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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六章 武吃

    敢情这种架上铁炙子的烤肉啊,才是最地道的京城烧烤呢。

    按康术德的话说,吃烤肉,原本是源于塞外猎人一种野食,最是简便不过。

    尤其我们国家是多民族国家。

    蒙、满、维,这些游牧民族其实都有烤肉。

    为什么?

    简便哪。

    恨不得几个人有个铁叉子、树枝子,穿上肉,烧着了一堆火,就能得吃。

    不过京城的烤肉,却和这种比较原生态的烤肉有点不一样,因为那是多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

    早已经脱胎换骨,入了京籍。

    区别在哪儿呢?

    就在于真正的“烤”,是明火直接与食材接触的。

    而京城的烧烤,火和食材之间还有个铁炙子呢。

    严格说来,这种特殊的烹饪之法其实不能叫做“烤肉”,而是叫做“炙肉”才对。

    要知道,满、回、因为和汉族文明融合时间较长。

    他们各族的民族食品中,炙的食品已经逐渐多过于烤的食品。

    所以京城的铁炙子烤肉是个杂拼的吃法。

    用的原料是来自于蒙古大草原的,烹饪法和调料,却是满、回、汉三族的结合。

    甚至京城里,人尽皆知的那道名菜“葱爆羊肉”,就是从铁炙子烤羊肉中衍生出来的。

    像旧日京城的“烤肉三杰”——烤肉季、烤肉宛、烤肉王,无不是这个模式的。

    具体说来,除了有个烧松柴的炉子,上面架着个“铁炙子”,佐料也极具京城的特色。

    那是用高酱油,南绍酒、香菜段儿、姜蒜末儿,搅拌均匀了大葱,腌好的肉,再烤吃的。

    还别看这种吃法糙,铁炙子油呼呼,黑不溜秋的,看哪没哪儿。

    可一烤之下,妙处立显。

    如果这铁炙子是常年用的,那根本不用放肉,点着火一烧,就有香味飘出来。

    要是能有松枝柏木当燃料就更妙了。

    不但烟少芬芳,而且这种松柏香在烤肉的过程里能通过铁炙子的缝隙融入肉中,堪称世间绝味。

    为什么张师傅爱用松枝柏木熏肠?

    为什么艾师傅爱用松枝柏木烤鸡?

    全是一样的道理。

    至于滋味上的优势,京城的铁炙子烤肉取的是个鲜嫩,有效避免了传统烤肉外老里生的问题。

    选肉全是牛羊的精华部分,再用刀工片薄的。

    有多嫩呢?说是赛豆腐都不为过。

    过去曾有人请齐白石去吃烤肉季。

    已经上了年岁的齐白石还质疑呢,“我这把子岁数,能嚼得动吗?”

    没想到那人就乐了,说“正因为您嚼得动,才请您去呢。”

    结果一吃果然鲜嫩可口,一高兴,齐白石还给烤肉季留了字。

    而且还别看天儿凉,像今儿这天,中午太阳底下还冷飕飕,冻得人直打逮逮。

    但说实话,其实这么吃起来根本不冷,只是看着冷而已。

    原本烤肉吃下肚儿就性热,而且这炉子底下烧着挺旺的火。

    火苗子顺着“炙子”的孔儿,蹿出老高,还带着滋滋拉拉的响声。

    再冷的寒冬腊月,围着这样的火,这人的面前就先不冷了。

    何况这吃烤肉也有特殊的姿势。

    看手里这两根筷子,又粗又长,两根小通条似的,和火筷子差不多。

    连湖南的大筷子,都应退避三舍。

    再看炉子旁边,都放着长板凳,这可不是让人坐的,而是吃烤肉放脚的地方。

    为什么呀?

    是因为吃烤肉的正确姿势,其实是一只脚站在地下,一只脚放在板凳上。

    然后用手里的“箭竹”筷子去夹铁炙子上的肉。

    这叫围着火炉,抬着腿吃。

    屁股不落坐,底下自然就不冷啊。

    如果能喝酒的,再一只手端一小茶碗烧刀子。

    这要不给你吃得脖领的扣儿全解开,袖口儿卷得高高的,哪算怪了。

    等到真正酒足饭饱,一摘帽子,毛巾一擦大光头,能顺着脑袋往上冒白气儿!

    也别嫌这模样丑,不体面,难登大雅之堂。

    说白了,干什么,吆喝什么。

    吃烤肉,本身就不是文明饮食,那就是糙老爷们的“武吃”。

    尤其是在户外吃烤肉,那是最接近漫天野地狩猎烧烤的原滋原味,有意思得很。

    过去的猎人又有谁胸前戴着口布,文绉绉的去吃的?

    毫无疑问,既然图得就是个热烈而豪迈,那就得是这个架子。

    不这样,就像唱戏不够板似的。

    过去京西香山寺刚刚改成香山饭店的时候,往来皆为名流。

    他们最有名的“真正松木烤肉”,两个大洋一位,也是户外这么吃的。

    多么贵族化的价儿!可那又怎么样?谁吃也得这个样儿。

    除了太太小姐们实在不方便,会有专人放入碟子呈送屋内以供享用。

    可那样也就情趣尽失,没的乐子了。

    至此,康术德算是说完了。

    而大家跟着有样学样一照做,还真是觉得别有风味。

    首先,这些得用的家伙什,是太符合人体工程学了。

    也只有踩着凳子,用这样的大筷子夹着吃才方便。

    其次,用大筷子烤,大筷子吃,站在火旁边烤,站在火旁边儿吃。

    不但野趣盎然,趣味横生,也真好吃啊。

    他们捡来的松塔、松枝,烤肉时也都烧进炉子里了。

    每次将“张大勺”配好作料拌好的肉片,整个一盘端来往炙子上一铺。

    那叫一热气腾腾,肉香、柴香,一般清香之气,冲向上空。

    吃肉的时候再配上大蒜瓣,糖蒜和黄瓜。

    再人手一碗烧刀子,那叫一美。

    第一盘肉刚熟的时候,就听“张大勺”一声招呼。

    别说罗广亮差点把自己舌头吞进去。

    张士慧是既怕烫又舍不得的叼着肉,哈着嘴,

    孙五福拿着个烤好的火烧,不分大葱牛羊肉的,一起往嘴里猛揣。

    就连上辈子经常下馆子,这辈子也没少跟康术德海吃海喝的宁卫民,也一样觉得这种吃法实在够劲儿。

    不禁由衷感慨,“都说果木烤鸭香,没想到这松料用来烤肉更是一绝。师父,这可比上次咱们俩去宣内烤肉店吃的炙子烤肉过瘾啊。不愧‘武吃’之名,我都有水泊梁山当山大王的感觉了,可……您不是说,那家烤肉店就是烤肉宛吗?他们那儿怎么就不保留这个经营模式,也吃不出这么绝的味道呢?”

    康术德呵呵一笑,几句话便道出了真谛。

    “咱们这烤肉啊,其实按理说,应该是比不过烤肉季和烤肉宛的。人家干多少年了?是不是?可实际上不然,今日不比往日,咱们就胜在了三处。”

    “一,有张师傅这个大行家在,腌料虽然不是清真正宗,但张师傅的手段高明啊,人家有自己的独门方法。这味道非但不差,反而更解腻,滋味调和的也更醇厚,比他们正宗的吃着还强些呢。”

    “二呢,国营的庄馆,经营上越来越不精心了。刀工凑合,调料凑合,辅料凑合,柴火凑合,什么都凑合,就差大发了。咱们可是自己吃,又不是外行,那自然方方面面也就把老字号比下去了。”

    “三是那些老字号已经忘了本了,国营后把烧烤变成了呆坐在屋子里傻吃的东西。放在盘子里,让你慢慢嚼,自然就变得乏味,失去了烧烤的原味儿。这是他们自我放弃了情趣。还是为了省事啊。”

    确乎如此,这还真是一上一下,里外里都拉大了差距的事儿呢。

    宁卫民可是个心思灵动的人,虽然嘴上吃着好,可并不耽误他心眼往“钱”字上面拐。

    他登时就本能的想到,这烤肉可太好吃了,足以灭掉日韩烧烤啊。

    而且这玩意还是标准的大众消费,经营成本不高,市场太广阔了。

    既不需要使用多么精致的景德镇瓷器。

    也不需要陈列满汉全席一百多道山珍海味。

    更不需要高堂华厦,一席动辄千金。

    如能把“张大勺”的调料之法要弄到手,岂不是又一个生财之道嘛。

    常言说的好,常将有日思无日,莫等无时想有时。

    日后他早晚要自己干买卖,弄个连锁的烤肉店多好!

    于是赶紧端酒碗,去敬“张大勺”,嘴里就跟含了蜜似的,这通夸啊。

    可“张大勺”哪儿会是糊涂人啊。

    何况跟他打交道久了,又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老爷子直接就给这小子来了个干晾。

    “行了行了,好好吃你的吧!捧也白捧,夸也白夸。我都给你弄出一套的宫廷菜来了?怎么着,还不知足?又惦记把我这烤肉的调料方子也给弄走啊!没门儿!”

    跟着他居然还跟康术德当面告状呢。

    “老康,你这徒弟哪儿都好,就是有点贪啊。看上什么,都想弄到手,他总不能把我什么好东西都掏走吧?你这得管管啊,要不以后他准得为这个吃亏……”

    宁卫民眼瞅着师父以一副不屑的眼神瞄过来,这心里登时打上了鼓。

    他知道师父发话,准没自己好。

    于是赶紧矢口否认,强行分辨。

    “哎哟,我的张师傅,您这就有点冤枉我了。我也没提调料的事儿呀。我是真的佩服您厨艺,不是阿谀奉承,更谈不上别有居心。”

    “再说了,别的也就罢了,烤肉我还有点小自信的。您的调料方子虽好,可我也犯不上这么处心积虑啊?”

    “不瞒您说,怕您今儿准备的东西不够吃的。我也带着自己家什来了,只是没露罢了。我准备的可是正宗的维族烤肉。”

    “如果比鲜嫩,我的肯定不如您的。但我的也另有独特风味。而且更好摆弄,更易让人上瘾。我要真想开买卖,还未必就比您这个差。”

    哟呵!这简直就是叫板嘛!

    宁卫民这些话,让康术德一听就知道要坏。

    因为不论哪行哪业,手艺高明超常之人,绝对都是性子坚毅的人。

    骨子里必定都有一股执拗至极的偏执劲。

    就像宁卫民见着能钻空子赚快钱的机会,能成宿不睡的琢磨。

    康术德自己见着贵重的器物,也能把玩一夜一样。

    那么以此类推,张大勺对“吃”这个字儿,也必定最敏感。

    这就叫,不疯魔,不成活!

    康术德虽然没吃过宁卫民所谓的“正宗维族烤肉”。

    但他却知道,“张大勺”琢磨这一行都琢磨一辈子了。

    而且宫廷才是把烧烤引入正餐的发祥地。

    出自“挂炉局”的烤乳猪、烤鹿肉、烤全羊、烤鸭、烤乳鸽,皆为可登堂入室的大菜。

    那就凭张大勺对宫廷菜这么了解,仿照清真的炙子烤肉都这么地道。

    宁卫民这么个平日连厨房都不下的主儿,居然敢班门弄斧,当他面这么牛气,这不是要自取其辱嘛。

    从概率上讲,就不存在出现奇迹的可能啊。

    老爷子自然不愿意徒弟当这么些人丢人现眼啊,他做师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只可惜,晚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就跟康术德想的一样,谁也别在吃上跟“张大勺”来劲。

    既然话已经出口了,这位大厨是怎么都要让宁卫民露一手儿才行哪。

    偏偏让康术德费解的是,宁卫民居然还挺硬巴,说干还真干。

    拉着张士慧一起出去,片刻工夫,俩人就从宁卫民的吉普车后面,弄下来一个不大的方形的铁烤炉,还有一兜子已经串好的肉串。

    罗广亮和孙五福也没闲着,只顾傻吃。

    这时候其中一个帮忙拿炭点火,另一个去拿扇子鼓风。

    别说,眨嘛眼的一会儿工夫,还就真烤上了。

    尤其罗广亮和张士慧还都干上了捧臭脚的差事。

    要知道,当初他们都在宁卫民开上送公司皮卡汽车的时候,受邀和他一起去郊游过。

    是尝过这烤肉串的滋味儿的。

    说实话,他们也确实想念许久了。

    所以这个时候都开始帮宁卫民的腔,说这烤肉串确实是好,主动替宁卫民背书,保证不负众望。

    这下还越发引起“张大勺”的兴趣了。

    唯有康术德还提心吊胆,瞅着宁卫民那用自行车条穿好的肉串心里没底。

    不过反过来,宁卫民却真正做到了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他就那么笑么滋儿的,一眼看看“张大勺”,一眼看看自己师父,不慌不忙烤着手里的肉串。

    为什么?他心里有底啊。

    说白了,一直以来,孤悬塞外的西边就跟外国差不多,寻常人都过不了“星星峡”。

    羊肉串真正被维族同胞带入内地,那至少还要等好几年,差不多得到八十年代中期呢。

    这时候的京城,别说没有人见过这么烤羊肉吃的法子,甚至就连孜然这种调味料都很罕见。

    也就是他宁卫民,才能通过乔万林,好不容易的从吐鲁番餐厅搞到了一些。

    更别说他还没见过不爱吃羊肉串的人呢。

    这玩意堪称国内最普及的烧烤种类,是有道理的。

    无论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不管是京都、省会或是城镇,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卖烤羊肉串的。就是再怕羊肉膻味儿的人,就是再好清淡饮食的人,见着这玩意那也得流哈喇子。

    前世的他,认识不少的有钱人。

    有的人,可以说不是有名有号的大馆子,高级餐厅根本就不去了。

    但唯独夏季,就这些主儿,仍旧免不了去大排档撸撸串,喝几扎冰镇啤酒。

    即使他自家也有烧烤架,烧烤炉,也必是如此。

    没辙,这实在是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民间乐趣。它既能让人彻底放松,又很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

    对那种嫩香加焦香、肉香加炭火香的滋味儿,对那种一饮清凉、荡气回肠的爽快,想必每个人只要领略过一回,这辈子都不会再遗忘的。

    另外呢,作为时空病毒,他对自己的从网络上学到的烤串手艺也相当有把握。

    首先买肉,必须用羊腿肉和腰窝肉相配。

    干吃羊腿,太柴,腰窝肉比较滑嫩,有一定的油脂,吃起来好吃。

    其实肉筋的主要用料就应该是腰窝肉,这个是正宗的。

    其次,肉切块的时候要小一点,串着是麻烦点,但是好熟。

    尤其是车条穿的羊肉串,签子有导热性,烤完了肉质两头焦脆是很明显的,这一点大串儿和木签子都比不了。

    之后就是腌肉了。

    什么狗屁葱姜蒜、西红柿、番茄酱、鸡蛋、淀粉统统不要。

    正确的方法是用一点点洋葱、芹菜、胡萝卜。

    只可惜这年头没地儿找洋葱去,这一点还是让人相当遗憾的。

    再有,那就是秘诀中的秘诀了。

    味精一定要多放,一斤羊肉至少放五克。

    还别说什么健康不健康,吃烧烤本身就不健康。

    但是要吃的话,必须得有味精,否则羊肉有异味没香味,非如此不可。

    当然,等到真烤制时候调料和步骤也很重要。

    调料要以辣椒面,辣椒碎末,孜然粒子打碎,最关键的别忘了要小茴香粉一点。

    而第一遍烤的时候,只放盐,两面八成熟时候,放少许小茴香粉,然后是辣椒面,辣椒碎末,最后才是孜然。

    这样烤出来的羊肉串,没杂味,味道正,比新疆正宗的红柳大串儿还好吃。

    所以说,宁卫民一点不着急,不忐忑。

    他完全有自信征服两位老爷子和其他人的味蕾。

    就一心等着一鸣惊人,等着看这两位德高望重者,怎么改口夸他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脸疼

    上辈子经常撸串的主儿,那手艺可不是吹的。

    随着慢悠悠的煽风点火,很快,宁卫民第一波烤出的几十个羊肉串儿就大功告成。

    那是滋滋冒油,焦黄鲜酥!

    尤其因为撒了孜然和辣椒,他这烤肉串的香味儿是极有特点,非常诱人。

    闻着可比松木烧出的炙子烤肉冲多了。

    不用说,这个时候,有资格尝第一口鲜儿的只能是两位老爷子。

    宁卫民赶紧招呼罗广亮和张士慧拿盘子,让他们分别给康术德和“张大勺”每人呈上了几串。

    要是一般人啊,看着羊肉串上一层红扑扑的辣椒粉,或许还有所顾虑。

    毕竟这年头川菜尚未在京城大热,京城老百姓普遍都很怕辣。

    但这两位老爷子都是见多识广的主儿,吃过见过的多了,这一点辣对他们可不算什么。

    俩人丝毫不怵,直接就拿起来咬了一块入口。

    结果这一吃,康术德眼睛率先亮了。

    显然他是大大的惊喜。

    不过大概是碍于“张大勺”的面子,老爷子不好意思直接夸奖徒弟,也只能很含蓄地表达高兴。

    “嗯,这味儿还挺特别,肉也烤得不算硬,我还嚼得动。我说你小子怎么敢班门弄斧呢?这又藏了一小手儿。而且还藏得挺严实……”

    就连“张大勺”也是频频点头,说,“嗯,火候还凑合,肥瘦相间,不膻不腻。你这佐料嘛……

    怎么回事啊?

    原来米晓冉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儿,来找宁卫民了。

    找还不算,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米晓冉居然直接就凑到宁卫民耳边上说起话来了。

    弄得一桌人,谁都带着戏谑的眼神望着宁卫民。

    大家无不误会米晓冉是宁卫民女朋友,看见他刚才大口喝酒不乐意了呢。

    可谁又知道,这同样也把宁卫民吓了一跳啊。

    不为别的,这举动太近乎点儿了。

    宁卫民是怕院儿里的熟人看见了,回头说不清。

    万一被米师傅和米婶儿看见,那更得要了亲命了。

    不过话虽如此,可一听了米晓冉说的话,连宁卫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米晓冉此举还是有必要的。

    因为他的新业务惹出了麻烦,还真的不好让别人知道。

    就刚才,居然有个男拿着一份儿《现代青年》的杂志,按着上面广告登的地址找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了。

    还好见院里人来人往,还贴着喜字儿,这位没敢冒失进院。

    只待在院儿外头,跟往来的人打听,院里是不是住着个叫宁卫民的。

    更巧的是,米晓冉刚才去上厕所了。

    回来的时候,她正碰上这位跟3号院的人提宁卫民的名字,也就把事儿给揽过来了。

    这位还真实在,米晓冉一问,他就一五一十把自己来意说了。

    声称他养了五年神仙鱼了,就没听说过有人能人工孵化神仙鱼的。

    看了广告虽然很动心,可不知真假,很想和宁卫民当面交流一下。

    如果技术属实,他才愿意付钱……

    嘿,瞧这事儿闹得,居然来了一位实地考察的,有多悬还用说吗?

    也就是米晓冉碰上了,真要是换个人接待的,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就凭今儿这特殊情况,2号院儿里这么多人,一旦宣扬出去。

    宁卫民用养鱼技术在杂志上卖钱的事儿,恐怕不到下午就能传遍整个扇儿胡同了。

    不用说,宁卫民如今还能坐得住吗?

    他完全按捺不住地带着惶恐站了起来。

    连“谢谢”都顾不上说了,就急切地问米晓冉人在哪儿呢。

    可米晓冉一个字也没说,只是自顾自走到门口,然后冲宁卫民招了招手,让他跟上来。

    好嘛,那张俏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有点狡黠的神情。

    一瞬间,竟让宁卫民想起了京剧《西厢记》里冲张生招手的小红娘。

    甚至就戏里那段西皮流水,也作为bgm同时浮现于他的脑海。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只是很可惜,实事求是的说,他宁卫民比起张生来,差得可不是一丢丢。

    因为等着他的,可不是崔莺莺,而是个老爷们的琐碎盘问。

    应付不好就得砸锅。

    应付好了,也就能落下五块钱。

    而这事儿也让他断然下了一个决定,地址必须换,越快越好。

    …………

    上菜越是接近尾声,2号院里酒席上的吃喝之风越显热烈。

    只是这个时候,女人和孩子的战斗力几乎都要被淘汰掉了。

    男人才是最后压阵的绝对主力。

    这不光是因为男人的肚量大,也因为老少爷们都开始喝酒了。

    甚至由于菜好,宴席上能喝酒的人基本都是痛饮啊。

    不少人会划拳,席间便处处开始了“哥儿俩好啊”、“四喜财呀”的吆喝。

    反过来越是如此,女人和孩子越在席面上坐不住。

    因为不光是她们不耐烦吵闹,也别忘了,喝可是和抽不分家的。

    屋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女人孩子又挨呛又挨熏,那谁愿意待着啊?

    像罗大婶儿和自己的大儿媳妇苗玉娟,就一起跟边大妈请辞。

    说要回家去照顾自家的第三代,好把罗广盛再换过来喝酒。

    婆媳俩这一出门,俩人边走,嘴里还各自念叨呢。

    苗玉娟心里惦记的是丈夫和儿子。

    一会儿说院儿里这么闹,孩子睡觉不知道吵着没有。

    一会儿又说丈夫今儿实在是亏了,没吃几口菜,就回家替她看孩子去了。

    看今儿吃相都不善,等再回来未必能吃饱了。

    罗大婶儿则宽慰儿媳妇。

    说闹都是里头闹,这么小的孩子睡觉也沉,没事儿。

    罗广盛也好办,一会儿让他去女桌儿上吃去,那桌上还有点菜。

    再怎么样,喜字儿馒头至少管够,肯定饿不着他,正好也能少喝点酒。

    跟着罗大婶儿又说,她今儿一直看新娘子腰身,那李秀芝也算得上多子多福的相。

    想来边家老两口想抱孙子的愿望,实现不难……

    小院因为刚举行了婚礼,热闹过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

    一堆用过的茶杯茶壶茶碗,还有两大筐厨余垃圾,煤灰渣滓,就都摆在罗家小厨房的房檐下。

    这是暂时性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但即便清楚这一点,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她们走到家门口,看到这副场面都不禁各自叹了口气。

    不为别的,味儿大啊,招苍蝇。

    何况真弄走了,也会是一地狼藉,事后还有的去归置呢。

    可就在俩人站在小厨房门口,面对面苦笑之际。

    哪知随后大乐子就跟着来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非常地巧,婆媳俩完全没有想到。

    突然之间,她们家的小厨房居然“扑棱”一下打开了。

    一个姑娘率先打头,几乎是慌不择路从屋里跑出来的。

    似乎屋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让她急着摆脱。

    嘴里还一个劲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干嘛呀……”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随后一个男的居然也跟着一猛子蹿出来了。

    态度同样是急切的,脚步同样是匆忙的,嘴里同样也喊。

    “哎哎,你别走啊,这就没劲了啊。我真是诚心诚意……”

    就这个景儿,当时就把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吓了一跳啊。

    苗玉娟情不自禁的“哎哟”了一声。

    罗大婶儿甚至还抽抽了一下,惊得捂住了胸口。

    最绝的是,当跑出来里的这一男一女依次抬起头来,和罗家婆媳俩面对面的一瞬间。

    目瞪口呆的立刻就变成这两位了。

    因为他们可不是别人,一个是米晓冉,另一个是宁卫民。

    毋庸置疑,这种碰面方式,气氛是相当尴尬啊。

    米晓冉情不自禁咬着手指头,宁卫民则干笑着碾动着衣角,他们俩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罗大婶儿和苗玉娟,看着他们俩,从内心涌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

    苗玉娟先从惊慌里缓过来了,那不用说,直接就是打趣儿。

    “晓冉,卫民,你们俩这闹什么呢?怎么跑那里面去了?”

    得,这话让米晓冉更抬不起头来了,只能低了头去瞅自己脚尖。

    “这个……”

    咽咽唾沫,宁卫民倒是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我们……我们俩商量点儿事……嫂子,我们说的是正事儿啊,您跟大婶儿可别误会……”

    可这几句简直是欲盖弥彰,随后被苗玉娟轻而易举的一句就给噎住了。

    “哟,这话就更奇怪了。有什么‘诚心诚意’的正事儿,还不能跟外头说啊?那里面可有耗子,瞧瞧,给我们晓冉吓着了吧……”

    好嘛,这话里有话的,宁卫民还凑合能扛得住,米晓冉可真不行了。

    她还从未这么臊得慌,红了脸,低头就是夺路而逃。

    但这下,也让罗大婶儿绷不住劲儿乐了。

    老太太也纯属成心,冲着米晓冉的背影就喊。

    “哎呀,你这丫头跑什么啊。放心,大婶儿什么都没看见。就见着有那么两只小家雀,在树上叫了两声,飞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认输有范

    宁卫民和“张大勺”这次临时起意的小小“斗法”,再次切切实实阐述了一个道理。

    术业有专攻!

    生活中永远不能以自己的业余去挑战别人的专业。

    业余是爱好,用爱好去挑战别人吃饭的本事,基本上有去无回。

    不用说,宁卫民这次敢于冒犯“张大勺”的结果,一点意外都没有。

    又是他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甚至连带着刚才替他卖力鼓吹的张士慧都有点丧眉耷眼,自觉抬不起头来。

    谁让这小子多嘴多舌,上蹿下跳呢?

    这一下子,他也就成了“别人偷驴,他来拔橛子”的倒霉蛋而了。

    反观沉默寡言的罗广亮,却因为说的少,而且没有极尽夸张的不实之词,并不显得如何尴尬。

    这也是“心躁者福薄,沉稳者福厚”的有力证明。

    不过好在美食的味道,已经足以抵消宁卫民和张士慧这哥儿俩丢人现眼的郁闷。

    “张大勺”这位名厨亲自烤出来的肉串,那可不是一般的肉串啊。

    老爷子的手法太专业了,不但闻着香味扑鼻,样子也更漂亮。

    没有丁点儿的糊黑之处。

    那颜色、那火候,看着就如同用三十年后,开了美颜的手机拍出来的一样。

    等到吃上一口,更能体会到其中非同凡响的妙处。

    因为那种口感是恰到好处的软嫩,透着一股烧烤后的紧致韧劲儿。

    怎么回事啊?

    原来米晓冉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儿,来找宁卫民了。

    找还不算,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米晓冉居然直接就凑到宁卫民耳边上说起话来了。

    弄得一桌人,谁都带着戏谑的眼神望着宁卫民。

    大家无不误会米晓冉是宁卫民女朋友,看见他刚才大口喝酒不乐意了呢。

    可谁又知道,这同样也把宁卫民吓了一跳啊。

    不为别的,这举动太近乎点儿了。

    宁卫民是怕院儿里的熟人看见了,回头说不清。

    万一被米师傅和米婶儿看见,那更得要了亲命了。

    不过话虽如此,可一听了米晓冉说的话,连宁卫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米晓冉此举还是有必要的。

    因为他的新业务惹出了麻烦,还真的不好让别人知道。

    就刚才,居然有个男拿着一份儿《现代青年》的杂志,按着上面广告登的地址找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了。

    还好见院里人来人往,还贴着喜字儿,这位没敢冒失进院。

    只待在院儿外头,跟往来的人打听,院里是不是住着个叫宁卫民的。

    更巧的是,米晓冉刚才去上厕所了。

    回来的时候,她正碰上这位跟3号院的人提宁卫民的名字,也就把事儿给揽过来了。

    这位还真实在,米晓冉一问,他就一五一十把自己来意说了。

    声称他养了五年神仙鱼了,就没听说过有人能人工孵化神仙鱼的。

    看了广告虽然很动心,可不知真假,很想和宁卫民当面交流一下。

    如果技术属实,他才愿意付钱……

    嘿,瞧这事儿闹得,居然来了一位实地考察的,有多悬还用说吗?

    也就是米晓冉碰上了,真要是换个人接待的,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就凭今儿这特殊情况,2号院儿里这么多人,一旦宣扬出去。

    宁卫民用养鱼技术在杂志上卖钱的事儿,恐怕不到下午就能传遍整个扇儿胡同了。

    不用说,宁卫民如今还能坐得住吗?

    他完全按捺不住地带着惶恐站了起来。

    连“谢谢”都顾不上说了,就急切地问米晓冉人在哪儿呢。

    可米晓冉一个字也没说,只是自顾自走到门口,然后冲宁卫民招了招手,让他跟上来。

    好嘛,那张俏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有点狡黠的神情。

    一瞬间,竟让宁卫民想起了京剧《西厢记》里冲张生招手的小红娘。

    甚至就戏里那段西皮流水,也作为bgm同时浮现于他的脑海。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只是很可惜,实事求是的说,他宁卫民比起张生来,差得可不是一丢丢。

    因为等着他的,可不是崔莺莺,而是个老爷们的琐碎盘问。

    应付不好就得砸锅。

    应付好了,也就能落下五块钱。

    而这事儿也让他断然下了一个决定,地址必须换,越快越好。

    …………

    上菜越是接近尾声,2号院里酒席上的吃喝之风越显热烈。

    只是这个时候,女人和孩子的战斗力几乎都要被淘汰掉了。

    男人才是最后压阵的绝对主力。

    这不光是因为男人的肚量大,也因为老少爷们都开始喝酒了。

    甚至由于菜好,宴席上能喝酒的人基本都是痛饮啊。

    不少人会划拳,席间便处处开始了“哥儿俩好啊”、“四喜财呀”的吆喝。

    反过来越是如此,女人和孩子越在席面上坐不住。

    因为不光是她们不耐烦吵闹,也别忘了,喝可是和抽不分家的。

    屋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女人孩子又挨呛又挨熏,那谁愿意待着啊?

    像罗大婶儿和自己的大儿媳妇苗玉娟,就一起跟边大妈请辞。

    说要回家去照顾自家的第三代,好把罗广盛再换过来喝酒。

    婆媳俩这一出门,俩人边走,嘴里还各自念叨呢。

    苗玉娟心里惦记的是丈夫和儿子。

    一会儿说院儿里这么闹,孩子睡觉不知道吵着没有。

    一会儿又说丈夫今儿实在是亏了,没吃几口菜,就回家替她看孩子去了。

    看今儿吃相都不善,等再回来未必能吃饱了。

    罗大婶儿则宽慰儿媳妇。

    说闹都是里头闹,这么小的孩子睡觉也沉,没事儿。

    罗广盛也好办,一会儿让他去女桌儿上吃去,那桌上还有点菜。

    再怎么样,喜字儿馒头至少管够,肯定饿不着他,正好也能少喝点酒。

    跟着罗大婶儿又说,她今儿一直看新娘子腰身,那李秀芝也算得上多子多福的相。

    想来边家老两口想抱孙子的愿望,实现不难……

    小院因为刚举行了婚礼,热闹过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

    一堆用过的茶杯茶壶茶碗,还有两大筐厨余垃圾,煤灰渣滓,就都摆在罗家小厨房的房檐下。

    这是暂时性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但即便清楚这一点,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她们走到家门口,看到这副场面都不禁各自叹了口气。

    不为别的,味儿大啊,招苍蝇。

    何况真弄走了,也会是一地狼藉,事后还有的去归置呢。

    可就在俩人站在小厨房门口,面对面苦笑之际。

    哪知随后大乐子就跟着来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非常地巧,婆媳俩完全没有想到。

    突然之间,她们家的小厨房居然“扑棱”一下打开了。

    一个姑娘率先打头,几乎是慌不择路从屋里跑出来的。

    似乎屋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让她急着摆脱。

    嘴里还一个劲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干嘛呀……”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随后一个男的居然也跟着一猛子蹿出来了。

    态度同样是急切的,脚步同样是匆忙的,嘴里同样也喊。

    “哎哎,你别走啊,这就没劲了啊。我真是诚心诚意……”

    就这个景儿,当时就把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吓了一跳啊。

    苗玉娟情不自禁的“哎哟”了一声。

    罗大婶儿甚至还抽抽了一下,惊得捂住了胸口。

    最绝的是,当跑出来里的这一男一女依次抬起头来,和罗家婆媳俩面对面的一瞬间。

    目瞪口呆的立刻就变成这两位了。

    因为他们可不是别人,一个是米晓冉,另一个是宁卫民。

    毋庸置疑,这种碰面方式,气氛是相当尴尬啊。

    米晓冉情不自禁咬着手指头,宁卫民则干笑着碾动着衣角,他们俩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罗大婶儿和苗玉娟,看着他们俩,从内心涌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

    苗玉娟先从惊慌里缓过来了,那不用说,直接就是打趣儿。

    “晓冉,卫民,你们俩这闹什么呢?怎么跑那里面去了?”

    得,这话让米晓冉更抬不起头来了,只能低了头去瞅自己脚尖。

    “这个……”

    咽咽唾沫,宁卫民倒是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我们……我们俩商量点儿事……嫂子,我们说的是正事儿啊,您跟大婶儿可别误会……”

    可这几句简直是欲盖弥彰,随后被苗玉娟轻而易举的一句就给噎住了。

    罗大婶儿甚至还抽抽了一下,惊得捂住了胸口。

    最绝的是,当跑出来里的这一男一女依次抬起头来,和罗家婆媳俩面对面的一瞬间。

    目瞪口呆的立刻就变成这两位了。

    因为他们可不是别人,一个是米晓冉,另一个是宁卫民。

    毋庸置疑,这种碰面方式,气氛是相当尴尬啊。

    米晓冉情不自禁咬着手指头,宁卫民则干笑着碾动着衣角,他们俩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罗大婶儿和苗玉娟,看着他们俩,从内心涌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

    苗玉娟先从惊慌里缓过来了,那不用说,直接就是打趣儿。

    “晓冉,卫民,你们俩这闹什么呢?怎么跑那里面去了?”

    得,这话让米晓冉更抬不起头来了,只能低了头去瞅自己脚尖。

    “这个……”

    咽咽唾沫,宁卫民倒是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我们……我们俩商量点儿事……嫂子,我们说的是正事儿啊,您跟大婶儿可别误会……”

    可这几句简直是欲盖弥彰,随后被苗玉娟轻而易举的一句就给噎住了。

    咽咽唾沫,宁卫民倒是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我们……我们俩商量点儿事……嫂子,我们说的是正事儿啊,您跟大婶儿可别误会……”

    可这几句简直是欲盖弥彰,随后被苗玉娟轻而易举的一句就给噎住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小托拉斯

    “张大勺”调侃宁卫民,说他也是“术业有专攻”。

    这话虽有轻视之意,但的确又是实情。

    耍手艺的人向来就看不起耍嘴皮子的人,这源于根深蒂固的成见和骨子里的自负。

    但偏偏他们也同样吃这一套,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正因为如此,宁卫民的“输”,仅仅只是表面上的结果罢了。

    实质上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大赢家。

    且不说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他就能让“张大勺”心花怒放,心甘情愿的主动把烧烤干蘸料的方子给了他。

    就说他的各种来财渠道,也因为他超前的眼光和精密的算计。

    一直在以另一种滴水不漏的方式运转着,为他带来难以尽述的好处。

    这一点,老天爷完全可以作证。

    春节过后,尽管连宁卫民本人都没有清楚的意识到。

    可他的各种生意,仍然在以一种极为独特的形式,实现着良性的循环。

    如果冥冥之中真有命运之神的话。

    那么在某种程度上,怕这位神仙也得对这小子滴水不漏的捞金能力自叹不如哪。

    不信的话,我们大可以来仔细看看现阶段的宁卫民到底是怎么赚钱的。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六百章 自购自销

    其次,不妨再看看宁卫民一手搭建起来的坛宫饭庄。

    虽然宁卫民经营宫廷菜的目的相当庸俗。

    除了想要借两家合作单位的势力自保之外,他只是单纯为了趁着日本经济大好,圈一波儿日本人的钱。

    并不像皮尔-卡顿在京城创办马克西姆的目的那样有情怀,为的是把法式格调和高端品味引入东方最古老的国度。

    不过,具体就京城这块土地来说。

    由于宁卫民具有土生土长的文化优势,那么比起来自于异国他乡的大师。

    毫无疑问,宁卫民更加懂得如何利用本地的有利资源。

    同样的,从康术德处学会了“断舍离”精髓的宁卫民,比起服装业务和餐饮业务一把抓的宋华桂。

    显然也更能够专心致志,把精力放在饭庄的建设和经营上。

    所以还别看他花的钱不多,却能够以极低的成本,最小的代价,促成最理想的结果。

    在他的精心策划和操作之下,“坛宫”与不但在经营方式和装修特色上推陈出新。

    就连文化品味,格调内涵也并不低于来自法国的“马克西姆”。

    甚至用极短的时间内,就在业绩上逆袭了资格更老的同类饭庄。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第六百零一章 皮笊篱

    综上所述,我们完全可以看出,宁卫民简直是天底下最能占便宜的人。

    其实做到借鸡下蛋还不算难,难的是像他这样的滴水不漏,天长日久。

    要知道,许多人虽然也善于借助旁人的力量成就自己,但绝对到不了宁卫民这样八面玲珑,处处逢源的境界。

    差距就在于大多数的人见着好处就不撒嘴,太急功近利了。

    大概是因为这年头我们的国人穷得太久了,或许也是重新启动的私营经济已经没有了旧时商人的踪迹。

    现在涉足商海之人总是难以协调自己和旁人的利益。

    本能的认可西方极其自私的一套——资本为王,赢家通吃。

    却不懂得经商就是做人,忘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而宁卫民恰恰相反,康术德的指点让他贯彻通透了“和”字的重要。

    他的商业追求就是好处均沾,人人有份。

    她做事永远都力求符合法、理、情,以此换得大多数人的支持与信任。

    为了保证生意的安全,良性运作。

    哪怕是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只要是他商业中有用的一环,他都尽量不让人家感到委屈。

    这就让他的商业经营完全成了一把皮笊篱。

    就拿大年三十那天来说。

    宁卫民和张士慧很快就熟悉了。

    男人就是这样。

    没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一颗烟,一杯茶,一起食堂吃顿饭,就能聊成谈得来朋友。

    当然,两人也确实算投缘。

    不但都比较能聊,爱开玩笑,甚至连个人情况也相差不多,

    首先俩人年龄相仿,宁卫民比张士慧就小一岁。

    其次,张士慧的父母却都在大西北需要保密的军工企业工作。

    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如今就自己单奔儿一人儿在花市一间小房儿住着。

    这让他也有着明显的独立性,而且对家庭的感受与宁卫民无限趋同。

    至于说到两人明显的区别。

    只在于张士慧作为独生子女,高中毕业后没去京郊下乡当知青。

    他直接就来到了重文门宾馆上班。

    别看年轻,可如今已有三年店龄了。

    另外一点就是,这小子恋爱谈得比较早。

    充分利用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把人生后半段儿的陪跑员给确定了。

    以这年头的保守风气和普世道德观而论。

    只要双方父母不反对,他跟那个夜班勾上的叫刘炜敬的姑娘,差不多已经能看成一家人了。

    总之,宁卫民算是碰上了比较合拍的搭档。

    这夜班儿上的尤其舒服,没有什么是难以胜任的。

    甚至在张士慧提议下,俩人还合计好了轮值分工的法子。

    一人一天坐前台值班,另一个打地铺踏实歇着。

    这样一来,越发互惠互利了,夜班儿的舒适度直接实现了翻倍。

    那不用说,从这样的工作状态中,宁卫民充分体会到了用铁饭碗盛大锅饭的美妙滋味。

    他此时作为赶上福利年代尾巴的一员,根本无须向一切具有难度、危险、沉重的工作挑战,就能愉快的捧起饭碗有滋有味的吃饭。

    尽管明知这样的好日子不可持续。

    但对于必须得等待时机,根本无法大展拳脚的过渡阶段来说,这种舒适和安逸却是相当不错的。

    假如再对比一下他前世贴小广告被骂的日子,摆小摊儿被罚的生活,甚至为了躲债不惜跳楼而逃的经历。

    那更是一地狱,一个天堂。

    为此他情不自禁心生无限感慨与唏嘘。

    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靠公家来创造。

    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掉进福窝儿里的一天。

    …………

    一个人的商业天赋也许真是与生俱来的。

    因为假如否认这一点,你就没法解释。

    前世的宁卫民,是怎么从一个欠他钱的同行那赎不起的“当票”上。

    看到了可以低价购买这样当票,代赎抵押物的商机。

    然后借此打开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挣出千万财产的。

    你同样也没办法理解,今生的宁卫民,困守在夜班的岗位上,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又是怎么从一张破报纸上受到了启发,琢磨出来那么高明的挣钱法子的。

    这件事说起来挺绝,有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起初,宁卫民上夜班,感到混吃等死的确舒服,他相当满意和知足。

    可当日子真是这么一天天下去,时间长了,他却又变得有点不踏实了。

    毕竟他不是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人,清楚的知道未来社会是什么样子。

    这就注定他不可能长期像身边这些同事们,安心沉浸在安全假象中,以为生活永远是这么甜。

    然后坐等引以为傲的一切,被历史变革的车轮碾为齑粉。

    尤其他还是一个理想与堕落并存,想在未来顶个文化名人、收藏大家的名声,过一把骄奢淫逸首富瘾的人。

    当他发现各处邮局里的猴票越来越少,书画店里的近代名家书画价格开始走高。

    他就更有点担心,自己能够获取这些便宜筹码的良机,将会很快失去,再也不复存在了。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光有贪念没用,如果没有钱,也没处来钱。

    除了看着干着急,他什么也做不了,除非改变这一切。

    宁卫民首先清楚,自己手里剩下的九百来块是绝对不能动的。

    那是趟鬼市的学费,必须专款专用。

    他要敢再花了,康术德绝对跟他翻脸。

    以后再想求老爷子教他东西,门儿也没有了。

    要不……索性去求老爷子帮忙再弄件值钱的玩意卖了?

    宁卫民认为这恐怕更属奢望。

    还是一样的道理。

    老爷子已经对他买画、囤邮票的不满临近极限了。

    这赌约的事儿,现在就成天挂嘴上说呢。

    他要敢提这茬,弄不好事儿办不成,非得把自己这位师父变成《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不可。

    这就叫自寻死路啊。

    他可不想受悟空的罪。

    那要不把自己手里的俩葫芦瓶卖了?

    经过反复考虑,宁卫民倒是终于痛下决心,打算割爱了。

    可结果怎么着,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当他小心翼翼抱着俩瓶子给送到了韵古斋去。

    就因为面相太显年轻,好嘛,被彻底轻视了。

    他就连人家经理都没见着。

    一个说话极不客气的秃顶业务员拦了他。

    居然想用二百五十块钱就把他宝贝给骗走。

    这主儿可真够二百五的!

    他要能干才怪了呢。

    根本不用想,自然怎么抱来的怎么抱回去。

    所以想要再凑点资金,趁着东西还算便宜,尽量为以后多攒点廉价筹码。

    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时有点抓瞎。

    原本宁卫民是想改天再换个地儿碰碰运气的,看看能不能碰上识货的主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上夜班无意间看到了一张报纸,导致他的思维是瞬间爆炸,生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主意。

    那是一张什么报纸呢?

    不是本地报纸,应该是一个外地旅客带来的异地报纸。

    而且还不是什么正经的大报,而是当地的一份《农业科技报》。

    根本不知道是被谁给拿到前台来的。

    看破烂程度,也不知被多少人翻阅过了。

    上面撒了不受茶渍,还粘了瓜子皮,日期也是一礼拜前的了。

    但就是这样的一份小报儿,原本只是为了消遣随笔翻翻的宁卫民,一下受到了触动,感受到了金钱的召唤。

    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那是整整半个版面的致富信息广告。

    要知道,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我国的社会、经济、文化等领域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特别随着广大农村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市场逐步开放,各地经济率先开始出现复苏和繁荣。

    与此同时,社会供求关系,却显露了结构性的不平衡。

    一方面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商品短缺,另一方面又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社会需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产加工出来的商品,都能很快销光卖光,因为市场的缺口太大了。

    那既然加工出商品就能致富。

    那么那些出现在媒体上的种养知识,加工技术,销售渠道的推介,连同生产设备转让出售等等的广告,就被称为“致富信息”。

    从上世纪七十年底末起,伴随着我国大型官办媒体上广告的出现,各类致富信息也开始陆续刊登在不是那么主流的报纸刊物上。

    这类广告开始是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到后来就变得琳琅满目。

    要知道,一直过穷日子的国人,哪一个不想脱贫致富,翻身发财啊?

    而这些致富信息背后,是农民的商品经济意识率先被唤醒。

    由此才会导致全社会的物质财富创造能力的持续挖掘和释放。

    像宁卫民手里的这张报纸,三线城市的小报一张,针对的就是农民群体,内容极为丰富。

    什么农机厂出售农机具的,什么电机厂出售电机的。

    还有小五金厂、磨坊和油坊设备转让的广告。

    甚至还有制作洗衣粉设备,和酿酒设备的。

    而彻底吸引住宁卫民的,是一则出售有关鹌鹑的养殖技术广告。

    刊登这则广告的明显不是单位,而是个人。

    因为地址就是一个普通居民的居住地,联系人也只有名字没有任何职务头衔。

    广告写明,只要报上按地址寄去五元钱。

    他就会回寄给一份印有全部技术和具体操作方法的小册子。

    常言道,一叶知秋啊。

    仅从这则邮购广告的尺寸足足抵得上其他的“豆腐块”三倍大小。

    宁卫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判断。

    这位率先意识到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先行者不但聪明,而且应当是挣着钱了。

    否则以当时人们普遍魄力不高的情况来看。

    没有人会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在看着像是白白扔钱的事儿上,投入这么大成本的。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那么他随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这样的办法,卖点什么呢?

    就比如……

    怎么孵化神仙鱼的技术?

    宁卫民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判断。

    这位率先意识到知识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先行者不但聪明,而且应当是挣着钱了。

    否则以当时人们普遍魄力不高的情况来看。

    没有人会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在看着像是白白扔钱的事儿上,投入这么大成本的。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那么他随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这样的办法,卖点什么呢?

    就比如……

    怎么孵化神仙鱼的技术?

    这也就意味着单纯出售技术知识的这条路不但走得通,而且利润不小。

    那么他随即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这样的办法,卖点什么呢?

    就比如……

    怎么孵化神仙鱼的技术?

    我是不是也能效仿这样的办法,卖点什么呢?

    就比如……

    怎么孵化神仙鱼的技术?

第六百零二章 重续前缘

    时间进入3月份,京城的金融行业走到了历史性的重要节点。

    1984年3 月 3日,京城市政府转发《关于京城银行体制改革的请示》。

    更加国家上层有关银行机构体制改革的决定,宣告了以下诸多大事。

    一,把人民银行京城分行定为全市专门行使中央银行职能的机构。

    二,原来由人民银行办理的工商信贷和储蓄业务,移交今年元旦刚刚成立的工商银行办理。

    三,京城分行办理农村金融业务及人民银行和其他专业银行委托的业务,领导和管理全市信用合作社,则交由农业银行办理。

    四,成立国家人民保险公司京城市分公司,实行独立经营。

    五,外汇管理局工作划归人民银行领导。

    一时间,全市的相关机关单位,大中小各类企业全因此开始了财务工作的忙碌和调整。

    在这个办公条件毫无现代化可言的年代,几乎京城所有的会计们都沦入了加班加点的境地。

    哪怕连煤市街街道缝纫社和东花市料器生产社,也同样无法幸免。

    对于老百姓也有一定的影响,过去大家习惯的人民银行存单,也开始逐步更换“工商银行”字头。

    至于用原有人民银行营业部改为的“工商银行”营业部,因为许多企业都着急赶快完成自己的工作。

    而私人账户更换存单也需要重新填写、盖章,无不变得人头涌动,乱乱哄哄。

    然而这个时候,对于宁卫民来说,他一直在操弄的邮票炒作却进入了平静期。

    头一阵,他借着鼠年生肖票工体大卖的势头,随后对倒炒高。

    也就耗费了万把块钱,就把鼠年的生肖票推到了十五元一整版的位置。

    虽然对比他收购价,上涨百分之五十的幅度,看起来还不算太过。

    可问题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幅度的影响力发散到其他生肖邮票上,后果可就大为可观了。

    猪票因此变成了两块五,狗票已经到九块了,鸡票高达二十元,猴子直逼百元大关。

    现在市场的情况是,和平门门口的邮票贩子越来越多,好些都是被生肖票新入这行的。

    因为生肖票赚钱容易,他们每天只要随便倒倒手,十几二十几块的收入就能到手。

    以至于生肖票越来越紧俏。

    无论那种生肖票,只要出现,就一定有人收,只不过是交易数目多少的问题罢了。

    而这就是宁卫民的目的。

    牛市初期,邮票的涨幅不宜太大。

    本质上只是起一个刺激交易,把更多的“韭菜”带到这个市场里来的作用。

    因为邮票毕竟不是股票,虽然可以几倍十几倍的疯涨,可先天条件就决定这种票券换手率太差。

    如果没做好铺垫,没有足够量的,能从中获得利益的人作为基础。

    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接盘,又如何牟利呢?

    所以考虑到这波邮票牛市至少得持续一年,而目前行情启动,又只限于京城一隅之地。

    宁卫民自然得悠着点,先着手培养出大众把邮票当股票炒的习惯,引导出这样的趋势才行。

    说白了,这就是进入钓鱼阶段了,他该放手歇歇的时候了,

    为此,他给出了一个区间价格,把后续工作都交给罗广亮和小陶负责。

    让他们盯着市场行情,低买高卖,自己就转头去忙和别的事儿去了。

    忙什么呢?

    一是公事,宁卫民开始准备按计划,正式启动“坛宫”二期北神厨的内装工程了。

    他要做的,就是选定装修设计方案,和诸多服务商谈好价格,然后签订新的供货和服务合同。

    二是私事,那就是宁卫民也准备去把康术德的马家花园弄回来了。

    其实这件事打宁卫民在江惠安排的那顿饭起,从小孟的嘴里了解到京城相关清退私房政策时。他就想动手。

    可后来一琢磨。

    这马上不就春节了嘛,不行!

    这个时间点讨论这种事儿显然是不合适的。

    人家单位都准备年底工作了,老百姓家也都准备忙年了。

    这时候登门去跟人家商量腾房,不成了上门的瘟神了吗?

    谁能待见你啊?事儿要能顺利办成了才怪呢,于是只能是暂且忍耐。

    不过这事儿拖延了一阵再办,也有好处。

    那就是具有迷惑性,便于宁卫民把狐狸尾巴藏起来,显得自己不是很急切。

    这样的话,无论他找“落房办”的孟毅帮忙,还是更那些占房的人交涉,也更好说些。

    不至于让旁人视为逮着便宜,就可以可劲儿宰杀的肥羊。

    这不,为了落实私房政策,宁卫民第一步干的事,就是两头联系。

    他要在“坛宫”组织饭局,请用得着的人先吃一顿饭。

    这顿饭,他一头请的是,当初乔万林介绍给他的东城区房管分局的副科长。

    还有通过这位副科长认识的马家花园管片房管所的所长。

    早之前,在初知康术德有这么大的房产时,为替老爷子想办法要回房子,宁卫民就已经跟这两位联系过一次了。

    当时事儿虽然没办成,可他还是每人送了一块电子表。

    这次要办事,那理所应当得把这两个关系重新续上才是啊。

    哪怕人家不愿意再帮这个忙,至少也得在办事前打个招呼才行,才算得上礼貌。

    否则就太突兀了,容易让人反感。

    真碰上个心眼小的主儿,因这事起了芥蒂,暗中拿捏你一道也是未准的事儿。

    宁卫民这样的人精子,绝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另一头,他请的就是通过江惠和李仲认识的市房管局“房落办”的孟毅了。

    宁卫民电话里坦言说,自己要为办私房清退的事儿请几个房管部门的朋友吃饭。

    可能有些具体的政策问题,会需要孟毅帮忙解答。

    问孟毅能不能够来作陪,愿意不愿意多认识点系统内部的人。

    孟毅一琢磨,这对自己是好事儿啊。

    何况请客的地方还是如今名声如日中天,凭自己怎么也去不起的“坛宫”。

    于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颇有引以为荣的感觉,当天自己只身前往赴约,见面之后。

    对宁卫民相当感激啊,一口一个“宁哥”的叫。

    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无形中成了工具人,让另外两个客人对宁卫民的感受彻底改观。

    想想也是,上次宁卫民找他们还是重文门旅馆的“小接待”呢。

    如今却摇身一变已经开上汽车,穿上千元的“卡裆”西装了。

    而且还是这家豪华如宫殿一样的“坛宫”饭庄的一把手。

    又有这么个房管总局,就是负责这种事的“落房办”小弟屁颠颠的哈着,供其差遣。

    在他们的心里,怎么都觉得,宁卫民如今的背景不知道有多深呢。

    人家找他们来吃这顿饭,那就是势在必得,也是给他们面子。

    于是这种“迪化”的作用下,副科长和所长都没什么拿腔拿调的心思了。

    不但有一说一,谈问题都很实际,而且也都开始屈尊叫宁卫民“宁总”了。

    宁卫民察言观色,自然看出这两位想什么呢。

    他们简直成了自己把自己挂上钩儿的鱼了。

    宁卫民自然乐得如此。

    这顿饭,他想笑又不能笑,劝酒劝得很辛苦。

    虽然没怎么谈房子的事儿,可他顺水推舟,特意吩咐底下人,把好菜流水似的上来。

    “官席”的豪阔排场算是给三位客人全震了。

    那剩下的事儿自然也就好说了,彼此完全心领神会。

    最终,宁卫民送几位走的时候,只不过是每人送了两条好烟。

    就取得了远超过上次送电子表的理想效果。

    这就是他地位改变之后的真正好处了。

    不但可以公家之慨为自己办事,不但可以从送出的香烟里为自己赚钱。

    他甚至连求人办事的性质都变了,付出的代价都少了。

    别人面对他都会予以充分的尊重,而且还得承他的情,心甘情愿的帮他的忙啊。

    这再次充分证明了,他选择“寄人篱下”的事业发展方式,有多么的正确。

第六百零三章 换房站

    这顿饭还只是宁卫民组织的第一场,第二场饭局很快就又来了。

    而这一次,宁卫民是让孟毅帮忙牵线搭桥,他想要结识一些换房站的人。

    所谓换房站,就是房屋公有调配时期,为了解决人们所拥有房屋与实际需要不相符之类的问题成立的单位。

    通过换房站,公房承租人或者公房拥有单位,可以按照各自具体的需要,直接或间接地进行房屋交换。

    比方说,一个人,所住的房子在东城,后来单位把他调到了西城。

    那他就可以找一个和他类似情况,愿意搬到东城来的人互相置换房子和户口。

    当然两处房子的条件不可能完全一致,那就会有取舍和协商。

    这种事儿,换房站是不管的,只管承租人变更的手续而已。

    连户口都得置换人双方自己去派出所再办。

    至于宁卫民之所以要请这个客,毫无疑问,是有他的盘算的。

    首先他充分考虑到那些占了马家花园的普通住户在现实中腾退房子的困难。

    很显然,要有房子住,这些人当初就不会搬来了。

    现在让人家走,虽然合情合理,可要没有安置房,人家怎么搬走呢?

    尽管现在国家专为私房腾退下拨了一批房子,区房管局和房管所这边都愿意极力周全,可全市的房源短缺也是现实。

    再说他动手也有点晚了,为春节耽误了俩月呢。

    房管所那边能为他的事儿出几间房,还真不好说呢。

    所以他就必须得自己去想办法,多方筹措房源,用于安置那些愿意搬走的人,才能根本性解决安置问题。

    这么一来,光指着花钱买私房也不现实啊。

    这不光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因为私房不但存量不多,而且也全是平房。

    设身处地的想想,让那些住在马家花园的住户们,从一处已经熟悉的所在,搬到陌生的地方住,兴许上班上学还远了。

    如果只是搬到平房去,显然对这些人的吸引力不大。

    最好当然是能搬进楼房。

    还别说单元房了,即便筒子楼,也比容易返潮没有暖气的平房有吸引力。

    那有了积极性,效率才会高嘛。

    可问题是目前楼房一概全是公有啊。

    公房交换,这很可能是一种能变相解决问题的路子。

    为此,宁卫民真的很想详细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

    其次,县官不如现管啊。

    原本呢,这换房站也是属于房管所下属机构,是由各区房管局直接领导的。

    但问题是,1983月,市政府调整换房管理体制,换房站已经不再作为房管所所属机构。

    那么既然人家如今已经自立门户了,宁卫民就免不了得拎着猪头烧上这么一炷香,拜拜这个庙的神仙才行。

    不为别的,如同和房管部门提前打个招呼的意思一样。

    他早点认识这些人,提前做个礼貌的铺垫,远比遇到问题再现求人要好得多。

    说实话,在这个年代,让他感触最深的一件事,就是章难盖,事难办,脸难看。

    原本各衙门口官僚习气就重,更别说京城人还特讲究礼数。

    而且额外还有一点不能不重视,职务低的人反而最难打交道。

    许多基层的公务员都会因为生活里的诸多不顺心,借助手里有限的权力难为别人来发泄负面情绪。

    如果说,他把公房交换的事儿都谈好了,却在过户问题上最后受阻。

    那岂不是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那非得着个大急不可。

    他这么有远见的人,自然不会允许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发生。

    还别说,这个主意算对路了,还真不是多此一举。

    虽然孟毅的能量有限,所能请来的只是东城换房站的一个副主任和两个办事员。

    可说到宁卫民的收获,倒是真不小。

    因为换房站如今还是个清汤寡水的单位。

    虽然有这方面需求的人听到,征询相关手续的人不少,甚至已经有人懂得从这里面倒腾获利了。

    可毕竟咱们国家的经济才刚起步,任何行业里,“卤”都不是很大。

    沾钱的事儿又都是人家交换双方商量好的,来换房站就是办个手续。

    公务员们平时顶多也就是弄点好烟,普通小馆子喝一顿的待遇。

    来吃请的这几位显然比宁卫民头一次摆宴请的两位客人,更没见过世面。

    在“坛宫”环境的衬托下,宁卫民安排的一只烤鸭十几个热炒的便席,就足以让他们受宠若惊了。

    鉴于宁卫民如此“高贵”的身份,对于他如此热情的款待。

    这几位都摆出了人敬我一尺,我就得敬人一丈的姿态来。

    结果不但如宁卫民所愿,对可能会发生的过户手续问题,这位副主任大包大揽。

    而且那两个干基层的,还揭露了业内不少内幕,主动告诉了宁卫民一些可以钻的空子。

    这让宁卫民茅塞顿开,相当受启发,对这次能顺利拿回房子更有信心了。

    结果自然是宾主尽欢,宁卫民送这几位走的时候,一样是每人两条烟,又额外送了一些消费券。

    这么一来,连带着孟毅作为介绍人夹在中间都收获了不少的人情,觉得倍儿有面子。

    而且尤其得说,宁卫民确实不是个亏待人的人。

    这两顿饭都没少了孟毅那一份,给别人什么烟,给孟毅就是什么烟。

    甚至还额外从“坛宫”拿了两瓶茅台送他,不要都不行。

    宁卫民说了,“越是朋友就越不能白帮忙,朋友比外人近啊,是不是这个道理?什么都是相互的。光哥们弟兄叫,不见实际的,那是假招子。你千万别不好意思,我给别人是送礼,咱们往来的可是人情。”

    听听这话,毫无疑问,孟毅是彻底的心服口服,越发愿意鞍前马后的供其驱使了。

    其实这很正常,像孟毅这种性格的人,属于表面人缘广阔,但上赶着愿意卖身投靠,却找不着主公的。

    因为他太浮躁,太没心计了。

    有城府的领导看他,会觉得他嘴巴不严,办事不稳,收他都怕他坏事。

    愿意搭理他、笼络着的,肯定都是像江浩、李仲、吴深那种存着利用一下他的心思,却不愿给他什么好处的主儿。

    别看平时都哥们弟兄的叫,可这帮人不过拿他当碎催罢了。

    像宁卫民这样的,对他就是绝无仅有的贵人。

    说是“及时雨”,“赛孟尝”,一点不为过。

    孟毅也不是真傻,他认为自己没干什么,实际的好处就到了他拿着都心慌的地步了。

    两相这么悬殊,他要不把宁卫民当亲人才怪呢。

    这得亏不是水浒世界,否则就凭这小子的感动和激动,非得倒头便拜,进言一句“哥哥,咱们不受这个鸟气了,还是反了罢!”

第六百零四章 动真格

    该铺垫的铺垫完了,下一步就该动真格的了。

    也就是说,及至此时,宁卫民终于可以去找管辖马家花园的“景山街道办”,好好说道说道了。

    正式登门的那天,宁卫民照样带上了孟毅。

    这小子现在完全是随叫随到,只要宁卫民一句话,哪怕他单位有事儿都会请假。

    当天也很有意思,当宁卫民把他那辆比212能大一圈儿的美国吉普车停在街道办门口后。

    俩人一下车,光这份气派就把街道办给惊动了。

    景山街道办的魏主任在下属着急忙慌的通报下,还以为是什么领导来视察工作来了呢。

    赶紧带人出来相迎。

    结果见到俩人,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年轻就是一愣。

    再后来听孟毅一开口自报家门和来意,才知道原来是要房的债主子登门了。

    可想而知,这位魏主任内心是一种多么哭笑不得的感受。

    不过,那他也照样不敢怠慢宁卫民他们。

    因为“富贵逼人”这四个字可不是说笑。

    俗话说,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自来。

    这话用这儿,其实也挺合适。

    像容宝斋,这么大的名气,这么大的店,还是跨业经营。

    各部门加起来小一百号人呢。

    所有大小事务,只凭一个正主任和一个副主任管理。

    那二人必定日理万机啊,哪儿能说见就见啊?

    一般名气的画家来到这儿,也不可能有这待遇。

    所以如果容宝斋的领导能亲自过来解决问题。

    这绝不是人家给康术德面子,而是人家给沈周和石涛面子。

    但这恰恰也就是说,兹要是人过来了。

    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对这两幅字画的重视,表露出一种先决的期望。

    也就意味着康术德他们已经悄悄的变被动为主动了。

    今儿跟着老师傅过来的人,自称是容宝斋的副主任,四十来岁,姓宋。

    来了之后,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就只顾着去瞅东西了。

    东西看过了,一改刚才进门时的冷淡严肃,变得热情又多话。

    他让老师傅给拽出几把凳子,拉着扯着让康术德坐下谈。

    这显然又是个好现象。

    何况老爷子可站了老半天了,也巴不得能歇歇腿儿,于是一点没推辞就坐下了。

    只是没有宁卫民的座儿,让这小子可是眼馋极了。

    但没办法,这个年头可没什么顾客是上帝之说。

    凭他的年纪,没资格跟这些年纪长他一辈的人一块儿坐,这就叫长幼有序。

    结果怎么样?

    这宋主任开口问的第一句,就招宁卫民不受听。

    “问您个情况,这两副字画是您自己的?”

    这小子心里可正为没座儿别扭呢。

    自然不必客气,直接就飞过去一烧鸡大窝脖儿啊。

    “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们穷啊?我们这可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清清白白自己的东西。”

    宋主任被戗得有点尴尬,目光这时才注意到宁卫民身上。

    为此,康术德不能不假意愠怒,瞪了宁卫民一眼。

    “没规矩”。

    然后转头对宋主任致歉。

    “这是我侄子。让您见笑。”

    宋主任能怎么办?

    摆摆手,故作大度笑了。

    “没什么没什么。年轻人嘛。”

    但回过头来,跟康术德交谈却显得更客气了一些。

    可见宁卫民的“莽撞”也有积极作用。

    “老先生,我可不是那意思啊,请勿见怪。”

    “主要是因为这修复费也就这样了,我们给您真减不了几个。我们店也没有分着付钱的规矩,真是很为难啊。”

    “可如果这画儿就是您自己的呢,我倒还有个变通的办法。就是想跟您建议一下,希望您把这两幅字画出让给我们。”

    “如果您愿意的话,您不但不用花钱,还能带着一笔不少的钱回去。您觉得这样行吗?”

    那老师傅也在旁帮腔。

    “您不是手头紧吗?您要因为价钱的事儿不修了呢,这两件儿东西多半儿就得毁了,太可惜了。您要给我们店里,这两样东西修复的钱,就不用您再出了。一举两得,多好啊,是不是?”

    说完,这二位都盯着康术德看。

    可没想到康术德几乎无动于衷。

    老半晌才沉着脸说,“我是为了保住这两件东西才来的。怎么您二位,反倒还劝我抖搂家底儿啊?”

    宁卫民也是个好帮手,抓住机会猛敲锣边儿。

    “就是,我们来是修东西的。怎么好不央的又变成卖了?您二位得着东西,当然是觉着好了。可我们东西没了呀,好什么呀好?”

    这话实在过头了,是好说不好听啊。

    老师傅当场脸一红,嘴支吾了。

    宋主任倒还应付得来,赶紧圆和。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看看,又误会了不是?我们真是出于好意,在替眼下遇到的问题,找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跟着他不再理会宁卫民,专攻康术德这一路。

    “我看得出,老先生,您不是一般的人哪,要不然您不会有这两件东西,更不会想着要来修复。”

    “可我有句话您别不爱听。要说在咱京城里,那有名的府门儿、宅门儿多了。可这些年都怎么样了呢?曾经沧海难为水。辉煌,对谁家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不瞒您说,我们这儿啊,现在几乎每月都得收上来几十件儿,十几件儿的好东西,几乎全是从过去的有名有姓的人家送来的。”

    “而且和您拿来这两样东西,状况都差不离儿。许多书画,全是残了、伤了、缺了、朽了、霉了的。为什么?不就因为头两年那情况,保存不易嘛。”

    “要说这些顾客呢,许多人原也不想撒手。因为差不多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都想留个念想儿。这能理解。”

    “可问题是,书画不是瓷器、铜器,需要特定的保存方式和条件。如果保存不得法,看着挺好的东西,在自己手里一天天的烂掉,会更心痛。”

    “如果您懂书画也爱书画,就应该理解。与其如此,那倒不如卖给我们,反倒能妥善保全了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文化财富。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所以您真要愿意卖的话,谈不上什么抖搂家底儿,这不丢人,反倒是为咱们保护文物做出了贡献。”

    宋主任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宁卫民,故意还多加了几句。

    “老先生,这还是只是一方面。现在的书画行情其实不错,比头几年好多了。您要用卖画的钱,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不一样是好事嘛。”

    “咱们实话实说,其实现在谁家情况都差不多,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最实际的问题,一是手里都不富裕,二就是要为家里孩子打算。”

    “就像您这侄子,没几年就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问题是现在这个年轻人结婚啊,办事啊,经济方面的要求也不小啊。”

    “过去的三转一响是老黄历了,现在都要电视,录音机了。您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手里如果多些钱为下一代支应,难道不是好事嘛?”

    宁卫民听了不免好笑。

    他知道宋主任这是旁敲侧击,拿他说事呢。

    甚至是渴望他能为利所动,主动帮着说话。

    可这心眼儿你得用的是地方啊。

    冲他们使?

    弄巧成拙。

    反倒更暴露出宋主任自己迫切的心情了。

第六百零五章 动迁

    宁卫民办事永远都是理、利、情三者并举。

    在如何解决工厂腾退房屋一事上,因为他既有法理和政策支持,又拿出了让人心动的东西。

    和景山街道办的魏主任算在大致方向上达成了共识。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在商议该如何迁走普通居民的具体问题上,宁卫民也依然从这三方面出发,说得魏主任心服口服。

    “魏主任,由于房管部门能给提供的安置房屋有限。对于现有占据此处的六十几户住家,想要同时迁走。显然不现实。我觉得原则上,其实咱们可以用分批动迁,给安置房

    和货币补偿双管齐下的办法。”

    “我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有人实在没房可搬,无处可去的,那当然得为他们提供住房了。我也不可能为了把房要回来,就让大家流离失所啊。”

    “可同时我也认为,有人是能够自己找着住处的,可能条件差一点,或是嫌麻烦,不那么情愿搬走而已。所以为了鼓励他们迁走,我很愿意提供相应的货币补贴。”

    “另外,有关安置房的分配目标,我倾向于让居委会首先找居住面积最困难的人家谈。因为有些人家实在太难了。有的是三代人,或是四五口人挤在一间小房里,不到一两

    平米的人均面积。这样的人家肯定是最心甘情愿,也最迫切,需要改善居住条件的。”

    “具体搬迁方式,咱们可以按人头算,以户籍人口而定,每口人给五平米。如果房源面积不足以补偿户口上的人口,住户仍然愿意搬走的。那么相差的面积,每平米我补偿

    住户一百元。”

    “如果有人觉得能够自己找到住处,愿意选择相应的货币补偿。那既可以按人头算,也可以按房屋面积算。按人头算是一个人三百元。按面积算是每平米一百元。这可以让

    居民根据自身情况自主选择,大家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来。”

    别看宁卫民没干过房地产,也没干过拆迁,可他了解人性啊。

    何况他有这超越了三十年时间的见识,曾经亲眼见证过我国房地产热潮无比繁荣兴盛景象。

    有关动迁的矛盾和五花八门的新鲜事,网络上自然全见识过了。

    尤其对于三十年后政府已经总结得相当成熟的动迁补偿方案,他也有一定程度了解。

    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有针对性的学个一鳞半爪,拿到这儿来,就管用。

    不用多说,感情方面的**永远都是最稳妥的把柄。

    蓝峥像被抓住了尾巴的狗,赶紧告饶。

    “嘿,你个小岚子……好好,我怕你了行吗?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儿,哪次没做到?”

    “这么说他接受了?”

    “接受了。不过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后来还真是你的信管用了。这小子,脾气就跟你说的似的。面团儿包了块硬石头,他要不乐意,能把人崩掉大牙。这样的人就是活魏延,脑袋后头有反骨啊……”

    “干嘛,干嘛呀。瞎说。人家那叫有骨气……”

    “怎么个意思你?又夸他。我还没见你这么夸过人呢。蓝岚,跟哥说实话,你到底对他有没有那意思啊?你可千万别骗我啊,让我回头跟爸妈没法交待。告诉你啊,我能给他工作,也能再拿走。”

    “没有,当然没有。哥。你瞧你,自己瞎琢磨什么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兄妹俩越逗越急眼,蓝岚都被哥哥说得脸红了。

    心烦意乱,她就要终止对话。

    但没想到,蓝峥下一句话又把她勾住了,甚至让她的心里重重跳了一下。

    “别挂,等等,差点忘了告诉你了,那个宁卫民为了表达谢意,还送你件儿礼物呢,托我转交你。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

    “什么?他还给我件礼物?那……你就收了?”

    “收了。嗨,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幅画儿罢了。纯属留个纪念。”

    “啊,一幅画儿?”

    “是啊,一副徐悲鸿画的兰花。尺幅不算大。题跋倒是特别……等等,我打开给你念念。”

    蓝峥说着便去展开了画卷。

    随后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念到。

    “宛在幽岩里,窈窕深谷中。众生贪扰攘,无复理芳容。”

    “怎么样?这马屁工夫够可以的吧?他还挺文艺,这是拿画喻人,把你都捧上天了。”

    “你说他主意多,脑子快,现在我是信了。我看这小子没在官场混,算是浪费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越是这样,他越不适合你。像这样的人,没有家庭,无论上下都够得着,心计还这么多。要多危险有多危险。这就是咱爸最怕你遇见的那种人。你对他没想法,挺好。”

    “你可得记住答应家里的话啊,考上大学之前,什么也不想。别再让爸妈……”

    蓝峥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但电话那边蓝岚已经不耐烦了。

    “哥呀,你怎么老这样啊,无聊不无聊?你给我把画收好了,回去我要的。”

    几句嗔怪之后,这次蓝岚是真把电话挂断了。

    不过说实话,就连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老半天没缓过神来,就跟入魔了似的站在原地,忍不住还在琢磨那画上的题跋。

    尤其刚才听到哥哥念出几句话时,她的心坎上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喷出来似的。

    她从中隐隐体味到一种格外可贵而又格外亲近的……激动。

    同时也感到思维、情感、判断力,统统全都被搅乱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样的文言往往语义模糊。

    如何理解,几层意思,全在于人们自己的主观意识。

    而她的感受就不像哥哥蓝峥那么简单,她会想得更多一些。

    的确,宁卫民是有借画喻人的意思。

    为了表达谢意,在夸她幽兰一朵,高洁如华。

    可同时,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暗喻呢?

    宁卫民有没有在感叹两人缘分已尽,今后将会各行其路,渐行渐远的意思?

    在说她是一株深谷之兰,自己实难触及?

    又或是恰恰反过来,宁卫民告诉她,她不会是孤芳自赏。

    他在表达另一种可能性……

    乱了,蓝岚心绪全乱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

    什么事也干不下去了,心里持续的骚动不安。

    走到窗前,望着越来越昏黑,已经挂上了月牙的窗外。

    这个向来充满阳光、难有忧愁,几乎不知哭为何物女孩子。

    竟然体验到了一种林黛玉式的灵性与伤感。

    …………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让宁卫民害怕的事儿吗?

    他还会有拿不定主意,顾虑重重的时候吗?

    好像是有的。

    像今天,蓝岚的信和蓝峥的那些话,就给宁卫民造成了这样的效果。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心灵震荡。

    蓝岚这个姑娘在宁卫民的眼里,简直太不可思议。

    明明和他认识没多久,接触也不多,而且年龄又小,也没什么城府。

    却比他曾经接触过的所有人更懂得他的内心,是真正能够看穿他的人。

    这样的特质,仿佛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

    忍不住让宁卫民对她心生亲切、感动、兴奋。

    甚至渴望再见到她,能痛痛快快,做更多倾诉。

    但同时,这也让宁卫民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威胁。

    因他向来都是把情感当做无意义的累赘。

    认为那东西只能他变得软弱、迟钝、犹豫不决,会让他在生意场上处于下风。

    尤其是男女之情这东西,最容易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

    把情感寄托在一个姑娘身上,在他看来,恐怕是天底下最傻的事儿了。

    他也从没想过,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因为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悸动。

    隐隐盼着开展一段俗之又俗的罗曼史。

    这样的自己是陌生的,让他恐惧。

    他怕失控,怕这样无法确定结果以及所带来的一切情感牵挂。

第六百零六章 耗财买脸

    1984年3月11日周日上午,由宁卫民策划,魏主任组织的见面会,在一六五中学的学校礼堂召开。

    这所中学位于景山街道办和魏佳胡同中间的地带,原是解放前美国基督长老会创办的教会学校——崇慈女中。

    因此这里有着上万平米的占地面积,花园式的校园环境,和顶级的办学条件。

    要说宁卫民最会办事的地方就在这儿了。

    一是他心知当下,场面铺的越大,越是兴师动众,就越能让居民们相信自己。

    所以为了取信于民,他除了打算借用政府的公信力为自身增加份量之外。

    才会决定租借这么一个正式会谈的场所,以示郑重。

    这就叫耗财买脸儿。

    既能抬高自己在政府公务员心里的评价,同时也能向居民们展示自己的实力。

    二是他还知道礼多人不怪,仗势不欺人的道理。

    懂得怎么去做,才能博得居民们的好感,消除对方因此产生的仇富感和敌对情绪。

    这不,当天马家花园的居民们应邀按时来到中学礼堂赴会时。

    首先面对的就是早已等候在学校礼堂大门口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

    以及几个宁卫民从“坛宫”抽调来的男女服务员。

    街道的人负责让居民们挨个登记签到。

    刘师傅做了一辈子饭菜了。

    尤其职业生涯后二十年,他一直干的就是瑞宾楼的头灶。

    别看退休的时候,勤行还没有推行厨师等级,小饭馆里的刘师傅连个正式职称都没有。

    但老爷子这手艺的成色,却绝对比三十年后的烹饪大师高多了。

    因为三十年后的大师,都是口头经济下诞生的大师,会吹比会做更重要。

    写文章,当评委,一个比一个能个儿。

    可真让他们来做一道,水平也就一般般了。

    甚至为了藏拙或是摆谱。

    这些大师们自己都很少去动手做,得指使徒弟才有显得派。

    可刘师傅不一样啊,他的手艺是在从学徒开始,于师父的棍棒下一招一式练就的。

    也是他用自己一辈子的时光和灶火磨砺出来的。

    他是在用一辈子积累的经验,去一丝不苟地给边家的亲朋做自己最拿手的菜式。

    这样的手艺不但融入了血肉里,也几乎成了他做人的一种信念。

    那就是,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不打丁点儿折扣。

    别的也甭说了,老爷子只要应了人,就必得亲力亲为上灶,这就叫信义。

    再看看他带来的这俩徒弟,又能看出严谨来。

    因为别看年轻的一个已经是瑞宾楼的二灶了,在店里是什么菜都能做。

    可跟着刘师傅打下手,却只配蒸馒头,做主食的。

    另一个呢,多学了五年。

    如今调到了都一处上班,干的一样是二灶,职称也定了高级。

    可那也只有做蒸菜和汤菜的权力,不能碰小炒儿。

    这就是老年间的规矩,手艺的火候师父严格把关。

    说你不行,就真不行呢。

    那不妨想想看,这样的匠人态度,所做的宴席,吃在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吧?

    事实证明,舌头骗不了人,长着舌头的客人们也没有不识货的。

    无论每桌,上的菜很快便被客人一扫而光。

    于是在边大爷和康术德的恳求下,刘师傅不得不临时答应,再给每桌加了两道菜。

    一个是拔丝土豆,另一个就是油渣小白菜了,不为别的,用料好找啊。

    可就这,最后一样没剩多少。

    或许有人会说了,这年头的人没见过世面,加上肚子也太素了,才会如此。

    未必就能说明厨师水平真有那么大差距。

    但这样的理由怕是说不通的。

    为什么?

    就因为穿越而来,自诩吃过不少席面的宁卫民也一样啊。

    就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刘师傅的一道赛螃蟹就给他吃服了。

    人家是没把肘子给做出龙肉味儿来,但却把鸡蛋和鱼肉做成螃蟹味了。

    说起来,前世宁卫民还真吃过这道菜。

    当时是他是在一个老字号的京菜馆请一个外地客户。

    客户翻菜单时,看到这道菜觉得挺新鲜,又听说是京城传统的菜式。

    结果就点了,没想到等菜上来一尝,俩人都乐了。

    居然是盘儿没形儿没样儿,碎豆腐似的炒鸡蛋。

    说是有那么点螃蟹味儿,可实际上只是因为菜里浇了吃螃蟹少不了的姜醋汁而已。

    这再怎么说,也不值得八十多块啊。

    从此,宁卫民也就对这菜没什么好感了。

    认为就是坑人的噱头,跟糖拌西红柿被叫做“火山下雪”标价五十八块一样。

    甚至不如同和居拿鸡蛋翻炒的“三不沾”,别看人家标价一百零八块。

    那毕竟是真功夫,而且好吃啊。

    于是这个经历也被他认为是平生奇耻大辱。

    他一个堂堂的生意老手,从来只有懵别人的,居然被饭馆黑了,能不感到憋屈吗?

    可今天又不一样了。

    因为刘师傅做的赛螃蟹和那狗屁菜馆完全不同。

    人家是以黄花鱼为主料,鸡蛋当辅料,再加入各种调料提前腌制,快火炒成的菜肴。

    黄花鱼肉雪白似蟹肉,鸡蛋金黄如蟹黄。

    刘师傅的赛螃蟹,别说外观极其酷似蟹肉,那软嫩滑爽味鲜更是赛蟹肉。

    完全做到了不是螃蟹,胜似蟹味。

    要和现在市面上正卖的肥蟹比,不但便宜多了,吃着还尤为过瘾哪。

    这宁卫民还能不挑大拇指吗?

    说起来,这还是他不知道的这道菜真正由来的情况下呢。

    假如他要是知道,这赛螃蟹是由同治年间膳正乌尔浑乌七爷所创,原是地道的御膳。

    后来经由口子厨何三儿跪地苦求,乌七爷动了恻隐之心传艺,才得以传入民间的。

    假如他要是还知道,如今京城的口子厨几近绝迹,也只有瑞宾楼一脉传下来的赛螃蟹为正味儿。

    这小子恐怕更得庆幸自己的幸运了。

    因为这就是绝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日后说吃不着,也许就真吃不着了。

    瞧他这份福气,大不大吧!

    总之,如果今天的拍摄镜头打算以宴席上的场面收尾的话。

    那最后大吃大喝的一幕,一定让看到它西方人,更加误会我们的国人都是很刻板的。

    因为边家的酒席其实算是个特例,菜肴实在是太美味了。

    以至于坐在席上的宾客,拿起筷子就放不下了。

    谁都顾不上客气了,只顾得上吃了。

    难得有人举杯喝酒,就更没人聊天儿。

    人人都相当投入啊,哪怕陌生人坐一起也不见外,全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填乎。

    还都是这年头标准吃法,大块吃肉,肥瘦不吝,没人动青菜。

    等好不容易有个撤盘子歇气儿的工夫。

    与宁卫民同席,有个澡堂子开票的孙师傅,甚至情不自禁发出了幸福的感慨。

    “妈妈的,天天有人结婚才好……”

    结果这一句,让宁卫民给接了下茬了。

    他当众说出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至高真理。

    “关键还是有好酒好菜才行啊,否则,就是结一百个婚也没用。”

    毫无疑问,这精辟的回答,当堂就引发一阵快乐的哄堂大笑啊。

    连孙师傅都挑大拇哥了。

    就为这话,他拍着宁卫民肩膀,举起了一杯啤酒。

    就这样,俩人嘻嘻哈哈一碰杯,席面上的气氛大好。

    大家除了肠胃被勾引得都很激动,酒兴也渐浓。

    只是可惜,就在推杯换盏之际,就在大伙终于来了聊天兴致时候。

第六百零七章 火上浇油

    这么多钱,这么多钱……”

    不光是从台下传来的嘀咕声,就连魏主任和两位民警也在小声嘟囔。

    尤其是魏主任,都有点傻眼了。

    他可全没想到宁卫民会当众宣称这笔钱交由自己代管和发放。

    手里掌控的资金从来没超过万元的他,心理承受能力瞬间爆表。

    不为别的,他就发愁这笔钱放在街道有个闪失,街道要因此承担赔付责任。

    说实话,他是既觉着宁卫民办事有气度,手笔大得超乎他想象。

    是真想抓住这个机会,办好这件事,和宁为民拉近关系,从此靠上这个有外资背景的大户。

    但又有些心里含糊,有自己能力不足,会干砸了的患得患失。

    万一这位有钱的阔主儿,要总是这么心血来潮耍出他想不到的大手笔,那是真够心惊肉跳的。

    没准儿哪回让他吃不消、扛不住……

    酒席是在边家摆的。

    杯盘碗筷都是指着各家各户拼凑出来的。

    四家人的八仙桌也聚在了一起,分成了长幼两席。

    热热闹闹,一大屋子人,欢声笑语不断。

    扇儿胡同2号院的邻居们,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聚得这么齐全,凑在了一起吃饭。

    李主任也如约前来赴宴,坐在了首席正当中。

    开席的时候,大家自然率先要向他敬酒。

    边家和米家人也都争着谢他。

    在场的人还都想请李主任给大家上两句。

    结果谁都没想到,大伙的巴掌“呱唧”了几下之后。

    李主任发言居然特别实在,一点虚头巴脑没有,直接就奔了实质核心。

    “大家都别谢我啦,也别敬我酒。其实这事儿说到底,关键还是在于咱们卫民的礼让啊。”

    “不瞒大家说,当初老康跟我说这事儿,我都不相信,居然会有人甘愿把自己的工作机会让给旁人?这觉悟也太高了点。”

    “当然,现在咱们大家都明白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觉悟问题,而是人情啊。我得说,就是这份人情把我给感动坏了。我才会不惜力去跑这件事。上面呢,也和我是一样的,才会破例批准咱们的不情之请。”

    伴随着这番话,大伙儿都不禁看向宁卫民。

    罗家人满是赞佩之色。

    边家人和米家人是由衷的感激。

    各人的具体不同之处在于,边建军和边建功哥儿俩,目光里有着心虚和歉疚。

    边大妈、米婶儿和米晓冉,却是激动得眼圈通红,泛上了泪花儿。

    米晓卉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呢,就像看个大英雄似的对宁卫民目露崇拜。

    而边大爷和米师傅,则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站起来。

    共同举起酒杯走向宁卫民,代表家人要敬他一杯。

    这样的情形,让毫无准备的宁卫民可吓了一跳。

    他赶紧起来端起酒杯,从年轻人那桌迎了上来,弓着身子跟两位长辈碰杯喝了。

    于是在大伙儿的一片叫好声里,李主任哈哈笑了几声,才又继续说道。

    “现在回过头再想想,实在有意思得很。这才多久啊。去年的情形大家还都记得吧?当初康师傅和卫民都凑在一起回来的时候,我是最担心咱们扇儿胡同2号院这邻里关系的。”

    “那时候真为这一老一少紧张的关系发愁,急得满嘴大燎泡。又哪儿会想到,最后他们会自己就把关系捋顺了,咱们这院儿又会变得如此和睦啊。”

    “这只能说人间自有真情在,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是对的。人们都说夫妻是缘分,父母儿女,兄弟姐妹是缘分,其实能凑在一块儿当邻居也是缘分。”

    “说心里话,我真心羡慕咱们2号院的邻居们。我觉得,大家能住在咱们2号院,有彼此这样好的邻居,那真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往后咱们大家伙,就这么和和美美好好儿过日子,互帮互助,互相礼让,我相信对咱们2号院来说,再大的难事也不会真是难事,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得到圆满解决。大伙儿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确实激励人心,全院儿的居民听了都不由诚心的鼓起掌来。

    甚至罗师傅还接了一句下茬。

    “您这话说得太对了,我们大家伙,也都希望下辈子也凑在一起当邻居呢。”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全都笑了。

    只是接下来,李主任的话就略显沉重了,真是大家没能想到的。

    他居然当众做起了个人检讨。

    “可我还是得说一句啊,这件事尽管有了个好结果,却让我很惭愧。因为给咱们胡同的孩子们找工作,实际上是我的责任啊。”

    “让大家这么着急上火,只能说明是我工作没做好,没能及时替大伙儿解决实际困难,是我对不起大家。”

    “所以在这儿,我给大家道个歉。同时,我也得谢谢卫民啊。是他帮我弥补了过失,是他帮了我一把啊。他的工作问题,我一定想办法……”

    话到这儿,自然就有点显尴尬了。

    李主任这真情流露,让大家伙感动是感动,却真有点无法承受,也无法适应。

    好在宁卫民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主儿。

    就在大家诚惶诚恐的时候,根本不用康术德提醒,他已经接过话来扭转气氛。

    “李主任,您可别这么说,这事儿不怪您,大家心里都明白。”

    “您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干部,真心为咱们附近的居民着想。我们能遇见您这样的父母官,也是福气。”

    “还是您那句话对,咱们大伙都得互帮互助才能克服困难,要单指一个人,什么事儿也玩不转。”

    “其实谁该谢谁啊?谁又对不起谁啊?这是一笔罗圈儿债……”

    说着他端起酒杯,走到了长辈这桌儿来。

    “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儿,这几年大家伙儿为我操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的累。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我虽然没爹没妈,可从回了咱们这个院儿,就从没感到过丁点孤独。还从各位长辈身上,学回了怎么为人,怎么处事。”

    “我得感谢大伙儿啊,尤其得感谢康大爷能包容我过去的年少无知,包容我的不懂事。其实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也要敬大伙儿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这时又是罗师傅说了句实在话。

    “好不当央儿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跟感谢大会似的?”

    “行了,卫民,你的感谢大伙儿都听见了。那咱们可说好了,等大伙儿这杯酒一喝,可就是最后一站了。”

    “就拿我来说,我就不去感谢老边和老米今儿做东请我作陪了。要不,挨个都这么谢完了,咱们大伙儿就得谢到晚上去了。一口菜没吃,就得全喝醉了。”

    “哈哈哈……”

    罗师傅开的玩笑引发了彻底开怀大笑。

    这次是真的开宴了。

    大家再不彼此客套,都举起了杯筷开动。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一切的滋味儿就这样在彼此相碰的杯中酒里,在大家轮番布菜的相让中。

    一口一口被人们品味着,吞下肚儿去了。

    而释放出来的,是神清气爽,是万物勃发。

    大家再不彼此客套,都举起了杯筷开动。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一切的滋味儿就这样在彼此相碰的杯中酒里,在大家轮番布菜的相让中。

    一口一口被人们品味着,吞下肚儿去了。

    而释放出来的,是神清气爽,是万物勃发。

第六百零八章 有章法

    魏主任愕然,眼睛盯着宁卫民的脸看了半晌。

    最终,还是为他淡定的神色折服了。

    冲他点点头,鼻孔里呼出一声长气又坐了回去。

    然后以略带存疑的目光等着看他如何去摆平这个场面。

    可魏主任完全没想到的是,宁卫民接下来竟然什么都没做。

    就这么放任台下大伙儿的激烈讨论吵闹。

    随便底下一个人接一个人的冲着台上随意发问。

    自己只是微笑面对,低头喝水。

    甚至随后还拿出了烟盒,站起身,给坐在主席台上的人都各敬了一支“华子”。

    一直等到台下的人自己吵闹的声音降低,收小了。

    他这才重新拿起话筒,摆在自己面前给台下回应。

    “各位各位,恰才的秩序有点乱啊,想必各位也发现了,如果咱们大家一人一句随便开口,我是没办法为大家解答问题的。”

    “我一个人才一张嘴啊,加上咱们街道魏主任和房管所的同志,我们也应付不来啊。甚至我们都难以听清,更难以记住大家提出的全部问题。”

    “这样好不好?我会先尽量回答一下大家刚才的提问,等我说完了。大家如果还有问题,就请举手发言。既然是在学校礼堂嘛,咱们就仿效学校的发言方式。这样最方便,也最清楚。”

    “尽管我的回答可能不会让大家全盘满意,可我能保证,只要大家有问题,那我绝对不离开,午饭少吃一顿没关系嘛。”

    那是5月17日,周六。

    当天天儿挺热。

    康术德在白班上呢。

    宁卫民一个人在家也不好闲着,洗了一上午的衣服。

    到了中午,他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儿,实在懒得热剩饭菜,嘴又馋了。

    便一人溜达出家门,想外面吃口省事的。

    京城有个顺口溜囊括了京城各处繁华闹市。

    叫“东四西单鼓楼前,王府井前门大栅栏,还有那小小门框胡同一线天”。

    小小门框胡同能有如此响亮的名头,也混在其中,凭借的就是小吃。

    实际上连门框胡同在内,包括和他相连的廊坊一条、二条、三条,几乎都被小吃店占满了。

    什么卤煮火烧,爆肚儿、馄饨、馅饼、饸络、猫耳朵啊,样样京城人喜欢的本土风味儿都有,口味地道得很。

    绝不是后来那些所谓的京城旅游打卡圣地。

    净卖什么老京城炸蝎子、老京城天府豆花、老京城脆皮香蕉、老京城虾扯蛋之类的“外地人懵外地人一条龙”,所能比的。

    所以走在奔门框胡同的路上,宁卫民这心里就琢磨啊。

    到底是来点肉饼喝粥呢?还是来盘炒饼就蒜呢?

    肉饼吧,显得腻烦,炒饼又有点太素。

    于是最终决定,干脆还是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吃褡裢火烧去。

    褡裢火烧是京城瑞宾楼独有的面点。

    其口味类似锅贴,但形状不同。

    因其长条型,用筷子夹起时可对折,类似古代背在肩上的褡裢,故名褡裢火烧。

    而瑞宾楼最有名的招牌小吃就是猪肉大葱馅儿的褡裢火烧。

    其独到之处不但在于馅儿香,关键是油煎的火候了不得。

    瑞宾楼的师傅能做到颜色金黄,焦香四溢,偏偏丁点也不糊不黑。

    宁卫民觉着要来上三两这玩意,就着个凉菜,喝点儿散啤。

    那绝对是又解馋,又清爽啊。

    但可惜的是,想得再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实现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最近撞克什么脏东西了。

    宁卫民工作着落不如意吧,就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敢情一到了地方他就发现,本来就不宽绰的胡同全都淤了。

    不知多少人抻着脑袋往瑞宾楼里看热闹。

    就见人群聚焦的饭馆开票柜台那儿,居然是邻居边家的二儿子边建功和瑞宾楼的人干嘴仗呢。

    “……废什么话你?一碗啤酒搭一个菜,你要买就买,不买你走人,瞎叫什么劲啊你”。

    饭馆的服务员已经显得极不耐烦了。

    但边建功却横眉立目非要据理力争。

    “嘿,凭什么啊。报纸上可登了,说不许这样干,你们怎么还这样啊?”

    “报纸登了你找报社买去,我们这儿就这样。”

    “你说的到轻巧。一碗散啤多少钱?一个菜多少钱?你们这么搭着卖,谁喝得起啊?”

    “喝不起你甭喝啊,自来水便宜,‘撅尾巴管儿’去啊。啤酒供给不足,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没事找事儿好不好?”

    “你怎么这态度啊?你再跟我这么说话,我可告你去。”

    “告我?行啊,找我们头而去,他就后头呢。快去。快去……”

    这么一听,也是巧了,边建功居然是跟头些日子院儿里的罗师傅一样,也是为了买散啤的事儿急眼了。

    但区别在于,罗师傅气的是饭馆私自涨价,多加了两分钱。

    到了边建功这会儿,情况显然更恶劣了。

    看这意思,因为紧缺,饭馆已经不单卖啤酒了。

    顾客想喝,必须得得搭售一个菜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了,饭馆这边也有饭馆的苦衷,负责开票的这位也有人家的无奈。

    因为这就是市场供需不匹配导致的矛盾,商品价格又不敢一下子放开的必然结果。

    谁也没辙。

    要说起啤酒这东西啊,其实老京城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待见它的,对这玩意有一个相当长的适应过程。

    像建国后,除了少数家境优越的人,京城的普通市民对啤酒的味道是很抗拒的。

    大多数人不仅品不出它的香味儿和杀口劲来,还讽称其为“汤药”、“马尿”。

    后来到了六十年代初,因为散啤价钱便宜啊,比汽水冰棍都解渴。

    才使得人们因为囊中羞涩勉强自己改变口味,从不接受到逐渐接受。

    结果适应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从本质上说,散啤还是一种瘾品。

    于是七十年代成了“散啤”消费增长的黄金时代。

    就这样,京城的人们开始爱上了它,然后就变成了趋之若鹜的“追捧”。

    只是虽然喝得人越来越多了,啤酒的产量却没能随之增长。

    很快,人们就发现市面上“散啤”变得越来越不好买了。

    价格也从两毛一升,两毛六一升,四毛一升,一直涨到了现在的五毛六。

    到了今年的夏天,京城几乎所有老少爷们都已经把打一暖壶“散啤”,当成消夏必不可少的享受了。

    偏偏此时的京城却还是只有两家设备陈旧的老啤酒厂。

    一家是民族资本“双合盛”改的“五星啤酒厂”。

    一家就是过去小鬼子“麦酒株式会社”改的“京城啤酒厂”。

    这两家啤酒厂哪怕开足最大马力,一个月也只能生产不到三千吨啤酒。

    如果按照当时京城四百余万人口计算,每人每月还分不到一瓶。

    可就是这么一点也不能全部投放到市场上去。

    因为大部分生产出来的啤酒都卖给了协作单位,没有进入市场。

    还有一部分是专门供应特殊商业系统、大宾馆和政府招待所的。

    实际上普通消费者能买到的啤酒每月不足百吨。

    这一百吨绝大部分还都是散装啤酒。

    想想看吧,这口子有多大。

    按三千吨算,每月一个人论不到一瓶。

    一百吨就更甭说了,连一酒盅都到不了。

    所以这一年也就成了京城有史以来,啤酒供应最紧张的一年。

    那么本来就供应趋紧的夏季,当然是这一年供需矛盾爆发,到达极致的时候了。

    这一年,京城啤酒稀缺到了什么程度呢?

    尽管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就有人持暖壶、塑料桶,望眼欲穿的企盼着送啤酒的汽车的到来。

    可老百姓等了也是白等,在副食商店根本就看不到啤酒的踪影。

    这年头拉散啤的是“130”罐儿车,简直不能开上街。

    因为一上街,它就成了人民群众的狩猎目标。

    汽车在前头开,后面能跟着一大长溜蹬着自行车的人在追。

    当然,虽然有时能追到卸车的地儿,可太远就没戏了。

    更倒霉的是往往追了半天也是空罐儿,根本没酒。

    要说唯一能确定买到“散啤”的地方,也就只有饭馆了。

    但饭馆也不是个个都有,得靠各自的领导的公关能力和门路。

    即使弄来也不是为人民服务的,餐饮业的奖金要靠这玩意找齐儿,否则谁平白无故费这个力气啊。

    所以京城各大小饭馆贴出不成文规定——“买半升啤酒搭卖一盘菜”。

    瞧瞧,就是这么档子事儿,谁也无解。

    无论是消费者还是饭馆,谁都觉得自己憋屈,谁都觉得自己占理。

    那真吵起来,还有个完?

    好在不同于现场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宁卫民是知道这其中过节的。

    而且念着街里街坊的关系,念着边大爷和边大妈平日的好处,他也没坐视不管的道理。

    眼瞅着这局面就有要动手的趋势了。

    他见机不妙,赶紧就挤了进去,帮着劝架。

    对付边建功最好办,宁卫民直接就说边大妈马上这就过来了。

    一听报出老太太的名号,边建功当时就哑巴了,气势全灭。

    更妙的是,饭馆这主儿也认得边大妈。

    平日里都点头不见抬头见的,虽然不怎么熟,也知道是段儿上的居委会主任。

    自然觉得没必要把关系弄僵了。

    于是口气也缓和了。

    再加上宁卫民会来事,敬了一根烟,说了两句好话,这位也就顺势就坡下驴了。

    轻而易举,一场发生在即的冲突化于无形。

    只是尽管宁卫民自觉做了件好事,颇有些沾沾自喜。

    可结果却远没有他预计的那么圆满。

    围观的一帮好事之徒因为没了热闹可看,“嘘”声一片倒也罢了。

    问题是边建功也有点不识好人心。

    走出了大老远,得知真相。

    不但不谢,反而还埋怨起宁卫民来了。

    甚至看那脸红脖子粗,手握拳头,面容扭曲的意思,倒像是要把一腔子的火气出在他身上似的。

    而就在宁卫民后悔多管闲事,觉得边建功忒不知好歹时候,更让人没想到的事儿发生了。

    比他大上足足四岁的边建功。

    一个在内蒙待了六年,号称能纵马套狼的汉子。

    突然间,居然一屁股坐地上了。

    跟着,就抱着脑袋哭了……

    一个在内蒙待了六年,号称能纵马套狼的汉子。

    突然间,居然一屁股坐地上了。

    跟着,就抱着脑袋哭了……

第六百零九章 面子功夫

    宁卫民在这次见面会上的亮相,本质上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华丽表演。

    皮大衣、腕表、现金、礼物、甚至是跟天坛园长借来的皇冠车,都是他刻意选择安排的结果。

    导演加主演,都是他自己,连谈话技巧也是经过私下演练和自觉彩排的。

    除此之外,还能称得上的演员的人,也就是“坛宫”几个服务员罢了。

    顶多再加上连车一起借来的司机而已。

    但这些人就连配角也算不上,在这场戏里顶多是“群演”的定位。

    至于其他人,虽然也是这场戏的参与者。

    但他们最重要的身份,其实是这场戏的受众。

    说白了,宁卫民演戏就是给他们这些人看的。

    为什么要这么干?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充面子。

    在对华夏文明有一定了解的外国人心目里,共和国的人普遍好面子,被认为是一种极其虚荣的表现,是一种不自信下衍生的通病。

    宁卫民不能否认,有很多人的情况确实如此。

    但他不是,像他这么做反而是有实际意义的。

    这就如同他在“坛宫”的办公室里,刻意展示出名人名家的书画一样。

    如同他把自己和外国大使,知名演员,上级领导的合影挂了一墙的“布景工程”一样。

    都是他在通过面子功夫来展示权力的形象。

    通俗的说,也就是展示他和权力的关系,对外表达他能聚集的能量。

    正因为理屈词穷,宋主任一下变成了康术德恰才的模样。

    他沉着脸,皱着眉,闭着嘴,只言片语都说不来了。

    连那老师傅也是目瞪口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最惨的是,他们就连拖延片刻,仔细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为康术德根本就不给他们留细琢磨的工夫。

    这老爷子,尽管嘴上充着大度,替对方开脱。

    可实质却是在挤兑人,步步紧逼。

    “哎,算啦。咱们其实犯不上为这点事儿较劲儿,越较劲越丢人不是?”

    “我知道,或许是送咱们店里好东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这两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现在直接言语一句,没关系。您要是觉着开不了口,摇摇头就好,我也断不会难为您。”

    “顶多了,今儿东西我拿回去,继续跟家扔着去。既然都扔这么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没什么……”

    宁卫民在边儿上看着这个乐呵啊。

    心说了,老爷子,您这真是以几之长攻彼之短啊!

    谁搡谁啊?

    这倒打一耙,您玩儿的太溜儿了!

    谁打小鼓啊?

    这反咬一口,您都练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没谱”的活祖宗啊!

    嘴里说着别人,自己把坏招儿都使尽了,就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乐归乐,宁卫民也不是纯粹看笑话,反倒是个挺合格的“托儿”。

    一见老爷子连欲擒故纵都用上了,又恰到好处来帮忙了。

    “大爷,大爷。他们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说过嘛,卖主儿有卖主儿的行路,关键是看买主儿识不识货。他们既然没这福气,看来这东西还应该是咱们家的,这不算咱反悔。”

    “您还甭说,我忽然发现,这些玩意好像越搁越值钱,比银行利息高多了。得亏您当初没卖,要不咱就亏大发了。您说真要在家里再搁个十年,这两件书画是不是还得翻跟头呢?”

    “东西是得修,可您还别为钱不凑手发愁。我有了个主意,您听听行不行?不是修复这幅画最便宜吗?那咱就先修这一样儿。等修好了一样,把这画出手,再拿卖画的钱修这幅字。”

    “这样再怎么着,咱也能保住一样啊。修复这段时间,咱们还能想想办法凑钱,最好是一样也不卖……”

    什么叫左右两难啊,什么叫进退失据啊。

    宋主任现在有了至深的体会!

    要继续报价吧,他觉得价格肯定就得超标了。

    店里他经手收来的书画,还没开过这么高的价儿。

    他会觉得很难跟店里交代。

    可要到此为止收手,丢不丢脸面暂且不说。

    两幅书画一旦错过也许就终身就再难相见了。

    心里也确实有点不甘心和舍不得。

    刚才宁卫民这主意,出得确实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决定这么办,他今天就全是彻底白费,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这两幅字画从此无声无息彻底消失也就罢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后,落入什么知名的同行,或是业内大家的手里。

    一但再传出容宝斋两度失之交臂的内情。

    恐怕是会让他自己和容宝斋都落个小气或是不识货的名声,成为业内笑谈啊。

    而就在宋主任脑子里乱纷纷转悠着,始终拿不定个主意的时候。

    康术德又窥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声喟然长叹,又给了重重一击。

    “宋主任,您别这副表情行吗?好像我们非要以次充好,尽着价儿的要,硬要占你们便宜一样。您信不信,我要真找个私人,肯定比给店里划算得多。”

    “其实之所以我不愿意给私人,愿意给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是行家,懂字画,也爱字画。我是觉得你们既然开口相求,把东西交给你们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儿是强求不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几千块丢了。所以买卖不成无所谓,东西我也不勉强您要。可这事儿,咱们最后一定得说清楚了。”

    “您能不能给我句公道话?凭我这东西,即便要个万八千的,不为过吧?哪怕这个价钱,你们店里收了,咱也不能说是买卖,咱得说是匀。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受不住了。

    康术德这话,那着实厉害啊。

    首先,私人的价钱肯定不止店里能给的数字,这是事实。

    真要出给私人,两万三万都正常。

    碰巧了,四万八万的也不能说多。

    只是但是这种人现在很难找,有点不合法罢了。

    但最关键的,还是这个“匀”字,老爷子用得戳心啊。

    凡是行里人可都懂得这个字儿的份量。

    “匀”能当“买”或“卖”讲,却又不是单纯的买卖。

    这个字里的内容更加丰富,那是带着情理和人情味的一个词儿。

    指的是犹言分让,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爱。

    既包含着求购者的尊敬和感谢,也有求购者对自己冒失要求的羞愧。

    倘若对方不同意割爱,可谓早在意料之中,求购者不能说对方的不是。

    如蒙相让,那求购者就得千恩万谢,必要从丰回报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恳求康术德出让在先。

    而且他还是一个劲的劝说,恰才很有点死乞白赖的意思。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也就定了这件事的是非与对错。

    康术德是完全占据道德和情理的高点。

    宋主任却是怎么说,怎么都没理啦。

    他的感受,真是稀里糊涂就作茧自缚了,羞愧的还不如索性挨上两耳光呢。

    “老先生,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啊,我这还没说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会儿。容我去打个电话去?”

    “您别急,我也不划价了,等我回来,我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最终价格好不好?”

    见宋主任脸色煞白,如此作态,康术德和宁卫民是彻底吃了定心丸了。

    俩人都看出来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请示领导。

    那等再回来,价儿必定会奔上走走啊。

    这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踏实等着呗。

    说实话,就他们寻过的价儿,到头的也就五千八。

    其实刚才的六千五就已经超了。

    再多要出来的,全是靠演技赚的。

    于是老爷子坦坦然,一挥手。

    “您请便,我等您。”

    “好好,快,给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而这句,基本上已经算是定锤之音了。

    因为到时候,康术德绝不会再矫情了,那肯定一口答应。

    这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踏实等着呗。

    说实话,就他们寻过的价儿,到头的也就五千八。

    其实刚才的六千五就已经超了。

    再多要出来的,全是靠演技赚的。

    于是老爷子坦坦然,一挥手。

    “您请便,我等您。”

    “好好,快,给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而这句,基本上已经算是定锤之音了。

    因为到时候,康术德绝不会再矫情了,那肯定一口答应。

    “您请便,我等您。”

    “好好,快,给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而这句,基本上已经算是定锤之音了。

    因为到时候,康术德绝不会再矫情了,那肯定一口答应。

第六百一十章 恰逢其时

    额外找房,说难也不难。

    难的是这年头确实缺房,哪儿哪儿都缺。

    再大的国营单位,踮着脚尖等着分房的人都能排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去。

    这是连国家都在发愁的事儿。

    像今年年初,《京城建设总体规划方案》出台,京城政府的首要目标,就是大兴土木建住宅楼,以缓解住房缺口问题。

    而不难的是,任何东西只要有需要,那就有市场。

    不管这个东西有形还是无形,法律允许不允许买卖,这个市场是明处还是暗处的。

    只要你有钱,总能通过花钱来解决问题。

    像物资匮乏、饥饿横行的年代,各种票券比钱珍贵得多,国家完全实行的是配给制。

    可即便如此,倒卖票券现象也一直长期存在。

    还有友谊商店,外面用人民币买不到的东西,里面用外汇券都能买到,甚至还能有折扣。

    所以外汇券也就有了交易市场。

    哪怕在国家不允许买卖的情况下,也依然成为了一种比人民币要值钱的商品。

    房子是同样的道理。

    尽管从建国之后,公有房屋就开始实行调配制。

    私房也开始了所有制的“改造”进程,以赎买方式逐步收归公有,不允许个人再出租、再交易。

    到“运动”时期,几乎所有的私房都消失殆尽。

    宁卫民踢出来的这件青铜器确实挺了不得。

    里面内壁的铭文,经专家鉴定是五个字——“匽侯乍镇尊”

    有了这五个字,就可以正式确定这件东西的身份了。

    专家给出的最终鉴定结果还就像康术德初步断定的一样,几乎一点不差。

    他们说这件装酒的酒器不但确实是酒尊,而且之前还是西周分封制下,燕国国君使用的东西。

    因为“匽”这个字是周武王分封的召公奭,专门为了区别于周朝和商朝,为取代过去之“燕”而另创的新字。

    “匽侯”这个词,也是一个统一的称谓,指的就是燕国国君。

    所以这个酒尊的年代和来历都是非常明确。

    也正因为如此,宁卫民不但大为钦佩师父识认宝贝的本事。

    这件文物也一下引起了考古界和文物界的巨大轰动。

    经手的文物局领导和各路专家们都说,从民间能发现这么一件几乎保存了形态完整的青铜器,太难得了!

    其价值虽然比不了四羊方尊和司母戊鼎,也要列入国家一级文物,相当珍贵。

    所以这件东西不但被拍了照片,进入了中小学美术教材。

    还将在进行为期十天的公开展览之后,收藏在国家美术博物馆中。

    那不用说,作为上交文物的人,康术德是肯定要受到相关部门表彰和奖励的

    在区里专门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在底下众多**辣的目光凝视里。

    老爷子头一次带着大红花出了一把风头,满面春风的领走了荣誉证书和五百块钱。

    甚至就连代为和上面协商的那个街道副主任李光东也受到了上级的表扬。

    已经基本上定下来了,他将正式接任即将退休老主任的班儿,很快就要扶正了。

    只是可惜,这一拿了奖金,无疑也就意味着宁卫民想干出租司机的美梦泡汤了。

    不过这事儿也得说明白了。

    其实还真不赖李主任不帮忙,没尽力,关键还在于各级单位的不对口上了。

    要知道,发现文物的功劳是落在区文物局和街道头上了。

    而首都出租汽车公司却是市属单位,这根本对不上茬口啊。

    偏偏最后负责接收东西的一方又是国家文物局,收藏青铜尊的也是国家级别的博物馆。

    这也就是说,合着里外里就没人家市里什么事儿,给人家完全越过去了。

    那人家怎么可能帮你操这个心呢?

    不可能的事儿。

    所以当出租司机这事儿宁卫民想得挺好,可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戏。

    不过让人出乎意外的,倒是区里的干部挺通情达理。

    或许是觉着没能实现宁卫民的愿望有点不落忍。

    也或许是因为解决知青就业,本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属于必须得完成的任务。

    于是区里特事特办,居然给宁卫民提供了两个工作机会让他随意选择。

    一是去安乐林路的北极熊食品厂,进汽水车间当工人。

    二就是去重文门外东南角的重文门旅馆干服务员。

    要说这两个工作个个都不赖,因为无论哪个单位都是区里待遇最好的行业排头兵。

    你就说“北极熊”吧,这厂可有名啊。

    那是当年“京城制冰厂”和几十个冷饮厂合并的综合性食品大厂,职工近两千人。

    自打建国以来,就几乎垄断着整个京城冷饮、果酱、罐头和人造冰的供应。

    他们的产品从建国起直到1990年都是直供国宴的,不知受过多少外国领导人的称赞和夸奖。

    尤其是汽水,属于当时京城政府指定性计划产品。

    不含任何添加剂,是纯粹的橘子酱和橘子油制造,价格还非常实惠。

    轻工局给定好的出厂价是0.119元一瓶,零售价也定死了0.15一瓶。

    所以长期以来,京城人在冷饮上就只认“北极熊”。

    任何的汽水公司,就甭想在京城这地界,赚着老百姓的钱。

    那自然不用说,“北极熊”厂子的效益就特别好,职工的待遇和福利也就跟得上。

    实际上,这个厂工人的收入一直就比其他同级厂高出三分之一去,都赶超央企了。

    平日里的劳保用品和逢年过节那发的东西。

    足以让“北极熊”的人趾高气扬,在任何其他单位面前拔份的。

    特别是今年,这个厂还靠自有资金盖起三栋新楼,来解决职工住房问题。

    这在非央企的企业里,可还是头一份呢。

    打骨子里就透着财大气粗。

    至于重文门旅馆,距离京城火车站仅五百米。

    那是区里专门为了接待上下火车中转旅客开办的现代旅馆。

    实际上,也就是日后的哈德门饭店。

    1974年才刚刚开业。建筑面积一万五千平米,七层楼房,客房三百六十间,床位一千七百二十五张。

    和旧式旅馆比,重文门旅馆初步形成了旅客吃、住、娱乐、通讯一条龙服务。

    这里不但将硬板床换成了软床,设立了公共浴室。

    还在房间里添置了沙发、软椅、电扇、电视、电话等设备。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极具特色的地方。

    那就是京城以焖炉烤鸭知名的老字号“便宜坊”和旅馆合办了一家分店。

    说起京城烤鸭,虽然同样是京城老字号。

    但“聚德全”和“便宜坊”比,那得算后起之秀。

    实际上,“便宜坊”从明永乐年就开办了,“聚德全”都清光绪了。

    从年纪上论,“便宜坊”说是“聚德全”祖宗辈儿,并不为过。

    两者差着四百年呢。

    要论口味,两者也各有千秋。

    “聚德全”是结合了清宫挂炉局的烧烤手法,创新出的吊炉烤鸭。

    后因外事活动意外带来的宣传效果,声名大振,广受外宾的赞誉。

    可“便宜坊”也毫不逊色啊。

    人家是最传统的焖炉烤鸭,有口皆碑,底蕴厚实。

    同样也是京城美食的代表。

    因此,正是由于临近京城火车站位于市中心的特殊地理位置。

    由于能提供极为地道的京城特色餐饮服务。

    重文门旅馆从开业起始就顾客盈门,成了接待全国各地身份较高旅客的知名旅馆。

    在这个京城还没有涉外饭店的年代。

    重文门旅馆已经超过了那些从旧年月遗留下的老饭店。

    成了区里效益最好,也是条件最好的一家旅馆了。

    如果在这儿上班,不但收入不老少,干活儿轻省。

    而且还能沾着好吃好喝和能随便洗澡的光儿。

    所以到底该选择去那一家单位上班,就成了宁卫民需要仔细考虑的问题。

    区里给的期限,是让他在五月底之前做出决定,才好去新单位报到上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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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