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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四十七章 绑一起

    “宁总,您看好的市场,那肯定大有可为啊。谁还能有反对意见呢?只要您下令,我们执行就完了。掌总的事儿归您,办事儿跑腿儿归我们。反正我就相信一条,跟着您永远都有肉吃……”

    张士慧率先卖乖,说完就眼巴巴看着宁卫民,想要讨个认可似的。

    岂料他狗腿子似的巴结反而落了下乘,被宁卫民摇头笑骂。

    “你这话也太没志气了。老话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想往哪儿烧往哪烧。咱们坛宫饭庄可是正规军,不是山大王,也不是游击队。哪儿能就我一个人说了算?今后要真是异地开了分店,难道事事还得打长途电话找我请示?就冲你这老懒得动脑子的毛病,分店要交给你管,我就第一个不放心。不是我说呀,你小子,自主能动性不足,只配守成。”

    张士慧闻言不由讪讪然陪笑,赶紧给宁卫民敬了一根烟,算是赔罪。

    而杜阳听了这一席话,却醍醐灌顶,心下一惊。

    他飞速转着心思,一边认真揣摩宁卫民的暗示,一边权衡自己的利弊得失。

    过了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

    “说实话,宁总的商业思路我向来是很佩服的。从您办这个坛宫饭庄起,就一直在刷新我的认知。我是服务局出来的,原本接触过的饭庄酒楼也不少。可从没想过一个饭庄能办得像博物馆一样有品位,而且这么挣钱,这么节省成本,还能从外宾身上赚这么多的外汇。是您,真正让我学会了怎么借助文化办餐饮,搭乘旅游便车来赚钱。但我还是没想到,您的眼光这么独到和长远,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您一眼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利益所在。”

    “不过话说回来了,真要四面出击,风险不是完全没有。我个人认为,您出海开拓日本市场虽然是一步妙棋,可再是一招鲜,再有宫廷菜的光环护体,毕竟身在客乡。经营成本不但远超国内。而且就像您说的,日本是没有皇家园林为咱们增色,也没有自己送上门的稳定客源。口味和饮食习惯上的不同,更会让我们烹饪技术优势大打折扣,这都是较大的经营障碍。而比起日本,承德和沉阳呢,毕竟是国内,有些条件要稍好一些。但身在客乡,人生地不熟的劣势,还是改变不了的。何况消费水平上,国内也不如日本,同样局限很大。”

    “所以综合考虑,宁总要走出去的策略,大方向上我是很赞成的。前景相当令人激动。如果咱们真能在这些地方都能分一杯羹,坛宫就无疑成了名符其实的宫廷菜第一。国内绝对没有一家饭庄,能像咱们这样开办这么多分店。而且还能像咱们这样走出国门。但关键问题在于具体怎么去干。干好了,当然功成名就,扬名立万。可干不好,反而有可能会拖累咱们当前的大好局面。到时候,怕是不好跟投资方交代。”

    杜阳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似乎都是拍马屁的套话,顺便为宁卫民好意提了个醒。

    但实际上也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试探宁卫民的心意是不是如他所想那样。

    最后的话口儿才是重点。

    于是宁卫民听到这儿就放宽心了。

    凭他识人断物的经验,此时已经完全确定杜阳可以被拉上他的战车,为他征战四方的。

    这小子有野心也有能力,早就向往建功立业,向往着成功,自然就有开疆扩土的动力。

    他没看错人,这次是绝对认准了。

    而剩下的事儿,就是双方商量出一个大致的路数,再谈谈相应条件了。

    “那你说说,你认为应该怎样去干?怎么样才能有把握干好这件事?”宁卫民继续问。

    “您让我说?不不,宁总。这么重大的问题,我可不好随便开口。万一说错了,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啊。”杜阳也会以退为进。

    “你瞧你,还谦虚上了?坛宫饭庄说话有份量的人选,就咱们仨而已,现在都坐在这儿了。今天为什么我张罗吃这顿饭,不就是为了和你们商量吗?你要没有发言权,那我叫你来干吗?你就放心说,说什么都行,想怎么说怎么说。言者无罪嘛。反正最后做决策的是我,绝对不需要你负责任。”

    杀人诛心啊。

    宁卫民话里有话的点了杜阳一句,登时震慑其精神,让他不敢来假招子。

    “日本的情况我不了解,而且想必宁总已经有了毕竟成熟的想法。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至于国内,无论沉阳还是承德,我认为要想赚钱的话,重点在于必须跟当地有关部门搞好关系,同时要把店开在尽量靠近景区的地方。还要多做广告,尽可能吸引外国游客光顾,特别是接待团体用餐,承办宴会业务。在具体经营方式上可以照搬咱们京城这边的模式。博物馆式的装修,正宗的宫廷菜烹饪技巧,以及官席的宴请模式,都可以作为咱们提升格调区别其他餐饮同样的特色。当然,最好也能像咱们和天坛公园、旅行社一样,和当地旅游单位达成协作关系,那就有很大的把握了。”

    而后,杜阳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太妥当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做这样的事,免不了就势而为,随机应变。就需要很大的自主权。恐怕这件事还得靠宁总亲力亲为啊。”

    这句话纯属画蛇添足,把宁卫民一下逗乐了。

    因为这样的表面明显就是心动了,杜阳旁敲侧击的意思十分明白,非常露骨。

    于是宁卫民索性彻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好了,咱们有话直说吧。我是肯定无暇分身的,今天找你谈这个问题,就想把这事儿交给你办。你的经营思路我很满意。我现在问你,如果给你充分的权力和支持。你愿不愿意去办这件事啊?有没有信心替我办好这件事?”

    “我?我……”杜阳直勾勾的望着宁卫民。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宁卫民的想法,便飞快的在心里盘算着。

    说实话,在今天吃这顿饭之前,他还是有着不切实际的奢望的。

    直到看到宁卫民对待张士慧的态度,和言语中有关“守成”的评价。

    他就心知肚明,宁卫民是一定会把总店的大权交给张士慧了。

    他不能不失望,不能不哀叹,能力出众终究比不上裙带关系。

    只是他也有点没想到,宁卫民在告诉他别做美梦的同时,似乎又把一个全新的出路摆在他眼前。

    那就是需要他去做开荒牛,为坛宫去异地开分店。

    尽管需要去陌生的环境重新奋斗,尽管要背井离乡,但这件事确实是大有可为的。

    而且在异地能掌握一定自主权,做一把手的话,就是封疆大吏。

    肯定比留在这里听令于不如自己的人更有滋味。

    只是做砸了又该怎么办?

    他还有退路吗?能回得来吗?

    做好了会不会又被别人摘桃子?

    宁卫民是真想给他一个机会?

    还是想要对他进行变相的充军发配?

    这一切,他不能不想清楚……

    “行啦,还犹豫什么呀。你为什么不踏实待在服务局啊?来坛宫干吗?不就是不甘心冷遇,熬不住寂寞,想发挥所长,干一番大事业吗?这么好的机会,我就不信你不心动?”

    宁卫民先是毫不避讳的揭露了杜阳的渴望,随后又顺势敲打了一下。

    “当然,我也是认为你的能力足够,才想把这个差事派给你的。张士慧就是想去我也不放心。在开拓性上,你是不二人选。但我并不是在逼你。你有充分的自主权,可以不去的,只是这种机会错过去就没了。你自己今后不要后悔就行……”

    “我,我当然心动,我很想去!”

    杜阳终于绷不住了。

    “只是……只是,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您真的能百分百的相信我,充分放权给我吗?而且我要办好这件事,肯定离不开京城总店的财力和人力支持。这方面要是受到掣肘的话,那最后分店办砸了,我……我又该负什么样的责任?”

    显然,杜阳虽有才干,但在谈判经验上尚欠火候,还是没能耗过宁卫民。

    没等宁卫民亮出底牌,自己就先摊牌了。

    他太急于打开心扉,却忘了谈判中,最大的忌讳就是让别人知道你担心什么。

    事实上,听到了他的顾虑后,宁卫民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

    “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你是对坛宫有功劳的人,又有能力的人,我对你当然放心。如果我信不过你的话,为什么要用你?难道我希望你替坛宫赔钱吗?那我不如放弃这个计划,或者自己去做。我这么跟你说吧,除了必要的财务监督之外。其他一切权力我全放给你。任凭你在外面折腾去。我只找你要结果。”

    “对于总店的财力人力支持,更是不再话下。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不给足了你兵马粮草怎么行。钱,我应该可以给你凑出二百万资金。再给你配一辆桑塔纳轿车。人,你只要说得动,所有愿意跟着你出去打天下的,不管是哪个部门的,总店一定放行。而且时间,我也可以给你一年准备。”

    “这一年里,你要在兼顾北神厨的同时把工作交接好,还要为出去做准备。有空去沉阳和承德出趟差,好好考察当地情况。你自己选个地方,甚至可以在京城先把装修方案,和需要的摆件布置搞好,有了把握你再走,我不会让你仓促上阵。”

    “我知道,你可能担心张士慧不配合你。这个你也大可放心,张士慧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尽管不同心,却能协力办事。他拎得清轻重的。更何况,你们俩今后的利益不会再有冲突,只会一致。因为我已经跟投资方们提出了一个激励政策的要求。就是从明年起,一旦坛宫盈利达到五百万,净利润的百分之五就是咱们仨的奖金。”

    “投资方已经答应了。因为他们都清楚,单靠京城坛宫总店,最多也就四百万的净利润,这个数字相当于一个赌约,是鼓励我们几个替投资方们开拓新市场,增加新财源的代价。也就是说,我们仨要想拿到这笔钱,要多拿钱,靠单打独斗不行。就必须通力协作,保证五百万的净利润才行。一个人干不好啊,其他人也受连累。”

    “所以这件事的成败,就在于咱们三个人能否合理的分工,彼此能否互相信任,守望相助上了。相当于咱们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于所需要负的责任。我们仨是一样的。如果做得到五百万利润这个数字,每年多几十万钱财可分,做不到,就白白替人家卖力气挣钱吧……”

    宁卫民吃透了杜阳的心思,这番话完全打消了他的顾虑。

    此时在杜阳看来,宁卫民的诚意和许多本来颇让人顾虑的问题的确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不了解宁卫民和张士慧身家的他,真心觉得每年每个人能分小十万块是个难以抵御的庞大诱惑。

    没人能舍弃这么大笔的财富不要,哪怕不得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合作,也是值得的。

    张士慧不看僧面也得看“钱”面,应该不会再给他下绊子。

    他甚至对于宁卫民让张士慧接管京城的坛宫也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因为张士慧真的不像他和宁卫民这样,具有开荒和独立作战的能力。

    真放在外面,反而是不利于利润增长,难以让大家拿到奖金的。

    于是他真的动心了,认为这么干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一想到宁卫民许诺给他的配车,一想到人上人的日子就在眼前,一想到功成名就后所能享受到的利益,他就热血沸腾。

    说句没出息的话,也别多了,真能挣到一年的奖金,就相当于普通人干上一辈子的了。

    哪怕七万块呢,存在银行里吃利息,都顶得上好几个普通人的年收入了。

    所以不管怎么样,杜阳都决定接受这个挑战,他会竭尽全力出去为坛宫打天下。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中间人

    安排好了下属的事儿,宁卫民终于不用再分神旁顾,开始专心忙起了自己的出国手续。

    由于皮尔卡顿在东京也有分公司,他走的就是商务签。

    再加上他的日语水平已经满不错了,自己就能和东京的皮尔卡顿分公司联系相关事宜。

    所以事情办得很顺利。

    反倒是宋华桂即将带领十一个选中的模特走出国门去巴黎演出,遇到了不少麻烦。

    不为别的,这次出国属于公务签,算是政治任务,需要审批盖章的单位多极了。

    各个姑娘家庭情况又不大一样,准备资料和过政审就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儿。

    那拿护照可不就费了大劲了?

    再加上级还额外做了一条批示,要求给模特们做一身旗袍穿出去,希望能用我们经典的民族服装晃瞎外国人的狗眼。

    那粗制滥造的东西肯定不行,必须高级料子高级做工,按照模特每个人不同的身材加急赶制。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宋华桂几乎把全部时间和心思都放在了这件事上了。

    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多少心思听宁卫民做离职前的工作汇报。

    甚至就连宁卫民为回报公司而献策,劝她把公司部分流动资金换成日元的事儿,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于是在京城等候邹国栋从沪海归来接班的这段时间里,宁卫民也只能先顾着自己了。

    他尽可能地把手头能凑到的资金凑到一起,打算通过各种渠道都尽快兑换成日元。

    而他主要的指望就放在了曾宪梓身上。

    前面说过,6月初的时候,因为黄金打火机的畅销。

    大喜过望的曾宪梓,不但和宁卫民就此达成了新的合作关系。

    而且当时为了回报宁卫民,还一口答应要帮他兑换大量日币。

    可在此之后,曾宪梓却一直在南方老巢奔波,忙着打理港城、花城、深圳这三地蒸蒸日上的业务,似乎忘记了履行诺言。

    所以到了这会儿,宁卫民可是真等不及了。

    就以黄金打火机需要进口安排生产为由,催促曾宪梓尽快北上。

    说实话,他这点小心思太明显了,曾宪梓一眼就能看破他是在施恩图报。

    可问题是他纯属为形势所迫,也是没有办法。

    要知道,这年头大陆的外汇不但稀缺,原本就不好换。

    何况还正赶上了社会上查“倒爷”的风浪。

    如今京城这地界,就连那些平时天天苍蝇一样在涉外场所转悠的“黄牛”都几乎销声匿迹了。

    眼瞅着距离广场协定也就俩月的光景了,宁卫民怎么能不担心呢?

    就他手里那么多的现金,光靠自己跟老外搭讪,才能兑换多少啊?

    更别说国内的环境,越是不好兑换,这外汇的价码就涨得越高。

    听说最近想出国的人,兑换美元的黑市价可都蹿到一比五点零五去了。

    宁卫民真要是等到广场协定之后再换日元,那本金可就不是增长一倍,而是会平白无故缩水一半啊。

    想想看吧,这么大的亏他能吃吗?

    里外里差哪儿去了?

    不成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嘛!

    于是宁卫民两权相较取其轻,也只能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就这样,在宁卫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邀请下,曾宪梓及时醒悟过来。

    很快带着足够生产二百只黄金打火机的机芯和原料赶赴京城。

    然后在宁卫民的牵线搭桥下,和京城的金丝镶嵌厂就加工款式和制作费用,火速达成协议,签订了代工合同。

    他也就终于有了时间,来帮宁卫民这个忙了。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儿却又和宁卫民想得有点不大一样。

    原本,宁卫民还以为这趟来,曾宪梓会是利用他港资公司的便利来操作。

    这样的话,也能从中赚些差价。

    可没想到,换汇当天,曾宪梓只是打电话给他,让他带上要兑换的支票或者银行存单,开车来长城饭店大堂酒廊见面。

    直至双方真碰了头,曾宪梓才当面小声告诉他,说一会是去楼上一家公司为他换汇。

    人民币和日元兑换的比例是一比六十。

    还嘱咐他不要多说话,一会儿全听自己的安排就行了。

    合着曾宪梓只做一个中间人呀!

    不得不说,宁卫民对此是比较吃惊的。

    他没想到曾宪梓居然会有钱不赚,假手他人。

    但他却对这样的交易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为别的,他的依仗就是金利来和皮尔卡顿紧密的合作关系。

    说白了,他要是上了当受了骗,也就等于曾宪梓亲手毁了两家公司的合作基础,那对两家公司的损失都会是无法估量的。

    没有人能办出这样的傻事来。

    何况这个兑换比例也挺让人满意,宁卫民默默一算就大喜过望。

    要知道,目前美元兑日元的国际汇率是一比二百四。

    这就相当于曾宪梓答应他,可以用一比四的比例用人民币换美元。

    虽然当前国内,美元对人民币官价只是一比二点八,调剂价是一比三点零八。

    可问题是,官价和调剂价,没点路子人能换到手吗?

    就别提他手里带来了三张大额支票,这次打算的是一口吃个胖子呢。

    他可没那么贪心,也知道时间的宝贵。

    只要比黑市价便宜点,手里的钱能都兑出去,对他就是合适的。

    所以,宁卫民二话不说就跟着曾宪梓坐电梯来到了长城饭店的行政楼层。

    毫不存疑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敲开了一间挂着“港城鑫佳商务有限公司”铭牌的房门。

    这间行政套房里面,果然是一家港资公司的样子。

    办公桌椅,电话机,传真机,复印机,忙碌的办公人员都不缺,看着非常正规。

    而且居然还配有专属的保安。

    像开门的就是个穿身材高大的黑西装男人,是专门负责守在门口的。

    他叽里咕噜的先用粤语和曾宪梓对答了几句,似乎是验证过他们的身份,才带他们往里走。

    等走到里面的房间门前,出人意料的,还有另一个西装男把手在这里。

    真可谓是层层设防,守卫森严了。

    不过再等到这间屋子的门打开后,屋里的情景却让宁卫民立刻意识到了这种措施的必要性。

    因为屋里角落的沙发上,正有一男一女,从一个打开的手提箱里拿出现炒,聚精会神的数着,记录着。

    一个人点的是美元,一个人点的是港币。

    据宁卫民目测,仅二人面前的这些外币数目不小,起码得值七八十万人民币。

    这在大陆内地,确实已经值得有人犯险行抢了。

    而且很显然,这个公司看起来还是挺红火的,绝对不差钱。

    更让人有点出乎意外的是,这屋里真正的主事人不是宁卫民想象中的中年油腻男。

    坐在大班台后面的,竟然是个高个子的知性美女。

    三十初头的年纪,身穿职业套装,带着眼镜,还化了很洋气的妆容,形象很是出众。

    美女见到他们,笑吟吟的站起招呼。

    很热情地主动伸出手,和曾宪梓、宁卫民,依次握了握。

    不过对于双方要进行的交易,美女却没有提及只言片语,也没对宁卫民介绍自己。

    她只是微笑着看曾宪梓,眼里颇有内容。

    于是曾宪梓便心照不宣了。

    马上就让宁卫民把国外的银行账号和国内的支票,都拿出来交给这个美女。

    宁卫民呢,到此时也已经多少有点明白了。

    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来到了一家影子银行,也就是传说中的地下钱庄。

    他当然记着曾宪梓提前的嘱咐,一句没多问,便爽快的填了一张表格,写上了需要对方汇款的银行名字和一长串的数字。

    这是大师给他办理的法国东方汇理苏尹士银行的账号。

    那卖易拉得专利的一百万法郎,就存在其内。

    那美女看了看银行的名字,账号数字,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她用带着港腔的普通话说,东方汇理苏尹士银行在港城也有分行,可以同日汇到。

    然而,当她拿起宁卫民的递过来的三张支票后,却出现了令人意外的反应,竟然面露难色。

    “太多了,怕是入不了啊。我们公司在大陆的流量是有限的。很不巧,这个月我已经过手了许多票据了。这一下,再勐地入这么多人民币,又出这么多票。会引起怀疑的。”

    曾宪梓和宁卫民听了,都不由一愣。

    尤其曾宪梓,看了宁卫民一眼,神色不免尴尬,觉得自己落了面子。

    “不要开玩笑,你们专做这种生意的,怎么可能吃不下?咱们可是老关系了。你是不是觉得价格低,才故意这么说?大不了下一笔生意,我多贴点利给你啦。但这笔生意是我介绍来的,你一定要给我面子。”

    大概曾宪梓是以为是美女借故推脱,才这么不满。

    美女连忙好言解释。

    “曾先生,我怎会不给你面子呢?我们这一行其实巴不得客人交易的金额大呢。越大才越有的赚嘛。可大陆现在风声很紧,做我们这一行,目前环境很不好。你这位朋友带来的几张支票加在一起可是七百五十万人民币啊。就是按黑市价兑换成港币也有一千二百万。这不是个小数目,请不要难为我。我们一下子真的吃不消。”

    “什么?这么多!”

    这下轮到曾宪梓吃惊了,再看看宁卫民,明显迟疑起来。

    “老弟,这……这都是你的钱?”

    他原本还以为宁卫民个人财力有限,顶多只兑个一两百万人民币就差不多了呢。

    谁成想,是这样的一笔巨资。

    在港城,一千万都够买一个大厂子了。

    大陆这么一大笔钱在港资公司的账目上出入,的确太容易引人注意。

    美女有所顾虑也不奇怪。

    “话也不能那么说,其实只有一些是我个人的,主要还是公家的。你知道的,我出去是公私两便嘛。”

    宁卫民其实是谦虚了。

    这三张支票,首先有两张是华夏音像公司结算给他的个人收益,高达五百万。

    其余那张二百五十万的,尽管是坛宫饭庄海外办店凑出来的本钱,理论上是属于公家的。

    可也别忘了,宁卫民手里还有抛售邮票赚到的大量现金呢。

    自己的暗仓赚了五百万,组团的明仓分了五十几万。

    就是不算那些留在沪海和花城,暂时带不回来的钱,大概也能有四百九十万。

    要是再刨除二百万已经充作制作磁带的前期成本,还有七十万给手下们的奖励分润,还能剩下二百二十万。

    最后,再加上这俩月服装厂和三个品牌店赚到的,三百万上下总是有的。

    这甚至还没算上追加制作的一百万盘磁带,未来将要带给他的收益呢,

    所以实际上,宁卫民不过是怕现金麻烦,未了图方便才带支票来的。

    坛宫的钱,他挪用过后完全可以随后用自己的补上,再尝试通过官方渠道兑换成日币。

    而曾宪梓是个实在人,一听就信以为真了。

    他还以为大陆的外汇环境真窘迫这个份上,连公款也得用私人账户才能兑换了带出去。

    他自然更不想让宁卫民失望,就尝试给美女施压。

    “支票我们都带来了,难道你就让我们这么带回去?开饭店的怕大肚汉,岂不是笑话?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消化一下。”

    “曾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目前支票兑换能力真的有限,最多能兑那张三百万的。这张二百万和二百五十万的,要兑就只能等到下月了。如果你们真的急着用钱的话,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打账,你们得负责把支票兑换成现金,然后交给我们!”

    最后这个办法不说还好,一说曾宪梓更生气。

    他觉得美女的话简直不合情理,完全就不符合正常逻辑。

    “你说得轻巧,大陆是什么金融环境?从银行换这么多现金出来,四百五十万?可能吗?我们要做的到,还用找你们吗?何况我们就是能换出来,都是十元面值的,那又是多少体量啊,几乎跟座山一样了?怎么搬啊?又怎么数?”

    然而美女也是的确没辙了。

    “曾先生,我也知道你们的苦衷,不过这真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你们有办法提供现金的话,我甚至可以做主,今天以一比六十五的汇率跟你们换。就算是赔罪好了。至于搬动和清数钞票的工作,请无需担心。我们是专业的,处理这些问题有我们自己的办法。”

    于是曾宪梓也只能带着歉意,看向宁卫民,让他自己做决定了。

    哪知道居然正中宁卫民下怀。

    他不忧反喜,很高兴就同意了,而且说出来的话越发唬人一跳。

    “那好吧,支票就先兑一张三百万。下个月我再派人找你们兑其余的两张支票好了。说起来,其实也就十几天的事儿。不过现金我手里倒是真的有一些,马马虎虎三百万吧。我运过来就能兑吗?”

    为此,曾宪梓和美女是齐齐吃惊啊。

    一个点头,“能兑,不过这么大笔现金交易,我们要换个地方。宁先生,像你这么有实力的客户。很希望能和你长期合作,如果你不介意,我介绍你和我们老板见见面可好?”

    另一个说,“老弟,你没开玩笑吧?三百万现金你说拿就能拿出来?你这都赶上一个分行的现金储备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运钱换钱

    宁卫民还真不是开玩笑。

    他的现款就放在了当初为迁走皇叔小院那些租户,批量买下来的众多房源中的一套一居室内。

    那套房之所以未被人选中,就是因为房屋面积太小,未来肯定是“老破小”的格局。

    别看那是未来京城房源中最闪亮学区房。

    别看日后最高价能到十八万一平米,但如今没人吃这套,暂时还是只能空置。

    而宁卫民所有的现款,总计三百万。

    都是罗广亮和小陶装在了几个烟酒包装箱里,帮着宁卫民放进去的。

    所以如果要运送其实方便得很。

    他们再拿出来放在三轮车上,别人只会以为是在运送普通烟酒。

    事实上,问好了美女一会儿去哪里交易,宁卫民只打了一个电话回扇儿胡同找到了罗广亮,就安排好了送钱的事儿。

    之后他就和美女、曾宪梓先行一步,先去交易地点等待了。

    这一次现金交易的地方在亮马桥东的一个大院里。

    别看距离长城饭店还不足两公里远,可当他们开车一拐出三环路,越往东走越荒凉。

    没出三百米远,就已经和刚才完全是两个天地。

    好在到了地方,车沿着满是沙石的马路开进简陋不堪的红砖院墙内,却发现里面其实还行。

    这个大院里虽然正在挖沟布线铺路,大兴土木,许多要害通道爆土攘烟的。

    可到处都是一栋栋刚盖好的小别墅。

    远离施工的地方更是绿草茵茵,树木参天。

    虽然时间已经下午,空气却如清晨一样的新鲜无比。

    不用说,无论宁卫民和曾宪梓都没想到,这个年头,京城居然就有别墅区出现了。

    他们不免好奇的在车里东张西望,啧啧称奇。

    坐在宁卫民车上,那负责带路的美女看到这一幕,便主动介绍了一下。

    “这是我们老板一个内地朋友承包的涉外饭店项目,大概明年开业。这里的客房不多,但餐饮、健身、酒吧、商务服务都有。主要盈利方向,就是靠这些整栋出租的花园别墅。这些独栋公寓最短租期是半年,非常适合常驻京城的外国家庭使用。曾先生不是常来京城吗?如果要享受居家氛围的话,也可以租一栋,绝对比住酒店舒适。而且这里离机场不远,也会方便许多。”

    宁卫民这才一下子想起来,这里不就是日后的光明饭店吗?

    哎呀,外面没挂牌子,围墙也没好好弄一下,差点就没想起来。

    看来,这美女老板还真会交朋友。

    这也就说明了,人家在内地凭什么干这样暴利的生意,而且信誉还很过硬了。

    不过也正是因此,宁卫民也对美女的老板越发好奇起来。

    一个精明如此的港城人跑到共和国首都,居然操持这样的灰色产业,实在匪夷所思。

    他怎么都琢磨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港商在做这样火中取栗事儿。

    不是太自大了,就是太自信了。

    他上辈子只有在澳门的叠码仔身上,才见过这种挣钱不要命的劲头。

    总不可能这位,是那个妈阁何先生,或者是港城霍先生的人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的一笑,觉得自己也太能瞎琢磨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经历的一切,却越来越把现实推近连他自己也认为不靠谱的这个答桉。

    在美女的指引下,宁卫民很快把车开到了最里面一栋已经完工的独栋楼前停了下来。

    然后他和曾宪梓都下了车,跟着美女走了进去。

    大厅很豪华,从外面来看虽然毫无异样,风平浪静,蝉鸣于耳。

    可一打开大门,宁卫民心里就不由打了个突。

    因为里面情形十分不对劲。

    大厅里有不少身穿西装的人,或作或站,个个目光冷峻,一看他们进来就不说话了。

    这些人不是统一的黑西装,也没人戴墨镜。

    和当初宁卫民在沪海,贺军故意摆出的牌面不一样,也和电影里演得也不一样。

    但他们的眼神,让宁卫民凭直觉就知道,这里每一个大概都是港城那边货真价实的江湖人。

    这可是在京城的首都啊!

    他妈的,一不留神居然进矮骡子的窝了,说出去谁能信呢?

    宁卫民这会儿可就真的不轻松了。

    他外表虽然还算镇定,可脑子里不断脑补看过的港片。

    许多电影里就经常有这样的交易,看似平静,实则凶险。

    这帮人万一要不守江湖道义,吃了他这头价值上千万肥羊,哪儿说理去?

    就是曾宪梓在身边也没辙啊。

    他也是个普通的商人,说话能管用吗?

    弄不好陪他以身涉险,还同样得被敲一笔呢。

    宁卫民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与美女老板即将见面的情景了,先搜身再带进去。

    里面的房间肯定坐着一个社团大哥,喝着洋酒。

    身边除了个手拿白纸扇的狗头军师,一左一右都有妖艳女子相伴伺候着。

    弄不好带他们来的这个美女同时还兼任女杀手。

    嗯,差不多就是电影《功夫》里,周星驰见斧头帮老大的模样。

    可是,他的猜测既对又不对。

    首先,是他偷看了身边的曾宪梓一眼,这位港城商人对眼前这一幕根本无动于衷。

    那镇定神情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理所应当,胸有成竹那种。

    一看他这么安然自若,宁卫民也就自然心定了,不再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其次,也根本没人搜身。

    在众目睽睽下,那美女把他们带进了楼上的一间屋子,见了她的老板。

    老大的确有的,但妖艳女子和狗头军师没有,女杀手更属无稽之谈。

    而且最绝的是,这老大不但没喝洋酒,还一个人趴在地上,被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当马骑着。

    那小丫头兴奋得又乐又叫,“驾!驾!”

    声音像天籁,无邪得像天使。

    见到有人进来,老大也没立刻站起。

    而是背着小姑娘完成了自己该爬的一大圈,才把孩子放下来。

    摸了摸她的头说“乖,你和阿霞去玩,爸爸有客人了。”

    然后就把孩子交给送宁卫民他们进来的这个美女带走了。

    宁卫民直到此时这才知道美女原来叫阿霞。

    于此同时,当然也看清这位老大的容貌。

    此人比曾宪梓要年轻,顶多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瘦瘦的,个子很高。

    一点也没有穷凶极恶的样子,戴着金丝眼镜,脸也很白净。

    要不是捋起的衣袖下隐隐约约露出鲜艳的纹身,真的能把他当做一个风度翩翩的阔少。

    这个人见到他们同样很热情,先一步走过来,冲着曾宪梓伸出手。

    “哈哈,曾生你好。真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也会碰面啊。感谢你一直照顾我们生意。还介绍朋友给我们。多谢,多谢。”

    这几句说的不但是普通话,信息量还很大。

    宁卫民这才知道,他们原来也是旧相识。

    曾宪梓连忙客气,“哎呀,洪生,有缘才会常见面嘛。没有你们帮忙,我在大陆的生意也是很难做的。这里的金融条件实在是落后,我们是互相关照,共同发财嘛。”

    跟着就把身边宁卫民介绍给他。

    “这位宁先生,可是内地的精英才俊,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股东之一。这次是想要去日本投资的。他今后多半是两地奔波。兑换日币的事情,恐怕少不了麻烦你的,洪生,以后还请多关照。”

    “哦,好说好说。曾生也太客气了,你叫我泰迪,或是泰仔就好嘛。”

    “哎,洪生说笑了。”

    曾宪梓又把头扭向宁卫民。

    “这位是洪先生。你在内地可能不知道,他在港城是鼎鼎大名啊。刚才那间财务公司就是他的,他是真正的老板啊。换汇的事,他只要留一句话,你就放心好了。”

    老大这时又主动伸出手和宁卫民握了握,继续自我介绍,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宁生,你好。我和曾生是老相识了,做过不少次生意。鼎鼎大名谈不上,那是曾生取笑。但言出必行是商业之本嘛,我一定做得到。以后大陆这边的生意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只要这方面有需要,尽管来我的财务公司。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我们公司的规矩比白纸黑字的合同还有效,讲究的就是‘信义’,财务安全方面绝对放心。而且我们不光只做大陆和港城生意的,欧洲、美洲、亚洲的主要货币,主要城市。我们都能做到同日汇到。”

    “同日?”宁卫民真没想到,对方有这么大的口气。

    以这个时代落后的通讯条件,就是央行汇兑,也没这么个快法。

    这位老大眼也毒,一眼就看出宁卫民的存疑,哈哈一笑。

    “我没有吹牛的啦。就像你的这笔生意,要走正规银行渠道把钱汇出去,通过正规手续让款子出境入境。那可要麻烦死了,大陆对于外汇流出是非常敏感的。自然时间上就慢,也许一周时间也未必能办妥。可我们来做的话,你的钱却不是真的汇出去嘛。我只要打个电话,让人把等价日币存进你的户头就好啦,那手续就简便多了。说白了,我们没有占用任何大陆的外汇。只是用海外的钱和你的钱做了交换。这也就是我们这行的诀窍。靠人多嘛。”

    这话说出来,宁卫民的笑容就是一僵。

    他可不傻,立刻就听出了言外之意,人多?兄弟多吧。

    而且还不光是人多的事。

    上千万,上百万,全世界马上就能调动资金存进户头,这又是多大的财力和势力?

    虽然是电光火石间的事儿,马上宁卫民就恢复了常态。

    但这个神情的变化还是没逃过洪先生的眼睛,他不再说什么了,大概也怕适得其反。

    就叫人进来,送几杯酒来缓和气氛。

    恰好喝完酒之后,有人通报说,为宁卫民送钱的人已经蹬着三轮来到院墙外了。

    于是兑换现金的事儿也就开始付之行动了。

    不过具体的事情,洪老大全权交给了下属去办,自己告罪一声,失陪了。

    无需置疑,罗广亮和小陶骑着三轮车一路进来,对于沿途的别墅风景也是啧啧称奇。

    见了宁卫民的面后,还忍不住询问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然后随后发生的事儿,更令宁卫民一方吃惊不已,永远难忘。

    因为洪老大的人点钞的过程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带着宁卫民和曾宪梓出来,就没让他们卸车,而是直接把三轮推进车库里进行。

    跟着为首的,一个叫做胜仔的人从汽车工具架下拿出了一个电子秤,放在地上。

    然后就让罗广亮他们把烟酒箱打开,再把里面的钱倒出来。

    “老板,用不用验秤?”胜仔在正式称量前还不忘按规矩问一句。

    “不用,不用了。点吧。”

    曾宪梓越俎代庖的吩咐,随后小声对宁卫民解释。

    “这是港城一些特殊生意的交易办法,因为时间紧,交易额大,往往做大买卖都用秤来约。没时间真的一一去数。连那筐也是固定的份量。只要知道一沓大团结的份量,他们很容易就能数清楚这里的数目。不过他们是非常讲规矩的,在金融兑换上的服务,比真正的银行效率高,而且更周到。”

    果不其然,胜仔量之前,先拿了一个装钱的净筐上称,给宁卫民和曾宪梓看。

    计数器显示零点五公斤。

    见曾宪梓点头,表示认可,胜仔才让人把一捆捆的钞票继续往筐里摞。

    随着计数器的数字不断上跳,直到显示11.99公斤的时候,胜仔便让人记下十万。

    然后把这筐钱倒在另一块空地上,随后再用同样的方法计算下一个十万。

    整个过程,宁卫民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在计算着。

    虽然他最初的时候,大为震惊,从没听说过这么数钱的,更别说亲眼目睹了。

    不过对于心肝脾胃肾都是算盘珠子构成的他来说,天生就对钱的数字特别的敏感。

    称完第三个十万的同时,他就已经凭自己的领悟算出了这些人称钱的标准了。

    一摞十元面值的“大团结”,份量应该是二两三。

    那么一万元就是两斤三两,一点一五公斤,那么十万元不就是十一点五公斤吗?

    再加上筐子的重量,所以理论上计数器显示十二公斤整的时候,就是十万块。

    当然,多少有点差距也是正常的,所以有的时候时11.96,有的时候是11.99。

    不过从这点上来说,也能看出这帮矮骡子的厚道,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十二公斤以下,很少有以上的时候,那对宁卫民来说当然就比较合适。

    就这样,也就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宁卫民带来的钱就称量完了。

    效率之高,绝对能把银行的人给看傻眼。

    之后,胜仔带人又把地上的“金山”归置到了那些烟酒箱子里,搬上了别墅的二楼。

    这个时候,那位洪先生又出现了,很有风度的提出要请客,挽留曾宪梓和宁卫民吃晚饭。

    曾宪梓和宁卫民当然懂得这是出于礼貌的客套话,纷纷谢辞。

    于是洪先生便执意让曾宪梓和宁卫民用别墅的电话打到港城那边去查了一下户头。

    毫无意外,两个小时前兑换的三百万人民币支票,已经隔空变成了一亿九千五百万日元存进去了。

    这三百万现金,再过两个小时查询即可。

    而到了送行的时候,洪先生不但拿出两瓶准备好的人头马X0礼盒分别相赠曾宪梓和宁卫民,还专门给了宁卫民一张没有任何名头的私人名片。

    这次是对他很有诚意的说,“咱们大家都是忙碌命,我就不强行留客了。反正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何况宁先生的坛宫饭庄。在京城鼎鼎大名,是顶好中餐厅了。我在请客也实在有献丑的嫌疑。这样吧,我在日本也有生意,宁先生在日本的分店一定开业,千万通知我,我让人去捧场,至少也要送十几个花篮。如果宁生有空来港城,那更好,到时候我再尽地主之谊。”

    宁卫民便也顺势说起了场面话,就此便结束了这次“奇幻之旅”。

    不同于罗广亮和小陶,还要骑着三轮回去,宁卫民和曾宪梓是坐在美国吉普车里离开的。

    不过回去的时候,车上静的出奇,宁卫民和曾宪梓谁也没说话。

    至于宁卫民本人,更是越想越纳闷,越琢磨那名片上的名字越熟悉。

    忽然间,脑海一闪,终于想到了今天见到的洪先生到底是谁。

    网络时代,有关他的传闻不少,许多人把他和当年的杜月笙相提并论。

    而此人传奇的地方在于,不但是混社团的人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位,拥有博士学位。

    而且也是电影《古惑仔》和《无间道》故事里的老大原形,并因此入狱。

    啊,对了对了,算算时间,好像也快了呀。

    “曾先生,那个洪先生是……是十四……”

    实在忍不住,宁卫民终于开口询问曾宪梓。

    曾宪梓的反应更是诧异,“不要说那个词。哎?你知道他?难道他的名气已经传到大陆来吗?”

    随后脸上一下严肃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一定要提醒你,和他做这样的生意没什么关系,港城的商人许多都是他的客户。钱庄嘛,就是得靠这些捞偏门的才有的搞。但你不好和他再有其他方面的牵扯。哪怕是百分百合法的,餐厅啊,酒吧,俱乐部,统统不要跟他合作。虽然他是社团里有脑子的人,很想洗白,还开始做社会公益了。但这种人前面的旧账太麻烦,身边的人也会惹麻烦,弄不好就会毁掉整个项目。港城好像就有人一直在查他。你能在大陆见到他,恐怕也有这个原因。”

    宁卫民知道曾宪梓是一片好心,更佩服他凭借阅历可以一语中的,自然连声答应。

    但话说回来了,开车的过程里还是忍不住出了神。

    不为别的,主要和这个人做生意,简直太魔幻了。

    这位可是号称养了十二个明星女朋友,能让刘銮雄亲自送关大美女陪其吃饭,日后还洗心革面为挽救失足青年,充任牧师的传奇人物打。

    谁能想的到,在京城换个汇居然还入了一回江湖呢?

    哎呀,见过了真老大,从此以后大概看不了港城警匪片了。

    因为所有的电影,统统演得太假了!

第八百五十章 接机

    沪海那边,因为邹国栋要事缠身,迟迟未能成行。

    宁卫民不得不为了做好工作交接,耐心死等。

    可没想到这一等,他就从7月中一直等到了7月底。

    7月27日,宋华桂已经先他一步带着模特们走出了国门,把姑娘们成功推上了巴黎时尚舞台。

    说起来,这还是华夏大地模特第一次在世界的时尚中心演出。

    欧洲和法国有八家大报都在头版报道了这一消息。

    尤其是《法国费加罗报》,还专门刊登了不少大幅彩照,尤其内地的模特们手举五星红旗乘坐敞棚轿车经过凯旋门的照片最为亮眼。

    而姑娘们为皮尔卡顿公司的演出也毫无意外的造成了极为轰动的效果。

    甚至由此引发了欧洲时尚界的一股东方风潮。

    这些来自内地的女模特们,随后收到了不少时尚杂志的拍摄和采访邀请。

    尤其曲笑、石凯丽和彭莉等特别突出的几人,甚至还引起了一些欧洲品牌的格外关注,对她们表达了合作意向。

    这为她们真正能走上国际舞台的天桥提供了可能。

    于是鉴于良好的国际反响,纺织部和轻工部也专门为此事对皮尔卡顿公司予以感谢和表彰。

    那不用说,这也究竟意味着前段时间举办模特大赛,皮尔卡顿公司挨批的事儿,自此已经是彻底翻篇了。

    不但负面影响百分百成功消除,甚至还有加分。

    至于宁卫民,虽然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邹国栋,心急如焚,巴不得自己能赶紧动身。

    但得到相关消息,也是为宋华桂此行顺利高兴,很有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同时也为曲笑所取得的成绩而欣慰,感到一种现实养成游戏的快乐。

    为此,对于宋华桂临行前交代给他的,需要他出面替法国大使馆,为法国青年代表团组织几天中法青年联欢活动的任务,也是尽心尽力。

    他仗着跟旅行社的关系好,业务熟,索性自启了导游模式,带着这四百五十人一通吃喝玩乐啊。

    长城、故宫、天坛、北海、颐和园、大栅栏、什刹海、天安门广场,全转悠了一遍,就连本月刚开放的圆明园福海景区也去了。

    顺便还给马克西姆餐厅中西合璧的菜式好一通吹嘘,给皮尔卡顿公司、天坛、坛宫饭庄和旅行社都创了收。

    大概也是沾了“天道酬勤”这四个字的光吧,老天爷终于对他开了恩,没再让邹国栋回京的事儿出什么变故,真拖到8月份去。

    1895年7月的最后一天,邹国栋终于安排好了沪海的公务,踏上了回京的航班。

    飞机是下午1点30分降落到首都国际机场。

    宁卫民不顾盛夏,亲自开车来接机,提前半个小时就在机场等候。

    从接机口那道长长的围栏走出来需要三分多钟。

    由于这年头平民百姓还很少采取这种交通方式,所以沿着围栏站满众多来接客的人,几乎全是一张张甲方对乙方的公文脸。

    而手拿一听可乐叼着吸管混杂在这里面的宁卫民,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生动,那么鲜活。

    以至于他还没看到邹国栋,邹国栋就先看见他了。

    邹国栋赶紧走出旅客的行列,既好笑又意外的上前与他握手。

    “宁经理,你来接我?怎么好劳动你这三把手的大驾啊?真是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得了,就我那点股份啊,咱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了,谁是三把手?现在两位大老板都身在巴黎。邹总,除了你能当这定盘星,没别人了。非如此,我又何必千盼万盼,盼你回来啊。什么话也别说了,咱先赶紧去公司吧。一会我可得跟你好好聊聊。”

    “回公司?你就这么急?连家也不让我回。至于的嘛。”

    “至于,真至于。你这一拖,就拖了我半月啊。你在我这儿,已经信用破产了。我不督着你行吗?”

    邹国栋是哭笑不得。“你还赖上我了。要说呀,还得怪你自己,谁让你给我找那么多事啊?我们分公司目前还不够二十人,光咱们自己专营店的事儿就够多了。偏偏你还和金利来搞联营,要帮人家办专营店和专柜不算,还又弄出一个合资的品牌易拉得来。头两天又让金利来的人带给我四十个金打火机。你知不知道我在沪海人脉有限啊,光跑下这黄金的销售手续就差点跑断了腿。是四处求爷爷告奶奶……”

    “哎呀,知道你不容易,可咱公司楼下就是餐厅,楼上是饭店,有吃有喝,喝多了还能休息。我正好给你接风嘛。何况今后你是京城和沪海一起管,捋顺了这些事,对你垂直管理也方便不是?另外,这次你回来,我也对得起你啊。保证你接手的京城,是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你要心里不平衡,我让金利来曾老板送你一个金打火机,怎么样?”

    “你别搞这套啊。我在沪海就听说了,怎么咱京城总公司里流行起这玩意了?好多人都人手一个,还出了乱子。是不是跟你有关?你可不能勒索合作商啊,再说,总公司的风气都败坏了……”

    “哎哟,你还是这眼里不揉沙子的老毛病。大沪海的霓虹灯也没能让你软和点。我先声明,总公司除了我,所有人的打火机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再说,咱自己就是做奢侈品的。你倒讲艰苦朴素了……”

    没错,宁卫民和邹国栋的性格犯冲就是天生的。

    俩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在许多问题上的看法还是迥然有异的。

    但和过去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不仅了解自己,也开始了解对方了。

    现在他们再打交道不但有了求同存异的经验,也能说实话和真话,彼此有一种很难于说明白的信任和认可。

    再不像过去那样的真上火了,反而有了点知己的味道,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儿。

    邹国栋坐上了美国大吉普车副驾驶,宁卫民坐在司机的位置上。

    他先掏出香烟递给邹国栋一支,却没好意思掏出黄金打火机来。

    最后俩人都是用邹国栋的打火机点燃,这才驶离机场。

    汽车行驶在宽阔的机场路,宁卫民既不环保的开着空调,还把车窗打开。

    浓浓的烟雾顿时在车内弥漫开来,又随之被清凉的风吹散,十分惬意。

    然而邹国栋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接你的手,其实最怕的就是你真做的四面流光欣欣向荣。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个……我能理解。”

    “摘桃子好多人都以为是好事。可桃子好吃不假,不劳而获,却是要背骂名的。何况替你看园子的能乐意吗?我怎么也得在你的基础上做出点成绩来才行。单纯的萧规曹随,滋味不好受啊。”

    宁卫民没有立刻接邹国栋的话茬,他的确有点不好意思。

    平心而论,有志气的人都不屑于沾这个光,换成他自己肯定也别扭,也闹心。

    而且他绝对会折腾点幺蛾子出来。

    过了两分钟,他把烟头扔出车外才想好了怎么措辞。“正因为这个,我才亲自要跟你当面细说。咱们好把工作细分一下,这样我走了放心。你待在京城也好放手做事,免得拘束了手脚。”

    “坛宫饭庄和斋宫这边,你不用操一点心,我都安排好了,我在日本用电话操控就好。另外一个比较特殊的就是天桥百货商场,易拉得,金利来,咱们公司的尾货折扣店。全是从这里开始的。负责这件事的是我老部下甘露,她还是很有能力的,同时一直负责替我管理正品店的工作。”

    “倒不是说你不满意不能换掉她。全国一盘棋嘛,所有的相关业务最好统一职权,你全盘掌握才行。但你要换她,最好还让她负责天桥的几家店。因为无论是百货商场还是曾先生那边,对她都很满意。有关正品店的工作,公司LOGO的雪糕促销效果不错。几家新店的装修和招聘工作我都没插手。留给你回来后亲自上手。”

    “至于马克西姆餐厅,现在拉动销售全靠晚上的演出。晚上的达官显贵和外国人很多,安全和秩序问题是最重要的。还有外面会有一些歌迷,你最好妥善安排一下,提供一些茶水就好,毕竟也算免费广告嘛。面包房差不也是同样的效果,普通老百姓的顾客不少。还有就是马克西姆餐厅和坛宫的厨师互相技术交流效果不错,这种互换实习的办法最好延续下去。”

    眼瞅着身边的邹国栋极为认真的掏出记录本要写下来,宁卫民忙阻止了他,“这些事儿,回到公司后,我有专门的资料给你看。我都分门别类弄好了,你一看就会很清楚的,用不着你在记了。我只是大概其跟你念叨一下。但有一件事,特别特别的重要。我必须跟你当面沟通。就是我希望你,尽快督促财务,把公司所有的资金都兑换成日元。”

    邹国栋当然大感意外,“什么?都换成日元?”

    宁卫民拍拍方向盘说,“对,尽你最大努力,全都换。官价不容易就用调剂价,哪怕黑市价也行。总之能换多少换多少。我甚至希望你能从银行借贷一批款子换日元。包括咱们公司的应付款,最好延迟三个月,最好半年,也换成日元。我们公司信誉这些服务商都是清楚的,我想对他们提一次这样的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这次邹国栋是真的大惊失色了。

    因为宁卫民这主意不但听来儿戏一样,关键是牵扯的资金量太多了。

    “你……你没开玩笑吧?你知道那是多少钱?而且……这肯定会对公司开拓业务造成重要的影响。你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主意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报答大老板和宋总的知遇之恩,想让咱们公司吞并日本分部,成为亚洲唯一的皮尔卡顿品牌的权力枢纽。据我的推算,以咱们公司的能量,真想办法的话,应该能凑个一两千万人民币吧。换好了,什么都不用做,就放户头里趴着就行。半年之内,你就能看见效果。我保证你不会后悔,这笔钱至少能翻一倍。”

    “什么?你凭什么保证!你总得给我个靠谱的理由吧?光凭你一句话,我不可能这么做。何况宋总又不在……你知不知道,这么干肯定影响公司的下一步发展步骤。许多待办的事,没有钱怎么办?”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知道这主意听起来不靠谱。像宋总百忙之中听我提及,没当面驳我,还让财务换了两百万人民币,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甚至可以说,我说的这些话,任何人听着就不像人话。可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要这么错过太可惜了。而消息来源就因为太靠谱了,我才不敢对你透露。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事儿我有近乎于百分百的把握,坛宫我已经下令财务开始这么执行了,还允许他们跟银行借贷了二百万,专门换日币。天坛公园,也打算换个八十万。曾先生那边,更是充分被我说服了,人家打算要来个大手笔兑换一千五百万港币,哪怕暂停北方的投资也在所不惜。所以公司的下一步扩展,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必然受影响。”

    “啊?什么?曾先生……你也……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真要出了问题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你就不怕万一……”邹国栋简直不敢置信。

    他真没想到宁卫民永远不消停,哪怕出国了,也要给他埋这么一个大雷。

    然而他更没想到,宁卫民却果断的揽过责任,目标坚定不移。

    而且后面话,也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真要出了问题,我负全责好了。邹总啊,你想想,是不是只有放得下,才能拿得起。我能图什么呢?咱们一起共事这么久了。我就没求过你什么。就连上次专营店出事也是一样。但这一次,我为了公司,为了宋总,为了咱们大家的未来。我郑重其事的求你一回。这事儿上你千万得帮忙。宋总身在国外,如今财务部的人也只有你才能说得动!你不是一向有热血拔刀的劲儿吗?你敢不敢抛开成见,充分信我一回。只要做成了这件事,咱们公司甚至能拥有自己的高楼大厦,,我们公司就真成了皮尔卡顿公司在亚洲最大的一家,唯一的选择了。”

    “什么?自己的大厦?”

    邹国栋再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完全被宁卫民天马行空的想法,雷得心脏快跳出来了。

    “是啊,皮尔卡顿大厦,不瞒你说,地儿我都想好了。哎,正好就在前面,咱们兜一圈去。”

    宁卫民兴奋不已的说,而前面已经到了三环。

    又过了十分钟,当宁卫民带着邹国栋把车开到今年6月份才刚刚开始施工的国贸工地上,指着国贸旁边的一块还满是稀疏的农家院落的土地指点江山时,用语言解释经济成本,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时。

    就连邹国栋这么务实的人,也不禁为他画的大饼鼓舞的热血澎湃,激动得像是打了兴奋剂。

    更何况最后,宁卫民又玩了一手漂亮的“贿赂”,此事也就基本一锤定音了。

    宁卫民拍了拍自己的大吉普车说,“我这辆车,行车手续都在车里,挂在坛宫名下。车况很好,你跑上几公里就不手生了。我这一去日本也用不着了,你就拿去开吧。托付别人我不放心。老邹,我就信得过你,也只有你真正需要这辆车。这点小要求,你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邹国栋还能说什么?

    他简直感觉宁卫民就是个钻进他肚子里的孙猴子。

    自己的心肝脾胃肾,他想要怎么折腾,好像就能怎么折腾。

    妖孽啊!

第八百五十一章 无法拒绝

    宁卫民还是没能在8月2日这天,如计划的那样,踏上赴日的班机。

    尽管这小子已经安排好了大后方一切公事,稳定了左膀右臂的军心,把能筹措到的资金几乎都兑换成了日元。

    甚至就连邹国栋都被他忽悠到了自己的阵营,决定无保留地信他一次,代他执行这对于皮尔卡顿公司未来发展最重要的一步棋。

    哪怕这小子已经妥善周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对家里的事儿都做了妥善处理。

    甚至为国庆节自己无法出席边建功和沐月英的婚礼,他走之前也没忘了用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买下了一台京城正缺货的冰箱,提前送到了边建功的新房,作为给这小两口新婚贺礼。

    可问题是好事多磨,计划赶不上变化呀。

    关键的时刻还是出现了没想到的意外情况,打乱了宁卫民早已经定好的赴日行程。

    怎么回事啊?

    敢情就在8月1日这天下午,霍司长的秘书彭原很突然的用电话联系到宁卫民,告诉他两个大好消息。

    首先是几个月前,宁卫民为拓展业务,秉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原则,送到欧洲司碰运气的一批“葡萄常”料器葡萄,有了完美的后续结果。

    由于这批货质地和美观性都不错,获得不少外国友人交口称赞。

    于是在霍司长极力推荐下,礼宾司经过慎重评估,便正式决定要采购单串料器葡萄一千五百套,双串料器葡萄一千套,以及其他料器瓜果蔬菜若干,用于后半年外交互换礼品之用。

    所以目前宁卫民需要尽快与礼宾司联系,就此事商谈细节。

    如果没问题,就会签订供货合同。

    至于明年是否继续订货,就要看宁卫民给的价钱和供货能力了。

    其次,就是马家花园那边,康术德捏着地契房契,却被“古今文化研究协会”占据的那套带戏楼院子,腾退的问题也妥善解决了。

    霍司长为了宁卫民,居然专门请“民协”一位负责人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就此事说明了一下相关情况。

    人家也很给面子,回去调查了一下,发现情况属实。

    就给下属单位“古今文化研究协会”下令,要其无条件搬走,用“民协”名下的另一套房产解决了办公地点问题。

    大概搬迁腾退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只是有关房产过户的问题,还需要宁卫民出面和“古今文化研究协会”的负责人,以及房管部门,正式做个交接手续。

    好家伙!宁卫民何曾想到啊!

    就这两件事儿,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哪一件不是让人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如果说人们通常把这样想都不敢想的惊喜比作天上掉馅饼的话。

    那么这两件事对于宁卫民来说,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两个大蛋糕了。

    可问题是,好处太大也是够吓人的。

    试问这蛋糕要一吨的份量一个,人受得了吗?

    可想而知接到彭原的电话后,宁卫民是什么感觉。

    首先是惊讶,其次是震撼,当然有快慰和喜悦,可那不过是一蹴而过。

    随后袭上心头的,可就是魂飞魄散,没来由的忧心忡忡了啊。

    尤其是第二件事,宁卫民能对天发誓,他可是连提都没跟霍司长提过啊!

    原本他还琢磨着自己似乎已经不缺这点钱了,正有意安排张士慧去替他交涉。

    大不了忍受一下被人敲竹杠的屈辱,花大价钱把房买回来就完了。

    可谁成想霍司长就这么突如其来给他办了!

    霍司长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的人情,可是欠大发了。

    深知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宁卫民的小心脏差点炸裂,他未来拿什么还啊!

    所以机票他赶紧又给退了,并且通过彭原,火速求见霍司长,想要当面问个明白,说个清楚。

    可问题是小狐狸能斗得过老狐狸吗?

    特别是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

    宁卫民还是年轻,他太草率了,也太急切了。

    结果就缺了沉稳劲儿,反而画蛇添足,办了蠢事,更加后悔。

    要知道,彼此身份不同,霍司长本身就不好见。

    宁卫民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在欧洲司的接待室里,原本是打算耐心等上几个小时的。

    可没想到,霍司长为了见他,居然不惜放了一帮洋人的鸽子,推迟了一个会议。

    另外,霍司长待他不但和颜悦色,相当亲热,态度倍儿好,还关心地问起了他出国的事儿。

    一听他说马上就要走了,又主动给他留了几个电话。

    说是驻日大使馆的人,他在日如果遇到麻烦,大可联系他们寻求帮助。

    这下好,还没说事,倒又多欠了两份人情。

    岂不是与宁卫民的初衷背道而驰?

    更关键的是,到了这份上,宁卫民才忽然发现他要问的这两件事,居然是没法拆解的连环套。

    他实在不好开这个口啊。

    拿头一件事来说,当初明明就是他自己求霍司长帮忙的。

    如今得偿所愿,他难道还能说人家办错了不成?

    后一件事虽然不是他像欠下的人情,可霍司长既然已经给办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反对来不及了,后悔也没用啊。

    那不是一百万人民币,一辆豪华轿车,一只纯金的打火机或一只劳力士金表。

    不是那些具有有形价值,又可以退还和拒收的东西!

    要说霍司长的高明,就在这儿了!

    他送人情的手段已经到了专家的级别,专门送出让人不得不接受的东西。

    宁卫民难道还能让“古今文化研究协会”拒不搬迁不成?

    说实话,霍司长这一手玩儿的漂亮啊!

    却不免让宁卫民心生毛骨悚然,甚至联想到了京城这地界的一位前辈古人啊。

    那就是公元前二二七年,让荆轲愿意“壮士一去不复还”,也要去行刺秦王的燕太子丹!

    想当初,燕国的太子丹是用什么方法收服荆轲的呀?

    简单!

    当荆轲跟太子丹出游,捡地上瓦片丢着玩的时候,太子丹立刻捧上金块,来替代瓦片。

    当他们一起骑千里马出去,荆柯无意中说了一句“千里马肝美”,太子丹立刻杀了千里马,把马肝奉上。

    当荆柯看到弹琴的美女,赞赏一句“好巧的一双手”时,太子丹立刻把美女的双手剁下,用玉盘盛来送给荆柯……

    好狠的燕太子丹!

    可又是多么懂得“送礼之道”的燕太子丹哪!

    这家伙是最早知道,最毒的礼,就是要送当对方想拒绝时,已经来不及的东西。

    所以既然碰上了与这位太子行事风格相似的霍司长。

    那么无论如何,宁卫民最后都只能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啦。

    瞧瞧吧,这也是命里该着,真是应了那句“强中更有强中手,聪明反被聪明误”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先享受着呗。

    主要是这两件事可不光是纯粹的物质问题,更关乎到许多人的精神解放啊。

    像东花市街道厂通过宁卫民拿到礼宾司的合同大单,得知厂里的产品今后成了外交礼品,那叫一个振奋人心,干劲十足。

    常玉龄得到消息后,更是亲自给宁卫民打电话,对他促成此事千恩万谢。

    说他不负自己所托,总算是成功让“葡萄常”真的登堂入室了。

    为此,常家一门几代人都会感激他的。

    而康术德得知房子回来了,更是乐得找不着北了。

    当时就绷不住了,比上次听说房子回来了还激动。

    那是连连说好,急不可耐就要求去看房。

    当宁卫民带着康术德如约去办手续时,看着“古今文化研究协会”那位当场要狠狠宰他一刀的主儿,已经从趾高气扬你奈我何?变成了垂头丧气熘熘走人的耗子。

    再看看康术德的老眼止不住的落泪,扶着门口眼睛直勾勾凝视那失而复得的戏楼。

    也不知道心底勾起了什么往事,几乎差点站不住了,伤心得要失声痛哭的样子。

    那一瞬间,宁卫民的心倒定了。

    他心想,算计就让人算计一把吧,又能怎么样啊?

    人呐,就没有什么都合适的时候。

    关键是咱扬眉吐气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没受这鳖孙给的委屈。

    而且老爷子的房子及时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老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欲养而亲不待。

    就冲霍司长全了我这份师徒情谊,就冲能让老爷子早几天回到这院子里来。

    今后就是多要我一个亿,也给了!有什么啊!

    人活得是个心气儿,咱就不差这个!

    何况羊毛最后也是出在小鬼子身上……

第八百五十二章 跨海征东

    巨型飞机离开地面的瞬间,宁卫民的整个身躯就像荡在半空中似的,失去了重心。

    每次他坐飞机,都有这种感觉。

    但今天,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哪怕带着耳机听着自己播放的磁带音乐,他也不由紧闭双眼,紧紧抓住座位的扶手,依然无法排遣失重感带来的恐惧。

    实话实说,宁卫民以前是从没产生过这种类似于飞行恐惧症的感受的。

    上辈子他就坐过不少次飞机,这辈子他就更喜欢坐飞机。

    不为别的,这年头的飞机还是少数人的出行工具,待遇相当高,只能用一个“爽”字来形容。

    拿国内的民航来说,不但有免费茅台喝,有免费的五支一小盒的华子拿,在飞机上可以抽烟喝酒。

    起飞后的服务工作还有“三部曲”——送报纸、送茶水、送纪念品。

    唯一的缺陷大概也就是餐食水平不咋地。

    但这绝不是国内航空公司犯抠门,而是这个年头国内还缺乏方便加热食品技术导致的。

    其分发的水果、蛋糕和零食仍然是好东西。

    要不怎么小陶会说出替宁卫民办事不给钱都行,只要能坐飞机就好的话来呢。

    至于宁卫民这次直飞东京所乘坐的飞机归属于日本航空(JAL)。

    因为是国际航班,尤其在这个年代,日航还享有世界上最优秀的航空公司之美誉,乘机体验当然更好。

    虽然不比国内民航对吸烟问题管理不严,日航早就开始严格禁烟了。

    但这年头,日航的客舱服务却变态到能媲美三十年后的商务舱。

    就拿经济舱的餐食待遇来说,本次航班不但有点心名店“六花亭”的黄油夹心饼干赠送,有来自“北海道”的海鲜套餐可吃,有拉面和串烧当点心,还能享受不限量的葡萄酒和啤酒。

    吃喝上确实丰盛。

    而且最关键的是,空乘姿色上佳,笑容亲切,个个都是那么养眼,伺候极其周到。

    要知道,这个航空公司的制服就是经常出现在日本影视剧里的深蓝色主色调的那种。

    连衣裙与西装短外套的完美组合,外套底边和袖口都露出红边,领巾上还有红色的鹤丸LOGO。

    对任何男人来说,大概只要乘坐这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飞上那么几次,都会有变制服控的倾向。

    所以按理来讲,既然又有吃又有喝,而且耳边听着音乐,还有这么美貌的日本空乘伺候着,宁卫民绝不应该再有什么不适感才对。

    可问题是,他这辈子活得这么有滋有味的,好日子过得越久就越惜命。

    首先想想自己如今偌大的身家,以及这次赴日用资本割韭菜的目的。

    其次想想自己替皮尔卡顿公司、天坛公园和坛宫饭庄做的那些远大规划。

    跟着再想想那些因为自己改变人生的邻居亲朋。

    最后想想自己铺垫许久,小心经营,未来可能创造无限辉煌的宏图大业。

    踌躇满志的宁卫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原本只能比作杂草的命都金贵起来了。

    如果这些事儿要是办不完,办不成,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于是坐上飞机,那些有谱没谱的东西就开始从宁卫民的脑子里往外翻腾。

    不都说天妒英才嘛!

    电影里就常演,这贼总是金盆洗手前做最后一票出事,杀手也总是做最后一笔买卖遭人暗算。

    万一老天爷看他不顺眼,这个时候想起该清理他这时空病毒,剥夺他继续祸害人间的权利,那不全瞎了!

    他真怕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飞机失事成千古恨啊!

    因为这辈子,他能活到这个份儿上可太不易了。

    别的不说,就他那些好东西怎么割舍得了啊?

    何况他还没来得及泡小妞呢,多糟蹋他这如同“西门大官人”五毒俱全的基础条件啊。

    不不,绝不是他贪生怕死……关键是甚为遗憾啊。

    他要是无法继续报效国家了,那……那对全国人民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损失?岂不是举国皆哀?

    所以哪怕上辈子也坐飞机去过日本,到过东京,也做过往国内倒腾马桶盖的事。

    但心态的改变,满脑子的患得患失,还是让宁卫民对这次飞行之旅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恐惧。

    说白了,这就像穷日子过久了的人,突然捡着个大金元宝似的。

    财是发了,可境遇骤变,也让人一下子就变得飘了,变得坐卧不安了。

    连好好待在家里都害怕,看谁都像贼,总觉得无数人惦记着自己的财富,都不知往哪儿藏好了。

    穷人乍富就是这个样子的,好不容易一朝发迹,就怕再度失去。

    越是一帆风顺,就会狐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这种命?担心出现什么意外的变故。

    要是往前一个劲奔命的还好,没工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但一旦闲下来就会忍不住瞎琢磨,惧怕命运无常了。

    所以这个时候,宁卫民唯一能做的,就是酒壮怂人胆。

    他不断找空乘要酒喝,而且要劲儿大的。

    那些日本姑娘倒是没嫌弃他。

    不知是因为这年头很少有华夏人赴日的缘故,还是看他颜值近似于百分的份上,反正一小瓶一小瓶,不厌其烦给他送酒,满面堆笑的给他打开倒上。

    红的、白的、啤的,随他招呼。

    就这样,大概喝了得有半小时,又见飞机飞得始终很平稳。

    宁卫民苍白的情绪和脸色,终于获得滋润缓解过来了。

    这个时候,再看看窗外飘飘忽忽的流云,看看机舱内几乎清一色的日本旅客。

    他总算有了点放松的踏实感。

    特别是随后听到自己的爱华小录音机里传出徐小凤《漫漫前路》的歌声,就越发的触景生情起来。

    “漫漫前路有几多风光,一一细心赏,为甚留步回头望一望,心中一片迷茫,默默看看天际白云荡,就像你我志在四方……”

    听听,这歌儿唱的多美啊,这词儿写得多好啊,把他心里想说的话全唱出来了。

    可也不知怎么,胡乱联想了一阵,一下子想起刚才彭原在机场送自己的情景,宁卫民又忍不住噗嗤一笑。

    敢情今天登机,除了让张士慧用车送自己,让罗广亮帮自己拿行李,对于其他人,宁卫民谁也没通知。

    就连康术德,也只是留封信在家里知会了一声。

    他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没多大点事儿,别再搞得大家兴师动众。

    结果没想到,霍司长却完全掌握着他的动向,居然又派秘书彭原来代表自己来机场送他了。

    而且还正赶上他的四只大行李箱办托运手续,过磅秤因为显示超重,要交一千二百多超重费的时候,于是不得不临时作保替他跟机场方面疏通。

    这又有多么的巧合!

    当然,宁卫民肯定是出得起这笔钱的。

    可问题是此时他就要出国,身上只带了合法兑换的十五万日元。

    而张士慧和罗广亮身上也没这么多钱啊。

    凑来凑去,他们也几个也就凑出来五百块左右的现金。

    总不能把身上的日币花这儿吧?那也太亏了。

    所以这彭原来的可谓恰逢其时,有了他的担待,机场方面才同意宁卫民可以上飞机先走。

    只要明天有人过来把这笔超重费给补交上即可。

    瞧瞧,什么叫赶的早不如赶的巧?这就是啦。

    所以宁卫民突然憋不住的笑啊,不是笑别的,他是典型损人不利己,得了便宜就卖乖。

    他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这么沾光占便宜,不知不觉,就已经欠霍司长太多的人情了。

    那他就想啊,这要是飞机出了事儿,这对霍司长来说就等于风投惨遭失败。

    那这位充分看好他,不知道惦记他何时回报的霍司长岂不是白费心计!又会是什么感觉?

    怕也要吐出一口老血来啊!

    …………

    差不多三个小时的航班,终于平稳的降落在东京成田机场。

    下飞机之后,语言环境就变成日文了。

    甚至就连言行举止的规矩都变成了日式的。

    脚上再度踏上地面,心里也彻底踏实下来的宁卫民尽管还带着酒意,但明显可以感觉到,这里的人都开始靠左走,空出右边让给急行的人,和国内完全相反。

    再比如,喧闹声一下就小多了,没人咋咋呼呼的大声说话,排队秩序也和国内有了区别。

    此外,还能见到许多身穿和服的人,充分说明了他已经身在东洋,踏上了海外开疆扩土战略性的一步。

    不过他并不清楚的是,其实平日里,东京也没这么多人这副传统服装的打扮。

    之所以被他看见这副“东洋景”,纯属巧合。

    主要还是因为每年的八月中旬,日本全国都在举行盂兰盆会,差不多相当于咱们国人的“中元节”。

    这个节日来源于佛教,这在日本人的精神生活里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有许多搬到城市里的日本人都要回老家祭祀先人,顺便和家人、亲戚、朋友重温旧谊。

    所以,对于日本全国来说,这个时间段的机场、火车站不但是很忙碌的,也是体现日式和服风采的时候。

    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国内即将开启的“春运模式”。

    当然,实际上宁卫民也并不关心这个。

    他现在除了满心即将开展征服之旅的兴奋,即将开创历史奇迹的激动。

    所面对的当务之急,就是克服初到此地对于方向的迷茫感,先找到入国管理局办理入境手续。

    坦白说,宁卫民的日语水平,他自己还是有点犯虚的。

    在国内虽然是请了一位外语大学的老师认私教,可毕竟缺乏实际应用经验嘛。

    但好就好在日文在书写上和咱们国人有共通之处,识读起来没多少障碍。

    只要认真看机场的指示牌,就很容易找到办登录的地方。

    而且还别看这个年头,赴日的华夏儿女并不多,办理的工作人员没人会中文。

    但人家的英语水平还是相当不错,发音比大多数日本人强得多。

    宁卫民用英语掺杂日语,没怎么比划就搞清了手续。

    唯一给他造成登录困难的,就是共和国太过贫穷,目前还没有人用经营签证入境了。

    宁卫民的商务经营签,大概是国内第一人了。

    为此,盘查他的几个鬼子多少有点慌神,一度以为哪儿搞错了。

    反复核对了半天,最终发现证明无误,然后几个鬼子就是对宁卫民肃然起敬。

    完全误会他是什么共和国的大人物了,才能从第三世界的国家出来,到日本花钱办企业。

    总之,好事多磨,除此之外,就是一切顺利。

    宁卫民最终还是拿到了外国人登录证明书。

    这就是日后在留卡的前身,也是宁卫民今后在日停留期间合法身份的证明。

    再之后就是去行李转盘处领行李。

    宁卫民四个最大号的箱子挨在一起,完全不用费劲寻找,一眼就能看见。

    但弄下来后,怎么拿走也是个问题。

    要知道,这个年头的行李箱可没拉杆的,世界上第一款拉杆旅行箱还要再过两年才能发明问世。

    甚至就连带轱辘的旅行箱国内都没有。

    宁卫民还是拜托了曾宪梓,才好不容易从港城搞到了两只花里胡哨的美国货。

    价钱贼拉贵,六百多美子一个啊,拉牵引皮绳的那种。

    所以这个时候,他那两个有轱辘的,两个没轱辘的四个箱子放在一起,看着就跟小山似的。

    而且每个箱子最轻的也得六十多斤。

    恐怕就是个欧美壮汉面对这个情景,也得发憷。

    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时代不一样,就有不同的解决方式。

    这年头大众几乎都要面对这样的问题,机场当然是提供行李车的,而且是投硬币的那种。

    宁卫民就地兑换了点零钱,花了一百日元就推走了一辆,四个大箱子的问题就解决了。

    出关之后,没人接机,这对初到异国他乡的人,当然是更令人头疼的问题。

    可宁卫民也没法怪罪,因为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主要是他赴日的事儿老有变化,几次反复拉抽屉下来,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通知皮尔卡顿日本分公司航班具体时间了。

    为此,真正动身前,他就告知对方一下自己到东京的具体日期,谢绝了日本分公司的接机帮助,只要求对方给自己找个住处就行。

    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可话说回来了,宁卫民上辈子毕竟是个家资颇丰的小老板,不是个旅日白丁。

    所以如今的情景他早在国内就盘算好了,心有成算的他,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要把行李都带出机场去,而是跟机场的工作人员打听起储存柜的位置来。

    说到这点,他不能不夸夸日本人,公共储物服务比较到位。

    无论机场、火车站、还是地铁都有储物柜提供。

    到日本旅游的人,从来都无需带着没用的东西乱跑,不常用的行李花钱存起来就行了。

    机场和火车站的储物柜甚至能一存就是数天。

    而他就是考虑到这点,才敢肆无忌惮的把什么漆器、笔筒、料器、绢人、锦盒、小瓶茅台酒和茶叶……这些工艺品和土特产,揣满了四个大皮箱。

    不为别的,这些东西在日本昂贵,国内便宜啊。

    他一旦弄到日本来,用来送礼办事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生活用品什么的,到了日本在东京买就好了,他不像普通的国人还缺这点钱。

    很快这儿买的东西,要弄回国内彷制,还能捞一票呢,不算糟蹋。

    所以说到自己的随身物品,他除了一身身上的西装,也就带了盒香烟,一个爱华录音机,一件备用衬衣,几盒清凉油、一瓶六神花露水,一瓶王致和酱豆腐,一瓶六必居的辣菜丝,还带了点感冒药,肠胃药、花椒大料……

    总之,不是需要应急,就是日常生活离不开,却不知日本好不好买到的东西。

    就他这脑子,算这账快极了。

    就这样,宁卫民很快就找到了地儿。

    这年头储物柜当然也比较原始,属于钥匙型投币式的。

    但方式越传统越方便,即使是外国旅客也可以轻松使用。

    因为只需插入收费的硬币并转动钥匙即可将其锁定,无需进行困难的操作。

    宁卫民选了三个最大的储物柜,六百日元一天,就是按他兑换的黑市汇率算,也就十块钱的事儿。

    所以他很豪迈的为三个行李箱租了柜子,而且是最长期限的三天。

    自己只领了一只带轱辘的大皮箱走了。

    但这事儿办完,还不能就这么出机场,否则就亏大了。

    宁卫民可是知道东京的香烟很贵,凭护照可以去免税商店薅两条香烟羊毛。

    他当然不能便宜了小鬼子,于是还了行李车后,又进了趟免税店,花了两千八百日元,买了两条外烟。

    差不多也就五十块人民币吧。

    可惜啊,机场免税店里就没国产烤烟,连一种都没有。

    于是宁卫民在心里也忍不住碎碎念了。

    妈的,这就已经开始吃洋插队的苦了。

    再怎么说,爷也算国内首富了。

    怎么这辈子带了将近十亿日元来这儿,居然还跟上辈子用三四万块人民币来东京自由行一个感觉?

    这特么好像就没进步啊!

    而且还不能不承认,穷家富路是真理。

    别看还没出机场呢,才到这会儿,他身上的一万元日币,就已经将近见底了。

    估计坐个机场大巴,再倒个地铁就差不多了。

    一百六十多块人民币呀,就这么没了!

    照这么看,他按照国内最高额度兑换的这十五万日元的现金,还真扛不住几天。

    资本主义发达国家,还是特么泡沫开启的时期!钱是真不禁花啊!

    不行,爷对灯发誓,等元旦回去的时候,说什么也得坐出租车升商务舱了。

    否则,还真对不起自己这番孤身一人跨海征东的志气,也有辱国威……

第八百五十三章 一来就装

    宁卫民正确认识到了东京消费水平到底有多高。

    走出机场后,他为了去日本分公司,光买机场大巴班车票就花了两千七百日元。

    豪华大巴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了品川。

    然而下了车,宁卫民还得再坐公交去广尾,这又是三百日元。

    等于是说,他预计的一万日元都没兜住底儿。

    光在从京城到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的路上,他就花了一万一千三百日元。

    其中交通费三千日元,相当五十元人民币。

    不得不说,日本的通勤费实在是不便宜啊,要是国内的话,这都够包两天出租车的了。

    而且别忘了,这还是广岛协定前,日币最便宜的时候呢。

    要是等一个多月后,日元升值翻倍,那宁卫民就得多花一倍的价钱了。

    不过也得承认,这个年代的东京街景倒真是繁华。

    特别是当大巴车驶入六大中心区之后。

    沿路能看到一栋栋现代化的摩天大楼,一列列在高架桥上飞驰而过的列车,各式种类各种颜色的汽车密密麻麻在路上来回穿梭,到处都是装着花花绿绿饮料的自动贩卖机。

    说起来,还真是像极了宁卫民记忆里上一世2020年的京城和沪海。

    除了这年头的日本国民都是看寻呼机,不是玩智能手机。

    另外东京也没有那么多大屏幕,没有那么多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没有那么多共享单车,也没法扫二维码消费之外。

    完全可以说,这年头的东京和三十年后的国内一线城市没太大区别了。

    这不免让宁卫民的情感某处生出了一些对于往日生活怀旧的亲切感来。

    别的不说,起码伸手就能招呼出租车,而且有便利店、超市、干洗店、快餐店和温泉酒店了。

    这哪一样都是他久违的便捷享受啊!

    何况从经济文化发展的大局势上来看,如今的日本也和宁卫民记忆中强大的祖国,确实有着诸多巧妙的契合处。

    要知道,战后重建的日本,作为抗美援朝战争中受益的“渔翁”,充分享受了这场战争的红利。

    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开始进入高速发展期。

    1964年东京奥运会和1970年的大坂世博会,成功把一个现代化的强盛繁荣的日本形象展现给了全世界。

    七十年代,日本进入制造业全面繁荣的鼎盛时期,展现出大治之世的风貌。

    1983年的G7峰会召开,代表日方出席的中曾根康弘甚至占据了第二天的头版照片。

    在七国首脑合照中,包括李根、撒切尔夫人在内的西方领导人,都如配角一样站在中曾根康弘的两侧。

    这是日方首相史无前例的作为主角出席在这样的峰会上,仿佛标志着已经成为完全债权国和世界第一流工业化国家的日本,凭借硬实力正式崛起于世界之林。

    这无论怎么看,都能和数十年后,即将全面赶超美国的共和国一一对照上。

    别忘了,我们的国家也正是从京城奥运会,沪海世博会后,开始被世界重新认识的,

    而我国和日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不但有实力,而且有傲骨。

    从不惯着大漂亮国指手画脚的毛病,敢和粉脸针锋相对,拍桌子瞪眼。

    对喽,大概日本人就是太习惯脖子上驮着个主子了,天性的奴性十足。

    所以这样的国家才会出现那么的委曲求全,不顾廉耻来伺候人的职业。

    像风俗店、AV女优、歌舞伎町街……都是这种。

    特别是那S打头的俩字母……叫什么来着?

    哎呀妈耶,那种特别的大保健服务,也太变态了,提起来都让人脸红。

    嗯,所以必须得好好了解一下,才能进行客观的批判啊。

    这绝不是什么牵强附会,就是咱太有正义感了,实在看不惯这些自甘堕落,不顾廉耻的日本失足妇女。

    像咱这么有同情心的人,难道不该帮她们一把吗?

    就这么不正经的胡思乱想着,给自己瞎找着乐。

    跟遛狗一样拉着行李箱的宁卫民终于来到了皮尔卡顿位于东京分公司的办公地点。

    那是一栋三四十层的大楼,从下往上看,气势磅礴。

    而且据“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的名牌标识显示,大楼四层一整层都是这家公司的领地。

    看起来就知道这公司业务量不小,财大气粗。

    只可惜这栋大楼的底层是个车库,宁卫民从正门走上一楼,还要向上走三十多级台阶。

    于是这下遭报应了,宁卫民眼睛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能拉着行李上去的坡道。

    他看了看表已经近乎于下午四点了。

    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情形下,哪怕他知道肯定另有无障碍的通道,可为了赶时间,不能耽误别人下班,他也没法再找了。

    还是得卖把子力气先把这大旅行箱弄上台阶再说。

    好不容易把箱子弄进了巨型金属大门,有点气喘的宁卫民下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他要锻炼身体了。

    国内没这个条件也就算了,东京是有健身房的,他不妨花点钱改善一下身体状况,这也是必要的投资嘛。

    他就是当西门庆,起码也得当个能打死武松的,那才安全呀。

    到了四楼,一出电梯,宁卫民面对的就是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接待台前的两位姑娘。

    而且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已经先一步知道他是谁了。

    不为别的,初来乍到的宁卫民还不习惯日本人打招呼的方式。

    大和民族可是个喜欢对着别人屁股鞠躬的民族。

    这种场合下,哪怕打招呼也会是十五度的鞠躬礼。

    像宁卫民这样随意笑着,伸手说“哈喽”的方式,其实是失礼的表现,一看就是外国人。

    更何况他随身还带着个大旅行箱,斜跨着一个大皮包呢。

    那早就知道今天会有个华夏人来公司的前台小姐怎么猜不到他是谁呢?

    不过认出来归认出来,却仍然免不了惊奇。

    因为今天从知道宁卫民要来报道的消息。

    负责接待事务的两个前台小姐,就对这个即将见面的华夏人好奇得很。

    偏偏交代她们这件事的上级对也所知不多,也没必要为两个下属提供多么具体的情报。

    这就使得两个前台小姐只知其人,对宁卫民毫无具体的印象。

    依照她们所掌握的信息,只知宁卫民在华夏分公司工作,深受皮尔卡顿本人信任,是很有工作能力,很受器重的一位运营人才。

    这次赴日,是希望能在东京开一家餐厅的。

    所以按照这个说法,两个小姐一直以为宁卫民是个三十多岁,老成持重的中坚型的领导人物。

    甚至可能会长得有点油腻。

    结果,等到终于见到了他本人以后,两个前台小姐面面相觑,全是大写的懵逼。

    这……这也未免太年轻了吧。

    而且,好清爽!好帅啊!

    以至于原先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变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您就是宁桑?骗人的吧?”

    而面对两个年轻日本姑娘无法掩饰的惊讶,已经察觉到她们心情有异的宁卫民,则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越发显得风度翩翩,唇红齿白。

    “嗨!瓦塔西瓦宁卫民代丝……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跟着还用上了他最擅长的银弹攻势,礼物交际。

    他打开皮包,立刻拿出两个小巧的锦盒摆在了前台上。

    “一点小意思,请别嫌弃。”

    “哎?送给我们的吗?”

    向来懂得拉关系永远不能忽视底层小人物的宁卫民,此举简直让两个前台小姐不敢置信,满心疑虑。

    虽然日本人是最喜欢送礼的民族,无论公事还是私人,都盛行赠送礼品。

    可她们作为公司最低的职务存在,而且又是女性员工,压根没有收礼的机会。

    何况那两个锦盒又是那么漂亮,原本就是锦匣厂用来包装手镯的产品,看着就高大上。

    她们当然会产生怀疑,宁卫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要紧的,我这次来,给大家添麻烦了。还请务必收下。”

    宁卫民再三的让请,终于让两个姑娘壮起胆子,只可惜很快就又没胆了。

    因为按照日本人传统习惯,收礼都是当场打开的,而且需要称赞一番以让送礼人开心。

    结果两个姑娘一打开就惊呆了,甚至忘了履行这起码的礼貌。

    不为别的,主要是宁卫民送的是他找京城漆器厂订制的小镜子。

    采用的是京城传统工艺,木凋精湛,红得耀眼。

    而且一打开,里面两个镜子中的一面,还带有磨砂的皮尔卡顿公司LOGO。

    再加上日本的漆器本身就贵,从数万到数百万日元不等。

    怎么看,怎么显得这小镜子简直价值不菲,高端优雅。

    这俩姑娘那还有不狐疑?不忧虑的?

    她们都觉得这份礼物太贵重了,完全就是奢侈品。

    爱是真爱,可不敢接受。

    所以到头来,还真不是宁卫民初次登门就感受到了日本公司如何先进的风貌。

    而是他先声夺人,用自己的风度和礼物惊到了两个日本姑娘,多了两个迷妹。

    正所谓,不来则以,一来就装啊。

第八百五十四章 谷口主任

    宁卫民才初到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就引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这不但是因为他的个人形象和送出的礼物都有点耀眼。

    大大有违日本人对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先入为主的想象,无法让这些日本人从他身上找到丁点身为发达国家公民的优越感。

    同样也因为他的洒脱表现和缺乏等级观念的做法,不大符合日本人的日常习惯和价值观。

    别看日本人最为崇洋媚外,从近代开始就渴望“脱亚入欧,全面西化”。

    而且学习能力很强,能够把西方发明创造的产品迅速消化,然后在别人的基础上精益求精,发扬光大。

    似乎很开放,现代意识很强。

    可说实话,这都是表面上的东西。

    日本这个国家的内在,其实是个严重缺乏文化自信,而且被忽悠瘸了的小国。

    过去作为华夏的藩属国,他们把儒学奉为天下至理,搞得日本比华夏大地还封建专制。

    以至于把“义理”完全置于“人情”之上,从对君主的义理出发,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孩子,并引以为常,引以为傲。

    后来感受到了西方科技的强大,转而认同西方的文化,又认为西方的一切都是好的。

    连堕落的东西也全盘接受,恨不得连自己皮肤也漂成白色的。

    却不知道他们接受的东西,许多都是强者为了御下洗脑用的。

    这就是一个没有自己原生文化小国的悲哀啦。

    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学来学去也没能学到核心本质。

    再加上还不知变通,往往学到了别人的短处。

    而且这种骤然产生的抛弃一种文化,崇拜另一种文化的情绪变化容易。

    但对于千百年早已浸润进骨子里的文化影响,却做不到百分百根除和隔离。

    要知道,汉学是日本传统文化的骨架,不但构建了日本人的思想方式和社会等级,更一直深入影响着日本人的审美情趣和生活喜好。

    日本想要在现实中从一种极端转为另一种极端,马上全盘抛弃传统压根就是不可能的。

    于是转而羡慕西方的日本人就在文化和思想上呈现出了严重的自相矛盾和撕裂感。

    以至于对许多事儿,小鬼子都是口嫌体正直。

    嘴上不要不要,我们不是这样的,实际上真香真香,还要变本加厉。

    于是越来越虚伪和唯利是图。

    完全可以这么说,日本人就是没有嵴梁的无嵴椎动物。

    永远没有自信,无法坚持自我,总要效彷别人,喜欢见风使舵。

    也注定了他们只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点头哈腰。

    这个民族大概是活在海边的缘故,就跟螃蟹或者龙虾一样的外强中干。

    所拥有的,只有来自于弱小的礼貌服从,来自于无知的妄自尊大,来自于市侩的短视自私,以及为了掩盖自卑感的狂悖傲慢。

    说白了,这还是贵与贱的关键区别。

    日本人始终缺乏大国才能享受到的安全感。

    所以也就活得别别扭扭,难有通达,最好的状态也就是个暴发户了。

    而这些特征似乎也尽可以从日本分公司接待宁卫民的细节处可以看出来。

    实际上,宁卫民和两个前台小姐不过就礼物的事儿客套客套,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是有人看不惯了,突然一声怪声怪气的斥责响起。

    “怎么回事?都不用做事了吗?工作时间,你们怎么好像在闲聊说笑?居然还收受异性礼物?难道这是你们的朋友?”

    发出冷言嘲讽的是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好像正巧从办公区里出来。

    他身材不高,穿着皮尔卡顿几年前的旧款西装。

    但看起来不苟言笑,那张脸就像学校的教导主任在察学生违纪一样。

    而他的出现,立刻引得两个前台的接待小姐诚惶诚恐的解释。一起鞠躬致歉。

    “谷口主任,不是这样的,请不要误会,这位是来自于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宁桑。”

    “是的,小田课长上午还专门交代过我们,今天有来自京城的客人到访,就是这位宁桑。”

    宁卫民这才知道说这话的人姓氏和大概的身份,为了打个圆场,也为了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赶紧含笑点头,站到了这位“地中海”的面前。

    “您好,谷口主任对吗?我是来自京城皮尔卡顿公司的宁卫民。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不过,正因为同属皮尔卡顿公司麾下,宁卫民没有呈上名片,也没有报出职务来。

    结果却因为他来自共和国,而且年龄太年轻,反而遭到了轻视。

    这位谷口很不在意的看了看他,绝对把他当成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普通一员了。

    根本没有理睬他,而是端着架子继续教训两个前台小姐。

    “哼,即便如此,也不是理由。你们难道工作职责和要求也忘了嘛!居然两人共同接待一人,你们的前台工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松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公司还不如辞退你们中的一个。你们这样子,就是浪费公司的金钱,难道没有一点愧疚之意吗?再说,谁允许你们随意接受礼物了?这件事我会告诉小田课长……”

    两个前台小姐简直要哭了,面红耳赤的一起鞠躬道歉。

    宁卫民见状越发自责,一步上前,挡住了背后两个战战兢兢的姑娘。

    “谷口主任,请不要生气。这件事其实怪我,是我主动跟她们说笑的。礼物也是,其实我……”

    他的身材高大,完全遮蔽了谷口的视线。

    看不到那两个姑娘,这让正享受道歉滋味的中年油腻男明显有点不悦。

    再加上宁卫民就没有鞠躬的习惯,只是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笑脸。

    就更让谷口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混蛋,我在教训本公司的人,一个华夏公司的普通职员居然敢胡乱插嘴。

    这么个油头粉面,花花公子一样的小子,只知道拿公司的财物讨好女孩子。

    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于是都没容宁卫民把基本情况解释清楚,说出礼物人人有份来,或者是以实际行动拿出一份礼物来。

    这个谷口就像个火药桶一样炸了,怒气冲冲的连他一块训斥上了。

    “呵呵,华夏皮尔卡顿公司的职员都不用进行入职培训的么?居然连点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贵公司派遣你来日本,应该也是很器重的,有栽培的意思吧?可你怎么和前辈说话一点礼貌都没有呢?也不鞠躬,还这么满不在乎的。这是严重的失礼,是下克上!你知不知道?”

    噼头盖脸啊!

    斥责声越来越大声,公司的办公区已经有好几个人被谷口的声音给引来了。

    而他倒是因此越说越兴奋,好像在其他同事们面前,教训人是件很威风的事儿。

    宁卫民微微皱眉,他其实挺能理解这种人的心态。

    喜欢欺软怕硬的人,多数没有真正能力,而且缺乏气质和气度。

    但又特别想要得到其他人认可和尊重,就想着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身份地位。

    国内其实也有这样的主儿,最典型的就是“马列主义老太太”。

    不过很大因素也有闹更年期的缘故,像这个家伙这么不依不饶的男人绝对没有。

    因为男人要是这副小气的揍性,往往会真的挨揍的,家里的玻璃弄不好也得让人深更半夜给砸了。

    “谷口主任,感谢你的指教。我会认真了解一下东京这边交际礼仪的,大概是我还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才会导致咱们产生误会。不介意的话,这件事能不能到此为止?”

    “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你的课长如果知道你在东京是这样的表现,怕也会为你感到羞耻的吧?”

    “那个……我是没有课长的。”

    “没有课长?京城那边不会就几个人,除了社长,就没有其他协助管理公司的干部吧?”

    “那怎么可能呢?我们公司目前负责办公室业务的差不多有一百六十多人。公司层次也不少呢。可能叫法不同吧,我们没有社长的叫法,是总经理。总经理下就是各个部门经理、副经理。再往下是主管和组长。不知和咱们这边对应是哪一种?”

    “这……也有可能……课长……大概就是主管……”

    “哦,这我就明白了。那么课长就是我的下属了。其实我在国内跟卡顿先生说话向来如此。我们那边的干部,无论经理,主管,还是店长,彼此交流其实都是这样轻松平等的。谈不上什么下克上。这么看来,我们京城的分公司在内部交流上,好像比东京这边,更接近法国总公司的状况啊……”

    “哎?你……你能直接跟会长对话?怎么可能……”

    “会长?什么会长?卡顿先生不是董事长吗?嗨,算了,这次误会,我还是跟贵公司的石川监事解释吧,他一直和我电话联系。我们约好了这里见面的。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想见见他……”

    天地良心啊。

    宁卫民真没想着一装再装。

    毕竟是两个公司,他在京城官再大,也管不着人家东京这段不是?

    可问题是他想息事宁人,这叫谷口的家伙却是步步紧逼,非要一头撞上他啊。

    得,这下他也不能不把皮尔卡顿挂在嘴上说事了。

    可也别说,日本人居然就吃这套。

    一听他这么说,这谷口立刻惶恐起来了,就连那两个前台小姐也不敢再耽搁,马上电话联系她们的上级小田课长。

    而等到帮他办出国的石川监事带着小田课长,真的从办公室走出来迎接的时候。

    谷口已经变得满头大汗,随即匍匐在地,来了一个土下座。

    瞧瞧,这份奴颜婢膝唷,和刚才多么悬殊的对比?岂不是犯贱吗?

    倒把宁卫民给整尴尬了,好像他故意隐瞒什么,就想没事找事,在人间公司门口高调炫耀,彰显一下自我存在感似的。

    最绝的是随后,他才真正弄明白,这谷口头上的“主任”是个多大的鸟官儿。

    敢情和国内的有一定权力的主任大不一样。

    由于日企中讲究的是“年功序列”,即按工龄,能力,贡献而进级,提薪。

    所以在公司就职一定年份的老员工就会给予一定级别晋升,就是所谓的主任。

    说白了,只是指在一般员工中对工作程序相对来说掌握的较为熟练的人,压根就不能算是权利较大的管理职,距离课长还好几级呢。

    合着刚才,宁卫民算是让个相当于国内看门大爷的角色给教训了一顿。

    这论起来,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谷口倒霉。

第八百五十五章 厚待

    到了一定层次的人,在某些事情上,往往都有默契。

    在会社内石川监事的办公室里,无论宁卫民还是石川监事,大家都不约而同把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抛在脑后,进行了气氛相当轻松欢快的正式见面。

    “石川监事,我就是来自京城的宁卫民。我来东京的事情,给您添太多麻烦了。很不好意思啊。这是一点京城的土产,略表感激之情。还希望您不要嫌弃。”

    宁卫民真的不习惯鞠躬,可又不愿意失礼,引致对方不满。

    于是耍了一把小聪明,仅以送出礼物来表示敬意了。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行李箱,把一个大大的明黄锦盒,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置于石川监事的面前。

    这里面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两筒茉莉花茶,和一对明黄色的彷古瓷茶盏。

    宁卫民对送礼这事儿想得特别明白,日本人重视礼物的仪式感,要的只是一种形式和感觉。

    所以他无论送什么,都搭上一个锦匣厂的盒子。

    这样的话,即便是原本不值几个钱的东西,也显得价值相当昂贵。

    就像这两筒茶叶,其实并不是什么好茶,大龙毫的中档货而已。

    可日本人也喝不出来的,只要是华夏的茶叶,他们都会觉得好。

    茶盏也是一样,宁卫民选用的产品其实就是坛宫饭庄找彷古瓷厂订的大路货。

    但御用的明黄色是很能拍唬人的。

    别说日本人,国人见着了这样的茶盏也觉得华丽非凡,有皇家气象。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石川监事随后当面打开,表现得很欢喜。

    不但对茉莉花的茶叶香很喜欢,也对刘永清的手艺赞不绝口。

    另外,宁卫民也没忘了陪同进来的“总务课”的小田课长。

    随后一个转身,又把另一个锦盒交给石川身边的小田。

    “小田课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小小心意,不足为敬。”

    这个锦盒并不大,和刚才宁卫民给两个前台小姐的礼物尺寸一样。

    所以小田的感谢,明显是客套性质的,确实没太当回事。

    可结果当随手打开,小田却忍不住露出十分意外,非常惊喜的神色。

    敢情那盒子里面是一个料器质地的菊花胸针。

    形态逼真,珠圆玉润,尤其花瓣,几乎就是半透明的质地。

    在灯光的照耀下,被盒子里锦缎的衬托下,发出宝石一样的光泽。

    以至于小田课长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都失了神。

    就像刚才两个前台接待小姐一样,露出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神情。

    “这……这是宝石吗?太贵重了……”

    不用说,这当然是东花市料器厂出品的东西。

    由于日本人对于菊花特别痴迷,这个东西男女都能佩戴。

    这玩意在半年前一经推出,几乎成为了坛宫和整个天坛对于日本顾客卖得最好的爆款工艺品。

    而且不光只有白色,还有黄色的。

    许多日本人都是两三对的爆买,甚至还有人一买就是一打,基本上都是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这是料器,也叫御琉璃,属于传统工艺打造的人工宝石。过去深获清代达官显贵的喜爱,这种东西,在京城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

    宁卫民顺势夸大其词,忽悠着小田。

    于是就连石川监事都不禁被他的话吸引过来,看着料器菊花,发出感叹。

    “御琉璃?难道是当年华夏皇帝御用之物!真漂亮啊,不愧是来自于京城的奢侈品啊。小田君,你要好好感谢一下宁桑啊。”

    这话促使小田立刻郑重其事,冲着宁卫民鞠了一个四十五度的躬,真心真意的致谢起来。

    “让您破费了。非常感谢您。”

    在日语中,这样的以近似于中文“感谢”发声的表达方式,远超大家常听到的“阿里嘎多古砸以嘛丝”。

    宁卫民努力抿抿嘴,才强忍住,没露出得意来。

    但他此时也不能不入乡随俗,微微鞠躬还礼了。

    “对您的夸奖,很有点惶恐啊。其实不值得什么。”

    别说,这话还真是他发自内心的实话。

    要知道,这玩意的出厂价才三块五,实际制作成本不足两块。

    这还是因为料器厂工人觉得丧气,不爱做,宁卫民才给加了五毛钱,专补贴工人。

    否则也就三块钱的玩意。

    不过尽管如此,可日本人可不知道内情呀,这玩意在京城销售价高达二十五元外汇券呢。

    像小田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在谦虚呢。

    “宁桑千万别这么说。实在是没法表达我的心情……再次郑重致上我的谢意。”

    又是一鞠躬啊!

    而且这句的礼貌度再度飙升,差一点就MAX了。

    吓得宁卫民也不敢胡吹了,连连摆手。

    “没有的事。小田课长请不要再客气了。我很惭愧呀。说起来,这东西在华的销售价格差不多相当于两千日元吧。主要是我们华夏公司也在经手销售这些东西,所以借着这次公务的机会,我就讨巧带了一些料器过来作为礼品。您能喜欢是我的荣幸。箱子里还有许多,足够每位部长和课长一份的。当然,我也想顺便请各位赐教。看这样的东西怎么才能在日本进行销售?有没有希望打开销路?”

    没错,这次来,宁卫民就有顺便趟趟日本市场的打算。

    看看能不能对日出口这些工艺品,为自己再开辟个财源。

    捎带手的事儿嘛。

    却没想到,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小田当即惊呼。

    “两千日元!居然这么便宜的嘛!”

    而石川监事则一个劲的拍胸脯作保。

    “没问题,一定没问题的。如果真的这么便宜,那么在日本肯定有销路,会有丰厚利润的。”

    跟着,他居然一点都不要架子了,把宁卫民当做亲人一样的相待。

    “宁桑果然是华夏分公司的中坚人才嘛,皮尔卡顿先生把你挂在嘴边的夸奖,的确是有道理的。这么有商业头脑,难怪会长专门吩咐我要关照你呢。你放心好了,你在东京,有任何困难。我都会尽力帮忙的。今后遇到什么问题,尽可以来找我。来来来,快请坐……小田君,快,快给宁桑泡茶,要最好的玉露!”

    宁卫民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初次到访,竟然得到了这样热情的回馈。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客套和反应呢,就已经被石川按到了待客沙发上。

    而石川监事毫无也随之一屁股坐到了宁卫民对面。

    然后打开了茶几上的一个鎏金短木盒,径直往他面前一推,探身笑道,“这是古巴来的手工细雪茄,要不要试试?”

    可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厚待和热情,宁卫民也必然会觉得匪夷所思,外加莫名其妙啊。

    因为严格说来,宁卫民在京城即便是代理运营部经理的正职,在华夏公司位列第三,也不过是对标日本分公司的部长一职。

    他的职务与石川监事其实是不对等的。

    除非加上华夏公司那点股份,算上一个董事的身份,才勉强够份。

    更何况他此次赴日也并非为了皮尔卡顿公司的服装主业,不过是为了坛宫饭庄开个分店罢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石川监事就更没有义务和责任去帮衬他了。

    说白了,人家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他挑不出人家什么来。

    哪怕念及香火情分,人家都帮他办好了出国手续,做到这点就足够了。

    又有什么道理不怕麻烦,还为他继续帮忙出力呢?

    难道就因为卡顿先生的几句托付?

    难道就为了他刚才赠送小田的料器菊花?

    都不应该啊。

    首先,卡顿先生对日本公司影响力不会那么大。

    否则也就不会至今也没把马克西姆餐厅开到东京来了。

    有关大师和日本分公司在经营理念上存在着差距,想当初那些日本工人来华装修马克西姆餐厅的时候,宁卫民就多少有点耳闻了。

    他知道东京分公司似乎很反感这种跨界的经营,不愿承担未知的市场风险,一直拒绝执行大师的这个想法。

    而料器菊花的利润也是有限的。

    这种东西又不是工业产品,就是一万只,两万只,利润又有多大呢?

    石川身为监事不会不知道这种手工制品不能量产,他怎么能高兴成这样呢?

    宁卫民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也就难免受宠若惊了。

    “谢谢,您真是太客气了。我是有抽过雪茄的,我很喜欢高斯巴。不过……”

    顿了一顿,他才试探着问道,“石川监事您的事务肯定很繁忙,那我坐在这里,会不会太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如果有什么想问的事,还请明示。否则,我先告退好了,实在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正事。”

    “哎哎,不要这么说嘛。每天跟财务报表打交道也是很枯燥的。我们聊一聊天,反而有助于缓解疲劳和紧张感。我还想晚上请你吃饭,为你接风呢。对了,高田副社长也说想见见你。当然,现在你要是累了话,可以先去酒店休息一下,房间已经订好了。我现在可以派车送你过去……”

    石川监事看宁卫民表示不累,而且不接雪茄烟。

    便很有礼貌的直接合上了烟盒,干脆自己也不吸了。

    “那好,既然你还没什么特别的事,咱们就随便聊一聊,谈一谈你们华夏分公司的情况好不好?”

    “您想了解什么情况?”宁卫民眨了眨眼,小心起来。

    “关于你们最近一两年取得的成绩,创造的业绩,皮尔卡顿先生十分欣慰。会长对你们的工作可是很满意啊。据我所知,你们那边的年度营业额已经快高达千万美元了吧?实在是想不到啊。在经济落后的共和国,还能创造出这样的投资奇迹。我在此恭喜你们了,非常钦佩。也替会长由衷的高兴。诸君真的辛苦了。我们日本公司,目前虽然年度营业额远超华夏,可当初达到这个水平也用了不下十年的时间。而且我听说,你们那边的制造成本很低,制造工艺却已经能够满足欧洲的质量标准了。是这样的吗?那就更是了不起了。说实话,我迫不及待想见到宁桑。就是想跟你商讨一下,一些互通有无的合作可能。比如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如果我们这边产能不足,需要服装现货的话,你们可以调货给我们吗?产量方面还能满足额外的订单吗?咱们距离那么近,这种办法是大有可为吧?我们很希望能借助贵公司的力量,解决我们部分货源的问题。当然,价格、款式、质地,和技术要求方面,咱们还需要仔细的协商和沟通。”

    真是自己吓自己,原来是好事!

    宁卫民立刻放松下来了,他很乐意公私两便,接一下日本分公司的橄榄枝。

    难得过去一直高傲的日本公司,终于开始正视他们的存在了。

    要是顺带手也能为总公司多弄点出口的单子,也没什么不好啊。

    白给的钱干嘛不赚?

    要知道,这赚来的可是未来一直坚挺的日元啊!

    他立刻予以积极回应。

    “我个人认为没问题,也希望能促成此事。不过具体的事儿还需要我们总经理才能决定。她现在人在巴黎。我需要获得她的授权。有些数据,没经过她的同意,我暂时还无法透露。还请理解。”

    “那太好了,有宁桑的帮忙。我想一定会很顺利的。”

    石川监事不愧高层中的一员,亲和感十足,声音也很有磁性。

    这时,看到茶被送来了,又马上请茶,“来,宁桑请试试,这可是最高级的玉露茶,一百株茶树也出不了多少,要不是招待宁桑这种有才干的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宁卫民也只能再次道谢,不过确实对这人印象不错。

    大家都是演员嘛,别管人家是不是装的,在商场上能装就是好态度。

    谁都不是真的为了交朋友!本质上还是为赚钱嘛,不丢人!

    1985年8月15日,这一天真的非常特别。

    因为不但是夏秋之交,也是全世界纪念反***战争既暨华夏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纪念日。

    四十年前的这一天,日本鬼子终于举起了白旗,承认了侵华战争的失败。

    而四十年后的这一天,国内的老百姓,都从电视直播里看到了几年二战四十周年的电视报道,看到了万人集会的盛大场景。

    电视剧《四世同堂》也在这一天的《新闻联播》之后开始播出,迅速成为全社会舆论的话题。

    主题曲《重整河山待后生》就此成为家喻户晓的京韵大鼓名段。

    甚至在这部电视剧播出后,国内的戏剧家曹禹公开发表言论说。

    “我主张,这部剧应该让全世界看看,特别是让日本看看。”

    然而恰恰也是在这一天,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和其他内阁大臣正式参拜靖国神社。此举引起日本国内外强烈反对。

    宁卫民本人,也正在日本东京,通过跟日本鬼子们把手言欢,送礼喝茶的方式,谈着有关铜臭的种种可能。

    或许有人看见这一幕,会因为巨大的反差误会他是个唯利是图的汉奸。

    但他自己知道,他问心无愧,满对得起这个日子。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虚与委蛇,曲线爱国。

    他不仅能借助鬼子的力量发展促进民族产业。

    而且很快,他就能用资本做武器,替过去那些在战争遭难的同胞,讨回一些公道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糖衣炮弹

    1985年8月16日。

    新的一天,新的征程,新的开始。

    这一天是周三,按日本人的叫法,就是水曜日。

    宁卫民非常喜欢这个日子,因为水就代表财啊。

    这样的日子按咱们的黄历来解读,那就是黄道吉日啊,多好的彩头!

    他来东京不就是为了发财的嘛!

    那这样日子,还不干什么什么顺?

    只不过让他不爽的是,这天从床上醒来的感觉可是不大舒服。

    不但微微头痛得厉害,嗓子也是很难受,干疼干疼的。

    对这一点,他自己心知肚明,不是病了,而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喝多了。

    至于为什么喝多?

    当然是因为接受了高田副社长和石川监事的盛情款待。

    要说起来,宁卫民仍然低估了石川监事对他的重视程度。

    昨天呀,在双方都表示了合作的倾向后,又亲热聊过一会儿后,石川监事先是让小田课长派车把他送到已经订好的酒店修整。

    随后傍晚七点,又派车去酒店接宁卫民去外面吃饭,为他引荐高田副社长。

    不得不说,这石川监事给宁卫民安排的住处和餐馆,规格太高了。

    住处是同在港区的东京王子饭店,五星级标准,地理位置一流。

    酒店位于芝公园之上,毗邻东京塔,距离各种火车站仅有几步之遥。

    虽然不是套房,不过在房间里拉开窗帘就能看得到东京塔,一切摆设都很上档次,卫浴产品也都是名牌。

    而且房间位于行政楼层,还可以免费使用本楼层的俱乐部酒廊。

    最后尤为关键的是,石川监事已经主动为宁卫民付清了三天的房费,这点必须点赞。

    要知道,这间房包早餐三万两千日元一天呢,三天下来都合一千二百外汇券了。

    所以既然是白住,占了人家这么大便宜,宁卫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那自然是美滋滋的,谈不上委屈。

    说到餐馆,那个晚上招待宁卫民吃饭的地方,居然是传说中的“白灯笼餐厅”。

    宁卫民上辈子来过东京好几次,所以他知道,日本的餐厅档次高低,一向都有个很特殊的标志可以区分。

    那就是灯笼的颜色。

    没灯笼的餐馆最低端,红灯笼的是中档,而敢挂白灯笼的,就是高级料理屋。

    当然,这种区别并不能代表烹饪手段的高低,绝不能说挂红灯笼的和没灯笼的地方就没有美食。

    这只能是说代表了收费水平高低,是实惠型的还是商务型的。

    像昨天晚上,宁卫民一下车就看到餐厅门口挂着两个写着“大名盛宴”的白色长条灯笼。

    他就立刻知道这地儿走的是“商务”的路子,便宜不了。

    果不其然,当他进去后,一直等在前厅迎接的小田课长就殷勤为他介绍。

    说这店是由曾经为天皇服务过的御厨打理的,以会席料理而闻名东京。

    说白了,这地方的老板跟宁卫民属于同道中人。

    所谓会席料理,其实也就是日本的宴会菜,再加上天皇厨子的噱头。

    不用说,这里忽悠客人的路数,其实跟宁卫民主打宫廷菜和官席属于同一种戏法。

    好嘛,这一下,宁卫民就越发有了兴致想看看究竟,取取经了。

    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日料店吃饭,对一切都很好奇。

    虽然不大相信日本鬼子的烹饪水平能比自己的饭庄更高明。

    但宁卫民也其清楚,口味的好坏主观性太强。

    他总得见识见识日本人的高端席面都吃什么吧?又是怎么服务的吧?

    果不其然,抛开口味不谈,这里环境的确优雅,服务也是十分热情。

    首先,这里有池塘、竹漏、山石、花树,极得自然之野趣。

    而这个院子是由三座长屋包围而成,对着庭院内部的一侧是拉门。

    开着门便可以边喝酒边赏景,而且互相之间有山石、花树相隔,又无法直接看到。

    能保持一定私密性,设计相当精巧。

    其次,为了迎接客人,居然有一堆年青貌美的侍女很快围了上来,问候的问候,引路的引路。

    就这段把他们往后院送这过程中,堪称是一种香艳享受,简直让血气方刚的宁卫民都有点扛不住了。

    这在国内可是绝不可能存在的事儿,太堕落了,是男人都免不了心猿意马。

    尤其随后宁卫民还发现石川监事居然包了一间长屋,他就更为吃惊了。

    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餐厅经营成本和利润率。

    在东京这么一个大屋子,就几个人吃饭,那要不收你几十万日元,这饭馆老板怕不得血亏啊。

    据他估计,依这种接待规格,这顿饭弄不好能相当于日本普通人一月工资,吃掉三十万日元。

    什么概念?那是好几千的外汇券。

    于是他忍不住当场说道,“这太破费了,石川监事。”

    石川则微笑摆摆手。

    “不要客气啦,初次见面嘛,必须好好犒劳一下宁桑,而且这也是高田副社长的意思。过去我们在东京,你们在京城,虽然说起来算是同僚,却实在缺乏相互交流和了解。宁桑这次远赴日本,这种情况必然会得到改观。我们可是由衷感到高兴啊。”

    确实,没等多一会,副社长高田忠夫也来了。

    完全如石川监事所言,高田也对双方加强“情感交流”寄予重望啊。

    在知道宁卫民愿意促成两家公司合作共赢,有意为日本分公司供货一事后。

    高田就像石川那样,对宁卫民倍加青睐,对他带给自己的礼物赞不绝口。

    虽然作为日本分公司的第二人,多少还端着点身居高位的领导架子,但也和颜悦色,关心备至。

    说实话,这顿饭除了一开始言简意赅交涉了几句,随后还真没怎么谈公事。

    倒是谈了不少有关京城风土人情和宁卫民初到东京印象这样的闲话。

    然后又把话题聚焦于体育、政治、家庭,以及个人的爱好和消遣上。

    所以宴会氛围很是轻松,大家聊得和睦又畅快。

    再加上料理屋还提供艺人来轻歌曼舞的表演助兴,这顿会席料理又是五菜两汤的较高规格。

    什么高汤、生鱼片、烧烤、煮菜、油炸食品、羹类、拌菜、米饭、味曾汤、泡菜、水果等一应俱全。

    这些造型华丽,摆盘精美的膳食,就像坛宫饭庄摆的官席,一道菜一道菜慢慢的上。

    结果这顿饭竟然慢慢悠悠吃了两三个小时。

    在小田课长频频劝酒下,宁卫民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好不容易坚持到十点多,终于到达了宴请的尾声。

    此时的宁卫民已经感觉到说话磕巴,脚底拌蒜了。

    他自己心知已经大大的不妙了。

    所以为了不丢人现眼,明明很动心很期待着。

    可面对石川提议,去银座找个酒吧继续享乐的邀请,也不能不狠心做了敬谢不敏的拒绝。

    只是再三感谢款待,硬道貌岸然的上车,回酒店去了。

    结果硬撑着刚刚回到房间后,就吐了。

    最后连澡也没洗,只是刷了个牙,就臭烘烘的睡了。

    这就是宁卫民醒来后,会感到身体不适,如此难受的全部原因。

    说实话,回忆起昨天的经过始末,宁卫民这会儿其实已经不仅仅是头疼,心也很痛。

    他为昨天错失胡天胡地一条龙套餐的大好良机,是痛彻心扉,追悔莫及呀。

    要不是对温和的清酒缺乏应有戒心,最后弄得有心无力,弄不好就能报了日本鬼子的仇了。

    那可是传说中的银座啊!

    据说是连妈妈桑都很漂亮的地方!

    看昨天的意思,连这样摸小手的风月享受,石川监事也是肯付账的。

    也就是说,今儿醒来应该是身边躺着一个……不!俩东洋妹子才对呢!

    哎呀,只能说小日本鬼子太鸡贼,太狡猾了。

    就冲小田昨天那么劝我的酒,这不是诚心灌我吗?

    是不是原本就打算看我出丑,或是这么打算来省钱的呢?

    不能不说,宁卫民这个有点拉不出屎赖茅房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的。

    因为就在他毫不客气的打了客房服务的电话,要了一套丰盛的美式早餐。

    然后跑到浴室去洗澡的时候。

    在花洒热水的冲洗下,他的脑子清楚了不少。

    之后,他越想昨天的事儿,就觉得疑点越多。

    不为别的,这样的破费又热情的款待确实太过了点。

    是,对方接待的规格是很高。

    但是,他要真觉得自己值这个规格那就错了。

    对他的身份而言,这实在属于超格待遇了,要是换成宋华桂还差不多。

    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有年龄和身份的问题。

    以他初到此地肤浅的观察,都能看出日本社会各方各面等级森严。

    哪怕是皮尔卡顿这样的外资企业里,也仍然保持着浓重的封建意识。

    无论从谷口主任对待两个前台小姐,还是从小田课长对待谷口如驱使一条狗,他又像条狗一样的伺候着石川监事来看,都能感觉到悬殊的阶级差异。

    所以越是这样,越是受到两个年岁远超自己的日本分公司高层的青睐,宁卫民就心里不踏实。

    住这么好的饭店?到这么好的地儿吃饭?后面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安排呢?

    这么痛快就扔给我几块肉骨头,很有上流社会风度嘛。

    可人家凭什么啊?

    世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人家肯对他这样,那肯定觉得他身上有值得投入的东西。

    那到底是惦记他什么呢?

    这个问题要搞不清楚,他要是不能给对方想要的东西。

    那这个规格的招待,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只能会把他推向极端。

    要么最后让他自卑,要么让他像个贪便宜的小市侩,根本不给他恰如其分的选择。

    而且即便是他看透了这一点,人家待他好总没错,他连诉苦都找不着地方。

    在这个地界啊,不是他给人家过筛子,而是人家给他过筛子。

    本来还能有点自信,可经这俩老阴B这么一关怀,也就摧残得差不多了。

    没错,人的好多贱东西都是骨子里生的。

    只要是人,吃五谷杂粮,就扔不掉。

    昨天他确实是有点得意忘形了,面对糖衣炮弹,这样的愚蠢行为决不能再犯!

    得三思后行才是啊!

    正想到这会儿,房门的铃声响了。

    宁卫民隔着浴室听见,赶紧关上龙头,答应了一声,“秋逗吗待”。

    随后用毛巾大致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穿上浴衣就走出来开门。

    他以为是自己的早餐送到了,可结果打开房间的门,却倍感尴尬。

    因为门口站着一位容貌美艳,身形苗条的妙龄女郎。

    制服丝袜大长腿,一米七五的个头,勐一看居然和天海佑希很像,一派御姐风范!

    见到他这副尊荣,那御姐自然吓了一跳,不知是害羞还是尴尬,轻咳一声。

    然后不卑不吭的低头鞠躬。

    “您好。我是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的香川凛子。小田课长派我来,帮您处理在东京的一切庶务……”

    我操!美人计啊!

    不亏两个老阴B,这么轻易就看穿我的弱点了!

    再……再这样,我……我可就将计就计了啊……

第八百五十七章 职场霸凌

    在东京,上班族们一天的工作是从九点开始的。

    由于公司的不同,有的公司要举行早会。

    全体员工或是唱社歌,或是齐声朗诵社训或者口号。

    此外,还做简单的体操。

    然后再精神抖擞地投入一整天的繁忙工作里。

    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因为是外企,早会只是每周一开一次。

    其他的工作日,职工来到公司准时打卡后,都会有段时间无所事事。

    所以大部分人会效彷欧美公司的做派,先跑到茶水间来沏茶或者咖啡,用来提神。

    于是,这种时候,茶水间内外,也就成了各个部门相熟的人碰面,传递小道消息的沙龙。

    “高野君,昨天下午,公司是不是来了个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没听说啊。就有两个《装苑》杂志的人到访,好像是为了打听我们秋装新品的信息,还有商讨明年投放广告的事务。”

    “你居然不知道吗?我听说总务科的谷口都下跪赔罪了。这还不算,马上就要被打发去守仓库了。”

    “哎?谷口这人一直挺不错的,工作能力虽然差了点,可属于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一个啊。怎么可能随便得罪人?让次,你没搞错吧?”

    “绝对没有。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否则怎么会问你?事情是在前台发生的,你们营业课和总务课都在大厅办公。最清楚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可我昨天下午不在啊,我去PARCO百货商场去做陈列调整,顺便统计销售数据。说起来是有点奇怪啊,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哎,那个……藤田君,你昨天下午一直在大厅办公吧?知道谷口出了什么事吗?”

    “你问这个啊?听说是来了个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同僚,人很年轻。职务大概相当于咱们会社的副部长吧。谷口因为看不惯他跟接待员搭讪说笑,送礼讨好,出面管闲事,就教训了几句。没想到对方是赴约拜访石川监事的,而且监事居然亲自出迎。谷口一脚踢在铁板上,脚筋差点没断掉,当场就下跪赔罪了……”

    “什么?华夏公司?”

    “是的,华夏公司。”

    “真是的,对方也有责任的吧?即便谷口冒失,可都下跪道歉了,这就够了吧?为什么又非要让谷口接受这种严惩?何况华夏不过是个经济落后的穷国,怎么可以和我们相提并论,所谓同僚和职务什么的,不具备实际意义的吧。为外来者压迫自己人,难道上面全然不顾念大家的心情了吗?”

    “哎哎,让次,你小声点。请多少顾忌一下场合。否则,更多的消息,我可就不方便透露了?”

    “哎?难道还有特别的事发生吗?冷静点,让次,你别这么激动,大家都会很为难的!藤田君,请你继续说下去……”

    “好吧,我就告诉你们,还有一件事你们更想象不到。今天一早,企划课的香川凛子,已经被上面派去伺候这个华夏人了,听说为对方在东京的一切活动和事务负责,要充当贴身管家一样的助手,也许还要暖床……”

    “哎?香川?会社最出名的‘冰山美人’吗?怎么会?一定是谣言吧?”

    “绝对没有。香川可是一早就企划课的川崎课长叫去约谈了,刚才出门时,虽然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可从眼神还是能看出来。既痛苦又委屈呢……”

    “可恶!这就是胁迫!是职场霸凌!太可耻了!不就是因为前几天香川拒绝为石川陪酒,也让川崎很丢脸嘛……”

    “闭嘴,高野!你这家伙,怎么也突然激动起来?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背后议论上司,让人听到怎么办?”

    “是啊,真是奇怪的家伙,刚才明明还在说别人,自己却反应这么大……哎?难道……不会吧……高野君,你也是迷恋香川的一员?”

    …………

    哪儿的人都有八卦之魂。

    都没用一天时间,昨天下午宁卫民到访的各种相关花边消息,就在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传的满天飞。

    就为昨天的破事儿,他居然被会社的一般社员和作业员给记恨上了。

    敌视和不满是普遍情绪。

    用京城话来说,就是他已经掉进茅坑里——激起民粪(愤)了。

    当然,虽然这事儿的责任怪在他身上有点冤枉,弄成这样绝非他的本意,他同样是被蒙在鼓里的一员。

    但老话讲,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毕竟结果是因他造成的。

    石川监事正是考虑到他的感受,才指示下面做了如此的处理。

    何况后果还挺严重的。

    对比他背后挨骂的这点委屈来说,另外两个人遭受的才真是灭顶之灾。

    而他既侮辱了日本的男性,又很可能霸占日本的女性。

    也就难怪这些日本公司的职员闹情绪了。

    伤了自尊,刺痛了面子,情有可缘嘛。

    事实上就在宁卫民这天早上仍旧酣睡,还没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

    昨天对其居高临下,完全不把他当盘菜的谷口主任,早已经泡在小田课长的办公室里。

    以一副可怜相,苦苦哀求上司对其手下留情,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了。

    不为别的,谷口在这里都工作了二十来年了,青春都挥洒在这里。

    四十岁才好不容易混到主任这个位子,容易嘛。

    他这个人平庸了多半生,最大的期望就是退休前能做个系长了。

    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发配到仓库当管理员去,这找谁说理去?

    难道之前的二十年全白熬了吗?

    这要是这样的话,就是他不怕丢脸,家里也得乱了套。

    本来妻子儿女就够瞧不起他的了,要知道他落魄到这一步,岂不是得对他完全冷漠。

    那他还不如去死!

    所以谷口又施展了土下座大法。

    说实话,他此时恨不能抱着小田的大腿祈求,好免了这天降横祸。

    “课长,这全是误会,我真不知道那是华夏公司的副部长。只是单纯看他没礼貌,还拉着个箱子,我还以为是上门推销的家伙,才会生气。要是他西服左襟上佩戴皮尔卡顿的徽章,或是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然而小田现在却完全不想和他说话,但又忍不住,直接呛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儿,就要承担起相应的后果。何况哪个上门推销的人会跑到服装公司来卖货?你就只能找到这样可笑的借口吗?你怎么不说他是NHK的收费员呢?”

    小田的眼神很凶狠,面如黑锅,而且充满了不屑的鄙视。

    确实,这个谷口虽然超级冤,但编造个求饶的借口都不会,能力也太差劲了。

    这样低劣的理由,让听到的人都替他感到丢脸。

    得多低的智商才会相信他的说法?

    徽章什么的,这种想法更是幼稚。

    难道还能指望一个第三世界的人,具备像日本人那样讲究的公司规范吗?

    难怪这么多年才混个主任,真是个连求饶都不会的废物呀。

    谷口则被骂的无言以对,头再度叩在地上。

    不知是地板凉,还是脑门太秃,冷汗淋漓。

    心惊胆战中,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带着惨痛的心情继续哀求。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而且我都当面道过歉了。还用得着那么计较吗?真的就不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吗?”

    “小事?那是高田副社长和石川监事都很看重的人。我们公司正在想办法拉近和华夏公司的关系,这牵扯到上层看好的未来发展方向。你这个蠢货,这种时候,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岂不是让副社长和监事大大的丢脸?”

    谷口呆了一会儿,发现还真是。

    居然给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惹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出来,估计自己肯定上黑名单了。

    以后别说升职不大可能了,怕是去了仓库,连有朝一日回到办公室的希望都近似于无。

    “难道,难道……就没办法能挽回吗?课长,我跟了您十年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怎么挽回?难道你有办法去求得那华夏人的原谅吗?你有这个本事的话,就去求啊。只要对方替你说话,那不就好了。笨蛋!刚才和你说那么多,就是让你明白我保不住你。要是我不发配你,石川监事就会迁怒于我。难道你希望我替你去守仓库?”

    小田说了两句,发觉不太对,又把话题扶回了正轨。

    “你这人一向畏畏缩缩的,为什么要对个陌生人做出那样失礼的举动?简直没有道理。所以你也就别怪别人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行为不检。就这样了,收拾一下东西,把手里工作交接一下。今天就去仓库那边报道吧……”

    “那……要我去仓库做多久?”

    “石川监事没说,你就准备干到退休吧。”

    小田课长此时的语气异常冷漠,他已经完全被磨尽了耐心。

    就想着赶紧处理完,利利索索什么麻烦也别留。

    于是随后又带着威胁严词警告了一下,就把谷口的命运彻底决定了。

    “谷口,事情已经这样了,安心接受处罚是唯一出路。否则,你的处境还会更糟的。到时就不是发配这么简单了。你不会蠢到连这点理智也没有吧?”

    “我……我明白了。”

    谷口眼泪终于迸发出来,心知无法挽回,悔恨也到达了极点。

    “明白了就出去。”

    谷口如丧考妣,踉跄着爬起来。

    也只有强忍着呜咽深深鞠了一躬,可怜巴巴的凝望着自己上司,慢慢退了出去。

    然而直到他关上房门,小田课长也没再看他一眼。

    这就是日本职场常见的霸凌!

    是小人物的悲哀!

    而与此同时,石川监事的办公室里,石川本人也正跟来找他的高田副社长汇交流着情报。

    “高田君,事情已经办妥了。我让川崎把企划课的香川派过去了。”

    “哦?香川,她很不情愿吧?有没有反抗?毕竟是敢于拒绝陪酒,还胆大包天,捣了川崎一拳的女人啊?”

    “哈哈,再不情愿也得服从啊。这是光明正大的工作安排嘛,既然不愿意陪副社长喝酒,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必须去接受现实教育。否则,就辞职好了。这个香川也只有想明白了,把宁桑伺候好了,才有可能再回公司。那到时候,她也就听话了……”

    “可是,这么做的话,会不会有不好听的闲话传出来……我……总得顾虑一下社员的反应吧?”

    “哎哎,尽管放心吧。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的,难道这样的工作不是工作?接待好合作方的客户不应该吗?有什么可奇怪的,再正常不过。谁不清楚,胸大屁股大又长的色Q的女社员,就应该担负这种任务。谁要是不满,就去代替香川好啦。依我看,我们完全不用在乎下属们怎么看我们,辛辛苦苦熬到这个位子,要是对这么点事再束手束脚,那以前白熬了吗?何况我们做服装业,总有点额外福利,连下面的部长、副部长都没少搞小模特,我们怕什么?再加上社长又不在,现在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说的是。”高田端起宁卫民送给石川的明黄茶盏,放心的吮了一口浓香的茉莉花茶。

    可是刚要感慨一声“好香的茶!”却又想起一个问题来。

    他连忙又把茶盏放了下来。

    “等等,石川,好像有个情况你没有考虑到,香川虽然去了,却不意味着真的肯枕营业啊。她那个执拗的脾气,真的不会为我们惹祸吗?万一要是死不悔改,再撒野打了宁桑又该怎么办?那岂不反而不美了吗?”

    石川监事此时却龌龊的嘿嘿一笑。

    “高田君,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原本呢,我也打算派别人去伺候的。可是昨天晚上,宁桑拒绝我们的邀请啊,怎么都不肯去风俗场所啊。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不是太反常了?”

    “那也许是国情不同吧?听说共和国在这种事上很保守也很严格。是一个要消灭堕落欲望的国家。”

    高田还真没从中感到又什么不对的。

    然而石川却坚持己见,为其做了自己的判断。

    “国情不同,风气保守,肯定有。但绝不会是主要原因。我们反过来想一想,其实应该越是保守严格的地方,就越需要这样的享受才对。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骤然来到了东京这样的花花世界,怎么可能忍得住?否则他怎么一来和就和我们的接待员说笑啊?而且表现得完全就像个花花公子,没有半点放不开的拘束?”

    “那你的意思是?”高田的思路已经跟着石川走了,但还没豁然开朗。

    石川则继续深入解释。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过来。高田君应该知道的吧?华夏公司的社长可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啊。而这个年轻人又是这么的俊俏,我给这个他办出国手续的时候,发现他才二十四岁,学历更是可怜,只是高校生。他这样连大学学历也没有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坐到这个位子,还是华夏公司唯一一个可以来日本公干的人,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吗?”

    高田副社长立刻明白了石川所指,也不禁猥琐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欲求不满的吧,看来华夏那样的禁欲国家,也不能免俗啊。”

    “是啊。所以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石川监事继续推理,“这样一来,香川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都好,只要闹出事来,我们也就有了他的把柄,这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您说呢,高田君?”

    高田终于彻底明白了石川的心思,很捧场的拍了几下巴掌,表示赞叹。

    “好啊,太好了,石川监事果然做出了最妥帖的安排啊。这样的话,无论怎样,宁桑都会站在我们的一边啊。哪怕牺牲掉华夏公司的利益,哪怕社长对他拉拢,也没用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就像狐狸和獾凑在一起一样,再度发出了狡猾又畅快的大笑。

第八百五十八章 碰撞

    空间和时间再度回到东京王子饭店宁卫民开门看到香川凛子的一瞬……

    在日本社会中,仪容整洁如同一个人的人格体现那样重要。

    所以,当香川凛子和宁卫民站在客房门前的初次见面的第一眼。

    她就对穿着一身浴袍就出来开门,头发还在滴水的宁卫民,感觉极为不好。

    特别是当她对宁卫民深鞠了一躬。

    发现这家伙居然是光脚走出来的,连双拖鞋也没穿,弄得地毯都湿了。

    另外,抬起头来后,还看到这个家伙上下打量自己,眼睛骨碌碌的乱转。

    香川凛子心里涌出的厌恶感就更难以克制了。

    心说这个人太差劲了!

    真是个懒散、粗鲁、庸俗,外加没有礼貌的家伙。

    怎么能这样盯着异性看呢!

    看着就像个贪图美色的男人呀……

    要按照自己的本心,此时香川凛子真想一走了之。

    甚至一口气跑回公司,再狠狠甩给强行摊派给她这个任务的上司川崎课长一记耳光。

    可不行啊!

    这次可是有冠冕堂皇理由,川崎才分派给她的工作,真的不同于上次要她陪酒。

    何况她自己也知道,已经打了上司川崎一拳了,是不可能毫无后果的。

    虽然川崎自知理亏,无论是出于面子还是情理,有关挨一拳的事儿,他都难以诉之于口。

    好像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根本没法公然追究。

    但坏人最擅长的就是“冷暴力”。

    他们不会动武,但是精神摧残的程度能到达十二万分。

    很显然川崎这就是在给她挖坑,盼着她惧怕、后悔、求饶、逃跑。

    如同她真的这样,也就正好给了川崎口实,有了怪罪她的理由。

    那么到时候哪怕她就是下狠心决定辞职离开,怕都难以再找到相当的工作了。

    要知道,在普遍采用年功序列雇佣方式的日本,辞职这种事儿,天然就背上叛徒的标签。

    何况川崎肯定不会做人,会用极差的评定彻底毁了她的职场生涯,没有其他的可能。

    这就是现实啊,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所以她没别的办法,哪怕是明知道眼前是圈套也只能跳下去。

    哎,先尽力敷衍吧,别让自己的生活就此崩溃再说。

    正是抱着这样委曲求全的想法,香川凛子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又鞠了一躬。

    “您是宁桑吧?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副部长?非常抱歉,如果您对日语有困难的话,我还能说英语和一点点的法语,只是汉语就……”

    此时此刻,再度确认了一眼,客房门号没有搞错。

    于是香川凛子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了——川崎明明说,这人是能够讲日语的,交流上可千万别再存在更大的障碍呀……

    好在宁卫民终于有了反应。

    他以发音尽管有些生硬,但还算清晰和流利的日语说。

    “是,我就是京城来的宁卫民。香……香川小姐是吧?我能听懂日语,虽然还不够熟练,但只要你尽量慢一点说话,大体上应该还可以。啊,对了,我刚才在洗澡,还以为是客房服务在敲门,所以这个样子就出来了,请勿见怪。”

    这番话总算让香椿凛子松了口气。

    因为只要能交流沟通就好,那多少还代表这个任务有能够完成的希望。

    她这个人做事向来认真,懂得一个人如果不脚踏实地的做事,那么一切希望都会落空。

    所以能把事情做好,她还是愿意尽力一试的。

    何况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也并不认为自己去了别的公司,就不会遇到这样糟糕的上司,

    再加上日本公司辞职的流程又很麻烦。

    如果上司有意刁难得话,弄不好光程序就得走个半年。

    那倒还不如坚守下去,看看能不能靠努力得到某些转机。

    不过嘴上尽管说着没什么,但香川凛子的心里还是免不了暗暗吐槽。

    别人都是晚上洗澡,你为什么大早上洗澡?可真是怪人一个呀。

    这家伙眼睛贼熘熘的,怎么总盯我的胸口?

    要警惕啊,或许真的是一个大色狼呢……

    没错,宁卫民的眼神确实是被香川凛子牢牢吸引了。

    但不光是看她五官姣好,身材婀娜,颇为靓丽,也是在欣赏她的服装搭配。

    宁卫民能感觉出这个女人很有品味,身体条件也很好,简直像一个职业模特。

    光凭这副出色的外表就是个很称职的服装企业职工。

    在工作中,如今有这样的下属是个很有面子的事儿,也有助于提升企业形象。

    至于目光凝聚于香川凛子胸口,那是因为看到她也佩戴者皮尔卡顿品牌的金属标志。

    而这点,就属于香川凛子误会了。

    实际上,见到她之后,宁卫民也有自己想吐槽的地方,这就是一个点。

    昨天去拜访过日本的同僚后,他是真心觉得,日本人办的企业也太刻板教条了。

    上班族无论男女,即便不穿制服,也都要佩戴徽章,好像处处都得体现出集体的一致性。

    甚至就连讲究个性的时尚业也是这样。

    从好的角度来讲,这当然有利于公司的凝聚力,让职工能萌生归属感和安全感。

    但反过来,如果什么都强调团体,都要求趋同。

    那有点不一样就会被视为怪胎,肯定会限制了个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六十七十年代,国内的情况不就这样嘛,人的精神极度压抑,连真话都不敢说了。

    毫无疑问,这样的企业职工情绪肯定压抑,私下里就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旦犯下什么有违公俗的错误,也容易影响公司的形象啊。

    弄不好私生活不检点的问题,还得连累企业担责呢。

    所以在他看来,日本人的这种做法实在不可取,至少不适合华夏国情。

    那么暂时还是不学为好吧,免得水土不服再拉了肚子……

    哎,对了,还有一点。

    这姑娘的笑容也太“商务”了点。

    仔细的观察一下,嘴角隐隐约约还带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这是不愿意来帮我的忙?还是瞧不起我呢?

    总之,虽然宁卫民这边是温和地笑称,“香川小姐,这段时间恐怕要给你添麻烦了,请多关照。”

    香川凛子也鞠躬回应,“哪里的话,如果有做的不当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但他们彼此间的这种客气,也就是客气客气,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实质上两个人反而都在相处中感受到了一点不适感,一种明显的差异性。

    唯一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宁卫民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有人帮总比没人帮强,他并不愿意多事儿。

    而香川凛子纯属碍于形势,迫于无奈,为了不让混当上司挑刺找茬,是不可以反悔罢了。

    所以两人在“忍耐一下”的共同想法中,也就只有像一对独生惯了的相亲男女一样。

    尽量忽略对方的让自己看不顺眼的地方,尝试着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继续相处下去了。

    可话虽如此,但有的时候,诚意这东西还不足以化解文化隔阂。

    毕竟是生活环境,成长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连国籍都不一样。

    也就注定了他们之间还会频频发生一些小碰撞。

    比方说,半个小时之后,当宁卫民吃好了早餐,穿好了衣服,来到本层的俱乐部酒廊,

    和喝着咖啡等候在这里的香川凛子再度见面时。

    他们之间的误解就变得更深了。

    因为宁卫民虽然有每天更换衬衣的习惯,他也确实带了一件备用衬衣。

    但问题是,他却没有每天更换领带的习惯。

    偏偏昨天酒醉,他好像还把酒撒在了领带上,弄得身上的酒味特别重,哪怕洗过澡,刮了胡子也没用。

    所以他过来在香川凛子的对面一坐下,这股味道就落在了香川凛子的鼻子里,害得她差点没打个喷嚏出来。

    那不用说,对于每天都要更换干净衣物才能上班的日本人来说,宁卫民这样的表现,无疑让他成了一个不体面的粗坯。

    这一下,对香川凛子而言,宁卫民头上,这懒散和不洁的标签算是挂定了。

    而且于此同时,宁卫民对于香川凛子代表石川监事赠送和高田副社长的回礼反应过于欢喜,也让香椿凛子发自内心的鄙视,很是不屑。

    一觉得他太市侩了,二是觉得他没什么眼界。

    敢情香川转交给宁卫民的东西,是装在信封里的一沓打车券。

    这对宁卫民来说,毫无疑问,可正是用得上的好东西啊。

    实用不说,数量面值也让他心动,一万一张,总共五十万呢。

    换算成外汇券都有五千块了。

    然而宁卫民却不知道,这东西对于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来说,实在太普通了。

    虽然日本目前才刚到泡沫经济拉开序幕的时候,可日本的公司,尤其是东京的公司已经有财大气粗的气象了。

    皮尔卡顿去年的营业额高达一亿两千万美元,也就是将近三百亿的日元。

    所以今年给每位需要外勤的普通社员,年平均交通津贴定的是二百万日元的额度。

    中层干部一年是一千万日元到一千五百万日元。

    那么像宁卫民这样的副部长,按理说,每个月至少一百万二十五万的交通补贴才是。

    而且是实报实销的。

    那么两相对比起来,这五十万的打车券就像是瞧不起人的小儿科了,而且还华而不实。

    因为一次只能使用一张打车券,多了不退,少了得补。

    难道这还不能证明宁卫民这个华夏公司的副部长,地位还远远不及日本公司的一个课长吗?

    香川凛子又怎么能对他肃然起敬?

    以至于宁卫民送给香川凛子个人的见面礼——那曾经让两个前台小姐一见就喜欢的漆器小镜子都没能博得香川凛子的丝毫好感。

    反而因为误以为宁卫民是个利用职务,随随便便拿华夏公司贵重礼品讨女孩子欢心的花花公子,让香川凛子警惕心陡增,连连推辞。

    后来实在推不了,才勉强收下的。

    至于为什么推不了?

    也是因为宁卫民误会她和昨天的前台小姐一样是口嫌体正直。

    明明喜欢,只是因为不敢受“贵重”的礼品而推辞了。

    总之,这俩人的相处简直是鸡同鸭讲,处处满拧啊。

    真是应了京城的那句老话了,你说前门楼子,我说胯骨轴子。

    但这还不算什么呢。

    这天最让香川凛子心生不满,也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该着手去办今天的正事了。

    首要的当务之急,当然就是帮助宁卫民落实住处,他不能总住酒店啊,总得租个房子才是。

    可宁卫民居然自找麻烦,不但拒绝了石川监事已经为他筹措好的安排,而且理由还是那么的可笑。

第八百五十九章 变卦

    想要在日本工作学习一段时间的外国人,下了飞机之后,绝不是成功入境就完了。

    后面还面临着一系列急需待办的法律手续。

    拿宁卫民来说,这个时候,他首先就得按照日本的法律规定,得在十四天内办理往住民登录手续。

    要知道,他机场入关时所拿到的外国人登录证明书并不是完全版。

    目前,他的名字在证明书上面只有英文字母,住址也是空白的。

    所以他必须先去入管局把字母改为汉字姓名。

    再去住地所在区役所添加住址,拿健康保险证,办印章登录和住民票。

    等这些都办好才算正式完成入境日本的住民登录手续。

    其次,由于宁卫民拿的是商务经营签证,他来东京是要办餐厅的。

    所以还有一系列商务手续,也需要他出面收尾才能完成。

    这方面,他首先得去法务局完善在日申请的饮食公司社长本人信息,以及尚未来得及递交的注册材料,才能拿到相当于国内的经营执照的藤本。

    然后再去银行办理公司和个人的银行卡,拿回注册资金。

    随后还得为开餐厅去保健所预约学习,拿到“食品卫生责任者”资格证书,才能申请下来正式的营业许可。

    最后免不了得再请一个帮自己报税的税理士。

    直做到这一步,他才能够真正去忙乎店铺选址、装修,准备厨具、灶具、餐具、人手,这些具体开店的实务。

    可话说回来了,无论是办住民登录手续,还是把商务手续完善,都需要有一个固定的住址才行。

    而且这个住址无论用酒店、旅馆或者是办公地点登记,都是不可以的。

    甚至涉及到银行卡办理的要求,还要更难搞一些。

    因为许多银行都要求客户提供固定电话号码。

    所以说,要不优先解决租房子的问题,宁卫民什么手续也办不了。

    更何况有些急茬的事儿,是连拖都拖不得的。

    万一逾期未办住民登录的手续,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日本人大多数办事很认真的,在法律上的较真程度也不是一般的。

    宁卫民要没有一板一眼按人家的规矩来,弄不好就会被遣返。

    说到这里,还得额外再提一提在东京找房子的困难。

    东京的租房市场,其实是一个水很深,坑很大的世界。

    由于东京已经成为了国际的一流都市,无论日本人还是外国人,几乎都想往这儿扎。

    这就导致这里房租远远高于日本平均水平,生活成本贼高。

    房屋中介完全不愁没人租房,所以总是不顾及客户的实际需求,刻意推销报酬多的房子。

    而且越来越喜欢耍一些见不得光的小伎俩。

    比方说客户越急,他们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办起来却是敷衍加磨蹭。

    目的就是让客户没法太挑剔,一凑合就搬进去了。

    没错,日本人的服务态度世界知名,房产中介的态度表面上也很好。

    可架不住笑里藏刀啊。

    别人不说,香川凛子就被狠狠坑过。

    想当初,从东京艺术大学设计系毕业的她,为了留在东京工作。

    千挑万选,好不容易看好了一间面积、位置都很好,也很便宜的房子。

    可万万没想到,搬进去的竟然是个“有特殊原因打折的房子”。

    后来从邻居口中得知真相,把她几乎吓得不敢睡觉,只能另找地方搬走。

    这次又赶上个中介是个说话不算的。

    明明答应了到时候能搬入,可最后却食言了。

    对方吃定了搬家日期没落在合同上,仅以一句“我不清楚”来推诿。

    然而对于已经叫好了搬家公司的香川凛子,却因中介的不负责任,面临着搬走的东西无处安放,怕是要睡公园的窘迫处境。

    最后没办法,她只能求助家在东京的同学帮忙,把东西暂存在别人家的院子里。

    唯一幸运的就是没赶上雨季。

    除此之外,正如日本中介之黑暗在优质的日本服务里像一朵奇葩一样。

    日本的房东也一改整个社会的信任机制,对租客挑剔的要命,几乎成为了最麻烦的一种生物。

    特别对于外国人来说,是完全不被信任的。

    许多日本人不肯把房子租给外国人。

    肯租的人也一定充满了戒心,要求必须要有担保人,有时候还要求和第三方的保证公司签约才行。

    所以现实情况就是,连日本人要想短期之内就找到一个价钱、地理位置都合适的房子都不容易。

    就别说受到诸多限制的外国人了。

    那么毫无疑问,派来辅助宁卫民办理这些事务的香川凛子也是了解这种情况的。

    本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她肯定要优先解决宁卫民的住址问题。

    就怕一个处理不好,这事儿成了一个无解的恶性死循环。

    于是和宁卫民在俱乐部酒廊见面后。

    除了递交石川让其转交的打车券,和宁卫民办事需要的担保资料。

    她还对宁卫民租住房子的重要性做了详细的解释。

    然后堪称雷厉风行,马上就带宁卫民去见了房地产中介。

    实话实说,其实在这事儿上,宁卫民远比其他人幸福多了,他想要尽快把租住地落实还真不难。

    由于石川监事肯用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的名义来替他担保。

    并且派人提前一个月就通过房产中介,开始帮他物色住处了。

    眼下,房地产公司就提供了两处房子可以让宁卫民挑选,而且差不多能让他在一周之内搬进去。

    第一处房产就在港区。

    1972年建的翻新公寓,房东住七楼。

    房间面积还行,除了厨房、厕所,睡觉的地方有11帖。

    (1帖=1.6562㎡一张榻榻米大小)。

    房东是老夫妇,因为所有公共地区的打扫都是房东做,没有共益费,不用平摊公共卫生费用。

    房子离地铁站步行十几分钟,在商店街后面,买东西方便。

    如果下雨下雪的时候,出了站,可以有很长的路不被淋湿。

    房间还带家具、电器,有防盗门,有自行车停车场,房租九万八千円一个月。

    说到可挑剔的地方,除了阳台有点小之外,就是楼下有小酒馆,半夜会有妈妈桑和酒鬼大叔的对话。

    至于第二处房子,并不在港区,而是在更远一点的目黑区。

    虽然距离远了,可一下子也清净了不少,安全没有闹哄哄的气氛。

    这房子是一个比较高档的住宅区里的高级公寓,算是东京老牌的小资和小清新扎堆的地方。

    住在这里的,不是有钱人就是艺术家。

    而且这里的目黑川是日本着名的樱花观赏地,站在房子阳台上就能看到那条河。

    一旦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风景肯定会特别美丽。

    说到房间的格局和面积,比港区那套也要好一些。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套内面积足有10坪(1坪=约3.31㎡)。

    外面的阳台很大,差不多1.5坪。

    厕所、浴室,设施齐全,除了没有家具和家用电器,也几乎可以拎包入住。

    不好的地方就是生活采购和交通便捷方面,没有港区的房子那么方便。

    而且房租也要高一些,房东要求十二万円一个月,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此外还需要额外缴付每月一万八千円的管理费。

    总而言之,这两处房子的条件真的是很不错了。

    以香川凛子的角度来看,价钱要的很公道。

    这大概是房产中介很卖皮尔卡顿日本株式会社的面子。

    而且任何一处,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她自己和姐姐目前共同租住的那套远在足立区的小公寓,除了价格上是五万四千円,其他方面根本没法比。

    要不是她知道姐姐受不了吵闹,要不是她们姐妹的收入还要给妈妈寄回去一部分。

    假如宁卫民愿意选择目黑区的高级公寓,她都有心把现有的房子退掉,咬咬牙把港区那套租下来,搬过去。

    然而让香川凛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明是可以让她羡慕的两处房子,宁卫民本人也表示满意。

    可逛过了,看过了,仔仔细细充分了解过了,都走到要签合同这最后一步了,这家伙竟然在房产公司的接待室里反悔了。

    他就像完全不了解自己目前急需住处一样,摇头表示对两处房子全没兴趣了。

    原因就是他不满意租房合约中的一些费用。

    而且无论房产中介怎么对他解释这是必须要收的,对谁都一个样。

    他都是摇头,只会说“打灭”。

    于是不但让功败垂成的房产中介脸色黑如锅底,也让陪着跑前跑后香川凛子差点抓狂。

    这个时候,急性子的香川凛子已经没耐心再扮演柔顺的小女人了。

    面对这么难伺候的主子,她躬身几声道歉把房产中介给支走,就有点急赤白脸了。

    虽然尽力还保持着姿态,但说话语速变快了,而且语气见棱见角。

    “副部长,恕我直言,您这种做法实在不妥……”

    “哦,香川小姐指哪方面?”

    “您的处境。您目前急需一个住处,才能办理后续的手续。如果耽误了住民登录的话,后果恐怕……”

    “后果就是驱逐出境,对吗?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而且照我看来,对方就是觉得我着急租房,才会把我当成砧板上的肉。否则不会提出这么多无理的收费要求。礼金就要一个月房租,押金要两个月房租,我不能上当啊。”

    宁卫民理直气壮的说辞,更加让香川凛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急,连敬语都不用了。

    “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我不得不说,你真的误会了。这两处房子,无论价钱还是条件,就是日本人也不容易找到呢。是的,日本人出租房屋的确有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葩制度的。比如要向房东缴纳意义不明的礼金和押金。别说外国人不理解,这项制度就连日本人也怨声载道,叫苦连天。可问题是这是约定俗成的东西,整个日本社会都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为一个人改变呢?我自己租房也是要缴纳礼金和押金的……”

    香川以自己为例的这番话,总算打动了宁卫民。

    他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

    “如果香川小姐这么说的话,那我相信。毕竟石川监事打过招呼的嘛,他也不能坑我。我可以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只是,他又皱了皱眉,随后仍然固执的表示无法理解。

    “好吧,礼金和押金也就算了。房产中介费一个月房租也没问题,可火灾保险真有必要吗?即便这是法律规定的。那还有什么配钥匙费,24小时保障费,这又是什么道理?关键是还有笔保证公司的费用。贵公司不是替我担保了吗?为什么还会多出这么一笔开支?要是这样的话,我算了算,初期我需要缴纳的费用就高达一个月房租的六七倍。也就是说我最少也得花七十万円才能租到房子喽?”

    这话也对,这个时候,香川总算想起来了,宁卫民是这个副部长可是来自贫穷的共和国啊。

    他的收入当然不能和日本这边相比。

    别说月收入一百万以上的部长了,怕是连六十万的课长也比不了啊。

    他的收入能有多少呢?

    香川凛子好像听别人说过,华夏普通人的收入每月只有可怜的一万円。

    那么照她的估计,即便是加上华夏公司的差旅补贴,宁卫民怕也只能跟自己收入差不多吧?

    月收入二十万円的话,租这样的房子确实吃力。

    香川凛子终究是女人。

    虽然为人冷漠,外表坚硬,属于不易近人,不愿与别人过多交流的一类人。

    但冰山美人也是有情感的,她就特别容易同情弱者。

    于是情绪立刻得到了平衡,并且还能设身处地为宁卫民着想起来。

    “这么说的话,是因为经济上吃力吧?对此,我很理解。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建议副部长,应该果断租下便宜的那套再说。毕竟石川监事是要关照您的,开口请日本公司这边帮助垫付一下应该没问题的吧?无论如何,请考虑清楚,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吧。住民登录手续实在耽误不得,到了日子,入管局可是不讲情面的。何况说实话,港区那套位置是很方便的,对目前还不了解东京环境的您来说,真的很方便。如果等您熟悉了东京,到时候找到了更便宜的房子,再换也不迟。”

    香川凛子真的是一片好心,是从各方面替宁卫民考虑的。

    可没想到宁卫民却不承情,又是把手一摆。

    “不不,我一点不担心住民登录手续。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替我担心,大可不必。你也说了,还有石川监事关照我。那么我暂时把住址先写在石川监事的家里不就好了?算我再欠他一份人情好了。反正我也不去住,这不会太为难他的吧?至于住处,东京有没有便宜的民宿旅馆让外国人住啊,麻烦你帮忙打听一下可好?也不用太便宜,四千円到六千円一天就可以。”

    好家伙啊,这话一说,香川凛子简直懵圈了。

    对于从小就以成为大和抚子为审美目标的她来说。

    守规矩和诚实守信,都是道德公俗里很重要的一点。

    她可不懂得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就从没想过,世上还有人能有这样投机取巧的清奇思路,靠这种汤事儿的办法来解决法律问题的。

    以至于她都磕巴了,先是睁着大眼睛,惊讶不已地确认宁卫民真正的想法。

    “真的……真的可以这么做吗?副部长,您……您不是开玩笑的?”

    跟着又露出为难的表情,“说实话,总觉得哪里有问题,这……这么办的话,会不会不太好啊?何况就是四千円一天的民宿旅馆,住一个月也有十二万円呢。这……恐怕还是对副部长没有帮助吧?”

    香川凛子因为宁卫民弄虚作假而委婉的劝戒,哪知道宁卫民却对这种委婉的日式表达方式完全无感。

    露出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笑容来。

    “怎么不好啊?也就是对房东不好,我没让他坑我嘛。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住民宿旅馆,当然只是暂时凑合一下。其实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我要在长期再东京工作和生活,那与其租房,不如买房。这样,你也别怕跟房产中介不好交代,把他再叫进来,让我问问他,外国人买房有没有限制?像东京核心富人三区,千代田、中央区、港区,还有没有现成的房产?我就不信了,他还敢表达什么不满。难道明明有买卖房产的大钱他不想挣,还非要挣租房这点小钱不可?你说呢?”

    什么!

    租房不如买房!

    还东京核心的富人三区!

    听了这话,香川凛子简直遭遇雷击,完全无法表达内心的震撼了。

    她心说了,你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

    这还不算,她的感情和自尊心也有点受不了。

    眼睁睁看着宁卫民在自己的面前洋洋自得的抽着小烟儿,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

    她第一次感到连自己最宝贵的人格和善良都被调戏了。

    亏我刚才还替你着急,原来你是故意装可怜,诚心要看我出糗。

    总之,她是越看宁卫民越觉得可气。

    结果当宁卫民再度打算掸掉烟头上的烟灰,把烟头伸到了身后饮水机的过滤槽里的一刻。

    香川凛子脑子一热,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完全不顾身份的悬殊,冷起脸对宁卫民进言。

    “等等!这不是烟灰缸,是倒饮料的水槽,绝不能往这里放烟灰!明白吗?副部长?”

    宁卫民登时被吓了一跳,拿烟的手都因为受到正式的警告哆嗦了一下。

    然而他随后的反应却更让人着恼。

    因为这家伙不但继续照做,没事儿人一样,还把烟灰仍旧弹在了过滤槽里。

    甚至还理直气壮的对香川凛子摆摆手。

    “没关系啦,别这么死板嘛。他们不会介意的。我可是要花大钱的客户。他们讨好我还来不及呢。不信,你就把那房产中介叫过来?我当面问他……”

    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无言以对的香川凛子,此时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她终于确信川崎得逞了,真的报复了她。

    派她来伺候这样一个仗势欺人,丝毫不知道自我约束,而且精神不正常的人。

    迟早她也会变成疯子。

第八百六十章 六亿円

    即便被叫回来的房产中介再度喜笑颜开,重新对宁卫民和香川凛子变得毕恭毕敬。

    香川凛子的心情也没丝毫放轻松。

    因为震撼和惊愕始终还在继续。

    可以在说双方重新接洽的整个全过程里,她都一直在以不敢置信的心态,拼尽全力消化着宁卫民放弃租房,转而要求置产的这个事实。

    首先她通过在旁聆听,发现宁卫民好像真的不是开玩笑。

    这家伙不但对外国人购房法律程序和相关限制打听的很仔细,而且对与不动产相关的行情和业主权利情况听得也很认真。

    甚至还颇有兴致主动打听起日本地权和房权的区别和关系。

    当然,对于东京各区近年房价走势和涨幅,这家伙更感兴趣。

    哪怕了解到最近一年,东京不动产的均价已经高涨了四成,而且外国人根本无法通过从银行贷款的方法来置产,也没有表现出半点迟疑畏缩的意思来。

    反而一次性就对房产中提出了两处置业需要。

    无论开餐厅的商业地产,还有给职工居住的住宅房,他全都要。

    毫无疑问,缺乏购房诚意和资金的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的。

    其次,香川凛子也万万没想到,宁卫民对房产中介描述的需求也够奇葩的。

    这家伙竟然一点不在乎购置房产的制式和质量。

    大大咧咧的说,住宅方面,无论一户建、公寓、商品房都可以。

    商用的房产,无论是还是写字楼,商铺,也都可以。

    而他执着的条件只在于三点。

    一是这些不动产的地理位置。

    最好位于千代田、中央区、港区,而且距离地铁站越近越好。

    哪怕退而求其次,也必须在新宿区、涉谷区和文京区。

    二就是要求这些不动产没有租客,房子买到后,完全能够自主使用。

    三就是特别提出,如果牵扯到地权的房产,地权和房权必须统一,能够全部交易过来。

    像租界别人的地,然后在上面再盖房屋的那种,或者是公有地上的团地住宅,他可不要。

    总而言之,对于置产这件事,好像他和常人在乎的东西大不一样。

    因为有些过于计较地理位置和物权归属了,却忽律了实际使用方面的问题,多少显得有点不理智。

    要知道,首先东京二十三区的地价还是存着较大区别的。

    大致是以港区为东西南北大致切割线来划分的。

    东边南边贵,西边北边便宜,距离港区近的贵,远的便宜。

    这是因为按城市传统来讲,东边和南边富人多,西边和北边平民多。

    宁卫民所提出的核心富人三区,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地块,价格是最高。

    而新宿、涉谷、文京是因为城市改造,疏散核心区人流的原因,才成了新的城市核心。

    虽然不久前,东京新都厅宣布要从旧址搬家,把新址挪到西新宿副都心去,直接导致了新宿区地价飞涨。

    但毕竟这三个区域和老核心区还有差距。

    地理上偏西一些,底蕴也有所不足,所以差价还是存在的,起码在一成左右。

    至于目黑区、江东区这些更偏远一点的区域,差价和核心三区能到两成半或三成。

    直至东京都的边缘地带,如足立区,那就是最便宜的。

    与东京核心六区的差距能扩大到一倍以上了。

    总之,如果以如今银座二百一十万円左右一坪地的最高价格来说,如果选差一点的区域。

    在地价上真的能节省不少呢。

    所以香川凛子打心里觉得宁卫民执着的东西着实可笑。

    难道他没有想过像目黑区或江东区,这些地方也是可以的吗?

    明明东京最有名气的法式餐厅JoelRobu,就在东京目黒区三田,惠比寿公园的城堡里。

    那里人均最低消费五万円起,一晚在这家餐厅花上百万円的人大有人在。

    也没见这家店因为区域问题生意不好,或者客人嫌弃的。

    说实话,像他这样购房,好像从没考虑过要为自己的固执,付出多少额外的成本。

    其实哪怕稍微挪一挪,起码一坪地就能节省二十万或三十万円啊。

    兴许都能把房子的翻修费用和家具电器的钱省出来了。

    难道他不知道,东京核心三区也有不少战后兴建的旧木危房吗?

    东京首都改造计划之所以会在今年启动,目的就是要扩大都市范围,把人口密度降低,改造这些危房,来增加东京的应灾能力。

    好避免这个将近九百万人口的超级都市,有朝一日会发生类似于1977年7月13日纽约大停电的那种城市瘫痪。

    如果符合他提出条件的不动产是那种建于战后的木屋,难道这家伙也要买吗?

    要只是买下来,反而要多为改造重建掏不少费用呢。

    这里外里,那可就差的太多了。

    于是本着认真负责的原则,不想看着宁卫民做出如此失智的决策,香川凛子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劝戒了。

    可就在她话到嘴边,刚说了一句“阿喏……”试图插话的时候,却骤然听见房产中介问起宁卫民在置产一事上的面积需求。

    只见宁卫民神色不动,澹澹地答复。

    “我当然是希望土地或房屋套内面积越大越好喽。对我来说,其实不动产的面积远比比房屋质地要重要。道理很简单,房子不好,设施不佳,还可以改造,装潢,甚至我拥有地权的话,还可以推倒重建嘛。可空间要小了,又没办法重建的话,就让人很为难了。这样吧,我给你个大概的预算,你就按六亿円的总价来帮我物色目标好了。时间上也希望能尽量快一点,可以吗?”

    好嘛,六亿円!

    如果换算一下的话,那就是二百五十万美金!

    即使是银座这样的绝对核心,也足能够买下三百坪土地的建筑物了!

    换算一下那就是一千平米!

    就这一句话,立刻就让宁卫民的形象在房产中介眼中金光灿烂。

    老话说得好啊,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房产中介,这个小日本鬼子的后代,立马服帖了。

    他就跟孝子贤孙一样,以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对宁卫民深鞠一躬,以恨不得把脑袋焊在桌上的诚意,来向他郑重保证。

    “嗨以!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不负贵客的托付!请安心等候我们的好消息吧!”

    而与之相反,在香川凛子的眼里,宁卫民却成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冤大头和暴发户啊。

    她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宁卫民口气之大。

    原来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其实自己担心的问题对于宁卫民就不是个事儿,人家早就有改造房屋的打算。

    这是公款吧?

    这家伙就这么不把华夏公司的钱当钱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自欧洲总部,而不是华夏分公司呢。

    偏偏就在香川凛子暗中腹诽的时候,宁卫民还注意到了她刚才试图表达自己意见,这个时候居然转过头来问她。

    “香川小姐还有什么建议吗?不妨直言。”

    弄得房产中介也跟着转过头来,眼巴巴的望着香川凛子。

    这无疑让香川凛子顿感无比尴尬,额头都渗出细汗来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刚才她想说的话已经明显不合时宜了,不得不全硬吞下了肚儿。

    可要是不说上几句呢,这时候又显得很失礼,好像她无事生非一样。

    所以只能拼命想合适的措辞。

    “那个……那个……副部长,我听说华夏公司的年营收额大概是千万美金吧。您真的要以六亿円为预算来购置不动产吗?这笔钱这么花出去,华夏公司真的不会有意见吗?是不是还是征询一下华夏那边的意见为好呢。而且买下房子之后,很可能还会有不少后续投入的哦。有些费用很可能是目前还设想不到的。还望您认真考虑我的意见……”

    想来想去,香川凛子还是跟宁卫民唱上了对台戏。

    她这番话,绝对与日本人的说话习惯相悖的。

    要知道,日本的职场素以“读空气”为基本生存技能。

    什么意思呢?

    普遍定义就是,要察觉在对话里其他人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和情绪,并顺着这样的形势去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行为。

    其实日本人“读空气”有点类似于京城人说的“眼力见儿”。

    说白了,也就是察言观色,见机行事。

    正是这样的文化助长了日本人从众心理,让日本人更加对自己的言行小心翼翼,进入一个无法破解的循环,导致生活的压抑感与日俱增。

    而香川凛子之所以犯这样的职场忌讳,实在是与她正直且善良的秉性密不可分。

    她是真担心宁卫民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是没有认真考量资金配比的决策,那肯定要出大问题的。

    同时也有点怀疑宁卫民有可能是想把华夏公司钱据为己有,专门跑到东京来移民当地主的。

    那她就必须要把话说在前面,以免让自己卷入这样的麻烦事里。

    当然,或许也有那么一小点闹情绪,见不得宁卫民在自己面前,这样的猖狂自得。

    然而香川凛子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甚至都没来得及引起房产中介的疑虑,宁卫民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反而给出了更加肯定的回复。

    “放心吧,没问题的。香川小姐或许误会了。其实这六亿円与华夏公司没有关系的。全是我个人财产。公款我不会动用的啊。所以哪怕是餐厅装修,重建,也是有足够资金的。何况我要开办的餐厅是代表三家京城企业的,不是华夏公司一家来承担风险。”

    这句话更要命,直接就让宁卫民成了房产中介眼中的爸爸了。

    这个年代能趁六亿円的人,在东京社会也算是富人了!

    要知道,普通的大学生一个月才十几万啊。

    要在东京一般的区域买套十几坪的房产,还得五六年不吃不喝呢。

    于是让房产中介愈发把宁卫民看成了香饽饽,以坚定信念誓要做成宁卫民的生意。

    忍不住出言赞道,“不愧是跨国公司的副部长啊,个人居然拥有这么丰厚的资产。贵客在华夏国也应该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啦。而且能够把置产的事儿委托给我,也是让在下深感荣幸。请放心,在下一定全力以赴,满足贵客的一切需求。”

    跟着又是一个深鞠躬,以近似于叩头的动作谄媚表态。

    “那个……已经有点查过午饭时间了,不知道贵客肯不肯赏脸,让敝公司做东呢?咱们一起吃顿便饭可好?贵客喜欢吃什么,请您随意吩咐!我们公司附近有家不错的和食料理店,还有家中华料理。如果吃西餐的话,也没问题。这里不远就是意大利大使馆,那里的意式餐厅味道很赞,还请贵客示下……”

    这就是为了要争取客户,要请白吃白喝了。

    而对这种占便宜的机会,宁卫民丝毫也没客气。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等到喷云吐雾了一口,这才大咧咧的说。

    “我吃什么都可以的。还是应该问问香川小姐的意思……”

    “嗨依——”

    眼睁睁房产中介再度转头过来,以一种谄媚又抱有怀疑的目光审视自己。

    然后小心翼翼的询问自己用餐喜好的样子。

    香川凛子毫无半点开心,反而郁闷的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这不光因为房产中介好像误会她和宁卫民存在什么亲近的关系。

    对方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是在说,“难怪你不用读空气,说话这么放肆啊,敢情这是攀上高枝了。”

    同时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掺和在其中。

    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卫民居然是个资产远超她想象的大富翁。

    酸了酸了!

    这个家伙,如果没吹牛的话,他这个华夏人,可比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富多了。

    什么是发达国家?什么是第三世界?

    在这里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尤其让人思维混乱的是,香川凛子忽然发现,宁卫民这次居然公然把烟灰弹在了饮水机的水槽里,还冲她眨了眨眼。

    这一下,她真的怒火腾腾了!

    可恶啊!这个瞧不起人的大坏蛋!

    他居然在取笑我吗?

    扣楼死哟!

第八百六十一章 高级料理

    陪宁卫民选房的中介叫东基业不动产,在东京属于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型房产中介公司。

    其麾下有四家营业部,这天负责陪同宁卫民看房的房产经济叫小野光南,就是港区营业部的一员。

    既然决定中午要请客户吃饭,小野很快抽身把宁卫民要花六亿円置产的消息汇报上去。

    除了为自己请功之外,让店长看看自己的工作成绩,也想临时申请三万円招待费。

    然而他却没想到,哪怕自己是硬着头皮报出了比平日多得多的费用。

    可听说他中午要请这样的大客户去公司附近的和食料理吃饭,却把店长管田将气得当场破口大骂。

    “混账!这可是能够收取上千万円的大单啊!怎么好这么小气?你这是要和客户联络感情吗?你这是在侮辱客户还是侮辱公司?”

    “何况客户来东京是要开高级餐厅的。公司附近那些餐厅,有一家能配得上这样的客户吗?”

    “该死的笨蛋!完全没有脑子!怎么笨到连招待费也不会花?三万円能吃什么高级料理?那只够买点小礼物送客户。你以为是你们三流大学的同学聚会,去吃自助餐吗?”

    “你到底有没有在反省?你工作没成绩是有原因的!好了,你马上滚去重新告诉客户,中午去银座吃饭。我一会亲自教你怎么招待客户。你要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拿出第一流房产经纪人的气魄来……”

    就这样,小野光南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狼狈不堪按照店长吩咐去做了。

    但即使如此,其他的同事从房间里传出的声音得知此事,也对他羡慕极了。

    尤其跟他关系不错的一位公司前辈,怕他心生怨念,私下里拉着他叮嘱。

    “你可真是个走运的家伙!居然遇到了这样的豪客!如果努力签下合同,想必下月的明星经纪人就是你了。只是你想真正成为王牌,还要谦虚谨慎,认认真真跟着店长学习啊,不要辜负这么好的机会!”

    于是乎,小野光南虽然被痛骂了一场,但也是极为光鲜的屁滚尿流。

    足够他自己私下里暗暗得意,让公司里其他人眼红的了。

    然而收到小野光南的重新邀请,宁卫民和香川凛子各自的心情却大不一样。

    宁卫民当然是对消费升级表示欢迎的了。

    别忘了,他要在东京开餐厅,自然需要了解东京的高档餐饮市场。

    这不花自己的钱,白吃白喝,而且还可以收集信息,有真正的日本人陪同,可以随时咨询自己不懂的事儿,这难倒不是好运气吗?

    他自然来者不拒,而且不免由衷的感慨。

    资本主义国家还真不是一无是处。

    钱满多的话,起码在这儿当爸爸,那是真的爽啊!

    反过来,香川凛子可绝对没想到,自己恰才本来为图省事才提出和食料理,竟然需要大动干戈,升级到了要专程去中央区的银座品尝的地步。

    这立刻让她感受到压力陡增。

    不为别的,她当然知道房产中介是为利益驱动,才这么不惜血本的。

    这代表了他们一定要争取到宁卫民这个客户签单的诚意和决心。

    可问题是现在她还是有点无法相信,宁卫民能有六亿円的私人财产。

    这也不免让她有点担心起来。

    毕竟在她的认知世界里,日本人的道德观是讲究“知耻”的,大部分人都懂得不做自己觉得可耻的事情。

    可宁卫民是华夏人,她对其自律性和道德感可完全没有信心。

    看这个家伙放浪形骸的样子,弄不好今天只是为了保住面子在吹牛。

    那万一这笔生意做不成又该怎么办?

    事后可怎么收场?

    这家伙不会连累自己被上司责怪吧?

    为此,内心充满忧虑和担心的她,也就成了去银座吃饭最不情愿的一个了。

    结果更没想到的是,她皱起眉来,恹恹的表情还让小野光南误会了。

    刚刚挨过店长骂的小野,还以为确实让店长说着了,这两位客户心里还真的很介意他刚才请客不够大方。

    哪怕他如今纠正错误,可香川仍然忍不住流露出了鄙视。

    于是福至心灵,想起正好目前恰逢日本第二大节,是盂兰盆节的日子口儿,公司备的礼物还有多余。

    这小子忙颠儿颠儿跑到总务,领了两套最昂贵的礼物来补救。

    他送给宁卫民的是一只高档的水晶威士忌酒杯。

    那是全日本赫赫有名的传统工艺,发源于江户时代有百年历史的“江户切子”。

    这东西可是东基业专门送给为个人买房提供贷款的住总金融公司管理人员的昂贵礼物。

    所谓切子,就是指用金刚砂在玻璃表面凋刻花纹的纯手工工艺。

    拿这只杯子来说,尽管算是比较便宜,花纹比较简单的那种,但价值也在三万円一只。

    而送给香川凛子的资生堂化妆品就比较普通了,但也价值在一万円左右。

    结果他这一手,虽然拍得宁卫民通体舒泰,越发高兴。

    可香川凛子也是越发骑虎难下,暗暗叫苦。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只是随员一个啊,劝不能劝,拦不能拦,也只能收下礼物。

    尽管表面上强颜欢笑表达谢意,心里与东基业店长的看法不谋而合,暗骂小野光南真是个蠢货!

    至于说到银座,三十年后,恐怕无论是去过还是没去过日本的国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个地方是东京最繁华的商业街。

    但却没几个人知道,这里也是东京高级寿司店的发源地。

    而银座所拥有的这两个特殊标签,完全是由其地理位置决定的。

    想当年,东京大地震后的一场大火烧毁了日本桥,才让银座成为新的高档娱乐消费发祥地,从此歌舞伎和高档食肆纷纷在银座林立。

    也是因为这里距离筑地市场也很近,非常方便拿到每日新鲜的鱼货,非常有利于寿司店的经营,故而东京最早的寿司名店基本都聚集在银座,散布在巷子里。

    像这次店长亲自介绍的寿司店就大有来头,是银座非常有名的一家老店“久兵卫”。

    着名的军舰卷就是由这家店主久兵卫所发明的。

    而且不仅如此,这家寿司店与“二叶寿司四天王”之一的中田一男办的“奈可田”,还有“寿司之神”小野二郎的师父吉野末吉开办的“与志乃”,一起并称为银座寿司店“御三家”。

    原日本首相吉田茂和知名的艺术家兼美食家北大路鲁山人,都曾是这里的常客。

    由此可知这家店在日本饮食界的地位。

    那不用说,这家店肯定又是让宁卫民喜闻乐见的白灯笼当幌子。

    内部装修不但极其有格调,价钱也是贵的要命。

    银座其他寿司店为了招揽生意,为单身商务人士提供几千円的超值套餐,这里是没有的。

    在这儿吃饭,除了按菜单点菜,还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无菜单方式,叫omakase。

    这是日语,如果翻译过来,意思大概是“拜托”。

    也就是说,这种特殊用餐模式只能厨师做什么客人吃什么,按人头收费。

    很有点像共和国日后流行的私房菜,也可以说是英语里的u。

    收费方面,这家店如果按菜单零点着吃,差不多得每人花掉两万円才能吃饱。

    让厨师做主当然更贵,每人三万八千円,酒钱还需要另算。

    总之,这里的经营风格可完全不同于昨晚石川监事和高田副社长请的那顿会席料理。

    因为这里菜品不多,不能用华丽和丰富来形容,只能说的是高雅美观的格调。

    不过话说回来,这儿的生意倒是真不错。

    别说许多日本人愿意来,外国人也很吃这一套。

    才一进门,宁卫民就发现了,店里客人居然有不少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

    而且从时间上考虑,他们来的晚了一些,那么如果正值午餐高峰,想来肯定是要等座位的。

    等到真正品尝过后,就连不通寿司文化的宁卫民也得承认,这家店的食物的确很有卖点。

    不但注重食材的活用和寿司的制作手法,与此同时也强调用一流的陶瓷器皿来衬托食物。

    让整个用餐成为视觉和味觉双重享受。

    像国人比较热爱的海胆、鳗鱼、虾,当然都有,而且极其新鲜,入口前绝对都是活蹦乱跳的那种。

    充当下酒菜的酒肴更是惊艳,有娃鱼子、白虾、烤星鳗等。

    娃鱼子调味极佳,星鳗口感感人,堪称一绝。

    明虾的处理也让人赞叹,浓郁的虾膏风味在口中散开,几乎能把人吃哭。

    最值得点赞的是,让厨师做主配菜,这钱还真不是交智商税。

    因为只要吃过这一餐就会知道,厨师除了考虑季节和食材的特性外,也会考虑食材先后顺序。

    先给味道澹的,再给味道浓的,白身鱼和虾的味道一般较澹,厨师会最先呈上。

    紧接着是红身鱼和贝类,再后是沙丁鱼等皮肤光亮而腥气重的鱼类。

    而海胆、鱼子类这些味道浓厚的食材一定是放在终盘的。

    玉子烧因为味道甜,被充作甜品,最后食用。

    完全可以说,菜品的呈现就仿佛是一个作曲家创作交响乐,考虑各个器乐和声部。

    这给了宁卫民很大启发,他由此开始设想,坛宫饭庄能不能也按这个路数来定一份特殊的菜单。

    像京城总店,就可以把京城比较少见,比较知名的时鲜放在其中。

    吃时令嘛!

    不用说,被众星捧月,又大快朵颐的宁卫民那叫一个美啊。

    这顿饭,那真是甩开了腮帮子,轮起了后槽牙,一通勐吃勐喝啊。

    海鲜生勐?

    他的胃口比海鲜更生勐!

    他就是海洋生物的公敌!

    说实话,穿越回来这么久了,他早就惦记这一口鲜了。

    但国内物流条件不行,他就是京城餐饮届的“南波万”,也难找这么多鲜货吃啊。

    每年端午前后的大对虾,黄花鱼,还有点大连干海参和鲍鱼,就是常人难及的特权极限了。

    海胆、生鱼片什么的压根就别想,除非他去海边。

    于是他一边听着东基业的店长管田将热情的介绍,一边品尝着口感鲜美的佳肴,端起了酒杯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只要大家一说“干杯”,直接就一口闷了,完全忘了昨天晚上的教训,和今天早上的宿醉了。

    最终是兴致勃勃吃了一个肚儿歪,也顺便通过聊天,把银座餐厅的大致情况和消费水平掌握了一些。

    酒足饭饱走得时候,虽然又有点喝大了,但也没忘了拿着自己的水晶杯,完全称得上收获满满。

    然而对比起来,香川凛子这顿饭却吃的很是不爽,心情郁闷。

    不为别的,一是有疑人偷斧的缘故。

    出于精神焦虑和担心,她怎么看宁卫民怎么像夸夸其谈,说话不着调的骗子。

    二来也是文化隔膜感确实大,她真的对华夏人不了解,连宁卫民的一举一动都看不顺眼。

    偏偏日本男尊女卑,男女平等真是个事儿,而且她名义上还是下属。

    这种商务宴请的礼仪需要她周到备至伺候着。

    不但得随时给宁卫民空了酒杯倒酒,还得笑眯眯的附和大家的话,来维护友好氛围。

    事实上就在宁卫民吧嗒一口菜,呲熘一口酒,吃香喝辣,意气风发的时候啊。

    香川凛子一直就没在心里停止过嘲讽!

    而且不光是针对宁卫民,就连东基业的店长和小野,也让她给骂遍了。

    真是可笑!

    在公众场合说话竟然这么大声吗?华夏人太没有礼貌了!

    真是令人无法相信!

    这家伙连寿司也不会吃的吗?居然用快子夹着吃。

    笨蛋!要用手抓住寿司的后半部分,然后蘸一点点芥末酱油,放进口里才对嘛。

    哎?怎么能这样!

    “干杯”只是喝一口的意思,连这个也不懂吗?

    哎?怎么连管田店长也用快子了吗?同样一口把酒喝光了吗?

    难道奉承客户就没有原则了,连传统都不要了吗?

    可恶!

    小野竟然也这么干了。而且说话也这么大声,这是真把这里当成居酒屋了吗?

    这可是高级料理店啊!

    混蛋!太丢人了!全是趋炎附势的市侩之徒啊!

    就这么想要签下合同吗?真为你们两个感到羞耻!

    何况这家伙到底有没有那么多钱还是问题呢?

    你们为什么就不先好好调查一下呢?

    啊嘞?

    不会吧?

    副部长……你,你真是个蠢货!

    千万不要用快子夹断东西啊,那是对待逝者的方式!

    太不吉利了!

    不!

    不要!

    这是做什么?

    千万不要把那一半夹给我呀!

    我可不想吃……

    然而现实很骨干。

    尽管满心的嫌弃,可香椿凛子还是强做笑容,以极大的毅力克服了心里障碍,吃下了宁卫民用公快夹给她的赏赐。

    随后还得满面堆笑,优雅谦恭的对上位者鞠躬称谢。

    那可想而知,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就这样,香川凛子几乎是饱受精神折磨下,熬过的这顿饭。

    吃得怎么样不说,反正她自己是真的被“高级料理”了。

    所以说日本人的心理扭曲,恐怕大多数都是这么自我压抑本性而来的。

    香川凛子可以算作这个时代的东京,性情最直率的职场女性了。

    可也一样得委屈自己,对这种事毫无办法。

    甚至就这还不算完呢,因为吃完饭过后,东基业的店长和小野,还叫来了出租车,恭送他们上车才肯罢休。

    这个时候,香川凛子又面临着一个尴尬又可怕的处境了。

    这天下午肯定忙不了什么正事了。

    而且眼下,她得负责把酒醉的宁卫民送回他的房间。

    关键是宁卫民在出租车上居然也不老实坐着,居然还操着那不是很熟练的日语对她说,“香川小姐,我拜托你的事儿,千万可别忘了。明天我就需要你的回复!还有,你身材真好。看你这么久一直这么觉得。你为什么做文职,就没想过做模特吗?”

    哎?

    这家伙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色本性终于借着酒醉暴露了吗?

    忽然听到宁卫民居然说出和骚扰自己上司一样的话。

    香川凛子登时警惕性满格。

    她知道男人胡来几乎都喜欢以这种话为开端,已经预感到自己要遭遇咸猪手了。

    因而悄悄攥紧了拳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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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