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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二章 铭感五内

    也就差那么一点点,宁卫民的下巴或是眼眶子,就得挨上重重一击了。

    假如他要是敢轻举妄动做出一些试探性行为的话。

    比如假借帮助香川凛子取下她发梢上的东西,来亲近,做暗示。

    或者是拉过人家姑娘家的纤柔小手儿,装成算命大仙儿揩油。

    多半就会遭到戒心满格的香川凛子迎面痛击。

    这绝不是香川凛子小题大做,过于敏感。

    而是因为早已饱受上司骚扰的她,此时不得不和一个并不信任的醉酒男子共坐在出租车后座上。

    这种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一旦发生咸猪手的骚扰,作为遭受侵犯的人,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从心理上说,她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自然难免神经紧张,反应过激。

    说白了,这日本小娘们眼下就跟拉满了弦的绷弓子一样。

    千万别碰,一碰就炸。

    给宁卫民兜手一杵子都是轻的,弄不好还“哐哧”一下,顺手赠送给宁卫民一个大脖熘儿呢。

    但好就好在宁卫民从来都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就没跟女下属和异性的客户有过什么越轨行为,浪也外面浪去。

    对泡妞这种事儿,他有个独门法则,叫“钱色两清”。

    什么意思呢?

    就是上床就不能有事业上的牵扯,有事业牵扯就不能上床。

    一种女人是让他花钱的,另一种女人是帮他挣钱的,他分得特别清楚。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宁卫民认为,色是色,钱是钱,一次最好只造一种孽,副作用才可把控。

    非要一举两得,搅和在一起,那不是天真,而是贪心,是色令智昏。

    在他看来,那些在女人身上翻车的男人就是不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成天惦记“没事干秘书,有事秘书干”的美事,才会遭到“小三举报”或者是成为法律被告。

    真赖不得别人,都是这些男的自己傻X,谁让他们自己公私不分,算不清这笔账的。

    所以事实上,他追求的男女关系很“纯粹”,压根就不会利用职权欺凌女性,玩弄下属。

    对香川凛子的美色只是欣赏,夸赞也只是为拉近情感距离的恭维而已。

    而他接下来的话,反倒是显露出他过人的细心和体谅,也显露出他对女性格外尊重的个人素养,大大的出乎香川凛子的意外。

    于是最终非但让他自己化险为夷,避开了一拳之劫。

    也成功破冰,开始消除他和香川凛子的隔阂,大大改善了两人的关系。

    “穿高跟鞋很辛苦吧?如果愿意的话,从明天开始,香川小姐可以穿平底鞋。”

    “哎?副部长怎么突然……可是……可是……公司的着装要求……”

    “别误会,这不是命令,而是从个人角度来看,我能体谅香川小姐的辛苦。我知道贵公司要求女性职员必须穿高跟鞋,但是没关系啦。反正最近因为帮我办事,香川小姐是不会去公司的吧?说实话,太过麻烦香川小姐,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再像今天这样,让你穿着高跟鞋随我四处跑,那我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我不希望香川小姐每天回到家,脚都是带着伤痛的。”

    “不,不,哪里的话。为您效劳是我的工作,身为下属要得体着装,这也是本分……”

    “哎,不能这么说。虽然让香川小姐来协助我,是贵公司委派给你的任务。可对我个人来说,却无法心安理得。我们是互不统属的两家公司嘛,所以什么副部长和下属,以后不要提。我们两人并不存在上下级的区别。对我而言,香川小姐是给予我极大帮助的人,办事稳健且认真,完全无可挑剔。怎么感谢都不为过。反过来,倒是我的事情比较琐碎,占用了香川小姐大量宝贵时间。这一定让你很困扰吧。同样身为打工者的我,对此是感同身受的。所以我会尽量抓紧时间办好自己的事儿,让你去忙更重要的工作。我也会为此,在事后专程感谢高田副社长和石川监事的。那么接下来共处的几天,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或者提供方便的地方,还请香川小姐不妨直言,千万不要客气。如果你愿意,以后对我直呼其名就行。一起用餐的时候,也不用特意照顾我,总是给我倒酒。我们就像普通同事一样,或者是像朋友一样,相互体谅,平等共处吧。这样可好?”

    宁卫民的这番话,让香川凛子登时就呆住了,完全没有合适的语言回复。

    倒不是宁卫民又犯了什么忌讳,让她尴尬得无言以对。

    而是因为她真的没想到,宁卫民会是这么体贴,这么细心的一个人。

    而且表达非常真诚,还这样的谦逊,这样的有风度。

    完全可以说,他如同一个真正的绅士。

    说真的,就因为身为女性,香川凛子可是在职场中吃了不少苦头。

    尽管她的能力出众,是公司企划课一等一的工作骨干,但酬劳硬是比同样资历,同样级别的男性员工少个好几万円。

    每次遇到有可能获得提拔的机会,总是轮不到她。

    不为别的,除了因为她的顶头上司川崎课长是个不拉人屎,不干人事的坏蛋之外。

    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日本社会普遍认为女性员工基本结婚就离职,三十岁以上的女性员工少之又少,明显没有长期价值,薄待是应该的。

    这种思想不是一个部门,或者一个公司的事儿,而是弥漫于整个日本社会。

    甚至就连大多数女性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想要在职场中取得一席之地的香川凛子,自然就倍感痛苦和孤独了。

    实际上在日本皮尔卡顿公司里,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公平的对待她,能够稍许理解她的。

    就连其他女职员也认为她对职场的追求是无谓的奢望,是自讨苦吃。

    哪怕她的后辈,那些新进的男职员,居然也理所当然的忽视她的工作成绩和价值。

    完全没人尊重过她的劳动成果和工作能力。

    更没有人说过一句“工作很辛苦,多亏有你帮忙”这样的话。

    甚至还不乏有人在背地里取笑她的上进心。

    说像她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妄图和男人在职场中争锋。

    哪怕是再漂亮,也不会有男人敢要的,顶多和她玩一玩。

    总之,类似的事还有很多,细细碎碎,一言难尽。

    正是因为这一点,香川凛子才会用冷漠和孤傲的态度把自己包裹起来,主动与那些无法沟通的人划清界限,尽可能保持距离,减少伤害。

    而时至今日,也唯有在宁卫民的口中,她才获得了一份暖心的认可和尊重。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尽管对方很大成分上也只是客套。

    但对她这个进入社会已经好几年,却一直被男人们忽视努力的女性来说,却无疑是最宝贵的一次体验,当然激动莫名。

    尤其是宁卫民还提到事后要对公司高层感谢,这分明也是在表明她的工作是有价值的。

    所以她最担心的事儿,已经等同于不存在了,川崎是没法再借此事找她的茬了。

    一时间,她真是高兴得想要唱歌了。

    不用说,此时再看宁卫民,可就变得顺眼起来了。

    哪怕再想到这家伙今天种种不合时宜的表现,也不会那么反感了。

    反倒有了工作动力,真心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助宁卫民办妥那些繁琐的庶务手续。

    只不过与此同时,她又有些疑惑不解。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亚洲国家大多大男子主义盛行,男人不都喜欢在女人面前摆架子的吗?

    偏偏这个人怎么就不像其他人那么自以为是,轻视女性呢?

    反而能替女孩子设身处地的着想,甚至想到鞋子舒服不舒服的问题。

    难道他是想借此讨好自己吗?心里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这说不通啊,否则的话,他就不会主动提出不需要自己倒酒了。

    难道是因为来到东京这样先进的都市,对于自己是华夏人有些自卑吗?

    这好像也不对呀,刚才他口出狂言,说自己要花六亿円置产可是很坦然的,面对房产中介完全是上位者的姿态。

    怎么看,那认真的态度也不像在开玩笑,应该……应该是真的吧?

    总之,这个华夏人真怪!说不出来的奇怪!

    直到来到王子饭店的大门口,从出租车走下的时候,香川凛子也没琢磨明白宁卫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法判断这家伙到底说的是不是实话,又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礼貌,这样的客气。

    这不免又让她犯了狐疑,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生怕宁卫民是个特别善于作伪的坏家伙。

    那要琢磨什么坏主意,可就真是防不胜防了……

    然而紧接着,刚进入酒店,都没容香川凛子缓过神来。

    又一件突发情况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把她连同宁卫民在内,都着着实实吓了一大跳。

    但也因此,让她不再对宁卫民的人品有半点怀疑了。

    而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就得说到,因为得罪了宁卫民被发配去做冷板凳的谷口主任头上了。

    敢情就在今天早上,谷口主任灰头土脸走出小田课长的办公室之后。

    他是越想越憋屈,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挨收拾了,虽然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但冲撞的对象找错了人,让石川监事丢了面子,这就是最大的罪过。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死活是没有人会理会的。

    甚至就连他的家里人,也不会对他抱有些许同情。

    要知道,多年没有升职,老婆对他的态度越来越轻视了。

    就连周日想在家多睡一会,也会被早起的老婆用吸尘器吵醒,还要被骂懒惰。

    儿子和女儿也一样。

    刚刚上了大学的儿子嫌他没出息,不能像同学的父亲那样,也给自己的前程铺平道路。

    嫌弃他啰嗦,不愿意让他管东管西,还声称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过他这样的平庸人生。

    还在上中学的女儿也嫌弃他去学校会丢人,不愿自己的老师和同学看到他秃顶矮小的样子。

    甚至连他泡过澡的池水,女儿都不肯再用。

    对他换下的衬衣,女儿也会嫌弃到用快子夹走的地步。

    这样的家庭,已经没有多少温暖可以给他了。

    除了还需要他把每个月四十万円的收入拿回来,他对这个家,几乎成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那么可想而知,一旦亲人们得知他被调去看仓库,连四十万円的收入也无法保障的话。

    他的妻子儿女又会怎么对待他。

    这样的人生真的很可悲啊。

    难道他每日认认真真的工作,每天挤着沙丁鱼般的通勤电车,尽心尽力照顾家庭,就为了有一天遭到这样的下场?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他可是身在向着全世界第一进发的日本,这是即将成为全球经济最发达的国家啊!

    作为大和民族“一亿中流”的一员,不是理应和大家一样得到幸福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为什么他竟然会沦落到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悲哀处境?

    总之,谷口的心态几乎已经崩溃了。

    走出公司的时候,说是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浑浑噩噩间,他压根就没去仓库,而是奔着东京湾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他的人已经站在了高高的堤岸上,望着一片被大海浪花撞击冲刷的黑色礁石,默默的流泪。

    但就在他差点迈出终结自己人生这一步的时候。

    也不知怎么那么巧,一只飞翔的海鸥,莫名其妙的撞到了他的身上。

    吓得他躲避不及,摔倒在地,扔了一个大跟头。

    但正因此,他一下被摔掉了拥抱死亡,结束生命的勇气。

    他在堤岸上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看到头上的天空是那么的蓝,天上的阳光又是那么的耀眼。

    让他想起了居酒屋,常去的饭馆,柏青哥,还有每年都在随着公司业绩一直上涨的奖金。

    被摔得龇牙咧嘴他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熟悉的世界。

    想来想去,突然间,一个念头闪电一样的窜入他的心田。

    哎,小田课长刚才说,有本事就去求那个华夏人啊。

    虽然是讥笑我的话,可话说回来,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和那个人明明无冤无仇,而且当时我就道歉了,对方也表示谅解的。

    或许我以一副可怜的样子去恳求对方替我美言几句,也是有希望的吧?

    虽然羞耻,也有被拒绝的可能,可总比这么死了强啊!总是值得尝试一下的!

    况且话说回来,我已经很勇敢的想到自杀,很冒险的来到东京湾的堤岸上,甚至差一点就跳下去了!

    那么既然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似的,我的生命只有一条,不象小草似的,可以死而复生,我的生命还是宝贵的。

    我是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我不能这么抛弃了他们,使他们流泪哭嚎。

    是的,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必须尽力而为!

    就这样,谷口主任无师自通,在海边领悟了“好死不如癞活着”的道理后。

    就马上找了个公用电话,千方百计找门路打听宁卫民的住处。

    别说,他这么多年还真没白干,公司里各个部门都有说得上话的人。

    后来他就从企划课的人那里,知道了香川今天被川崎课长派到东京王子大饭店,就是为了协助宁卫民办理庶务的。

    于是得了信儿的他也跑到了东京王子饭店,从十一点起,就要了一壶茶水,坐在了能够看得见大堂前门的地方,观察着步入饭店的每一位客人。

    原本他是下定决心,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一直等到天黑去的。

    没想到运气真不错,才下午三点多,就看到了酒足饭饱的宁卫民和香川凛子走进了饭店大堂。

    于是他就跟一匹黑马似的,蓦然从犄角旮旯杀出来,“咣当”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宁卫民的面前。

    “副部长,拜托了!请……请帮帮我吧,真的拜托了!”

    他趴伏在地上,拼命拿头磕地板。

    “我知道这是无礼的要求,但如果可以,请您能否考虑替我美言几句?我会铭感五内的……”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祈求,被人当成土地公拜的宁卫民当时就成湖涂车子了。

    被弄了一个猝不及防,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其实早就忘了昨天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儿了,还多亏谷口那“地中海”的发型算是有标识度,否则的话,宁卫民就连谷口这个人都快忘记了。

    不用说,真等到他把谷口给劝起来,大家坐在一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掰扯清楚了,宁卫民就更是吃惊,加倍觉得自己冤枉了。

    他还真没想到日本公司这么不把下属当人看啊,石川监事这分明是在给他招孽障呢。

    谷口这事儿要真这么处理,他的名声在日本分公司也得臭了。

    大多数人绝对会认为石川监事是应他的要求才会惩罚谷口的。

    如果考虑到他对日本公司有着长远的打算,他还真有点怀疑石川这么干是不是故意给他上眼药呢。

    于是没辙,他无奈之下,也只能自救。

    决定插手谷口这件事,要通过自己的法子,尽量挽回自己的声誉了。

    而当得知宁卫民愿意施以援手,不但谷口的泪成串的流下来,落在他的胸襟上,一个劲的鞠躬致谢。

    就是香川凛子也为之感动,开始认识的公司流传的言论完全不属实,彻底打消了戒心,认定了宁卫民是一个品格贵重的好人。

    几乎完全转变了之前对其产生的负面看法。

    然而笑了一笑,宁卫民却又说了

    “谷口主任,虽然我答应帮你。可我认为,还是不能按你的想法去行事啊。你想过没想过,我替你说好话容易,可那就会伤了石川监事和小田课长的面子。那他们就是答应了我,不派你去守仓库,随后换个办法冷落你还不容易吗?你还是会倒霉的。这没办法真正解决问题。”

    “那怎么办?”这下谷口傻眼了,就连香川凛子也重新又担心起来。

    看他们这副忧虑重重的样子,宁卫民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

    他没想到日本人的职场这么好混,这些人也太单纯了,难道这些人脑子都不会拐弯的吗?

    琢磨了片刻,也只能捅破了窗户纸,索性彻底把自己的主张对二人明说了。

    “直着来不行,我们可以换一种策略。这样吧,明天我会跟小田课长诉诉苦,说香川忙不过来,还有一些琐碎的工作需要人手来替我办理。可以想到,日本公司这边人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无条件满足我的要求。小田终究也要考虑下属的情绪,那么谷口主任再去恳求小田课长手下留情的话,这种差事,多半会派谷口主任来。那就好办了,谷口主任,不妨先来帮我几天,过后我会当面跟石川监事和高田副社长就此事表达谢意的。到时候,我再说你的好话就不要紧了。那时在他们的心里,你就算戴罪立功了。自然也就不会有麻烦了。”

    哎,还别说,他这个办法还真是万全之法,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不能不让人佩服。

    就这个主意,谷口和香川一下子全服了。

    这个时候,他们才惊讶的发现,宁卫民这个副部长还真有点门道。

    好像头脑有点了不起啊,并不是个白吃干饭的。

第六百六十三章 效忠

    谷口主任对于宁卫民给出的主意完全照办。

    虽然真要开始行动时,他的内心也十分忐忑,十分心虚,又变得患得患失。

    他甚至想到了一切不顺利的可能性,想到了小田课长再见到他的暴怒。

    但问题是他也没有别的辙了,不去勇敢面对才是下策,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啊。

    而当下宁卫民的办法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挨骂就挨骂好了,反正他在小田课长的面前一向是矮化的,早已经被骂惯了。

    虽然再度挨骂的窘迫仍然会让他无以自容,羞耻心爆棚。

    但连死都尝试过了,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为了不变成仓库管理员,为了不让家庭和生活崩溃离析,为了下半辈子不变成心里空落落的无根浮萍,这种罪还是值得一受的。

    相比起来,彻底被家人嫌弃,被同僚轻蔑才是最让人难以容忍的。

    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弱者也只有靠脸皮厚一点才能安全地活下去吧?

    更何况宁卫民还教了他一手,告诉他怎么给小田课长送礼。

    宁卫民是这么对他说的。

    “求人不能空着手,而且买礼物决不能小气。千万别买那些日常用品,一定要和大家区别开。记住,你的目的可不是让小田课长多过一次盂兰盆节。小田课长也吃不了那么多和果子,也不需要那么多遮阳帽和雨伞。你得学会换位思考,琢磨小田课长的喜好,然后带着昂贵一点的礼物去。想必小田课长看在礼物贵重的份上,总要给你留几分情面的……”

    这番话让谷口深以为然。

    所以为了办成这件事,他动用了好不容易才存下的私房钱,决定不惜代价,要以破釜沉舟的勇气要办成这件事。

    还别说,事实证明宁卫民的主意确实管用。

    这天早上,当谷口再次敲门走进小田课长的办公室时。

    虽然他秃脑门就立刻遭到横飞而来的文件夹重重一击,还被一见他就气急败坏的小田痛骂“滚出去!你不去仓库报道还来找我做什么?真的想被辞退嘛!”

    可当谷口主任护着脑袋忍痛赔笑,躬身上前,将一瓶价值两万円的三得利威士忌,和一盒价值八千円的静冈茶摆在了小田课长的办公桌上。

    小田的态度就此起了微妙的变化。

    尽管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也有了感兴趣的反应。

    等到打开看过礼物的内容后,态度一下就有了较大的改变。

    至少除了责备也有宽慰了,而且破天荒的允许谷口坐下说话了,终于有了耐心让他再一次开口讲述自己的诉求。

    而且在当天午后,谷口如愿得到了小田课长的召唤。

    就像宁卫民为他设计好的那样,他果然从小田课长的口中,获得了为华夏来的副部长效劳,将功折罪的任务,暂时免于处罚了。

    不用说,谷口的同僚们并不了解内情,自然会对此感觉很奇怪。

    因为在大家看来,谷口得罪了石川监事,严重损伤了上司的上司的面子。

    别说被打发去坐冷板凳了,就是脸被按进火锅里也不是不可能啊!

    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连这样都没死透?

    只是纠缠了小田课长几天,就成功得到外差,躲避出去了。

    那等到石川监事忘了这件事,这家伙很可能就会回来的。

    小田课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连这种问题都肯通融?

    要是石川监事见怪可怎么办?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对于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的小田课长,谷口当面是千恩万谢。

    但他心里其实非常明白,如果没有宁卫民为他谋划,没有宁卫民如约打给小田的电话。

    所谓“答应想想办法”这句话,那真的就是小田课长对他的敷衍之词。

    于是,重新回到王子饭店面对宁卫民,谷口才真是肃然起敬,由衷鞠躬,万分感激地把另一份和送给小田一样的礼物奉上。

    “多亏副部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谢……这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然而宁卫民却不肯收下。

    “哎,这么客气干嘛。说起来,造成谷口主任如此的处境,我也该负起一部分责任。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何况你已经送礼给小田课长了,破费了不少吧?我要再收你的东西,那就是趁火打劫,我会深感内疚的呀。这些东西决不能收,心意领了,请拿回去吧……”

    这番表态让谷口主任心情相当复杂。

    说实话,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的了。

    其实当初之所以招惹宁卫民,他心里也的确有找软柿子捏,想逞一逞威风的龌龊心理。

    大概是工作环境太压抑了吧,才迫切需要找一个弱者发泄一下这种郁闷。

    熟料找错了对象。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这次倒霉也并不纯粹的冤枉。

    但也正因为这样,宁卫民对他的援手才尤为宝贵。

    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不但把他那些冷血的上司一下比下去了。

    就连平日那些和自己称兄道弟,一有事却避之不及,把他当成取笑对象的同僚们也被踩下去了。

    所以他这种感激是发乎真诚的,这种敬佩也是发自内心。

    饱经世态炎凉的他,看得出宁卫民是个善良且胸襟广阔,富有责任心的人。

    像这样的人,他认为才是值得追随的领袖型人物,一定会有所成就,是未来非比寻常的大人物。

    “副部长千万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怎么能怪您呢?都是我自己的问题。礼物还请您一定收下。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我也是真心的感谢您。在这件事上,您不计前嫌,还对我伸出双手,实在让人折服,我铭感五内……”

    “好了好了,别再铭感五内了。再说下去,我们就该客套没完了。谷口主任如果真要感谢我的话,其实很容易的。那就请费心帮帮我的忙吧。说实话,毕竟您对东京的了解,对许多事情上的经验。年轻人是不会具备的。我相信有了您的帮助,很多事情都会顺利许多的……”

    是这样的吗?

    原来副部长竟然是这么看重我的吗?

    谷口主任听得有点心情激动,又看了看旁边态度矜持的香川凛子。

    香川凛子居然也点点头对谷口说,“目前,就急需主任帮助……”

    谷口一想也是,毕竟女人只是女人啊,光漂亮不顶用,职场上的作用还是不如男人吧?

    便忍不住整理了一下领带,正襟危坐。

    然后又一个土下座,以士为知己者死的姿态来表达自己的效忠。

    “请副部长放心,蒙您看重,是我的荣幸。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哪知道,这一下子用力过度了。

    不但让香川凛子吃惊的捂住嘴,宁卫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挠着头说。

    “哎哎,谷口主任,今后可别这样动不动就大礼参拜啊。其实吧,需要你搭把手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马上得从这里搬出去了。香川小姐已经帮忙找好了民宿旅馆,可我在机场还存了三个大皮箱,需要谷口主任和香川小姐陪我跑一趟,把这些东西拉到旅馆去,可好?”

    “哎?就……就是这样吗?去机场拉行李?”谷口也有点吃惊,根本没想到,“副部长这几天一直把行李搁在机场吗?”

    但随后他克制着自己很快恢复了常态,并且为了卖好,满应满许地拍胸脯。

    “就请副部长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吧。这么简单的事,我一个人足够了。还是请副部长在旅馆好好休息吧。”

    岂料宁卫民的表情反而变得更为难了,轻轻咳嗽了两声。

    “谷口先生,您可真是个勇于任事的人啊。我相信您的话。不过,还是咱们一起去的好!因为那些东西是很沉的,而且很娇贵啊。”

    宁卫民确实没说错,仨大皮箱子,每个都得七八十斤。

    而且唯一有皮带的,能像遛狗一样牵引的,还得交给香川凛子负责。

    其他的俩皮箱,可就全靠宁卫民和谷口用力气傻搬了。

    就这炎炎夏日的,仨人又都不是以力气为强项的主儿,等到他们坐着出租车把行李弄回旅馆。再一起“嘿哟嘿”把大箱子搬到二楼的房间去安置好,几乎全是一身的臭汗,人都快给汗水洗透了。

    到了这会儿了,谷口才知道自己放出的狂言有多么可笑。

    不免暗暗庆幸宁卫民没顺水推舟,不曾真的让他一力承担。

    否则现在他吐血都完不成任务,估计连所剩不多的头发都得愁没了。

    香川凛子也和他差不多,很为自己今天穿了平底鞋窃喜不已。

    想起这事儿又有点牙痒痒,无法确定,宁卫民劝自己穿平底鞋是不是早有预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宁卫民终究不是个小气鬼。

    他使人虽狠,却也不白使。

    等到大家喘了口气,他立刻把三个大皮箱打开,让谷口和香川随意选自己喜欢的礼物。

    用他的话说,不用客气,自己用不上的话,那就给家里人随便挑好了。

    这一下,可把谷口和香川都给震了。

    因为宁卫民带来的东西,在日本都属于很昂贵的玩意。

    他们看哪一件,至少都是几千円的东西,大部分全得上万円,哪儿好意思下手啊。

    何况有些东西,宁卫民是送给公司中层和高层的,就比如小田现在每天就带着料器菊花的胸针,洋洋自得的跟每个问起他的人炫耀着。

    他们要是拿了,岂不是僭越?

    结果等了会,看他们还不动,宁卫民也懒得招呼他们了。

    知道他们大概不好意思,索性自己亲自动手,每样都差不多拿了一些,给俩人各自装了一大包。

    就这还不算呢,跟着又从自己兜里掏出了这一去一回出租车的小票,塞在了谷口主任的手里。

    “谷口主任,这出租车的票据,你拿去公司报销。应该可以弥补一下你送礼给小田的损失了。”

    “哎?”谷口和香川异口同声,他们又傻眼了,谁也没想到宁卫民还能来这么一出。

    没错,日本的出租车贵的要命。

    别看这一去一回,加起来出租车费三万四千円,比坐飞机去趟华夏首都京城还贵。

    而且车费是宁卫民用打车券支付的,这笔钱要算成外勤支出,拿到庶务课就能报销,确实足够弥补损失的,甚至还能有盈余。

    可问题是,这不等于是弄虚作假,职务侵占吗?

    何况宁卫民是当着两个人的面,就这么说出口的。

    谷口和香川互相之间必定会感到尴尬和忌惮啊,又岂能真这么办?

    于是谷口连连摆手谢绝,而香川也提出了质疑。

    “副部长,这……不符合公司的要求呀……”

    哪知宁卫民却不容他们有什么理由推却,坚定不移的说,“就这么办。有什么问题?你们先明确一点,我们两家公司正在商量互惠互利的合作,这件事成功概率很大。那你们协助我做这些事,付出的经济成本总不能让你们自己承担吧?不光是谷口先生送礼的钱,像今天的午饭钱,香川小姐也要AA,难道这不是你个人的损失?你在公司,是有免费午餐的吧?明天起,午饭钱你也去公司报销就好了。放心,把这些费用都算在我的头上,贵公司的高层是不会有意见的……”

    谷口有些犹豫了,但香川的原则性很强,“可是,这……仍然是撒谎,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宁卫民为她的天真和原则性,忍不住笑了。“是我在撒谎,又不是你。这是我的命令,是命令呀。谷口主任,香川小姐,你们是在奉命揩油,明白吗?如果你们还承认我这个副部长的职务的话,就按我说的做!否则,就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好的评定了!”

    跟着还额外对香川凛子补充了几句,“亏你还想在职场混出点名堂来。真想在职场有建树的话,就要首先学会别太清高。允许身边的人有一点点的自私,才能找到伙伴啊。否则你没有同盟军,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谁能帮助你呢?而且伙伴的话,总得有一点大家共同的小秘密才算的上吧?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好好相处吗?那就在这件事上先成为同盟吧……”

    宁卫民以威胁态度开的玩笑让两个日本人瞠目结舌。

    显然,他们的脑回路跟不上他的步骤。

    也压根不懂得什么是水浒,什么叫投名状。

    但这还不是全部呢,宁卫民看了一眼手表,下一句话才真的令他们认知崩溃。

    “下午还有时间,咱们坐出租车去秋叶原,买点二手电器吧。哎,对了,旧衣服去哪儿买啊?我都没有换洗的了。香川小姐一定不知道吧?谷口主任,你总该清楚东京哪儿有跳蚤市场吧?”

    “啊,二手货?”

    “连……衣服也要旧的吗?”

    谷口和香川齐齐傻眼,谁也没想到宁卫民这个服装企业的副部长,居然在个人消费上这么不讲究。

    尤其是香川,比谷口对宁卫民的了解还多一些,受到的刺激也就更大。

    要知道,她可是清楚宁卫民已经给东基业下了六亿円的置业要求啊。

    说句不好听的,要买六亿円不动产的人,这是要向流浪汉靠拢吗?

    问题是,还要坐出租车去买旧货,这简直是耸人听闻啊!都什么怪癖!

    偏偏宁卫民还振振有词呢。

    “怎么了?香川小姐这么看我?没必要什么都要求全新的吧?那样生活也太不经济了。我不是日本人,是从小吃苦长大的。东京买新衣服太贵了,我在华夏都是白穿公司发的服装。我当然舍不得花这冤枉钱。我有的穿就行,只是平时的衣服,舒服干净不就可以了。……”

    而且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是谷口居然也附和起来。

    “副部长真是令人钦佩啊。这么年轻居然不尚奢侈,而且还身为服装公司的管理层。日本的年轻人可比不了。要我说,您才是了解生活艰辛的人啊。其实日本过去也有过艰难的时候,并不是想现在这样热衷于消费的,习惯用信用卡透支未来的……”

    “哎,谷口主任好像也感同身受啊。这一点咱们看法相同,看来咱们的共同话题还有不少呢。这样吧,等买完东西,咱们找地方一起喝一杯吧。东京都上班族是有这样的习惯吧?反正到时候,我来请客,小票你照样拿走,报销的钱也归你。”

    “副部长真是为人太大方,太体恤下属了。可那怎么好意思?依在下的意思,报销的费用,在下还是交给副部长吧,毕竟您在东京开销也大……”

    这么一对比,香川凛子的的大脑都承受不了,感觉要疯掉了。

    心说了,这谷口主任怎么跟着这位华夏副部长煞有介事的推让起来了。

    难道连这样老实的人,也有滑头的一面?

    单纯奉承上司用得着这么卖力吗?

    然而她又何曾会想到啊,现实可是跟她的清高,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因为就在她心里不禁鄙夷这个市侩,那个市侩时候,她的寻呼机忽然响了起来。

    等到她跑到楼下借用房东的电话一回复,找她的人居然是她的姐姐香川美代子。

    而且万万没想到的是,姐姐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香川美代子居然从干了半年多的盒饭公司痛下决心的离职了,而且今天通过准姐夫的介绍,正式入职一家不动产公司。

    居然也干起了房屋中介,还求她帮忙介绍客户呢。

    “凛子,凛子,你们公司那么多人,又是外企。有租房和买房需求的一定不少吧?有可能的话,多给姐姐介绍些客户吧。对了,今天晚上要早点回家啊,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咱们庆祝一下……”

    为此,香川凛子还真是矛盾了。

    到底要不要把身边六亿円的置产需求,跟姐姐透露一下呢?

    这……好像也……不大道德吧?

第八百六十四章 如鱼得水

    自从身边有了谷口主任和香川凛子两个助手,宁卫民身在东京可谓如鱼得水,再也没有人生地不熟的掣肘了,许多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别的不说,光凭谷口已经在东京买房拥有私宅,是个有家有业在这儿住了二十年以上的原住民,那就顶大用了。

    首先宁卫民直接就可以借用谷口的住址和电话完成个人登录,而无需麻烦石川监事。

    所以不久之前,在香川凛子看来,好似火烧眉毛,时时刻刻在倒计时的住民登录问题,立刻就不算个事儿了。

    而等到住民登录手续一办完,什么国民健康保险、商务后续手续和银行开户,也都顺理成章可以依次办理,往下推进了。

    另外,银行开户这件事儿,还真全仰仗谷口主任才能顺利解决。

    因为这一步所遇到的现实困难,就连宁卫民也没能提前料想到的,差点抓瞎。

    敢情日本的金融政策,那不是一般的死板,是非常的死板,而且极不合理。

    外国人哪怕是因为商务活动进入日本,居然也需要在日本境内待够六个月,才能在三井、三菱这样的大银行开户头。

    所以初到日本的外国人,要想在本地办企业,连银行户头都难以解决,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去日本邮政银行开户。

    但问题又来了,邮政银行的户头六个月内无法进行国际转账。

    那么宁卫民要想这段时间内还继续接收国内给自己的打款可就困难了。

    还好有谷口主任在,宁卫民临时琢磨出了个主意,和他临时签订了一个人股份占比为百分之一的股东协议,去法务局注册。

    然后就用自己的原住民身份开了银行户头给宁卫民作为公司账户暂时使用,随后又去法务局将其股东身份删除。

    所幸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才完美解决了这件事。

    此外,日本的银行卡的用法,竟然是那么的单一,这同样是宁卫民未曾想到的。

    他原以为日本银行的磁卡跟国内银行在九十年代之后的情况是一样的。

    只要办一张卡就能实现所有基础功能呢。

    可现实很骨干,别看日本这么早就进入磁卡年代了,但借记卡、储值卡和存折,居然都是分开的。

    也就是说,储值卡只能存钱取钱和转钱不能消费。

    借记卡反过来,想用借记卡消费必须把钱存在储值卡或者存折里。

    而且存折是一定要有的,不存在单独办理磁卡情况。

    还多亏有谷口主任提醒,宁卫民才没犯这种低级错误。

    否则真要这么干了,起码他还得再跑个来回。

    如果加上等待的时间,也会是件很恶心的事儿。

    最后还有,谷口主任对东京法务和税务行业的了解也发挥了较为重要的作用。

    起码他知道哪家法律事务所和商事税理士事务所办事靠谱,经验老道,收费合理。

    宁卫民借助他的经验选择口碑好的事务所为自己服务,就不至于陷入法律和税务困境中,对他签证三年到期后的续签也有好处。

    否则的话,要是没有一个能为他解除后顾之忧的法律和税务后援,哪怕他今后在日本赚再多的钱都难得心安。

    至于香川凛子,也并不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

    办事周全谨慎,认真负责的她,对于宁卫民而言,所提供的帮助是综合性的。

    首先是生活方面,宁卫民暂时搬进去的民宿旅馆就是香川凛子给找的。

    一个厨房和洗衣都需要与人共用,但带有独立卫生间的十帖小单间。

    地点倒是没挪动太远,就在新宿附近的居民街区里,仍然位于市中心。

    而且闹中取静,每天包一顿早餐。

    周围更是有多个车站,距离地下铁东新宿站不到四百米,步行前往新宿繁华商业区和歌舞伎町街非常方便。

    关键是价格还实惠。

    虽然时值暑假,又刚过了盂兰盆节,正是日本旅游业旺季,旅馆价格最高的时候。

    可鉴于宁卫民至少要住个十天半个月,弄不好还要住整月的,

    所以香川凛子还是替他跟老板娘争取了一个相对优惠的价格,五千二百円一天。

    对比相同区域相同条件,动辄七八千円一天的旅馆住宿费,那是非常便宜,性价比极高了。

    让宁卫民几乎不敢置信。

    与此同时,香川凛子更是以女性独有的耐心和细心,传授宁卫民在东京独居的正确方法。

    比如寿司怎么吃,垃圾又该怎么处理。超市什么时候大减价,自己一个人怎么做饭才划算。

    如果去外面饭馆吃,价格高低怎么区分。

    阳台不能晾衣,得习惯使用烘干机,沐浴要先洗干净身体再泡池水,买了寻呼机要开震动不能开铃声……等等等等。

    这些生活琐事的细节,需要注意的问题,基本上能想到的都替他想到了。

    甚至怎么应对台风,怎么应对地震,种种妨害对策和避难所的位置——这些本该日本政府对外国人培训的内容,她也都越俎代庖指点给宁卫民了。

    更是亲自陪同宁卫民去了好几处的跳蚤市场,施展女人的议价特长,帮他讨价还价,买了自行车和日常服装,还有宁卫民看上的一些东西。

    说白了,真就跟个认真负责的贴身管家兼导游一样,没少帮宁卫民在生活上避坑省钱。

    与此同时,在办理诸多手续上,香川凛子也充当起机要秘书和文书的责任,帮了宁卫民大忙。

    她的重要性,其实一点不亚于谷口主任。

    要知道,宁卫民无论去哪儿办手续,都有许多表格需要填写。

    这对于外国人是最为头疼的一件事。

    宁卫民尽管口语还凑合,写汉字也没问题,但他毕竟不是日本人。

    填写这种表格感受到的难度,不亚于经历日语标准考试。

    多亏了有香川凛子帮他代为填写,还能够就重点内容不厌其烦的询问他,一一跟他仔细的核对,并且代为跟办事人员沟通。

    否则单靠宁卫民自己的日语水平,真不知要如何闯过这些层层的语言关卡。

    即便闯了过去,他也绝对会是筋疲力尽,留下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总之,宁卫民能有这么俩人尽心尽力伺候着他,真算是个有福分的。

    对比其他来日本的外国人,他能这么快就适应异国他乡的生活方式,掌握在东京的生活诀窍,这两个辅助他的助手功不可没。

    尤其在这个电脑办公尚未普及的年代,他不过寥寥八九天就完成了在日生活和经营的一切合法手续,也有了个人使用和公司走账的本地银行户头,真可以说是以光速完成的奇迹了。

    更别说,随着和谷口、香川的日渐熟悉,宁卫民还顺便从他们俩的口中套出了不少有关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的重要信息。

    他不但知道了日本分公司大致的经营状况,知道了日本公司上下尊卑等级森严到变态的地步,知道了普通社员们私下的满腹牢骚和苦不堪言,也了解了日本公司的发展经营史,和高层的派系斗争。

    他察觉到正在老家享受盂兰盆节假期的社长长谷川英弘和目前待在东京的副社长高田忠夫,虽然都是为大师所信任的人,但因为他们的利益诉求不同,也存在严重的矛盾冲突。

    属于对利益划分都不满,互相提防,互相制衡的关系。

    因此,细思自己这次来东京前前后后,高田副社长和石川监事对自己表达出的善意。

    宁卫民不难猜出这两位之所以对华夏公司伸出橄榄枝,其目的应该是要加强他们在经营上的话语权,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拿到更多掌控日本公司经营的权力,以图压倒社长一系。

    他更大胆的猜想,无论自己又或是华夏公司,恐怕都已经在某种程度被卷入了日本分公司的权力角逐之中,成为了高田和石川要摆在棋盘上对社长进攻的棋子。

    那也就意味着,自己未来多半会遭到社长一系的针对和敌视,自己代表华夏公司与日本公司的合作谈判,未必就能顺利。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没指望自己真是个香饽饽,人人都能喜欢他。

    他更不介意被别人利用和算计一把。

    反正无利不起早嘛,在这件事儿里,早已经落着实惠了,否则来东京怎么能有这么顺当。

    那往后,只要争取华夏公司能有足够好处就行了,其他的东西根本用不着多想。

    更何况老天爷都是站在他这头的,还有五雷轰顶的天劫为这帮日本鬼子准备着呢。

    别说日本公司了,就是整个日本国,都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几年之后他们整个国家都会由盛而衰,遇上一个差点就过不去的坎儿。

    高田和石川更是绝对不会想到,他们自己会引狼入室,招惹来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

    要是发现被他们利用的棋子反而时刻惦记着要利用大势吞并他们的公司,大概是会追悔莫及,气吐血的吧?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老话说得好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能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

    爷有的是时间,咱就骑驴看唱本,慢慢走着瞧呗。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从谷口和香川的身上得了这么多的好处,本来就善于和人相处的宁卫民,自然愈发的善待他们。

    以德报德是明面上的道理。

    反过来从心理阴暗面的角度出发,就算不图他们在未来发挥什么关键性的作用,只要能一直保持不错的关系,时刻从他们嘴里了解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的内部情况也不赖啊。

    怎么也算个高效的获取信息的渠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于是宁卫民充分发挥了中华民族嘴甜、和气、手大方的传统美德。

    一边是什么好听说什么,另一边是每天请吃饭,送礼物,小恩小惠的给着。

    那想想看,对比起来,日本的上司普遍把下属视为奴仆,日本的同僚之间,连吃饭都是AA制,下班喝小酒还都是比着说自己的委屈,拍上司的马屁。

    那谷口和香川还能不觉得宁卫民人品贵重吗?

    特别是最近接触下来,他们又陆续发现了宁卫民身上还有许多不同一般之处。

    比如说,去大使馆报到,香川发现,居然是公使衔参赞亲自接待的他们。

    还有办各种手续时,谷口也注意到了,宁卫民的私人印鉴居然是极为昂贵的田黄石所刻。

    尽管他不确切的了解那是什么石头,可看颜色和光润度,也知道价值不菲。

    这无疑都说明,这个格外爱买旧货的年轻人绝不是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而是一个真正大有来头的大人物。

    他们也就越发对宁卫民从不摆架子的平易近人,充满感动。

    对他幽默风趣喜欢聊天,充满亲近感。

    反倒还从认为他计较金钱的行为是因为知道自己国家太穷,深感民间疾苦导致的自律行为,值得敬佩,而不是因为他花不起钱。

    否则,也就没法解释他送解暑的西瓜给两人,为什么每人都送了一整个西瓜这样夸张的事实。

    要知道,在日本,西瓜那可是以昂贵着称的奢侈品啊!

    何况宁卫民送他们的还是价值八千円一个的黑皮西瓜!

    全日本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福气,能够收到这样礼物,尽情享受吃西瓜的自由?

    就连他们的家人都幸福得不敢相信呢,好像也因此过了一把当富人的瘾。

    这个华夏人,简直太客气,也太友善了。

    于是乎,谷口主任靠着这个拿回家的西瓜,不仅改善了家庭关系。

    他也做通了老婆的工作,决定要在家里设宴招待宁卫民和香川凛子。

    不管是作为即将结束,彼此告别的圆满结束,还是作为礼尚往来,联络感情的回报。

    他认为都是有必要的。

    而香川凛子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也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决心要帮姐姐一把。

    便把自己已经擅自透露给姐姐的宁卫民置产信息的事儿诚实的告诉了宁卫民。

    在表达歉意的同时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宁卫民也能给她的姐姐香川美代子,一个公平参与竞争的机会。

    因为她的姐姐虽然才刚入行,没有什么经验,可她的公司是很正规的房产中介。

    而且老板本人,恰好就有一个朋友正在急于出手银座的房产。

    似乎满适合宁卫民开餐厅的,价格非常合适。

    对此,宁卫民自然不会责怪,反倒认为香川凛子实诚得都有点可怜了,相当同情。

    就这个日本妞儿,怎么说她好啊,居然会这么单纯!

    在这么险恶的社会,可怎么生存下去啊!

    到底要不要继续教她学坏呢?

    矛盾。

第八百六十五章 谷口夫人

    由于谷口和香川每天都围绕着宁卫民转悠,最近除了报销费用,完全没必要往公司跑。

    所以他们聚会的时间也就灵活多了。

    同样没有必要像大多数人那样,非得找周末进行。

    1985年8月28日,这天尽管是周三,水曜日。

    但对谷口一家来说,却是请客的好日子。

    所以这一天早晨,谷口七点就早早的起床,打算帮助妻子加代忙碌一下。

    不料却反而遭到了妻子的嫌弃。

    他的下场,正如惯常会遭遇的那样,被妻子一个劲骂没出息。

    还被唠唠叨叨埋怨自己命苦的妻子像对待侵犯领地的暴徒一样被轰出了厨房。

    只能耗子熘边儿,灰熘熘跑到客厅吃他的米饭配酱汤去了。

    不过谷口却没生气,因为他非常理解妻子不满的由来,很能体谅她情绪的焦虑。

    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日本人几乎从不在家中搞聚餐,开派对。

    尤其是在家接待公司的同事和上司,更是没有这个传统。

    自古以来,日本人就视妻子不参与丈夫的工作为美德,一点也不喜欢把公事带到家里。

    纵观日本的历史就可以发现,即便是天皇和幕府将军,也几乎从不访问臣下和家臣的家。

    偶尔有之,便会作为大事件在历史书上留下记载。

    何况现实中还有个最大的问题呢。

    那就是居住在东京大不易。

    这里寸土寸金,大多数人家都面临房子狭小,生活空间不足的问题。

    还不如在乡村居住的人,可以在待客的时候把几间房打通。

    另外,端上自家饭菜招待客人,能否让客人满意是个问题。

    同时又不能让家里显得凌乱,这都是让主妇感到难以应付的事儿。

    弄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反而丢了面子。

    而且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有保姆和佣人的,一旦专心照顾客人,主妇也就顾不上其他家事和孩子了。

    所以实际情况就是,除了新年和盂兰盆节等特定时间,日本人差不多都不希望有人到家中来,与他人的交际聚会一般都会在外面的饭店进行。

    至于这一次,谷口之所以会违背这样约定俗成的生活准则,完全是因为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的原因。

    还别看宁卫民送给谷口的那些礼物对他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可在谷口眼中却是件件金贵。

    再加上最近谷口一直在白吃宁卫民请客的工作餐,有时候下班后还会被宁卫民拉居酒屋继续喝去。

    就连消费的票据他也拿到公司去报销,给自己弄了不少私房钱。

    这么沾光,弄得谷口早就不好意思了。

    所以正是出于回报的目的,当发现宁卫民总是特别留意和收集日本人平日饮食喜好的情况,心知肚明宁卫民这是在为开办餐厅做调查和准备,后谷口才会发出这样的邀请。

    总不好有来无往啊,多少也得公平合理点才行。

    那干脆,就让一直对日本家庭喜欢吃什么很感兴趣的宁卫民,亲身体验一下东京百姓的家常菜。

    但话说回来了,一句话虽然减轻了谷口的心理负担,却给他的家里人添了无穷的困扰。

    别说妻子不情愿了,就连儿女们也都因而责怪他。

    认为他擅自做主就把公司同事和刚认识几天的外国人邀请到家里,是件极为冒失的事儿,给所有的家人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于是对他的冷遇越发蔓延,这几天家里人几乎达成了同盟,没人和他说话。

    打前天开始,儿子就自己结束了暑假,早早跑回大学去了。

    女儿也从今天一早就要出门去找朋友,说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这都是躲避和嫌弃的意思。

    倒是妻子嘴上尽管不满,可实际行动支持上却并不含湖。

    昨天可是去超市买了上万円的食材回来,晚上光准备食材原料就忙到半夜呢。

    那不用说,对家人的这些反应,谷口深感愧疚,对妻子也是满怀感激。

    于是,这天吃过早饭他就主动请缨要去帮妻子跑腿儿买青花鱼。

    出门前,还对妻子郑重其事的表达感谢。

    这不是生分和见外,而是觉得理当如此,如果不道谢心里就会不舒服,说出来才能轻松啊。

    没想到,这番真情实意的表达确有奇效,妻子情绪果然有所好转。

    当谷口在玄关穿上了鞋后,他的妻子加代居然主动离开厨房送他出门,为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从这个亲近的动作上,谷口明确意识到妻子已经开始谅解了。

    只是临别时,妻子皱了皱眉头,又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孩子他爸,真的没问题吗?”

    从欣喜中醒过神来的谷口,有点不解。

    “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加代的脸上满是忧虑,“虽然今天请的主要客人是个华夏人,可怎么说也是华夏分公司的干部吧?名义上可是你的上司。而且人家还是来东京开餐厅的吧?总觉得只用炖猪肉和一点烤鱼招待这样重要的客人有点怠慢。就靠家里饭菜招待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买点牛排呢?”

    谷口连连摆手劝慰。

    “哎,没关系的,你准备的餐食已经很丰盛了。宁桑绝对不会挑剔的,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是不知道,他连衣服都买旧的穿呢,真是个生活非常节俭的人呀。何况他目的就是想了解日本普通家庭的饮食情况啊。要是他想吃餐厅的话,我又何必专门请他到家里来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总觉得应该尽量丰盛些吧。毕竟是招待外国人,真要是因为小气丢了人,可是会连累全体国民的。我说的是吧?”

    “瞧你说的,我们家的餐食又怎么了?你的手艺很好啊,比好多餐馆的厨师都强呢。”

    妻子被这话捧得有了笑容,但还是以呵斥的口气命令。

    “哎呀,你又吃过什么高级餐馆了。反正你去买点牛排回来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

    “哎哎,再等一等,别急着走啊。要买多少你知道吗?”

    “这还用说,加上客人,一共五个人,当然买五人份喽……”

    “说得轻巧,一块牛排一千二百円,五人份就是六千円,你那点薪水如果这么花的话,咱们家很快就会破产了……”

    “那你的意思是?”谷口又湖涂了。

    “买两块就够了,我煎一煎做个沙拉,把牛肉切成小块铺放在上面,看着也是满丰盛的。也许还能留一些牛排,晚上也这么做给女儿吃……”

    这时,谷口才真正意识到了妻子的聪慧,异常高兴的鞠躬回应道。

    “好的,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一定办好。孩子妈,你可真是能干!”

    他表达的喜悦和认可都是由衷的,妻子也就有些开心,同样鞠躬回应。

    “那就好,孩子他爸,路上注意安全。”

    “那我走了。家里就辛苦你了。”

    也不知是因为即将在家招待客人原因还是妻子态度的微妙转变。

    此时穿好衣服出门的谷口,莫名的觉得今天天气还真是好啊。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大概会是非常愉快的一天吧。

    然而就在他背后的房门内,谷口太太的心态可没那么乐观,压力也没那么容易减轻。

    要知道家庭就是主妇的职场,特别是知道还有女性客人要来,就更牵扯到了个人荣誉问题。

    她可不想在丈夫的女同事面前丢脸,显得自己是个平庸的主妇。

    这种消息一定会传到丈夫在公司认识的每个人耳中。

    所以为了体现出自己最大的价值,她当然得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还得让客人吃得酒足饭饱才行。

    这么一来,她要干的事儿可就多极了。

    不但有大量的卫生工作需要做,在厨房更得使出十八般武艺来。

    于是在丈夫前脚走出房门之后,谷口加代后脚就打开了神奇主妇模式。

    一边操作吸尘器,一边还烧上了煤气灶。

    客厅厨房兼顾,使出全力奋战起来。

    那种紧张的工作强度,并不亚于皮尔卡顿公司为了争取一笔国外的大单,麾下的职员们卖力昼夜加班。

    一个半小时后归家的谷口,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老婆在他外出期间,究竟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才会犹如变戏法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原本已经很干净把的客厅变得更加体面亮堂,厨房里充满饭菜香味的。

    不过尽管如此,创造了奇迹的谷口加代也无法获得稍许的安心和平静,反而很快又重新紧张起来。

    因为十点一刻的时候,客人就开始登门拜访了。

    最早来的并不是宁卫民,而是香川凛子、香川美代子姐妹,还有……

    一个被谷口太太差点错认成是宁卫民,实则不请自来的男人!

    此人自报姓名叫做左海佑二郎,真正的身份是香川美代子的未婚夫。

    不用说,做事认真又精打细算的日本人,是极其不喜欢这种意外的。

    尤其是这种要请客的日子。

    哪怕这位来宾是穿着体面,而且还带来了西式慕斯蛋糕和鲜花这样高级的伴手礼也是一样。

    谷口倒还好些,除了避免不了的愕然和些许意外,依然能保持礼貌把客人往屋里相让。

    但面对这样的情景,出来迎客的谷口太太却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

    因为她立刻意识到,按预想安排的菜肴怕是不够吃了。

    看这个男人身形高大的样子,怕是要顶寻常两个人的饭量,还得加菜才行啊。

    慕斯蛋糕又顶什么用?

    那只能作为饭后甜点。

    要是主菜都不够吃的,这样高级的甜品只能更让主人丢脸。

    难道这家伙是诚心的吗?

    更别说他拿出的名片则显示,他是在保险公司就职。

    现在这种推销员可都是出名的难缠,标准的市侩之徒啊!

    来了不会是为了推销保险的吧?

    而就在谷口夫人犯狐疑的时候,香川姐妹已经为此事齐齐道歉了。

    不用说,她们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很是失礼。

    本来香川当初提出可不可以带姐姐来,就已经很冒失了。

    现在还比说好的又多了一个人,当然会不好意思。

    但这一下化被动为主动,也堵了谷口太太的嘴。

    人家都道歉了,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说没关系,还得想辙,再弄点什么吃食加上。

    而她当下最大的愿望,就是还没到来的宁卫民,可千万再别闹出什么超出原定计划外的事儿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三大罪状

    谷口太太失算了,这很正常。

    神机妙算的诸葛亮还有失街亭的时候呢。

    就凭她一个日本家庭妇女,怎么可能算无遗漏?

    所以由左海佑二郎创造的意外也只是个开端。

    既不是日本人,向来又不按常理出牌宁卫民,就更不可能如她所想的那样出现了。

    事实上,这家伙的出现有三大失礼之处,可谓三大罪状。

    与之相比,那不请自来的左海佑二郎都可以称为循规蹈矩的乖宝宝了。

    首先就是时间问题。

    宁卫民来的实在太迟了,居然都过了十一点。

    这在任何国家,任何地方,恐怕都是一个让主人有点难接受,心里会不舒服的毛病。

    就更别提对时间格外较真日本人了。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比起一些欧洲国家人民对待时间散漫的态度,日本人可谓是严格守时的优等生。

    因为在他们的思维中,一种时间是别人的,一种时间是自己的。

    对于别人的时间,他们无比尊重,决不能浪费和占用。

    对于自己的时间也非常精于安排和计划。

    所以日本社会就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准则——“时间严守”,把严格遵守时间约定是一项非常基本的常识,又非常重要礼仪。

    不但守时是方方面面的,对于追求时间的正确性,可以高精度地去划分和运用时间,也有异乎寻常的执着,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应尽的义务。

    上班要守时、会客要守时、列车要守时、私下约见朋友要守时。

    甚至日本的新干线、电车、公交车等交通工具都非常准时。

    日本铁路公司的电车只要晚一分钟,车内必定会播放道歉,甚至是谢罪的广播。

    如果误点超过五分钟时,乘客就可以向铁路公司要求开具“延迟证明书”提交给公司,免于迟到的惩罚。

    这点已经到了令世界人民啧啧称奇的地步。

    但还不仅如此,在日本人的眼中,就连准时到,都算是迟到。

    比如公司规定早上九点开始上班,而你在九点整进公司打卡,看在主管和其他同事眼里,其实已经算迟到了!

    一般来说,比约定时间提早五到十分钟前到算是一种社会默契。

    所以日本的公司白领几乎每人都会随身携带一本记事本,上面记录了每月计划和每天的工作安排,例如会议的时间地点以及访问客户的时间,这些都绝对不能迟到,访问客户要提前预约,还要提前到达。

    否则不但会失去信用,甚至可能失去生意。

    那么可想而知,宁卫民这个时间出现,会让主人家怎么想了。

    这明显是不具备基本尊重和起码的重视啊。

    难道是把这里当饭馆了吗?

    来访的目的就是纯粹为了来吃饱肚子的?

    另外,宁卫民的着装也有严重的问题。

    服装是决定人第一印象的因素,也是展现礼节的一种方式,这点对所有国家都通用。

    而且尽管日本人因为穿洋装已久,在日常服装上早已和欧美国家没什么不同,但对于着装要适合场合、年龄、身份这几点上,还是比较注重的。

    在谷口太太的眼中,西装就是日常便服,也是区别学生和成人的装束。

    那么今天到访的客人起码应该穿一身干净的西装才是。

    就算是不穿西装外套,不打领带,也至少要西裤配上浅颜色的长袖衬衫,这可能就是大部分日本人对于炎热夏季最大的妥协了。

    但宁卫民是穿着大背心和短裤、布鞋来的。

    完全就是一付他只顾自己凉爽,不顾别人观感的模样。

    看着就跟自己的那上着三流大学,天天混日子的儿子差不多一个德行。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谷口主任和香川凛子带头叫出了“副部长”,正在给客人续茶水的谷口太太就差点认为是自己儿子的同学来家里找他呢呢。

    所以即便是明知是谷口名义上的上司,心里也没办法产生敬意,反倒会平添了几分委屈。

    她不免去想,今天这么忙碌,就为了招待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年轻人吗?

    这样的辛苦和忙碌,就为了款待这样散漫懒怠的人,是不是也太没意义了?

    而且丈夫也太没出息了吧,居然连这样的人也要巴结吗?

    至于说到最后,就是宁卫民带来的礼物也完全没法让人体会到他此番来做客的诚意。

    这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

    要知道,连香川姐妹见到谷口太太还恭敬碰上一束鲜花呢。

    那个脸皮厚的左海佑二郎带来的西点虽然不实惠,但也是很体面的,因为是有名的西点店的商品,包装也打得很漂亮。

    对比起来,宁卫民是一手提着一个大大的尹藤洋华堂超市塑料袋来的。

    谷口太太简直不敢想象,那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什么,难道是超市的打折商品吗?

    这种做派完全毁了她对这个陌生年轻人原本不多由华夏工艺品铺垫出的好感。

    甚至怀疑起丈夫拿回来的那些昂贵的华夏商品,到底是不是宁卫民所赠的。

    因为对比太悬殊了,那些被丈夫拿回来的东西就连盒子也是美轮美奂的工艺品。

    里面的东西更是件件精巧,完全不亚于高级定制水准的纯手工制作。

    让她深信不疑那些东西都是出自华夏有名的工匠之手,要是过去,在日本怕是只有华族才用得起吧。

    可他眼前的这个人,这副社会底层人,完全不懂待人接物的样子,完全没办法让人相信,他居然与那些无论形式还是内容都无可挑剔的礼物有关联。

    不得不说,谷口太太初见宁卫民的第一面是极其失望的。

    哪怕他唇红齿白小鲜肉样子很讨人喜欢,可依然抵消不了这种礼节上的严重失误。

    说真的,如果不是谷口和香川凛子仍旧保持了敬意,率先对宁卫民行礼问好。

    而且香川美代子和那个左海佑二郎也毫不怠慢的随着问候行礼。

    又没有邻居们看到的话,对此毫无准备的谷口夫人,怕是真要为自己家里来了一位这种打扮的客人而脸红呢。

    说不好还会表现出抑制不住的轻蔑或者怠慢来,那她也就严重失礼了。

    至于现在吗?

    也只能用无话可说来评价了……

    不过这世界上的事儿还就是这么奇妙。

    别看宁卫民来到谷口家见到几位陌生的日本人,开局开得稀烂。

    而且没完全适应日本人居家的习惯的宁卫民,甚至连脱鞋的方法都没作对。

    他这次又因为贪图方便,而忘记放鞋的方法应该是将鞋头朝外放,非常不雅观的背对客厅脱鞋,撅起他的屁股对人。

    更没有用手将鞋子拎起调头往内放,以防他人行走时不小心踢到。

    为此,他“拙劣”的登场方式,就连已经跟他颇有几分情谊的谷口主任和香川凛子也有点感到头疼,替他感到难堪了。

    但是,俗话说得好,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

    即便这种情况下,就是再出格的差劲表现,一旦有了合理的解释,表现出善意的动机。

    那也一样会获得主人的体谅,让主人的心情获得宽慰的。

    宁卫民就做到了这种说起来有点神奇的转折。

    只见他走进客厅,先泛泛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开始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来迟了,衣服也穿得随便了一些……”

    宁卫民笑容满面,又很不好意思。

    “请坐吧,副部长。没关系的,既然是家宴,当然要放松一点,不要在意这些。”

    谷口主任无论身为主人还是部下,都很称职,笑容和煦地为他开脱。

    跟着就招呼老婆。

    “哎,孩子妈,快给副部长倒茶呀……”

    那个左海佑二郎也很会拍马熘须。

    跟着附和,“副部长您是外国人嘛,不用太约束自己。我们都清楚,外国人在去别人家做客方面,是很随便的。电影电视里都演过的嘛。当下这样的社会里,日本的礼节就显得繁复死板,我们也是很困扰的呢。”

    当然,这些话对于谷口太太却是更增她不满。

    尤其是对原本她就看不上眼的左海佑二郎,更觉得这家伙奴颜婢膝,丢了日本人的脸。

    只不过客人毕竟是客人。

    满肚子都是腹诽的谷口加代再不满也没别的办法发泄。

    也只能等今天这差事应付过去,回头再给丈夫好看了。

    于是不情不愿的堆起笑容,就要给宁卫民倒茶。

    却没想到宁卫民的脸皮儿还真没那么厚,他居然没坦然接受这些谅解,而是明显苦笑了一下,继续解释。

    “真的抱歉了。怪我准备不周,原本是想穿西装来的,可早上准备礼物出了点意外,把衣服弄脏了。”

    跟着就专门对谷口太太行礼,“非常惭愧,给您添麻烦了。”

    “您太客气,没有的事儿,非常欢迎您来家里做客。”

    谷口太太言不由衷的回应,这是标准答桉。

    这种场合,她当然不可能当众说出别样的话来,但心里仍然难解芥蒂的在想。

    话说得倒是满好听,这人好像确实好说话,可你的理由实在不怎么样啊。

    就是再喜欢穿旧衣服也能这应该这样子就来啊,你难道就一身西服吗?

    真是的,像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够进入皮尔卡顿这样跨国服装公司工作的?

    皮尔卡顿华夏公司就不怕影响到公司的声誉吗?

    “不不,我是说真的。华夏的生活水准没有日本高,所以大多数家庭招待客人,目前都会选择在家里。所以我是非常了解女主人的苦衷的,本来就很辛苦的家务负担,会因为这样的事儿骤然增加好几倍的负担。每一次客人们吃得酒足饭饱,都离不开女主人的极大付出。更何况日本是没有在家款待外客的习惯吧?谷口主任为了满足我的需要,让我品尝到东京人的家庭饮食,才邀请我到家里来。虽然倍感荣幸,但我也了解自己,给您的家庭添了多大的麻烦,不能不心怀感激啊。”

    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宁卫民这番话可是太知情达意了。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宁卫民致谢的诚意。

    尤其的谷口太太,被这句话仿佛一下说到的心坎里,骤然间对宁卫民好感大增。

    而且也有点没想到,宁卫民日语的表达能力居然这么好,好像完全没有交流的困难啊。

    但这还没结束呢,谷口太太尚未来得及客气一下。

    宁卫民又陆续打开了他所带来的塑料袋,所拿出来的东西才真是叫在场的人瞠目结舌。

    “这二百个饺子是我今天刚刚包好的,算是初次登门的一点点心意,虽然没有体面的包装,还请不要嫌弃。”

    什么!

    二百个!

    足足二百个饺子!

    这个数目立刻就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问题是中外国情实在是不一样啊。

    要知道,在日本,饺子可是很受欢迎,但又很特殊的一种食品。

    大概日本普及率最多的中华料理,除了拉面,就是饺子了。

    但遍布东京的饺子店里,却没有水饺。

    日本人的饺子基本相当于国内的锅贴,全用平锅剪出来的。

    而且这年头东京的饺子也只有一种馅料,就是肉和洋葱和的。

    偏偏日本人普遍都爱,还把这玩意当菜下酒或者就米饭吃。

    价格最便宜的居酒屋,饺子都是六个一盘,但要卖三百五十円。

    所以通常日本人每一餐就吃六个饺子,远远体会不到,我们国人吃饺子压根不限量的自由滋味。

    而出于同样的原因,宁卫民这份在国人眼里不算什么的普通礼物,在这儿可就显得了不得了。

    如果按东京这地方的价钱换算一下,就等于他送了一万两千多円啊!

    怎么不算厚礼?

    都顶得上今天谷口家请客的全部成本了。

    更别说还顺带为谷口加代解决了左海佑二郎给带来的困扰呢。

    没的说,有了这些饺子打底儿,今天饭菜不够吃的问题立刻就不存在了。

    谷口太太不由自主的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轻松。

    而且最后还得额外说上几句。

    尽管日本人对送礼这种事儿,看重形式通常都要超过内容。

    但没有什么礼物,能比亲自动手制作的更能表达尊重和真诚的了。

    宁卫民这份手艺的怎么样先不提,关键是他的这份心意,的确打动人心。

    尤其日本这个国家,是不可能指望男人通家务的,除了厨师,会做饭的男人更是凤毛麟角。

    像宁卫民这样既理解家务的辛苦,自己还能动手做饭的男人,简直就是妇女之友啊。

    甚至比他这个金装王老五的身份,在国内还吃香呢。

    也就是一瞬间吧,谷口家的客厅就热闹起来了。

    三位女性先行失态!

    “开玩笑吧!不敢置信,副部长还会做料理吗?真令人想不到啊!”

    “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多饺子都是一个人包的吗!也太优秀了吧!日本可少有会烹饪的男人!”

    “还真是不好意思!您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这怎么当得起!”

    紧接着又是其他的两个男人。

    “哎,宁桑还擅长烹饪的吗?这么难做的饺子也会吗?难怪您在外面,不怎么吃饺子!”

    “哎,一定是东京的饺子不合口味吧。别忘了,谷口先生,中华才是饺子的发源地呀!副部长做的饺子才是纯正的中华料理啊!所以说,谷口先生您可真有福气啊!整个东京的人,怕吃过这样正宗饺子的人,也没有几个吧?”

    “说的是呀!都是托副部长的福呢……”

    说起来,日本人还就是这么有意思。

    平日里别看都显得有些羞涩,呈现出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澹漠和傲娇的样子来。

    可真要是表达惊奇的时候,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是很夸张的。

    宁卫民这一下子感觉自己好像一滴冷水,掉进了热油锅里,耳边那叫一个爆炸啊。

    立刻感到应对不迭,有心无力起来。

    “是的,是我自己动手包的饺子。香川小姐,不用这么惊讶吧,这……这其实没什么吧?”

    “哎,您是香川的姐姐吧?千万别这么说,谈不上优秀,我也就会做点饺子和面条而已。其实还是手笨,否则就不会弄脏衣服了……”

    “谷口太太,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才是给您添了太多麻烦。我这点东西和您的辛苦完全不能相比。非常荣幸品尝您的手艺。哎,是的,西装弄上了面粉,收拾了很长时间,笨手笨脚的。所以才会穿成这样子就来了,还请勿见怪……”

    “哎,谷口主任,您别这么说,主要是因为华夏的经济还很落后,所以人人都会下厨的。受经济因素影响很大……”

    “左海先生,你的夸奖我就更不敢承受了。不过馅料和吃法,的确和东京饺子有很大差距的。我怕您尝过后,有可能会失望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三大罪状的副作用到此是全盘化解了。

    到此为止,谷口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对他到访的失礼之处,有什么挑剔的了。

    人人都表现出宽容的笑,和真心的谅解,以及欢迎的喜悦。

    气氛自然大大扭转,变得热烈且和睦起来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共鸣

    两袋饺子就收获了日本人的欢心,这在国人看来应该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儿。

    但这却说明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际问题,真正的好礼物,一定具备以下这些特点。

    一,是要送受礼者懂得欣赏,又真正需要的东西。

    二,是要送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的东西。

    三,是送出的礼物能代表送礼者的诚意和友好,以及高贵的思想和品味。

    四,是送出的礼物最好还能流露出一种幽默感。

    五,是送出的礼物绝不会超出个人的合理预算。

    其实,日本人十分在乎送礼的形式,需要认真包装礼物和祝福语。

    固然是为了在馈赠礼物时,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真心。

    但也并非全然不在乎内容。

    精美的包装里要只放块毛巾,怎么都差点意思。

    虽然宁卫民并没有精美包装,但他能够抓住送礼的时机,送出了最为合适的礼物。

    而且用身体力行,亲自动手制作来表达真心,这种祝福是主人家最希望得到的。

    自然效果爆棚,直接拉满好人缘。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除了说明中华美食吸引力忒大,对任何外国人都属于降维打击之外。

    也只能说明宁卫民心眼多,懂得投其所好,太精通送礼的学问。

    相比起来,此时国内有些企业和机关招待欧美客人,赠送人家的是一个外国字母没有,却又价值不菲的好茶叶,就属于傻到家的事儿了。

    完全达到了明珠暗投,“礼重情义轻”的反效果。

    总之,单纯的日本人可不了解宁卫民心里有多少弯弯绕儿。

    在场这些人全被他这投机取巧的一手“饺子外交”给折服了。

    于是至此,这场在谷口家举行的家宴就正式进入了良性循环。

    另外也得承认,人和人之间充分语言沟通必不可少,否则越是存在误解,就会愈发加深。

    然而只要彼此有了开口交流的愿望,即使完全陌生的人,能够坐下平心静气聊一聊,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就譬如今天很冒失的参加聚会的左海佑二郎吧,本身虽然因为不请自来被主人家所嫌弃。

    而且他这次前来的动机也有点市侩,明显就是惦记着宁卫民的钱袋子。

    不但想要让宁卫民买下香川美代子公司推荐的房产,还想拉他在自己的公司投保。

    可他和香川美代子,却都是从异地来东京寻找幸福,努力打拼却又居无定所的异乡人。

    他们在东京相识,已经谈了小一年的恋爱。

    双方家里也都认可他们的婚事了,基本上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唯独经济条件不佳,距离想要在东京存钱买房结婚,还遥遥无期。

    那么自然而然,他们两人就会对谷口家拥有私宅分外羡慕。

    并且在闲谈的过程里,也把这种渴望叠加艳羡的情绪充分表达了出来。

    这一下子就让谷口夫妇,特别是身为妻子的谷口加代,获得了极大的心理舒适感。

    那么反过来,谷口加代对于左海佑二郎的厌恶感,也就相应减轻了。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主要原因,就是身为一个日本家庭主妇的快乐源泉太少有了,也太简单了。

    不难想象,谷口太太每天的生活内容,大概除了照顾好家人的起居和看看电视节目,最重要的事儿,就是拿自己的生活和邻居亲朋们做做比较了。

    只可惜谷口主任在职场中属于弱势群体,除了当初有幸入职外企公司选中露过一次脸外,这么多年在事业上一直属于吊车尾的存在。

    对他的前程,谷口太太早已经心如死灰,不再报任何希望。

    每次去参加公司亲属的聚会,谷口加代都会感到自卑,反倒对那些年纪轻轻的太太们充满羡慕。

    因为至少人家的丈夫还有升迁的可能性。

    再加上儿子女儿的学业也没有出类拔萃的,谷口太太对于子女的未来也是同样担忧。

    那是真的很久没有享受过心理优势带来的快慰,也就越发不爱与人交流。

    只有今天,被两个年轻人这么一捧,这个早就腻烦了平庸生活的家庭主妇才感到了些许精神宽慰。

    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小日子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起码比那些赤手空拳在东京打拼的异乡人强多了。

    不免为自家早在1969年就下了买房的决定,而庆幸不已。

    确实,他们家的幸运完全是能够用金钱来衡量的。

    想当初他们买房的时候,这套房子总价才不到八百万日元。

    从银行贷款七百万,二十年还完,眼下用不了几年就要彻底熬出头了。

    而如今,这套房的价格居然已经上升到差不多两千万了。

    要是以现在东京刚毕业的大学生平均十八万的薪水来衡量,怕是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换来。

    从银行贷款的话,抛开职务升迁因素,现在的年轻人可比他们当初要吃力许多了。

    这难道不等于他们凭空赚到手一千多万円?

    当然,话说回来了,毕竟今天还有宁卫民这么个要花六亿円置产的土豪在旁边比着呢。

    而且日本人无对独门独户的房子情有独钟。

    想拥有带有庭院的一户建,才是所有日本人共同的愿望。

    所以谷口太太面对夸赞,刚开始的时候,高兴虽然是高兴,可也没有为了自己这一套政府专为中低收入人群提供的公寓住宅,太过沾沾自喜。

    反而很谦虚的说,自己家就是寒舍,没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

    相信现在的年轻人只要肯努力,未来的居住条件一定比这样的房子更好。

    但千万别忘了,宁卫民可会凑趣儿,他又有舌灿莲花的本事,是专捡好听的说呀。

    见谷口太太这么一说,这小子就拿共和国的情况来比较。

    特意告诉大家,共和国的制度是土地公有,住宅都是以分配住房为主,商品房市场几乎没有。

    哪怕像谷口夫妇买下的这种套内面积高达七十平米的3LDK的房子,在共和国,也已经是厅局级干部,或是第一流的科学家和文艺名人,才能享有的高级住宅了。

    再加上又清楚日本未来是个什么吊样儿,随后宁卫民还非常笃定的表示,他个人置产的首要考虑因素不是房产属性和格局,而是地理位置。

    因为越靠近城市中心价格越高,这是通行规律。

    他认为尽管谷口家买下的是普通公寓,但由于如今所在的墨田区已经成了东京的次中心地带。

    这处房产日后肯定还会大大升值,涨幅和价格超过郊区的新房子是一定的。

    他更大胆预计,等到谷口主任退休的时候,只要卖掉这里的房子,就足够在郊区买两栋一户建的了。

    这一下,捧得谷口太太可就有点飘起来了,觉得自家的房子还真值得认真骄傲一下了。

    先甭管这话对不对,大家信不信,反正这种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谷口夫妇肯定爱听啊。

    再加上左海佑二郎和香川美代子也是连声附和,这两口子被奉承得越发容光焕发。

    但到这儿还没完呢。

    紧接着宁卫民还袒露了自己父母早亡的孤儿身世,说他自己从小是在京城的大杂院长大的。

    别看他在国内挣了大钱,可直至出国前,他在京城住的地儿,也只是一九平米的小平房。

    上厕所、洗澡、生活用水,都要去公共的场所。

    他在国内要想冬夏过的舒服点儿,只能跑到涉外酒店花大价钱包房住。

    这些事落在日本人的耳中,更是觉得难以置信。

    而且不用说,这种悬殊的对比,也让谷口夫妇更加充分感受到他们生活在东京是何等幸运。

    谁说他们的住宅就是兔子窝了?

    人家华夏的大富翁居住场所更差劲,人生轨迹更凄凉啊。

    所以人的快乐也就是一股子心气儿,并不在乎拥有多少,关键还是在于跟谁比较。

    只要自己有比别人强的地方,那就是幸福的。

    要不怎么恐怖片和灾难片会有那么多簇拥者呢?

    说实话,那都不是为了找感官刺激的,而是为了从别人的不幸里找心理平衡的。

    最绝的是,宁卫民这一拿自己的苦日子说事,还有个额外叠加的神奇效果。

    他居然引发了在座所有人的情感共鸣,把节奏带到忆苦思甜的路线上去了。

    实话实说,还别看这个时期的日本已经成为了一流发达国家,但日本人的好日子也的确来之不易。

    那是战后奴颜婢膝,付出了极大的主权代价,又赶上了朝鲜战争爆发的天时地利,才换来的。

    关键是为美国人当牛做马的日本人,真靠勤劳过上像美国人一样的富足生活也没多久。

    从1960年,时任日本首相池田勇人发布“国民经济收入倍增计划”开始,让日本人有了“一亿总中流”意识开始算起,至今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几年。

    直到五十年代末,东京室内还处处看得见近代化以前的生活小景呢。

    如水井,洗澡盆,蚊香,风铃,煤炭炉,和服,塌塌米……

    而这古老的一切,直至1964年东京举办奥运会,才差不多都走了。

    东京完成了城市道路的升级改造,大中城市的日本老百姓普及三大神器,洗衣机,电视机,电冰箱,几乎全是在这个时期。

    然而1973年,因为中东石油危机,日本又再度遭遇过经济动荡。

    当时东京市面上哄抢货物,就连卫生纸都买不着了。

    很长一段时间,身着西装改头换面的日本人照样也得跟共和国灰头土脸的老百姓一样,用满是铅字的报纸擦屁股。

    谷口夫妇,对于过去曾经贫穷的日本,都是有着深入骨髓的记忆的。

    即便是左海佑二郎和香川姐妹,这生在盛世的年轻一代日本人,也不是与贫穷无缘的。

    因为城乡差距和社会阶层的贫富差距,很难一下子抹平的。

    就拿香川姐妹来说,她们之所以姓香川,是因为她们来自日本最小的县——香川县的海边。

    她们的家乡是远离繁华的乡下,既没有现代化的繁荣,也没有名胜和旅游资源。

    生活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与东京、大坂、京都这样的大城市根本没法比,说是落后二十年也不为过。

    尤其她们父亲早逝,全靠母亲抚养长大。

    这姐妹俩童年过的日子,也是很清苦的,挨饿的时候很多。

    哪怕长大了,来了东京寻找机会,也和共和国漂在“北上广”的那些来自于小城市或是乡村的年轻人一样,受的罪多极了。

    性别歧视,入不敷出,而且还得尽量节省出一些钱,寄给还待在老家,身弱体虚的妈妈。

    左海佑二郎的身世则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悲苦。

    他的故乡在秋田县一个远离海岸的大山深处的寒村,在那个远远能看到鸟海山的山沟里,仅仅零零散散分布着十几户人家。

    村口有一座吊桥,那是村子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只有过了桥才能进村。

    左海佑二郎上小学的时候,村里连公共汽车都不通,全村只有小学里有一部电话,

    不走上十几公里山路去邻村,就连个像样的商店都没有。

    村子里的居民八成都靠烧炭为生,佑二郎的父亲,也是村里的烧炭翁之一。

    虽然日本早从1958年就已经开始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期了。

    但左海童年时,村里过的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候的日子,贫困落后程度比起华夏的偏远山村也相差无几。

    村民们连大米都吃不上,主食只有土豆。

    给小孩子带饭盒,里面的配菜是从野地里摘的款冬腌成的咸菜。

    别说肉了,就连鱼和鸡蛋都吃不上……

    左海家兄弟一共七个,只有他从小学开始成绩就不错。

    他是靠白天打工,晚上去夜校,读出来的高中生。

    但已经是村子里前所未有,学历最高的人了。

    这份学历虽然不如大学文凭那么有用,但知识促使他还想要见识更宽广的世界。

    这才用干农活积攒下的一些钱,实现了东京梦。

    总之,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似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其实这世上有谁活得容易啊?谁都活得不容易。

    而且这么一说,大家才知道,原来所谓现代化的国家也仍有难堪的贫困死角。

    在座的人里,其实左海佑二郎才是真正苦孩子。

    他吃过的苦,连华夏长大宁卫民都被比下去了。

    结果正是这份惺惺相惜的共情,和普通人之间最容易滋生的同情,让这餐饭有了暖人心的温度。

    真上桌开吃的时候,谷口太太做的那些家常菜当然就显得越发的可口。

    每个人不是沉浸在今天丰盛的餐食和旧日清苦回忆之间的比较中,就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家庭共餐的气氛,这些因素都大大提升了这餐饭的味觉享受。

    至于说到宁卫民最喜欢的菜式,首推谷口太太用烤玉米和贝类果冻组合的日式“茶碗蒸”。

    简单好做,食材鲜美,让人惊艳。

    尤其是在盛夏时节吃这道菜,那是极其的清爽适口。

    宁卫民毫不客气的跟谷口太太讨教做法,并且认真记下。

    已经决定回头要找机会发试做,好“嫁接改良”给京城的“坛宫饭庄”,加入夏季菜单呢。

    其次,桌上还比较吸引宁卫民的是日式烤青花鱼搭配去油腻的白萝卜泥。

    这是家用烤架烤好的,日本人用的调味料简单,超市买来直接烤就好,超级省事。

    这道菜对日本人来说,大概就跟国人对羊肉串的需求类似。

    别看简单,可原料要是新鲜,怎么做都好吃。

    可惜的是,日本人请客没有多余量,烤鱼每人只有一条,宁卫民有点不大够。

    另外,还有一道炸土豆饼让宁卫民比较惊喜。

    外观看着很朴实,就是普通的炸物,跟油炸糕似的。

    但里面的馅料是牛肉的,还有酱汁可以浇着吃。

    宁卫民对这道菜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外酥里嫩,肉香浓郁,比什么唐扬鸡块可好吃多了。

    有点康术德讲述过的,民国时期国人创制德国肉饼的意思。

    实际上类似于国内的炸藕合和炸茄盒,但口感更好,而且非常适合做快餐。

    不得不承认日本人的菜比欧美更契合国人胃口。

    想必这道菜投入未来的快餐市场,一定比什么瑞典肉丸或美食洋葱圈,更能获得国人的喜爱。

    不过,毕竟是人在异域,倒也不是所有的菜色宁卫民都能欣赏。

    炒合菜就不用说了,日本人的炒菜比起国人弱爆了,完全没可比性。

    虽然他们也喜欢把杂七杂八的蔬菜炒熟来吃,但火候油温甚至调味都掌握不好。

    宁卫民能感觉到谷口太太是为了投他所好才准备的这道菜,所以再难吃也得多来几快子,而且还得予以称赞。

    关键是还有一道简直不能称之为料理的料理——谷口太太居然给大家上了一道菜,是水里泡着个饭团子。

    这实在是让宁卫民对于日餐美好清醒的观感有点崩塌。

    “这个……谷口太太,这个是什么菜啊,要怎么吃呢?”观察了好一会,宁卫民不知如何下嘴,忍不住在饭桌上弱弱请教。

    结果他得到的回答是,“这叫碗粥,只要把饭团戳碎了以后搅一搅就可以吃了哦。喜欢的话,很容易吃到啊,东京许多居酒屋都会卖这道菜哦。”

    碗粥?那为什么不直接上碗粥给我呢?

    宁卫民真想问出这句话,可终究没好意思。

    只能心里念叨一句,然后带着极大的疑惑品尝了一口。

    然后发现就是米饭混了点鸡蛋碎,撒了点海苔,他的疑惑不禁更甚了。

    心说了,操,就……就这玩意……有什么可吃的!

    真的能拿到餐馆卖钱吗?

    这么干的厨师,不会被客人骂吗?

    正疑惑不解间,谷口太太已经按照日本人的习惯,把宁卫民带来的饺子煎了几十个,给端上来了。

    眼瞅着在座的几个人尝了一口,然后纷纷一脸惊讶的问询,宁卫民忽然觉得有点替他们感到酸涩。

    “怎么回事?副部长包的饺子还有韭菜和虾仁呢?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华夏饺子吗?”

    “副部长啊,你这个饺子,小是小了点,可比居酒屋的好吃多了呀。”

    “是啊,真的太厉害了,这样味道简直令人感动。是不是左海?”

    “是呀,是呀,美代子,这是我吃过的最鲜美的饺子了。那个……太太,能不能给我一碗米饭呢……”

    “说的是呢,这么好的饺子怎么能没有米饭呢?是我疏忽了呢,左海桑,请稍等……”

    真不是宁卫民傲娇,关键是他没想到这些日本人,居然连三鲜馅的饺子也没吃过吗?

    明明是这么富裕的国家,一个月的收入是共和国老百姓的好几十倍,很快就是上百倍。

    吃着这么几个饺子就狼吞虎咽,急不可耐,美成了这样,怎么能让人不替他们的舌头感到亏得慌?

    挣那么多有什么用啊!

    还是生在华夏好啊!

第八百六十八章 便宜好人

    谷口家这次的大请客应该说大获成功。

    谷口太太准备餐食很尽心,这些日本家常菜不但味道满可以,卖相更佳。

    虽然因为日本人精打细算的习惯,准备的量是少了点。

    但宁卫民送来的饺子却又弥补了这方面的短板,让这顿聚餐达到了精致美味兼具量大管饱的完美境界。

    有幸参与其中的每个人,包括谷口太太自己,无不吃得嘴角流油,心满意足。

    等到餐毕,桌上只有杯盘狼藉,什么菜都所剩无几。

    不用说,对于请客的主人来说,当然高兴了。

    客人吃得越尽兴越好,哪怕辛苦也会感到荣幸。

    要是忙碌了许久还剩下许多的饭菜,那反倒是一种不光彩的失败。

    而且像这样用真实的行动来表达好吃,才能证明众口一词的称赞是发乎真心,不是什么礼貌性的客套。

    这也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

    于是饱受大家赞誉的谷口太太感到快慰极了,哪怕刷碗的工作比平日多出几倍,也乐此不疲。

    何况香川姐妹都是很懂事的姑娘,餐后主动就跑到厨房去帮谷口太太。

    这几个女人在后厨一边收拾一边闲聊,聊得亲热着呢,已经颇有点相识恨晚,亲如一家的意思了。

    说实话,其实无论谷口太太还是香川姐妹,都缺少这种交流机会。

    对谷口太太来说,儿女越是长大,和她的思想分歧越大,距离越远。

    再加上看不起丈夫不愿与之多说,面对其他的太太又有点自卑自怜。

    她哪儿还有机会跟别人说说体己话,交流生活琐事呢?

    今天能有两个年轻姑娘这么耐心陪她闲聊,属于求之不得打开话匣子的机会。

    香川姐妹则是因为背井离乡,工作忙碌,也积攒了许多的困扰和烦恼不知该对谁说。

    即便是亲生的姐妹,因为怕对方担心,有些话也不能直言。

    倒是面对谷口太太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婶儿,让她们有了对妈妈倾诉的感觉。

    所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她们才真是聊了个痛快。

    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缘分。

    同样的,男人们那边,饭后也聊得热火朝天,谷口主任如同谷口太太一样的高兴。

    这不但是因为老婆的手艺给他增了光、涨了脸,让他很体面的还上了宁卫民的人情。

    也是因为能够借此机会,冠冕堂皇的拿出三得利陈年威士忌来款待客人,好好过一过酒瘾。

    这其实就是当初他想要送给宁卫民,却又被谢绝的,谷口先生已经眼馋很久了。

    果不其然,味道绝佳,就是比三得利红标那种便宜货强多了。

    常言道酒越喝越厚,这话也是真理,仨个男人同样也在拉进彼此的距离。

    但美好的场面至此仍未结束,在即将告辞的时候,谷口家的客厅里才演绎了一出皆大欢喜的情景,让这次聚餐完美落幕了。

    因为香川姐妹和左海佑二郎确实没敢太奢望,他们所进行业务推销会这么顺利。

    临别时候,他们才试探性的提出要求,结果宁卫民想也不想,就能轻易答应下来。

    尽管宁卫民还没看过房,可他还是很明确的表示了,愿意抽时间去香川美代子的公司,好好了解一下她推荐的房产情况。

    而且很痛快地告诉香川姐妹,说只要那房子地理位置确实在核心区域,价钱又不是离谱的话,他就很愿意买下来。

    哪怕房产周围环境嘈杂,不是商业繁华的地区,都是可以打商量的。

    至于美代子缺乏经验什么的,房产中介小一些,其实没关系。

    因为她们能主动提出来这些问题,就值得自己信任。

    何况日本房产权属和交易的法务监督是很严谨的。

    交易的房产是不是事故房,有没有租客,有没有贷款抵押,都需要房产中介提前公示的。

    并会有专门的法务理事对于相关情况全程跟踪并且对审查合同负责。

    这些关键的问题是不可能出现什么错漏的。

    甚至灾害性保险服务,他也愿意交给左海佑二郎来办理。

    反正按照法律,购置房产后都要买这些保险的。

    与其把业务交给完全陌生的人,还不如交给佑二郎更信得过。

    当时这话一说,无论香川姐妹和左海佑二郎可都高兴坏了。

    香川姐妹致谢的同时,几乎一致郑重的表示,“真的非常感谢您的信任,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爱。”

    而左海佑二郎更是有点不敢相信的喃喃道,“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华夏人可真好啊……”

    宁卫民却不禁失笑,摇摇头说,“我这个人相信合同,也相信感情。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自然要互相帮忙嘛。我也很希望佑二郎能和美代子早日结婚,置办起属于自己的小家的。”

    这一句,才当真是触动人心,当场,左海佑二郎的眼睛就湿润了。

    居然很失态的叩头致谢,还热血沸腾地一把抱住了宁卫民。

    唬得宁卫民吓了一跳,以为左海佑二郎喝多了要撒酒疯呢。

    结果自然是香川姐妹齐齐上前制止,又不好意思的代为道歉。

    谷口夫妇则笑容可掬的在一边看热闹。

    这几个年轻人笑笑闹闹,情绪激动的样子,其实也让他们也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时代。

    但无论怎样,最后要说今天收获最大的,还得属宁卫民。

    这小子可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他今天这顿饭绝对没白吃。

    首先要知道,每个地方的饮食文化都有不同,只有各种文化之间相互碰撞,才会融合出更美妙的事物,

    就譬如这些日本人对于宁卫民带来的三鲜饺子是那么的喜欢。

    其实也正如宁卫民对日本菜的颜值和谷口夫人下的巧心思,充分认可一样。

    正是通过这餐饭,他才再能更直观的掌握了日本人饮食口味上的喜好。

    而且清楚认识到了日本人对于菜品的形式,究竟有多么的在乎。

    不管是不是因为岛国物产资源少,多以海产品为主的缘故吧。

    反正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日本人传统的饮食更多呈现的是食物本味,清澹自然,缺油少盐,口味偏甜。

    也就是因为兼收并蓄一些西餐的烹饪法,才有了油炸和煎的食物,多了乳制品和咖喱,拥有了厚味。

    但对比中餐,从口味上讲,日料的种类依然不多,食材原料和搭配方式也有限。

    无非也就是刺身、寿司、天妇罗、拉面、煎饺、火锅、烧鸟、牛肉饭、咖喱饭、味增汤……

    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看似种类繁多,其实可选择余地不大。

    日料的烹饪技法也是很基础的,调味同样不行,唯独胜在食材质地新鲜,绿色健康上。

    然而不能不承认,日式菜肴的颜值真是强项。

    哪怕是最简单的餐食,日本人都要用最好的器皿和精致的摆盘来体现食物的美味。

    这一点,就连主妇在家烹饪的家常菜也不会例外的,处处充满精心的细节设计。

    完全不像国内的大多数餐饮企业,一律放在白盘白碗白盘子里就往上端。

    所以从中,宁卫民所领悟和总结出的两点,对他在东京开餐厅至为重要。

    其一,就是要在东京开中餐厅,传统中餐的烹饪手段和丰富口味是绝对优势,不用改变。

    尤其宫廷菜是以鲁菜为底子,烹饪手法多,又不用以辛辣诱人,日本人接受起来,应该没多少阻碍。

    不信的话就看看在东京,人们所喜欢的日式中华料理吧。

    除了麻婆豆腐之外,什么干烧虾仁、酱烧茄子、青椒肉丝、韭菜炒猪肝、炒合菜……

    发现没有?大部分全是传承自鲁菜,这就是认可度。

    但要注意的是,在坛宫已经有了的菜目里,还是要优选酸甜口儿和清澹些的菜肴以及煎炸食品,想来会更易获得日本人的喜爱。

    同时鉴于日本临海,捕捞业发达,而且本地牛肉和牛奶品质不错。

    大可以放弃刺多土腥味重的河鱼为原料,转而在海鲜、牛肉和乳品为主的菜肴上下功夫。

    如果选用本地的这些优质原料,再加以中餐的烹饪方法,是很容易做出可以卖出天价的美味佳肴来的。

    其二,就是为了迎合日本人的审美,还必须在菜品外观上做进一步的改进。

    虽然宁卫民早已经有了这个意思,在坛宫的摆盘上向西餐靠拢,可对日本人来说还不够。

    不但要美器,形制上要下心思,还得相应减少菜量才行。

    这才能真正做好表面功夫,在东京实现宫廷菜“高大上”的牌面。

    谁让小鬼子们就吃这一套呢?

    否则他们是不会心甘情愿掏出腰包里的钞票来的。

    另外,由于今天也是难得放松的一天,通过朋友相处一样的闲聊,促进了大家彼此了解的加深,宁卫民还非常意外的得知了一个令他吃惊的情况。

    那就是从小就有美术天赋,打中学时代起就一心想要成为服装设计师的香川凛子,居然是东京艺术大学设计系毕业的高材生。

    虽然她的学历只是专科,而且东京艺术大学对于想成为服装设计师的人只有一个很笼统的设计系。

    学习内容涵盖了服装设计,工艺美术,装潢美术和工业设计,在服装设计方面远不如文化服装学院,武藏野美术大学,这样的私立学校专业清晰,业内名气高。

    但毕竟东京艺术大学是日本顶级艺术类院校中唯一一所国立大学,是日本大众公认的日本艺术院校TOP1!

    报考难度是非常高的,教学质量可以说是无与伦比、无懈可击。

    再加上学费上可要比私立大学便宜多了,也就三分之一。

    从经济的角度来说,这已经是寒门子弟最优的选择了,是穷人家的孩子能够在相关领域里获得的最高起点。

    所以哪怕香川凛子毕业后受限于社会阶层天花板和性别歧视,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学以致用,去真正从事服装设计工作。

    可有了这份学历,她的设计能力和美术功底却无需置疑,要不然也不会被皮尔卡顿公司录用。

    而且正因为她当初的学习并不仅仅局限于服装设计,反而恰恰能够给宁卫民眼前正要着手去做的一件大事,提供非常有效帮助。

    那就是对拉杆旅行箱相关专利的申请。

    敢情到日本这多半拉月过来,宁卫民已经渐渐的摸清了一个很现实的情况。

    就是这个年代,无论是欧美、东南亚,还是日本,确实没有拉杆旅行箱的存在。

    为了减少人们携带笨重行李箱时的不便,全世界的旅客们所能使用的最先进的产品,就是一种被称为RollingLuggage,用软绳和皮带牵引的旅行箱了。

    如果翻译成中文,也就是滚动行李箱。

    但说实话,这东西不但贵,而且使用体验强差人意。

    宁卫民能明显感到不如拉杆箱子好用。

    因为这种旅行箱在拖行中稳定性很不好,转弯或是速度较快一些就很容易翻到。

    而且他还发现,这种旅行箱普遍都是职业女性在用。

    虽然比全凭力气拖动的传统行李箱要好用多了,但许多时候也因为功能性还不太完善,仍然会出现难以应付的场面。

    作为男人来讲,大概觉得是用起来有些狼狈吧,显得有些娘娘腔,打心里更是排斥。

    说白了,真的只能算是一个成功了一半的产品。

    于是他那由算盘珠子构成的大脑和灵魂立刻就蠢蠢欲动起来。

    他发现这东西太好了呀,是个可以一本万利收专利费的买卖。

    未来外出旅行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箱子,都有两个不可少的部件——拉杆和轮子。

    这两玩意组合起来,省力又方便,有谁能避得开啊?

    而且不同于只有国人会稀罕的易拉得领带,这种拉杆旅行箱的实用性是能够覆盖全世界的。

    说起来,都有点像霸道的利乐包装了。

    光靠专利授权,就能收钱收到手抽筋的地步啊!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的发明并不是什么高科技,就是一个简单的好点子。

    那他干嘛不完善功能,把拉杆箱的专利攥着自己手里呢?

    要是等到这玩意再被别人发明出来,那岂不是傻到家了吗?

    而且还别忘了,他曾经拜托曾宪梓去帮自己买旅行箱的时候,当时已经把拉杆的概念无意间给透露出去了。

    天知道那个精明的港城商人会不会受到灵感触动,自己想着去开发这东西?

    要是那样的话,碍于情面,他还不好去计较什么。

    那自己的个人利益可就大大受损了。

    但反过来就不一样了,只要他先把这玩意在日本注册了。

    无论是曾宪梓,还是宋华桂,又或者是皮尔卡顿大师,都会对他的知识产权予以尊重,绝不会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甚至在跨境注册和投产上还会给予相当大助力,给他开出公平合理的合作条件。

    那到时候他的格局可就大了,相当于一只手掌握了全世界旅行箱制造业的咽喉,那话语权可就了不得了!

    所以还等什么啊?还是得先下手为强的好,免得夜长梦多,赶紧注册吧!

    从综合角度来说,这注册拉杆旅行箱专利的事儿,甚至都优先于他在日本置产的事儿啊。

    可话说回来了,要想申请专利就得准备材料去办专利申请手续啊。

    法务上的支持他不愁,自己如今已经是有律师的人了,何况还有谷口能够帮忙跑腿儿。

    文字资料他做汉语和英语的没问题,可日语文本和图形资料,他就费劲了。

    香川凛子,不正是他身边的一个绝佳的好助手吗?

    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靠得住。

    只要以私人聘请方式,出个十万二十万円的劳务费,与之提前签好一份法律文书就是万无一失了。

    所以说到根本处,宁卫民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充好人的,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嘛。

    他对左海佑二郎说的那番话,什么是朋友了就得互相帮忙,还真是心里话。

    那是算准了香川凛子对自己有用才故意捡好听的说。

    这么一来,小姑娘就是冲着香川美代子和左海佑二郎,她也不好拒绝自己的请求。

    果不其然,宁卫民把这事儿提出来的时候,香川凛子没做多想就答应了,甚至不好意思收他的报酬呢。

    而且需要打印复印传真机什么的,都不用另外想辙。

    因为有买房交易存在,香川美代子的公司就可以搞定,替客户解忧才能体现出服务行业的精神嘛。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鸡贼的家伙,这个好人当得可真是在找便宜。

    自己的事儿有人给办了,而为他忙和的这些事儿的人,还得反过来感谢他。

第八百六十九章 交易达成

    1985年的9月说来就来了。

    这个月的京城,仍然有许多重要的改变发生了。

    譬如我国恢复了教师节,京城与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市结为友好城市。

    譬如来自于英国乌邦寺公园的二十二只麇鹿空运到了京城。

    这种原产自我国,有“四不像”之称,如今却已经在野外灭绝的珍稀动物,终于从海外成功回归故乡,得以在京城南郊的南海子繁衍生息。

    还有在京城大北窑的一片旧厂房区里,一栋高层建筑正破土动工。

    三年以后,在此建成的京城国际贸易中心成为了京城的新地标,并在未来成为京城东区生活和夜生活的中心地带。

    京城的大钟寺,收集了各个时期的古钟一百三十多个,也在本月建成了古钟博物馆。

    于是从这一年的这个月开始,京城人久违了的暮鼓晨钟伴随着年轮又不紧不慢的敲响了。

    钟声依旧悠扬沉稳,但光阴流转间,人们不经意间,京城前进的脚步却仍在加速。

    至于说到和宁卫民的利益休戚相关的改变,就更多了。

    像秀水街和东安门夜市已经成了京城最火爆的个体市场。

    在夏日里,这两处有了官身的新兴市场,单日成交额均突破二十万元。

    稳居京城所有以个体经营者为主的市场的前两位。

    天桥百货商场的营业额一样持续走高,不但以面料纺织为主营业务的名气已经在全城打响,在老百姓的口中有了“京城面料第一家”之称。

    开设在天桥百货商店一层的皮尔卡顿尾货店,在消费方面更具号召力。

    8月份销售额硬是逼近百万,一跃成为了全京城,甚至是全国流水最高的零售商店。

    为此,深受触动的西单商场已经率先决定要效彷天桥百货商场的营业模式。

    对外宣布将引入法国梦特娇,并将联合梅花运动服、长城风雨衣和尹利兰羽绒服几家国产服装品牌,在西单商场一层开设专卖店和专柜。

    除此之外,张嫱的首张音乐磁带横扫全国,红遍了大江南北。

    就连后来华夏音像公司自己出资增发的一百万盘磁带也出现了脱销之势。

    天坛公园的夏季书市和西游记主题展览也是持续火爆。

    为了看张嫱的表演,为了看西游的展览,为了买书,整个暑期,天坛公园牢牢的吸引着京城年轻人,让这里成为老百姓消暑必打卡的地方。

    受益于此,不但西游记剧组对外公布消息,说困扰剧组的制作经费已经基本得到解决,拍摄进程将会如期进行。

    天坛独有文创产品——祈年殿雪糕更是卖疯了。

    整个暑期销量居然突破了七十万只,获利超过三十万,远远超过园方和厂家最初预计的好几倍。

    要不是卖断了货,厂家加急赶制也来不及,卖出上百万只雪糕也是可能的。

    为此,京城“北极熊”已经决定要专门为天坛公园成立一个雪糕制作车间,为其常年保持供给。

    而京城的诸多皇家园林,如故宫、北海、颐和园、地坛公园,更是因此群起效彷,也要有样学样推出自己的文创雪糕了。

    同样的,这个月身在日本东京的宁卫民也没耽误工夫。

    虽然天气说变就变,自从他去谷口家做客之后,没过两天,东京就迎来了超强台风,几乎天天是狂风暴雨。

    但到9月6日为止,也就十天吧,宁卫民还是饶有成效地接连办成了数件大事。

    首先就是他如愿以偿,终于在东京的银座拥有了第一栋属于自己的房产。

    不过要说明一下是,这栋率先达成交易房屋可不是香川美代子想要推荐给宁卫民的那套,而是东基业的小野光南费了大力气才找到的。

    敢情自从收到宁卫民的六亿円置业要求后,这个家伙就开始卖力地寻觅符合宁卫民要求的不动产。

    只可惜,在移动电话和电脑办公尚未普及的年代,信息交流的速度和效率是大大受限的。

    东京这三个核心区的房子本身就抢手,何况宁卫民还要求必须交易房产,地权房权俱全,没有抵押,没有租客。

    东基业公司内部挂了号的不动产可没有完全符合的,总是有那么一点欠缺。

    不是权属不合适,就是有承租人,要么就是面积太小,不值一提。

    小野查遍了公司的资源,才发现想要在宁卫民要求的一月之内,就为其找到合适的目标,着实是个具有挑战性的任务。

    所以没办法,最近一段时间小野光南只好发动了自己全部的人脉帮忙打听相关消息。

    而且自己本人也犹如野狗一样在千代田区、中央区和港区的街头四处寻觅,想方设法找到目标。

    还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他给找着了那么一处。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运气能这么好。

    居然在银座5丁目6番8号,位于银座着名的精工大钟十字路口后面一个街道里,发现了一整栋在房子墙壁上挂着巨大广告牌子,主人在广告上留了电话,似乎非常急着出售的一栋三层小楼。

    为什么要说运气好呢?

    就是因为地这栋楼地处东京最繁华的地带,实在隐藏的较深。

    它的门不是开在主要街道上,而是通向侧面的一条宽度仅为一米的小巷子。

    如果不是这栋楼前面临街的建筑物正在施工,非常巧合的已经夷为平地了。

    从主要街道走过的小野光南,是绝对看不到原本藏在被拆除建筑物后面的这栋三层小楼的。

    而且说起来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栋小楼那叫一个破旧啊。

    虽然属于一户建,大概上百坪的占地面积,三百平米,不算小了。

    但外墙却是由破旧的铁皮包裹,

    因为年久失修,铁皮已经泛起了锈斑,还有一些铁板像是后期打补丁打上去的,呈现出凹凸不平的不规则感。

    这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几十年前的木瓦结构的建筑,当初一定是主人建好出租给多家人居住的。

    日本人都把这种房子叫做阿巴托,来自英语的apartment。

    它如今的破旧不堪,不但与周围高大上的各种大厦大楼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哪怕与空地的旁边那一家仅有两层楼高,较有格调的咖啡店相比,也是地狱与天堂的反差。

    说白了,这小楼看着就是个底层穷汉住的地方,偏偏位于东京的核心。

    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看着就跟突兀出现的鬼宅似的,极其不真实,你说蹊跷不蹊跷?

    小野光南,当然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条东京地价最高的街上怎么还存在着这样破旧的老式房屋。

    于是首选就是去询问在街上巡逻的保安。

    “请问,那栋楼是民宅吗?还有人住在那栋楼里吗?”

    结果保安的回复完全解密,却也是相当出人意料。

    “您是对那栋房子感兴趣吗?那我得告诉您真实的情况,那栋房屋是战后盖起来的。原先的租客们都是在筑底市场经营的商贩,后来陆陆续续都搬走了。这么多年下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孤老头子住在这里。这房子发生过两次火灾,不过都被及时扑灭了,也没出现伤亡。只是最后的租客,前几天刚刚在这里去世。否则的话,房屋的主人也仍然没权力把房屋收回出售呢。”

    再接下来,就是小野光南去亲自调查这栋建筑的合法性,他不但按照电话和房屋主人约见了一次,当面看了房契和地契,还去中央区政府的建筑指导部门调查了相关记录。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果然如那保安所说,这是一栋1950年《建筑标准法》刚刚颁布的时候建造的房屋,所有权是清楚的。

    而且没有银行贷款抵押,没有租客,完全符合宁卫民的要求。

    然而很大程度上,这栋楼的存在,也是日本《借地借家法》中“过度保护承租人”制度设计不合理,所产生的bug。

    毫无疑问的是,这里的最后租客绝对是日本最强租客,把房屋主人坑得死死的。

    具体体现在,这位长寿的租客由于从房屋建成时就是这里的房客。

    那么根据日本保护租客权益的相关规定,在这位租客承租期间,房屋主人压根就没权利让有可能的买主上门看房。

    更不允许房东单方面提出解约和调高租金,甚至连提升房租的设施也需要租客的认可。

    说白了,这位租客不走,或者不死,这房主虽然持有这么高价值的房产,却无法产生收益。

    甚至这么多年,别人因为房子破旧不肯来住。

    房主还得为这么唯一的租户支付不菲的房屋修缮费,完全的赔本买卖。

    这个倒霉的房主,说起来比共和国的那些私房房主的境地还要惨痛啊。

    也是因此,明明拥有这么一块高价值房,一直以来,房主一家其实过的并不富裕。

    甚至哪怕如今最让人头疼的租客已经去世了,可由此产生的严重后遗症也依然存在。

    因为这栋房子已经太旧了,房主根本花不起钱重新营造。

    更别说房子里面还死了人,这是日本人最大的忌讳。

    即便房主一家已经保受守着金山挨饿的痛苦,迫不及待想要把房子出手变现。

    可找了好几家不动产中介公司,也对他这处房产的情况大摇其头,都劝房主不要期望太高,想以市价销售。

    他们都说这栋楼又不临主要街道,被别的建筑四处环绕,商用价值和采光性大打折扣。

    所有一切不利因素叠加起来,应该只能以标准地价的七成左右售出。

    所以至今真正出价的人,除了这栋楼前面那个正施工建筑的主人,想用一半的市场价来购买以外,还没有其他感兴趣的人。

    说实话,等到彻底了解了这处房产的种种情况后,小野光南其实内心也有点含湖了。

    对东京地价日后会涨到什么高度,完全不知的他,并不是那么有把握,宁卫民一定会购买这栋房产了。

    谁让这栋楼是个穷人买不起,富人又不想要,房主对价钱期望值还较高的一个怪胎呢。

    可事实证明,宁卫民还就是特别守信。

    他心里有底,知道这是笔稳赚不赔的甜买卖。

    看了看照片,又去现场熘达了一圈儿,居然就同意了,异常爽快要求签约过户。

    因为怕夜长梦多,在价钱上也没怎么跟房主较真。

    宁卫民很爽快的答应了房主的报价要求,就以二百二十万日元一坪,总耗资两亿一千万円买下了这栋楼。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尽快完成手续,而且为了尽量避税,这处房产要登记在是他名下的港城离岸公司上。

    这也是提前他就托曾宪梓帮忙办理好的,户头用的就是法国东方苏尹士汇理银行的户头。

    于是小野安心了,房主也乐坏了,宁卫民也爽翻了。

    就连左海佑二郎都跟着沾光,提前卖出了灾害保险,那真是皆大欢喜啊。

    房屋手续很快办理妥当。

    唯一傻眼的就是原本开低价的那个小子——那个拆除原有临街建筑准备改成酒吧经营的房主。

    他原本是吃定了这笔买卖,想要给自己的娱乐场所弄个现成的库房和办公区出来的。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个宁卫民来截了他的胡啊。

    那真是后悔极了,大概恨不得买一罐子后悔药吃啊。

    但这又能怪谁呢?

    只能怪他太贪了,谁让他只肯出价一百一十万円一坪呢?

    但凡他要是肯给人家八成的市价,都兴许早就拿下了。

    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过了这村儿就找不着这个店了呀。

    不用说,这笔交易的完成,不管是对于小野光南,还是对于香川姐妹,刺激性都是较大的。

    小野光南不但获得了店长管田的嘉奖,手拿丰厚提成的他,更是施展一切本事,甚至发动同僚,一起去为宁卫民找房。

    而香川姐妹都着了急,生怕宁卫民手里的资金全被小野光南消耗掉,对于美代子联系的房源,宁卫民最后反而无力购买了。

    这种情况当然对宁卫民是有力的,他一方面催促美代子尽快联系她老板的那个朋友,尽快带自己去看房。一边玩命的使唤香川凛子给自己当牛做马的工作,还尽情的使用美代子公司的办公设备。

    就这样,拉杆旅行箱的专利申请书,竟然在短短几日内就以神速完成,通过律师递交上去了。

    而且随后,才刚一拿到开始初步审核的回执书。

    宁卫民就把专利资料发给了身在港城金利来总部的曾宪梓,和身在法国巴黎皮尔卡顿总部的大师本人,还有宋华桂,希望他们能够帮忙办理跨境申请。

第八百七十章 命里该着

    如果按常规来说,一项新产品的从开发到上市,从来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从一个想法到最终的成品,中间还需要经历许多个步骤。

    正常情况下,新产品开发的第一步,首先是原理的设计。

    就拿拉杆旅行箱来说,在产生这样的灵感或启发之后,发明者得先通过理论分析和实际模拟。

    要先从力学的角度,来充分证实这种拉杆旅行箱,的确具有比市面上已知的所有产品具有更好的省力效果才行。

    做好这一步,接下来,才能到把原理转化为设计图纸。

    比如说,拉杆安装的位置和样式,是单只,还是双只?

    拉杆要多少尺寸才符合人体工程学?

    比方说,拉杆是安装在旅行箱短的一边,还是长的一边?又或者是侧边?

    应当如何与旅行箱连接加以固定?

    等这些问题确定下来后,还需要精确到箱体、拉杆的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材质。

    不但所有的结构细节最终都要落实到图纸上,而且除了图形之外,发明者还需要确定每一个零件的各方面性能。

    拉杆要承担多大的压力,一个零件要满足多少次使用而不损坏?

    这其中的过程里,随着设计图纸的不断改进,需要试制的模型那就海了去了。

    总之,永远是不停的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循环往复。

    如果几十次迭代的试验就能得到成形设计,去申请专利,那就算效率极高,速度极快的了。

    就算经历上百次,上千次的迭代,也不新鲜。

    所以说,一项发明从有了想法开始,往往会历时几月甚至几年,才能最终结束研发工作,得出一个相对完美的成形产品。

    然后才能量产,正式推向市场。

    历史上,真正的拉杆旅行箱发明者——美国飞行员RobertPlath,也是这样,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起初,RobertPlath有了灵感,只是为了自己方便,在一个普通的旅行箱上加了个简单的支架,进行了纯粹的功能性改进。

    后来其他空乘人员,尤其是空姐们,看到他的小发明也觉得非常实用,就邀请RobertPlath也为她们制作行李箱,并且提出是否能改进一下外观。

    于是从此,RobertPlath在飞行之余就做起了拉杆箱,先是卖给空乘人员,后来扩大到其他同事,甚至旅客。

    从1987年到1989年,差不多花费了两年的时光,RobertPlath才因为自己小副业越来越火爆,逐渐意识到这个发明的真正价值。

    他便辞掉了飞行员的工作,创办了以铁塔形状为商标,专门售卖拉杆行李箱的品牌Travelpro。这家公司也就是咱们共和国老百姓俗称的“美国铁塔”。

    此后,伴随着拉杆旅行箱风靡全世界,很多电影中都出现了Travelpro拉杆行李箱的身影,Travelpro也自此成为了欧美商务人士钟爱的旅行箱品牌。

    只是公司好开,产品研发迭代和专利的申请却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所以实际上一直等到了1991年,RobertPlath才正式申请到手拉杆箱的专利。

    那么可想而知,要说有谁能在个把月内就把拉杆旅行箱这项发明原理论证阶段完成。

    已经开始着手进行整体款式的科学设计,材料的选择认定,那真的已经算是神速了。

    远在港城的曾宪梓就做出了这样的奇迹,并且他自己为此深以为傲。

    说起来宁卫民还真是没猜错,敢情就在当初他拜托曾宪梓为其寻找拉杆旅行箱的时候,曾宪梓还真的因此受到了强烈的神经触动。

    说实话,要不是宁卫民求着帮忙,曾宪梓压根就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一种安装着轱辘,能让人轻松拉着走的旅行箱。

    尽管他派人四处寻找,最后也只是为宁卫民找到了一种美国新秀丽(Samsonite)公司生产的带牵引绳的旅行箱,而且售价还高达六百美元一只。

    并不是像宁卫民所描述的样子,有个可伸缩拉杆。

    可别忘了,他自己就是个经常带着行李箱四处跑的旅客,新秀丽的旅行箱好用不好用,他一目了然。

    何况他的公司也是有皮革制品业务的,不久前又刚刚和皮尔卡顿公司达成了战略同盟。

    如今他在港城箱包和皮具工厂的代工业务量正在急速扩大,正在考虑扩充生产线和开发一款拳头产品的问题。

    他自然而然的就立刻意识到,这种能够省力的旅行箱可是大有可为啊。

    太适合经常需要出差的旅客了。

    尤其当下国际经济繁荣,跨境商务活动越来越多的大背景下,人们对这种旅行箱的需求绝不会少。

    起码在亚洲,一定市场广阔。

    因为东方人的身体素质不比西方人,对这种行李箱的渴求,当然也比西方人要大的多。

    更别说他还大概估算了一下生产成本。

    他发现如果做到和新秀丽公司相同的质地,在港城生产也就二百港元一只,在内地建厂的话成本会更低,一百元港币就足够了。

    这样的东西,哪怕他花钱买专利,做出来卖三百美金一只也是暴利啊。

    更别说宁卫民还无意中给他出了个更好的主意,大概率可以绕开新秀丽公司的专利呢。

    就是这样,曾宪梓表面未动声色,内心却欣喜若狂。

    都没等宁卫民出国呢,他就派出专人去调查世界范围行李箱专利注册的情况。

    结果最后更为惊喜地发现,世界范围内注册记录在桉的,除了1970年,美国人BernardD.Sadow申请了用一个软绳拖行的带轮子的皮箱的专利。

    就是1982年新秀丽(Samsonite)公司在此基础上加宽了行李箱,并成功将把手上的牵引皮绳收纳在行李箱内,使行李箱的外观更加简洁的相关专利。

    至于其他形式的,任何有关拖拽式滚动旅行箱的相关专利,就再没有了。

    到了这一步,曾宪梓毫不怀疑自己运气绝佳,竟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绝妙的商机。

    他以为宁卫民可能是出差过程里,无意中看到有哪个外国人在使用那种拉杆旅行箱才提出来的。

    但事实很可能那种拉杆旅行箱是外国人自己发明的,却没有申请相关专利。

    于是雄心勃勃,打算自己马上研发拉杆旅行箱,把从宁卫民口中得到的天才想法变为实物。

    为这个,他连大陆正蒸蒸日上的市场都顾不上了,草草安排的了一下,就火速赶回了港城。

    然后把自己手下所有设计和制作箱包皮具的技术人才都招揽在一起,不计代价和成本的全力开始研发拉杆旅行箱,光研发这个项目的启动资金就调拨了二百万港币。

    就这样,从8月初到了9月初,历时一个月,虽然钱如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但在技术人员的共同努力下,拉杆旅行箱这个项目不但得到了数据和试验的证实,而且基础模型也建立起来了。

    拉杆的骨架和连接方式基本确定,攻关方向开始集中在零件细节和外观,以及具体尺寸方面。

    这个时候,不但曾宪梓自己心中欢喜无限,私下里这么跟自己的老婆说。

    “等到我这个拉杆旅行箱专利到手。我们家就可以安枕无忧了。这就叫一招鲜,吃遍天。可惜呀,托我买这种行李箱的那个年轻人没有这个福气喽。他聪明是聪明,可没想到利用这个主意来搞开发,偏偏要跑到东京开餐厅。结果错失良机,我想到了,当然能挣大钱了。我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命真的好,这就是该我发达啊。”

    甚至就连参与这个项目研发的技术人员们也很兴奋,主动加班加点赶进度。

    这些人无不认为公司找到了千载难逢的拳头产品,未来一定能凭借这款旅行箱在世界舞台上闪亮登场,让金利来真正成为世界名牌。

    甚至很有可能打败凭着牵引绳旅行箱赚钱的新秀丽公司,独霸旅行箱的主流市场。

    到时候,为人厚道的老板一定会予以重赏,大家的前程更是一片光明啊。

    但偏偏就在港城这边所有人都在用灵魂高歌“我们的未来不是梦”的时候,9月10日上午,一份来自东京的传真,把他们一下子就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老板老板,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可东京有人发来一份传真啊。上面居然是我们的拉杆旅行箱的图纸哎?!”

    秘书面带慌张的敲开了曾宪梓办公室的门,然后当面把一份传真放在了曾宪梓的办公桌上。

    房间里,正在和两个技术负责人,头碰头看着图纸,共同讨论拉杆旅行箱的曾宪梓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默默的拿起那张传真看了起来,良久无语。

    最终一声叹息,把传真又放下了,垂头丧气发布了最新命令。

    “你们去把拉杆旅行箱的项目停下吧,不用赶工了……”

    而那两个技术人员听见秘书的话,早就心慌意乱,在旁边等的火急火燎了。

    一听这话,差点没原地蹦起来。

    他们登时不顾尊卑,一起上手把传真抢到手里,脑袋挨着脑袋看了起来。

    结果就一眼看到纸张的内容,全傻了。

    因为那是宁卫民从东京发来的传真,上面是他申请专利的大概外观和尺寸图纸。

    这封传真的目的有三。

    一是宁卫民告知曾宪梓,自己已经在日本递交专利申请了拉杆旅行箱的专利。

    二就是宁卫民还想请曾宪梓帮忙在港城和英国办理跨境注册。

    正式的相关资料,他随后会用国际邮件的方式邮寄过来。

    三是顺便给曾宪梓提议,他应该下决心在内地建厂了。

    不妨考虑一下相关成本和选址问题,以便进一步就具体合作条件进行洽谈。

    说白了,这就是摆明了给曾宪梓发通告了。

    告诉他,拉杆旅行箱老子已经研发成功。

    如果想挣这份钱,就好好准备着把好处交过来吧。

    “老板,这封传真是谁发来的?他怎么会和我们一样在研发这个产品?而且已经成型了?”

    “曾生啊,你快想想办法呀,我们可不能束手待毙呀!这个家伙居然动作这么快?这可怎么是好?”

    两个技术负责人全慌神了,惊恐莫名下,忍不住一起喊叫起来。

    他们的情绪其实很正常,谁愿意自己一月的努力白费啊?

    然而曾宪梓虽然也是欲哭无泪,但他毕竟是个白手起家的老板,却拥有能够准确判断形势的理智和学识。

    “没用了。当今的世界是讲法律的。我也没有办法的。如果人家抢先注册了专利,那么你再用就是侵权。谁让咱们没有早点研发出来,抢先一步去注册专利呢?”

    “等等,老板,你再好好看一看啊。发传真的人好像只是提交了申请,不是已经完成手续了呀我。那我们还有机会的呀……”一个技术负责人犹不甘心的提醒。

    然而曾宪梓再叹一口气。

    “是你没搞懂。是的,专利的批准没有那么快,专利获批的时间是需要一两年的。但根据《巴黎公约》,只要各国的专利机构接受了专利申请,这项技术就算是得到保护了。你再去递交,哪怕你能证明你是真正的发明人也没用,还是会被驳回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不是等于我们的孩子被别人光明正大的偷走了吗!”另一个技术人员更不甘心,非常愤怒地喊,“老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我们在越南、老挝、文来,注册也行啊。东南亚,总会有些国家没加入那什么公约的吧?咱们之前的这些投入,总不能白白浪费掉啊……”

    然而他却没想到,这一番话反倒让曾宪梓有点尴尬脸红。

    “这个……这个,话不能这么说。‘偷’就太难听了。我也不瞒你们了,说实话,这个主意,其实是对方先提出来的。我是误会他无力开发,才自己试着搞一搞的。原本打算,搞出来也是要给他一笔钱的。那现在,既然人家先搞出来了。我们除了认账还能怎么样呢?这确实是人家的本事,技高一筹。”

    眼瞅着两个技术负责人闻言,都变得呆若木鸡,不敢置信。

    曾宪梓有点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下,又试着从另一个角度继续解释。

    “至于你说那些没加入公约的国家,从理论上讲,我们确实是可以这么去做。可以去注册。可做了得不偿失啊。第一,没加入公约的国家,经济体量都太小了。即便我们能够生产,甚至独霸市场,也赚不了几个钱。”

    “第二,我们华人做事是要讲情面的嘛,有些时候,人情比法律还重要。我真这么做了,就等于和对方撕破了脸。原有的合作基础会动摇,日后的合作也不会再有了,就是同行也会认为我人品有问题。值得吗?”

    “何况反过来再看一看,对方第一时间就联系我。这是摆明了要跟我合作的嘛。人家也是讲交情的,这是希望有钱一起赚的嘛。到时候一定不会提出太苛刻的要求的。反倒是提醒了我们现在马上叫停,还为我们节省了资金呢。这也是件好事嘛。”

    “这样吧,等对方的资料邮寄到,咱们再好好研究一下,会不会有什么我们可以改进的地方。你们也不要担心自己百忙一场。我知道最近大家很辛苦,我会包个大红包给大家。你们替我安抚一下大家。”

    跟着曾宪梓就果断的吩咐秘书,“安妮啊,你去马上回复东京的宁生,说他的要求,我都答应了,会全部照办。并且预祝他尽快成功取得专利。期待与他进一步合作,大家一起发财。还有,告诉他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情,请随时联系我们。”

    就这样,几个下属面面相觑了一番后,都满怀着对曾宪梓的崇敬,走出了办公室。

    在他们的心里,自己的老板实在是有风度。

    临大事而不乱,临利害之际不失故常。

    尤其是放得下,想得开,心胸太广阔了,也太善良了。

    然而,事实上,他们的想法也只对了一半。

    因为就在办公室的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曾宪梓甚至来不及给自己倒一杯白水。

    就开始手忙脚乱,从抽屉里拿出降压药,就着杯子里的咖啡吞了下去。

    闭着眼睛靠在宽厚的皮质座椅上好一会儿,才自怨自艾的勐力一拍椅子扶手。

    “这才叫命里该着啊。我原以为聪明人也会湖涂一时,想要贪天之功。看来这个湖涂虫还是我自己啊。这个贪念,真是动得无谓,咳咳……算是花钱买个教训吧!”

第八百七十一章 完美搭档

    由于客观上存在七八个小时的时差,法国巴黎皮尔卡顿公司总部下午五点钟,才收到宁卫民发来的传真。

    要知道,法国是不提倡加班的。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再晚半个小时,大师和宋华桂怕是得明天才能看到这份拉杆旅行箱的资料了。

    不过既然看到了,那么自然而然,这份传真也一样引起了二人的惊讶。

    他们所感受到的精神刺激,并不比港城的曾宪梓少。

    说实话,他们谁都没想到,宁卫民人在东京也不消停。

    第一个感觉就是光火!

    原本在他们眼里,宁卫民就跟个完全由着性子胡来的小孩儿似的。

    不说好好的在国内经营服装主业,非执拗地要去东京开坛宫的分店。

    而且既然公司都尊重他的个人选择了,那按情理来说,他去了就该好好开他的餐厅呀。

    可结果呢?

    这到了东京才几天啊,餐厅的事儿还没进展,就这么突然间,又弄出一个发明来?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小子做事跳跃性这么强,也忒不靠谱了!

    何况他一分钱也不掏,就老实不客气地想让两个老板出面帮他办欧美的专利跨境注册。

    申请下来的专利成果完全是归在他个人名义下的。

    他怎么就那么大的脸呢?

    也真好意思开这样的口!

    可话又说回来了,一旦认真阅读了传真文件上的内容。

    皮尔卡顿和宋华桂自然能明白这个拉杆旅行箱所蕴藏的商业价值。

    他们也无法不对宁卫民的发明拍桉叫绝。

    于是第二个感觉又成了赞赏!

    说白了,就这拉杆旅行箱,完全是针对目前旅客的痛点设计的。

    而且居然靠着一个异常简单的结构,就号称完全解决了行李过重和失衡的问题。

    真要是这样的话,绝对符合时代需要,那还真的挺有前景的。

    所以不管是皮尔卡顿大师,还是宋华桂面对这份传真,最终就有点哭笑不得了。

    他们一个个心里不免都在想,这小子永远会让人出乎意料!他到底是天才还是妖怪啊?

    是该骂他不务正业好,还是得夸他创意无限呢?

    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拿着文件若有所思般想了好一会,皮尔卡顿擦慢慢摘下了老花眼镜。

    但仍未轻易表态,而是开口去征询宋华桂的看法。

    “宋,你觉得宁的这个发明怎么样?能不能给我一个你个人的评价。”

    “这个嘛……”

    宋华桂端起红茶杯,手拿自己的那份复印件,开始认真设想自己去使用这个拉杆箱子的情景。

    随即便点头予以肯定,非常积极的给了高评价。

    “还不错,算得上是个绝妙的主意。尤其是对我这样的女性来说。大概使用这样的旅行箱,远途出差就能轻松很多吧。而且图纸旁边也注明了,这种拉杆式滚动旅行箱不但省力,还能够有效解决目前的牵引绳旅行箱解决不了的行李失衡的问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商业前景就很客观了。”

    “毕竟现在全球的机场都在扩建,长途旅行的需求越来越多啦。大概没有人能抵制这种轻松旅行方式的诱惑。哪怕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往好了说,这种东西很有可能彻底颠覆现有的旅客出行概念。要是往坏了说,我觉得也应该能绕过牵引绳滚动旅行箱的专利,在旅行箱市场上分得一大块蛋糕……”

    眼瞅着皮尔卡顿不动声色,默默在手里把玩着老花镜,眼神却望着窗外,似乎在出神想着什么。

    而且渐渐的,大师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阴郁起来,随后还叹了一口气。

    为此,懂得察言观色的宋华桂不免心里一紧。

    她完全不知老板为什么会不高兴,是不是什么地方对宁卫民心有不满。

    于是话锋一转,又故意数落起宁卫民的罪状来。

    “……只是没见到实物,具体使用效果还说不好。这个小宁终究还是太年轻。他活力有,想法多。但也有哗众取宠、好出风头的毛病。这么干简直就是在我们面前作秀嘛!我认为,他发来传真就是为了显示一下他自己的本领有多高强,这东西的效果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何况这种发明既然才刚刚在日本递交专利申请,就不该这么急着做跨境注册。这个宁卫民,大概是不知道,一个专利变为真正的商品推向市场可没那么简单。即便专利申请成功了,可制造需要成熟的生产技术,先进的生产线和过硬的工人。还得考虑综合成本和市场体量,这不是有个好想法,再打打广告就能办成的事儿。”

    “还有,他也没得到公司的批准啊?难道他去日本的目的都忘光了吗?他在为谁工作都搞不清吗?就这么把他原本该干的事儿扔到一边,搞起小副业来了。他就不想想,对我们皮尔卡顿公司的主业来说,这旅行箱的市场体量才多大啊。还这么突兀的发来传真让我们替他办跨境注册手续。”

    “他未免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真是变本加厉的自大啊。我是真想把他从东京给调回来,让他自己去办这个什么专利的跨境注册去!真以为他永远想怎么样都可以吗?公司就不会惩罚他吗?他居然丝毫不懂得珍惜公司给他的机会,对他的信任!我看他就是外表聪明,内心湖涂……”

    说到最后,宋华桂显得很气愤,好像一定要给宁卫民点颜色看看似的。

    然而皮尔卡顿却露出招牌似的睿智笑容,举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端起杯子来慢慢品味。

    随后语出惊人,一下子点破了宋华桂的心思。

    “宋,你为什么这么说呢?难道你以为我会对宁生气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一只张开翅膀,拼命遮掩这什么的母鸡妈妈,哈哈哈!”

    眼见皮尔卡顿再度发出爽朗的笑声,眼中全是戏谑的笑意。

    宋华桂不禁心里一喜,为宁卫民顿感轻松,但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干脆一条路走到黑,仍然装出迷惘的表情,故意“执迷不悟”地说。

    “卡顿先生,我一点也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倒是很奇怪,你怎么会不生气呢?由小见大,不管再怎么解释,只要这种爱出风头的个性不改,总是随心所欲行事,忘记自己身负的重大责任。这样的人,就没办法去承担真正重要的工作!你也知道的,我一直有意培养他成为公司副总,对他特别器重。却没想到他一直没有长进,好像永远搞不清孰轻孰重,无法正确认识自己的位置。他一定是以为我会永远不打折扣的满足他一切要求。说实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如果是由你亲自来教导他,你又会怎么办呢?”

    不能否认,宋华桂的出言试探具有极高明的技巧性。

    她此时显得十分为难,做出陷入沉思的样子。

    不但成功树立起自己就事论事,不偏不倚的客观的立场。

    而且还巧妙把问题推给了大师,能够进一步去了解大师的心意。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说实话,我不得不反驳你,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就好像宁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不能忍受的麻烦一样。可你明明知道的,事情并不是那样的。”

    皮尔卡顿一口气喝光杯里的茶水,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

    果然,他也正如宋华桂所希望的那样,袒露起心声来。

    “宋,你应该了解,我的商业版图里,差不多有二十四个不同国籍的人在为我工作。其中既有白人,也有黑人,还有亚洲人。我向来对他们公平相待,都给予相同的信任。这世上没有人能把种族主义者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所以对于不同国家的人,不同种族的人,工作态度怎么样?我想自己的看法还是比较客观的,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坦白的说,我认为亚洲人的工作态度最优秀。大概是许多国家都很贫穷,又重视家庭的原因,亚洲人特别渴望安居乐业。而且比较容易满足。他们在工作中较少提出质疑,更不会奢望额外的经济报酬。工作态度是踏实勤恳,任劳任怨。但内敛的性格和善于服从的文化基因,让他们承受了较大的工作压力也,大大局限了他们的独创性。”

    “我在亚洲工作的时候,每天醒来,其实并不担心经济问题,廉价的劳动成本和唯命是从的工人,让我的产品极具竞争力。我最着急的事儿,其实发愁没有绝妙的主意。凭我自己一个人的头脑,创造力就会显得贵乏。我会担心发布会的效果,担心服装不够亮眼。我害怕的服装会沦为平平无奇的地步,不再领先于当代的审美。逐渐被其他的服装品牌淹没,被忽略,被遗忘。”

    “而反过来就不一样了,欧美国家因为是发达国家,这里的优势更多的是体现在思维活跃和创造力上。拿法国人来说,比较浪漫,他们的想法就会很多,会在创意方面为我提供丰富的具有艺术性,前瞻性的想法。只是高福利高税收的社会制度,也造成了一种努力不能巨富,懒人也不会穷困的现状。反过这同样来会降低他们的劳动积极性。”

    “那么可想而知,既然干多和干少差不多。那为什么人们不花时间享乐呢?所以法国人永远会抱怨工作多,而自己赚到的太少。工作态度也就成为了全世界最差劲的,往往在亚洲一个人一个小时就能做好的事情,这里三个人去做,也得耗费多一倍的时间。对这种情况,我只能以懒散和毫无责任心来评价。”

    “所以我在法国工作和在亚洲工作感受到的最大不同,就在于每天早上起来,我睁开双眼想到的问题不同。在法国,我担心的事儿,就变成了如何保持公司财务良性运转的问题。我会为一天即将开出多少钱的支票烦恼。我会为许多并不值得的人,付出远高于他们工作的报酬而不快。虽然我一直尽力想让我的下属们对工作环境和报酬感到满意,但不公平的是,在法国,大部分员工的工作效率和态度,普遍让我不满意。”

    “要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亚洲人民的勤劳和务实,能和欧美国家的创造力凝结在一起。可是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更没有完美的人。我自己也清楚这点,像这样自相矛盾的愿望,根本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可能成为现实呢?至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么认为。直至后来,我先是遇到了你,接着又遇到了宁。现在,你应该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叹气了……”

    宋华桂听到这里,顿时给惊到了。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就这么直盯盯的盯着皮尔卡顿。

    本来她是有一种预感的。

    顺着话锋,大概能猜出皮尔卡顿是要夸奖宁卫民,却真没想到皮尔卡顿也是这么看待她的。

    “什么?卡顿先生,你是在说……这也包括我吗?”

    “是的,完美的伙伴,一共两个。这对我来说,真是件无比幸运的事儿。”

    宋华桂真的有点脸红了。

    不为别的,虽然被老板如此赏识很荣幸,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并不真的匹配。

    只是容不得她想出合适的措辞,皮尔卡顿就滔滔不绝继续夸奖了下去。

    “我必须承认,我所有投资的国家里,最成功的就是华夏。所有的分公司我都会或多或少担心经营问题,唯有华夏分公司没有。哪怕我彻底撒手不管,公司也一直运转良好,甚至给我的回报远超最初期待。为什么?就因为我找到的合作伙伴足够优秀,有你们两个帮我管理华夏公司。”

    “我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你们华夏公司在源源不断给我提供丰厚的海外利润,给我规划怎么收回授权贴牌的计划。我可能早就把法国总公司的业务结束掉了。或许卖掉也不一定。然后就像我的朋友阿兰德龙一样,也出逃到瑞士去。毕竟从1981年起,法国的富人税高达百分之七十五啊,而且贴牌授权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这一切实在让人不堪重负。法国公司的问题需要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才有可能得到解决。”

    “所以你们两个人,对我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奇迹。是我至今为止,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依靠,最优秀的合作伙伴。你们是真正热爱生活,热爱工作的人,并且也懂得生活,懂得工作。你们从不是单纯为了钱在忙碌,而是为了生活和工作的本身。你们两人兼具勤劳和智慧,友善和道德。”

    “当然,我肯定不能把你们完全混为一谈。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宋,在我看来,你办事认真、稳重、可靠,交际能力强,善于调配利用资源。华夏公司成立之初,可以说业务全是你打开的局面。我毫不怀疑,假以时日,你会把华夏公司的经营得越来越好。只是你虽然不乏创造力,也非常勤于思考。但显然更具理性。从本质上来讲,你很适合目前的职位。是一个能够适应任何游戏规则,自己也能制定规则,遵守规则的人。天生的决策者。”

    “而宁则不然,他活跃思维充满了不安分,更具有打破条条框框的能力。而且他从不甘于现状。你有没有发现,他好像做什么事都不愿于走常规之路,总追求新意和更高的目标。虽然他不像你是学艺术出身,而且做起事来总是不够专注。但他显然在某些方面非常有天赋,经常能发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然后就会给我们带来激动人心的惊喜。”

    “在我看来,和你相比,宁其实更像是个极具设计能力的创作者。他有某种改变现有规则的能力。这个拉杆旅行箱就是证明,那个正在销售的易拉得领带也是证明,甚至就连他为我们规划好的凋塑艺术展,模特大赛,拿下的电视广告时段,和有可能挽救贴牌授权副作用的专卖店模式,都能证明这一点。尽管我不清楚他未来还会带来些什么,但我特别的期待……”

    听到这里,皮尔卡顿看人的眼光和其显露的胸怀,已经足够让宋华桂敬佩不已。

    “卡顿先生,我理解了。你是怕拘束他,反而会限制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可是……”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担忧吐露了出来。

    “难道你就不怕给他太多的自由,他会失控或者出圈吗?就比如这一次的传真,他未免显得冒失,草率得都有失礼貌了……”

    然而皮尔卡顿却像个无事人似的再度露出了微笑,而且带着淘气的神色。

    “你看,咱们两个人,好像关键的区别就在这里了。宋,你终究还是个母爱泛滥的女性啊。对于真正关心的人,担心难免过重了。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会闯祸。可我不怕。因为能让人吸取教训的,学会知识的,就是挫折啊。且不说他至今没让我失望过,就是他万一出现差错也没什么。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帮他就是了。他不会真的撞到头破血流的。”

    “我甚至可以负责任的说,宁是个能够先做事,然后再考虑成果分配的人,否则他当初就不会提出把易拉得领带的专利白送给公司,还主动为公司出谋划策,提醒咱们彷制品侵权的风险。其实在我看来。你认为的没有礼貌,可能反而是宁一种对在咱们信任的表示吧。你看他什么都没说,就把这样的专利交给我们来替他办,这也是一种亲近的表示啊。我还记得我当初的作品获得迪奥先生的赏识也是这样,我设计完初稿后直接就拿给他了,反而是他主动让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把我引荐给那位定制服装的名流。”

    “宋,就像你说过的,人跟人是要讲点缘分的。当我欣赏一个人的时候,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不会限制他,会全力扶植帮助他!我对宁是这样,对你同样是这样。正如当初伯爵夫人和迪奥先生也是这样对我的。我认为我们都是一类的人,是能够真诚的互相欣赏的。”

    “所以,我们就像过去那样,去信任宁好了。一切就按他说的办,如果他需要帮助。我们就尽可能的满足他。我相信,我们最后的合作也仍会是完美的,圆满的,人人都会满意。哪怕他是想要离开我们,去开展他自己的事业,我也一样会尽力为他提供帮助的。毕竟我们已经从他身上获取了太多,是该对他做些回报了。我们是商人,但绝不是犹太人,对吗?”

    “啊……还有一件事,有关华夏分公司和日本分公司的合作。宋,我现在正式给你的个答复,你就放手去做吧。欧美这边的事儿已经够我烦恼了。我没有理由反对,对此也并不想多做干涉,只要你们双方达成共识,都感到满意就好。我相信,没有人会比你更懂得合作的真谛。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无论是贸易还是技术合作都可以。如果你们两家公司能形成优势互补,那我们的市场竞争力就会增强,我当然乐见于此。会很欣慰的。”

    至此,宋华桂再说不出什么来了,只有感动。

    因为皮尔卡顿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

    这种情感不是一种简单的,只是因为工作需要建立起的联系,也不是亲情或是友情的这种东西。

    而是超过了这些,超过了亲情、友情,超过了工作当中的这种情感。

    她无法具体述说,这实际上是一种深到了骨子里面的价值认可,是一种精神的共鸣。

第八百七十二章 资产配置

    皮尔卡顿确实是个相当完美的老板。

    尽管在许多外人看来,他是个威严肃穆的人。

    身上天然带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派头,而且还有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但那样不苟言笑的形象多是在他繁忙工作,承受莫大压力的时候才会出现。

    其实对于他的员工们来说,这个已经六十三岁的小老头,除了是他们的老板,还是父亲和好友。

    甚至就连他那双像鹰的眼睛,平日里也永远是充满了慈爱,看待他们就像父亲注视自己孩子。

    毫无疑问,皮尔卡顿待人是宽容与真诚的。

    尤其他非常善于挖掘人才,愿意提携年轻人。

    这就是他为什么总能收获身边人的尊重和爱戴,会被称之为真正的艺术大师。

    所以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宁卫民能够亲耳听到皮尔卡顿在宋华桂的面前,是如此评价和看待他的。

    哪怕他再市侩,再精于算计,怕也会因为这份信任和厚爱产生“士为知己死”的冲动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尽管皮尔卡顿用人不疑,宋华桂也对宁卫民器重有加。

    他们最终传真回东京的消息,也为宁卫民解决了在欧美申请跨境专利的后顾之忧。

    甚至宋华桂还正式授权,允许宁卫民代表华夏公司继续和日本公司的高层接洽,进一步讨论合作方式和可能性。

    但由于这个时间段比较特殊,宁卫民却真是有点顾不上这些事情的后续工作了。

    反而不得不暂时把拉杆箱专利和合作谈判的事儿先扔在一边。

    不为别的,就因为掀起泡沫经济狂欢的《广场协定》,已经迎来了为数不多时间的倒计时。

    在这最后半个月时间里,宁卫民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拼尽全力与时间赛跑。

    争取在日元资产狂飙升值之前,为他自己弄到更多的筹码,把所有的资金配置到位。

    这才方便日后挥舞大镰刀割韭菜啊。

    所以实际上,从提交完拉杆箱的专利申请后,宁卫民就掉转了矛头,首先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不动产的收购上。

    他不但天天催促香川美代子和小野光南尽快拿房出来签约。

    自己还主动出击,又去找了几家不动产中介碰运气,为自己物色合适的标的物。

    资本主义国家千不好万不好,就有一点好,钱真的能通神。

    只要你有钱,又肯花钱,就肯定有人愿意站出来满足你的需求。

    哪怕你的要求多么不合情理,存在多少客观障碍,都不要紧。

    还别看时间这么紧迫,可对宁卫民这样财大气粗,又愿意为时间埋单的客户,哪家不动产公司不愿意掏出箱子底儿来伺候呢?

    一家叫左川不动产的中介公司,查遍了自己手里的房源,就找到一套特别符合宁卫民要求的高级公寓。

    那套房子位于港区的赤坂,房屋性质在日本叫“忙雄”,这来自于英语的Mansio。

    这种房子别看是集合性住宅,但也是有土地权的,分摊在每个独立单元的面积里。

    房屋质量不错,建成才两年,七十多平米,3LDK的格局,也没租客。

    因为房主偶尔会来住几天,一直空置。

    只是房主对于房价期待值较高,这么一套房子就想卖出八千万円,要价几乎高于市价两成左右。

    所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就是这么巧了。

    宁卫民恰恰就是这个房主等了许久,愿意挨这一刀买主。

    于是在房产中介的卖力联络和促成下,9月9日,双方就迅速签约,完成了过户交易。

    这一下更让小野光南和香川美代子深受刺激,拼了命的加倍努力。

    9月12日,香川美代子也终于成功完成了签约。

    哪怕香川美代子老板的朋友还身在海外工作,但由于这位房主确实也急需卖房变现,对宁卫民的出价还比较满意。

    在香川美代子和其老板的不断恳请下,房主终于同意在东京安排了一个委托人,和宁卫民进行了购房合约的签订。

    就这样,宁卫民花费了整整伍亿八千万円的巨款,再得一套七百平米的位于中央区银座二丁目7番7号的商业用房。

    所以最后急红了眼的就是小野光南了。

    为了把宁卫民答应的六亿円订单全部拿到手,他不惜再度提高寻访房源消息的回报,甘愿和提供房源的人平分成功签单后的提成奖金。

    这么一来总算是管用了。

    他的一个同学,听说提成能有上百万之多,就把一个书店老板正考虑跟着自己儿子去海外移民,打算把多年经营,位于港区西麻布的一处上下两层的书店转让的消息透露给小野。

    并且还亲自带着小野和这位书店老板见了面。

    最终,小野光南凭借这个及时得到的信息,牵线搭桥再度成功。

    这位书店老板以三亿円作价,把七十多坪的店铺连土地带房,还有书店藤本、存货、员工、供货渠道,统统打包卖给了宁卫民。

    于是至此,宁卫民在不动产的配置上算是基本到位了,而且还很意外的成了一个日本书店的接盘侠。

    说到这里,有人一定会感到非常奇怪。

    前面不是说,宁卫民自己个人只有六亿多円吗?

    就是连开店的二百万公款都算上,怕是加起来也只有八亿円吧?

    那怎么到现在,他买下的这些不动产加起来,都已经高达十二亿円了呢?

    其实这很好解释,因为可以找银行贷款的呀。

    千万别忘了,金融地产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可以用手段加杠杆啊。

    没错,作为一个外国人,宁卫民身在日本,根本找不到愿意贷款给他买房的日本银行。

    哪怕他全款买了房,也一样会在这些银行面前碰壁,照样不会有什么不同的结果。

    因为日本银行业的管制太死板了。

    对于要求金融开方的美国爸爸白白喊了几年“嗨依”,但直至如今,也只是流于形式罢了。

    实际上在迎来泡沫经济前,日本的银行连客户群都毕竟单一,主要就是吃本土大企业的。

    连日本国民的小企业想要获得贷款都不容易,就别说外国人了。

    所以就连日本人自己都骂日本的银行业,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

    觉得这行业的人既无耻又市侩,偏偏待遇还贼好,简直没有天理。

    可问题是日本毕竟不光是纯粹的本土银行啊。

    哪怕金融开放的步伐再拖延,可再怎么样,起码也得允许外资银行进入日本从事基础的金融业务。

    所以这年头的东京,已经有不少外资银行扎堆儿在此,甚至已经有了不少外资投行了。

    像宁卫民开户的东方汇理苏尹士银行就在其列。

    法国人可没日本人那么不好通融,人家一直都承认房地产是优质的可供抵押的资产。

    哪怕一切都按规矩来,宁卫民也能顺利得到房产评估价值的百分之五十的贷款。

    更别说宁卫民还借的是法郎,不是日元了。

    东方汇理苏尹士银行日本分行非常乐意为宁卫民这样的优质客户服务。

    并且十分荣幸的把七百万法郎输送到东洋的岛国上,扩大自己国家的货币影响力。

    他们怎么也不相信,就凭能买下这么多房产,宁卫民还能轻易破产?

    那想想看,宁卫民从法国银行借出法郎来再换成日币,等到日后再还法郎。

    就凭日元长期升值,而法郎的一蹶不振,这岂不是又能在汇率上大捞一票?

    所以说,借的越多就赚的越多,加杠杆是发财的不二法宝。

    还别看宁卫民手里有六亿日元是自己的,两亿日元是准备开店的。

    可他靠着这种买了房就抵押借贷,借贷后再拿钱买房的套路,他把手里的八亿円变成十三四亿日円是妥妥的。

    实际上,他不但买了十一亿的不动产,手里还有不少的现金呢。

    不但压根就没动办正事的公款,还有余钱付利息呢。

    这账目还真的特别好算。

    两套先买的住宅,他总共借贷了一亿五千円。

    银座的经营场所接了两亿九千万。

    最后买下的书店又借了一亿。

    贵了包堆儿,一共借了五亿四千万,这魔术变得够有意思的吧?

    更何况在宁卫民一个劲儿的催促下,京城的殷悦又尽力把最近几家店铺和工厂收入给凑了五六十万,还收回了张嫱专辑增发的一百万盘磁带的分红。

    然后叫上罗广亮和小陶,一起去找长城饭店的阿霞,又兑付了一亿日元汇了过来。

    所以实际上,到这一步还远远没有结束,宁卫民的手里还有两亿六千万円能去进行下一步的资产膨胀呢。

    那就是在证券公司开户,用这笔钱去买房地产公司和证券公司的股票,绝对包赚不赔啊。

    再加上日本的证券公司因为发展的历史比较长了,已经有了融资融券的服务,按照宁卫民的条件,配资以一倍计算,是证券公司完全可控的风险。

    这样一来也就是说,宁卫民的钱一进股市就又膨胀一倍,变成了五亿两千万円了。

    宁卫民心里有个绝妙的盘算,那就是股市里让这些钱滚上仨月,兴许就能赚够两亿円了。

    倒不如一边炒着股票,一边办着自己事儿。

    到时候无论是赚钱减持,还是等待日币升值,房产增值,继续跟银行上了扩大贷款额度。

    都不大可能耽误他花钱办正事,这就是无缝拼接啊。

    至于什么参与汇市的炒作,借助几十倍的杠杆买日币单边升值,大发横财,所谓的实现利润最大化。

    那就别想了,这个主意完全不现实,纯属扯澹。

    因为首先在于技术的局限。

    别忘了,电脑技术才刚刚开始兴起,目前这就不是电脑交易下单的年代。

    所有的金融市场,目前还都是委托人负责的交易方式。

    拿股票来说,交易所内身穿红马甲的股票交易员,还是标杆性的存在呢。

    此时的股票玩家还得通过股票交易人下单,才能买卖股票。

    所以如果一旦某只股票出现暴涨暴跌的情况,非常容易出现堵单,无法成交的情况。

    想要即使获取交易信息和数据也存在着较大的滞后性,非常困难。

    正是这种原因,导致这个年代国际资本流通困难,金融衍生品也非常少。

    不是设计不出来,而是因为硬件条件,就没有足够的能力支持即时性的频繁交易。

    当前的世界范围内,基本上只有期货、股票,和债券三大市场,才是较为成熟,有足够资金体量的,外汇交易市场都不行。

    因为世界上的外汇交易市场是布林顿森林体系瓦解后才开始发展的,每天的交易量也很有限,才不过七百亿美金,而且主要集中在欧美货币之间。

    事实上,也唯有英国伦敦和美国纽约,才是真正允许国际资本自由撒欢的交易市场。

    东京外汇交易市场虽然存在时间较长了,但交易制度还非常封闭。

    对于交易方也有极其苛刻的准入要求,只允许特定的银行参与,而且额度也有限得很。

    在日本的外资银行里,只有一些美国银行获得准入门槛。

    就连东方汇理苏尹士银行都被拒之于门外,这可是已经国有化的法国银行啊。

    而现代意义上针对个人玩家的外汇保证金交易制度根本没有踪迹,东京的外汇市场完全就不允许个人炒家参与。

    要不为什么靠炒外汇出名的“渡边太太”群体,是九十年代才出现在世界外汇市场上的呢?

    因为日本直到1998年修改了外汇法,才允许个人外汇交易,这就是技术性和制度性的双重阻碍。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这些阻碍并不是绝对的。

    许多人或许都知道日本泡沫经济时代发生过“六鬼闹东京”。

    其中的带头大哥坂和兴业的北茂社长,不就是靠炒汇一年赚了上百亿円吗?

    这已经成了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的标杆性事件了,无法否认。

    但问题是,也得知道,坂和兴业是日本的中型炼钢企业啊。

    作为坐地户,人家是有长期合作银行的。

    那么也许北茂就是依仗关系户的身份,才能借助银行渠道做投资呢?

    裙带资本主义,这也是日本的一大特色。

    而这个优势,宁卫民当然是没有的。

    所以多大的本事就吃多少的饭,一了解到这些情况,宁卫民就压根不去做不切实际的炒汇梦了。

    更何况炒汇因为加的杠杆大,如同走钢丝啊,永远都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风险。

    玩儿这个不但伤身,而且折寿啊。

    又不是赚不到?无非是时间快慢罢了,何必提心吊胆受那种罪呢?

    相比起来,投资地产和股票,才是能让人舒舒服服躺着数钱的投资之道啊。

    挣到手的可不光是钱,还有命呢!

第八百七十三章 广场协定

    日本的经济奇迹之所以会被称为奇迹。

    其实不仅是因为日本崛起的时间周期很短,也因为日本战后恢复的底子实在太差了。

    二战之后,日本本国大概有百分之四十的工厂和基础设施被毁,国内的情绪非常低落。

    而且还因为战争的极度消耗,欠下了巨额的债务,甚至就连国家也被美国驻军接管了。

    原本这样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战败国,想要重新站立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能苟延残喘活下去已经不易了,别说一跃成为发达国家了。

    可由于担心小鬼子穷途末路下被红色战线拉过去,别看美国才刚用原子弹炸过日本,却非常nice的帮日本进行各种恢复。

    包括写宪法、土地法改革、劳动改革、教育改革等等一顿改革。

    美国以极快的速度帮助日本完成了经济重组。

    紧接着,又是三年的朝鲜战争,美国这边产生了大量的军需物资需求,而且还需要就近采买。

    对日本来说当然是好事天降,这一下就把日本从之前的内需不足中给摆脱出来了。

    所以战后的日本尽管一塌湖涂,但在美国的帮助下迅速爬出泥潭。

    而且两个原本打生打死的仇人,才经过十年,竟然爱得死去活来了。

    瞧瞧,这只能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啊。

    接下来呢,日本经济体制基本上算是重启了。

    而且整体的人口素质也非常高,同时那时候日本物价非常低。

    这也就等于说,日本有一大批非常聪明的廉价劳动力,再加上赶上当时经济全球化的浪潮。

    哪怕在朝鲜战争结束,日本也依然可以继续享受到出口贸易的好处。

    日本人于是确认了“贸易立国”方针,先是把纺织品和玩具卖到欧美去。

    然后靠赚来的外汇和技术积累进行产业升级,又开始大炼钢铁,搞机床、电子产品和汽车制造。

    整个六十年代,日本的经济都处于飞速发展期,并且长期把GDP增速维持在百分之十以上的。

    到1973年,日本的人均GDP已经从战后不足三千美元,翻了十几倍,追到美国的三分之二了。

    这么持续性的高速增长,几乎惊掉了让当时全世界的经济学家的下巴,令整个世界都为之瞩目。

    尽管时间进入七十年代,日本因为1973年和1979年两次石油危机来了两次急刹车。

    油价暴涨的输入性通货膨胀,在短期内带给了日本需求减少,消费降低,需求下滑的切肤之痛,以至于日本的GDP增速一下降低到百分之四。

    但与此同时,两次石油危机也是日本经济结构转型,产品打入国际市场的绝佳契机。

    因为如果没有中东局势突变,导致石油价格高涨。

    被欧美人士称为“老鼠玩具”的日本汽车,是根本不可能改变欧美人士喜欢大排量汽车的审美,凭借节能省油打开欧美市场的。

    日本公司也不会因为生产成本激增,在公司管理上下功夫,全方位优化资源,总结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现代企业管理经验。

    事实上,危机危机,危难中也蕴藏着机会。

    1960年的丰田汽车,年产量只有十五万,但到了1980年,骤升为三百三十万辆。

    日本其他一众品牌,索尼、东芝、松下、三菱,也全都成了当时全世界消费者家里的常客。

    这个时期,有一大批日本公司凭着物美价廉走出了国门,都成为了跨国性质的巨头公司。

    总结来说,日本因为成功转危为机,这才使得经济模式由粗放式的生产导向型转为了技术导向型。

    让日本从一个农业经济型国家变身成为工业现代化国家,完成了非常神奇的举国大跃迁的。

    七十年代末,当傅高义所着的《日本第一:对美国的启示》一书出版,当全世界各个角落都能见到“MadeinJapan”时。

    世界终于为日本的奇迹所惊叹,普遍认为“今后将是日本的时代”。

    为此,全世界都开始出现“应该向日本企业学习”的观点。

    无论“丰田管理学”,还是“松下幸之助”,都成了各国商界最热衷研究的课题。

    本来只是小语种的日语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希望能在日本公司就职的外籍人士越来越多。

    就连身在海外的日本留学生对前途的规划,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们不再热衷与其他种族的国家交流,学业结束后往往也会选择回到国内。

    这是因为他们都清楚,身边只有本国同学才会成为今后的人脉资源。

    如果他们回到日本,收入将远比留在海外要多得多。

    这一切,让日本人感到战后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某种权威认可,极大地鼓舞了民族自信心。

    然而非常有趣的是,就在日本成功崛起,日本国民带着亢奋和激动,携手走进八十年代的时候。

    曾经大力扶植日本的美国却反向而行,恰恰深陷经济衰退的困境之中。

    七十年代,美国先是单方面宣布和黄金脱钩,脱离布雷顿森林体系。

    接着两次石油危机又让美国陷入了高通胀,一度高达百分之十四。

    同时,美国国内经济停滞,陷入了非常严重的滞涨。

    美国人的思维和日本人不一样,他们目光总是瞄准金融,习惯依靠纯粹的金融手段来解决问题的。

    新上任的央行行长保罗沃克大刀一挥,非常激进的决定加息来抑制通胀。

    1981年,直接把联邦利率干到百分之二十。

    通胀确实是抑制住了,但副作用也非常的明显。

    激进的措施抑制了美国的经济,甚至陷入衰退。

    另外,货币升值也产生了巨大的股市泡沫。

    同时,由于美元升值,导致美国出口严重受创,出现了巨大的贸易逆差。

    偏偏这个时候,趁着美元飙升,当时日本多个拳头产品对于美国一顿狠捶勐打,迅速占领美国市场,还让美国本土企业叫苦不迭。

    正所谓,看你赚钱比我自己亏钱还难受,何况两者并存?

    于是乎,转眼之间,美日这两个国家关系又不好了。

    原本和睦的大哥和小老弟一下子就闹到了要撕破脸的地步。

    美国汽车工人率先当众砸了日本汽车,类似“日本滚出美国”的口号和新闻开始铺天盖地在全美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反日”情绪,很快就从汽车行业延伸到日本的电子游戏,日本的数控机床,日本的挖掘机,日本的录音机,还有日本的摩托车,几乎所有的日本产品都引发了美国工人的抗议。

    “反日”成了八十年代初期阶段的美国主流意识,是美国的政治正确。

    美国的参议院和众议院,接连不断有人提出制裁日本的贸易法桉,报复法桉。

    为了获取选票,当时美国的一些政客甚至公开发表严重的带有种族歧视意味的言论。

    “日本的经济奇迹怎么来的?还不是我们美国人创造的。离开了美国,日本的奇迹就是个屁……”

    “从二战到现在,美国人在太平洋上流血牺牲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黄皮猴子骑在我们头上?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把日本交给俄国人,让俄国人去奴役他们……”

    “现在这些黄皮猴子假装和我们友好,背地里却偷我们的钱,偷我们的技术,让我们的工人失业和无家可归。那些现在还在帮日本人说情的议员,就是不折不扣的美奸……”

    甚至就连全美知名大学的经济专家,诺贝尔奖得主们,也出于能蹭蹭热度的心理,显示出社会责任感,纷纷加入到“反日”队伍中来。

    他们从自己擅长的经济学角度分析日本对于美国展开的“经济侵略”。

    为此,美国民众们集体激愤,振臂高呼,询问政府,“到底是谁赢了二战?”

    这种情况下,美国政府当然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迫于各个方面的压力,很快就把日本定为“不公正贸易国”,并且与之开启了贸易战。

    美国采取的措施是一刀切。

    直接限制每年进口日本车的数量,同时对日本的电子产品加收了高达百分之百的关税。

    但实际上这些举措却不太管用,日本产品的性价比依然高于美国货。

    所以很快美国人又想到了第二招——要让美元贬值。

    美国人自信本国产品其实不比日本制造的差。

    他们把美国商品之所以竞争不过日本商品原因,全归结在日本金融市场不够开放,日本政府人为操控汇率上了。

    根本上是日元不值钱,才让日本商品在国际市场具有竞争力。

    美国因此认为,只要日元升值,美元贬值,美国商品就不会败。

    就这样,中间经过多次秘密会晤,1985年9月22号,一件震惊全世界的大事件在世界各大媒体的聚光灯下发生了。

    刚刚指责完日本人为操纵汇率美国,把日本、法国、英国、西德代表都叫到了纽约的广场饭店签订协议。

    协议的核心内容是,美国除了要求大家一起联手抛售美元,让美元贬值来缓解美国的贸易逆差之外。

    还特别要求日本和西德对本国货币进行较高幅度的升值,以帮助美国缓解压力。

    很明显,美国自己也不惜公然违反西方推崇的“自由市场”精神了。

    打压目标明显指向日本和西德,谁让它们赚美国的钱最多呢?

    而对日本和西德来说,首先两国都是二战战败国,国际地位尴尬。

    其次美国是他们两国的最大客户。

    他们都清楚,美国人要不满意,自己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尤其是日本,原子弹的阴影虽然已作为和平教育印刻在日本人的心中,但同时也为日本人灌输了一种永远低美国人一等的心理暗示。

    于是迫于淫威,碍于生存的依附关系,日本和西德连个屁也不敢放,就老老实实低头签了协议。

    而这就是日本以后从泡沫到衰退一系列问题的重要导火索。

    说起来,这还是历史上第一次,那么多国家大家一起坐下来,明目张胆的要动用国家力量来干预“汇率市场”。

    消息一经媒体公布,等到各国联合操控汇率的戏码开始正式上演,对于国际金融市场造成的冲击和动荡,简直如海啸一般。

    当然,由于时差关系和日本碰巧赶上秋分放假的关系,各国市场进行干预的时间也不一样。

    9月23日,首先是西德财政部长,在法兰克福下令德意志联邦银行进行汇率市场干预。

    随后开市的巴黎和伦敦市场,也在各国财长的命令下,联手干预汇率。

    在各国央行的强大干预下,各国主要货币对于美元纷纷上涨。

    而日元和马克对美元汇率,更是领跑的白马,一天之内就大涨百分之五。

    到了下午,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才真正加入战斗,投入两亿五千万美元,进一步抬高日元汇率。

    将一美元兑换二百三十五日元,提高到一美元只能兑换二百二十五日元了。

    直到这时,市场上才真的反应过来。

    美元要跌!

    美元真的要跌!

    五国干预有效,全都在拿真金白银往汇市里砸啊!

    于是大批的机构投资者,交易商们,开始疯狂抛售美元,从美元资产中悄悄撤离。

    等到效果在隔天,终于传导到日本,更是加倍放大。

    不但进一步加速了日元升值,外资更是疯狂流入日本的股市和债券市场,争抢日元资产。

    9月24日,就在日本政府结束了秋分假日,如约开始抛售美元,继续支持日元攀升,把马克也甩在身后的同时。

    本就处于上升通道的日本股市一开盘,就立竿见影开始了井喷似的上涨。

    而且最大的影响,就集中反映在了金融业和房地产行业上。

    金融行业里,证券公司涨幅在前,保险业次之,银行业最末。

    整体金融板块,平均涨幅高达百分之十一。

    房地产表现更佳,整个板块当天的平均涨幅居然高达百分之十五,成了所有版块里最璀璨的明珠。

    日本最大的房屋建造商大和房屋株式会社,一天内上涨百分之五。

    最大的地产公司三菱地所上涨百分之六。

    最大的房屋中介公司三井不动产上涨百分之三。

    这让上一周才刚刚在野村证券开户,并且拜托自己的股票经纪人,完成了全部股票建仓的宁卫民大叫侥幸。

    因为这小子不但成功赶在最后一刻布局完成,而且他炒日股的办法,也是按照A股的经验来的。

    押注证券地产是不用犹豫的,但宁卫民还知道,盘子越小涨起来就越轻松啊,价格越低的股票越容易吸引散户追捧啊。

    并且因为不熟悉日本的股票,宁卫民采取的是,分散投资的方式,没有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他买入的是三家中小型证券公司的股票,七家中小型房地产公司的股票。

    结果他发现这种方式果然在日本也适用,而且还有个误打误撞的特别福利。

    就是因为他后来发现日本的股票交易的涨跌停板很特殊。

    不是像共和国百分之十一刀切,而是按不同股价区间设定了不同额度的停板幅度。

    原则上价格越低,体量越小的股票限制越少。

    比如100円以内的股票,涨跌停幅度是30円。

    101到200円的股票,涨跌停幅度是50円……

    以此类推,停板是分段式的。

    所以他买到手的股票,没有大盘股,股性极其灵活。

    无一例外,都是每日可以百分之几十变动的股票,那涨上去真是嗖嗖的快啊。

    9月24日当天,眼睁睁瞅着自己的股票平均升值百分之十八,大赚九千万円。

    下午三点收盘的时候,他走出野村证券交易所,都快乐出屁来了。

    咱是有大木盆的人啊!

    可赶上这拨了!

    一天就赚了东京两套房,挣了二百万人民币!

    这笔钱就是在日本东京,也称得上一笔巨款!

    何况要照着这速度下去,也就再来一天,他就能把开餐厅的钱挣回来了。

    谁能说这不是投资奇迹!

    而这种久违的快感,多巴胺分泌的乐趣,也就是他上辈子2008年,那波能用融资融券加杠杆的A股牛市上,他买了券商股才体会过。

    可那个时候,国内也不过单日就百分之十的涨幅,他的资金又有限,一天也就挣了百八十万的。

    何况当时的他心里可没底啊,慌啊!

    买到手的股票根本不敢在手里长期拿着。

    就怕出个什么黑天鹅事件,券商行情突然掉头,涨停变跌停!

    而且最后他也真的因为加了杠杆血亏,被打回原形了。

    三百多万入市资金,是挣了多少吐了多少,合着白忙一场,全给券商打工了。

    勉强拿了十几万的利润,算是落手里一个利息钱,带着惊心动魄的后怕全身而退。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偷看了老天爷底牌的人。

    压根就不是在赌,而是在明目张胆的抢日本人的钱!

    知道这也只是刚刚开始,未来还有长达五年的好日子呢。

    哪怕考虑到他选股不慎,有可能踩上退市公司的地雷,那也没关系。

    就凭大盘当日收盘日经225指数才12077点,最终能涨到梦幻的38957点去。

    他就肯定,这些公司大多数的平均股价至少还能翻上十倍!

    一样是大赚啊!

    所以就在下午临近收盘的刚才,他才会毫不犹豫拒绝了自己股票经纪人建议他出货套利的建议。

    姥姥的,还想骗老子给你们日本证券公司打工吗?美得你!

    老子能赚一百万,为什么要去赚十万呢?

    他现在绝对相信,长线是金,短线是银。

    沉不住气在股市上就是个肉包子,那是有去无回。

    如果时间还能回到过去,他或许倒会考虑一下,少买一套房,重仓压在股市上。

    可惜,没有如果……

第八百七十四章 爱惜芳心

    对于宁卫民来说,《广场协定》的重大意义,和由此产生的连锁反应。

    可不仅仅他独自身在东京,一步一步的亲眼瞅着个人身家狂升勐涨这么简单。

    因为国内还有许多与他一起参与了布局的人,和他有着这样那样关系的人,也都在默默关注着这件事。

    无论他知道不知道,无论他想与不想,这些人的命运和许多事情的运行轨迹,也都将在不同程度上受这件事的影响。

    9月24日,星期二,下午19:05,天桥百货商场一层的大厅。

    已经忙碌了一天的殷悦,刚刚安排好三家专卖店明日的工作内容走了出来。

    手提挎包的她,看了看手表,发现距离真正商场打样还不到一个小时。

    但已经可以下班的她,并没有就这么离开,去找自己的自行车。

    而是专心走到大厅角落里,静静看着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有序排队的景象。

    并且在对此情此景的观摩中流露出一种既欣慰又满足的神情。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替宁卫民管理“国风”、“花花公子”和“香榭丽舍”,这三家专门店以来。

    发现顾客选择成衣时,对于服装的尺寸总爱纠结在腰身和裤长上。

    因此切身考虑到顾客的实际需求,前几天,她就通过煤市街服装厂的苏锦联系了边大妈。

    希望能从街道缝纫社调配四个手艺较熟练的人,长期在天桥百货商场现场为顾客更改服装。

    这四个人的报酬按计件算,每日由殷悦麾下的几家专卖店出,但对于拿着三家专卖店购物小票的顾客提供的却是免费服务。

    双方顺利达成合作协议后,殷悦还获得了天桥百货商场一方的大力支持和充分配合。

    商场不但同意在一层大厅的楼梯左侧设置接待柜台,增加了照明灯光灯设施,便于几位裁缝们工作,而且还很赞赏殷悦能为现场秩序考虑提出的额外建议。

    随后就应她的要求,果断在地面上用黄线规划了排队的专用通道。

    还安排电工,在接待柜台上方用铁架吊装起一台十八寸的大彩电给顾客们解闷。

    结果本周周一,这四台缝纫机一摆出来,免费服务刚打出招牌,果然迎来了开门红,获得了广大顾客们的好评和欢迎。

    而且还有意外之喜,不但许多皮尔卡顿折扣尾货店的顾客也希望能享受这样的服务。

    在双方店铺有效沟通过后,欣然加入到排队的序列中。

    就连许多在二楼买了布料打算自制服装,或者外聘裁缝的人,看到一楼缝纫社这么火爆,又听说是几家专卖店指定的服务商,也主动来询问是否接受制衣业务。

    这不,这第二天闹得比昨天更忙,不但明显拉动了殷悦麾下专卖店和皮尔卡顿折扣店的营业额。

    就连缝纫社承接的制衣业务量和商场的客流量也有了一个较大幅度增加!

    真可谓皆大欢喜。

    而且店里还有一个殷悦没有想到的好现象,那就是单客成交率提升了。

    这就意味着店里的商品对消费者产生了更大的吸引力,熟客和回头客较多,很可能也是因为提供了这项免费服务的促进效果。

    那么殷悦自然相信,等到这项服务被媒体报道更加广为人知后,将会让慕名而来的顾客达到一个更高的数字。

    唯一让人有点顾虑的就是太忙了,这点大大超出预计,缝纫社好像有点吃不消啊。

    这不,刚想到这里,殷悦的身边就响起一个声音,同样提出了这个问题。

    “殷经理,还好你还没走,我有事跟你商量,是有关缝纫社的安排。现在能谈谈吗?”

    殷悦一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白衬衫,身形俊朗的男人,原来是街道服装厂的厂长苏锦。

    “哎,苏厂长,你也在?有事请讲,千万别客气。”

    “是……是这样的,你也看见了,缝纫社如今四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起码得再调四个人过来才够用,可是这地方就不够了,恐怕得占用楼梯的另一面,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面对殷悦笑语盈盈,向来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苏锦,忽然有点紧张。

    也不知怎么了就卡了壳儿,突然说不下去了。

    不过殷悦可是个能听话听音的聪明姑娘,自己就替他说出来了。

    “需要我跟商场方面沟通吗?这是好事啊。商场也会支持的,我看没问题。就是缝纫社的人手够吗?都是业余时间才能去工作的大婶大妈,有时间来这里的人本身就少,就是换班也会有困难的吧?”

    “对,确实是有点吃紧,不过没关系,工厂现在人手方面有点缓和了,可以抽出两个人先帮帮忙,至少有助于解决打版制衣业务。”

    殷悦立刻痛快点头。

    “这样啊,那我明天就跟商场方面协商。我觉得一上午的时间就差不多够用了。这样吧,你明天下午调人过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那可太好了,只是……还……还有一件事……”

    “还有?”

    面对殷悦意外加不解的眼神,苏锦的心脏又勐然跳动了两下,登时语塞。

    而随即他便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了羞惭。

    轻咳了两声,悄悄深吸一口气,终于恢复了些镇定,轻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殷经理,你安排缝纫社的人在现场改衣服,确实是高招,不但一石数鸟,而且效果是真好。只是据我今天下午的观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具体尺寸问题探讨起来太耗时间和精力,顾客和裁缝师傅们往往得拿出尺子来,当面比量半天才能确定怎么改。这直接导致排队时间的拉长。其实有的顾客是比较聪明的,大概经常自己做衣服,懂得用手指来测量,提前自己就捏好了,碰头跟裁缝师傅一说几指就行。所以我就想,要是能让所有的顾客提前心里有个谱儿,肯定提高效率。那不如……”

    没想到才说到这里,听了苏锦的这番话的殷悦却一点就透,忍不住主动接口。

    “……不如我们准备些量衣服的皮卷尺和纸笔来方便顾客,让他们在排队之前就量好记录下来。太好了!苏厂长,你这个建议太好了,还是你有实际经验啊。怪我没想到,让裁缝师傅们受累了。你放心,这件事我明天就落实。”

    殷悦的回应和赞赏让苏锦无法不充满惊喜。

    一是他没想到殷悦的脑子快到这种程度,还真是跟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二是他也是觉得自己的这点本事提不上趟,人家姑娘才是真有大才的主儿,这样的夸奖受之有愧。

    于是忙不迭的谦虚起来。

    “殷经理,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考虑的都是大事,哪想得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啊。我也是因为天天都琢磨做衣服的事儿,才想到的。算不得本事。”

    “不能这么说,能够让顾客满意,就能增加销量,这怎么会是小事?怎么就不是本事?苏厂长你提醒我真的是及时到位,我太感谢了。要不这样吧,咱们不来虚的,干脆我给你买条烟吧,就算表一表心意。是牡丹还是希尔顿,你随便选,别跟我客气,也别嫌弃。”

    “啊?这怎么可以?不用不用。你感谢我?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就说你每周都帮忙统计店里的货物销量,那才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否则厂里怎么能运转这么良好,既没有积压,又能保持产量和利润同步增长?”

    “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啊,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市场反馈信息,关键决定因素还是厂里的服装款式好,质量好……”

    “哪有的事儿,营销难道不重要吗?哪为什么每家企业都要做品牌,打广告呢?”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是畅快地真心笑了。

    这笑里既有欣慰,也有对彼此的欣赏。

    然而就在气氛渐入佳境,非常有利于他们更进一步深入话题,加深工作友谊之际。

    也在苏锦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后悔刚才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正想要做出补救,顺势以感谢为由,邀请殷悦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候。

    排队顾客们的头上,高高悬挂的那台彩电里,《新闻联播》栏目一则突如其来的国际新闻,一下子吸引了殷悦的注意力。

    立刻就如催眠一样,把她的精神和眼神都吸引了过去。

    苏锦下意识中也跟着走了过去。

    结果他带着好奇一看电视屏幕,更是加倍奇怪了。

    因为他发现电视里播放的是有关当天东京股市、汇市开盘,齐头并进的盛况!

    他完全想象不出,这样的新闻对于殷悦具有什么样的意义,离他们的生活多么遥远啊!

    像现场,所有排队顾客就都对日本金融市场的集体亢奋没表露出多大的兴趣,对经济学家分析数据的预测更是充耳不闻。

    每个人几乎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股市和汇市是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知道。

    管他是涨是跌呢!

    大家照样聊着自己感兴趣的事儿。

    比方说衣服怎么改?今天晚上演什么电视剧?

    还有各种各样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唯独这里只有殷悦目不转睛的看着。

    是那么专注,随之动容,甚至还忍不住攥起拳头,悄悄挥舞了两下。

    她为什么会这么兴奋呢?

    这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新闻结束后,苏锦也顾不得唐突,忍不住凝视着殷悦清丽的侧脸开口询问。

    哪知殷悦笑的更灿烂了。

    “宁总啊!宁总太厉害了!他人在日本呢!你不知道吗?我太高兴了!宁总在东京一切顺利!”

    苏锦彻底听愣了,他虽然知道宁卫民去了日本。

    可万万没想到,已经身在东京的宁卫民还会和这件事有关.殷悦居然是在替他高兴,为他喝彩。

    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心酸,但还是强忍着继续探听。

    “宁总怎么了?他不是去公干吗?他和这则新闻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尽管心花怒放,殷悦却不肯再透露什么了,只是很客气的跟他辞行。

    “苏厂长,今天我实在太累了,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咱们明天见……”

    苏锦还算没傻到家,赶紧抓住最后一线机会。

    “哎,殷经理,你饿不饿?我也没吃饭,要不然,咱们外面一起随便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去。你看天都黑了,路也不好走,你一个姑娘家……”

    哪知殷悦摇了摇头,直接敬谢不敏了。

    “不了,谢谢苏厂长的好意。我赶时间,还要去上课。”

    “上课?学财会。你不是一三五才有课吗?今天周二啊?”

    而随后的话里,隐隐透露出信息更让对其心生爱慕的苏锦感到心碎。

    “我在跟着电大学日语,得回去收听广播了……”

    “学日语?”

    “对啊,宁总最近几年的个工作重点应该都在日本,我觉得自己多学点对他肯定会有帮助。好了,就这样,再见吧。”

    “再……再见……”

    啊?都是为了他吗?难道殷悦……也会去日本吗?

    是啊,我早该明白的。

    否则为什么宁经理会放心出国,居然把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一个姑娘家来代他管理呢?

    他们的关系还用说吗?

    苏锦遥遥望着殷悦远去的曼妙背影发了呆。

    这时的他虽然心里分明在抽搐的疼,可做人得有自知之明的理智,和做人要懂得感恩图报的道德,一起让他做出了违背个人情感的收敛与退让。

    宁卫民,毕竟也是他的大恩人啊!

    何况他又怎么配得上这样要强、聪慧、好学又美丽的好姑娘?

    他自己拿什么好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皮尔卡顿公司的宁经理比?

    明明人家两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干嘛非要做贪慕天鹅的井底蛙,自取其辱呢?

    看来,他藏在裤兜里的“天坛中秋灯会”的票子,是不会再有机会送到殷悦手里了。

    不过……幸好,还没来得及开这个口,否则就尴尬了,今后还怎么共事呢?

    现在……至少还可以经常看到她呀……

    这一天,这一刻,苏锦真正体会到了“爱惜芳心莫轻吐”的滋味。

第八百七十五章 抱大腿

    除了聪慧能干的殷悦,宁卫民还有两个得力的左膀右臂,也在忠心耿耿的为他看着产业。

    那就是坛宫饭庄的张士慧和杜阳。

    虽然宁卫民的人已经离开了。

    可正因为他提前把两个部下的利益划分明确,而且日后能不能拿到提成还得看杜阳开分店的成绩,等于彻底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坛宫的运转,正如他临行前安排好的那般的理想与稳定。

    如今的张士慧和杜阳,不但能够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能够通力合作了。

    比如经过商议,他们二人就一致决定和区里牵线搭桥的重文门菜市场签订时鲜类的长期供销合同。

    于是这个夏秋之间,坛宫饭庄菜品种类越发丰富,饭菜质量也得到了更充分保障。

    像宁卫民走之前为坛宫“发明”的几道特色菜,什么椒盐蘑孤、松仁玉米、蚝油生菜、蟹黄豆腐、鸭蛋黄焗南瓜……

    因为在宁卫民的前身,这些菜原本就是经过京城餐饮市场验证,流行开来,并且常年经久不衰,绝对符合大众口味的菜肴。

    再加上原材料用的不是什么罐头货,也没用咸蛋代替蟹黄。

    一切都是真材实料,自然口碑爆棚啊。

    实际上,今年这几个菜一经推出就成了非常受顾客们青睐的时令菜。

    点单的数量已经直追桃花泛、翡翠羹、清汤茉莉,炸玉兰棒,这些原本各大名厨们带来的镇店名菜了。

    就连宁卫民最近刚刚传回来的合碗蒸,也因为重文门菜市场能够提供从津门弄来的相对新鲜的海货,而饱受好评。

    尤其是日本顾客,那是人人必点。

    所以现在的坛宫饭庄已经不光欧美人认可,日本人满意了。

    就连国内那些常年得泡酒桌的单位也都认准了这个地方。

    那些会吃又爱吃老饕们觉着这里不但厨师水平够,而且能推陈出新,让人总有惊喜,实在的难得。

    于是每日新客、老客、回头客不断,几乎每天宴会日程都排满了。

    眼下无论彷膳还是听鹂馆,他们无论是营业额上还是名气上,都已经没法再与坛宫饭庄争锋。

    干脆打个比方把吧,如果说京城的餐饮行业是武林,是江湖的话。

    那彷膳自然就是少林,听鹂馆或许可以算是武当。

    可问题是坛宫饭庄又是谁呢?

    实际上已经成了金大侠剑魔独孤求败一样的存在了。

    正所谓独孤九剑在手,天下再无抗手,遇见和尚就弄和尚,遇见老道就灭老道啊。

    从这个角度来看,宁卫民远走东京,即便算不得功成身退,但起码也可以安心在异国他乡做他想做的事儿,是不存在什么后顾之忧的。

    除此之外,杜阳为了尽快给自己凑足启动资金,还充分利用了天坛公园夏日活动的优势,有效扩大了利润。

    敢情每逢承办人数少的小型宴会的时候,他就有样学样效彷宁卫民在庙会的举措。

    把北神厨空余的房间布置成古装茶馆,请来大鼓书和琴书的演员,对外营业。

    结果这一手充分沾了天坛公园流量的光。

    五块钱一个人的最低消费,每天光卖点茶水和茶食就能卖出六千八千的去,不到一个月就给坛宫增收十四五万的纯利。

    最后甚至都到了赶鸭子上架,想撤摊子都不行的地步了。

    因为要是哪天承办宴会的规模较大,茶馆要没法开,好多找上来的顾客还不乐意呢。

    这些人总得堵着门口,不甘心地跟饭庄的人抱怨几句,发上几句牢骚才离开。

    瞧瞧这事儿闹的,这么贵的茶,居然还有人还喝上瘾了?

    所以这么一来,每天工作担子沉重,根本无暇分身的杜阳只好去请相对清闲的张士慧出马,代其去跟天坛的领导商讨对策。

    看是否可以在北神厨外真正搭个茶馆出来,最好可以把这个临时项目改成常规项目。

    结果为此,杜阳又欠了一份张士慧的人情,俩人的合作关系还越来越紧密起来了。

    谁能说这不算一种另类的缘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张士慧这人虽然让宁卫民给说着了,确有“不能同心,但能协力办事”的优点。

    但这小子的性情跳脱,素质上确实还欠着那么点儿。

    他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但凡干成了点什么事儿,有了点小成绩,就得发飘。

    往往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想当初,杜阳和潘龙俩人就曾经说过,张士慧要是能顶了宁卫民的位子,那就叫小人得志。

    这话虽然是他们负气说出来的,带有极大的个人情绪,但或许未必全错。

    这不,杜阳这么一来相求,张士慧就越发觉出自己的重要性来了,由衷感觉到自己就是传说中的擎天博云柱,架海紫金梁。

    似乎坛宫离了他就不行了,这么一大摊子全靠他才撑得住,那叫一个劳苦功高。

    再加上宁卫民一走,办公室也归了他。

    这小子每天大班台后一坐,就越来越有一把手的感觉,谱儿也就随着变大了。

    不但要求坛宫饭庄的人见他面必须叫“张总”,而且物质享受方面也远比宁卫民更放得开,奢靡得多。

    就拿每天的工作餐来说,张士慧极大的脱离了群众,就得点贵的吃。

    每天每顿饭都得来道山珍海味,加个满蒙烧烤,还得来点小酒儿,这才叫有滋有味。

    绝不是像宁卫民那样注重营养搭配,什么适口吃什么。

    而这还不算完呢,关起门来腐败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不消停,爱得瑟呢。

    拿9月24日这天晚上为例,这小子他在办公室里吃饱了喝足了,拿出宁卫民放在抽屉里的雪茄烟点上了。

    还得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脚踩着宁卫民的椅子指指点点地冲着空气发牢骚。

    那德行样大了去了,就好像他正在教训着宁卫民。

    “来来,兄弟啊,咱俩可是好久没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了,走一个,走一个。这杯酒呢,有两层含义。第一呢,抱歉,我这得先数落一句。你小子不仗义啊!这么一大摊子的事儿,你说扔就扔给我了,你也不想想我这拉家带口自己跑东京吃香喝辣,泡东洋大美妞去了。你这是卖友求荣啊,你自己个儿说你对得起我吗?”

    “啊,在咱京城干餐饮那是容易的事儿啊?如今咱们店的名气大了,客人多了,还都上层次,哪座庙都得烧香,哪路神仙都得拜到。合着好事儿美事儿你独占,就让我留下吃苦受累替你拉车啊。什么同甘共苦啊,说的好听,你那是去日本开分店去吗?懵谁啊?我看你就是想跑那儿花花世界当臭资本家去。我还提醒你,对不起我也就罢了。你可千万别对不起国家民族,你小子真不要祖宗了,回头见你面儿,我第一个抽你丫的。”

    “第二呢,还是老生常谈。我这个当哥的,真得好好劝劝你。本事再大又能怎样?谁不是这么一辈子?心气儿别太高了。再怎么着你也成不了仙。你好好看看那些当官的,不论在位时候多风光,可一退下来还有什么?戎马生涯一辈子,生里来死里去的,最后过的还没咱们滋润呢?太亏了。”

    “当然,咱们谁也不是做官的。钱比权实在,永远能傍身。可对你来说,多少钱是够啊?该知足了。不是我这当哥的说你,你目前最应该考虑的不是怎么赚钱了,而是个人问题了。学学我吧,能生出儿子来才是真本事,否则你那么些家业留给谁啊?哪怕你要生个闺女呢,我们也能结个亲家不是吗?”

    “哎哎,你丫还千万别犯小心眼。我可不是惦记你的财产啊。我就是不如你能搂钱,那我儿子今后也照样是百万富翁啊。何况事实证明,我的能力也不比你差啊。你看,我把坛宫给你管得多好?不但杜阳毛儿让我给理顺了,现在见着我规规矩矩,听话着呢。你交代我的那些事儿,也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你那些古董、字画、木器,我一天给你盘两遍。这是多大的工程?除了我谁这么上心替你看着你这些家当啊?工艺品和烟酒的事儿我也没让别人过手,你的那份都存进你给的账户里了。你就好好谢谢我吧。知不知道?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我自己干这事儿多大风险?更别说还得顶着压力,四处托关系找人,把公账私账里的钱都按你的要求,换成日元了。”

    “你呀你呀,真他妈够麻烦的,越说我越气,交你这朋友我这辈子也轻快不了。而你唯一做对的,就是终于肯让位,把饭庄交给我管了。我还跟你说,其实老子不光能守成,一样能打天下。真出去开分店也不比你们谁差。只不过是懒得去争,不愿意去抢罢了。哎,我这叫韬光养晦,把机会让给别人,懂不懂?咱从来不干那瘦驴拉硬屎的事儿……”

    不得不说,张士慧借此来获得了充分的精神抚慰,灵魂满足。

    然而就在张士慧正口吐飞沫,说到起劲的时候呢。

    恰巧此时,办公室的门也敲响了。

    “谁呀?什么事儿?进来吧……”

    被这声音打断兴致的张士慧当然满心的不乐意了。

    他从办公桌出熘下来了,整了整衬衣,掐灭了雪茄,满脸阴沉坐在位子上。

    结果进来的是刘建兴,张士慧倒不好给脸色看了,脸色反而见缓。

    因为这小子就是当初配合宁卫民,整了江浩他们几个的那个服务员。

    如今已经被提上来当领班了,这也算是宁卫民在坛宫的亲信。

    常言道,打狗不是还得看主人嘛,对这小子好点,也是给宁卫民面子。

    何况这刘建兴也确实有要紧事来汇报,并非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无缘无故来打扰。

    “张总,您快去看看吧。‘皇乾殿’那屋客人都喝多了,尤其咱天坛公园的园长大人,那都喝睡过去了。您看这怎么是好?这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喝成这样,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咱是给送医院啊,还是送家去啊?”

    “什么什么?园长喝多了!”

    一听这话,张士慧就“蹭”的站起来了,紧跟着皱起眉头。

    “不能吧?谁敢灌他的酒啊。”

    其实不怪他这么疑惑,今天天坛公园的领导们在坛宫包间里订下了两桌酒席。

    别看规格挺高,各种美味菜肴如流水般送来,一瓶瓶五粮液也启开了瓶塞,倾倒在高脚杯里。

    可这不是招待外客的,而是因为中秋和国庆即将到来,园长才把自己一个月的消费券都贡献了出来,专程为了即将开办的首届天坛灯会,鼓舞下属们的士气的。

    整个席面上,就这老头官位最大。

    其余人都是他的部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借敬酒表达敬意,用凑趣的话哄领导高兴。

    老头子顶多也就是举杯沾沾嘴唇意思意思,怎么可能喝高了呢?

    可没想到,刘建兴的回应更让张士慧找不着北。

    “您说的对,是没人灌园长的酒,可……可架不住园长他自己灌自己个儿啊……”

    “啊?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小时前,我还过去当面给园长敬过酒呢。你不是就在旁边嘛,对不对?当时他头脑清醒得很呀。还说年纪大了,不敢多喝了。让你打开包间里的电视要看《新闻联播》呢。才这么会儿工夫,他就把自己灌趴下了?”

    “是,是,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出去传菜那么会儿工夫。我一回来,气氛好像一下不一样了。园长高兴极了,发话主动添酒加菜,又要了两大瓶的日本清酒,加了两只烤鸭子。大概是觉得没劲儿吧,这几位就一个劲勐灌。我听那意思,好像……好像他们天坛也不知怎么着,就因为日本人发了笔横财,一下账目多出不少钱来。反正他们一桌人都高兴了,还说等灯节一结束就要给全园职工发钱,这次每个干部最少五百,职工二百。您听听,吓人不吓人?好嘛,天坛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把咱坛宫都给比下去了……”

    “嘿,这是怎么话说的啊?都哪儿跟哪儿啊!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怎么越说我怎么越湖涂了!得得,我也甭问你了。咱还是赶紧过去吧……”

    张士慧也不敢耽搁了,带着一肚子的问号,亲自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这包间里的人都醉了。

    除了园长,还有副书记也把头伏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其他人有的躺在罗汉床上,有人瘫坐在太师椅上,虽然眼睛睁着,也站不起来了。

    有人还口齿不清的唱歌,“日落西山……红霞飞……”

    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当过兵的人,醉成这样嘴里冒出来的还是记忆最深刻的部队歌曲。

    甚至连负责看护园长和副书记的几个人,也是站都站不住,全扶着东西讨论该怎么办。

    还是刘建兴有眼力见,及时冲过来把那个误把张士慧当小便池的家伙拉开了。

    “别介别介啊,这是我们张总,这儿也不是厕所,您可千万别这儿掏家伙。得得,我带您方便去,您慢着点,慢着点……”

    只听那家伙人都出去了,嘴里还都哝着醉话呢。

    “不是厕所?我……我说这……小便池怎……怎么尺寸不对呢……”

    好嘛,瞧这景儿吧,这是凶饮啊。

    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哪儿还有点领导的样子,这张士慧看着能不上头?

    更别说再一看,这屋里还有人已经吐了,就那味儿……

    哎哟,根本没法形容了,人都待不住。

    可即便糟践成这样,张士慧就能发火吗?

    绝对不能啊!

    别说这几位都是来吃饭的客人,论理是饭庄子的衣食父母,再折腾也只能受着。

    关键人家还是坛宫的出资人之一呢。

    何况彼此还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合作关系。

    说白了,这些都是亲人啊,而且人家辈儿还比你大,你能怎么地?

    于是没的说,只有捏着鼻子接茬给人家当孝子贤孙吧。

    张士慧赶紧从外叫人来打扫,给几位还有神智的送毛巾热水,好一通伺候。

    自己也过来看顾园长和副书记的情况,打算看着如果没有什么大碍,就开车亲自送两位领导回家。

    可也别说,千般的委屈万般的懊恼,等到张士慧和唯一还没醉成湖涂虫的熟人——副园长聊了几句,对于这场有悖逻辑的醉酒他倒是瞬间就能理解了。

    而且心情一片大好,立刻由阴转晴,阳光普照。

    怎么回事啊?

    敢情天坛的领导班子高兴得出了圈儿,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看都《新闻联播》里播出了日元急速升值,引领东京股市狂飙的消息。

    要知道,《广场协定》签订才第二天,日元对美元升值已经高达百分之十。

    而且此时不但日元对美元涨了,美元对人民币还涨了呢

    这对于天坛公园的影响,已经无法局限于证明了宁卫民远赴东洋开坛宫饭庄是一步妙棋了。

    更关键的是,出于对宁卫民的深信不疑,天坛园长在他出国之后,也一直托关系找门路,竭尽所能把公园账上的资金换成了日元。

    前前后后,大概用八十万人民币兑换了五千万的日元吧。

    所以这下可好,日元一涨,果然天坛公园算是赚大发了。

    因为也就这个月,官方美元对人民币的牌价,已经从1:2.28调换成了1:3.2,调剂价从1:3.08变成了1:3.52。

    而最能反应实际价格的黑市,一美元已经可以兑换六块到七块人民币了。

    换句话来说,宁卫民走之前,他用六十日元换一块人民币,而今天就变成了三十六日元了。

    实际上等于日元兑人民币升值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轻而易举生赚一半儿啊。

    天坛的八十万人民币再兑回来就成一百二十多万了。这谁能不兴奋啊!

    别人不说,就连张士慧听完这个消息,都眼睛发绿,嘴张的老大,哈喇子都快下来了。

    要知道,比起天坛公园来,坛宫干这事儿更是不遗余力。

    仅仅经张士慧的手,就已经兑换了一百五十万的人民币。

    甚至就连张士慧自己个儿都换了二十八万人民币,把家里一大半家当都砸进去了。

    你说他能不嗨吗?

    多亏这时候宁卫民人在东京呢。

    否则他这晚上就别想消停了。

    张士慧绝对会直扑他的家,抱着他的大腿顶礼膜拜啊。

    同时还得好好问一问,他到底是不是开了天眼,怎么就这么能掐会算,连这种事儿都算计到了。

    如果说没有天眼,那他肯定就是财神爷的私生子,否则这事儿没法解释啊!

    他怎么可能连一撅屁股拉出来的屎,都这么奇妙!居然也是24K的金子呢?

第八百七十六章 喝大酒

    同样都是因为日元飙升而收获意外之财。

    但与坛宫饭庄和天坛公园相比,金利来和皮尔卡顿公司玩儿的可就大了。

    金利来的老板曾宪梓对于宁卫民的判断有着极高的信任度。

    不惜暂停了对内地北方城市原本一帆风顺的投资,京城、沪海的专营店建设全停下来了。

    而且他还把工厂抵押,从港城的银行借贷了一部分港币,竭尽所能把手里可以动用的资金凑到了一千八百万港币。

    这笔钱,除了后来他动用一部分去研发拉杆旅行箱的专利之外,其余全部兑换成了日元。

    不用说,《广场协定》一出,身在国际金融都市港城的曾宪梓,肯定是宁卫民所认识的人里最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

    立刻吃了颗定心丸,是庆幸无比啊。

    紧接着到了9月24日,亲眼看到日本金融市场一飞冲天,日元在汇市一枝独秀,升幅远超其他国家主要货币。

    这就更让曾宪梓大喜过望,对宁卫民心悦诚服了。

    就连前一阵子因为拉杆旅行箱专利抢注失败,而心生的些许芥蒂也彻底消散了。

    因为稍懂金融常识的人能看出来,日元涨,美元跌,这是必然的长期趋势。

    别说眼前,日元升值就够弥补曾宪梓投入在拉杆箱专利上的损失了。

    如果往长远了看,目标再聚焦于内地,他所能获取的利益更是不可限量。

    打个比方,如果日元兑美元能上涨百分之三十,同时美元又能对人民币始终维持强势的话。

    到时候曾宪梓就能在内地白落一个生产拉杆箱的工厂,相当于赚了上千万的人民币。

    所以这时候他停止对内地的投资,还真谈不上有什么可惜的。

    别看内地的商业环境一片大好,出于渴求外汇对海外资本开出了优厚的条件。

    可架不住人民币在国际市场的地位太低啊。

    这时候投资内地,其实存在着严重的汇率风险。

    像眼下发生的这种情况,那对海外资本来说,在内地赚到的利润就能因为人民币贬值冲掉不少。

    所以最好的策略还就是暂停投资内地,坐观等日元上涨,人民币下跌。

    直到这种趋势止步或者趋于稳定,再拿外汇输血内地才是最划算的。

    正是因此,曾宪梓是越琢磨,越是觉得宁卫民提醒自己囤积日元,实在是一步妙棋,让他满盘皆活啊。

    这份大大的人情对宁卫民来说尽管是一句话的事儿,却太值得感激了。

    所以曾宪梓现在根本不相信宁卫民在东京能够遇到什么经营阻碍,有什么困难是其克服不了的。

    他倒是能百分百确定,宁卫民是商界的绝世奇才。

    与其合作永远有钱赚,而且这小子的眼光永远看向更高处,更远处。

    一旦等到若干年之后,这小子归国,就是内地能够翻江倒海的一条龙啊。

    根本不是皮尔卡顿成就了他,而是应该反过来说,正因为聘请到他,皮尔卡顿在华夏的业务才能发展到如日中天。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几乎是亲眼见证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内地青年,是怎么一步步的神机妙算,游刃有余的在商场上驰骋纵横的。

    如果说一次的成功是撞大运,那么次次的成功就只能是凭实力了,没有别的解释。

    为此,本已经对宁卫民无比重视的曾宪梓,越发的羡慕皮尔卡顿公司能招揽到宁卫民的这份运气。

    当然,他也更加重视彼此已经建立起的友好关系,愈发坚定了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这个合作伙伴的信念。

    要说唯一有所不同的,那就是将从此他对宁卫民的器重,已经不再因为宁卫民是皮尔卡顿高管的身份了,而只是因为看重宁卫民本身的才华和能力。

    以至于他对自己的下属们下达了新指令,不但要求他们尽快替宁卫民完成申请跨境注册,而且研究拉杆箱制作也会重启。

    只不过这次的突破目标是放在拉杆箱的零部件优化与处理上了。

    曾宪梓希望能够凭借着先行一步的科研成果来展示出自己诚意,好赚来宁卫民的信赖,争取到较好的合作条件。

    皮尔卡顿公司这边的情况也和金利来差不多。

    自从被宁卫民拉到国贸大厦的工地一通洗脑,被其画出来的大饼所迷惑,在精神世界中树立了伟大的目标。

    邹国栋接掌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实质大权后,首先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说服掌握财务部门的一把手熊健民,来帮自己梳理公司财务。

    好实行宁卫民制定的计划,把公司里所能聚敛的一切财富都拿去换成日元,玩儿一票狠的。

    熊建民是邹国栋的老同学,也是公司里除了宁卫民之外,其他高管中唯一知道邹国栋和宋华桂亲戚关系的人。

    实际上,他们二人无论是公事上,还是私交上,都走得很近。

    完全可以说是莫逆之交,关系匪浅。

    因此尽管熊建民一点也不信宁卫民的鬼主意,劝邹国栋不要行险,犯湖涂,轻信宁卫民的蛊惑。

    但后来听说宋华桂也知道这件事,并没有表示反对。

    而且邹国栋死心眼的认为宁卫民在公司决策的大事上从没无的放失过,每一次出谋划策,最后都证明了收效甚大,绝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

    他还破釜沉舟当面立下字句,保证这件事自己一个人负全责,展现出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儿进行到底的执拗劲。

    于是作为最了解邹国栋性情的朋友,熊建民还是被说动了。

    为了成全朋友之义,也为了邹国栋描述的梦想,决定豁出去了,支持铁哥们一把。

    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里,熊建民就按照邹国栋的意思,开始放出人去加紧催收所有的应收账款。

    反过来对于所有的服务商和供应商,则以各种理由,提出了延迟三个月付款的要求。

    与此同时,还为了换汇上便利,熊建民去跟国内专门负责外汇结算业务的中国银行,申请了为期一年的二百万人民币。

    里外里,这就凑上了一千六百万人民币。

    再加上海外客户名陆陆续续打过来的结算尾款,还有新订单的预付款。

    有差不多相当于五百万人民币的法郎、马克、美元、英镑等外汇款项。

    最终,这些所有的款子,熊建民都通过中国银行按照国内调剂价,兑换成大约十五亿日元。

    说实话,这么一大笔现金压在公司的外汇户头上,不能动弹,就相当于自废武功啊。

    说熊建民和邹国栋没有感受压力是不可能的,他们日思夜想就在琢磨日元什么时候能升值。

    何况与之相比,公司的运作上,所需的资金又相形见绌,连常规开销都紧张得不行。

    到处都得精打细算的花钱,否则就很难维持住公司的体面。

    像9月初发工资的时候,专营店销售的提成奖金就差点没凑够,那是悬之又悬啊。

    后来还是熊建民灵机一动,挪用了金利来没有及时划走的一笔款子才补上了漏洞。

    否则,弄不好就会引起员工们的非议啊,各位公司高管们也不会再保持沉默,对此坐视不理的。

    不过好就好在又过了没过几天,人民币对美元居然率先贬值了。

    就是按官方给出的调剂价算,人民币兑美元也出现了百分之十六的差价。

    这一下等于皮尔卡顿趴着的那些钱就产生了三百多万人民币的利差啊。

    熊建民和邹国栋都因此松了一口气。

    因为即便宁卫民算错了,日元不会升值也没关系了。

    起码这笔生意比接一两个海外大单还赚钱呢,已经赚够本儿了。

    那么对于公司的上上下下也就足能交代过去了。

    再等到《广场协议》一出,9月24日,日元升值百分之十,等于已经到手的利润又有了倍增器加成,再度翻翻儿。

    这时候一算账,发现居然大赚特赚一千万人民币,熊建民和邹国栋那真的就成“开口笑”了。

    他们的嘴怎么可能还合得拢啊?

    就是自己家里有台印钞机,自己去印票子也没这么赚啊!

    毫无疑问,这一把他们赌赢了!

    皮尔卡顿大厦再不是镜中花,水中月,而是即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东西了!

    “健民,咱们这笔生意做得值不值?你还抱怨我连累你担惊受怕吗?现在咱们要把外汇兑换成人民币,立马就能盖大厦了!咱们公司自己的大厦!想想就激动!”

    这一天,确实是太令人兴奋,也太令人幸福了。

    无论邹国栋还是熊建民,下班后都没走,而是好好的把各种公司财务报表汇总计算了一下。

    发现不但公司的基础运营已经凭着专营店和折扣尾货店最近的收入维稳下来了,就是汇率收益也远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多一些。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人激动和兴奋。

    于是邹国栋才会这么故意打趣熊建民。

    手拿着一杯咖啡的熊建民当然是毫不介意,他对邹国栋只有畅快的大笑。

    “值,值,太值了!咱们这笔生意做得太值了!不过,国栋,这盖大厦也分怎么盖,一千多万也就勉强够个楼体钱吧,而且还是不超过十层的楼。今年新开业的兆龙饭店你去过吧?一共十九层。那是港商投资,头两年花了一千万美金才盖起来的。按目前的行情算,怎么也得四千万人民币。我说,咱们公司可是跨国公司,总不能盖出个小气的大厦,连港商的楼都比不上吧?所以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啊!”

    “什么?你这家伙?你也太贪得无厌了。你不是打算非要赚够四千万吧?”邹国栋睁大了眼睛,充满诧异。

    熊建民则兴奋的两眼冒光。“那怎么了?做人总要有点梦想嘛。正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就更不想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只要日元继续升值,这就不是白日梦!”

    “我怎么觉着你这心态有点不对头啊?”邹国栋不免担心的说,“你怎么突然变得比我还极端了!作为财务一把手,你可真让我害怕啊!”

    “呵呵,不用怕。既然是宁卫民的主意,那我说不算,你说不算。干脆这样,咱们打个电话,联系宁卫民。看看他怎么说?只要他说卖咱们就卖,他说留咱们就留怎么样?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这话倒是中肯,邹国栋不禁点头赞成,但随后也不免调侃道。“哎哟,你这个思想转变也忒大了,你不是向来不相信他吗?说他鬼话连篇。现在也信了?”

    “哎哟,你这就没劲了。事实胜于雄辩嘛,我现在承认,这宁卫民有点道行!还是你看人准啊,这宁卫民还真是,从不在公司重大决策问题上开玩笑,每次出的主意不管多么离经叛道,还都是金点子。”

    邹国栋则欣慰的说,“你也甭捧我。我看人准什么呀!过去我对他什么态度,你能不知道吗?我原本也是不相信这世界上是有天才的,可碰见宁卫民我信了。现在,我只能说,天才或许就是与普通人有点不大一样吧。”

    熊建民听他这么说,不禁失笑。“别说,这小子,他还真是一个神人。经过这件事,我也对他有点迷信了。今后我就把他当济公了,他给开的药,就是再恶心,我也能硬吞。”

    邹国栋则赶紧摆手,“得得得,这话你可千万别让他听见,否则他尾巴非翘上天不可。实话跟你说,就是现在,我一想到他那张欠抽的脸,我也生气。老同学,咱们不聊工作了。说起来,也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干脆今天,我请你喝大酒,咱们就楼下马克西姆了。别给我省钱,高兴……”

    熊建民鼓起掌来,是极其的赞成。“好好,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咱们就庆祝庆祝,既然要喝痛快了,那我就重文门饭店订间房吧,喝多了咱们就这儿睡了……”

    别说,邹国栋这一高兴,还真挺大方。

    这天晚上,两位皮尔卡顿公司的高层,也是马克西姆餐厅的主管领导,还没入座,邹国栋就吩咐餐厅经理给弄瓶皇家礼炮来,那叫一有面儿。

    为了庆贺嘛,价值一千六百块的酒,开也就开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刚走进餐厅就遇到了熟人,后勤沙经理和质检齐彦军居然也在。

    关键是这俩人奢侈的不像话啊,也是因为日元升值。

    他们今天开了一瓶两千的人头马XO,躲在小包间里美滋滋的庆贺呢。

    这下可就把邹国栋给比下去了。

    没的说,这俩小子见到邹国栋和熊建民也很尴尬。

    他们也没想到,沙经理正好出门上厕所,就被两个不走一条路的公司同僚给撞了个正着。

    还让人看见自己这么奢,这其中一个是实权的监国,另一位还是财务大拿啊。

    这要引起误会可怎么好?

    于是怕让人误会他们损公肥私,又不愿把自己的副业透露出来。

    沙经理和齐彦军一边把邹国栋和熊建民往里让,一边临时编词儿解释。

    “哎哟,两位少见啊,今儿怎么下来了?快请快请,咱们一起喝点。”

    跟着异口同声的叫起来。

    “老齐有喜事!”

    “老沙有喜事!”

    哎?怎么这借口又撞上了?俩人登时愣住了。

    邹国栋和熊建民对视一眼,只觉好笑。

    “你们到底谁有喜事?”

    “什么事,你们倒是说说?让我们也替你们高兴高兴。”

    “那个……那个……我表姨的闺女嫁了个日本人,那小鬼子叫一有钱……”

    “啊,对,他表姨的闺女就是我表姑的闺女……”

    瞧瞧,怎么都有辙,这俩小子居然还自己攀上亲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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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