。

    那么那些出现在媒体上的种养知识,加工技术,销售渠道的推介,连同生产设备转让出售等等的广告,就被称为“致富信息”。

    从上世纪七十年底末起,伴随着我国大型官办媒体上广告的出现,各类致富信息也开始陆续刊登在不是那么主流的报纸刊物上。

    这类广告开始是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到后来就变得琳琅满目。

    要知道,一直过穷日子的国人,哪一个不想脱贫致富,翻身发财啊?

    而这些致富信息背后,是农民的商品经济意识率先被唤醒。

    由此才会导致全社会的物质财富创造能力的持续挖掘和释放。

    像宁卫民手里的这张报纸,三线城市的小报一张,针对的就是农民群体,内容极为丰富。

    什么农机厂出售农机具的,什么电机厂出售电机的。

    还有小五金厂、磨坊和油坊设备转让的广告。

    甚至还有制作洗衣粉设备,和酿酒设备的。

    而彻底吸引住宁卫民的,是一则出售有关鹌鹑的养殖技术广告。

    刊登这则广告的明显不是单位,而是个人。

    因为地址就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联系人也只有名字没有任何职务头衔。

    广告写明,只要报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钱。

    他就会回寄给一份印有全部技术和具体操作方法的小册子。

    常言道,一叶知秋啊。

    仅从这则邮购广告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块”三倍大小。

    宁卫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判断。

    这位率先意识到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先行者不但聪明,而且应当是挣着钱了。

    否则以当时人们普遍魄力不高的情况来看。

    没有人会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在看着像是白白扔钱的事儿上,投入这么大成本的。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那么他随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这样的办法,卖点什么呢?

    就比如……

    怎么孵化神仙鱼的技术?

    而彻底吸引住宁卫民的,是一则出售有关鹌鹑的养殖技术广告。

    刊登这则广告的明显不是单位,而是个人。

    因为地址就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联系人也只有名字没有任何职务头衔。

    广告写明,只要报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钱。

    他就会回寄给一份印有全部技术和具体操作方法的小册子。

    常言道,一叶知秋啊。

    仅从这则邮购广告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块”三倍大小。

    宁卫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判断。

    这位率先意识到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先行者不但聪明,而且应当是挣着钱了。

    否则以当时人们普遍魄力不高的情况来看。

    没有人会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在看着像是白白扔钱的事儿上,投入这么大成本的。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那么他随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这样的办法,卖点什么呢?

    就比如……

    怎么孵化神仙鱼的技术?而彻底吸引住宁卫民的,是一则出售有关鹌鹑的养殖技术广告。

    刊登这则广告的明显不是单位,而是个人。

    因为地址就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联系人也只有名字没有任何职务头衔。

    广告写明,只要报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钱。

    他就会回寄给一份印有全部技术和具体操作方法的小册子。

    常言道,一叶知秋啊。

    仅从这则邮购广告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块”三倍大小。

    宁卫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判断。

    这位率先意识到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先行者不但聪明,而且应当是挣着钱了。

    否则以当时人们普遍魄力不高的情况来看。

    没有人会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在看着像是白白扔钱的事儿上,投入这么大成本的。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那么他随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这样的办法,卖点什么呢?

    就比如……

    怎么孵化神仙鱼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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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