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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开张

    应该说,这一期广告就相当于宁卫民俩月的工资啊。

    在一般人眼里,这绝对是个相当吓人的数字了。

    真要是广告投放效果不如所想象的那么好。

    宁卫民就得陪进去一辆全新自行车和一块手表。

    不过这笔钱其实是比较符合宁卫民心理预期的。

    毕竟还属于小生意,投入也没超过三百,他通过古四儿应该很容易就能把这笔钱收回来。

    重要的是,这次广告业务试水,是一次以小见大、尤为有益的尝试。

    这对日后他开展其他的商业活动,肯定是很有帮助的一次经验。

    他通过这件事,可以亲身体验一下这年头广告与商业营销直接的关系。

    也就能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能力究竟有多大。

    看看是否有自己应付不了的情况,找到自身的不足。

    更何况真办成了,收益也是巨大的,就能遂了他的心愿。

    要不试这么一次,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总之,既然广告协议已经签订,那顺理成章,下面就进入真正的实际操作阶段了。

    这一方面是宁卫民抓紧时间,按照广告上的技术条目,编写具体的技术内容。

    另一方面,就是他联系古四儿,去商量出售技术的代价,打算先捞回成本再说。

    写东西很好办,全是宁卫民肚子里现成的玩意。

    这又不是写小说,用不着润色,只要条理清楚,意思准确就行。

    而且白天夜里,宁卫民都有大把时间爬稿子。

    一天写完,一天修订整理,轻轻松松的事儿。

    写完了就是汇编成册,该批量生产了。

    这事儿也容易。

    宁卫民不用铅字印刷,用油印,就是学校印卷子的那种土办法。

    他自己只不过再花一晚的时间用蜡纸刻了版。

    晚上借用单位的设备,用公家的纸张油墨,很容易就印出了一百份教材。

    而恰好也是这个时候,古四儿那边有信儿了,他带着俩哥们儿如约来接洽,成了最早领走教材的仨顾客。

    不过交易过程也出了点儿小岔子。

    最终成交的价儿并不是当初说好的三百块,而是二百六。

    之所以会如此,是那古四儿带来的另外俩鱼贩子耍鸡贼,临时变卦。

    他们大概是吃准了宁卫民急需用钱,一时又难找其他人。

    非要先掏一半的钱把方子拿走,试验成功了,才肯付剩下的一半。

    这明显就是想打五折,要变相赖账的手段啊。

    可这三百一下就变一百五了,宁卫民哪儿能干啊?于是一口回绝。

    古四儿似乎也并没想到会有这出戏码。

    愕然之间,面对宁卫民责问的眼神,他觉得很有点挂不住脸儿,帮着宁卫民据理力争。

    可即使如此,毕竟难抵财帛动人心。

    五十块钱,那已经是一个月工资啦!

    跟着古四儿来的那俩小子,眼界就这么大,其他的都不顾了。

    做出不成就拉倒打算破罐破摔的姿态。

    说他们肯掏五十,还是因为古四儿担保呢。

    毕竟没亲眼所见,谁能完全相信。

    还说这钱不是不给,是日后再给。

    话里话外埋怨古四儿胳膊肘往外拐,帮理不帮亲。

    一席话下来,反倒弄得古四儿张口结舌,有点下不来台。

    宁卫民却是越听越烦。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只要能收回广告上的成本就算立于不败之地了。

    多几十块钱少几十块钱也没什么必要。

    也就懒得置这个闲气,跟他们斗这个智了。

    于是直接划出了最后的底价,那就是同意打个八折。

    说他们兹要能马上掏二百四,方子就给他们,这是一口价,其余免谈。

    而且借着这事儿把藏着的坑,也挑明了。

    说自己保证这孵化神仙鱼的办法是真的。

    只要按着方子来,孵化不了他负责。

    可既然是贱卖,就别怪他后面再把孵化办法卖其他的人,弥补损失。

    还说古四儿他们同样也可以往外卖方子,谁卖得出去,就算谁的本事。

    连古四儿在内,这仨人对宁卫民打算继续把孵化办法再卖别人这一点,都没太当回事。

    看来他们谁都明白,这样的事儿是必然会发生的。

    大概也挺自负,自己的关系网不是宁卫民能轻易触碰得到的。

    但八折的价钱却真让那俩小子动心了。

    他们还是知道神仙鱼孵化办法的真正价值的,要不然也不会跟着古四儿来了。

    就这样,经过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那俩小子见好就收,最终和宁卫民以在心里互道一声傻波依的方式,达成了交易。

    值得一提的,倒是宁卫民没想到,古四儿还真不是假局气。

    他和另外俩小子不一样,做人还算讲究,该给多少钱给多少钱,照样掏了一百。

    等拿到教材之后,甚至没搭理那俩鱼贩子就率先走了。

    从这明明可以省钱,却偏偏不要,又有点像划清界限的负气之举上看。

    宁卫民愿意相信,古四儿对这变故确实不知情,这人看来还是可以再打交道的。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

    当9月8日,宁卫民在最新的一本《现代青年》上,看到自己那则广告刊登出来时。

    他其实已经把两期广告的本钱完全回收了。

    剩下的就是等着看看,这试水之举能带回来多少效益了。

    坦白说,尽管《现代青年》编辑部还挺不错的。

    主动给他的广告增加了一个《大西洋底的人》男主角麦克哈里斯的遨游海底的线描配图。

    和他那个“大西洋底的鱼”为噱头的广告标题,搭配起来相得益彰,看着效果十分夺人眼球。

    可连着五六天,竟然都没等到一封信。

    在这个过程里,宁卫民还真有点忐忑,心里没底了。

    他心里情不自禁的开始琢磨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

    什么杂志实际销量是不是太低了,是不是五元的价钱或许订高了,是不是自己把这年头的人想得太单纯了,是不是自己的地址不该留自己家啊,看着不像办公地……

    总之,越盼来信越没有,一切的疑点都成为他忧虑的来源。

    关键的转折来自于第七天。

    9月14日,院儿里来了件大喜事儿,这天是周末。

    早上八点,当罗家的大儿子陪着自己媳妇,抱着新生儿,走进扇儿胡同2号院的时候,全院的人几乎都迎出来了。

    结婚七年,七年才抱上孩子,不容易。

    这说起来,和一场抗战的胜利也差不离儿了。

    当了爷爷的罗师傅乐得屁颠屁颠的,比涨一级工资都兴奋。

    他一边拦住大儿子和媳妇儿站在当院儿里看婴儿,一边向全院居民大声宣告。

    “到家喽,到家喽,我们家的大孙子到家喽。”

    升格儿为奶奶的罗大婶儿跟着就从大儿媳妇手里把孙子抢了过来。

    她抱着孩子,也高兴得不知怎么显摆了。

    掀开一道小缝儿边大妈看,看他们的大孙子小鼻梁多高。

    跟着又给米婶儿看,看他们的大孙子小脸蛋多周正。

    米晓卉这丫头嘴里是真没把门的,嘀咕了一句。

    “眼小了点儿。”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她妈一巴掌。

    罗大婶倒也不介意,笑呵呵的反倒解释上了。

    “不小,月科的孩子,还没睁开哪,小猫儿小狗儿没离窝也不睁眼不是?”

    跟着就彻底沉浸在孩子脸上,满有兴致地说,“瞧这小脖子,几道圈儿,小胳膊腿儿,那叫有劲儿,骨立着哪!我们孙子结实,大夫说了,还得科学喂养哪,各种营养都得跟上……”

    宁卫民也会凑趣儿,净捡好听的说,反正不要钱不是。

    “长相这么端正,绝对是福相。您得起个好名字,好好培养吧,这可是咱们未来的国家栋梁哪,真要成了名留青史的人才,咱们整个院儿都跟着面上有光呢。”

    这话说的全院儿都乐了,在罗大婶儿连声称是中,罗家一家子都笑成了向阳花儿。

    结果就是这么巧,这时候,邮差也来了。

    这位见院儿门口这么多人,也不进去,直接叫一嗓子。

    “2号院,有信啊。宁卫民,宁卫民……”

    “哎哎,人在,人在哪!”

    或许真是口下有德之故,宁卫民居然一次性的拿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津门来的,一封是廊坊。

    他再顾不上看罗家的热闹了,赶紧回了自己屋儿。

    极为兴奋地偷摸一撕开信,果不其然,生意总算开张了。

    信封里面除了要求回寄技术资料的两封信,还夹着十元钱。

第七十七章 糊弄

    得到这两封信,宁卫民心里好一阵狂喜,前几天的一切怀疑和担心都散去了。

    因为只要广告有了效果,就证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足以说明他的尝试获得了成功,这条路完全可以走下去。

    随后,他就把那两位客户的地址摘录下来,另行更换了较大的信封。

    然后把油印好的两份资料分别给对方记了过去。

    第一笔业务就这样宣告完成了。

    而自此,他似乎开始转运了。

    全国各地的来信,每天都在持续增加,三封、四封、六封、七封……

    来信地址中不但出现了京城本地人。

    最远范围也逐渐扩至黄河以南和北方工业重镇。

    显而易见,这长达一周的空档阶段。

    应该就是刊物发行的时间差,刊物读者距离京城远近以及邮局工作效率导致的。

    宁卫民则为此越来越有信心。

    因为每一封信件,都代表着一份五元的利润落入口袋。

    完全可以预见,照这个速度,广告费用回收已经不再是问题,挣多少钱才是问题。

    现在宁卫民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神仙鱼孵化技术,能孵化的根本不是鱼,而是利润。

    每天都有一张张五元钱钞票跟小鱼儿似的自己游进他的手里来。

    他所要做的,只需要把信拆开,把钱取出来,再寄一封回信而已。

    而像这样躺着睡觉就能挣钱的感觉,本质上是和比尔盖茨一个样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经常忍不住得捶着床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然后再照照镜子,无比幸福的道上一句。

    “我怎么就这么帅,这么精明呢?连点儿缺点都没有?真他妈痛苦……”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臭嘚瑟。

    实事求是的说,他可并不如自己感觉那么完美,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毕竟这个年代大杂院是没什么**的,像他收信越来越多的情形,落在各家邻居们的眼里是不能不生疑的。

    像居委会主任的边大妈,出于职责和好意。

    很快就登门来问了。

    “民子,你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有那么多信啊?你搞什么鬼呢?那些都是什么信啊?千万可别惹出事儿来啊……”

    好在宁卫民脑子也快,钱揣兜里可没人知道,他只拿信瓤儿出来说话。

    “大妈,您看看,这都是全国各地热带鱼爱好者,我是把自己养鱼的经验拿出来跟人家交流。现在不是流行集邮呢嘛,我也赶个时髦,正好用这样的方式攒点外地邮票啊?您说说,这是坏事吗?”

    老太太看过了几封信,发行果然都是一样的,这下放心了。

    “嗨,你可别怪大妈多事。咱们一院儿十几年的邻居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就得对你负责,也得对得起你爸你妈。总不能一起住着,什么都不管不问不是?既然是交流养鱼,还能集……集那个邮,你就弄着吧……”

    但即便如此,嘴里还是免不了带着絮叨,训诫了一番

    “民子,不过不怕你不爱听,大妈还得劝你一句。弄这些鱼啊鸟的事儿,差不多就得了,不顶吃不顶喝,那是少爷秧子干的事儿啊。你趁着年轻,还是该得学点正经的本事。上个电大什么得多好,学个修车补胎的手艺也行啊,要么就安心工作,政治上给自己树立个要求。不比把时间花费在这上头强。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别白白浪费了时间,等以后老眉咔嚓眼了再后悔。你说你要是退休了,再弄这些也不晚啊……”

    “哎。是嘞是嘞,谢谢大妈。可您容我点工夫,好好想想,该怎么努力才是……”

    宁卫民听边大妈在耳边儿念咒就头疼。

    心说这以后是什么年代啊,您那一套不吃香了,全是带着死性味儿的妈妈令儿。

    可老太太终究是好意,他也只能当好话听着。

    不耐烦中,忽然想起了国庆节,边家还得办喜事儿呢,老大边建军改娶媳妇了呀。

    这下有了辙,赶紧打岔。

    “对了,边大妈,您家的喜事儿都忙和怎么样了,缺什么不缺啊?咱说点实在的,有什么用我帮忙的,你可言声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别说,不实在的人口称实在,可真管用。

    竟然一下让老太太眼角乐出了褶子。

    “嗨,忙活的差不多了,都靠大家帮忙啊。你康大爷给请了瑞宾楼的大师傅,过两天就来砌灶搭大棚。”

    “罗大婶的大儿媳妇答应出面充当这个娶亲太太。虽说就一个大胖小,可现在不都是一个孩子了嘛。这就是个全福人儿啦。”

    “至于鱼呀鸡呀肉呀什么的,采购上的事儿你米婶儿包揽了。汽水啤酒罐头什么的,建功现在不就能帮上家里嘛。”

    “说起来,这还多亏你给找的好工作呢。没什么啦,真没什么让我愁的啦。倒时候你呀,帮着大妈贴贴喜字儿,放放鞭炮就行了……”

    宁卫民见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心里也是偷笑着得意,嘴上越发甜了。

    “好嘞,大妈,那就提前预祝您也早日报上个大胖孙子。赶紧升级做奶奶拉。再等孙子尽快长起来,您也来个四世同堂。那您才叫真正的福气呢。”

    这下老太太真是荣光绽放了。

    “好好好,借你吉言。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说话招人爱听。你也是,踏踏实实干正经事,干出样儿也赶紧成个家,让你们宁家有个香火才是正经事啊。你说是不是?傻孩子。”

    “瞧您说的,怎么又拐我身上了?那我也谢您吉言。不过大妈咱可说好了,回头我找不着好对象,您可不能不管。”

    “你这孩子,又瞎逗了是不是?你真找不着,大妈给你介绍……”

    宁卫民挂着笑容,总算像送神一样把老太太送了出去,眼瞅老太太进了自己的屋。

    他这才轻呼出一口气来。

    别说,他也觉着好像是有点疏忽了,光一心盼着来信了。

    可忘了这年头的人是没有**的,这信一多起来也是个麻烦。

    这不,周遭的邻居们就先奇怪上了。

    虽说他的技术还是真的,这年头也没法律管这种事儿,他钻空子谈不上违法乱纪。

    可这年头,标新立异你再能折腾,千万不能放在明面上啊。

    否则得到的不会是佩服,那就是多方针对和严厉打压了。

    看来,还是最好把收信地址挪个地儿最妥当。

    可这年头没处租房,也没处买房啊。

    要不暗地里跟负责送信的邮差打个商量?

    花点儿钱买个私人服务,让他帮着先保管,私下里找他去拿信?

    不,这样更是欲盖弥彰。

    就怕让人知道了底子,不出事还好,一旦……

第七十八章 帮衬

    还没等宁卫民琢磨好,到底该不该把广告上的地址换地方,如果换又该换到哪儿去。

    时间就到了边家大喜的日子。

    这个年头,由于生活条件所限,还有旧日风俗使然。

    京城百姓的红事儿、白事儿很少在外面的饭馆儿举办。

    流水席还是最主要的形式,于是大杂院便经常成为举行婚礼和设宴的场所。

    还别看大杂院住户多,小房林立,院内非常拥挤,似乎办喜事相当不便。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因为真到了有某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一个院儿里的邻居们,无不会为这户人家着想,也都一起跟着紧着忙和。

    没有人会安心待在一边看热闹的,其尽心尽力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为自己家里办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没人三天两头的老搬家。

    每天进出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心里打着的谱儿,都是彼此要互相守望一辈子的。

    今日帮人就是明天帮己啊,那还能不实心实意的帮忙吗?

    甚至平时哪怕积攒下什么龃龉、矛盾,往往都会借助这样的日子付之一笑,无形化解。

    这就是当年解决邻里隔阂的最佳契机。

    像1980年10月1日,扇儿胡同的2号院,边家办的这场婚礼就是如此。

    作为邻居,罗家、米家和康术德、宁卫民不但都送了礼。

    而且是打从国庆节前头几天,便帮着边家张罗忙乎起来了。

    大家是各展其能啊。

    比如说罗家,刚得的大孙子可还没出月科呢。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哎哟,真是辛苦您喽。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有您这‘正明斋’的手艺给戳着,那不但体面、提气、喜兴,也是京城独一份啊。承您的盛情,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

    罗师傅则哈哈一笑,“您别跟我客气啊。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应当应份。就按老话说,货卖识家。这年头,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您兹要满意,我做着着就高兴。说实话,老不做这东西了,也是难得过回瘾哪。”

    米家也一样,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

    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

    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

    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

    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

    开席那天,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

    至于至关重要的厨师,则是康术德出面请的老朋友,在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干了多半辈子的刘师傅。

    这位刘师傅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但已经退休,而且派头可真不小。

    结婚前一天,刘师傅带着俩徒弟来做准备工作,老京城人管这叫“落定”。

    他那俩徒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一个挑着两个木箱子,另一个背着个大包袱。

    老头儿前面大摇大摆走了,俩徒弟老实头一样,亦步亦趋后头跟着。

    到了这儿,打开这些东西再一看。

    箱子里面不但装着做饭用的锅,还有碗、盘、勺等餐具,全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家伙。

    包袱里则是刀具,就更讲究了。

    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脸子刀,一把小刀。

    羊脸子是斜的,剔肉使的。

    小刀就是切菜什么,切佐料使的。

    此外还有一个铁勺子,一个笊篱,把儿都长,还都是枣木把儿的。

    枣木把儿硬啊,经烧,扛火,而且因为岁月的浸染,已经油亮油亮的,红的就像烧着的火。

    就这些家什,一看就透着专业。

    随后,就由这两个徒弟开始在院里砌炉灶、备菜等。

    一位年轻的师傅砌灶非常麻利,不一会便在院中砌成两座炉灶。

    备菜的师傅也非常利索,开始了准备工作,切肉,剁馅儿。

    然后俩人一个收拾鱼和鸡鸭,另一个就起架油锅,炸丸子。

    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七成,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过油的成熟都不一样。

    偏偏整个过程里,这位刘师傅任何活儿他都不沾手,只是和康术德一起坐在边家喝茶抽烟。

    然后跟主家儿一起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合计做什么样的席面儿。

    连看都没去看院儿里忙得一脑门子汗的俩徒弟。

    等走的时候,边家老两口还是恭恭敬敬给刘师傅送了出来。

    跟着转身又一个劲儿的跟康术德作揖道谢。

    就这景儿,看得院里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直犯谜症。

    谁都不知道这老头子有多大的能耐,值得边家老两口这么点头哈腰的。

    就连宁卫民和边建功,他们俩凑一起时,也都小声议论呢。

    “至于的嘛,瑞宾楼的厨师?再牛,他也不就一做褡裢火烧的嘛,怎么看着都赶上皇上的厨子了?”

    “是啊,这位这到底是有多大本事,才能有这个做派啊?我就不信,他能把肘子做出龙肉味儿来?那俩徒弟还真这么伺候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意识怎么还这么强啊……”

    冷不防罗师傅听见了,一人儿赏了一个脑瓢儿,跟着就挤兑他们俩。

    “你们俩懂个屁,也忒不知道好歹了。甭说其他,先瞅瞅外头的行市,现在回来的知青们可都扎堆儿结婚呢,本来厨师就不好请啦。像这么再行的好厨师就更能难找。人家刘师傅可都退休啦,要不是看你们康大爷面上,人家才不出山呢。”

    “再者说了,这褡裢火烧怎么了?别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吗?那是口子厨独有的吃食。满京城你找去,只有瑞宾楼一家会这手,为什么?就因为这瑞宾楼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厨不开菜馆的规矩,开饭馆子的独一家。”

    “什么是口子厨?又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俩,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专门忙和红白喜事的厨师。自打解放以后,城里讲究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就没有口子厨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如今也就这瑞宾楼一脉,才挑得起这红白喜事的真正大梁来。也就是这刘师傅,才知道席面怎么编排。”

    边建功还有点不服气。

    “罗师傅您这话我就不明白啦。啊,合着其他饭馆儿的厨师不是厨师。还非得这一脉才行。那他们怎么不干脆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啊?我就不信,他们真觉悟那么高,不上朝堂,非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嘿,你小子,诚心抬杠啊?”

    罗师傅一龇牙,开始教训。

    “你还甭说,其他饭馆里的厨子或许是有做菜水平比这位刘师傅高的,这我承认。可办民间宴席可和国宴不一样啊。办得了国宴的真办不了这婚宴。为什么啊?差钱上了。”

    “国家宴席水平高啊,物资都是专供的,什么时候听说过缺材料的。但刘师傅的本事就在这儿了。我过去就领教过一次口子厨的本事,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除了猪肉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这国宴的厨子行吗?”

    “最关键的,也是口子厨最得人心的地方。那就是重信义,能替主顾着想、周全,从不亏人。不但他们做出的菜善用材料,总比原定丰盛实惠,绝不会偷工减料。对于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还能按事先讲好的价钱酌情而定,想办法周全主顾脸面,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像口子厨接活儿在商谈的时候,必须当面讲妥席面样式,到底有鱼虾海参一档,还是鸡鸭鱼一档,又或是米粉肉、狮子头、红焖肘子之类。尤其必须说明是为得吃、好看,还是省钱,以决定具体做法。”

    “常见的席面有“八大碗一海”、“八大碗两海”、“八大海一锅子”、“花九件”、“四到底”之类。但再俭也就是以肉炒菜为主了,总得有道肉丸子吧。”

    “可要碰上连这个钱也出不起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打个比方来说,一桌十人,每个人只有馆子里吃盘炒饼的或是碗牛肉面的钱。还能办包席吗?这种情况下往往主家自己都脸红,不好意思出口。

    “我还告诉你们,只要人头够多,你说出个具体钱数来。口子厨就应,而且还能把这样的席面办得漂漂亮亮。要么是四大盘肉炒菜、两碗烩菜,一大盆汤、米饭、馒头和花卷。要么就是四大盘肉炒菜,一碗肉丁炸酱、一碗肉片鸡蛋打卤,过水儿面条管够。”

    “说白了,人家口子厨挣得钱,全凭手艺,从不浪费原材料上省。办事原则永远都是‘谁也甭亏了谁,您好我好大家好’,好借此拉住回头客。就为此,京城普通人家办红白事儿绝不找馆子,而专找口子。换成饭馆的厨子,你们说行啊……”

    就这一席话,把宁卫民和边建功全说没声了。

    尤其是边建功,一琢磨,刚才自己的话,还真是有点得便宜卖乖啊。

第七十九章 露怯

    毫无疑问,办事儿的当天,才是扇儿胡同2号院最忙碌的一天。

    一大早才五点钟,边家全家人就都起来了。

    在一家三口郑重其事地撕下了月份牌上的日历之后。

    他们连早点都顾不上坐下踏实吃,就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边大爷要把干果、鲜果、喜糖、喜烟、和茶食小点依次摆盘。

    并用红纸包封烟和糖,作为给来宾的回礼。

    然后去拢火、烧水、囤水、分茶叶包准备待客。

    边大妈则挨个去检查着昨天备好的各种原料和半成品。

    洗净切好的小白菜、油菜、豌豆、胡萝卜,发了一夜的木耳、黄花、笋乾和红虾仁儿,以及裹上过油炸过一道的黄花鱼,还有各种火候的肉丸子……

    看着都没问题了,再嘱咐自己老头子两句,别让猫叼了狗咬了,怎么跟厨师交接。

    她就不得不扔下家里这摊儿去外面忙和了。

    别忘了,老太太可身有“公职”呢。

    身为一个堂堂的大主任,一言一行群众可都看在眼里呢。

    所以哪怕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她仍得以身作则,不能因私废公。

    还得带领麾下那几位够格儿给“肾虚公子”撒花的大妈们,检查了防火防盗,再督着胡同里的各院儿都把国旗给挂上。

    这才能回过头来专心忙自己家里的事儿。

    至于边建军,那更是一个大忙人,连新房都顾不上去收拾。

    起来草草叠了被子,洗漱完毕,就奔了他上班的“清华池”附带的理发店。

    早就说好的一位理发师傅,正店里擎等着“收拾”他呢。

    这样的日子里,怎么也得吹吹头,刮刮脸不是?

    甚至就连早早儿从厂子骑车赶过来帮忙的边建功也没坐着喘口气的工夫。

    他撂下车后座的两箱汽水,拿几家打水大铁桶灌了凉水湃上,就得去盯场面上的事儿了。

    除了招待雇请来的出租车司机喝茶抽烟,还得照应来练活儿的三位大厨呢。

    所以其他的诸多杂事,实际上都是由几家邻居们帮忙办妥的。

    像罗师傅父子,除了把各家的自行车都存放到邻院去,还负责把全院各家的桌椅板凳都集中起来。

    米师傅和康术德,则分头把自家宽敞些的屋子腾出,好作为边家接待亲友的额外宴会厅。

    宁卫民是去收集各家的茶具餐具,然后得刷干净了,凑在一使用。

    米家姐儿俩也要负责新房的摆设布置。

    俩人剪了喜鹊亲嘴的窗花,把玻璃和镜子都擦得亮光光,又扫了地,擦了桌椅。

    最后在折叠桌上铺了桌布,还摆好了塑料花和烟糖水果,让整个屋子都散着一股绿宝牌的香胰子味儿。

    还真别说,再配上一对绷簧沙发和新打的大衣柜、双人床、捷克式酒柜,和墙上一对新人放大的合影照。

    这新房瞅着就跟这段时期杂志上流行的“小康之家”模范照似的,真是挺像那么一回事。

    贴喜字儿的时候最热闹,是大家一起动的手。

    齐心协力把院里院外,边家的两间屋子都贴上了。

    值得一提的倒是宁卫民当众闹出了一个大笑话。

    敢情按照他的审美,是觉得红底儿黑字的双喜字儿太单调了,不太好看。

    就建议给加点装饰,要不就剪出个黄纸的双喜字儿贴红纸上。

    却不料,这年头的讲究和他的认知大不相同,一句话竟然惹来了长辈们的一致嘲笑。

    罗师傅讲话了,“嘿,你这主意可不高明……”

    米师傅也说了,“不是不高明是真不懂,棒槌一个”

    边家老两口虽然笑着不语,可也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康术德看不得宁卫民出洋相,把他拉到了一边儿去,私下相告。

    才让这小子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

    合着喜字儿尽管是传统的吉祥图案,也不是能随便乱贴的,什么样儿有什么样的讲儿。

    按传统的礼俗,双喜字用于娶亲,单喜字用于嫁女。

    通常一律用墨笔在大约一尺半见方的红纸上书写。

    极讲究的才用胶水书写,然后洒上金粉,成为红纸金喜字。

    正常情况下,是绝不能用黄纸、粉红纸作底,写红喜字的。

    因为倒插门姑爷,也就是赘婿,才用这种形式呢。

    用康老爷子的话说,这叫妖形不正。

    打个比方的话,就跟京剧《水帘洞》里的美猴王,还有《锁五龙》里的程咬金似的。

    明明是男角色都穿女黄蟒,为什么?

    一来为扑打方便,二来也说明他们不是正经帝王。

    同样的道理,剪纸贴字儿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那表示的意思是继子成婚,意味喜事是贴靠上去的。

    所以说,这宁卫民出的主意简直是缺心眼到家了。

    这年头的人可都讲老规矩呢。

    这么不合章法,让别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啊?

    横是得笑掉大牙啊。

    这就是无知,才会露的怯。

    宁卫民心服口服,一个字儿也没法反驳,只好蔫头耷脑的溜边儿站去了。

    他此时的心情,说起来很有点像那部国产动画片的名字——《没头脑和不高兴》。

    不过经过了这个岔曲儿,边大妈也就回来了。

    而且边家的宾客们都开始陆陆续续来了。

    有边家的亲戚,边大爷的老朋友,还有边建军的同学,他清华池澡堂子的领导和同事,以及扇儿胡同其他院儿里的相熟的街坊邻居们。

    随着不断的贺喜声,客套话,那叫一个热闹。

    整个2号院,除了有了新生儿不能待客的罗家,其他屋里也几乎都坐满了人。

    这时候的院里,那是个什么景儿啊?

    那真是亲亲热热,红红火火,热闹非常啊。

    如果这时能有架摄影机,能拍个纪录片的话,特写镜头一定先指向院里的香椿树下。

    因为树下一个方桌上铺着桌布,摆着大家送的礼品。

    罗师傅的龙凤喜饼气势最盛。

    五十斤呢,层层叠叠摞在一起,比西洋奶花蛋糕看着可有份量。

    其次是米家送的一对暖壶。

    那红亮亮的彩漆上贴着两张红纸被风微微吹起。

    一张“边建军”,一张“李秀芝”,正是新郎新娘的名字。

    康术德和宁卫民送的玩意也都挺显眼地站在礼品当中。

    老爷子的礼物是是一个带着花好月圆图案的大圆镜子。

    宁卫民送了个厚实的毛毯。

    其余的就是其他人相赠的手绢、袜子和香皂,和茶壶茶碗、床单被面儿什么的了。

第八十章 婚宴

    接下来的镜头呢?

    那恐怕得指向临时大棚里厨师们的灶台上。

    因为在我们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

    实在没有什么情景,能比人间烟火更能贴切体现咱们老百姓生活内容与审美情趣了。

    在那五颜六色,分门别类,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葱姜蒜、各色菜蔬和鸡鸭鱼肉的新鲜食材中。

    刘师傅的一个徒弟已经开始给一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印红喜字儿了。

    另一个徒弟也在把刚刚蒸好的“鸳鸯扣”一碗一碗底往外拿。

    眼瞅着用不了一会儿,这两样东西就得往屋里准备开席的桌上端了。

    喝够了茶水的刘师傅也系上围裙抄起了铁锅大勺,开始热锅下油,准备正格的耍手艺了。

    只听“刺啦”一声响,灶火升腾啊!

    这里的种种,都预示着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而直到这时,镜头才有必要真正转向主家的屋里来。

    边家老两口此时都穿着体面的新衣,很干练地在人群里忙来忙去。

    他们和众位亲朋说着笑着,一起算计着时间,等着迎亲的队伍的归来。

    可也不知怎么了,边大妈看看屋外头明亮舒展的蓝天,又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儿的亲人朋友街坊们。

    突然间,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好在在满屋子人的错愕里,还有米婶儿和罗婶儿懂得老太太的心。

    这俩老邻居很能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

    于是一个递过来一块手绢,一个扶着连声安慰,也都陪着边大妈红了一双眼圈。

    罗大婶儿念叨,说边大妈这几十年把俩儿子拉扯大了,实属不易。

    米婶儿也劝,说如今苦尽甜来,总算熬出来了。

    边大妈紧着更正,说还不算全熬出来,她还有一个二小子呢。

    米婶儿却笑,说边大妈那也比自己强啊。

    就这时候,关键的一刻终于来了。

    忽然间就听门外有孩子们在嚷,“新媳妇进胡同啦,新媳妇进胡同啦!”

    于是顷刻间,待在屋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边大爷神色一凛,登时抻了抻衣裳。

    而边大妈则有些愣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似的。

    还是在米婶儿和罗婶儿共同催促下。

    老太太才确信了好消息的真实,赶紧抹去了脸上残存的泪痕。

    就这样,边家老两口在屋里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幸福的心情迎出门去。

    院儿外头,罗家大儿子罗广盛和宁卫民面冲缓缓驶入,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两辆“沪海”牌汽车。

    一起用红双喜烟卷儿,点燃了炮仗。

    当打头的那辆小卧车突破鞭炮的轰炸,缓慢停在当院儿门口后。

    一对儿新人,和作为娶亲太太的罗家大儿媳妇,以及对方姨妈充当的“送亲太太”,先后都从由车上走了下来。

    米晓冉和米晓卉此时又一起迎上,开始往新人身上头上撒彩色纸屑。

    新郎边建军今天身上的衣裳是宁卫民给参谋的,一身考究的藏青色人民装。

    他的头面也被理发店的师傅收拾得很利索。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向来在人后蓬头垢面的澡堂子锅炉工,难得显出了英挺之气。

    这小子也前所未有的,以一副得意神情,和熟人们打着招呼。

    而新娘子李秀芝尽管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略显保守。

    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未见红色,只是别在发上一朵喜字红绒花,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而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不落地紧随在新郎身后,那垂头不语羞红的脸,以及忐忑神态。

    还是让她显出了小家碧玉独有的温柔与娇艳。

    这自然引得围观好事之徒一个劲起哄,非逼着新娘子先叫爸妈,才许进院儿。

    而在边建军的一再鼓动下,李秀芝总算鼓起勇气当众叫了爸和妈。

    登时把边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妈脆脆地答应了。

    接着老太太亲热拉过李秀芝的手,就把身后头的亲近宾客开始一一作了介绍。

    此时此刻,现场除了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和鼓掌声。

    罗广盛和宁卫民也再次默契合作,挑上了一挂万字头的查鞭点燃。

    很快,鞭炮再次在地上猛烈炸开,金蛇狂舞一样扭动。

    那噼里啪啦的辣响,把一切客套和对话声都淹没了。

    就只能看见一张张亲热说话的笑脸,结伴着,鱼贯着,往院内而入……

    到了里面,其实正式仪式倒是很简单。

    无非是众目睽睽之下,清华池澡堂子领导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

    然后一对新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边大爷边大妈敬茶鞠躬。

    自此名分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接下来,大家当然得起哄啊。

    不少人闹着让新人说说恋爱史,再表演个吃苹果之类的小节目什么的。

    而就在新人脸红心跳招架不住时,在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时。

    边大爷及时出面抱拳说的几句客气话,给儿子、儿媳打了圆场,也给这场热闹恰到好处划上了休止符。

    老爷子意思很简单,大致是承蒙大家关照,帮着张罗。

    说他们家老大建军如今也成了大人,娶了媳妇,为这个,他们老两口也要好好谢谢大家伙。

    没别的,今天请来了瑞宾楼的刘师傅掌勺,请大伙儿务必尽兴!吃好喝好!

    这份谢意多实惠啊!

    那无须多言,大家伙当然得连连叫好啦。

    而随着掌声喝彩而散,各位看官也就识趣地不再难为新人了。

    依次在安排下各寻其位,进屋落座去了。

    至此,今天婚宴的菜品成色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了大家下面关注和谈论的重点。

    边家今天的酒席一共设置了六桌。

    边大爷老两口的屋里两桌,新人屋里一桌。

    这都是招待一对新人领导、亲人、同学的主场。

    而康术德的小屋和米家也设了三席,那自然是客场了。

    用来招待其他院里邻居,和新郎新娘的普通同事们。

    必须得说,这一天,刘师傅是大显身手啊,婚宴上的菜码还真不负大家的期待。

    首先菜色编排得就够丰盛。

    每桌凉热都有,一共十二道菜。

    冷荤是,午餐肉、凉拌腐竹、鸡丝凉皮、五香鹌鹑蛋。

    热菜有,鸳鸯扣(芋头扣肉)、木樨肉、赛螃蟹、酱爆鸡丁、干炸丸子、茄汁虾仁、虎皮肘子、栗子白菜。

    主食就是两大盘儿的喜字馒头。

    再加上早早用凉水冰湃好的“五星啤酒”、“北极熊”汽水、和管够的红星二锅头。

    这顿席面,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齐了。

    当然,和三十年后没法比,可问题是这年头的物资多么匮乏啊。

    票证制度尚未取消,小老百姓家能搞到这些已经很不易了。

    而最关键也是重要的是,刘师傅的手艺是真正的高超,那是实实在在师徒相传的手艺。

第八十一章 赛螃蟹

    刘师傅做了一辈子饭菜了。

    尤其职业生涯后二十年,他一直干的就是瑞宾楼的头灶。

    别看退休的时候,勤行还没有推行厨师等级,小饭馆里的刘师傅连个正式职称都没有。

    但老爷子这手艺的成色,却绝对比三十年后的烹饪大师高多了。

    因为三十年后的大师,都是口头经济下诞生的大师,会吹比会做更重要。

    写文章,当评委,一个比一个能个儿。

    可真让他们来做一道,水平也就一般般了。

    甚至为了藏拙或是摆谱。

    这些大师们自己都很少去动手做,得指使徒弟才有显得派。

    可刘师傅不一样啊,他的手艺是在从学徒开始,于师父的棍棒下一招一式练就的。

    也是他用自己一辈子的时光和灶火磨砺出来的。

    他是在用一辈子积累的经验,去一丝不苟地给边家的亲朋做自己最拿手的菜式。

    这样的手艺不但融入了血肉里,也几乎成了他做人的一种信念。

    那就是,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不打丁点儿折扣。

    别的也甭说了,老爷子只要应了人,就必得亲力亲为上灶,这就叫信义。

    再看看他带来的这俩徒弟,又能看出严谨来。

    因为别看年轻的一个已经是瑞宾楼的二灶了,在店里是什么菜都能做。

    可跟着刘师傅打下手,却只配蒸馒头,做主食的。

    另一个呢,多学了五年。

    如今调到了都一处上班,干的一样是二灶,职称也定了高级。

    可那也只有做蒸菜和汤菜的权力,不能碰小炒儿。

    这就是老年间的规矩,手艺的火候师父严格把关。

    说你不行,就真不行呢。

    那不妨想想看,这样的匠人态度,所做的宴席,吃在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吧?

    事实证明,舌头骗不了人,长着舌头的客人们也没有不识货的。

    无论每桌,上的菜很快便被客人一扫而光。

    于是在边大爷和康术德的恳求下,刘师傅不得不临时答应,再给每桌加了两道菜。

    一个是拔丝土豆,另一个就是油渣小白菜了,不为别的,用料好找啊。

    可就这,最后一样没剩多少。

    或许有人会说了,这年头的人没见过世面,加上肚子也太素了,才会如此。

    未必就能说明厨师水平真有那么大差距。

    但这样的理由怕是说不通的。

    为什么?

    就因为穿越而来,自诩吃过不少席面的宁卫民也一样啊。

    就句话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刘师傅的一道赛螃蟹就给他吃服了。

    人家是没把肘子给做出龙肉味儿来,但却把鸡蛋和鱼肉做成螃蟹味了。

    说起来,前世宁卫民还真吃过这道菜。

    当时是他是在一个老字号的京菜馆请一个外地客户。

    客户翻菜单时,看到这道菜觉得挺新鲜,又听说是京城传统的菜式。

    结果就点了,没想到等菜上来一尝,俩人都乐了。

    居然是盘儿没形儿没样儿,碎豆腐似的炒鸡蛋。

    说是有那么点螃蟹味儿,可实际上只是因为菜里浇了吃螃蟹少不了的姜醋汁而已。

    这再怎么说,也不值得八十多块啊。

    从此,宁卫民也就对这菜没什么好感了。

    认为就是坑人的噱头,跟糖拌西红柿被叫做“火山下雪”标价五十八块一样。

    甚至不如同和居拿鸡蛋翻炒的“三不沾”,别看人家标价一百零八块。

    那毕竟是真功夫,而且好吃啊。

    于是这个经历也被他认为是平生奇耻大辱。

    他一个堂堂的生意老手,从来只有懵别人的,居然被饭馆黑了,能不感到憋屈吗?

    可今天又不一样了。

    因为刘师傅做的赛螃蟹和那狗屁菜馆完全不同。

    人家是以黄花鱼为主料,鸡蛋当辅料,再加入各种调料提前腌制,快火炒成的菜肴。

    黄花鱼肉雪白似蟹肉,鸡蛋金黄如蟹黄。

    刘师傅的赛螃蟹,别说外观极其酷似蟹肉,那软嫩滑爽味鲜更是赛蟹肉。

    完全做到了不是螃蟹,胜似蟹味。

    要和现在市面上正卖的肥蟹比,不但便宜多了,吃着还尤为过瘾哪。

    这宁卫民还能不挑大拇指吗?

    说起来,这还是他不知道的这道菜真正由来的情况下呢。

    假如他要是知道,这赛螃蟹是由同治年间膳正乌尔浑乌七爷所创,原是地道的御膳。

    后来经由口子厨何三儿跪地苦求,乌七爷动了恻隐之心传艺,才得以传入民间的。

    假如他要是还知道,如今京城的口子厨几近绝迹,也只有瑞宾楼一脉传下来的赛螃蟹为正味儿。

    这小子恐怕更得庆幸自己的幸运了。

    因为这就是绝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啊,日后说吃不着,也许就真吃不着了。

    瞧他这份福气,大不大吧!

    总之,如果今天的拍摄镜头打算以宴席上的场面收尾的话。

    那最后大吃大喝的一幕,一定让看到它西方人,更加误会我们的国人都是很刻板的。

    因为边家的酒席其实算是个特例,菜肴实在是太美味了。

    以至于坐在席上的宾客,拿起筷子就放不下了。

    谁都顾不上客气了,只顾得上吃了。

    难得有人举杯喝酒,就更没人聊天儿。

    人人都相当投入啊,哪怕陌生人坐一起也不见外,全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填乎。

    还都是这年头标准吃法,大块吃肉,肥瘦不吝,没人动青菜。

    等好不容易有个撤盘子歇气儿的工夫。

    与宁卫民同席,有个澡堂子开票的孙师傅,甚至情不自禁发出了幸福的感慨。

    “妈妈的,天天有人结婚才好……”

    结果这一句,让宁卫民给接了下茬了。

    他当众说出一句令人无法反驳的至高真理。

    “关键还是有好酒好菜才行啊,否则,就是结一百个婚也没用。”

    毫无疑问,这精辟的回答,当堂就引发一阵快乐的哄堂大笑啊。

    连孙师傅都挑大拇哥了。

    就为这话,他拍着宁卫民肩膀,举起了一杯啤酒。

    就这样,俩人嘻嘻哈哈一碰杯,席面上的气氛大好。

    大家除了肠胃被勾引得都很激动,酒兴也渐浓。

    只是可惜,就在推杯换盏之际,就在大伙终于来了聊天兴致时候。

    一个完全想不到的意外,终止了宁卫民等待热菜上桌机会,促使他不得不提前退席了。

    甚至就因为这事儿,他接连错过了后面的干炸丸子和茄汁虾仁两道菜。

    事后每每听别人提起这两道菜的精彩,那是相当的惋惜啊。

第八十二章 叫张生

    怎么回事啊?

    原来米晓冉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儿,来找宁卫民了。

    找还不算,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米晓冉居然直接就凑到宁卫民耳边上说起话来了。

    弄得一桌人,谁都带着戏谑的眼神望着宁卫民。

    大家无不误会米晓冉是宁卫民女朋友,看见他刚才大口喝酒不乐意了呢。

    可谁又知道,这同样也把宁卫民吓了一跳啊。

    不为别的,这举动太近乎点儿了。

    宁卫民是怕院儿里的熟人看见了,回头说不清。

    万一被米师傅和米婶儿看见,那更得要了亲命了。

    不过话虽如此,可一听了米晓冉说的话,连宁卫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米晓冉此举还是有必要的。

    因为他的新业务惹出了麻烦,还真的不好让别人知道。

    就刚才,居然有个男拿着一份儿《现代青年》的杂志,按着上面广告登的地址找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了。

    还好见院里人来人往,还贴着喜字儿,这位没敢冒失进院。

    只待在院儿外头,跟往来的人打听,院里是不是住着个叫宁卫民的。

    更巧的是,米晓冉刚才去上厕所了。

    回来的时候,她正碰上这位跟3号院的人提宁卫民的名字,也就把事儿给揽过来了。

    这位还真实在,米晓冉一问,他就一五一十把自己来意说了。

    声称他养了五年神仙鱼了,就没听说过有人能人工孵化神仙鱼的。

    看了广告虽然很动心,可不知真假,很想和宁卫民当面交流一下。

    如果技术属实,他才愿意付钱……

    嘿,瞧这事儿闹得,居然来了一位实地考察的,有多悬还用说吗?

    也就是米晓冉碰上了,真要是换个人接待的,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就凭今儿这特殊情况,2号院儿里这么多人,一旦宣扬出去。

    宁卫民用养鱼技术在杂志上卖钱的事儿,恐怕不到下午就能传遍整个扇儿胡同了。

    不用说,宁卫民如今还能坐得住吗?

    他完全按捺不住地带着惶恐站了起来。

    连“谢谢”都顾不上说了,就急切地问米晓冉人在哪儿呢。

    可米晓冉一个字也没说,只是自顾自走到门口,然后冲宁卫民招了招手,让他跟上来。

    好嘛,那张俏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有点狡黠的神情。

    一瞬间,竟让宁卫民想起了京剧《西厢记》里冲张生招手的小红娘。

    甚至就戏里那段西皮流水,也作为bgm同时浮现于他的脑海。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只是很可惜,实事求是的说,他宁卫民比起张生来,差得可不是一丢丢。

    因为等着他的,可不是崔莺莺,而是个老爷们的琐碎盘问。

    应付不好就得砸锅。

    应付好了,也就能落下五块钱。

    而这事儿也让他断然下了一个决定,地址必须换,越快越好。

    …………

    上菜越是接近尾声,2号院里酒席上的吃喝之风越显热烈。

    只是这个时候,女人和孩子的战斗力几乎都要被淘汰掉了。

    男人才是最后压阵的绝对主力。

    这不光是因为男人的肚量大,也因为老少爷们都开始喝酒了。

    甚至由于菜好,宴席上能喝酒的人基本都是痛饮啊。

    不少人会划拳,席间便处处开始了“哥儿俩好啊”、“四喜财呀”的吆喝。

    反过来越是如此,女人和孩子越在席面上坐不住。

    因为不光是她们不耐烦吵闹,也别忘了,喝可是和抽不分家的。

    屋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女人孩子又挨呛又挨熏,那谁愿意待着啊?

    像罗大婶儿和自己的大儿媳妇苗玉娟,就一起跟边大妈请辞。

    说要回家去照顾自家的第三代,好把罗广盛再换过来喝酒。

    婆媳俩这一出门,俩人边走,嘴里还各自念叨呢。

    苗玉娟心里惦记的是丈夫和儿子。

    一会儿说院儿里这么闹,孩子睡觉不知道吵着没有。

    一会儿又说丈夫今儿实在是亏了,没吃几口菜,就回家替她看孩子去了。

    看今儿吃相都不善,等再回来未必能吃饱了。

    罗大婶儿则宽慰儿媳妇。

    说闹都是里头闹,这么小的孩子睡觉也沉,没事儿。

    罗广盛也好办,一会儿让他去女桌儿上吃去,那桌上还有点菜。

    再怎么样,喜字儿馒头至少管够,肯定饿不着他,正好也能少喝点酒。

    跟着罗大婶儿又说,她今儿一直看新娘子腰身,那李秀芝也算得上多子多福的相。

    想来边家老两口想抱孙子的愿望,实现不难……

    小院因为刚举行了婚礼,热闹过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

    一堆用过的茶杯茶壶茶碗,还有两大筐厨余垃圾,煤灰渣滓,就都摆在罗家小厨房的房檐下。

    这是暂时性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但即便清楚这一点,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她们走到家门口,看到这副场面都不禁各自叹了口气。

    不为别的,味儿大啊,招苍蝇。

    何况真弄走了,也会是一地狼藉,事后还有的去归置呢。

    可就在俩人站在小厨房门口,面对面苦笑之际。

    哪知随后大乐子就跟着来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非常地巧,婆媳俩完全没有想到。

    突然之间,她们家的小厨房居然“扑棱”一下打开了。

    一个姑娘率先打头,几乎是慌不择路从屋里跑出来的。

    似乎屋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让她急着摆脱。

    嘴里还一个劲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干嘛呀……”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随后一个男的居然也跟着一猛子蹿出来了。

    态度同样是急切的,脚步同样是匆忙的,嘴里同样也喊。

    “哎哎,你别走啊,这就没劲了啊。我真是诚心诚意……”

    就这个景儿,当时就把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吓了一跳啊。

    苗玉娟情不自禁的“哎哟”了一声。

    罗大婶儿甚至还抽抽了一下,惊得捂住了胸口。

    最绝的是,当跑出来里的这一男一女依次抬起头来,和罗家婆媳俩面对面的一瞬间。

    目瞪口呆的立刻就变成这两位了。

    因为他们可不是别人,一个是米晓冉,另一个是宁卫民。

    毋庸置疑,这种碰面方式,气氛是相当尴尬啊。

    米晓冉情不自禁咬着手指头,宁卫民则干笑着碾动着衣角,他们俩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罗大婶儿和苗玉娟,看着他们俩,从内心涌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

    苗玉娟先从惊慌里缓过来了,那不用说,直接就是打趣儿。

    “晓冉,卫民,你们俩这闹什么呢?怎么跑那里面去了?”

    得,这话让米晓冉更抬不起头来了,只能低了头去瞅自己脚尖。

    “这个……”

    咽咽唾沫,宁卫民倒是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我们……我们俩商量点儿事……嫂子,我们说的是正事儿啊,您跟大婶儿可别误会……”

    可这几句简直是欲盖弥彰,随后被苗玉娟轻而易举的一句就给噎住了。

    “哟,这话就更奇怪了。有什么‘诚心诚意’的正事儿,还不能跟外头说啊?那里面可有耗子,瞧瞧,给我们晓冉吓着了吧……”

    好嘛,这话里有话的,宁卫民还凑合能扛得住,米晓冉可真不行了。

    她还从未这么臊得慌,红了脸,低头就是夺路而逃。

    但这下,也让罗大婶儿绷不住劲儿乐了。

    老太太也纯属成心,冲着米晓冉的背影就喊。

    “哎呀,你这丫头跑什么啊。放心,大婶儿什么都没看见。就见着有那么两只小家雀,在树上叫了两声,飞了。”

第八十三章 电话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八十四章 定心丸

    “我……我呀……”

    待尴尬平歇,宁卫民擦擦脑门的汗,才又说道。

    “其实啊,我跟你面前提钱的事儿,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有好处,我不该一人独吞。觉着你帮我这么大的忙,理应咱们有福同享,我才不亏心。”

    “可是呢,我一没想到,我那投机倒把的鱼腥味会熏着你。二是没想到这事儿还会这么巧。咱们出去竟然还被罗婶儿和玉娟嫂子撞上了。”

    “都赖我呀,整个一大俗人,除了钱想不到可以谢你的东西了。怪我办事没脑子,考虑太不周到了。社会上现在不都在说那句话吗?叫‘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知道,这个事儿罗婶儿和玉娟嫂子看见了,恐怕得往歪了想,也许她们还会背后瞎说道,这些肯定让你很尴尬。而且万一将来让你的未婚夫知道,弄不好还破坏你们的感情呢。”

    “我同样也明白,为了避嫌,你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我保持距离,尽量冷处理了。是不是?还有,我更知道你的为人。别看生气时你看着挺凶,但其实特善于替人着想,品质是相当地高尚。刀子嘴豆腐心都不能形容你,你简直就跟菩萨一样,那叫慧而有情。”

    “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对不住你呀。晓冉,你得相信我。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想当坏人,更不能坑了像你这样好心好意帮我的人。所以我一定极力挽回恶劣后果。我得给你正名,我得还你清白,否则我就以死谢罪……”

    宁卫民还就有这点本事。

    不管他怀揣什么目的,琢磨什么事,话又有多么夸张。

    反正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那么股子诚恳劲儿。

    让人听着都感动,都觉得是他善解人意,在为你着想。

    于是电话那头,米晓冉便绷不住乐了。

    “你可真够能瞎说的!什么未婚夫啊?什么菩萨啊?还以死谢罪?你也太夸张了!”

    只是话虽然是嗔怪的话,但从她逐渐开朗饱含笑意的语气里,宁卫民却完全能够确定,对方已经原谅了自己。

    为此,他也就更卖力的发挥了起来。

    “真的真的,我宁卫民生是一言九鼎的人,死是千金一诺的鬼!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这一下,弄得跟发毒誓似的,米晓冉那头更是乐不可支了。

    “你怎么越说越没边了。什么人啊鬼的?哎,我说你也说点实际的,你到底想怎么挽回恶劣影响?别光说不练啊……”

    “这……这个暂时嘛,我还没考虑成熟。不过有一点我已经想好了,那就是怎么能让你疏散心理压力。”

    宁卫民假模三道的踌躇了一下,随后继续他荒诞不经的建议。

    “据说,摔东西这种办法很管用,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也会同样增加一些经济压力。你看这样怎么样?我买一箱子玻璃杯去,咱找个地儿,你好好(卒瓦)上一通,你就把杯子当我,先出出火怎么样……”

    偏偏大多数姑娘还就吃这套。

    虽然听了,嘴里会说“讨厌”,但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像米晓冉,就几乎要笑得肚子疼了。

    “去你的,你这什么招儿啊。我才不干呢……”

    “你怕累啊?那不要紧。我还有一辙,咱就吃冷饮。我买一桶冰激凌给你怎么样?想怎么吃怎么吃,败火……”

    就这么着,随着持续不断的说笑,一场风波,总算在宁卫民卖力的游说下平息了。

    至于这通电话,那时间可长了,足足打了得有三毛钱的。

    如果不是这年头电话线路的交换机还很原始,导致电话线路中断,那横是得奔四毛去了。

    可还别说,即便如此,米晓冉花这钱也没半点不乐意的。

    反而是满面含笑交的钱,美得就跟听了场相声大会似的。

    甚至从她明媚的表情中,和刚才的对话语气里,连4号院负责看电话的球子妈都误会了。

    临收钱的时候,这小老太太乐不津儿把一张胖脸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米晓冉。

    “闺女?怎么着?这是男朋友的电话啊?是不是刚吵完架,上赶着求你,这又和好了?哎,咱大姑娘家,就得拿捏着点,那小伙子才围着你转悠呢……”

    这话让米晓冉登时脸儿一红,赶紧急切的否认。

    “不是不是……哎呀,大妈,我哪儿有男朋友啊。瞧您。这都说得什么呀?是我表哥……”

    而球子妈俩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满脸的神色都是不相信。

    “表哥?哦?是吗?”

    米晓冉再次脸泛桃花,扭身儿跑了。

    于是直到米晓冉背影消失在眼前,这球子妈还没结没完的撇嘴呢。

    “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丫头一个。还想懵我?大妈我也是过来人……”

    跟着,老太太摇着脑袋一转身,把屋里话匣子给调大了。

    说来也不知怎么那么寸,这电台里也正放京剧《西厢记》呢。

    而且还是小红娘的西皮流水。

    这戏词儿也是绝对应景儿啊。

    “这兄妹本是夫人话,只怨张生一度念差。”

    “说什么待月西厢下,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胆量比天大,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面你就饶恕了他……”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

    宁卫民大大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发出了颇为自恋的感慨。

    “唉,总算没白费吐沫,给个臭丫头哄好了。我怎么就这么有才,这么能说呢?呵呵,爷的肚儿,那就是杂货铺儿啊……”

    不过也真不能怪他嘚瑟,谁让他目的全实现了呢。

    米晓冉不但对他前嫌尽释,而且告诉他答应的事儿不变,这就让他吃了定心丸了。

    想了想,他认为问题已经解决,完全可以通知杂志社那边换新地址了。

    而紧跟着,完全出于本性,又一琢磨,更大的贪婪心起。

    他觉着既然这事儿已经证明有效,那干嘛不试试加大投入,去扩大战果呢?

    当然,没必要在《现代青年》换底封啊。

    可干嘛不再多找几家杂志社试试呢?

    以前他是万事开头难,没人做过这样的广告,任何编辑部恐怕都有顾虑。

    可现在不同了,已经有了《现代青年》刊登的广告做样板,又没产生不良后果。

    相信那些杂志也会少了许多顾虑。

    对,对,反正都是玩儿,干脆就往大了去玩儿。

    真要是再跑下其他家来,索性就在重文门旅馆包间房好了。

    按那些抗日老电影里汉奸的话来说,恐怕日后,那就是金票大大滴啊。

    重要的是时间,千万不能等神仙鱼臭大街啊。

    照他预计,这小生意顶多玩儿一年,也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想到这里,宁卫民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好像看到了装着五块钱的信件,如浪潮一样滚滚而来。

第八十五章 第一人

    1980年10月7日,一篇不足百字的消息《本市第一家个体经营的悦宾饭馆今天开业》在京城晚报头版出现。

    记者描述了这家位于“翠花胡同”只有二十五平方米的空间,四张圆桌,十六把长凳的小饭馆。

    在9月30日开门营业第一天,等在门外的顾客就排到胡同口,一天接待了不下二百个客人的热闹情景。

    第二天,京城晚报在头版又刊登了一篇新闻特写——《“尝尝看”笑语满堂》。

    记者以亲历其中的真实感受,对悦宾饭馆的经营情况进行了更为细致地描写。

    晚报同时配发言论《尝尝看,好!》。

    就这两篇连续报道,一下子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京城第一家私营饭馆开张的消息,就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入一颗巨石,引发了中外记者和京城百姓的持续关注。

    外国人甚至把这件事定义为改革中的标志**件。

    这不但让悦宾饭馆从此声名大振,四方的顾客慕名而来。

    还有不少人从此受到启发和触动,不断加入到兴办私营饭馆的行列中。

    据京城工商部门的数据显示,从1980年到1983年间,京城的饭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了上万家。

    而悦宾饭馆的老板的郭培基、刘桂仙夫妇俩,不但从此彻底解决了家里两个儿子返城回来找不着工作的问题。

    也幸运地成为了被七十七个外国媒体轮流报道过,被市长接见过的改革典型。

    而且率先成为京城那少数先富起来的人。

    那么这家饭馆的买卖,当时火到什么程度呢?

    许多年之后,已然年迈的饭馆老板刘桂仙在上电视节目时,是这么回忆的。

    她说自己第一天亲眼目睹买了四只鸭子三十六块钱的本儿,是怎么变成了八十多块钱的。

    净赚四十多块啊,几乎让她一宿就没睡好。

    第二天,她就又去买了七只鸭子。

    此后,每日进货的数量只多不少。

    而且这外国人也好个新鲜劲儿。

    她的小饭馆经过外国记者采访,很快就有外国人来订餐,还要每人十块钱标准的桌席。

    可当年的物价是个什么样啊?。

    哪怕大虾、鳝鱼、王八,全挑好的上,也达不到一半的成本啊。

    特别是对于一家四口用自己的房子开的小饭馆来说,既没有人工成本也没有房租成本。

    那这利润是多是少,就请各位自己掂量吧。

    这就是先吃螃蟹的好处,这就是顶上了“第一”桂冠的红利啊。

    于此同理,宁卫民这小子除了脑子活、胆子大、敢想敢干以外,他还有充分的商业经验和超前的见识。

    在这样一个社会刚刚开始转型,市场经济还处于起步阶段的年代。

    他这些特质都是这个年代的人普遍缺少的。

    因此作为京城吃“信息业务”这碗饭的第一人,宁卫民的创富行为一样占尽了先机,自然就能获得巨大的成功。

    甚至由于干的是偏门,他所获取的利润,挣钱的方式,也远比当个饭馆老板更划算、更舒服。

    至于说到节后的具体情况,那还真跟他琢磨的差不多。

    正因为手里有了《现代青年》这本杂志当范例,他再去跑广告业务就容易多了。

    一些规模不算大的冷门刊物的杂志社,态度果然松动了。

    《散文》和《词刊》两本杂志,就答应为他刊登广告。

    这样等于十月份就有了三家杂志社,为他的业务在全国的大江南北做推广。

    只不过人家的要求是必须一连做三期才行。

    那么两家加一起是差不多得交八百块,也就意味着宁卫民需要承担较大的资金压力。

    他大致算了算,自己从古四儿几个身上收回来二百六。

    再加上前后收到了六十多封信,敛在一起有三百二三的。

    而自己刚到手的一个月工资,还得用来保证日常开销。

    那么他手里其实能动的钱也就不到六百。

    可好就好在,家里这边还不断有信寄过来,这业务变现能力很强,变现速度很快。

    真把广告打出去,恐怕用不了几天就能填上这个窟窿,

    也就是说,他只把备着趟鬼市的钱拿出来暂且周转一下也就成了。

    于是这次他没犹豫,不但干净利落脆地把这钱掏了。

    而且还专门利用职务之便,以一个杜撰的人名“古岳”的身份。

    用每天六元的价格,包下了重文门旅馆的302房间,作为能够摆在明面上的收信地址。

    只是一个月就又多了一百八啊。

    这是个什么概念?

    那就是相当于米晓冉或是宁卫民的仨月的工资呢。

    为此,米晓冉是大吃一惊啊,彻底刷新了对宁卫民的认知。

    因为自打她懂事儿以来,就没见过身边有一个人能干这样的傻事,愿意白白扔掉这么一大笔钱的。

    是,有了这个地址,她代宁卫民收信是免得为难了,几乎变成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事儿。

    可问题是这代价也太大了点。

    一百八啊,真有这个必要吗?

    这笔钱如果能留手里,买什么不行啊?

    所以她实心实意的劝过宁卫民。

    说自己可以小心些,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倒是很替宁卫民担心,怕他万一租了房间,要是来信的人没那么多又该怎么办?

    没想到宁卫民压根没含糊,对她说,“你就甭杞人忧天了,我心里有谱。你想啊,每天只要有一封信,旅馆钱就差不多出来了,我怕什么?我要的只是闷声发财,减少没必要的麻烦。当然,你要是想明白了,愿意从中分一份,我们倒是可以谈谈……”

    如此一来,米晓冉也就没法再劝了。

    不过随后发生的事实证明,宁卫民这一决定实在是非常明智。

    因为与家里那头收信日益减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十月中旬开始,新的广告一展现出效力,重文门旅店这块儿的来信,就堪称是爆发。

    第一天就高达七封。

    然后第二天就是十三封。

    第三天二十封。

    第四天三十封……

    直至四十分五封达到了峰值,随后才开始逐步回落。

    但也稳定在三十封左右,就不再降低了。

    这么高的收信量,那几乎是把旅馆日常收信翻了一倍,有时候还不止一倍。

    要没有这个房间打掩护,没有这个虚构的客人“古岳”当伪装。

    哪怕米晓冉有职务之便,也不好把这么多信都压在手里,等见到宁卫民再给他啊。

    是绝没可能天衣无缝地瞒过前台所有人的。

    所以就因为这事儿,这姑娘一度都有些糊涂了。

    她有点不明白了,这做事到底是勤俭好啊,还是大手大脚好。

    而且她怎么也想不到,宁卫民的钱会赚得这么容易,多少有点心里发毛。

    这意味着什么啊?

    意味着平均起来,宁卫民每天至少捞到一百五啊。

    其实还别说她了。

    这样的收入水平,连宁卫民自己来看,都得美得摇头晃脑。

    这都赶上当初他在东郊垃圾场倒腾紫铜,吃盲流子时候了。

    可付出却完全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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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良心

    赚钱了,舒舒服服躺着就能挣大钱。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想改也改变不了。

    完全不同于开办悦宾饭馆的郭家四口,每日灶头火烤着,油烟味闻着,迎来送往各路神仙。

    还得焦虑货从哪儿去进,粮油能不能有保障,经营收支是否平衡,有没有亏本的风险。

    宁卫民登完广告之后,只需再油印一批他的教材,坐等着米晓冉把信给他,就能捞到大肉吃。

    而且他一个人就能顶四个,挣得真比开个饭馆还多呢。

    那还能不香吗?

    但宁卫民也知道,再好的事儿也不能独吞,否则就离砸锅不远了。

    因为在生意场上,大家都是因为生意才维持着利益关系。

    通常情况下,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会努力地维护着这个利益关系的稳定。

    不但愿意配合,也对一切交易机密保持“缄默“。

    只有某一方对利益的分配表示极其不满时,才有可能出现所谓的“脱线“行为,把关系网上的人全部拖下水去。

    如果发生有人故意“拆台“的事儿。

    把生意场上藏匿在台面下的灰色的、黑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内幕,一下子全都揭发出去,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将是致命性的摧毁。

    再好的生意舞台也会瞬间坍塌了,全部的生意也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完全可以说,所谓生意长存的诀窍,就是保持利益平衡,追求的就是共赢。

    是,米晓冉仍然坚持不要任何报酬。

    但这是为什么,他自己心里不能没个数啊。

    其实不外乎人家姑娘念着他当初让过工作的好处,想借此做个回报,还了他的人情债。

    京城姑娘嘛,普遍性格就是做起事儿追求独立、平等,外加干脆利落。

    往往有点蛮横,有点喜欢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但也透着点仗义。

    他当然也可以装傻充愣,就这么把好处全装自己兜儿里去。

    甚至还可以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安心。

    我给你了,是你不要嘛。

    但他绝对肯定,虽然米晓冉从不想占他的便宜,但也绝不会永远甘心白白承担风险与责任,去吃这个亏。

    他真这样不开面儿的话,对方帮他一俩月的忙也就到头了。

    到时候,人家姑娘绝对能找着让他说不出不是来的借口,把他的事儿给推了。

    还是那句话,谁比谁傻啊?没人不会替自己算计。

    老爱把别人当傻子的,自己就是傻子一个。

    所以该给的还得给,哪怕人家不要,也得上赶着去给。

    这不是“舔”,而是生意需要、利益使然。

    只有一个目标,为了今后合作愉快嘛。

    只是怎么给?怎么能让对方欣然接受?又成了个难题。

    因为这又牵扯到一个面子和台阶的问题。

    姑娘家嘛,既然已经扮演高尚了,声称是纯帮忙。

    就是变了主意,真眼馋了,也不好再改口提钱不是?

    说白了,这几乎是每一个做销售的人都会遇到的难题。

    不怕你要,就怕你不要,或是爱矫情,非要让我猜啊。

    尤其是对女人,比男人更难做,因为送礼的原则是要投其所好。

    男人嘛,酒色财气都是弱点,一样不行换一样,大不了就来一条龙招呼。

    全方位轰炸,不怕你不顺溜儿。

    而女人心却是海底针,真想要什么,往往是很难把握的。

    真就跟那首歌儿里唱的似的,“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说到这点,宁卫民就得由衷感谢这个年代的物资匮乏了。

    正因为这年头人们的见识还不多,有点好东西就容易满足。

    他才会轻而易举的找到让一份让米晓冉很难拒绝的礼物。

    某一天早上,趁着米晓冉来接班儿,还没其他人的时候。

    宁卫民随便编了个借口打发走了张士慧,让他一人先去食堂等自己。

    就把一个大纸袋放在了米晓冉的面前。

    “美丽的女士!迷人的小姐!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一份心意,敬请笑纳!”

    “你别闹!你这搞什么鬼啊?”

    米晓冉的脸立刻就红了。

    实话实说,不光是宁卫民的流气的腔调有点惹人误会。

    这大纸袋也实在有点扎眼,真让别人看见,那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

    “搞什么鬼?送你礼物啊?”

    “我不说我不要了吗?”

    “是,你已经证明了你的高尚。可我也得证明我的良心啊。”

    “不不,你还是拿回去吧。跟我可没必要,帮忙就是帮忙。”

    “别介啊,小姑奶奶,你是非让我丧良心怎么着?我还跟你说,这东西呀,也就只适合你用。你不要,我这一百多才真算是打水漂了呢。”

    “啊?这么贵呢?那我更不能要了,快拿走。”

    “你至少看一眼行不行?我没跟你开玩笑,这是你米大小姐的专属物资知道吗?你可别辜负我一番辛苦啊,好不容易才搞来的。”

    说着,宁卫民就不管不顾的扯开纸袋,然后轻轻一倒。

    一堆花花绿绿的美国化妆品,就撒在了米晓冉的面前,让人瞧着都觉得眼晕。

    宁卫民还拿起来一一给米晓冉介绍呢。

    “看,美国旁氏,这是护肤的,这是美白的,还有眼霜,口红。这是面膜儿,敷脸用的。”

    “我跟你说啊,别看你年轻,可姑娘也得注意保养,知道吗?”

    “你自己说,你是想五十岁长得跟老树皮似的,还是五十岁还跟小姑娘似的?”

    听到最后一句,本来都看迷了的米晓冉这个气呀,立刻呸了一口。

    “去你的,你才老树皮呢……”

    没想到宁卫民反倒坏笑起来。

    “这不结了。你要想永远当小姑娘,那你就得用。”

    米晓冉一下恍然,不由负气地嗔怪。

    “好啊,你这儿等我呢。我不要,你还是给你的女朋友用吧。”

    但宁卫民这次可一反常态,不在乎她的语气了。

    “哎,别这么说啊。第一我没女朋友,我和蓝岚只是普通关系。二是人家准备高考上大学呢,我们以后多半也不会再联系了。反正跟你这么说吧,我心意尽到了。如果你嫌弃的话,那这些东西就真成废物了,你自己扔垃圾桶去得了……”

    嘿,不得不说,他的高明之处,还就在这儿了!

    他知道米晓冉肯定不会接受,所以他送的就是让米晓冉不得不接受的东西。

    根本无需去考虑化妆品的吸引力,重点在于当米晓冉有心要拒绝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不是一百块钱、一只笔、一只收音机,那些谁可以用的东西。

    化妆品就是女人专用,米晓冉不要,他能给谁用啊?

    果不其然,米晓冉眯眯一笑,终于把东西收下了。

    “那好吧,谢谢你了……”

    而且也是巧了,正这时候,另一个女同事也来上班了。

    正看到宁卫民趴在柜台上跟米晓冉说话。

    这位完全是出于天性来取笑。

    “哟,你们俩这儿聊什么呢?小宁怎么连班儿都不下了?见着晓冉就不困了是不是?”

    米晓冉一惊,立刻慌慌张张地加紧划拉,收拾,生怕让同事看见东西。

    而宁卫民却镇定自若一笑,伸手拿起了柜台上还没来得及收的一只口红,去吸引大姐注意力。

    “大姐,我是看着晓冉这化妆品新鲜,怎么口红还有这色的啊?您看看新鲜不新鲜?”

    嘿,别说,这大姐一下就被口红吸引过去了。

    看了一眼就惊喜无限的叫了起来。

    “哎,晓冉,你新买的呀?哪儿买的呀?这颜色真好看,怎么全是外国字儿?”

    这也是宁卫民送礼的高明之处,这算一箭双雕。

    因为他知道人都要面子。

    送的礼物再实用,如果不把面子做足,只怕收到的会是反效果。

    但假如反过来,收礼的人也能获得额外的满足。

    没的说,米晓冉虽然用眼神剜了他一下,好像怪他多事。

    可面容却不乏喜悦和得意。

    她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强按着兴奋,就跟大姐聊上了。

    “嗨,亲戚送的,我也不知道哪儿买的。这不,还没用过呢。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那大姐也真捧场,还夸呢。

    “好看,一定好看。来,我这儿带着镜子呢,你现在画上给我看看。”

    “哎哟,瞧着颜色,多润啊。跟你说,我见过一个类似的,听人说是友谊商店买的。得七块外汇券呢。”

    “晓冉,你是不是有海外关系啊?能不能跟你亲戚说,也给我带一只啊?”

    宁卫民冷眼旁观,心里带着大功告成的轻松,暗笑着离开了。

    不过,他却恰恰忽视了一点——男女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人际交往中最复杂的难题。

    有些细节如果搞错了,那结果就会变得很有趣。

第八十七章 小日子

    11月4日,京城政府发出一则通知。

    正式批转了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关于允许个体户从事饮食小吃和小商品经营的请示》报告。

    由于只具有政策性指导意义,相当缺乏阅读趣味性。

    尽管这则消息作为与“悦宾饭馆开业”紧密关联的后续影响,同样也刊登在京城晚报上。

    但所引发的社会反响却是天差地别的,根本没能溅起多大的水花。

    看到这条新闻的人,除了那些找工作无望,正苦苦寻求饭辙的群体之外,其实没有多少人真正去关注。

    但也有个人算是例外,此人就是宁卫民。

    不得不说,作为唯一长了后眼,真切了解未来社会的“先知”。

    他恐怕比批准这条行政命令的人,还要更清楚这其中的重大意义。

    这则消息落在他的眼里,几乎相当于耳边有人扣响了发令枪。

    让他似乎亲眼看到了数不尽的人争先恐后的跳入商海的胜景。

    因为正是这个口子打开了,才让个体户们可以单纯的凭借商业头脑和商业眼光挣钱了,有条件挖掘到民营资本的第一桶金。

    工商管理部门,也再不会以是否付出技术性劳动,来作为投机倒把的定性标准。

    完全可以说,这对于私有经济的发展,是一个开启黄金时代的标志。

    从此事关民生的第三产业将会在个体户的腰包越来越鼓的刺激下,从此不断壮大。

    其实想当初,宁卫民转让工作后待业在家,他满心期盼等待的就是这则通知。

    当时要是有了这个政策,那他现在多半儿已经成了每天蹬着三轮车出摊儿的倒儿爷了。

    但非常有意思的是,生活是没有如果的。

    正因为这则通知差了半年的时光,就让他的生活规划彻底的变样了。

    现在他不但有了稳定的工作,对新环境适应的相当不错。

    甚至也看不上卖点服装,或是开个饭馆的利润了。

    这一点也不奇怪。

    谁让他着急挣钱就是为了分享金猴票的年代红利呢。

    轻轻松松获取暴利才是他真正期盼的东西。

    那既然有了更快来财,更舒服赚钱的方法,他才不会选吃苦受累挣小钱呢。

    何况也只有这样,他才有时间和精力去继续琢磨文玩古董上的门道,消化康术德教给他的东西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即使满脑子都是投机理念,无意去踏踏实实白手起家,稳扎稳打经营实业。却也并不意味着这则通知,就对宁卫民完全没有实际意义。

    其实同样的,对他来说,这也是春风化雨般的滋润。

    因为这个政策直接给他兜了底,让他相信哪怕只凭自己个儿,也永远都能有饭吃。

    为此,他才真正的安心了,才彻底不用顾虑自己的业务量越来越大。

    即使这样的业务没有先例,一旦被单位发现恐怕要被严肃处理。

    可问题是,既然单纯的小商品买卖都已经不能算作投机倒把了。

    他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失去这份工作了。

    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正是在这样的心态里,11月份,从夜班转换成了中班的宁卫民,过得愈加放松和如鱼得水。

    首先是他利用每日都送钱来的信件,又陆陆续续地吃进了三百余张的整版猴票。

    几乎把重文区和玄武区的各大邮局存货都给扫清了。

    尽管在他看来,12月份他转向北城,还能继续吃到的猴票,应该也不会太多。

    但手里成功突破了千张数目的整版票。已经给了他相当充足的信心了。

    让他相信在即将风起云涌的未来,自己必定会凭着这些拼命积攒的猴票留下浓重的一笔。

    虽然这一刻他依然不确定,这些猴票到底能为自己带来多少财富,炒作周期又是怎样的。

    但他却十分确定,自己必定会把传说里的那些港怂炒家取而代之,成为猴票最大的幕后庄家了。

    如果真有那一伙子人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手握如此巨量的廉价筹码,我就是未来的‘猴王’了。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啊。嘿嘿……”

    而这想法只要在脑子里一转悠,就让他兴奋莫名,热血澎湃啊。

    要知道,邮币卡可是宁卫民前世最早涉足的业务,也构成了他经营主业的一半内容。

    这行的许多的猫腻和勾当,和前辈们造就的传奇故事,从底层一步步混起来的他,几乎全都了解。

    那既然来到今世,仗着先知先觉,他就是一条能在本行业翻江倒海的真龙。

    他还真有心看看,这样优秀的品种,这样廉价的筹码,被他捏在手里到底能炒成什么样儿。

    嘿,这可不仅仅是钱的事儿啊,爷也得当一回引领时代风云的传奇人物吧。

    我就不信了,在这块地盘上开门做生意,咱横是不能比不过那帮港怂吧?

    其次,除了离实现夙愿和“伟大梦想”越来越近以外,宁卫民的小日子也舒服了许多。

    不为别的,那间包下来的客房302也不是摆设啊,真能住。

    在这个没有温室效应的年代,京城的冬天不但寒冷,而且降温的时间也非常早。

    有的时候,赶上大风天或是犯懒了,宁卫民就自己偷偷开门留旅馆谁了。

    这里的设施当然被家里强多了,暖气、软床,还有电视,全有。

    既没有家里的煤烟味儿,也无需担心煤气中毒。

    更不用他自己来收拾房间,连热水都有人给打,再舒服不过了。

    唯独可惜的是,康术德偏偏不爱来这儿住。

    老爷子嫌这里憋得慌,不透气儿,又没有邻居说话。

    是宁可自己升小煤炉子去,也在扇儿胡同住。

    于是宁卫民也只能一个人享受,不免感到有点孤单罢了。

    还有,工作上宁卫民也混出了一个好人缘。

    只要和他一个班儿的领导或同事,就没人说他不好的。

    至于道理其实很简单。

    首先,宁卫民无欲无求,在单位只图舒服顺气。

    是个与人交好,得混且混的人。

    他既没有往上爬的野心,舔领导沟子的毛病,就不受组长、副组长的忌惮。

    同样,他对于所谓的单位培养机会、工资调级和福利什么的,也都不争不抢。

    给就拿着,愿意吃亏。

    自然与同事们就不构成利益冲突,让领导也觉得懂事。

    像他这种甘于平淡的螺丝钉,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心生敌意,感觉到威胁。

    二是这小子手里既然宽裕了,出手还挺大方。

    他几乎每天都买点花生、瓜子、巧克力、泡泡糖什么的。

    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身边儿这帮姐姐妹妹。

    而女人嘛,无论年长年幼,就没有不爱吃零食的。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被宁卫民这么捧着,自然心里高兴。

    再加上宁卫民又是个长得帅、有见识,没事幽上一默,就能把整个前台乐上三天的小鲜肉。

    那他要不招这帮大小娘们的待见,才见了鬼呢。

    说真的,哪怕是前台都在流传他和米晓冉有点感情上的苗头。

    那还有俩大姐私底下,非要把自己亲戚介绍给他当女朋友呢。

    照片都硬拿着给他瞅了,见他实在不想谈,才不得不作罢。

    说白了,宁卫民已经成了个掉进盘丝洞里,连妖精都舍不得吃的香饽饽了。

第八十八章 鬼子眼儿

    人是不能光有物质追求的,精神上的快乐也得跟上,日子过得才不空洞。

    正是因为这样,在宁卫民的身上,还有个绝妙之处。

    那就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朝,他玩儿投机,吃上收藏这碗饭。

    所从事的这个行业本身就算文化产业,好处可太多了。

    不但来财快,而且从交易中就能受到文化熏陶,感受到文化的魅力。

    既能让人因此提高学识、眼界,陶冶情操。

    也能让人学以致用,利用学到的东西为自己赢得更多的财富。

    尤其是从捡漏儿的过程里,真的时常能感受到极大惊喜和十分有趣的情形。

    想想看吧,你买件东西,被别人当成了傻子,可实际上却占了大便宜。

    这样“闷得儿密”的快乐,这世间哪儿还有其他地方能找着的啊?

    要按宁卫民的体会来说,真比去澳门博彩还过瘾哪。

    因为赌桌上下注赢,只是刺激,让人一瞬间的肾上腺爆发。

    可捡漏不一样,它既有这种刺激快感,同时也耐琢磨,有回味。

    是可以跨越数十年,一直都能持续的精神享受。

    因为买到的东西只要在自己手里。

    日后看着自己的宝贝回忆往事,以及跟别人讲述这个故事。

    那都是一份荣耀,一份自得,更是属于自己智慧的独有传奇。

    (写到这里居然联想到自己了。哎,触景生情,垂泪,求安慰……)

    这也是为什么趟鬼市的人有“瘾头”。

    常年老客甚至能不分寒暑冬夏,不管刮风下雨,不分早晚甚至忘记饥渴,只要撞见地摊儿就得看够了的缘故。

    说起宁卫民这俩月的夜班,他除了弄自己的生意,赚了不少的钱之外,知识的长进也没中断。白天夜里,得空就读康术德给的书,他几乎都快倒背如流了。

    平日里,也没少跟老爷子请教里面的疑惑之处。

    虽然这俩月之中,他只有赶上休息日才能偶尔去趟次鬼市,去验证所学,都快被憋坏了。

    可这一转到中班儿上,那就不一样了,堪称厚积薄发啊。

    这段时间他所有的学习效果一下子就通过实战体现出来了。

    半个月都不到,他就在坛根儿下的鬼市接连吃着三块大肉。

    这样的成绩,那足以证明他小有所成,算是没白琢磨,给师父康术德交出一份优异的答卷了。

    第一块儿肉,是个宋朝的定窑白釉持莲童子纹盘。

    这件儿东西确实得说是有点误打误撞。

    因为这东西不但少见,而且宁卫民也没那么好的眼力。

    之所以他会对这件东西感兴趣,其实主要是因为那盘子上的图案。

    要知道这个年代,国产动画片行业还是沪海美术电影制品厂所垄断的,有许多优秀的作品在电视上反复播放,深受人们的喜爱。

    像宁卫民头几天住在旅馆里,刚看过的一部动画短片《渔童》,就属于这样的传世经典。

    那动画片的故事情节非常有趣。

    讲述了一个老渔民爷爷从海中网起的汉白玉鱼盆中出现的小渔童,帮助渔民们惩罚当地贪官和洋教士的故事。

    而动画片里那件夜里会发光,会出现一个渔童唱着歌儿钓鱼,然后溅出来的水珠儿统统变珍珠的鱼盆,给宁卫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正因为他见着的这件东西,无论图案、形制,都跟动画片里的鱼盆很相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觉着非常的好玩,才想购买的。

    其次,当然也有一定的专业方面的考虑。

    其实宁卫民知道定器在宋朝就已经很名贵,故当时多仿者。

    无论磁州窑、宿州窑、吉州窑、象窑都有真假难辨的仿品。

    所以他就很想买回去,让老爷子帮忙看看到底是哪个窑口出的仿品。

    最好还能跟老爷子手里那件枢府瓷比一比釉色,看看其中的差距。

    反正他也不差钱,而这样的东西却难遇啊。

    所以二十块就二十块,他财大气粗最后给买了。

    结果吧,明明当仿品买回来的,可老爷子看了半宿……

    嚯,第二天居然告诉他就是真的!

    瞧瞧,就这份运气,到哪儿说理去。

    第二块儿肉呢,是一个宣德炉,那就真是完全凭真本事了。

    说来也有意思,这宣德炉就是老爷子捡着枢府瓷那家伙卖的。

    宁卫民当然知道这位底细了。

    所以他认出了这件东西,上去就是一通喷。

    把这位又喷服了,最后以二十五块的黄铜价儿给拿走的。

    而最让他臭美的是,等起来时他才发现,旁边有一位早就等边儿上了,居然正是年轻的“马老师”。

    见他成交,那是神色黯然啊,估计得扼腕长叹许久呢。

    而这,可是让他回去欢快了好几天呢,盖名人一帽儿,比得着这件宝贝还高兴。

    说到更让他得意的,是连师父康术德也对他的鉴定能力非常好奇啊。

    像老爷子就问他了。

    “你是怎么断定这是真的?光凭形制和声音太虚了,没那么容易断啊。连我也得看上个把钟头才能认定这东西对呢。你还从没见过宣德炉呢,不是又懵上的吧?”

    哪儿宁卫民笑了。

    “老爷子,您忘了,我头半年干的是什么啦?这头半年我可把所有的铜铁锡铝都摸过了。尤其是杂铜啊。什么成色,里面有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您给我的书里可写着呢,宣德炉用十二炼之法,每斤只得四两。所以‘颜色精美奇妙,光怪陆离,铜器之有色者,以此叹为观止’啊,我就是从铜色上断定的。”

    “就这黄杂铜的玩意,颜色太稳重了,润得就跟咖啡豆似的。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黄杂铜,这已经值得我一试了。再加上形制,声色都不差,所以我才能断定**不离十。”

    好嘛,谜底揭晓。

    老爷子是真不能不举大拇指,并且由衷感慨一番啊。

    “嘿,这就叫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啊。没想到,你小子居然从最不好琢磨的铜色下手。看来真是一法通万法通。行,虽然你还算不上火眼金睛,可至少也够得上‘鬼子眼儿’了。”

第八十九章 梳妆台

    至于第三块肉,那是一个相当不起眼的旧梳妆台。

    能得到这份好处,那更得说是宁卫民活学活用。

    是他把自己身上所有优秀品质综合起来,正确运用,才能获得的胜利成果。

    实话实说,宁卫民在这件儿东西上可费了大劲儿了。

    那就不光是花钱事儿啊,眼力、知识、脑子、力气、魄力,也缺一不可。

    别的不谈,就先说把东西买下来怎么弄回去吧。

    这年头物流业很原始,汽车不好找,多数都得仰仗三轮平板儿车。

    国家此时又禁止私人旧货交易,为防止工商执法部门查抄,无论哪儿的鬼市都必然上班前就散。

    那想想吧,早上五六点钟的工夫,宁卫民凭着自己文弱的小身板儿,是有多么为难啊?

    那真是一步一蹉跎,是百般周折。

    偏偏既不干碰着,也不敢磕着,累傻小子都快累吐了血了。

    一路上,也没少让人当看猴儿一样的围观,还净得躲着穿制服的走。

    而最绝的是,这回把宁卫民当傻子的,还不只是卖东西的和路上看他狼狈偷笑的人。

    甚至就连康术德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见到这件家具,老爷子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等再一问宁卫民,听说居然花了二十八。

    他这当师父的就忍不住纳闷,带着蹊跷开口发问了。

    “小子,你怎么花这么大的价儿,买回来这么个东西啊?我可真看不出有什么好来。”

    “这个东西只是个旧樟木的玩意啊,螺钿也掉了,太过破旧,最多值二十。你要去专门卖家具的信托行看看,兴许还能在这个价钱左右,找着比这个保存更好的。”

    “再说了,就不说这价钱高不高,你弄它回来,咱家里也没地儿搁啊。我就不明白了,放着小件儿的瓷器不买,你何苦大老远的把这么个笨砣子弄回来?”

    “难道是这小抽屉里有什么好东西,让你找着了?快拿出来看看啊,别藏着掖着了……”

    可他没想到面对自己发问,宁卫民反倒摇着头乐了,而且是鬼笑。

    “师父,没想到您也打眼啊。跟您说实话,我什么都没找着,图的就是这玩意本身。”

    这话登时就让康术德愣了。

    “嘿,那就怪了!那我得再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一边念叨着,老爷子就又重新上眼了。

    他也知道宁卫民没那么傻,更不相信这东西,竟然能把自己的一双慧眼给懵过去了。

    这次就看得仔细多了。

    还真别说,很快就在梳妆台的侧面发现了一个铭文——大明嘉靖肆拾年宜雪居制!

    有款儿有识,敢情这东西还是个距今挺久远的玩意。

    但即便如此,老爷子还是相当的不解啊。

    “哦,这东西上有铭文,你是冲这个买的?嗯,样式倒也对,看着差不离儿。”

    “可问题是这物件实在太过破旧,木质也都差不多快朽烂了,就算是明朝的古物,这东西也加不了多少钱。百八十块也就到头了。”

    “而且这铭文也有点太简单了,宜雪居是哪家的字号?名不见经传呢。照我看,还未准能够一百……”

    偏偏就在老爷子犯嘀咕的时候,宁卫民再次笑起来了,而且这次是放声大笑。

    你说他有多气人吧?

    老爷子当时就恼了。

    “你小子,乐个屁!有什么可乐的?”

    不过根本没容他继续抗议,去训斥徒弟放肆,宁卫民就点破了最后的窗户纸。

    “老爷子,您还别急。要我说啊,您可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啦。”

    “没错,这东西的木料和年代是不值什么,但您别忘了,这可是梳妆台啊,这上面镶着镜子呢。”

    “而这玻璃,可是要大清道光年间,等洋人来了之后,咱们这儿才有的。”

    “那我就得问您一句了,这明朝梳妆台上的镜子,为什么会是透明的呢?这肯定不是玻璃啊,那又是什么东西?”

    这一下子,让康术德真正的恍然大悟,也就顾不上计较了。

    再次凑了过去端详起来。

    良久之后,带着兴奋,老爷子就是一拍大腿,随后他自己说出了真正的答案。

    “原来如此!敢情这是水晶镜啊!嗨,我观此镜面,就是用水晶磨制的。难怪了,你会把它抱回来啊。”

    “水晶都呈六角棒样,越粗越值钱。就这梳妆台上的镜子,瞅着直径都得够一尺二了,如此大尺寸,质地、密度上好,能够做镜子的天然水晶,现今哪里找去?”

    “嗯,这是你买下的第一件儿家具,算你买值了。就这面水晶大镜,要在老年间,也得值个四百五百的大洋。如今嘛,大概已经够格摆进故宫珍宝馆了。”

    “嘿,你小子,是真会挑宝贝啊!有机会,找个好木匠好好修修这东西吧,能补的都补上,这钱我给你掏了,算是师父给你的奖励吧。”

    那不用说,到这时候,师徒二人是相视而笑。

    宁卫民口称谢谢师父,也是给美坏了。

    当然,他的喜笑颜开,不在于这几个钱的物质奖励。

    而是在于康术德实打实的欣赏,发自内心的认可啊。

    所以完全可以这么定义。

    在这行里,个人的素质是和拥有的财富成正比的,也是同步增长的。

    这个行业里,任何一个大佬的确是真正的大佬。

    因为他们的学识本身就值得人们尊重。

    而反过来讲也一样,也足证明这行里真的没有多少侥幸。

    因为表面上看捡漏,似乎是运气使然。

    但其实行里人都懂得,捡漏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学识和智慧。

    运气只能给人一个契机,但左右不了结果。

    正所谓,人能走一时之运,但绝走不了一世之运。

    但即使是运气好得不得了的人,这辈子捡上两件老物件就了不得了。

    而且假如一个人的素质始终无法与财富匹配的话。

    即使他到手一两件宝贝突然发迹。

    那他也早晚会凭实力,把靠运气得到的钱再输出去的。

    宁卫民懂得这个道理,也更清楚未来假货横行的状况。

    所以,他一点也没因此志得意满,反倒愈加激起了钻研之心。

    总之,就当前宁卫民的全部生活来说。

    他是丰衣足食一顺百顺嬉皮笑脸万事俱备,唯一缺少的只是一点点严肃。

第九十章 受刺激

    从古至今,我们都在期盼世界大同,和合共生。

    这是我们几千年文明一直秉持的理念。

    其实就和西方人天天哭着喊着要消灭饥饿,维护世界和平的意思差不多。

    本质上都是希望幸福不是一个独立单元的享受,应该成为全人类共同的感受。

    只可惜谁都知道,这愿望再美好,也有点不现实。

    只是我们给自己树立的一个理想化目标而已。

    客观世界里始终存在差异性,才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这个世间绝不会有,也不可能有完全一致的东西。

    尤其人和人之间,区别更是不容小觑。

    哪怕生活同一个年代,居于同一个城市。

    属于同一个阶层,有着同样的家庭背景。

    身在同一个单位,干着同样一份工作。

    甚至是同样的年龄,同样性别的两个人,也依然会有天差地别的际遇。

    像宁卫民和张士慧就属于这样的典型例子。

    因为恰恰就在宁卫民活得顺风顺水,彻底解决了经济困扰的时候,本着实现财务自由大步向前的同时。

    张士慧却反而因为经济问题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并且深陷于几近绝望的困局之中。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一切恐怕得打国庆假期说起。

    敢情就在宁卫民参加边建军婚礼的那一天,其实张士慧也和自己的女朋友刘炜敬在参加另一场婚礼。

    这场婚礼的新娘叫王琳,是刘炜敬在高中比较要好的一个女同学。

    如今是在重文门菜市场的售货员。

    新郎则是大北照相馆的实习摄影师,名叫黄述平。

    原本这天去的时候,张士慧还挺轻松的。

    这不但是因为他和刘炜敬准备了一份体面的大礼。

    俩人花了十块钱买了一套三十头的餐具。

    这已经非常够意思了,理应受到重视。

    也因为他们俩心里惦记着他们自己的事儿,有心想去见识一下别人的婚礼是怎么办的。

    结果没想到,本想跟人家学习学习,好有个努力的方向。

    可去了之后,眼界是开了,却反倒是让两个人都受到了重重的精神冲击。

    尤其是张士慧,变得尤为萎靡不振了。

    因为他们都没想他们所目睹的婚礼全过程实在是太气派了。

    如果让人自觉难以追赶得上,那就是反效果了。

    这天喜烟摆放的是红牡丹,喜糖全是花花绿绿的外国糖。

    婚宴虽然是借了一个单位的食堂餐厅办的,可场面却十分大。

    摆了足足二十桌,可想而知那天去的人有多少。

    接亲的是是整整五辆小汽车,新郎居然穿的是西服,新娘也穿着粉红色的洋装。

    举行仪式时,新郎当众送给新娘的礼物是一块雷达小金表。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当时相当难得一见的排场。

    以至于张士慧和刘炜敬把带来的礼物交给新郎的表弟时。

    完全没了一开始他们自己所想象的荣耀感。

    反倒让俩人都莫名其妙的有点发虚,不约而同冒出了一个想法。

    早知道,就应该多花五块钱买一套三十六头的了,或许那样才更像个样子……

    开宴后,酒桌上的排场更加惊人。

    这天喝的是一水儿的双沟大曲,每桌还有四瓶京城白牌啤酒,十瓶“北极熊”汽水。

    上的菜是六凉八热一个汤,鸡鸭鱼肉不但俱全,还有两道菜是大家很少吃到的。

    一是干烧明虾,二是芥末鸭掌。

    因此,好多人关注的焦点,都是这鸭掌里的小骨头是怎么一根儿一根儿给剔出来的。

    总之,和平常人家在家办的酒席完全不一样,就觉得气派、有钱!

    甚至有写数学好的人,就暗暗打了算盘,说这场婚宴要没七八百块钱绝对办不下来。

    这在当时可是天文数字啊。

    因此这样的场面,那不光是张士慧和刘炜敬感到震惊和疑惑了,肯定还有许多来宾是和他们一样的感觉。

    议论纷纷下,有不少人都怀疑新郎新娘为了出风头,重面不重里,扯了大饥荒。

    虽然风光一时,日后可有的还呢。

    不过酒桌上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时,又有准确的消息传出来了,一下子推翻了众人的质疑。

    敢情据新郎的亲戚们透露,说是黄家有门海外关系。

    新郎的舅舅上半年从港城刚回大陆探过亲,知道亲外甥要结婚,包圆了所有的费用呢。

    甚至发话的人还说了,这场婚礼还不算什么。真正牛的是婚房里的东西。

    这话确实不假,因为婚房实在是太梦幻了。

    虽然给新人住的两间小平房朝向不好,是倒座儿房,俗称东不暖来夏不凉。

    可强就强在,现代化的家电那是一应俱全啊。

    大彩电、电冰箱、洗衣机、四喇叭收录机、电风扇、压力水壶,全都有。

    而且还几乎都是进口牌子的,简直就像个外贸电器展销会。

    家具也同样气派,电镀折叠椅子,折叠圆桌,大玻璃茶几,真正的红皮沙发。

    再配上一个落地灯和丝绒窗帘,和那年代还绝无仅有穿着婚纱礼服的大幅结婚彩照。

    让这婚房看着比起重文门旅馆最好的房间,布置还要高级不少。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是一个可以满足当代青年,所以有关家庭现代化梦想的样板间啊。

    已经完全脱离了过去什么三十六条腿和三转一响的旧有模式了。

    那是划时代的进步。

    相信无论是谁,只要身在这里,你就会觉得主人已经不可能再缺少什么了。

    你会认为这样的一个家,就是一个夫妻的终极追求。

    也只有这样的家,才能配得上新婚的幸福。

    想想看,那张士慧和刘炜敬的感受是什么样啊?

    真是有点头脑发昏,眼睛发花,不知往哪儿看好了的感觉。

    或许,这种难受劲儿,就叫做富贵逼人吧。

    而再往后,更让人别扭的事儿还有呢。

    因为新郎新娘绝对是今天的大忙人,他们要招待的人太多,来看新房的人也太多。

    根本没容张士慧和刘炜敬好好看看那些摆设,后面很快又有一大帮人涌了进来。

    这些人或许是新郎的同学,全是自来熟要闹洞房的架势。

    一拥而上,就把一对新人围了个严实,你一句我一句的开起玩笑。

    不但挤得原本在屋里的人待没处待,被挤得东倒西歪,不得不争先出屋。

    甚至还有人开始大肆吹捧,把新郎和新娘捧得都快到天上去了。

    但这些话偏偏听到张士慧的耳朵里却很不受听。

    因为照说话这主儿的意思,要是买不起这些家电的人,压根就不够资格结婚似的。

    所以那天参加完婚礼回到家,路上就和来的时候完全相反了。

    张士慧和刘炜敬饱受了一天的刺激,不知为什么都有点兴致寥寥。

    心里无不酸溜溜的,不想说话。

    老半天,张士慧骂了一句,“妈的”。

    眼见刘炜敬诧异地望向自己,他赶紧解释。

    “我不是说你的同学,是说最后那几个捧臭脚的小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得人几根好烟抽,拿人两包外国糖,就这么舔沟子啊,至于嘛。什么叫看了新房,自己的日子都觉着没滋味了?人活着就为了有那么几件家电啊?”

    刘炜敬倒是会说话,姑娘当然看出来张士慧为什么不痛快,可偏偏装不知道。

    “嗨,有的人不就那样嘛。你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俩啊,今后要结婚用不着跟他们比。我可不想跟相声里说的似的,当那样的高价姑娘。”

    “什么一套家具带沙发,二老负责看娃娃,三转一摁加彩色,四季衣服毛的卡,无双皮鞋有人擦,六亲不认专顾家,七十块钱多更好,八面玲珑会说话,酒烟不动不喝茶,十分满意急了掐……那还是正常人嘛。”

    “再说了,靠海外关系过日子又算什么本事啊。咱俩啊连爸妈都不靠,全靠咱们自己,一下子置办不齐,慢慢置办呗。反正总有一天能置办齐的。我反倒觉得那样才有意思呢?日子一天天的不一样,要一步到位,反倒没劲了。”

    这话很让张士慧感动,善解人意的姑娘总是有一种触动人心的美丽。

    而同甘共苦更是感情追求的最高境界。

    他忍不住拉住了女朋友的手,用高兴的语气确认。

    “炜敬,你真这么想?”

    美丽的大眼睛特别纯净。

    “当然啦。难道你不是这么想?”

    “我……我……”张士慧嘿嘿乐了,摸出了一根烟来。

    “我是想,总得先买个彩电才是事儿吧。其他的都能等,咱俩结婚至少先得弄个大件,我才不亏你。你觉得呢?”

    走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张士慧扭头望向刘炜敬,发现她在出神。

    “喂,炜敬。”

    “嗯?”

    “怎么了?神游物外呢?”

    “嗨,想点事儿。”

    “想什么呢?”

    “我……想那只表,带王琳手上那金表,真美。原来上学的时候,她家庭情况特别不好,天天吃窝头咸菜。没想到现在倒成了阔人了。她还挺有福气的……”

    “……”

    这次轮到张士慧没话了。

    他情绪再次转变,狠狠的嘬了一口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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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