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国潮1980TXT下载国潮1980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国潮1980全文阅读

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不解之谜

    宁卫民办事可真不含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就在马家花园那些居民们搬迁最热闹的俩礼拜里,他在买房的事儿上大撒巴掌。

    一手砸下去十万块。

    很快就收上来二十几套房,而且还没怎么侃价。

    咱可得说明白了,真不是宁卫民冤大头,而是他想的比较明白,懂得抓大放小的道理呀!

    主要他是觉着这种情形下,不但房价便宜,而且位置优越。

    大多都是东城区的房,差能差到哪儿去啊?

    哪怕闭着眼瞎买,也吃不了亏。

    倒不如索性把挣钱的机会给今后用得上的人,结一份善缘呢。

    谁是用得上的人?

    当然是指头两天孟毅为他请来的,透露给他换房站内情的主任和那两个办事员。

    毫无疑问,日后房地产方面,他肯定不会不闻不问,早晚要当成敛财投资的一个方向的。

    那免不了需要诸多助力。

    如果通过此事,跟换房站的人利益绑定,能达成稳定同盟关系,对他岂不是再好不过了?

    这才是最有价值的,比多赚几个钱儿划算多了。

    1980年8月,我国经济领域发生了两件堪称里程碑式的大事。

    其一,全国劳动就业会议在京召开。

    会议宣布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一切守法的个体劳动者应该受到社会的尊重。

    个体劳动者的合法地位,从此得到了国家正式承认。

    其二,广东省的深圳、珠海、汕头和福建省的厦门正式获批建立经济特区。

    所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全国各地大街上练摊儿做买卖的人,一天天的开始变多了。

    尽管人们对于国家政策的稳定性还心存疑虑。

    但是人们对财富的渴望,所焕发出的智慧与力量,开始不顾一切的推动一扇扇的财富大门。

    只是也得承认,开放政策不可能一步到位,想要真正获取财富仍非易事,依旧面临着制度上的重重阻碍。

    作为经济特区,如何突破地域人口限制,为本地招揽人才,吸纳足够的劳动力,成为了当务之急。

    而个体户们,同样迫切着经营范围上的“松绑”。

    对首批涉足商海的人们来说,无需自己参与加工劳作,仅靠纯粹的商品交易就能赚钱的日子,此时仍旧是一种奢望。

    与此同时,在京城建国门外,一片建筑工地已经悄然开工快两个月了。

    这并非是京城目前四处开花的民居改善工程,而是我国和美国合资建造的第一家合资饭店——建国饭店的施工现场。

    没有一个人可以预见,这座外资酒店落成,将会对京城传统旅馆行业以及未来的城市面貌,产生如何巨大的影响,又会带来多么积极的启发。

    正是再这样的时代背景下,8月中旬,宁卫民拿着蓝峥开具的那封工作介绍信,来到了重文门旅馆报到。

    至于宁卫民为什么仍会选择到这里上班。

    除了当初他曾经考虑过的,重文门旅馆的种种优势以外,如今还又多了两条理由。

    第一就是他从米晓冉口中,知道了重文门旅馆的具体情况。

    他对那儿管理宽松,工作轻松的状况十分满意。

    第二就是他主动跟蓝峥开口,又争取来一个优待的许诺。

    那就是他希望能像米晓冉一样分配到前厅部,做接待工作。

    好无疑问,这几乎是酒店业最干净体面的工种了。

    干这个,不但能把从事服务行业的副作用降到最低,也比随机被分配到其他任何部门都更滋润。

    对于仅仅想混个两年,过渡一下的宁卫民来说,自然再妙不过。

    至于蓝峥,别看级别只是个副科级,可实权相当大。

    要知道,这个年头,无论旅馆、饭馆、还是维修、印染、理发、澡堂。

    只要是服务性的行业,统统隶属于服务公司的管辖。

    蓝峥等于完全控制着区里服务口儿所有单位的职工人事调度权。

    他到任何一处,都属于见官大三级的存在。

    就这点事儿,太容易办了。

    他都不用露面,只要拨通办公室里的电话打声招呼就管用。

    所以得到他的关照,宁卫民很顺利报到上班了,并且如愿以偿的被分到了前台部。

    前厅部的经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黄素琴。

    前台几乎所有的人都亲切地称其琴姐。

    她头一次见宁卫民就产生了好印象。

    不为别的,一是前台部多数都是女的,本身男的就少。

    二是无论哪个年代,大多数人也是以貌取人的。

    宁卫民小鲜肉的颜值很容易给他加分。

    于是随便问了几句,黄素琴就把官方语言给扔了,很轻松的跟宁卫民开起了玩笑。

    “小宁,咱们前厅部情况就是阴盛阳衰啊,女的多。今后赶上力气活,你可要多承担点。”

    宁卫民也觉得这位琴姐很面善,没架子,赶紧应承。

    “这是应该的。您请放心,保证没二话。”

    如此一来,黄素琴更高兴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哎,你上夜班有困难吗?晚十一点到早七点?”

    这个宁卫民倒是没想到。

    熬夜可是很伤身体的,关键是把趟鬼市的时间给覆盖了。

    他真心有点不乐意,不过也不好直接回绝,便犹豫着又多问了一句。

    “您的意思……是想让我长期上夜班吗?有倒班没有?”

    “是这样,有倒班,一个月夜班,一个月白班交替。而且夜班是有补助的。”

    黄素琴满怀期待的看着宁卫民,初步解释之后,又跟着做进一步补充。

    “咱们前厅部最大的实际困难还是女多男少啊。你知道,女的上夜班肯定不如你们男的方便。如果以后……”

    这下宁卫民真正懂得黄素琴的苦衷了。

    想了想,觉得这样其实也还凑合。

    毕竟自己是初来乍到,毕竟这是实际的客观情况,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要连这点事儿都不替领导分担,有点说不过去,也就点了头。

    “行,没问题。听您安排。”

    话说的这么痛快,是宁卫民觉得反正都要应,就别显得扭扭捏捏。

    如此一来,黄素琴便十分满意地笑了。

    “那好吧,一会儿你先去政工组听一下课吧,然后去后勤领工作服、拿更衣柜钥匙。都办好了,先去吃饭。下午你再回来找我,我给你安排个师傅。”

    就这样,宁卫民正式成了重文门旅馆的一名职工。

    调档案什么的,那都是公对公的事儿了。

    单位会主动联系街道的,用不着他操心。

    只要不涉及违法犯罪,通过政审就是板上钉钉的。

    入职培训是必要的,可也没多麻烦。

    其实就是政工组的一个人给宁卫民讲了讲政治要求与服务规范。

    这是相当于日后保安部和人事培训部的一个部门。

    政治要求还带着六七十年代的遗风。

    要宁卫民“提高警惕,注意阶级敌人的动向,严防一切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做好防火、防特、防盗工作。”

    服务礼节和程序,也远比宁卫民想象中要简单的多。

    首先无非是个人卫生问题。

    要求不烫发、不留长发,保持指甲清洁。

    然后就是一些言行细则。

    比如“在客人面前不剔牙、掏耳、挖鼻、揉眼,不修指甲,不伸懒腰、打喷嚏,不得已时用手帕掩住口鼻。”

    “在楼道、大厅行走时,不准和客人抢行并行,工作时不得大声喧哗,不准打闹或三五成群闲聊,客人谈话不得趋前旁听插话。”

    “尊重客人风俗习惯,对老弱病残在不超出原则的情况下主动给予照顾。做到拾金不昧,不私自留用客人丢弃物。”

    比较有意思的是,作为旅馆职工,居然还有监督客人,预防客人“不轨举动”的义务。

    为了断绝发生“流氓滋事”的情况。

    政工组要求宁卫民一旦发现女客私留问题,一定要及时举报。

    并且特别叮嘱他,今后对以夫妻名义入住的客人,一定做好结婚证的核查工作。

    这应该也算是当年比较特殊的时代特征。

    总之,也就一个小时不到,宁卫民就算是“毕业”了。

    别说,后勤发的普普通通的白色制服,黑裤子,黑皮鞋,穿在他身上,居然更显得英俊有加。

    愣是比前厅部那些莺莺燕燕们更有回头率。

    凡是见到他的异性全都眼睛一亮。

    这或许就是因为宁卫民平时穿得太随便了。

    稍微捯饬一下就效果明显。

    以至于中午的时候,米晓冉带宁卫民去吃饭。

    他和米晓冉的身边,很快把前厅部的人都招引来了。

    这几个未来的女同事,都主动嘻嘻哈哈跟宁卫民开玩笑,打听他的情况。

    弄得他好像是有四五个亲姐似的。

    但更尴尬的是,后来就连黄素琴也来跟大伙儿凑热闹了。

    得知宁卫民和米晓冉是邻居,她居然就给他们定了师徒名分。

    “既然你们这么熟,那好,培训期间,晓冉就是你的带班师傅了。下午,她会告诉你该干什么的。”

    这话一说,晓冉和宁卫民齐齐傻了。

    “快,叫师傅呀!”

    “叫啊,叫啊。”

    “小宁,晓冉,你们怎么脸红了?”

    一阵花枝招展的大笑间,宁卫民身陷唯恐天下不乱的催促和调侃中。

    突然有了一种掉入盘丝洞的感受。

第六百一十二章 编外部长

    当宁卫民规划的第三个七天周期结束时,时间进入了春暖花开的四月。

    京城于不知不觉中,出现了不少弹棉花的。

    这些人大多是从东北而来的农民,是北方最先勇敢迈入京城的先头部队。

    他们靠着这种简单的手艺,瞅准了京城人需要弹棉被套的市场,专门游走在胡同里。

    果不其然,不但他们的活儿多得忙不过来。

    渴了,累了,他们进院里找碗水喝也很方便。

    于是“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的情景,开始出现在京城的老胡同里。

    “噔”……“哒哒嗒嗒”……“噔”……

    这样周而复始的弦乐就此成了京城日常能听到的一种生活伴奏。

    这个月月初,在西方愚人节的那天,也是京城小公共汽车首次通车的日子。

    京城出租汽车公司在京城火车站举行了小公共汽车通车典礼。

    首先开辟小公共汽车运营线路有两条——京城火车站至北海,动物园至颐和园。

    票价分别为0.5元、1元、1.5元,低于出租汽车,高于公共电汽车。

    还别说,票价虽然高了点,可这时候市民出行,有了它,还真方便了不少。

    因“小公共”车站间隔大、车速快、不拥挤、可以按乘客要求灵活停车,很快便受到了青睐,就此成了主流公共汽车的有效补充。

    不过对于宁卫民而言,这个月最重要的意义,却与京城民生状况的新变化无关。

    而是在于“坛宫”二期——天坛公园内北神厨的内装修工程终于按照计划,开始动工了。

    这次施工的特点是多工程队共同协作,对内装饰更加精益求精。

    比方说华丽的藻井是古建队的重点工作。

    碧纱橱之类的特殊内饰,却是由木艺厂提供,古建队来安装。

    墙壁则采用美术红灯厂的壁纸技术。

    灯饰除了宫灯作为最主要的装饰手段。

    有关照明,宁卫民却找了为美术馆设置灯光的单位。

    要求达到有明有暗,突出重点展品,力求接近美术展览会的艺术效果。

    厨房和厕所则是由另外建筑公司专搞普装工程的人来负责。

    水电和戏台也有专业的施工队来承包。

    不用说,因为人员来自众多不同的单位,很考验管理和统筹能力。

    谁先干,谁后干,也是如同高等数学题一样的精妙计算。

    以总体两个月的施工期来看,这些时间要摊到每个施工队的头上,其实都不是很富裕。

    何况宁卫民又给一些施工队额外的还找了些活儿,就让这些施工队所承受的工期压力更大了。

    就比如古建队,宁卫民带他们的负责人去了马家花园看现场。

    不但要求古建队为即将迁走居民和工厂的两个院落,按照修旧如旧的方式,再做出一份详细的工程预算和设计图来。

    听话听音啊,古建队的经理又不傻。

    他只要稍微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这显然是宁卫民摆明了要来点猫腻,占占公家的便宜了。

    不用说,四合院既然是宁卫民的私宅,那对宁卫民来说,肯定比北神厨还重要。

    所以他对马家花园这头的新任务一点不敢小觑。

    派去测量,去看料的人都是骨干精英。

    并且为了工程标准的制定,还多次反复召开会议讨论。

    那是忙和的一塌糊涂,真比北神厨那边还上心呢。

    另外对建筑公司的施工队也是一样,宁卫民给他们布置了更为加急的任务。

    建筑公司更是完全没想到,宁卫民居然一气儿拿出六把钥匙。

    还急茬的要求他们马上着手去做六套房的内装修。

    而且工期特别急,宁卫民要求尽量在三周时间内完成,越快越好。

    这弄得建筑公司的施工队怨声载道,感到人手一下紧张起来。

    可谁让宁卫民是建筑公司的大客户呢?

    何况人家又不是不给钱。

    因此耗费的材料、工费、甚至是加班费和加急费。

    宁卫民愿意以翻倍的价码,让建筑公司加在北神厨的工程款里。

    甚至宁卫民还给工人们提供免费的香烟和茶水,每人发两瓶二锅头。

    于是乎,重赏之下难辞其责。

    建筑公司的上上下下,也只好按照这位大客户的要求勉为其难了。

    那些从不加班,干活都跟大爷一样的工人师傅们,远比古建队忙和得更厉害。

    这回是真累坏了。

    而他们干活的时候,最爱讨论的话题,当然就是聊宁卫民。

    谁都认为这坛宫的总经理也太牛了,就连部长也没他这么大的牌面啊。

    妈的,一下就占了六套房,还要的这么急?

    又给烟又白送酒的,不惜代价,也要往豪华了装!

    这房子装好了,那就是六座宫殿啊!

    可问题是他住的过来吗?

    其实要说这事儿吧,还真是工人们误会了,外加少见多怪。

    因为所谓的豪华是根本不存在的,这是贫穷和落后限制了工人想象力啊。

    宁卫民要求工人们索做的事,无非就是刷墙、铺地砖、装墙角线、踢脚线、吸顶灯,做厨卫而已。

    用三十年后的标准看,就是简装标准,仅仅满足住人的基本需求罢了。

    只不过与这年头对住房毫无装修概念的人们,满足于水泥地面,油漆墙围的标准相比,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也是有合理理由的。

    主要就是宁卫民在想办法替迁走居民的事儿彻底收尾。

    要知道,第三个七天的搬迁周期,那些要求房子的住户只成功搬走了十几户。

    最后还是剩下了五六户居民不肯走。

    毕竟房子这种事儿灵活性太大了,宁卫民买到的房子又条件不一。

    或许是跟其他人拿到的房相比较差了点意思,或许是因为对房子的条件还心有不甘。

    反正这剩下的几户人家,确实没相中满意的房,哪怕放弃搬家补贴也要留下继续等。

    那么宁卫民肯定是不乐意再行投入资金和时间,再买一批房让他们选择的。

    自然而然,他就得打另外的主意哄得他们满意——搞精装修。

    说白了,最简单的一个道理,货卖一张皮嘛。

    就连卖菜的都知道得在菜上撒撒水,显得鲜灵一点,会让生意更好。

    那么与之同理,房子这事更是这样。

    三十年后的许多高档小区其实都是靠样板间来打动客户的。

    更何况宁卫民既有对未来生活,时尚演变的了解,又有坛宫可以报销这笔费用的便利。

    他完全没道理不这么干啊,这就是他的独特优势。

    事实也证明,这一手的效果绝对是杠杠的。

    二十天之后,当然所有的六套房焕然一新。

    那些有意成为钉子户的住家们,一看房,就走不动道儿了。

    在他们的眼里,这些房子的的确确就是金銮殿的样子。

    这甚至包括那打一开始在见面会上就表示不想搬走的那个住户。

    他看第一套两居室的时候就相中了。

    居然也不顾邻居们的情分了,当众跟所有邻居们表示,死活就要这套啦,谁也甭跟他抢。

    就这样,没两天,这些住户们也全都高高兴兴的搬走了。

    宁卫民一算账,迁走这些居民,总共耗费了将近十八万元。

    可他也因此落手里六套学区房。

    未来这六套房的升幅,足以抹平一切搬迁成本,甚至还有的赚。

    如果再加上工程款占坛宫的便宜,应该说他这时候迁走居民再明智不过了。

    何况他还借着这事儿和街道、房管所、派出所结成了相当良好的关系。

    这也都是收获啊。

    总之,怎么看,这都是一笔毫无后患之忧,很划算的买卖。

    让他没法不为自己的“杰作”和“手段”感到满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光明日报》上刊登的一条头版消息后,更是抑制不住得意,发自内心的乐了。

    因为那是在“福建省厂长经理研究会”上,与会的五十五位国有骨干企业的厂长经理联名发出了“请给我们松绑”的公开呼吁。

    这封呼吁书首先由《福建日报》刊登,随即,全国各大报纸纷纷转载。

    关键是,《光明日报》所转载的内容里。

    除了有关福建企业家们对“现有体制条条框框捆住了我们手脚,企业处在只有压力,没有动力,也谈不上活力的境遇,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诉苦之外。

    《光明日报》的记者还随文采访了一些京城企业家们,附上了京城企业的共鸣。

    时任首钢厂长的周厂长就在呼吁书之后,发表个人言论,表示坚决支持。

    自称“我虽然管了几十万的人,价值十几亿的资产,但是我连批个厕所都需要京城经委来帮我签字。”

    想想看吧,什么事儿就怕人比人啊,宁卫民还能不笑吗?

    要这么一比,他借助天坛公园所实行的商业计划,权力大的简直没边了。

    他应该算什么级别呢?应该算是编外部长吧。

    别的不说,北神厨的工程一旦完工,这真够他吹一辈子的牛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 喜从天降

    有句老话叫运气来了,昆仑山都挡不住。

    这话是真的。

    在出面帮着康术德的回收马家花园一事上,宁卫民的亲身感受就是如此。

    首先来说,本身收房的过程就是比较顺利的。

    宁卫民根本没着太大的急,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四月中旬的时候,马家花园的所有住户,就几近全部肃清了。

    仅仅只剩下一户十六平米的人家,还未搬走。

    甚至就连这家住户,也是有特殊情况才留到最后的,并不是真的不想搬。

    说到这间房,那原本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爷子住着的。

    据说还是个出版社的编辑,挺老派的知识份子。

    前些年时候,这老爷子因为突发心脏病过世了。

    他在世的亲人,只剩下儿子一家。

    偏偏她的儿子还是在金陵工作,在当地落地生根,生儿育女的。

    所以这间小屋的实际情况,是两年多已经无人住过了,常年拉着窗帘锁着门。

    不用说,景山街道的魏主任已经专为此事给老人的儿子发去了通知。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第六百一十四章 讨价还价

    东四四条是什么地方?

    那是东城区的核心地带啊。

    说心里话,这事儿对宁卫民来说是正中下怀。

    他一听心里就乐坏啦。

    因为什么都不用考虑,就凭这四合院的位置地点以及未来的稀缺性,就值得买。

    老太太这院子的位置,实则离马家花园并不远,也就一公里不到的地方。

    宁卫民从地图上看着,往南隔着“三条”就是孚王府。

    往北到“六条”就是“残协”、区民政局和第五建筑公司。

    往东隔着朝阳门北小街,是东四人民医院、京城军区总医院和一六四中学。

    往西更热闹,那就到了京城著名的闹市区——东四北大街啦。

    这条街是有“银街”之称的东单大街的北向延续。

    无数商店、老字号,以及区房管局、区政府,全在这条大街上。

    就这环境,这年头要是讲住的话,没有比这儿更方便的了。

    而且关键是这地方也不在那帮港怂祸害京城老房子盖大楼的范围之内。

    宁卫民非常确信,这个院子日后肯定会完整的保存下来。

    也就是说,他不至于因为动迁的问题跟政府打擂台,彻底没有了政策风险的后顾之忧。

    那想想看,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里,这么好的房子。

    要不是误打误撞,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他去哪儿寻摸啊?

    所以这真得说是他的好人品起作用了。

    的确不枉他在这次动迁的过程里跟有关部门交好,没白花钱撑场面。

    否则的话,没交情,没牌面,人家房管部门哪儿可能想起给他介绍这房主来呢?

    不过高兴归高兴,毕竟是买卖。

    他也不能让人吃大户,当成冤大头啊。

    反而作为买方,而且还是掌控主动性和决定权的买方,他要尽力压低卖方的要价才是。

    考虑到他维持人设的需要。

    固然不好冷面相对,千方百计地挑毛病,得寸进尺地压价儿,那有**份显得吝啬。

    但他诉诉自己的苦,讲讲自己的难,适当表演一下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也是为了对方能心里舒服一点。

    至少还能让介绍这笔交易的房管所所长承情,让房主产生一些内疚感呢。

    “大妈呀,咱们彼此的情况差不多。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处境,也能体谅您的难处。再加上我能收回自己的房,吕所长没少从中帮忙。所以哪怕冲着吕所长的面子,这件事我都应该尽量周全。可问题是,这动迁租户的事儿,太费钱了。”

    接下来的镜头呢?

    那恐怕得指向临时大棚里厨师们的灶台上。

    因为在我们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

    实在没有什么情景,能比人间烟火更能贴切体现咱们老百姓生活内容与审美情趣了。

    在那五颜六色,分门别类,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葱姜蒜、各色菜蔬和鸡鸭鱼肉的新鲜食材中。

    刘师傅的一个徒弟已经开始给一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印红喜字儿了。

    另一个徒弟也在把刚刚蒸好的“鸳鸯扣”一碗一碗底往外拿。

    眼瞅着用不了一会儿,这两样东西就得往屋里准备开席的桌上端了。

    喝够了茶水的刘师傅也系上围裙抄起了铁锅大勺,开始热锅下油,准备正格的耍手艺了。

    只听“刺啦”一声响,灶火升腾啊!

    这里的种种,都预示着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而直到这时,镜头才有必要真正转向主家的屋里来。

    边家老两口此时都穿着体面的新衣,很干练地在人群里忙来忙去。

    他们和众位亲朋说着笑着,一起算计着时间,等着迎亲的队伍的归来。

    可也不知怎么了,边大妈看看屋外头明亮舒展的蓝天,又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儿的亲人朋友街坊们。

    突然间,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好在在满屋子人的错愕里,还有米婶儿和罗婶儿懂得老太太的心。

    这俩老邻居很能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

    于是一个递过来一块手绢,一个扶着连声安慰,也都陪着边大妈红了一双眼圈。

    罗大婶儿念叨,说边大妈这几十年把俩儿子拉扯大了,实属不易。

    米婶儿也劝,说如今苦尽甜来,总算熬出来了。

    边大妈紧着更正,说还不算全熬出来,她还有一个二小子呢。

    米婶儿却笑,说边大妈那也比自己强啊。

    就这时候,关键的一刻终于来了。

    忽然间就听门外有孩子们在嚷,“新媳妇进胡同啦,新媳妇进胡同啦!”

    于是顷刻间,待在屋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边大爷神色一凛,登时抻了抻衣裳。

    而边大妈则有些愣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似的。

    还是在米婶儿和罗婶儿共同催促下。

    老太太才确信了好消息的真实,赶紧抹去了脸上残存的泪痕。

    就这样,边家老两口在屋里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幸福的心情迎出门去。

    院儿外头,罗家大儿子罗广盛和宁卫民面冲缓缓驶入,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两辆“沪海”牌汽车。

    一起用红双喜烟卷儿,点燃了炮仗。

    当打头的那辆小卧车突破鞭炮的轰炸,缓慢停在当院儿门口后。

    一对儿新人,和作为娶亲太太的罗家大儿媳妇,以及对方姨妈充当的“送亲太太”,先后都从由车上走了下来。

    米晓冉和米晓卉此时又一起迎上,开始往新人身上头上撒彩色纸屑。

    新郎边建军今天身上的衣裳是宁卫民给参谋的,一身考究的藏青色人民装。

    他的头面也被理发店的师傅收拾得很利索。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向来在人后蓬头垢面的澡堂子锅炉工,难得显出了英挺之气。

    这小子也前所未有的,以一副得意神情,和熟人们打着招呼。

    而新娘子李秀芝尽管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略显保守。

    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未见红色,只是别在发上一朵喜字红绒花,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而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不落地紧随在新郎身后,那垂头不语羞红的脸,以及忐忑神态。

    还是让她显出了小家碧玉独有的温柔与娇艳。

    这自然引得围观好事之徒一个劲起哄,非逼着新娘子先叫爸妈,才许进院儿。

    而在边建军的一再鼓动下,李秀芝总算鼓起勇气当众叫了爸和妈。

    登时把边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妈脆脆地答应了。

    接着老太太亲热拉过李秀芝的手,就把身后头的亲近宾客开始一一作了介绍。

    此时此刻,现场除了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和鼓掌声。

    罗广盛和宁卫民也再次默契合作,挑上了一挂万字头的查鞭点燃。

    很快,鞭炮再次在地上猛烈炸开,金蛇狂舞一样扭动。

    那噼里啪啦的辣响,把一切客套和对话声都淹没了。

    就只能看见一张张亲热说话的笑脸,结伴着,鱼贯着,往院内而入……

    到了里面,其实正式仪式倒是很简单。

    无非是众目睽睽之下,清华池澡堂子领导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

    然后一对新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边大爷边大妈敬茶鞠躬。

    自此名分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接下来,大家当然得起哄啊。

    不少人闹着让新人说说恋爱史,再表演个吃苹果之类的小节目什么的。

    而就在新人脸红心跳招架不住时,在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时。

    边大爷及时出面抱拳说的几句客气话,给儿子、儿媳打了圆场,也给这场热闹恰到好处划上了休止符。

    老爷子意思很简单,大致是承蒙大家关照,帮着张罗。

    说他们家老大建军如今也成了大人,娶了媳妇,为这个,他们老两口也要好好谢谢大家伙。

    没别的,今天请来了瑞宾楼的刘师傅掌勺,请大伙儿务必尽兴!吃好喝好!

    这份谢意多实惠啊!

    那无须多言,大家伙当然得连连叫好啦。

    而随着掌声喝彩而散,各位看官也就识趣地不再难为新人了。

    依次在安排下各寻其位,进屋落座去了。

    至此,今天婚宴的菜品成色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了大家下面关注和谈论的重点。

    边家今天的酒席一共设置了六桌。

    边大爷老两口的屋里两桌,新人屋里一桌。

    这都是招待一对新人领导、亲人、同学的主场。

    而康术德的小屋和米家也设了三席,那自然是客场了。

    用来招待其他院里邻居,和新郎新娘的普通同事们。

    必须得说,这一天,刘师傅是大显身手啊,婚宴上的菜码还真不负大家的期待。

    首先菜色编排得就够丰盛。

    每桌凉热都有,一共十二道菜。

    冷荤是,午餐肉、凉拌腐竹、鸡丝凉皮、五香鹌鹑蛋。

    热菜有,鸳鸯扣(芋头扣肉)、木樨肉、赛螃蟹、酱爆鸡丁、干炸丸子、茄汁虾仁、虎皮肘子、栗子白菜。

    主食就是两大盘儿的喜字馒头。

    再加上早早用凉水冰湃好的“五星啤酒”、“北极熊”汽水、和管够的红星二锅头。

    这顿席面,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齐了。

    当然,和三十年后没法比,可问题是这年头的物资多么匮乏啊。

    票证制度尚未取消,小老百姓家能搞到这些已经很不易了。

    而最关键也是重要的是,刘师傅的手艺是真正的高超,那是实实在在师徒相传的手艺。

第六百一十五章 富人区

    很显然,在东四四条五号院的交易上,宁卫民因为灵魂与时代脱节,又闹出了笑话。

    他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年头连楼房的承租权都能买个一两千块一间房,平房的产权居然能贱到这个地步。

    可这偏偏还就是事实。

    在去看房的路上,宁卫民是通过跟吕所长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大致搞明白这里面的情况。

    敢情私房政策,由于国家才刚放开很短的时间。

    所以为严防私房主借房取利,管控措施难免有些过度。

    按照国家现行给房屋评价办法,指定的交易价格确实存在与市场的实际需求相悖的情况。

    城区房屋价格交易水平,比房屋实际建筑成本约低百分之五十以上。

    甚至连买方和房主达成共识,私下里多给房主些钱都不行。

    古语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可见阅读能让人有所收获,能带来价值。

    宁卫民以自己的亲身体会,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还别看这份报纸仅仅提供给了他一个挣钱思路,但价值却不可限量。

    要知道,头一阵,他既然不打算再养鱼了,并不是没想过把孵化神仙鱼的法子卖掉。

    可问题是,花鸟鱼虫市场里全是小打小闹的业余小贩,真没有几个阔主儿啊。

    像古四儿,就算精明,有魄力的了。

    但实力却完全不入流。

    这小子连买他两窝儿鱼都费劲,为买方子能出的价码简直太可怜了,只愿意出区区一百块。

    哪怕这小子愿意再找俩哥们儿和他来一起合着买,每人都出一百块,又能有几个子儿?

    对他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没多大意思。

    而他要是再去找其他的鱼贩子,再多卖一手呢?

    倒不是不可以。

    可一是古四儿他们肯定惦记做垄断生意,多半知道了不乐意,怕是会上门找他麻烦。

    二是他也没法让别人相信他啊。

    古四儿是亲眼看见他弄出了鱼,才信服他的能耐,愿意出大钱来买。

    其他的人凭什么?

    谁都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

    等他再养出一窝鱼来证明?

    忒麻烦了,不现实啊。

    更何况这养鱼的招儿本就是一层纸,捅破了实在没什么。

    古四儿他们如果想降低成本,那么打弄走方子起,人家自己就可以低价往外卖了。

    他向鱼贩子们兜售方子,还能快得过古四儿他们?

    所以这事儿怎么看都不打合适,他只琢磨了一下,就没再动过心思。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完全可以效仿那位卖鹌鹑养殖技术的聪明人,通过传媒的广告,把买家的范围无限扩大化啊。

    那针对的就不是几个鱼贩子了,而是全国的鱼贩子,甚至是广大的养鱼爱好者。

    他这么干,也就等于是蹭了官媒的便车,走信息产业化的路线了。

    原本应该是一锤子买卖的死资源,一下子就盘活了。

    要知道,这年头,报刊的公信力可是超强啊。

    人们的思维存在一个盲区,往往认为刊物是国家办的,上面广告就可信。

    那从这里面到底能掏出多少真金白银来,已经成了不可限量的事儿了。

    不过话说回来,办法虽好,可真想实打实沾这个光儿,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这个年头,大家对广告还认识不一。

    在一家工厂和一个企业刊登广告都得再三斟酌的情况下。

    个人发布广告,而且是一个二十初头的小青年要发广告。

    绝对算是一件令人侧目的新鲜事儿。

    广告当然不能随便登,提供的广告内容在报社的广告部门必须通得过,这是一个前提。

    就冲宁卫民的年纪,就冲他刊登这样另类的广告内容。

    恐怕对方肯定多有顾虑,要通过审核没那么容易。

    其次,广告也得投对地方才行啊。

    全国性的刊物当然好。

    可大报对刊登这样的不上档次的广告大约没多少兴趣。

    小报估计没那么死板,而且价钱也可能便宜不少。

    但宁卫民同样不能因为这个,就随随便便瞎登一气。

    打个比方,像让他受到启发的那份《农业经济报》就绝对不行。

    因为别看农民对赚钱感兴趣,可缺乏知识和见识的思维意识决定了他们的层次。

    像吃穿用这样实惠的东西,他们能看得明白,很容易相信、接受。

    但是不会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养鱼的,更不可能感受到其间蕴藏的财富价值。

    宁卫民如果真把钱投在这样的报纸上,估计很难有什么回报。

    这就是针对正确客户群投放广告的重要性。

    那么在什么样的刊物上投放广告,就是他必须慎重考虑和选择的事儿。

    没有合适的,宁可不投。

    再者说了,登广告的花费应该不会是小数。

    万一刊登广告要没有效果,这笔钱就打了水漂儿。

    所以还须得先打听清楚了费用标准,得把这笔代价控制在能承受得起的范围里才行。

    孙子兵法有云,“先虑败后虑胜”。

    只有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再去争取最好的结果,才能安心施展、处变不惊……

    就这样,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只要能想到的,宁卫民基本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思路逐渐成型后,便马上着手去做准备工作。

    毫无疑问,首先急需马上去办的,当然就是得设计好自己的广告内容,然后再去为广告寻找适合刊登的刊物啦。

    第一件事儿好说,宁卫民没耗费多少时间就弄好了。

    他深知销售知识没必要搞虚的悬的,广告词越简言意骇越好,显得越专业越好。

    便主要列了一些技术条目,把“种鱼挑选”、“相关设备”、“繁殖过程”、“孵化过程”、“环境准备”、“必要营养”、“特殊准备”这些内容要点当成了宣传重点。

    此外,再配以当前热播的美国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的收视狂潮。

    放上一个“大西洋底来的鱼——五元出售神仙鱼繁育技术”的大标题。

    这就是一个满合格,颇能吸引人瞩目的广告噱头了。

    至于第二件事,可就要麻烦一些了。

    因为这年头咨询不便啊。

    就连报社、杂志社任职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同行的存在。

    计划经济模式也在发挥作用,传媒行业根本没多少人真正关心发行量和相关统计。

    除非你邮局认识熟人,还得有点官职那种,否则根本没办法掌握现有发行刊物的大致情况。

    宁卫民唯一可行方法,也就是通过或买或借,尽量去收集身边能见到的刊物。

    然后再根据这些刊物刊登广告的具体状况,去分析、去选择。

    幸运的是,恰恰在这方面,他远比旁人幸运,先天就有很大的优势。

    因为这时候单位订的报纸和刊物都很多。

    重文门旅馆在邮局订的十几份不同报纸,每天早上,都是邮差按时送到前台这个“集散枢纽”来,然后再由前台的人分发各科室的。

    可别忘了,作为前台的新人,宁卫民当初上白班的时候,这也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他只要晚一点走,多等一等邮差,就能把单位订的这些报纸捋一遍。

    更何况康述德也是干收发室的。

    老爷子上白班的时候,也同样可以由着宁卫民去传达室里翻阅。

    而且京城玉雕厂作为千人大厂,订的报纸刊物更是多达数十份。

    除了常规的那些,还有不少是行业性的,以及不少职工为个人兴趣爱好订的,那覆盖范围就更广泛了。

    正是因为这意外的便利,宁卫民没怎么费劲,也没花任何成本。

    便很快圈定了自认为比较合适的目标,准备进一步去了解情况。

    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竟然会把所有的报纸都排除在外,选择的多半都是文艺性的杂志。

    这种行为如果被房管部门发现了,那不光要罚款,而且房产交易也会作废的。

    再加上一个租户难以腾退的问题,始终让人头疼难解。

    这就导致真正负责私房产权交易的房管所门口一片冷清。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朱门绣户

    光看胡同就已经如此了。

    当宁卫民的脚站在五号院门前,亲眼看到五号院那实实在在的大门口时候。

    他心里所产生的那份激动和兴奋,实则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为别的,除了因为想象和亲眼目睹的感受不一样之外。

    更重要的是,因为“坛宫”的工程,和古建队的专家接触久了,他已经粗通一些古建的知识了。

    比起原先初次走访马家花园时,毫无疑问,此时他能看懂的东西更多了。

    所以今天这一眼看去,他当场就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个院落门前,所显示出的皇家气度。

    要知道,在等级森严的王朝制度里,人和人之间,因为社会地位的不同存在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在很大程度上也体现在了住宅上。

    大官高官就住大房子、好房子。

    一般官吏就住一般的房子。

    布衣平民自然就要住品质差、空间小的房子。

    早在明朝洪武年间就颁发了有关宅邸建造规制的法令。

    规定官民所建四合院不得造房九五间,即面阔九开间,进深五开间。

    因为九五之数为皇帝专用,官民不得与天子共享。

    四合院也不能建造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朱红门窗,因为这些均为皇家宫殿即神堂庙宇专用,官民不得仿造。

    什么人就住什么房子,这是封建王朝一条不能逾越的清规戒律。

    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一样不能随便建造房屋,必须严格按照皇家指定的规制行事。

    到了清代,相关建筑规制其实远比明代更为细致。

    因为清代的每个皇帝上台,都要亲自制定各级官吏及皇亲国戚宅院的建筑标准。

    诸如正房几间,厢房几间,房基多高,大门多大,涂什么颜色的油漆,砖瓦是什么质地,都有严格规矩的。

    甚至这种差别都不仅限于房屋的规模和格局上,许许多多配套辅助设施也有高下之别。

    如围墙、大门、门墩、影壁、甬道、游廊、庭院、上马石、下马石等等。

    像马家花园那纯粹是民国时候才造的特例。

    否则就冲占地七千五百平米的面积,就已经够杀头的过儿了。

    但即便如此,马家花园的大门还是老老实实用的是“蛮子门”。

    而且由于代表着朱门绣户特殊寓意的朱红色实在太过张扬。

    马家花园也未敢采用朱漆,照样用的是素油黑漆,朴实无华的商贾之色。

    解放之前,人们还是很在意这一点的。

    如果没有相应的家世,就胡搭乱盖,采用朱红色,那就是猪鼻子插大葱。

    比暴发户还要粗鄙肤浅,纯属哗众取宠。

    所以当年不但像马家这样的营造世家如此,其他的官吏和商贾,也都是如此继续遵循着相应的规则。

    朱红色在京城的胡同里一直以来并不泛滥,直至此时,还依然如此。

    而这,也就是宁卫民为什么一眼看去,就爱上这个院子的缘故。

    东四四条五号院,别看是偏院,只是个表示家境殷实的“如意门”的样式。

    别看因为岁月的侵蚀,院门的制式损毁挺严重,院门的漆色已经脱落,变得斑驳不堪。

    但门板的颜色确实朱红色的!

    而且门楼也极为讲究!

    中间起脊,里外有房檐,有着极为精美的砖雕,绝不同于民间制式。

    最关键的是,那足足七层的大条石高台阶,和分立大门两边的一棵老槐树,一棵老榆树,显得尤为的气派。

    这种由台阶垫起来的高度,让这个院子和整条胡同其他没有台阶的院门一下就区别开了。

    要知道,台阶比朱红色更能说明级别的问题。

    因为只有皇亲国戚和有爵位的勋贵之家,才有这种起高台阶的特权。

    这个五号院和三号院、一号院都是一样的,台阶足足高有两尺。

    这就是清宗室住宅的显著标志。

    这样的台阶高度,虽然低于王爵,却与贝勒、贝子是相同待遇了。

    辅国公以下的宅院都不可能追上这样的牌面。

    那想想看,能拥有这样的宅子,是一种什么样的福气啊!

    三十年之后,好些人都费尽心机,哭着喊着,不惜一切代价要嫁入豪门。

    有志气的人顶多也就敢说一句“我就是豪门”罢了。

    可豪门多了去了,这样的朱门绣户却着实难找啊!

    想到这样的宅院马上就要落在自己手里,宁卫民能不高兴嘛。

    他要是真长了尾巴的话,这个时候绝对能美得翘起来啦!

    只是懂与不懂真是两回子的事儿。

    眼瞅着宁卫民站在门口不走了,表情也因为上下打量四合院的门户,而不时的发出唏嘘之声。

    这反倒让那母女二人和吕所长都误会了。

    还以为他是嫌弃。

    老太太赶紧说,“您别嫌这房子旧啊,材料可都是实打实的东西。瓦都是用的筒瓦,不容易漏雨。屋里的地都是花砖漫地,房子绝对没有碎砖头和夹心墙。”

    大闺女也说,“不信您随便扣块墙皮看,连院墙都是整个灰砖砌的。要不您就跟住家打听打听。我们这院儿从来不招土鳖。要真是碎砖墙,那掺了土,哪儿能看不见土鳖呢?”

    吕所长想得更多了些,问“你嫌这台阶不方便吗?还是嫌院门窄啊?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样的拆了重盖呗。反正你也不差这点钱,你那收回来的俩院,不已经找人打算修缮了嘛。这与你还不是就手的事儿?大不了,我们给你派人弄弄,你给个工本费就行……”

    听听,这不是错把冯京当马凉了嘛。

    整个一猴吃麻花满拧啊!

    宁卫民不免有些哑然失笑,赶紧点头称是。

    “是是,好说,都好说,那咱里头走。”

    结果迈步刚上台阶,他就又愣住了。

    因为按照普通的四合院制式,院门通常都修在整个院子的东角之处。

    然后往往根据东厢房的山墙做个门内一字影壁,俗称座山影壁,这是最常见的情况。

    影壁是四合院大门内外重要的装饰墙,

    尽管实用功能不能与大门相提并论,但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不可或缺。

    它不但可以美化大门入口处,还可以遮挡外人的视线,使得外面来人不能对院内景物一览无余,这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主人居住的私密性。

    那么很显然,直接凿刻在厢房山墙上的影壁,自然会借用山墙的墙体加墙帽做图饰。

    最大的好处就是非常经济实惠。

    然而这五号院的影壁却不是这样的。

    宁卫民看到的情形,居然是在山墙前面用砖独立砌出了一座独立的影壁,而且右侧还做有一道红门隔墙。

    且不说这影壁如何富丽堂皇,就这右侧的红门隔墙看着就太讲究了。

    那样式和左边的正式入口形成了呼应,既显得端庄对称,好似右边也有通道似的。

    同时在功能上还符合实际需要,可以用来储放,清扫大门口的各类工具。

    那真是妙极了,就冲这人性化设计的心思,就得让人挑大拇指啊。

    只可惜他的欣赏和关注,又引起了前面几人的讶异神色。

    母女二人和吕所长往前走了一段,不见宁卫民跟上。

    都不明所以,回过头来,均以看异类的眼神看着他。

    得嘞,为免于解释之苦,还是与光同尘吧。

    宁卫民赶紧一笑,假模三道的跺了跺脚,从而追上。

    就好像刚才是因为脚上踩了什么脏东西,他才驻足不前的。

    如此,那几位才算释然,继续引路向前。

    ps:最近几张写府门宅院,因为是有实景的,章后会发一些与文章内容对应图片。起点的读者可稍后观看。

第六百一十七章 庭院深深

    走进西边的通道,就见四间倒座房。

    过去这是号房,即“下人”的工作间,也是来访客人等候主人面见的地方。

    如今这里则是进门第一户租住的人家。

    据房主老太太介绍,这户人家姓翟,一家子共五口。

    但非常不巧的是,也不知道这一家人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反正周日大中午的,这家人家门紧闭,铁将军把门。

    从他们家门前自行车一辆都没有,就能断定。

    翟家今天一定是有要事,才会全家出动,而且估摸一时半会的回不来。

    不过尽管如此,宁卫民还是能够从屋外观察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像五号院里这四间朝向最差的房,都为硬山合瓦清水脊。

    比起扇儿胡同2号院,那半瓦半灰的“棋星盘”屋顶可强多了。

    另外,这翟家在整个四合院的位置,与扇儿胡同2号院罗家的位置是极为相似的。

    但人家的生活状态,却与罗家迥然不同。

    不为别的,这皇叔的旧日宅邸面积宽阔得多。

    房子又大又好不说,院子过道也宽敞,规制还完全。

    这东四四条五号院尽管是偏院,但一共也有三进呢。

    还没等宁卫民琢磨好,到底该不该把广告上的地址换地方,如果换又该换到哪儿去。

    时间就到了边家大喜的日子。

    这个年头,由于生活条件所限,还有旧日风俗使然。

    京城百姓的红事儿、白事儿很少在外面的饭馆儿举办。

    流水席还是最主要的形式,于是大杂院便经常成为举行婚礼和设宴的场所。

    还别看大杂院住户多,小房林立,院内非常拥挤,似乎办喜事相当不便。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因为真到了有某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一个院儿里的邻居们,无不会为这户人家着想,也都一起跟着紧着忙和。

    没有人会安心待在一边看热闹的,其尽心尽力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为自己家里办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没人三天两头的老搬家。

    每天进出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心里打着的谱儿,都是彼此要互相守望一辈子的。

    今日帮人就是明天帮己啊,那还能不实心实意的帮忙吗?

    甚至平时哪怕积攒下什么龃龉、矛盾,往往都会借助这样的日子付之一笑,无形化解。

    这就是当年解决邻里隔阂的最佳契机。

    像1980年10月1日,扇儿胡同的2号院,边家办的这场婚礼就是如此。

    作为邻居,罗家、米家和康术德、宁卫民不但都送了礼。

    而且是打从国庆节前头几天,便帮着边家张罗忙乎起来了。

    大家是各展其能啊。

    比如说罗家,刚得的大孙子可还没出月科呢。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哎哟,真是辛苦您喽。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有您这‘正明斋’的手艺给戳着,那不但体面、提气、喜兴,也是京城独一份啊。承您的盛情,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

    罗师傅则哈哈一笑,“您别跟我客气啊。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应当应份。就按老话说,货卖识家。这年头,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您兹要满意,我做着着就高兴。说实话,老不做这东西了,也是难得过回瘾哪。”

    米家也一样,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

    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

    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

    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

    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

    开席那天,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

    至于至关重要的厨师,则是康术德出面请的老朋友,在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干了多半辈子的刘师傅。

    这位刘师傅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但已经退休,而且派头可真不小。

    结婚前一天,刘师傅带着俩徒弟来做准备工作,老京城人管这叫“落定”。

    他那俩徒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一个挑着两个木箱子,另一个背着个大包袱。

    老头儿前面大摇大摆走了,俩徒弟老实头一样,亦步亦趋后头跟着。

    到了这儿,打开这些东西再一看。

    箱子里面不但装着做饭用的锅,还有碗、盘、勺等餐具,全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家伙。

    包袱里则是刀具,就更讲究了。

    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脸子刀,一把小刀。

    羊脸子是斜的,剔肉使的。

    小刀就是切菜什么,切佐料使的。

    此外还有一个铁勺子,一个笊篱,把儿都长,还都是枣木把儿的。

    枣木把儿硬啊,经烧,扛火,而且因为岁月的浸染,已经油亮油亮的,红的就像烧着的火。

    就这些家什,一看就透着专业。

    随后,就由这两个徒弟开始在院里砌炉灶、备菜等。

    一位年轻的师傅砌灶非常麻利,不一会便在院中砌成两座炉灶。

    备菜的师傅也非常利索,开始了准备工作,切肉,剁馅儿。

    然后俩人一个收拾鱼和鸡鸭,另一个就起架油锅,炸丸子。

    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七成,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过油的成熟都不一样。

    偏偏整个过程里,这位刘师傅任何活儿他都不沾手,只是和康术德一起坐在边家喝茶抽烟。

    然后跟主家儿一起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合计做什么样的席面儿。

    连看都没去看院儿里忙得一脑门子汗的俩徒弟。

    等走的时候,边家老两口还是恭恭敬敬给刘师傅送了出来。

    跟着转身又一个劲儿的跟康术德作揖道谢。

    就这景儿,看得院里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直犯谜症。

    谁都不知道这老头子有多大的能耐,值得边家老两口这么点头哈腰的。

    就连宁卫民和边建功,他们俩凑一起时,也都小声议论呢。

    “至于的嘛,瑞宾楼的厨师?再牛,他也不就一做褡裢火烧的嘛,怎么看着都赶上皇上的厨子了?”

    “是啊,这位这到底是有多大本事,才能有这个做派啊?我就不信,他能把肘子做出龙肉味儿来?那俩徒弟还真这么伺候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意识怎么还这么强啊……”

    冷不防罗师傅听见了,一人儿赏了一个脑瓢儿,跟着就挤兑他们俩。

    “你们俩懂个屁,也忒不知道好歹了。甭说其他,先瞅瞅外头的行市,现在回来的知青们可都扎堆儿结婚呢,本来厨师就不好请啦。像这么再行的好厨师就更能难找。人家刘师傅可都退休啦,要不是看你们康大爷面上,人家才不出山呢。”

    “再者说了,这褡裢火烧怎么了?别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吗?那是口子厨独有的吃食。满京城你找去,只有瑞宾楼一家会这手,为什么?就因为这瑞宾楼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厨不开菜馆的规矩,开饭馆子的独一家。”

    “什么是口子厨?又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俩,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专门忙和红白喜事的厨师。自打解放以后,城里讲究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就没有口子厨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如今也就这瑞宾楼一脉,才挑得起这红白喜事的真正大梁来。也就是这刘师傅,才知道席面怎么编排。”

    边建功还有点不服气。

    “罗师傅您这话我就不明白啦。啊,合着其他饭馆儿的厨师不是厨师。还非得这一脉才行。那他们怎么不干脆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啊?我就不信,他们真觉悟那么高,不上朝堂,非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嘿,你小子,诚心抬杠啊?”

    罗师傅一龇牙,开始教训。

    “你还甭说,其他饭馆里的厨子或许是有做菜水平比这位刘师傅高的,这我承认。可办民间宴席可和国宴不一样啊。办得了国宴的真办不了这婚宴。为什么啊?差钱上了。”

    “国家宴席水平高啊,物资都是专供的,什么时候听说过缺材料的。但刘师傅的本事就在这儿了。我过去就领教过一次口子厨的本事,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除了猪肉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这国宴的厨子行吗?”

    “再者说了,这褡裢火烧怎么了?别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吗?那是口子厨独有的吃食。满京城你找去,只有瑞宾楼一家会这手,为什么?就因为这瑞宾楼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厨不开菜馆的规矩,开饭馆子的独一家。”

    “什么是口子厨?又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俩,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专门忙和红白喜事的厨师。自打解放以后,城里讲究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就没有口子厨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如今也就这瑞宾楼一脉,才挑得起这红白喜事的真正大梁来。也就是这刘师傅,才知道席面怎么编排。”

    边建功还有点不服气。

    “罗师傅您这话我就不明白啦。啊,合着其他饭馆儿的厨师不是厨师。还非得这一脉才行。那他们怎么不干脆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啊?我就不信,他们真觉悟那么高,不上朝堂,非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嘿,你小子,诚心抬杠啊?”

    罗师傅一龇牙,开始教训。

    “你还甭说,其他饭馆里的厨子或许是有做菜水平比这位刘师傅高的,这我承认。可办民间宴席可和国宴不一样啊。办得了国宴的真办不了这婚宴。为什么啊?差钱上了。”

    “国家宴席水平高啊,物资都是专供的,什么时候听说过缺材料的。但刘师傅的本事就在这儿了。我过去就领教过一次口子厨的本事,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除了猪肉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这国宴的厨子行吗?”

第六百一十八章 戏剧反应

    正说着呢,二进院的正房门开了,从屋里溜达出一个白白净净的家伙,迎着宁卫民他们几个人就走了过来。

    还老熟人似的,主动跟吕所长和房东老太太打招呼。

    “所长您好,房东也来了,哎哟,您几位今儿怎么凑在一起了?这可新鲜。是不是让我说着了,这房还是得归公家管才行吧?”

    这主儿脸上的笑容有点假,但眼镜挺亮,还颇有点自以为是。

    也没搞清楚情况,就滔滔不绝上了。

    “老太太哎,我也不瞒您,这房又出了点问题,我正想找您呢。一是我们家那房上掉下来了一块瓦,这您得赶紧给修好了。否则小毛病一定会变成大毛病。真要下起雨来,我们家墙皮就得起皮发霉,再不管,弄不好就会垮塌。那责任可就大了。”

    “还有就是厕所这水管又漏水了,水费可是大家公摊的。照这么漏下去,一天得白留好几毛钱,那我们大家得花多少冤枉钱啊。您看看到底是怎么办?什么时候能给解决一下?”

    “要不,您就听我的,干脆把房还给国家得了。本来房租没几个,何苦为俩钱,您自己担着这么大责任。让房管所派人来修多好。”

    “咱们可是社会主义国家,提倡劳动光荣,反对不劳而获的剥削。对不对?要是这么着,您好我们也好啊。您就甭犹豫了,国家怎么可能再鼓励私房主收房租啊……”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三进院

    东四四条五号院,宁卫民这一趟真是没白跑。

    在各家住户的热情簇拥和主动配合下,摸底工作进行得卓有成效。

    他不但把二进院分住北、东、西的三户人家,里里外外、仔仔细细都看了一个遍。

    大致统计了一下这几家住户的住宅面积、人口,了解了一下他们各家的基本诉求。

    等到再去三进院看房时,他甚至还顺便化解了一桩派出所都没辙的邻里矛盾,及时平息了一桩差点成真的流血事件。

    敢情三进院的住房条件比起二院来,可要紧张许多了。

    毕竟这个四合院最早的主人,只是个普通的闲散宗室,并不是什么亲王、郡王、贝子、贝勒。

    所以他这个三进院,和真正王府、贝勒府的三进院完全不能比,只是一个小小的后院。

    起不了楼,盖的是一排七间,与前院维度等宽的北房,作为家中女眷的住所,专业术语叫“后罩房”。

    如此一来,少了东、西两排厢房。

    住这里的三家人,人口虽然和二进院差不多,房子的朝向也不错。

    可住房面积却要拥挤许多,几乎和扇儿胡同2号院一样的困难了。

    而且这三户人家也没办法平均分配这七间房啊。

    刘家和马家晚来了一步,都只落手里两间房。

    唯独姓郝的这家人来的早,跟房管所要走了三间房。

    偏偏刘家和马家的孩子都挺多,一个仨儿子,一个两儿两女。

    而郝家人口最少,底下只有一对儿女。

    这一切,便都为日后的邻里矛盾埋下了隐患。

    但凡是经历过那个年月的人都应该清楚,1976年对于住平房的京城人是个难以忘记的关键年份。

    因为闹地震的原因,以及受应届毕业生不再下乡的因素影响。

    京城几乎所有胡同,都在这一年,开始盖起了自建房。

    东四四条五号院的邻居们当然也不例外。

    一进院和二进院的住户们,因为房子大,也就是盖一下杂物棚和小厨房。

    三进院的刘家和马家却是不能不绞尽脑汁凑材料、占地方,为长大的儿女张罗住房。

    这个院里就只有郝家属于例外。

    这一年,郝家的闺女嫁人走了,姑爷家也不缺房。

    郝家父母觉着日后哪怕儿子大了,即便再娶媳妇,房子也足够住的。

    所以就没像刘家和马家那样跑马圈地。

    其实他们要盖自建房再方便不过了,他们家门前就是后院的花池子。

    这块地方足可以盖起两间十几平米的自建房的。

    可郝家人还是更想保留这块地方增加点生活的悠然情趣。

    在此处种种花草啊,搭一个葡萄架啊,到了夏天乘凉用。

    结果没想到,同院的刘家和马家,因为孩子忒多,即使都盖了小房。

    等到知青大批量返城开始,还是越来越感到房子不够用了。

    就这样,刘家和马家都惦记上了郝家门前的这块地了,想在这儿盖自建房。

    今年春节后,一起跟郝家来打招呼。

    这说起来肯定是于理不合的。

    京城的大杂院,有诸多不成文的处事准则。

    最关键的一条,是不能损人利己,给邻居添麻烦。

    修小房虽然是各家自己的事儿,但只能在自己家房前、房后、墙里墙外圈地建房,不能遮挡邻居家的阳光。

    不要妨碍院里人走动,别离人家窗户太近,别妨碍院里人去公共水管子接水,洗衣。

    郝家当然是坚决不同意。

    可这刘家和马家也是实在是没辙,不得不联起手来胁迫郝家答应。

    三家人因此吵了起来,甚至还动了手,闹到了派出所去。

    民警自然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

    但话说回来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何况自建房这事儿连房管所都管不了。

    碍于客观现实,为了居者有其屋,哪怕明知自建房是违章建筑,房管所也只能采取听之任之的放任态度。

    所以派出所走访了一次,发现三进院里除了花池子这块,确实是没地方了。

    他们对于五号院的建房纷争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和居委会分头做调解工作。

    这事儿磨叽了至少俩月,中间反复了好几次,民警和居委会跑了不知多少趟。

    最后才算以和稀泥的方式,很勉强的做通了郝家的工作。

    使其答应了花池子三家各占三分之一。

    矛盾似乎是解决了,但由于三家邻居因为这事大动干戈,伤了和气的根本,已经不说话了。

    这一缺乏必要的沟通,事情仍然朝着恶化的情况去了。

    因为刘家和马家急啊,他们憋着瓜分这块地,着急先把房盖了。

    这两家也没商量,反正你左边我右边,头两天拉来砖就盖上房了。

    好嘛,给郝家剩下的那点地方也就能盖个窝棚差不多。

    更关键的是,他们两家都是趁着郝家父子上班时候,动的工。

    等郝家父子一回来,看到俩家房子都起了一半了。

    而且这两家盖房,墙离郝家的窗户特别紧,就一米多一点,连辆三轮车都推不进去。

    这郝家父子还能不恼怒啊?

    他们立马去找了派出所,说刘家和马家太欺负人了,就没他们这么办事的。

    可没想到民警早就烦了,也懒得再掺和这事儿了。

    居然不闻不问,还说“墙既然已经起来了,就这样吧。反正你家房子也不缺,别再争了。”

    郝家父子闷头回家,气得不行。

    父子俩人一合计,说干脆,礼拜天,咱俩一起找人来帮忙,拆了他们两家的房。

    就这样,这不到了礼拜天嘛,父子俩真凑齐了三五个汉子,拿着搞棒动手拆房。

    刘家和马家刚盖好的小房,泥还没干呢,这要一捅鼓,那很容易就变成一堆砖头。

    于是刘家和马家也急了,他们都抄起了菜刀要保卫小房。

    还多亏他们在后院叫骂起来的时候,正赶上宁卫民和吕所长就在前院呢。

    否则要不是这么巧,没有他们闻声过去,及时制止。

    这三家人要真动上手,干起来,无疑全都得追悔莫及。

    不用说,宁卫民所能提供的动迁方案,让这三家人的矛盾一下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可以说让这件事迎刃而解,再也没有冲突的必要了。

    以至于这三家要舞刀弄枪的人都傻在了当场,老半天都没醒过味来。

    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尽管如此,彼此的记恨和积怨却难消除。

    郝家的儿子不骂几句,似乎不解恨似的,突然放狠话。

    “姓刘的,姓马的,你们偷着乐去吧。要不是人家房主今天恰好来了,我们非得拆了你们的房!算你们今天逃了一顿好打!”

    另外两家也不甘示弱,刘家的儿子喊,“你吹猛子呢,有本事试试,看我不活劈了你!”

    马家的儿子也不服气,“别仗着人多,真动上手,看谁怂!”

    气得吕所长当场大声训斥。

    “住口!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打打杀杀的想上劳改农场啊?”

    “想去你们就打,人脑子打成狗脑子才好!正好还不用给你们找房子了。我把你们都交给公安局管去。”

    “都是邻居,何至于此啊?哪怕说到底,也是人民内部矛盾。都冷静冷静,从现在开始,千万不要再彼此针对计较了。等以后你们迁走了,就谁也见不到谁了……”

    吕所长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

    为此,三家邻居原本看似无解的自建房纠纷,终于悬崖勒马,就此落幕。

    宁卫民可以说,是无意中行了一善,为自己积了大德。

    要知道,这起矛盾在这年头,可不是极端的个例。

    这年头因为盖自建房,打架吵嘴的事儿在老百姓的居住环境里并不鲜见,许多地方都在发生。

    只不过有的严重,动起手伤了人,有些没那么严重,还不至于拳脚相加。

    可以说,自建房是四合院里发生邻里纠纷最大和最重要的原因。

    这种矛盾的根本原因,就是自建房颠覆了人们长期以来形成的心里平衡。

    原本大家住在一起,权力和义务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多什么,谁也不比谁少什么。

    但自建房打破了这种平衡,才让原本关系不错的邻居们反目成仇。

    尤其是跑马占地式的居民自行建房行动,没有一点纪律和政策的约束,想怎么盖怎么盖。

    就必然会造成无法调解的矛盾,导致旷日持久的长期对抗。

    要没有宁卫民这么一个买主,恐怕这几位谁也得不了好呢。

第六百二十章 天降横财

    1984年4月,其实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月份。

    除了小公共出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弹棉花的异乡人越来越多,天坛公园内的北神厨在打造京城最高级的宫廷菜饭庄,这几件事之外。

    还有很都事情都在悄然改变着,影响着京城百姓的生活。

    比方说煎饼果子作为一种从津门引入京城的时兴风味食品,开始出现在清早的京城街头。

    并且以两毛五至三毛钱不等的价格,成为早餐中的新贵。

    尽管这些摊煎饼的主儿手生得很,而且此时的煎饼还不放薄脆,只放油条。

    他们的豆面也不纯粹,甚至是用芝麻粒代替荜拨粒。

    不过京城百姓对此倒是没有多大的不满。

    事实上这种绝对会被津门人视为“邪教”的异端煎饼,反而非常受欢迎和追捧。

    毕竟京城人对这种吃食还陌生的很,好懵啊。

    何况在大多数京城人的心里,来自异地的食品理所应当要比京城本地的东西贵上那么一点。

    在“尝个新鲜”的驱动力下,只要大街上出现这种用平板三轮改造的煎饼车。

    看见白木框子镶嵌的玻璃上用红纸贴上“津门正宗”和“煎饼果子”的字样,总会引来不少人排队。

    于是摊煎饼成为了大火的事业,成为每天最早卖光的早餐品种。

    并以高回报,低成本,技术门槛低的优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许多着急挣钱的待业青年,初涉商海的最佳选择。

    另外,本月10日,京城市增送给日本东京都的龙爪槐树苗运抵东京。

    东京都送给京城的两千株大山樱树苗也在玉渊潭种植。

    正是因此,此后的每年春天,在京城的玉渊潭公园,京城百姓也能欣赏到樱花盛开时如粉红色海洋一样的美景了。

    而更受欢迎的舶来品来自于港城。

    4月20日,京城首家西式快餐店——由京城义利食品厂和港城冯秉芬饮食服务公司合作的义利快餐厅,在京城西单南口的西绒线胡同正式挂牌开业。

    敲锣打鼓,鞭炮声声的开业典礼,“义利快餐”不但请来了市长亲来剪彩,西方国家驻京记者更是闻讯而至。

    美联社发表的电讯稿,将其比喻为“共和国改革开放的又一次进行”。

    《京城晚报》也写了一篇专访,当天报纸刊发后,惹得京城百姓蜂拥而至,来品尝汉堡包、火腿三明治。

    音乐、西餐、轻曼的灯光,这一切在当时最为时尚的东西立刻俘虏了人心。

    以至于一百五十平米的义利快餐厅自开业那一天起,几乎每日顾客盈门,座无虚席。

    大概是因为易于接受新兴事物的缘故,顾客尤其以衣着入时的大学生,文艺界、体育界和新闻界人士居多。

    每天的营业额因此高达六七千元。

    虽然这样的吸金水平,距离津门的“胡姬花快餐厅”还有一定的差距。

    但以当时的消费水平而言,和同样规模的京城饮食业其他企业相比,已属商业奇迹了。

    不过,发生在这个月,真正对人民群众生活造成深远影响的两件重大事件却是和吃喝玩乐无关的。

    一是4月6日,国家正式发布了《共和国居民身份证试行条例》,开始实行身份证制度。

    规定凡居住在共和国境内的公民,除了现役军人等特例之外,均应申请身份证。

    居民身份证登记项目包括姓名、性别、民族、出生日期、住址和有效期。

    可以在涉及公民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等权益事务时,作为公民身份证明。

    这件事宁卫民是恨不得举双手欢迎的。

    因为在实行居民身份证制度前,证明公民身份效力的,只有《户口登记簿》。

    用于办事太不方便了。

    虽然可以开具介绍信,但介绍信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只能在特定范围内可以使用,而且很容易伪造。

    核实起来也很麻烦,很耽误工夫。

    反过来居民身份证制度的推出,不仅便于携带,也让老百姓办事方便多了,安全多了。

    宁卫民是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办理了这玩意。

    果不其然,立竿见影让正在进行中的买卖房产,腾退私房,补偿到位这些手续流程,一下轻松了许多。

    极大的提高了有关部门的办事效率。

    至少在他这一方,既有身份证,又有户口本,就能省掉许多麻烦。

    否则,办什么事儿如果都得指着用户口本来交接,那可太耽误事儿了。

    二是4月2日至6日,京城整顿“以工代干”人员工作会议正式召开。

    “以工代干”这个词,其实是特殊年代以政治为纲的产物。

    工人的工,干部的干。

    简而言之,就是一些人在以工人的身份行使干部的职能或者职权。

    这次会议首先肯定了一部分人的成绩,认为符合条件可以正式转干。

    同时也指出一部分人不符合干部条件,不能胜任管理工作,原则上要回到工人岗位上。

    最后明确要求,今后不得再使用“以工代干”这样的词汇,等于是正式宣告了这项制度进入历史。

    毫无疑问,许多人的利益和命运是与这次会议紧密相连,息息相关的。

    据统计,到1983 年 6 月底,京城全市全民所有制的“以工代干”人员共有115800余名,

    因此,这个会议决策一下发,京城各个单位都是一片乱象啊。

    有的单位虚报干部人数,有的人托人说情、弄虚作假。

    比如多报年限,提供假证明、假学历。

    但更多的单位,都是按照上级要求,要对转干人员进行文化考试,并且对考试分数认真细致的复查。

    所以尽管表面上看着,这件事和宁卫民似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但实际上,无论对于宁卫民,还是和张士慧来说,都是老天爷白白送给他们的一个大发横财的好机会。

    别忘了,我们国家可是人情社会。

    遇到这样关系到命运、前途的大事,又有谁不想把这个“代”字去掉,拿到正式干部编制啊?

    而且我们国家因为人多,资源和机会方面,一直都是狼多肉少的局面。

    那些已经在干部岗位上干了一段时间的人,必定不惜代价,甚至无所不用其极。

    那想想看把,这十几万人,会产生多么庞大的送礼需求啊。

    他们送谁,怎么送,能不能办成事,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需要购买大量的好烟和好酒,而且有些人为了保险,增加成功概率,绝不会只打点一个人。

    反过来那些干部收,也不会是小数,烟酒淤了怎么办?肯定还得送到宁卫民这儿来。

    这么一来一去的循环往复的话,别多说了。

    慧民烟酒店只要在这十几万人的送礼需求上,占据百分之一的份额。

    那就是将近二十万元的大单,够他们偷着乐去的了。

    事实上,这事儿还真是立竿见影。

    就这月中,宁卫民这边刚把马家花园的事儿弄得差不多。

    张士慧就顾不上犯小心眼了。

    他不能不跑回慧民烟酒店坐镇,去帮谭大姐的忙,为烟酒生意忙和得四脚朝天去了。

    这种忙法,不夸张的说,比春节旺季都要命。

    因为事发突然啊,好些人在情绪激动下,都是病急乱投医,不惜血本了。

    但越忙张士慧越美,因为高档烟酒涨势比邮票还猛,太挣钱了。

    他这个时候真的已经不大在乎宁卫民炒邮票带不带他了。

    拿茅台酒来说吧,从糖业烟酒公司是用倾销的方法换到的,三级批发价,一瓶成本十四块五。

    这一卖却是市场上高溢价,全靠囤货居奇,讨价还价。

    说三十是它,五十也是它。

    而往回购呢,再大方,顶多了也就是按商店里的官价十六块。

    所以这一卖加一买,说是翻倍的利都是打埋伏的。

    百分之二百的利,打俩滚儿,那是最起码的!

    不用说,在张士慧看来。

    普天之下,除了法律不让干的事儿,兹要合法的生意,再没有比他现在操持的烟酒礼品更赚钱的了!

    他还羡慕谁?

    他谁也不羡慕了!

    别人应该羡慕他才对嘛!

    不过,让张士慧有点郁闷的是,越是发财的时候,这宁卫民越要拖他后腿。

    他才美了没几天,好家伙!

    宁卫民居然狮子大开口要跟他拆兑十万块钱,急用!

    听到这个数儿,他一下子就懵了!

    店里有是有,可这笔钱一拿走,现金就只剩下一两万了,影响发财大计啊。

第六百二十一章 拿钱

    宁卫民找张士慧抽调资金,其实也是碍于现实情况不得已。

    虽然他来财的渠道很多,可以说已经是实打实的京城首富,甚至很可能成为了目前内地的全国首富。

    可架不住他铺得摊子忒大了,什么都想攥在手里啊。

    要知道,在有关收藏方面,宁卫民可一直在进行着多项目,大资金的持续性投入。

    邮票方面的投资就不说了。

    目前正处于打埋伏,准备割韭菜的关键时候,足足占用了他十五万的资金。

    其次的支出大头就是古董瓷器。

    由于“坛宫”饭庄的需要,文物商店的购买渠道已经彻底打通。

    宁卫民现在大可以光明正大去买瓷器,公私两便。

    官方渠道比起民间渠道最大的优势,就是货色好,但价钱也有点小贵。

    不过鉴于那位马老师回忆中的收藏遗憾,宁卫民可不敢等。

    康雍乾的瓷器精品兹要他见着,就赶紧下手花钱买入,以免多年之后在拍卖场重睹旧物而追悔莫及。

    还有,“印石三宝”也依然是宁卫民目前比较认可,性价比较高的收藏品。

    情知日后这些东西如何稀缺的他,一看见六十克以上的平章大料,就跟看见好瓷器似的,照样走不动道儿,必要得之而后快。

    而且由于这些特艺工艺品在港澳地区的展销会越来越成功。

    近年来专程大陆淘宝的港澳同胞也越来越多,导致这些东西是频频的涨价。

    这就让他收藏成本的消耗也越来越多大。

    这价格变动最大的,当然首推近现代字画。

    荣宝斋和京城画店里的齐白石,现在都已经标价五百八十块一平尺了。

    徐悲鸿和张大千是五百上下一平尺。

    陆俨少也到了一百三十五一平尺。

    唯有黄宾虹的画作价钱还算可以,维持在五六十元一平尺左右。

    对比宁卫民最初在容宝斋发现这些字画只卖几十块、十几块一平尺的时候。

    不过才短短几年,就上涨了将近二十倍了,如今要买上一幅画动辄就要耗费几千元。

    可见字画绝对是收藏中升值潜力第一的品类,而且是没有天花板的那种长线品种。

    所以现在对比国内的消费水平,连宁卫民都感到有点买不起了。

    基本上他已经不去碰近代字画了。

    也就是看见黄宾虹的字画,或是极其珍惜的佳作,他才偶尔买一买。

    然后送到“坛宫”去找个地方挂着,每月还能挣点儿租画的钱回回本儿。

    更何况还有孙五福操持的收旧货生意,每天也都在帮着宁卫民如流水一样的花钱呢。

    要知道孙五福这家伙啊,识货的水平有限得很。

    连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荡都谈不上,比真正门外汉也强不了多少。

    所以他收上来的东西很多是徒有其表,看着很热闹的瓶瓶罐罐。

    很多时候都不是民国仿品了,甚至能掺进来现代工艺品,做赔本买卖是很常有的事儿。

    宁卫民大撒巴掌的让他随便干,不过是仗着眼下真东西多,在大撒网的撞大运罢了。

    他认为赔十次都不怕,只要捞着一件真玩意,就赚大了。

    另外,这些东西还可以摆在斋宫的商店里,倒手卖出去懵一下老外。

    又或是周日的书市上,低价转让给真正有需要的国人。

    正因为有出货渠道,这么一来兴许还有赚。

    可这一切收回成本的前提是,宁卫民必须得抽空看东西,来甄别啊。

    他要一有事儿忙了,收来的东西就都不得不压在库里,没法摆出去卖。

    自然就会影响孙五福这边出入账的平衡,变得出多入少。

    实际上宁卫民最近买房,腾退住户的钱,几乎全是从煤市街街道缝纫社腾挪来的。

    其他地方赚来的钱都被他花了,也就是那边的账目他一直没顾得上管。

    才稀里糊涂攒下能把保险柜塞满的钞票来。

    要不,他哪儿来的底气建议街道扩建服装厂,并主动提供资金支持?

    结果没想到,刚解决了马家花园的一半麻烦,又会从天下掉下个大馅饼儿。

    一个大清皇叔的四合院,突然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以他此时此刻的财力,虽然买下四合院钱还是够的,但他也就如同一条拧干了的毛巾了。

    要想把住户们及时迁走,很有点力不从心。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宁卫民当然清楚这点。

    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吃下去会撑着,会消化不良,他也不会放过。

    那么没办法,只能另想办法筹钱了。

    想来想去,他忽然想起来烟酒店赚来的钱,同样一直没分账,这才有了抽调十万块周转一下的念头。

    但反过来这件事对于张士慧来讲,却是不大心甘情愿了。

    “宁总……不,我说哥们儿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啊?我正要大展拳脚的时候,你给我撤梯子?你看看现在这热火朝天的大好局面,你要不动这钱,俩月哎,我能用这钱挣出二十万来。你非这时候调资金走?这生意你也有份啊!你是跟钱有仇吗?”

    这不,慧民烟酒店的办公室里,当宁卫民仰靠在沙发上,提出这件事的时候。

    坐在办公桌后的张士慧,当时就是身子一晃,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的情绪几乎在瞬间崩溃,很有点饱受打击的模样。

    甚至连上下级都不顾了,不惜打上了苦情牌。

    对此,宁卫民是能够理解的。

    所以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诉说了自己的处境。

    “我知道,现在是烟酒生意行情最好的时候。我这么做,是有点难为你了,影响烟酒店赚钱了。可谁让现在我买了一个院子呢。真是耽误不起,马上就得用钱啊!否则那些住户,我要不乘热打铁迁干净喽,简直后患无穷啊。那到时候可就不是花钱能解决的问题了。不好意思啦,哥们儿,帮帮忙吧……”

    然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更惹得张士慧大呼小叫。

    “帮帮忙?哎哟!这话应该我说吧!你没事吧?我操,你放弃的可是二十万啊!这么一大笔钱,你都不在乎了!”

    宁卫民不为所动,表情显得很放松,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你别这么激动嘛,钱永远都赚不完,永远都能赚,对不对?你赚得再多,拿手里,不还是钱嘛,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找不回来了……”

    宁卫民发表的这番鄙视金钱的言论,是张士慧没有想到的。

    他显得非常惊讶,目光全是不赞同,不理解。

    可碍于下属的身份,他还不能痛加驳斥。

    几度欲言又止后,最终只能一撇嘴。

    “也是,您是谁啊?我能跟你比嘛。你工资多少,我工资多少?你外头多少来财的道儿啊?我这……就这么一个烟酒小店。可你做邮票,不都赚海了吗?干嘛非打我这烟酒店的主意啊……”

    宁卫民听出了话里的醋溜白菜味儿,这毛病他可不从不惯着。

    “嘿,听你这话,怎么阴阳怪调的。你今儿是不是想跟我聊点其他的?有话不妨直说,别憋在心里再憋出病来……”

    这话可有点份量了,张士慧也不傻,听出宁卫民不高兴了。

    “不是不是,想多了啊。我是说,你这么大一总儿,只要肯说句话,不论坛宫还是斋宫,小会计还不乖乖儿的给你凑出来啊!你用就是了,这笔钱对你来说有难度吗?小菜一碟啊。哎,祖宗!你就放我一马吧,算你成全我了……”

    张士慧又是摆手,又是给宁卫民出主意,说到最后还有了点打滚儿卖乖的意思。

    可宁卫民却摇头一笑,直接否决。

    “嘿,这就是你给我的主意?说实话,真不咋地,纯属是给我码瞎棋呢。是,我是说句话就能从账上拆出钱来。可那都是公款啊,尤其坛宫,那可是三方合资的公司,外资国资的双重成分。我要照你说的干,那叫挪用公款,以权谋私,知法犯法。让人点了,我就进去了。你是不是惦记篡党夺权啊?我看你是包藏祸心,给我下套呢……“

    张士慧这一听,顿时惊得冷汗下来了。

    “哟哟,卫民,是我糊涂,对财务制度我确实不懂,你千万别误会,我是那样的人嘛,何况咱们这关系……我,我可真没任何坏心眼。我,我这半年来,可是忠心耿耿给你当狗腿子,任劳任怨,没说过一个不字儿……”

    宁卫民却得理不让人,抓住良机,趁势施压。

    “行啦,你呀,现在怎么解释都没用。显得特别苍白,特别无力。怎么证明啊?关键是得看你行动。就一句痛快话,这钱你到底给不给吧?我就想看看,现在我还能不能跟你谈钱了,谈钱伤感情是吧?”

    张士慧此时的表现就好像胸中憋了一大口的淤血。

    “嘿……怎么什么话都让你给说了。我就纳闷了,说着说着,怎么又好像道理又跑你那边去了似的!你是真理的化身啊?我最想不明白的,就是你干嘛非要当地主老财,铁了心的站到人民对立面去。买院子,亏你想得出。花那么多钱,费那么大事儿,就为了几间破平房?值吗?”

    宁卫民藐视了张士慧一眼,越发拿腔作势了。

    “切,你懂什么。平房和平房可大不一样。就我买这院子,那是无价之宝,说起来可就深了。要是错过去,我得后悔一辈子……”

    “算了算了,一时半会儿我也跟你掰扯不清。反正这房子我要定了。你要实在不愿意筹钱给我,那咱换种方式。”

    “哎,这烟酒店不是一直按我要求的存酒嘛。库存里光茅台也该有几百箱的货了吧?干脆这么着吧,你算算我那份到底值多少,要够十万的话,我这烟酒店的股份就卖给你了,这总成了吧?今后你就是这唯一的大老板……”

    按说这是个大甜枣,张士慧自此可以独占这门赚钱的生意。

    可他聪明就聪明在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么一来,反倒吓坏了。

    “啊!你想撂挑子啊!不成!我还告诉你,甭跟我来这套,你想故技重施没戏!”

    “就跟上一次卖字画似的,你把烟酒便宜卖给了。好嘛,结果占你这么大的便宜我反倒心慌,压根睡不着觉。过段时间,我还得煞费苦心的想办法补偿你。我冤不冤啊。”

    “得得,吃一堑长一智,算我怕你了。你也甭考验我了,我不受你的折磨了。钱我给你,行了吧?”

    说着,张士慧就拿钥匙打开了保险柜,开始往外一摞摞拿钞票。

    可因为心疼,嘴里越发唠叨起来。

    “哼,我这叫破财免灾知道吗?谁让您是领导呢,端着您的碗,我当然就得服您管啊。既然说服不了你,我也免得被你记恨上。回头你可别给我穿玻璃小鞋。”

    “操的嘞,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再多的钱都不够你花的!一个堂堂的一把手过的还不如我这个下属。一有事就跟我伸手。老跟我借钱,你自己就不觉得寒碜?”

    “哎,我今天可只能给你七万啊。你看,柜里一共就不到八万了,生意还得做不是?今儿你先拿走这些。我回去跟刘炜敬要家里存折,明儿用我自己的钱给你。不过说好了啊,你得赔我死期的利息。省得我媳妇不高兴,再动了胎气……”

    这时候,宁卫民看着张士慧只觉得喜兴和好笑。

    一边找袋子敛钱,一边道谢。

    “那有什么不行的。真不愧是我肩并肩的战友,对我支持太大了。就冲你这么局气,肯拿家里钱支持我。我还能真让你真吃亏嘛。那点死期利息算什么呀!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不开玩笑,我再跟你说两件事啊,第一,这钱我真不白用。大概俩月一准还你。而且我到时候弄一套两居室给你,我白送你一套房子作为利息你看怎么样?你们不是早就想住单元房了嘛,告诉你,现在这时候到了。”

    “还有这房还不光能住,你呀,要没事,就和你媳妇合计合计。看看想让你即将出世的孩子以后上哪所重点小学。你选那儿,我给你弄哪儿的。我有内幕消息,以后重点小学,怕是要按房子的远近入学,咱这就是提前做好入学准备。”

    张士慧一听,这下来了劲头。

    “哎哟,哥们儿,你说真的?你真要送我一套单元房,还能让我孩子入重点小学?”

    “怎么着,这下不觉得亏了吧?”宁卫民肯定的点点头,跟着也不等张士慧细问。

    “你先别高兴,继续听我说啊,还有好事呢。这第二,过段时间,等我把钱还回来,你烟酒生意也忙完了。你也别让这钱闲着,就拿这十万,去买摩托车。”

    “什么牌子的车无所谓,关键是一定得正规厂家的新车,能在车管所上车牌的。这事儿我也有内幕消息,怕是明年,咱京城就不批摩托车的户口了。”

    “所以这些车,你只要找地儿好好搁着就行,骑不骑的都没关系。我保证,用不了多久啊,靠转让这些摩托车的牌照,就足以弥补咱们烟酒上少赚的钱。”

    张士慧看着宁卫民,先是犹豫,迷惑,进而变得兴奋,激动。

    在琢磨了一阵后,他越发神采飞扬了。

    再抬眼再看宁卫民,已经如同遥望昆仑山一样的目露崇敬了。

    然而就在他要开口恭维两句的时候。

    宁卫民下一句话可就不好听了,硬是给他气坏了。

    “怎么样,哥们,现在看,我做邮票没带着你对了吧?咱不能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不是?这不正是证明了我的英明神武嘛。我要把你拉去炒邮票,现在又找谁弄这十万块去啊?你就是我的备用金啊……”

    “你大爷的,我把保险柜锁上,你信不信?”

    “不要带情绪嘛,继续拿钱。我是为你好,在教你谋略……”

    “你丫真他妈虚伪……”

第六百二十二章 难以抗拒

    有了钱就好办事。

    宁卫民先是果断跟房东老太太去房管所签了合同,交了税金。

    按照两万四的价钱把东四四条五号院的房产买了下来,过在了自己的名下。

    然后就如同前面处理马家花园的问题一样,在房管所的配合下,在街道办和派出所的协助下,照方抓药,开始了动迁工作。

    因为已经干过这么一回了,再加上皇叔四合院里的住户要少的多。

    东四四条五号院,实际动迁效率要比马家花园还快。

    二进院东厢房,就那个烫头发的“哈巴狗”一家,是头一个搬走的。

    由于这家的男主人本身就是一个科研单位搞行政小头头,找单位要房比较容易。

    所以当他们得知按照居住面积计算,自家能够拿到六千多块补偿金和奖励后,激动的整夜睡不着觉。

    生怕有什么变故,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安排好了一切,痛痛快快的拿钱走人了。

    而三进院的郝家,因为自建房,与邻居刘家、马家已经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然也巴不得早点搬走。

    所以他们开口提出的两居室被宁卫民一落实,几乎没怎么挑,就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了。

    对于宁卫民因为面积差距额外补给他们的一千二百块钱,还相当感激。

    再接下来,依次搬走的,就是二进院的西厢房和三进院的刘家和马家了。

    这几家人的共同点就是希望住房面积能多点,对房子的刚需比钱要看重得多。

    像那对老夫妇,对宁卫民要求一个大三居,这还算情有可缘。

    毕竟西厢房连耳房加在一起足有五间,六十多平米的面积呢。

    可三进院的刘家和马家,就指着他们各自的两间小小的后罩房和两间加一起也就十平米的自建房,居然也开口跟宁卫民提同样的要求,这胃口就显得有点大了。

    何况宁卫民心里的账算得很清楚,这年头三居室本来就不好找。

    弄房子不但费事儿,而且成本也高啊,自然他就愿意多给钱少给房。

    所以对这几户人家,宁卫民便故技重施,打上了装修牌。

    首先,他给西厢房的一家煞费苦心的挑了一个外置好,朝向好的大两居。

    而且是二层楼,便于老人上下,大概四十八平米左右。

    除了厨卫照样贴好了瓷砖之外,重点是他让人在最大的那间居室的中间,用一条条的白色木方做成隔断,又挂上罗马式窗帘,做成了一个假套间。

    这样既不会太影响采光,也能让这家子的三代人,都能如他们所愿拥有各自的房间。

    随后到了看房的时候,果不其然,靠着雪白的墙面,精致的吊灯,新颖的窗帘,铺满瓷砖的厨卫,以及放置了花架和藤椅的阳台,立刻让老夫妇一家晕头转向了。

    毫无疑问,对这家人来说。

    从公共厕所一下变成了私家厕所,从煤炉取暖升级到了暖气设施。

    而且还有可以高人一等,可看风景的阳台,这堪称是居住的革命,是实现了现代化生活的美梦成真。

    这样的吸引力,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抗拒的。

    最后宁卫民又现场拍出一千块作为面积差额的补偿。

    便一锤定音,把这一家人给拿下了。

    对于刘家和赵家,宁卫民的处理方式也差不多。

    为了降低动迁成本,他只打算给每家人提供一个简易楼的小两居,外带再饶上筒子楼的一间房。

    但在布局和家具上,他确实动了不少心思。

    从两家人的实际情况出发,除了应有的基本装修之外,宁卫民还让人把两居室的一间房,仿照三十年后的大学宿舍来做安排。

    也就是说,他让人造了几张悬空的架子床,而且每张悬空床铺的下面都放了柜子和书桌。

    时间和经验都已经证明,这是最能有效利用空间的科学办法,等于是省出了好几张床铺的空间。

    所以虽然和过去比,两家人的住房面积也大不了多少,可刘家和马家的的孩子还是一看这间屋子就喜欢上了。

    这一点也不难理解。

    要知道,这些年轻人从小到大,都是在人挤人的环境里生活的。

    冬天他们在家里的自建房睡觉,最怕就是过冬了。

    因为房子小,还得住俩人,屋里的煤炉子往往距离床头只有半尺。

    能烤得人脸胀痛,后半夜燥热得鼻腔嗓子都疼。

    开窗换气吧,小屋子进深才多点大,片刻就风打南墙,一屋子冰凉啊。

    为这个,这两家的孩子最容易感冒。

    尤其周日还不能睡懒觉,因为只要稍微晚起会儿,爹妈一准过来敲门,怕他们出事儿。

    “哎哎,怎么都不起来啊!没事儿吧?”

    “哎哟,您就甭惦记了,有气儿呢!”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们这屋闹煤气了呢!”

    “还不如闹煤气呢,老三昨晚上一个劲放大屁,再加上他那臭脚臭鞋,差点熏死我!”

    可想而知,这些年轻人就从没体验过什么叫私人空间。

    宁卫民这么安排,不但让这两家成家的儿女可以搬到筒子楼去住,不受父母的约束。

    其他的弟弟妹妹也都有了自己的个人领地,而且划分清晰,不会吵架。

    这太符合年轻人的的需要了!太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啦。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设计的魅力!

    他们又怎么能拒绝得了呢?

    刘家和马家的两家大人,甚至对这样的规划设计佩服至极。

    私下里关起门来,纷纷懊恼的锤头,是惭愧不已。

    “哎,瞧瞧这布置,绝了。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想过这么安排呢!要早知道还能这么干,何至于跟郝家结仇。咱这不跟傻子一样,白挤了这么多年嘛!”

    “切,你要能想出来你也就是外企公司的大经理了。人家这脑子能和咱一样?”

    “也是啊,看来这大经理不白给,人家和咱们还是有区别的……”

    “你这话纯属废话,人家天生就是身居高位办大事的。别的不说,这么多东西都白送咱,透着大气!换你,你不得心疼死?”

    “那……那他挣多少,我挣多少?我要也挣他这份工资,我也大方……”

    “拉倒吧。说这话,你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

    “我干吗要心跳?哎,你什么意思你?成心拱火,招我不痛快是吧?”

第六百二十三章 拔钉子

    尽管房客在背后如此肯定宁卫民。

    他也成功做到了让大多数房客心满意足的迁走。

    但话说回来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仍然难以避免会碰上例外,遇到了传说了的钉子户。

    而且还应了祸不单行这句话了,剩下的两户人家,全是铁了心要跟他打擂台的主儿。

    首先就得说二进院的那位占着正房的胡同志。

    这位眼镜很亮的主儿,胃口也很大。

    是真把宁卫民当送上门的肥猪,铁了心的要给他放血啊。

    这小子挺有心眼,一直没跟宁卫民谈。

    就是为了等到大多数人都搬走,才好开牙,当最后的大铆钉。

    他提的要求,也绝对堪称天文数字。

    居然要一套三居室,还得外带五千块外汇券。

    至于这家伙的依仗,是他笃定了自己不搬,宁卫民买下的这院子就算白买了。

    而他最有心计的地方,是懂得媒体的价值,知道用舆论的武器来威慑宁卫民,逼其就范。

    这姓胡的很得意的告诉宁卫民,说自己的爱人不但在报社工作,还是负责社会新闻栏目的采编组长。

    那话里藏着的意思是,如果宁卫民想要玩儿什么手腕还是算了吧。

    他老婆可是个有“级别”,有“实权”的人物。

    一定会用媒体武器把此事揭露,让宁卫民声誉扫地,臭名远扬的。

    都说就怕流氓有文化,可反过来,有文化的人来耍流氓也够让人难受的。

    说心里话,这姓胡的还真是捏着宁卫民的软肋了。

    宁卫民为什么会下这么大的血本动迁?

    不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让这事儿显得和谐、圆满,没有后患嘛。

    所以要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恐怕宁卫民还真是万不得已,要吐上几口老血了。

    可俗话说的好,聪明反被聪明误。

    爱拿别人当傻子的人,往往自己才是真的傻。

    这姓胡的大概是没想到,他自己认为最有利的武器,反倒是他的罩门。

    他自以为拿捏住了宁卫民,可实际上他却暴露了极其重要的信息。

    要知道宁卫民自打进入皮尔-卡顿公司,就非常重视广告宣传,从没中断和各路媒体打交道。

    别说各大报社了,就是广播电台、电视台,他认识的头头脑脑也多了去了。

    甚至皮尔-卡顿公司都在他的引领下,成为了许多官方媒体的广告投放的大客户。

    这姓胡的老婆无论是管水、管电,甚至是管门前卫生的,都能管着宁卫民。

    但唯独媒体方面,比人脉,宁卫民是不怵头的。

    他一知道了这姓胡的老婆的工作单位,第二天就打电话给那家报社的主编。

    想了解一下这位胡同志是胡说八道,还是真有其事。

    没想到这一摸底,还了解到一个更有利的情况。

    敢情这东四四条五号院的几间房不是姓胡的单位分的。

    而是这家报社当初从房管所调剂来,分给姓胡的老婆的。

    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宁卫民都无需再跟姓胡的谈了。

    他用钱老爷开道,许诺会在这家报社的刊物上,花五万块为坛宫做一整年的整版广告。

    以此为条件拜托主编来帮忙摆平这件事。

    而接下这么大的广告业务,按规定,主编是能分上千块的提成啊。

    那他还管胡同志一家怎么想?能不拼命做劲嘛。

    主编跟社长一汇报,很快报社的行政人员就调剂出一套简易楼的两居室,让胡同志一家挪窝。

    随后为这事儿,主编还亲自出马跟胡同志的老婆谈了一次。

    谈话中没提房子,也没提宁卫民一个字,只点到为止。

    主编声称报社打算提拔中青年干部,现在到了最要紧的关键时候。

    她这个下属在基层干部里能力比较优秀,是自己很看好的,大有希望。

    但报社领导最终会从综合方面考量,谁能为报社做出更多的贡献,才会决定提拔谁。

    所以希望胡同志的老婆能够把握机会,显现出更多的担当。

    就这样,这个棘手的问题通过公对公的层面迎刃而解。

    谈话当天,姓胡的老婆就气鼓鼓的回家,冲着自己丈夫大发雷霆,还下了通牒。

    “甭废话了,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吧!”

    “不搬?那就离吧!反正我得要我的前途!”

    “怪谁?怪你!太贪了你,整个一个《渔夫与金鱼》!要听我的,要个两居室再拿两千走人多好?现在可好,鸡飞蛋打……”

    没辙,胡同志再憋屈也只能把房乖乖儿给腾出来,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是实在没想到,宁卫民跟他玩明的,比跟他玩黑的,更狠!

    这下,宁卫民当然划算了。

    等于他是用公款拔了一颗大钉子,自己蹦子儿没掏啊!

    但可惜现实还容不得他这个时候沾沾自喜,因为比姓胡的更麻烦的还有一家人呢。

    那就是一进院,住四间倒座房的翟家。

    这家人对宁卫民开出的动迁条件,更是不为所动。

    无论给房还是给钱,翟家都兴趣不大,表示不愿意走。

    哪怕宁卫民好不容易给他们弄到了同在一个楼里的两套单元房。

    一个两居室,一个一居室。

    而且还给他们做好了精装修,这家人也是照旧予以回绝。

    不过也得说,这家人和贪婪成性的胡同志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们倒真不是要“黑”宁卫民,想咬他一口肥的。

    其实翟家那两个结了婚的儿子都对宁卫民装修好的单元房,表示满意和喜欢。

    觉得房子布置洋气,而且向阳,何况彼此今后往来还方便,比整日不见太阳的倒座房强多了。

    可他们的爸爸不干呢。

    这位翟大爷啊,是头几年在景山公园退休的园丁。

    老头儿平生的爱好除了听戏,喝点小酒,就是摆弄花草。

    他住在这个近似于独门小院的地方小二十年了,觉得种花种草特别自由。

    夏天还能在小院过道种点葫芦,丝瓜什么的。

    何况人老了,也恋旧,实在舍不得熟悉的环境。

    所以他是这么跟宁卫民摊牌的。

    “小伙子,你给我们准备那两套房,看着是不错,可中看不中用啊。你给我们弄的太好了,眼下旧东西进了新房子,总是不和谐。”

    “别的不说,我那些小杂间堆的东西能摆进去吗?摆不进去就只能扔了。好嘛,搬一回家,就等于着十回火。你这是逼我们家要彻底大换血呀。我们得搭进去多少钱?”

    “再有,住楼房我也不习惯。你那两套单元房哪儿有平房通透?出入哪儿有平房方便?住里面就跟鸽子关在笼子里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不怕你笑话,我蹲了六十多年坑了,就没坐着拉过屎。你给我们的‘现代化’再好,可这一切都不是我需要的,不是我喜欢的,甚至让我上不了厕所。我能乐意搬吗?”

    “咱可说明白了,不是我不讲理啊。这房你买了,不想租了,可以。想收回房子,应该的。可按照国家的政策,你总得找个让我乐意住的地方才行。”

    “哎,咱这么说吧,我也不要什么单元房。兹要你给我这么个类似的地方。有个能让我摆弄花草的院子,有这么几间出入方便平房,二话不说我就走。房子没这儿的好,买东西没这儿方便,都没关系……”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两全其美

    瞧瞧,这老爷子眼睛多亮,话有多绝。

    尽管翟家的俩儿子,连带俩儿媳妇,全都不理解。

    为什么自家老爷子明明有单元房不住,非要赖在这儿住平房。

    难免在背后抱怨老家儿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是不肯进步,开落后的倒车。

    可宁卫民却不能不发自内心的佩服这位翟大爷。

    这老头儿,才算活通透了,是真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日子的人。

    不过也正是基于这点,一切花招对老头都是没用的,宁卫民不免倍感棘手。

    虽然于情于理,他都该满足人家的这点简单的要求。

    可由此而来的关键问题是,他上哪儿找带宽敞院子的平房去啊?

    满京城的平房虽然多,可要想弄个这样标准小院来,那反倒比弄楼房难多了。

    谁让当下以楼房有市场,平房没市场呢。

    想买的话,不但得麻烦吕所长帮忙留意,还要安心等着碰机会才行。

    什么时候碰见了什么时候算,时间太没谱了。

    何况即便真找着了这样条件的房,大概率也是会有别人住着的。

    难道说他为了腾这套房,还得再买一个院子,然后再费心思去动迁另一套房的住户?

    兜这么个大圈子搞置换,怎么琢磨怎么像脱裤子放屁。

    租也不行啊。

    房管所现在可没房,租就只能从私人手里找,而这种院子,私人开的租金可不便宜。

    慧民烟酒店的房租,宁卫民每年都主动给“张大勺”涨百分之五,现在都快五百一个月了。

    翟家又不做生意,哪怕一百块也负担不起啊。

    虽然宁卫民大可以帮着翟家掏个一年半载的房租,那以后呢?

    别忘了,这可还没到外地人大批进京的时候呢。

    当商业大潮席卷而来的时候,房租就得飞起来。

    这么干才叫后患无穷。

    所以这件事近似于无解。

    现实困难死死的绊住了宁卫民的脚,让他就差最后的一步,而无法彻底把五号院拿在手里。

    烦恼了好几天,宁卫民也没想出怎么才能啃下这块硬石头来。

    不过世上的事儿还就是这么绝,有些事就跟一层窗户纸似的。

    恰恰是不经意间,宁卫民就获得了捅破了捅破这张纸的灵感。

    4月27日这天下午,宁卫民坐在办公室翻看报纸。

    他翻看第四版时,发现在“京城个体劳动者协会成立”的这则消息之下。

    报纸上还刊登了半版京城工美大厦销售仿制唐三彩马和唐三彩骆驼的图文广告。

    为此,他不禁哑然而笑。

    敢情这一年的年初,唐三彩的仿制工艺刚刚取得成功。

    由于这年头还没有知识产权保护观念,该仿制工艺在国内迅速流传开来,唐三彩仿制迅速成为全国制陶行业的潮流。

    这一年,基本上每个企业都在仿制,而且仿制的产品绝大多数为马和骆驼。

    市场销量也很好。

    无论机关干部还是知识份子,但凡有点附庸风雅的心思,差不多都会买个一两件摆在办公室。

    就像天坛园长,因为知道宁卫民喜欢瓷器,就专门给他送来了一对骆驼。

    宁卫民碍于情面,也只好捏着鼻子摆在办桌上。

    不过说实话,这些流行的仿制品在宁卫民的眼里,肯定纯属笑话了。

    尤其当他看到广告上写明,这两种商品在国营工艺美术商店的售价后,他更是觉得份外可笑。

    五十二块钱?

    这都够在文物商店的柜台买个“同光”的大碗了。

    买这破玩意,那不亏大发了嘛!

    这可真是大坑啊!

    不过,笑过之后,宁卫民跟着心里一动,就又打了一个激灵。

    他忽然就想到,自己已经好久都没顾得上去斋宫看看孙五福收上来的旧货了。

    如今这些唐三彩的仿制品在市面上流传这么多,这孙五福可千万别再当成好东西淘换回来。

    那不白白上当吗?

    不行!得赶紧跟五福打个招呼

    于是也不敢再闲坐了,宁卫民赶紧拿着这份报纸,麻溜儿出门奔了天坛北门,一直溜达到了斋宫。

    结果没想到,今儿想见孙五福居然还挺费劲,这家伙就没老实待在他的屋里。

    宁卫民一直转悠到斋宫的紧后头,才看见这孙五福穿着一身脏工作服,一个人正拿着水管子浇树呢。

    旁边还有辆装着园艺工具的手推车,看样子还翻了翻花圃的土。

    宁卫民登时就不高兴了,他还以为是天坛的园丁欺负老实头,把他们该干的活儿甩给孙五福了呢。

    可等这孙五福过来一说道,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嗨,宁总,你问我这个啊?闲着也是闲着啊,我就帮着松松土,浇浇树呗。”

    “我本来就是庄稼人嘛,弄这个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我拿你那么多钱,在这儿白住白吃的,本来就该多干点活儿,要不我心里过意不去。”

    “哎,你别错怪他们,那些公园的人都对我挺好的。没人强迫我,我自己乐意的。你看我自己住这么一院儿,每天一闭园也没什么事儿。除了听收音机啊,总不能吃饱了就睡啊,这对我就是最好的消遣了……”

    正是孙五福这一席话,让宁卫民醍醐灌顶,心底瞬间开朗。

    他联想到了翟家的事儿,不禁一拍自己脑门,暗道一声,对啊!这不就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法子嘛。

    跟着库里的东西他也没心情看了,他把报纸塞给孙五福,简单叮嘱了几句,扭身就走。

    当天晚上,他就开车来翟家了,还拎了两瓶酒两盒坛宫的饽饽当礼物,很正式的跟翟家提了一个建议。

    “翟大爷,不瞒您说,符合您要求的平房是真难找。我说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变通一下?”

    “您看,我知道您想住平房,是舍不得这院子,乐意养花养草。可您家里其他人乐意去单元房住,这也是事实。”

    “我的意思呢,反正您也退休了,身子也硬朗。您不是爱这几间房嘛,那您要不就留下,帮我看着这院子。到时候等我把房子找人好好拾掇一下,这整个院子全归您摆弄。您爱种什么就种什么,爱养多少花养多少花。我全不干涉。只要您每天帮着收拾一下院子,别让着火就行了。”

    “您家里人呢,还是搬楼房去,这样他们也乐意。您呢,愿意在这儿住就在这儿住,愿意去楼房住就楼房住,多好?我还不让您白忙活,您原先上班拿多少工资,我就给您多少。您看怎么样?这算不算是两全其美?”

    翟家人一听立刻就激动了,谁都没想到宁卫民会这么大方。

    就这条件哪儿找去?

    不但白送他们两套单元房,而且还要给老头儿开一份饷。

    这不是等于要替他们养活爸爸吗?

    大儿子立刻脱口而出。

    “这么安排可太好了,宁总,太感谢你了,替我们考虑的真周到。”

    二儿子紧着催他爹。

    “爸,您还犹豫什么?快答应啊。这好事儿哪儿找去?也就是宁总,外企的大经理,才这么财大气粗。”

    俩儿媳妇更是意动,互相眉来眼去的对暗号。

    但偏偏是这种急切,反倒让翟老爷子有点伤心了,甚至有点伤自尊了。

    他不禁冷笑一声,冲着宁卫民说。

    “我怎那么好使唤呢?你这是想给我拴套啊!对不起,岁数大了,现今基本算是废物了,只能靠别人伺候我了。”

    跟着又冲自己俩儿子一板脸。

    “你们几个今儿怎么话这么多啊!透着高兴哈!是不是早嫌我浪费家里粮食,巴不得把我扫地出门,扔外头不管啊?”

    翟家的儿子儿媳妇们,登时都被亲爸爸的烧鸡大窝脖儿给噎着了,半天没吭气儿。

    还是宁卫民知道的老人的心思,赶紧解释。

    “大爷,您可别误会,我看重的是您园艺手艺,和您爱护这个院子的心。我买这院子下多大本,您是看在眼里的。我又不会常在这儿住,必得拜托可信之人。就从您住在这儿这么多年,这一进院还能保持成这样,我就信您。我让别人来,还真是不放心呢。”

    “而且我不是不懂事的人,您没看见嘛,今天我带了礼来的。所以我对您,绝不敢说雇,这得说是礼聘,我请您务必给个面子,帮帮我的忙。咱们之间不是东伙的身份,我可打心里敬重您,认您是长辈呀。”

    “最后我还得说,我能理解您爱这院子的心。可换过来,您是不是能体谅到家里其他人,渴望楼房的心啊?不用生煤火,能有私家的自来水和带抽水马桶的厕所。这都是明面的好处,年轻人喜欢的生活方式。”

    “真要按您要求,我得给您平房您才愿意搬走。那您这一家子,怕是只有您一人高兴了。虽说子从父,这叫孝道。可您也有舔犊之心不是?过日子谁都是图个好心气儿,最好还是能两全其美,谁都顺心才好。”

    “我看得明白着呢,您的家人绝不是嫌您,他们再喜欢单元房,可也没跟您提过不是。这就足以证明您在家里的威信。刚才那些话,只是他们忽然发现有了最佳的解决办法,忍不住高兴,才有点急切罢了。”

    什么道理,什么好话,都没有利、理、情并举管用。

    宁卫民该说的都说到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也做足了。

    这翟老头儿自己都觉着被架起来了,再绷着也就不是事儿了。

    眼瞅着子女们期待的神色,这老头儿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了。

    如此,总算是皆大欢喜,宁卫民终于得偿所愿。

    从此,他就开始享受大清王朝宗室才能匹配的住宅待遇。

    得到了一处上辈子他连想都不敢想,这辈子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文保单位级别的四合院。

第六百二十五章 破烂儿

    1984年4月29日,周日。

    忙惯了的宁卫民并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待在家休息。

    这天他约好了古建队的人去东四四条五号院看房,要人家帮忙再测算一下这个院子工程造价和所需工期。

    没想到正赶上了翟家在搬家。

    宁卫民开着汽车离大老远,就看见五号院门口停着辆130卡车,好几个陌生人进进出出,在搬着家具往车上倒腾。

    这年头还没有专业的搬家公司,不消说,应该都是翟家找来帮忙的人。

    等到宁卫民和古建队的人再一进院。

    果然看见翟老头的儿子、儿媳妇们,一个个正忙着收拾剩下的那点散碎东西呢。

    他们把要带走的,还在往纸箱里装,那都是从商业单位弄回来的包装箱。

    有“塔牌”肥皂,有“白猫”洗衣粉,有“大白兔”牛奶糖,有“船牌”胶水……

    翟家的人这时候已经跟宁卫民变得很熟络了,在门外面的翟家大儿子和他老婆,见宁卫民进院都跟他亲切的打招呼。

    在他们的眼里,宁卫民不亚于天上的神仙,是专门给他们送财送福的贵人。

    然而蹊跷的是,翟大爷看见他这个从此每月都给自己发钱的金主,却并不是很高兴。

    只是敷衍的点点头,居然没说一客气话,就扭身进屋了。

    就好像宁卫民怎么开罪了他似的。

    宁卫民一头雾水,正纳闷呢,屋里面随后传出来的谈话声,让他明白了怎么回事。

    “爸,还真亏得搬家,才知道咱家藏着这么多垃圾呢。您瞧您,怎么什么都留啊!连个空饼干盒子都舍不得丢!吃完了酱豆腐,把瓶子刷干净了也塞床底下!这黑乎乎的什么破玩意?干脆,我们就手帮您收拾一下,把这些破烂儿都卖废品得了……”

    “胡说,破家值万贯。你们这是搬家不是败家。这么好的锅你也扔,锅都不要了?有你们这样的吗?”

    “哎哟,我的爸爸哎,您自己看看,这锅底儿都快漏了。再说了,这可是乡下柴灶用的大锅。您怕不是上辈子攒下来的吧?留它干嘛啊。我都纳闷。咱家里哪儿来这么些破烂。来来,看我一件件给您数,这包袱里都是碎布头,这是我们小时候穿的破衣裳,还有我们的鞋,围嘴儿,屁户帘。还有这破羊皮袄,这我爷爷过去在口外放羊穿的吧?都招虫子啦……”

    听声音,这跟翟大爷因为老物件去留问题起争执的,就翟家的二儿子。

    他们的矛盾,显然是因为两代人的生活态度,价值观念不同而起。

    有些东西,小辈儿人觉得没用要扔,而翟大爷心疼不答应。

    那么不用多说,翟大爷必定是因为宁卫民是导致这次搬家的始作俑者才脸色不善的。

    很快,翟家的二儿子已经不光说了,还开始动手扔了。

    他一把推开门,什么破衣服,烂鞋巴儿,破袜子,旧铁盒,棉花套子,过期药片……

    一件件飞到院里。

    宁卫民看那些破玩意补丁落补丁的样子,同时还闻到了一股子霉味儿,不免觉得可笑。

    立场上自然站在了翟家二儿子的一边。

    心说这些东西也确实是不能留了。

    难怪翟家二儿子采取会这样的行动,对付这个固执的老头。

    否则,这里迟早变成废品站。

    但屋里翟大爷的声音,却因此而愈发激动。

    “兔崽子,你造反啊!把东西都给我捡回来!”

    “爸,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是说勤俭节约不好。可您留的这些东西一点用没有啊。这都什么呀。我来好好给您清清,让这屋干净宽绰点不好吗?您要真短什么,回头我给您买新的……”

    “新的是新的,旧的也不能扔。这些东西跟我一辈子了,你凭什么说扔就给我扔了!你们管得也忒宽了点。搬家你们搬自己的东西去,动我的干嘛。”

    “爸,您糊涂啦!还真把人家客气话当真了啊。这不是咱的家了。今后我们住的楼房才是您的家。那个宁经理让您留下,只是帮人家看房罢了。回头连咱自建房都保不住,全得给扒了,您不会以为还能留下这些破烂吧?您跟人家开得了这个口吗?”

    宁卫民听到牵扯到自己身上了,不免有点尴尬。

    寻思着要不要推门进去解释一二,帮着打打圆场。

    没想到刚走到屋门口,又一只孩子穿的小鞋飞出来,砸在他身上。

    更没想到的是,紧跟着,翟大爷就颤巍巍的从里面追出来。

    这老爷子跟抢一样,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拾起鞋,抬头与宁卫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老人叹了一口气。

    宁卫民看见老爷子的眼睛红了,透着说不出的委屈和苍凉。

    他心下不忍,正想着对老人说点什么时,翟大爷却又满怀愤懑的冲着屋里骂上了。

    “混蛋!你个畜生!连这鞋你也敢扔!那是你过世的妈亲手给你们做的,是她每天缝到凌晨两点,点灯熬油了三天才做出来的。你们哥儿俩谁小时候没穿过!你再敢乱动我的东西,我今天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眼看着这个老头儿将鞋爱惜地在手里抚摸,恋恋不舍,心疼不已的走进了屋里。

    宁卫民瞬间僵住了,他不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可笑的了。

    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感到一种压在心间的沉重。

    他也再没办法启齿说出什么劝人宽心,或是看开之类的漂亮话来。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在二门处突兀的招呼了他一声。

    宁卫民扭脸一看,发现竟然是卖给他房子的老太太一家。

    今天可不光是老太太那个大闺女陪着她了。

    老太太二闺女一家,连同孙男娣女,足有十来个人全来了。

    这么兴师动众的,宁卫民又有点糊涂了,等到他迎过去,聊上两句才明白过来。

    敢情老太太完成房产交易后,这些日子难受得要命,对这房子很舍不得。

    后来听说院里的人都搬的差不多,今天特意带着一家人来和这个院子正式告个别。

    既想让两个在这个院长大的闺女再看看她们小时候生活的环境。

    也像让孙子辈的孩子看看他们妈妈长大的地方。

    这不,老太太在儿女们的簇拥下,刚刚最后巡视一遍院落。

    大概是触景伤情,老人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呢。

    她的两个闺女也是一脸落寞,黯然神伤。

    不过孩子们的情绪,明显和大人不同。

    不知前因后果的他们,只把这次来访看做如串门游玩一样的平常。

    甚至对这个院子的陈旧、暮气和空荡还有了几分不耐,都嚷嚷着要回家。

    “姥姥,咱们家走吧。这太不好玩了。”

    “是呀,哪儿有公园好玩啊,咱回家吧,我还想看电视呢……”

    “姥姥,我饿了,咱该回去吃饭啦……”

    老太太暂时可顾不上这些小的了,很郑重的跟宁卫民托付。

    “宁先生,您比我们有本事,这院子能落在您手里,也是它的福气。免得让我们糟践了它。这院子从此就托付给您了,我放心哪。听说您这就打算好好修修这小院?那我有个不情之请,等修好之后,我……我还能不能再来看看啊?”

    老人的话透出生活的无奈和情感上的眷恋,这又是让宁卫民不自觉的感到了一种怜悯的酸涩。

    他赶紧痛快的承诺。

    “没问题,大妈,您想看这院子就随时来好了。今后翟大爷还要帮我的忙,留下来关照这个院子呢。都不是生人,随时的事儿,您要来方便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强笑了一下,又回眼去看垂花门,去看院里的海棠树。

    四月底,正是那两株西府海棠开得正艳丽的时候。

    蝴蝶纷飞,麻雀啾啾的空旷院落里,俨然已经是一片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的景象。

    老人喃喃自语,“多好的院儿,多好的院儿啊。孩子们,你们真该都好好看看,这里曾经是家,是咱们的家啊……”

    说着,又是两行清泪落下。

    “大妈,您……”宁卫民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事儿,我没事儿……宁先生,咱们再会吧。”

    老太太胡撸着脸,在两个女儿搀扶下。

    这次是真的转身,奔着院门口走去。

    看着老人颤巍巍的背影,宁卫民实在纠结得难受。

    又看了看翟家门口乱成一团的景象,他这时忽然意识到,他追求的皆大欢喜其实是不存在的,他的自我感觉有点太良好了。

    动迁压根就很难做到圆满,至少老人不会像年轻人那样乐意的。

    心中不忍下,忽然他灵机一动,又追了上去。

    “大妈,您留步,我们今天带相机来打算拍房子,您也拍几张照片留个念想吧……”

    这一声如同带有魔力的咒语,让老人立马停步,转身。

    “宁先生,您……您这……谢谢,谢谢啦……”

    于是很快,老太太这一家人回到了垂花门前站好。

    由宁卫民亲自执掌的相机,镜头里吗,一张全家福定格。

    老人悲戚戚的表情终于有所缓解,露出了那么一丝不知是宽慰还是感激的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843/ 第一时间欣赏国潮1980最新章节! 作者:镶黄旗所写的《国潮1980》为转载作品,国潮1980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国潮1980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国潮1980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国潮1980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