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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六十六章 褒奖

    忽然,宁卫民又想起了甘露,今天在皮尔卡顿的折扣店里也没看见她。尚

    于是忍不住发问。

    “哎,我听说这间办公室是你和甘露共用的呀。她人呢?跑哪儿去了?”

    而殷悦的回答仍然是他所没想到的。

    “你说她呀。这丫头平时已经不怎么过来了。”

    “不怎么过来了?什么意思?脱岗啊?”

    “不是。小露现在很受公司器重。您出国之后,邹总并没有难为她,反而让她继续协助管理下面的那些专营店。时间一长,等这边折扣尾货店上了正轨。小露就专心去管理那些公司麾下的常规专营店去了。这边有我帮她看着,也不会出太大的篓子。犯不上她每天就在着守着。现在,一个礼拜她也许就过来个一天半天的吧。主要还是为了汇总一下账目,看看店里的经营状况。”

    宁卫民吃惊不小,但也为邹国栋的公事公办和知人善用感到欣慰。尚

    这么一来,起码甘露的前途算是妥了。

    于是心情多少有点复杂地继续问道。

    “居然还可以这样的吗?那你这么帮她有多久了?”

    “差不多从去年国庆之后开始的。”

    “也就是说,天桥百货商场的六家店铺现在全是一个人在管喽?”

    殷悦听这话,以为宁卫民是担心自己忙不过来,忙宽慰道。

    “嗨,其实没有多少事情的。现在天桥百货商场的六家店铺都有了店长,要不然我也不能安心待在办公室里啊。只有这些店长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才会插手。您放心,我完全顾得过来,绝对没有影响咱们店里的事儿。实际上,我每天还有时间看看书,温习一下功课呢……”尚

    可宁卫民却摇了摇头。

    “我不担心这个,我也知道你和甘露关系好。只是这样的话……好像有点名不当言不正啊,怕就怕皮尔卡顿公司还有金利来那边会有意见……”

    殷悦这才意识宁卫民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不过也没关系,虽然涉及法理问题,可她还是挺懂得分寸的。

    “您放心,我从不直接插手那几家店的实际工作。其实说帮忙看着,也就是看着而已。基本上有牵扯到整体规划方面的事,我还要和小露商量的,达成一致才会找各自的店长开会,然后各自实行。而那几家店里,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店长来找我,我顶多只负责出主意而已。也就是动动嘴的事儿。至于金钱和账目什么的,我更是问也不问的。不会产生什么误会的……”

    殷悦一边说着,一边给宁卫民泡好了一杯茶。

    然后又给宁卫民拿来了他喜欢抽的牡丹香烟和烟灰缸。尚

    可谓伺候得十分周到。

    只是尽管她已经解释了这么多,宁卫民却一直都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为此还是不免含糊起来,以为老板不高兴了。

    “是不是我擅作主张了?您……要是觉得不合适,要不……要不我过几天跟小露商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但实际上,这却是她想岔了。

    没错,宁卫民心里的滋味是很复杂。

    可这是因为他发现六家店铺能经营得如此井井有条,大概率都该归功于殷悦的原因。尚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猜测属实,仍不免会有些吃惊。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殷悦的印象再度改观。

    以前他对殷悦只是一般意义上的任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白了,过去他看重的是殷悦的忠心和实际工作经验。

    只想让殷悦帮自己看好家,搞清账目,维护住基本盘而已。

    唯一觉得她展现出的天赋,就是邮票上具有投机性的敏感,算是能够在这两方面都可以托付的人。

    但出国这半年多,他再回来就不这么想了,眼前目睹的一切,让他进一步了解到殷悦在服装行业中具有的商业才能。尚

    这丫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将才了,而是有成为帅才,或许能够独当一面的可能。

    所以他犹豫和琢磨的也不是别的,是应该怎么更好的去发挥殷悦的才干。

    打个比方,原本想着再苟上几年的他,忽然发现有这么一个得力的臂膀,简直就像皮尔卡顿发现了宋华桂。

    自然有了一种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服装产业正规化,正式注册公司扩张开连锁的冲动了。

    只是有点吃不准国内的政策,毕竟他今后很长的时间不在国内。

    万一踩雷犯了忌讳,有些商业之外的事未必是殷悦解决得了的。

    如何取舍,选择,就有点让人头疼了……尚

    “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只要能掌控好尺度,愿意帮帮甘露也无所谓。毕竟你们也是姐妹情深。其实我在考虑的,是目前店铺的一些明显变化……”

    宁卫民从出神的状态恢复,决定还是先跟殷悦好好聊聊,真正了解具体情况再说。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不问还好,一细打听,更问出了许多的惊喜。

    “殷悦,我看六家店里好像都增设灯光啦?是你的主意还是甘露的?”

    “是我的主意。亮亮堂堂的多好呀。无论顾客还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待在这样的店里,心情也会敞亮不少呢。尤其是冬天,多点灯光还能暖和些,商场的暖气可有点不够劲。对了,我还做主把国风和花花公子增加了好几张海报呢。顾客们看到也是很惊奇的。都以为我们的品牌还真和李宁,楼云、那几个港台明星有关系呢。这两项都加起来,总共应该花了两万不到。您觉得值得吗?不会觉得我花了冤枉钱吧?”

    “没有没有,我觉得效果不错。这两笔钱你花的有道理。起码能提升店铺档次。”

    “是啊,所以做完这两件事后,我就把咱们店铺里大部分商品的折扣给取消了。除了不好卖的滞销款式和过季商品,咱们店里的商品,一概都没有折扣了。”尚

    “我说今天过来,店里好像没有什么减价的活动呢。不过这样的话,固然可以提高单价。可销量不受影响吗?咱们店里的商品可不便宜呢,一套衣服就得百八十,差不多一个工人工资了。单品成交率一定下降得厉害吧……”

    “那肯定是受影响的。不瞒您说,刚开始的实行的时候,销量跳楼一样,一下子就掉了一半。好些顾客非要划价才肯买。我被吓得够呛,以为闯祸了。”

    “啊?还出过这样的事儿?那你又是怎么处理的?”

    销量可是一个店铺的命脉,宁卫民不禁全神贯注起来。

    “还能怎么处理?咬牙坚持住呗。”

    殷悦眉头微蹙,但却语气坚定地说,“我后来又一想,价格说什么也不能调回去。更不能开跟客人划价的先例。因为这样一来就会丧失信誉,那以后,所有来买的顾客都会等着咱们降价,或者跟咱们划价,他们才肯买。而这种印象一旦建立,想要改变可就难了。这样开店,会使形象上让顾客觉得是个低价服装店。也会让之前高价买了的顾客内心反感,从而不忠诚于咱们家店铺。可反过来要是坚持住不降价呢?只要咱们的服装款式过硬,也许顾客等上一阵,就会耐不住性子回来买。到那个时候,咱们收获的就是忠实顾客了。这些顾客以后多半会一直光顾咱们的店,形成口碑宣传……”

    宁卫民打心里为殷悦有着这样清晰的思路而庆幸,也无法不赞同她的观点。尚

    没错!其实卖衣服怕什么呀,还就是怕一个劲儿的降价。

    现在想想,他自己当初主张靠降价来招揽顾客,好像有点草率了。

    “嗯,你想的挺到位,做品牌还就是这么个道理。咱们新店开业时的降价,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这件事我应该负有一定责任。不能说我是自己给自己埋了坑,可也算得上急功近利,十分不利于几家品牌店的经营走向正轨。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哪儿知他的自我检讨,却把殷悦给逗笑了,居然还替他开脱起来。

    “您这是哪儿的话,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挺理解您的。毕竟新店开业,最迫切的就是聚拢人气。此一时彼一时嘛,我能理解您当时的出发点。当时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否则咱们哪儿就能和皮尔卡顿、金利来这样的店比肩啊。要是人家热火朝天,咱们冷冷清清多难堪。我别的不求,只要能您能理解我的难处就好。”

    如此体贴的话语让宁卫民当然很舒心,他也半开玩笑地说。

    “理解理解,当然理解,咱们俩还能不互相理解嘛。那现在怎么样了?顾客恢复了多少?没关系,你大胆说。”尚

    “这个请您放心,现在销量啊,其实比过去还要高上两三成呢。”

    “啊,怎么会这样!你没开玩笑吧?”

    完全是突如其来的惊喜,宁卫民一下子感到了不可思议的震动。

    要是单价不打折,销量还提高了,那岂不是说毛利高了一倍?

    没想到殷悦毫不犹豫地点着头附和,证明宁卫民的揣测没错。

    “是呀,就是毛利比过去提高了一倍,不过纯利可没这么高。有的钱是省不下的,为了尽快提升销量,我没有傻等着,而是把原本打折的额度都变成销售提成了,用来鼓励店员销售。所以虽然不打折,但店里的单品利润和过去是差不多的。净利润也就增长了两三成。倒是店员们的因为卖力促销而收入大涨。现在咱们店里的人,每月最少也得挣个一千五六的。一个月她们有谁要是卖不出三万块的服装,她们自己都觉得丢人,那就叫不合格。”

    听到这里宁卫民不由再度连声称好,他甚至都想拍巴掌了。尚

    这招肉烂在锅里,实在太绝了。

    “好好好,你这个主意好。这事办得实在漂亮!同样的促销效果,没让利给顾客,便宜了咱们员工,这当然更划算。哪怕店里利润比起过去没有增长。我们的员工挣得多了,那也是件大好事。起码他们会更有积极性,工作也更认真负责,那咱们的买卖何愁不能红火!”

    没错,他不能不夸啊!

    这个殷悦对服装行业了解的太深刻了。

    有些经营策略上的想法,甚至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

    宁卫民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确认,殷悦就是一个他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是他的服装公司未来CEO的最佳人选。

    仅仅一个财会总监的职务,显然已经匹配不上她的才能了,那是屈就,是浪费。尚

    哪怕这丫头嫣然一笑,丝毫不敢居功。

    “您过奖了。说实话,我这也是事到临头才被逼出来的这个主意。主要是因为我知道您的大方,清楚您是从不亏待下属的好领导。才敢自作主张的。您不怪我就好,我可真当不起您如此夸奖。”

    不能不说,殷悦这番似怨实夸的自责,等于也给宁卫民脸上贴足了金。

    宁卫民可没想到她拍马屁的功夫也有长进,也就更为高兴地念叨上了。

    “怪你?我夸你还来不及呢,我实在没想到你能把天桥商场的几家店管理得这么好。人气旺不说,员工勤奋,利润还增加了。哎,对了,还有那个街道缝纫社进入这里,办得那个零活加工部,那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啊?要是的话,这个思路更是不俗啊!你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补足了成衣销售的短板,就连天桥百货商场都得感谢你。你给他们招来了多少买卖啊,他们的布料都因为你的这个主意更好卖了。”

    “哎哟,宁总,您怎么还夸得更厉害了!”

    要说殷悦还是没有完全脱离纯真的,此时脸上一片红云飞起,嗫嚅地澄清真实情况。尚

    “我这纯粹是误打误撞。原先想的很简单,就是想解决顾客对于服装尺寸有调整需求的问题。顺便照顾照顾街道缝纫社。谁知道后来居然还干大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且这件事出力最大的是街道服装厂的苏厂长。其实这个缝纫部之所以这么受顾客认可,完全是因为他家传的手艺好,人家可把自己的父亲,干过罗蒙的裁缝师傅苏老爷子都给请出来坐镇了。就连给顾客们提供免费卷尺,减少排队时间的主意也是苏厂长出的。所以您真要把这件事的功劳归在我头上,我可有愧啊。”

    说完,殷悦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一副好像说完了心里话,减轻了负担的样子。

    可她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感到可怜可爱,值得赞赏。

第九百六十七章 合伙人

    没办法,宁卫民也只能宽厚地笑着,像哥哥哄妹妹似的哄着她了。巆

    “别这么谦虚,你和苏厂长都很不错,各有各的好处。苏厂长他踏实肯干,认真负责,技术过硬,也有一定管理能力,是个非常不错的厂长人选。可他不像你这么懂市场,有创意,敢想敢干。你干的那些事,哪件不是为了迎合顾客需要的创造性举措?而且全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哪怕是误打误撞,可你能把街道缝纫社引入百货商场,而且还干出实打实的成绩来了。这就是能力的体现。办成一件事不易,毁一件事很容易。成功足以说明一切。反正这几个店交给你来管。今后我算是放心了。值得表扬!”

    跟着宁卫民就像变戏法似的,手里出现了一个黑底银字的首饰盒,放在了殷悦的手里。

    “咱们不来假招子,光嘴上说的好听没意思。这个是我从东京给你带回来的。就算是一点小小的物质奖励吧。”

    果不其然,虽然宁卫民惠而不费,他拿出来糊弄人的仍旧只是大和观光的赠品。

    可出自日本设计师之手的首饰,工艺精致,设计新颖。

    在款式和制作上完全碾压国内目前的老、笨、粗水平。

    已经足以打动任何一个京城姑娘,让其感到惊喜和满足。巆

    打开首饰盒之后,一眼看到那细细的水波纹黄金链上发着熠熠的光,在项链中间镶着一颗晶亮浑圆的金色珍珠。

    殷悦就是眼睛一亮,控制不住叫出了声。

    “好漂亮的项链!”

    等到她再听宁卫民说,这是日本知名首饰品牌——塔思琦的项链,是日本以珍珠首饰出名的品牌。

    殷悦更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想收吧……

    有点不好意思。巆

    不收吧……

    又真心舍不得。

    宁卫民当然懂得女孩子的矜持,能看出殷悦的心思。

    便做出轻松的姿态反复相劝。

    “收下吧,收下吧,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你看你衣着品味挺不错,人也长得漂亮。要说唯一的不足,就是身上缺点首饰了。国内首饰目前没什么好款式,你戴了还不如不戴。所以我才送你这条项链。你可是我麾下最得力的助手了。又是好几家店铺的管理人,说起来也是大掌柜了,这要在皮尔卡顿公司,你的职务就相当于运营部经理。怎么能不好好打扮自己呢?戴上吧,戴上吧,咱们做服装行业的,首先自己的形象得出众,得体面,才能赢得客户和员工的尊重,让顾客对咱们产生信赖感啊。你说呢?”

    如此,殷悦才终于面带红晕,以羞涩的笑容接受了这份馈赠。

    然后她就释放出女人的本性来。巆

    美滋滋的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镜子,比照着把项链戴在脖颈上了。

    宁卫民坐着喝了几口茶,默默看着殷悦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的欢快背影,逐渐也想好了新一年要交代殷悦去办的事儿了。

    于是过了几分钟之后,他便再度把殷悦招呼到了自己身边。

    “来,丫头,过来一下。咱们先谈谈正事吧。”

    要说殷悦也真能进入角色,别看就这短短一瞬间。

    收到命令的她已经从俏皮娇羞的小女孩状态,恢复成了精明干练的职场精英。

    不但走过来时神色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而谦虚。巆

    而且还拿来了纸笔,一副郑重其事,认真聆听领导吩咐的姿态。

    这让宁卫民相当满意。

    谁都是一个俗人。

    其实当领导的不就这点乐趣嘛?

    只要下属拿你当回事,那就会有飘飘然的成就感。

    “我先问问邮票的事儿。老鼠和牛票都补足了吗?今年的老虎生肖票,你这边收多少了?价格怎么样?”

    宁卫民和颜悦色地问,而殷悦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巆

    先是认真想了想,才斟酌着回答。

    “是这样,由于我事情比较多,所以收邮只能通过老冯头的渠道。那么价格上,就没法跟广亮大哥他们比。不过好就好在市场低迷,想卖的人比想买的多,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我和广亮大哥、小陶都算上,目前为止。老鼠和牛总共买到了十一万版。成本一共才花了不到五十五万。这都是好些人扛不住了亏本卖的,已经大幅低于票面价值了。不过,虎年生肖票因为是新发的,反而要贵一些。但好在数量充足,要更好收一些。像今年已经没有什么人在邮票发售当天抢筹了。元旦过后,虎年邮票发售第二天,我约广亮大哥他们去过一次工体,根本见不到什么邮票贩子了,几乎是冷场。来的都是正常的集邮爱好者,顶多买个一版两版的。主办方看起来挺失望的,也没有招揽顾客的心情。所以我们那次买的特别顺利,临收场的时候,我们把剩下的三万多版都包圆了。这样的话,再加上后续收的,放在我手里的老虎一共差不多六万版。平均价格差不多在一版六块六左右。现在就在我办公室里锁着呢,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不用。”宁卫民点头,对邮票收购的情况表示满意。

    有句话殷悦算是说对了,目前市场低迷,邮票经过七八个月的沉淀,已经成了根本没人要的东西,再贵能贵哪儿去?

    而且宁卫民还知道,罗广亮那边也单收上来两万多老虎生肖票。

    这就是说,他需要的老虎的压仓票,基本已经够数了。

    再多收的,那就是下一轮行情来了,可以再往外卖的了。巆

    可问题是他更清楚,以后的生肖票行情就只能看头部票了。

    而且老鼠让他炒得那么狠,生肖票后续发行数目又远超原本历史。

    恐怕老鼠之后的生肖票就很难卖上价去。

    他收这些邮票的目的,是为了日后再放一个梦幻大招儿。

    但更多的邮票,多收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专心维持顶部行情玩儿对倒套利。

    于是盘算了一下,宁卫民就做出了如下决定。

    “老虎就到此为止吧。老鼠和牛还可以继续收一些,就以当前的价格收到和老虎数量齐平就好。还有,你再费心帮我留意一下,如果市场上的T106熊猫的价钱够低,也大幅低于票面价值,你再给我吃进点熊猫。这个不嫌多,价钱合适就行。”巆

    跟着又额外提点了殷悦一句。

    “你个人要感兴趣,也可以开始买买生肖邮票了,现在的价格差不多可以了。只是有一条,千万别买不值钱的低档货。今后再新发的生肖票就更是雷了,不会再有像样暴涨的大行情了。真要买的话,猴、鸡、狗、猪就这四种。至于其他的品类,你就玩玩珍邮吧。反正稳赚不赔,肯定比存钱合适。”

    这个建议让殷悦不免一愣。

    看她的样子似乎想问问宁卫民,既然不看好。

    那他干嘛还要花这么多钱回收这么多低端货?

    尤其是T106熊猫那简直就是臭大街的邮票。

    不光是因为发行量大逼近一千三百万套,而且也是因为这套邮票上市发售就是去年邮市暴跌的导火索。巆

    所以在许多玩邮票的人眼里,它就是罪魁祸首,几乎人人厌恶。

    可宁卫民讳莫如深的神色,又让殷悦心思一转,硬生生克制住了好奇心,管住了自己的嘴。

    反正她信宁卫民的话,知道老板是肯定不会出昏招,也不会给她码瞎棋的。

    那照做就完了,肯定有钱赚,还多嘴问个什么劲儿呢?

    于是点点头,乖顺的应了一声“好”。

    这就是分寸,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懂得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大概是经历过太多人生起伏了,如今的殷悦可谓脱胎换骨,比之过去成长得不是一星半点。巆

    不知不觉中,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有察觉,其实她被生活历练得,已经是过去四个好姐妹中各方面能力最强的佼佼者了。

    “邮票的事儿就这样吧。咱们再说说服装的事儿。”

    宁卫民也喜欢殷悦拎得清,于是话锋一转,多少存着考教之意又聊上了服装。

    “天桥百货商场的经营情况现在已经上轨道了,你对未来这几家店铺的发展有没有什么计划?”

    “嗯,这个问题我也琢磨过,初步的想法,主要还是设法提高服装质量,稳固口碑,看看能不能进一步提升咱们的经营业绩。”

    殷悦还真没被问住,侃侃而谈的说出了一二三。

    “现在店里的情况虽然不错,可还有许多不足。比如说,店员们为了多拿提成,有时候不免纠缠顾客。用力过猛很容易会起反效果。我正在找时间,想要好好跟她们培训一下,推销要控制在合理的程度。还有陈列区和水台的空间利用率也有不足。我也觉得应该好好规划一下,在店里尽量摆进更多的产品才划算。只是这个需要时间来琢磨。还有就是橱窗的设计问题。这方面应该是我们最大的弱项。我试过好几次了,绞尽脑汁也没办法让摆出来的东西,一下抓住顾客的眼球,也不知道哪儿才能找到高手,我甚至找不到头绪。最后就是,我想跟百货大楼磋商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一层找个地方安置一个存包处。为来那些大包小包的顾客提供便利。我发现好多顾客其实很想多逛逛,就是买了东西之后,或者带着行李不方便。就没什么兴致了……”巆

    很显然,都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务实建议,听得宁卫民暗暗点头。

    说实话,单从管理经营的角度来说,宁卫民完全肯定了殷悦的可靠性。

    他觉得自己只要把店交给殷悦,真的可以安枕无忧,从服装业务里脱身了。

    “橱窗的事你不要着急,说难呀,其实也好解决。你忘了,皮尔卡顿专卖店不是在代售工艺美院那些毕业生的雕塑作品嘛。你可以找那些人试试啊。你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要不这样吧,等开学,你干脆去一趟工艺美院,我给你他们学校领导的联系方式,也替你提前打声招呼。就让学校方面为咱们设计橱窗当成作业发给学生们。算是一个合作项目吧。到时候你就去谈谈具体要求,出些钱就行。这不就解决问题了?那些穷学生需要钱,也很有想法的。我相信不会让你失望的。还有一件事啊,我看你借给顾客的免费卷尺收拾起来挺费事的,而且很容易丢失,许多人直接就拿走了。我看不如这样,你找家印刷厂,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咱们做几万条纸质的尺子,印上咱们三家店的商标。今后也不用借了,以后直接摆在那儿就任凭顾客自取就好。怎么样?”

    同样的,对于殷悦来说,宁卫民也从没让她失望过。

    这不,随口给出的几条拾漏补遗的建议,就解决了让殷悦最头疼的问题。

    殷悦被宁卫民的话彻底启发了思路,连连叫好。巆

    心里也实在的佩服,心说果然姜是老的辣。

    宁哥就是宁哥,天底下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但这还没完呢,宁卫民随后的话才是真正让殷悦吃惊的。

    “我再给你一点个人生活方面的建议啊。你现在还在学会计吧?好,不过学归学,不要再惦记去考什么资格认证。那对你没用,只会浪费你的时间。你要有那个工夫和精力的话,依我看,不如去学个汽车驾驶吧。也许很快你就会用的上了……”

    这话可真是让殷悦匪夷所思了。

    而她这次还真没控制住,由于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不解的询问脱口而出。

    “您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您不打算让我长期管账吗?还有,我……我学什么汽车驾驶啊?我……我又不想干司机……”巆

    宁卫民顿时为之失笑,索性直接摊牌了。

    “你呀,不要只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啊。以你的能力,现在要还把自己定义为一个能管账的会计,那就太浪费了。在我眼里,你是个能够管理公司的全才。所以我打算过几天去趟工商再问问,看看现在能不能成立民营公司。如果可以,我们就注册合办一个公司。我会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不用你出一分钱,让你做我的合伙人。那你想想看啊,如果我们成立了公司,就会买汽车的啊。你既然是老板之一,当然也要学会开汽车啊。明白了吗?殷老板,可别跟我说你不愿意啊……”

    殷悦傻了。

    完全是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这可是股份而不是分红啊。

    说实话,没人比她更清楚宁卫民这几家店铺的价值,那就是三台印钞机啊。

    她非常清楚宁卫民扔给她一块多大的馅饼。

    所以她第一个反应是震撼,震撼之后心里却是慌慌的。巆

    没有欣喜,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惧怕感。

    “不不,宁哥。我为您做事就好了嘛,股份什么的我可不敢想。”

    “那有什么不敢想的。难道你不想给自己干啊,只想打工?你不是这么没志气的人啊。又或者是,有了更好的去处了?”

    “不不,我哪儿也不去。可……可这实在太多了呀。宁哥,宁总,您行行好,别难为我好嘛,您对我有恩,我就想好好报答而已。我要是要了您的股份,那我成什么人了?”

    宁卫民笑了。“我怎么是为难你?我诚心诚意的。殷悦,你有才,做人也有情意,还讲原则,我一直很欣赏你。但付出就要有回报,这也是我的原则。恩情不足以让两个人的交情维持一辈子,可共同的奋斗目标却可以。你现在如果是为了拒绝而拒绝,那反而会让我担心,你迟早是要离开的。怎么样?你愿意我和一起创业,把公司经营好吗?说真的,今年很关键,需要提前布局黄金地段了。我可还指望你能帮我在西单和王府井把分店开起来呢。”

    不知是宁卫民的宏图大志把殷悦吓了一跳,还是她本身心里就打哆嗦。

    声音都是抖得了。巆

    “我愿意。可……可宁总。百分之十,真的太多了,哪怕不算资产价值,只算纯利,一年都有二十万。我凭什么要您这么多钱啊?”

    谈到钱,宁卫民更是连磕巴都不带打的。

    “凭情分、凭信任、凭能力,还有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告诉你,你值这个价,而且这也只是你的底价而已,以后会更高。多什么多?你别嫌少就行!我说殷悦,就给我个痛快话吧。你不会认为非得三顾茅庐才能见诚意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殷悦也没有再迟疑的道理了。

    她又注视着宁卫民一会,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下了决心。

    “那好吧。既然老板你这么相信我,我哪还有拒绝的道理。不过我也不好白拿您的股份,这样吧。就看我今年的工作成绩吧,如果我能顺利地让纯利再增加百分之三十,那咱们就按今天说好的来。如果不行,那我受之有愧,一定把股份还给您。您答应吗?”

    不能不承认,殷悦可真是个有骨气的好姑娘。巆

    这摆明了是不肯白拿好处,白受恩惠啊。

    于是宁卫民也就只好成全她了,反正他不认为这是殷悦实现不了的目标。

    就这样,宁卫民也点了点头,俩人随即双手相握。

    毫不夸张的说,就这二人对视,眼神自信闪亮的场面,很有点燃。

第九百六十八章 不情之请

    1986年2月14日,初六,周五,也是西方的情人节。圓

    虽然国内目前还没有年轻人追这个洋节,可对于西方一向怀有幕强心理,经济又率先发展起来的日本人却是比较在意的。

    主要是因为体谅到松本庆子的心情,原本这一天,宁卫民是打算一大早就去复兴门长话大楼排队挂号,然后要个电话间,好好跟松本庆子煲一煲电话粥的。

    只可惜,因为临时出现了一个突发情况,宁卫民的原定计划只能被迫延迟,把甜蜜时刻挪到晚上去了。

    不是别的,市文物局找上门来了。

    敢情日本大使馆提前联系了市文物局,打告知他们宁卫民从日本带回大量的青铜器要捐赠的消息那天起,市文物局那边就坐不住了。

    连领导带准备鉴定的专家,从上至下,欣喜若狂。

    从年前一直盼到年尾,大家聊得都是这批海外回流文物,就惦记着尽快能一睹这批青铜器真容呢。圓

    尽管他们很理解宁卫民回京也得过年,也懂得好饭不怕晚的道理。

    可时间一长,也不免变得疑神疑鬼起来,生怕这事儿出现什么变故。

    所以别看公假结束才过了一天,他们急不可耐的主动出击了。

    初六这天,市文物局不但一大早就打电话联系了宁卫民。

    而且还说他们这边接人接物的专车,欢迎仪式和等着鉴定的专家已经全给安排好了,就等着宁卫民的大驾光临。

    虽然这表达的意思很委婉,可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架势充分证明,对这事儿文物局挺着急的。

    那没辙呀,宁卫民也不好让市文物局久等,只能予以配合。圓

    于是他就招呼罗广亮来帮忙,收拾好了要捐赠的物件,然后带着想同去看看鉴定结果的康术德一起上了市文物局派来的汽车。

    结果不出意外,这些东西拿过去一亮相就震惊了全场,鉴定结果也尤为惊人。

    经市文物局的几位专家鉴定后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宁卫民捐献的十七件青铜器中有五件为西汉组器,内壁有铭文,由此可以断定是梁王刘嘉的随葬之物。

    尤为珍贵的还有一商代晚期兽面纹方觚,一秦代青铜鸿雁,看着也不是凡物。

    只是具体出处暂时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其次比较珍贵的还有一辽代青铜小鼎,两件西汉的铜牛烛台。

    以上这些东西,一共九件均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圓

    至于那两册宋版书也被认定为真品,从文献的价值来看,恐怕还要高于大部分青铜器。

    总之,全体专家一致认为,宁卫民捐赠的这些文物,既有文物价值和艺术欣赏价值,也有学术研究价值。

    而且几乎全部都是积贫积弱的年代,流失海外的国宝,能够追回,实属侥幸。

    于是等到鉴定过程一结束,市文物局就要在现场举行表彰仪式。

    或许是觉得五百元的现金奖励,外加一个锦旗实在有点拿不出手吧。

    市文物局还专门安排好了《京城日报》和《京城晚报》记者。

    打算要给宁卫民拍照做专访,在两份报纸上刊文宣传表彰,为其扬名。圓

    不过让市文物局的领导和专家们大大出乎意料的是,宁卫民居然对这样的安排谢绝了。

    市文物局的领导们一开始还以为宁卫民是故作姿态,只是表面上谦虚一下,心里其实是愿意的。

    谁还会拒绝荣誉呢?

    于是领导们就一再相劝,口称宁卫民此举善莫大焉。

    说这些文物的回归,不但有益于对我国相关历史的研究和佐证,而且他的捐赠也为社会树立了良好典范。

    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应该怎么爱护和保护我们的传统文化。

    当然值得大力嘉奖,好让大家效仿学习。圓

    可哪儿知宁卫民还真不是来虚套子,玩假招子。

    虽然诚恳地一再感谢领导,可他还是坚持不肯就范。

    甚至还拿出了“子贡赎人”的典故来打比方。

    认为如果公开报道,弊大于利,反而不利于海外文物回流。

    宁卫民的道理是,自己出国是经商,因此具有这个经济能力,而且也愿意做这件事。

    可不代表旁人也有能力去做,愿意去做。

    实际情况是国内许多人即便出国,日子也多数是苦哈哈的。圓

    不是留学生就是打工者,没有这个经济条件。

    这种事宣扬出去,非但不会起到多少榜样的作用,促进流失海外的古物回流。

    反倒有可能会被在华的日本记者看到,产生未知的,不可预计的麻烦。

    万一要是消息传回日本国内,万一要是让那些日本旧货商知道了有华人在做这样的事儿。

    那么日本市场的华夏古物价格说不好就要受影响了。

    那今后再收这种东西,也许没这么便宜了。

    更糟的是,今后他再想带文物回国,也许还会遇到日方的层层阻挠。圓

    宁卫民还表示,自己是有打算长期去做这件事的。

    所以为长远计,还是尽量保密为好。

    尤其考虑到国内文保方面投入资金有限,宁卫民还大方地表示,用不着给他发奖金和锦旗。

    他只求这些东西能够获得妥善安置,最好能保存在京城市属博物馆里。

    另外,也就需要一个捐赠的证明,还有自己和这些东西拍一张照片留念即可。

    于是当他这番话说完,无论是领导还是专家无不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因为说实话,虽然建国以来,市文物局早已经接受过不少的文物捐赠。圓

    可像这么大笔的,这么无欲无求的白给东西的主儿,好像从张伯驹过世之后,还真没再遇见过。

    尤其是宁卫民还这么年轻,是个拥有大好光阴,前途无量的主儿。

    明明可以据为己有,他居然不起贪念,那就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文物的价值吗?

    只能说人品贵重,心系国家大义。

    所以也没人能够怀疑宁卫民这份的光明磊落。

    尤其听他分析的理由,还都那么务实,那么客观。圓

    在场的这些领导和专家,没人不为他的话语打动,无不对他看重几分,心生好感的。

    谁都没想到宁卫民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大公无私,丝毫也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

    可也是因此,大家同样也心生歉意,感到太不好意思了。

    这这……一点表示没有,怎么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啊?

    这人情可欠大发了。

    再怎么说,市文物局这么白拿一个年轻人的东西,好像不是很光彩的事儿啊。

    但就在现场有点莫名尴尬,连领导都没有一个妥善主意的时候。圓

    不得不说,善于察言观色宁卫民还真是格外的懂事。

    当他发现领导的为难,居然主动就把梯子给领导送到脚下来了。

    “领导,我其实还有两条不情之请。不知道您能不能成全我?”

    “你说。别客气。”

    “首先,我对古物很感兴趣,也喜欢传统文化,今天能见到这么多专家实在荣幸。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中午请领导和几位老师吃顿便饭。最好几位老师能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便于日后讨教。还有就是,领导能不能给我个方便,让我今后能以个人的名义也去文物商店买点康乾后的玩意?”

    结果他这话一说,现场的气氛就顿时不一样了,大家无不笑了起来。

    宁卫民还觉得有点奇怪呢,就听领导已经开始大包大揽了。圓

    “你这个小同志啊。这算什么不情之请啊?这顿饭当然得吃,一定要吃,而且必须由我们文物局请客。至于你想去文物商店买东西就更容易了。哪儿还需要什么给你方便啊?你直接去就行。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现在的政策已经不一样了,全市的文物商店都已经开内柜了。外国人能买的物件,咱们内宾也全能买啊,而且用人民币就行。对对,我建议你就去虹光阁吧,那儿的货最全。我还可以给你开一张条子,让他们看情况适当给你些优惠。”

    瞧瞧,宁卫民这几句话,不但让领导面上生辉,台阶下得分外高兴,就是他自己也落了个天大的实惠。

    说实话,宁卫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顺利,人家答应得这么痛快。

    听完领导的话,他一时甚至有点发懵,都没能及时消化掉得来的这些消息。

    怎么文物商店,忽然就对老百姓敞开门了?

    怎么居然还可以用人民币随便买了呢?

    要知道过去,这是只有外宾才能有权购买的东西,国家是要拿这些东西来创汇的啊。圓

    连他自己想买,都得搭着为坛宫采购的便利,遮遮掩掩的才行呢。

    随后,等他再细一打听,才从领导的详细解释中闹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敢情啊,这也与改革开放,国内的旅游业发展息息相关。

    不为别的,就因为国门打开,经济发展的情况下,国内国外的游客持续增多。

    既然现在旅游的人多了,旅游意识也开始普及了,旅游工艺品也就成了热门生意。

    好多原先的工艺品大厂都把旅游工艺品当成主业来抓。

    而且为了挣快钱,差不多都是像京城料器厂那样,放弃了原本传统工艺精工巧做的优势,专门生产工业性强的,流水线上的东西。圓

    这些东西虽然粗制滥造,但大批量的生产出来,却能以廉价的价格迅速抢占市场。

    如今已经不光旅游景点在卖了,还有不少涌入了琉璃厂。

    好些不懂古物的外国人,来到京城,原本就是为了买点纪念品带回去就行。

    许多人自然就选择这种价廉的东西。

    这么一来,全指望外宾的文物商店当然就苦了,柜子里的商品开始滞销。

    到了去年的年底,也是不得已,才会决定开内柜,以人民币计价对国内百姓销售。

    这个时候,哪怕是古物文玩的从业者,也没几个人能意识到这些康乾之后古物的价值。圓

    都差不多觉得,能卖出去,就比砸手里好啊。

    说白了,宁卫民肯花钱买,也等于是在支持文物局的工作呢。

    毋庸置疑,这听在宁卫民的耳朵里,却宛如仙音绕耳啊。

    他就跟当初无意中跟霍欣发现了书画宝藏似的,又看到了眼前一个大漏摆在眼巴前儿了。

    也是巧了,昨天宁卫民听殷悦报完账目,刨去用于收购邮票的资金,还有差不多一百万,宁卫民暂时不知道花哪儿合适呢。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还从康术德口中得知,马家花园的宅子已经修旧如旧,大体上复原的差不多了。

    这不是想睡觉就有人给塞枕头,儿女双全凑成了一个“好”嘛。圓

    于是没说的,宁卫民越发对市文物局的这些人恭谨起来。

    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师父对徒弟也一样。

    根本不用明说,只凭神色,康术德就知道宁卫民心里转悠什么心思呢。

    于是这顿中午饭就有意思了,在领导的提议下,就近和平门烤鸭店吃的。

    席间,宁卫民可是发挥了舌灿莲花的所长,没少拍市文物局的领导马屁,对于几位专家也是竭尽所能的恭维。

    虽然不免有几分刻意而为的痕迹,可好就好在这小子不但是个识趣之人,而且在康术德的调教下,肚子里也有了几分真玩意。

    再加上还有一个好师傅在旁边给托着,所以轻而易举和这些文化人拉近了关系,好上加好。圓

    完全就是水到渠成,等到宁卫民表达出想要尽可能的买下虹光阁所有的瓷器,或许会花上几十万的时候。

    虽然又震了在场的所有人一把。

    可市文物局的人随后呈现的却完全是惊喜。

    还真像宁卫民所想的那样,那领导不但不反对,而且当众就表示。

    “太好了。小宁经理,你这人办事真是大手笔。没说的,只要我们店里有的,你想买多少买多少。你想买什么买什么。你喜欢这些东西,那就尽量多买,这同样也是支持我们工作呢。你要真愿意花上几十万,那解决我们的经费问题了。你放心,我们肯定给你优惠,最大可能的优惠。”

    宁卫民是大喜过望啊,当场又不免举起酒杯表示了一番心迹。

    说自己买下这些瓷器不是为了转卖的,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起来,留在国内。圓

    所以这顿饭可谓宾主尽欢啊。

    最终也是盛情难却,宁卫民头一次白吃了政府一顿,是文物局坚持付的账。

    不过宁卫民也有所回馈,又自己花钱去柜台买了好酒和香烟,分送领导和几位专家。

    到这儿就得多说一句了,做人,真的是一门大学问。

    只可惜大学里不设这门课程,好些有天赋的人也是活了半辈子才得以初窥门径。

    但实际上,这门学问适用于各行各业,很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实惠的一门学问,完全可以称之为“成功学”。

    就拿宁卫民捐赠这件事来说,表面上看他捐了那么多珍贵的文物,好像有点可惜,显得冤大头。圓

    可说实话,赢得一个爱国商人的身份,获得了文物局上上下下的信任,多了和文物局的关系,绝对比他留下那点古物更划算。

    这首先就极大增加了他的社会信用,时机对上了,就能让政府为他的商业信誉背书。

    而且眼下也能为他带来更实际的好处。

    还不光是虹光阁的东西就要属于他了,按一件几十块、上百块的价格来算,差不多能被他给包了圆儿。

    也等于文物公司麾下所有的商店和厂家都对他敞开了大门。

    那些过去他不能去的地方有了通行证,那些过去他不能买的东西也能买了。

    优惠不优惠的单说,起码今后文物局的商店再有什么难得一见的好货想要出售的,肯定先得跟他打声招呼啊。圓

    要是遇到连他们师徒都吃不准的物件儿,还有这些专家能帮着给掌掌眼,出出主意。

    这多么的好呢?不比什么都强啊?

    里外里,他都不是合适!而是太合适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扫荡

    老舍的《茶馆》里,老王掌柜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沊

    “早些年有牙的时候,没有花生仁儿吃。现在有花生仁儿了,又没牙了。”

    这句台词无疑是在尽力向人们宣示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生哲理。

    人生其实难有两全其美的时候,也不大可能事事周全,心想事成,什么事儿都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来。

    当然,反过来同样也能说明另一个对等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有谁,能想什么来什么,缺什么就有什么的话,那他也就是这世间最最幸福的人了。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宁卫民他就是啊。沊

    现在的他,因为走出国门后有了充分发挥个人能力的平台,多挣点钱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小子在日本的资产,因为位于全球金融风口位置,又迎来了日本的降息周期。

    在日本央行的开闸放水的浇灌下,几乎每天都在茁壮猛窜,恨不得以四十五度角的幅度在向上升值。

    要说句不怕被大风闪了舌头的话,他哪怕是躺平,一天都能挣出一两个国内的中小型工厂来。

    富可敌国不敢说,富可敌县应该是够格的。

    所以哪怕在国内,还有个殷悦心甘情愿给宁卫民当搂钱的耙子,存钱的罐子,理账的算盘珠子。

    压根就没让他操半点心,为他又攒下了一百零五万的现金。沊

    可初五那天宁卫民看过账目后也依然平和,没有多少激动的心情。

    说白了,这点小钱压根他没怎么往心里去。

    无论一百万还是两百万,对他而言,已经没太大不同。

    反正知道自己的产业在挣钱不是在赔钱就行了。

    相较而言,他其实更在乎的,是怎么把挣来的钱,以正确的方式再花出去。

    众所周知,货币都存在着贬值的问题。

    那么如果财富到达一定的程度,那怎么管理好自己现有的财富,也许会比经营企业本身还重要。沊

    尤其目前的国内环境不比海外,虽然税少,可限制多,缺乏投资途径。

    而且和日币恰恰相反,人民币可是开启了长期的贬值周期呀。

    真把挣到手里的钱就这么放在国内的银行里,无论给多少利息,其实都很难受。

    顶好的,是宁卫民无论挣来多少钱,都能够马上合理消化掉这些现金,一步步加强自己的财富根基,那才叫一个滋润。

    可问题是这事儿又哪儿那么容易啊?

    金钱合理的去处只有两种。

    扩大投资用于实体经济这件事,宁卫民自己说了是不算的。沊

    到底能不能干,最终他还得听政策的。

    时机不成熟那就得等,否则一步迈大发了肯定会扯着蛋。

    而靠买东西来保值也差强人意。

    如今可不比头几年,没有多少合适的标的物了。

    像买私房得碰运气,属于零散成交。

    字画和印石也因为头几年宁卫民买得太多,价格早已经飞涨。

    买邮票倒还是个好办法,可这事也不能急于求成,要想价钱好同样得慢慢吸筹,根本赶不上殷悦为他挣钱的速度。沊

    所以说实在话,在国内让自己的金钱物尽其用,最大程度达成良性循环,就连宁卫民自己也觉得是一件属于奢望的事儿。

    但说来纯粹是邪门儿到家了,老天爷似乎格外偏爱宁卫民似的,是真把他当自己亲儿子疼呢。

    竟然唯恐他不高兴似的,借着捐献文物的这茬口,借着市文物局领导的嘴,刚刚好地把一个正处于价值洼地的巨大宝库,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就是“虹光阁”里售卖的众多文物。

    毫无疑问,对于任何有幸能够接触文物收藏的人来说,文物商店刚刚面对社会开放的内柜,吸引力是非常巨大的。

    因为这是这个年代,普通百姓购买文物为数不多的合法渠道啊。

    但是也不得不说,当时“虹光阁”从外柜转为内柜的这一变化,尽管被《新闻联播》专门报道了一次,还登上了《京城晚报》的头版,可并没有引起社会的广泛注意。沊

    原因很简单,即使是对那些懂得古物,爱好收藏的人来说,下决心花上好几百元钱买一件文物,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别忘了,这时京城的普通百姓,还在为提高自己的物质生活水平而努力。

    而这些摆在文物商店里的东西,毕竟是生活必须之外的需要。

    哪怕是此时已经对古董初窥门径,开始捡漏的马老师来说,也是一样的。

    实际上据日后这位爷自己在节目中回忆,当年他虽然常去逛“虹光阁”内柜,可也就是去看看,买还是很少的。

    可能去个十次八次,也就有一次是买东西。

    所以这么论起来,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也就只有宁卫民了。沊

    和别人比较,他不但手里有钱,也有地方放置,而且还有人情关系,那可是的的确确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啊。

    尤其是一去之后,他亲眼所见,那里的东西是那么的便宜,那么的好。

    一双眼睛都不够用的了,更是恨不能把所有的物件都搬回家去才好呢。

    甚至就连陪着他同去的康术德,也是逛得心花怒放,看得满眼放光,打心里替徒弟能捡到大漏儿感到高兴。

    至于说到的文物质量和价格嘛,那真的太划算了。

    别忘了,过去的文物交易可没对内放开,价格根本没被外国人给炒起来。

    而且现在放开,也是因为没人要才开内柜嘛。沊

    初始价格定的就不可能太高,甚至因为着急变现,比卖给外国人的价格还要低上一成。

    比如说一个雍正官窑粉彩碗不过也就是三百五十块钱能够买到,还得是品相比较好。

    如果有“崩”有“冲”,有毛病的,可能甚至百十块钱就可以买到。

    可在宁卫民的眼里,就这样的东西,放到日后,怎么也得是千八百万的大价钱。

    还不一定买到品相非常好的,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嘉道”的呢?当然还要差一点,基本比“雍乾”的要低个几十块。

    “同光”的官窑,就更便宜了。沊

    23cmx7cm的盘碗才三百,16cmx7cm的一百二,10cmx5cm的五十,8cmx3cm的二十。

    而“光民”的,哪怕是大件儿也就是上五十而已。

    你要成摞往家搬,一板儿车的家什,顶天了也就两万块钱。

    有个词儿叫“乐不思蜀”,大概这个时候用来形容康术德和宁卫民师徒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他们也没客气,凭着手里的领导给的条子,那是大扫荡一样的选货啊。

    至于买了些什么?

    那肯定是从上至下,先挑好的买啊。沊

    别的不说,首要前提肯定得紧盯官窑。

    然后是按照年份、窑口、是否成套、器具用途,依次排序。

    好家伙啊,这爷俩挑起东西来那真就跟菜市场买搓堆儿菜似的。

    堂前五供是成套成套的要,清三代的碗是论摞论摞的买。

    什么西瓜罐、将军罐、日月罐、花口罐……

    什么壁瓶、梅瓶、蒜头瓶、凤尾瓶……

    什么观音尊,牛头尊、萝卜尊、太白尊……沊

    什么背壶、梨壶、博山炉……

    什么卧足碗、高足碗、净水碗……

    什么高足杯、鸡缸杯、压手杯……

    但凡见着“雍乾”和“嘉道”年间的官窑瓷器,都是有杀错没放过啊,全都一律拿下。

    虹光阁上至经理,下至店员,何曾见过这么买东西的阔主儿啊?

    那真是被这爷儿俩给扰的鸡飞狗跳。

    一开始还采取人跟人贴条的方式呢。沊

    也就是顾客挑中什么,一个店员就先用条子把那东西给贴个条子,意思是卖出去了,别的顾客再看上就不能买了。

    后来发现不行了。

    因为贴条速度都赶不上这一老一少紧着划拉的。

    他们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快就把虹光阁的人给弄含糊了,一度停止了挑选。

    直至宁卫民亮出空白支票来,陪着他们来的罗广亮和小陶,又亮出两箱子钞票。

    这虹光阁的经理才能确定这几位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买。

    不过买归买,章程也得变了,等待劝走了店里的几位散客后,没别的,关门了,就专门伺候宁卫民他们一行人选东西了。沊

    但就是这样,全店的人也忙碌的不行,因为会计得算账,店员得负责装箱打包。

    等全部统计完,已经下午见了。

    总共宁卫民他们选了九百六十四件,买空了店里的十分之一,总价二十七万两千二百。

    那想想看,光打包的工作也是个不小的工程呢。

    所以都到这份上了,宁卫民把现金都点出来了。

    虹光阁的经理还是免不了擦着汗,给上级领导挂了个电话,请示让人这么买到底行不行。

    要卖出去的,可都是精品啊。沊

    要说领导那边还真给力,不但点头批示可以。

    而且还让经理又给宁卫民算个折扣,只收了他二十五万。

    随后市局领导还让经理把电话转交宁卫民,亲口对他支持文物局的工作表示感谢。

    最后顺便还告知他一个消息,说文物公司还有一个敦华阁,好东西也不少。

    如果感兴趣,邀请宁卫民可以改天去那儿看看。

    瞧瞧,这就是人情的价值啊,那还能辜负领导的这番美意吗?

    没别的,肯定得去啊!沊

    但就这还不算完呢,宁卫民是心满意足了,可临走临走,又让康术德给捡一大漏儿。

    敢情老爷子听虹光阁的经理说店里还有些大件儿的东西摆在后面库里,就想去看看。

    结果这一看不要紧,居然真相中了一对栽在粉彩大花盆里的料器蟠桃树。

    出来问了价,听说要四千,又是一口要买下,立马催着让宁卫民给数钱。

    当时宁卫民还有点不理解呢。

    因为他进去一看,这对料器虽然属实做的不错。

    桃树啊栩栩如生,花和叶泛着荧光,莹润光滑。沊

    真是太逼真,太漂亮了,那一眼望去就是“美不胜收”四字。

    可问题是料器不终究还是料器嘛,这东西是玻璃的,不是宝石,而且历史太有限啊。

    想想看,为了代替宝石盆景,清中叶才出现的玩意。

    哪怕你就按古董算,那也不会太早啊。

    四千?

    都能买十个雍乾年间的大件官窑瓷器了,而且是品相完好的那种。

    就买这玩意,亏不亏啊?沊

    别的不说,宁卫民麾下就有蒋师傅这样的料器高手。

    这种东西如果想要,他自己的人也能烧的出来啊,那成本肯定要低不少呢。

    何况这玩意也忒大了点儿。

    光树高就一米五,枝干伸展出去还特占地儿,连同大玻璃罩子往地上一放。

    一盆料器占地就差不多两平米,重量得有小二百斤。

    另外这玩意也太娇贵了,就没一处不怕磕碰的。

    只要稍微一不留神,一个闪失就得残了。沊

    这玩意要运回去,嘿,一般人非得愁死,这让人怎么往家弄呢?

    宁卫民虽然是早有准备,今儿是让罗广亮和小陶一人蹬了一辆板儿车来的,预备着就要拉货走

    可光拉这东西,估计一盆就得占用一车,他们两辆车就得单跑一趟,这也忒冤枉了点。

    总之,是怎么琢磨怎么亏得慌,所以宁卫民就有点不大乐意,委婉地劝师父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说买这么个玩意搬运太麻烦了。

    没想到,康术德横眉立目的用眼睛直瞪他,嘴里也毫不客气的说“蟠桃树代表长寿,这彩头好,我就喜欢这份祥瑞。怎么着?我不能买啊?”

    这下宁卫民就心知有异,不敢再反对了,然后赶紧强忍着肉疼拿出四摞钞票把账给付了。

    随后又跟着罗广亮和小陶,在老爷子的指挥下把这对桃树连带玻璃罩子外裹上厚厚棉被。小心翼翼的抬上了三轮车,决定最先就运送这对东西。沊

    说心里话,跑这一趟,那可真是费了大劲了。

    想想就知道,二百多斤的东西还这么娇气的。

    运这玩意的人,还能不遭罪吗?

    别看用车运,可蹬车的不能快了,没件儿东西还得有人在车上扶着。

    真跟抬两个事儿多的活祖宗差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真等到出了虹光阁的门,他们四个人都护着这对东西上路了,宁卫民也终于从老爷子口中知道到底怎么一回子事儿,立刻就不觉得这趟跑得亏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康术德弄回来的蟠桃树不是凡品,老爷子说那是西太后的东西。沊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老爷子又有什么依据呢?

    那当然有依据啊。

    首先就是这么大的料器,民间很少见,只有供奉宫廷的御厂才能造得出来。

    再加上粉彩的花盆符合同治、光绪时期的时代特征,自然年代就对上了。

    最重要的是这位太后有个习惯,要求自己用的瓷器,都要署上自己曾经住过的殿堂名。

    而世人虽然大都知道“储秀宫”是她的居所,但“体和殿”是这位太后用餐的地方却很少有人知道。

    那花盆的边缘上,恰恰就有“体和殿”的字样,虽然非常小,但还是能辨认出的。沊

    可为什么虹光阁的人就没发现这一点呢?

    据老爷子推断,目前所发现的,具有“体和殿”这种字样的,应该大多都是些餐具,很少有大型器具用这三个字的。

    另外就是料器这种东西容易让人大意。

    就连宁卫民都知道料器是没多少历史的东西,虹光阁的人当然也清楚,肯定不把这东西当回事。

    最后再配合着这种蟠桃树的特殊的题材,再结合史料记载,就可以推断出来了。

    有文记载,慈禧太后在50大寿的时候费银

    15000两,

    60大寿的时候费银

    121100两,

    70大寿的时候费银

    38500两。都曾大量烧造用瓷、摆件和料器。

    所以这东西,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为慈禧太后寿辰专门烧造的。沊

    而且是专门摆在“体和殿”里的摆件。

    至于具体是什么时候烧的,有个比较讨巧的办法,只要数数树上的蟠桃数目,大概就可以知道了。

    这么一说,除了康术德本人,所有年轻人立马就来了兴致。

    再罗广亮和小陶催促中,宁卫民一数下来,发现还真是!

    每棵树都是整整六十个桃子!

    这下给他美的,不但一点也不累了,郁闷烟消云散。

    反倒还来了精神头,沾沾自喜地嘚瑟起来了。沊

    “哎哟哎,这可是西太后的东西,以后也再也没了。我看,都算的上国宝了,四千,划算呀。我说师父哎,虹光阁里那么多东西,您怎么就能能看出这俩玩意不一般了。火眼金睛呀。嘿,咱们今儿可算走了大运了。瞧这份运气……”

    然而老爷子却极其不给面子,故意刺激他。

    “这是运气?我凭的是眼力!你小子,真是一对眼珠子白长了,越活越回去了。当然也赖我,我就不该收你这么个靠运气的徒弟啊。听着,这东西钱是你掏,可没你的份儿,别惦记了啊。等哪天腻了,我也给捐了。谁让你懈怠课业,肚子里总没点真玩意呢,臊不臊得慌……”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而人的自尊是不能这么伤害的。

    宁卫民被数落得无言以对,犹如一朵花般惨淡,一杯酒般黯然。

第九百七十章 花园宫殿

    正月初七这一天的天气是特别好。壑

    虽然只是初春,可天空晴朗可喜,日头很暖。

    众人拉着两株蟠桃树走的极是时候,正是下午三点来钟。

    阳光照射下的一切东西都是明晃晃,仿佛透亮似的。

    小西北风又是那么的爽利,吹在身上非但不冷,倒是使人觉得既暖和又舒服呢。

    尤其当他们来到马家花园之后,看到那堪比侯门,如花园宫殿一样的景致,就更是让人觉得春光无限好。

    要知道,上次宁卫民去魏佳胡同的时候,还是去年的九月初。

    当时的马家花园还没个能看的样儿呢。壑

    尽管那个时候,院子里已经不是长满荒草,满目疮痍,荒芜颓败的状态了。

    而且供电局、自来水公司的人也刨完沟,埋好管线,疏通好上下水,重新安装好了电表和水表。

    可古建队的人同步进驻之后,光清理庭院的工作和拆改往外运送建筑垃圾的活儿就得先忙上个把月,然后才能往院子里进建材。

    进完材料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危房的危险去除,先加固整修危房建筑的结构。

    甚至由于马家花园的建筑不比寻常,许多都独具特殊功能,建筑形式也很是特别。

    古建队还不好草率下手,生怕给干错了。

    往往还得边干边请教专家,问明白了才好继续,那进度当然就快不起来。壑

    所以一直到宁卫民出国前,马家花园的大部分建筑也就刚打了个底子。

    该换的柱梁换了,该换的青砖也换了,房顶重新铺了“锡里被”,同时也疏了房屋下的地龙,清运走庭院池塘水路的垃圾和淤泥。

    说白了,算是勉勉强强把这些建筑的骨架给重塑了一遍,也就这样了。

    古建队弄好的都是苦大累的基础工作,真正出彩的活儿还一概没动呢。

    但这一次,等到宁卫民再回到京城,那可就不一样了。

    实际上,年前的时候,马家花园几乎所有建筑的外观就已经完成了。

    甚至最北面的几处入口、门房、汽车房、账房、佛堂、库房。壑

    假山顶上的五开间的歇山顶花厅,假山西坡的财神庙,假山游廊以南的三卷厅堂和惜阴轩。

    外加康术德曾经和宋先生住过的北面小院。

    这些地方都已经做好内装修了。

    现在要说还差在哪儿了,差得就是就是院子南边的敞厅、南书房、辅助用房,还有马家内眷的住宅,还没来的及完成内装修。

    然后就是庭院造景方面。

    因为许多当初的花树和湖石被破坏被运走,景观方面遭到极大破坏。

    虽然古建队已经极力修复,但只是修了一个硬件上的大概其,景致的格调远不如前。壑

    恐怕需要专人来收拾一下再补足一些东西,才能重现过去的风貌。

    如果按总体工程量来说,其实已经算完成了七成左右了。

    想住人的话,现在弄点家具,差不都能搬过来了。

    当然,这里说的仅仅是宁卫民凭着自己本事弄回来的大半拉马家花园。

    还不包括霍司长帮忙从古今文化协会手里弄回来的另外三分之一。

    那些房子回来的较晚,而且除了一套江家租住过的四合院,还包括一个戏楼,一片花洞子。

    所以要修复就比较复杂。壑

    到底要不要修复,怎么修复,需要花多少钱,连方案还没最终确定呢。

    暂时还急不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不负宁卫民心中的隐隐期待。

    到了地方他一看呀,虽然为掩人耳目,马家花园的外墙都未曾翻新。

    北边几处铁链紧锁的门户也没用红油绿漆的宫廷风,完全是按照民间富户的格调,采用的素油黑漆朴实门户。

    但真等铁链铁锁被打开,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从汽车房的入口进了马家花园子里面。

    再看到的情景,却能让人立刻为之惊喜,感到由衷的欣慰。壑

    院内修复的建筑多数是带有前廊的。

    灰筒瓦覆顶,隔扇座花、雀替、墀头、门墩、柱础等处雕刻华丽,图案精细。

    脊饰牡丹、荷花等图案,立体感也非常强。

    那些房上、壁上,曾经经历过岁月侵蚀的的壁雕、砖雕,原本残缺部分也无不补足了。

    “步步锦”的窗棂和“梅、兰、竹、菊”的门雕同样是新做的。

    实事求是的说,这些房舍游廊看起来竟然比天坛的北神厨,南神厨的修复工程还要精巧几分。

    尤其此园最别致之处,在于其巧妙的院落空间划分。壑

    园内几乎没有使用隔墙,各院均以假山和游廊来分隔,或宽阔,或幽深,或小巧,形态各异。整体布局颇为疏朗,看似散漫,空间毫无严整的感觉。

    从进入园门开始,行进路线就不断在假山和廊子之间来回穿插,迂回曲折,更有一步一景的效果。

    说真的,宁卫民是委实是没想到这房子修得那么精彩。

    居然几近完美地恢复了旧日的风貌,看上去那简直就是新房。

    虽然素油黑漆的主色基调,没有红油绿漆那么雍容华贵,但却显得格外古朴雅致。

    在他眼中,这座老宅院就像一个本已经风烛残年的迟暮美人。

    如今经过巧匠精工的修复,就像这位老美人服下了青春不老药一样。壑

    又重新焕发青春,变得风姿绰约,绮丽万千。

    不是吹牛啊,就这房子、这院子,怕真是能比得上京城最知名的恭王府了。

    毫不夸张的说,要在这儿拍个《大宅门》之类的电视剧,怕是原版的在取景方面就要汗颜了。

    当然了,这后一句纯粹就是废话。

    马家花园嘛,当年的京城首富,那还用多说吗,肯定是顶格了。

    就是同仁堂乐家的老宅子和花园子都在,那也没法和马家花园比啊,其间差着档次呢。

    毕竟开药铺的乐家在京城并非顶层的富豪,还得排在“八大宅门”之下呢。壑

    那么好了,不妨再设想一下,这次前来,就连宁卫民都被马家花园的旧貌换新颜给惊讶到了。

    罗广亮和小陶就更别说了。

    这两个小子是从小在穷杂之地,大杂院里长大的。

    何曾会想得真正富豪的生活,何曾见识过这么一大片宫殿一样的花园子啊。

    大宅门儿终究是大宅门儿,他们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

    那丝毫不亚于王府侯门的房屋规模、形制,透着豪阔、尊贵的气魄,把他们一下子拽入到“楼殿无人春昼长”的陌生处境中。

    再加上层层叠叠院落寂寥,越往里走越深,跟没有尽头似的,完全就是“一入侯门深似海”的现实写照。壑

    不用怀疑,无论是青石条台阶、包铜的门槛、还是鱼鳞瓦顶勾勒出的天际线,又或是房屋正脊两端向斜上方高高扬起“蝎子尾”,都给这俩蹬着三轮车在大花园子里串游的小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就难免让他们在走马观花的途中,生出了一种以为自己身在电影布景中的不真实感。

    说“如梦似幻”这个词儿,可能有点过,但兴奋和吃惊却是必然的。

    其实罗广亮还好一些,毕竟年岁大点,性子也稳当。

    自己目瞪口呆也就罢了,不会有出格的举动。

    可小陶却是野惯了的主儿,难以抑制的兴奋中,往往行为就不受控制了,需要一定的情绪发泄。

    于是,他对着那空旷的院落,对着那些青瓦白墙,飞檐翘角,肆无忌惮地扯开了嗓子吼唱起来。壑

    “美丽的鲜花在开放,开遍锅炉房。锅炉房的窝头真叫香,我想吃窝头,又怕窝头烫,只好坐在锅炉房旁,等着窝头凉。”

    这首歌曲内容虽然相当朴实,但却没有掌声。

    反倒因为突兀招来了罗广亮的斥责。

    “嘿,你嚎什么!吓人一跳!在老爷子面前,你别胡闹!”

    不过谁还没有年轻过啊。

    康术德却不在意,反而很理解地说,“算了算了,反正没外人。吵不到谁,愿意唱就唱吧。”

    宁卫民也说,“三哥,你就别拘着他啦。谁让在大杂院住着,憋屈呢。说实话,猛然遇到这么宽敞的地儿,又没别人,我也想喊上两句呢。可惜,咱嗓子不够敞亮,还没小陶这两下子。就不露丑了。”壑

    这么一来,原本被罗广亮教训了一通的小陶等于收到了变相鼓励。

    于是马上又改了快板儿,故意俏皮地开启津门腔儿。

    “来到了天津卫,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轧死二百多。警察来捉我,吓我一哆嗦,我连轱辘带爬躲进了女厕所!”

    说实话,那鬼哭狼嚎一样的嗓音,与那古旧庞大的院落,怎么都不相称。

    但那叱咤风云的气势,那江湖草莽的豪迈,却促使这恢弘的老宅院产生了立竿见影的共鸣。

    “女厕所……厕所……所……所……”

    回声清脆、响亮、悠远。除了激得麻雀“扑棱棱”一阵惊飞。壑

    也把同行的几个人都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臭小子,你就嚎吧!墙外要是有正在找茅房的主儿,非得让你给引来不可……”

    就连罗广亮,也是又可气又好笑的乐了,难得地调侃了他一句。

    就这样,两辆三轮车在康术德的指引下,最终停在了假山西坡的游廊下。

    那两盆西太后的蟠桃树,随后被罗广亮和小陶“嘿呦嘿呦”齐心协力给搬进了假山上的歇山顶花厅里。

    要说还多亏这俩小子身强力壮正当年。

    否则就这段路,一般人还真抬不上去。壑

    这个位于假山顶上的房间,是个五开间的贯连的大厅,那屋子大得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而且采光极好,因为房间两侧全都是木头隔扇,是可以彻底打开的。

    每一间的间隔位置,也都有隔扇相连,那是可以推拉的,这就做到了有效切分利用空间。

    整个五间房内还有一道上空下实八屏雕花落地隔扇,木料上乘,雕工一流。

    这极其讲究的东西,它给这间大厅营造出华美气派。

    再配上两盆子西太后的蟠桃树,往这门两边一摆……

    喝!这叫一个气派!壑

    连宁卫民都感觉到,颇有点颐和园听鹂馆的气象了。

    “康大爷,这么大的房子,原来是干嘛用的?过去谁住这儿啊?”

    放好了东西,罗广亮越看这么大的房子越新鲜,忍不住开口询问康术德。

    “这就不是住人用的地方,是娱乐场所。”

    康术德极有耐心的说着“这里原先是个桌球厅,这里的原主人一家喜欢打桌球,摆了几张桌球案子在这里。你看铺设了木地板的那三间房,都是放台球桌的地方。”

    康术德介绍说,“还有两边的房间,那用菱形花砖铺装成的地面,具有不同的功能。一边是用来吃饭喝酒的,一边是用来休息会客的。会客区的一角还摆放着书柜和写字台,供读书、作画、写字之用。”

    “我的妈呀!”听了几句,第一次领略到富豪生活的小陶不禁惊叹,“这有钱人的日子也太舒服了吧?还能这么过呢!这么一比,那马路边上的台球桌就太土鳖了。”壑

    罗广亮也感到超乎想象,点头赞同。“是啊,过去看电影,我还以为什么地主老财就是天天吃炖鸡,家里房子多点而已。现在一看这里,我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不就等于住在公园里吗?天天要是这么吃喝玩乐,哪儿还用出门啊?这里要什么有什么,那不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能得窥全貌。

    因为康术德随后又给一句,“这还不算什么呢。这里还能跳舞,开鸡尾酒会。你们瞧,那几道活的玻璃隔扇能移动。移动的位置,是依据来客的多少而定。而且这几间房冬天是有地龙的,一点都不冷。”

    跟着又补充说,“你现在看到的还只是山上的房子,山下有个更大的空场,过去冬天泼水冻冰还能造出个冰场来。再牵出电线安上灯光,晚上放着留声机,在月光星辰下溜冰,那才叫一个美呢。”

    得,这寥寥数语形容的场面,算是彻底把俩穷小子给震住了。

    无论是罗广亮还是小陶,眼睛里全是神往之色,再说不出话来。

第九百七十一章 假山之下

    “老爷子,这两株料器蟠桃放置在这里倒是可行。这东西往这儿这么一摆,确实看着像那么回子事儿了。而且这两株料器蟠桃搬来搬去的也不容易。要是力气一般的,没三四个人都弄不走。要想靠翻门越户弄出墙去,更是不可能的事儿。我估摸真要是有贼能摸进来也不会动这玩意。可问题是我那些虹光阁买来的瓷器,放这儿就不安全了吧?这要来个人岂不是能随意拿走?您说有地儿搁,不会就让我放在没人看管的空房子里吧?要那样,我还不如放我的东四十条的皇叔小院呢。那儿好歹还有个翟大爷天天看着呢。”??

    见过世面的宁卫民和罗广亮、小陶不同。

    早就对马家花园有着一定了解的他,更关心的是其他的问题。

    比如说,放置东西的安全性。

    没想到康术德不但立马驳了他,而且还给了他一个让人意外的答案。

    “你急什么呀?我也没说就这么放空房子里啊。咱还有地窖呢。你放地窖里锁上它,那就绝对安全了”

    “还有地窖?在哪儿啊?”宁卫民大大的意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

    罗广亮和小陶也醒过神来,两双眼睛一下挪了过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这假山的下面啊。”康术德说。

    “哦,我明白了,您说的是放菜的菜窖吧。”

    听老爷子这话,宁卫民忽然间眼睛一亮,他认为自己断出因果来了。

    要知道,马家花园这么大的院子,当年又是那么多人住这儿。

    那不用说,冬天用菜肯定是个大数儿,当然需要一个大菜窖。

    别的不说,萝卜土豆、葱头大蒜的不得样样存个上千斤的?

    大白菜就跟得海了去了,怕上万斤也是有的。??

    殊不料他仍旧是在自作聪明。

    老爷子眯起眼来缓缓摇头,“你呀,又自己瞎琢磨了。你也不想想,这假山离厨房有多么的远,这底下弄个菜窖,来回得二里地,这像话嘛。这合理吗?菜窖?亏你想得出!马家不是没有菜窖,可菜窖就在厨房那边呢……”

    这番话登时就把宁卫民说愣了。

    是啊,老爷子的话有道理,自己考虑的是不够周全。

    好在康术德没卖关子,也没再废话,干脆一招手,这就要带他们亲眼去看。

    “得得,我也懒得说了。把门锁好了,这就跟我来吧。干脆,我带你们认认地儿,开开眼去。等看过了,你们就更清楚过去的大宅门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于是就在老爷子的带领下,几个年轻人锁好了门户,顺着游廊下了假山。??

    最终,他们几个从西绕道南坡走进了一个看似是假山山洞的地方。

    却没想到进洞之后,发现这里还挺宽敞。

    不但地势以缓坡的方式高起,看着起码比外面高出三十公分去,而且里面高起的平地上还有一大块上了锁头的木头板子。

    只见康术德又拿出钥匙来打开,然后掀开木板,里面就露出了一道一米二宽的石台阶,黑黢黢通向下面——居然是个秘密的地下入口。

    说实话,这时候无论宁卫民、小陶,还是罗广亮,一想到要下去,可都有点发毛。

    毕竟人是向往阳光灿烂的,黑暗和阴冷总会给人带来负面的感受。

    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老爷子绝不会带他们去妖精洞,可心里抗拒难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都是五尺高的汉子,眼见康术德低头捡起了事先就放在台阶口的手电筒,然后打开开关照亮儿,率先进入。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下,也不好怂包,便也只有硬着头皮跟着进去了。

    没想到走下去才发这台阶还挺长。

    他们几个就跟要找妖精算账的葫芦娃似的,摸着黑走了起码得有十米的距离,这才又到了一个平地儿。

    要说这里也怪,明明前面是扇门,可门外两侧却又有两个井口,上面还覆有石头质地凸起的雕着金钱眼的井盖子。

    虽然这样一来,倒是不怕有什么东西跟贞子似的从井下爬出来吓人了。

    可真要是老爷子没提醒,谁一脚踩上去,弄不好就要崴脚,或者是绊倒摔一跤。??

    至于面前这扇门却是没有锁的,康术德待他们都下来了,走过去一把就推开了。

    几个人耳听门响,就见老爷子的手电筒的光晕里,一个拱券式窑洞建筑赫然在目。

    青砖从地上一直延续到顶部,目测空间至少二三百平米,比起假山上的五开间房子只多不少。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空空荡荡的,只一个角落零散摆着几十口一米高的大坛子,再无他物。

    “这是防空洞吧!”小陶看到门打开之后里面别有洞天,最先耐不住叫出声来。

    “不,像是像,可防空洞都有灯,这儿可没有。而且顶子也太高了,足有三四米。防空洞弄这么高干嘛?”罗广亮跟着康术德走进去,用自己的打火机配合着老爷子的手电筒照亮,四周看了半晌,摇摇头给否了。

    “那……这是存酱菜的地儿?要不就是放酒的酒窖?”小陶指着那些坛子的方向说。??

    “也不可能。酱菜用得着存地下吗?何况那些坛子才占多大点地方啊?就是皇宫也不可能用这么大的地方放酱菜和酒啊?你也不想想,要搁满这么一窖,那得吃多暂去?”

    “哦,我知道了,是地主老财放金银的钱库吧?”

    小陶犯了宁卫民刚才一样的毛病,有点自作聪明了。

    不过或许是氛围使然,或许也是因为对富豪生活实在难以想象,这话倒是把罗广亮给唬住了。

    他不言语了,只等康术德来验证小陶的话。

    但不出意外的,老爷子再次否定了这个说法。

    “你可真敢想,这么大的地方都用来放金银财宝。那这主人得多阔啊。没有人有那么多金银。当然,或许也就有皇上的时候皇家的内库能有这个气派吧。不过,你看这大门也不像啊。要是藏宝库那肯定得层层守卫吧?没这么一路走下来,一秃噜见底儿的。你看着哪儿有看守护卫待着的地方啊?”??

    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小陶和罗广亮的思路。

    只是小陶又不甘心地追问起来。

    “那这是放什么的地方啊?我们实在想不出了。老爷子,您就别卖关子了,痛快告诉我们吧……”

    要说几个年轻人里,最明白的还得是宁卫民。

    看到这如同天坛斋宫无梁殿一样的建筑结构,墙体和拱顶与屋瓦间的夯土都很厚,无梁无柱好似城门洞,他心里就是一动。

    他知道这种建筑的建造成本是很高的,更别说还是在假山之下了。

    即便是马家再有钱,弄这么个地方,只是放普通的东西,那也是靡费。??

    再说了,又为什么要挖这么深呢?

    这里面温度这么低,人待长了也不行啊。

    还有外面那两个井口,那又是干嘛用的呢?

    明显不可能打水上来的,那就只能是……

    想来想去,忽然福至心灵,他瞬间豁然开朗。

    未等康术德应答小陶,就接过了话茬。

    “我觉得这是冰窖!对不对啊,老爷子?”??

    “嚯,还真让你给猜着了!”康术德以颇感意外的语气追问,“说说,怎么猜着的?”

    宁卫民便逐条逐句罗列自己的理由。

    “首先是空气。我管过坛宫饭庄啊,我们饭庄就有冷库。我也去过北极熊厂,看过他们人造冰的车间和库房。进冷库的感觉我不陌生,所以一进来,这空气的阴凉感和特殊的味道,就让我想起单位的冷库来了。”

    “其次,就是就是这扇门外头那两口井。这么深的地下,这么阴冷的地儿,又不能住人,没有用水的必要。那跟水唯一能扯上关系的也就是排水而已。我们冷库和北极熊的车间都有排水沟。也是安置在门外。我知道冰库建造最重要的就是要考虑排水,所以我怀疑门外的那两个窟窿,不是井口而是排水口。”

    “最后再说空间,这么大的地方,存什么东西都挺夸张的。唯独存冰还是合适的。头两年,护城河不还能看见采冰的呢。每一块都那么老大个儿呢。过去可没有空调、电风扇,要按这院子的面积算,想当年马家人过夏天,为取凉镇物消耗的冰,恐怕还真得差不多要这一库的冰。”

    “最后再说这位置,从这儿铺上板子拉冰上去,外面就是偌大一块空场,按您的话说,那是冬天泼水满可以溜冰的地界儿。那拉出冰去用砸冰不是正好?砸完了分送全园,那也挺方便的。存菜是不合适,可存冰正合适啊。”

    听到这儿,康术德确实不能不赞一声了,这个徒弟算得上是才思敏捷。??

    一条条的线索让宁卫民捋了个清晰,最后还全给合在一起了,分析得有根有据。

    “嗯,说的挺好。你要是认真起来,还有几分聪明劲。”

    康术德欣然瞻首,随后对宁卫民的答案予以了充分肯定。

    “没错,这里就是马家的冰窖。建于地下四米左右,窖基坚实,窖底是用柏木打桩为基,花岗岩铺底,花岗岩砌墙。嵌黄琉璃瓦,这就叫‘铜帮铁底’。窖门的两口旱井,井底比窖底深一米多,与窖内是相通,正如你猜想的一样,那就是为了排走窖里的冰水的。”

    “过去,这京城首富的马家夏天用冰就是从这儿来取用的,外面空场凿冰,午间和晚间各一次,弄成碎块分送院子里各处。我还来这儿替宋先生取过冰呢,提回去一桶放冰盆里,摆在屋子里既能降温,还能镇果子,镇绿豆汤和酸梅汤,用处大了。所以过去的有钱人过夏天还是挺舒服的。想那些来马家的外国人就总闹不明白,马家怎么随时都有冰块可用。”

    “卫民,你那坛宫饭庄不是学得挺好吗?客人不都很满意吗?尤其现在还有吊扇,电扇了。弄一盆冰来,那就更舒服了。而且冰窖还能冰鲜果,冰露酒呢。也不光夏日才有用。你们看见那些坛子没有,那就放果子的。”

    “过去每年秋果上市的时候,马家会遣专人用大车拉着这些坛子去山里买果子。都是马家的人从树上现摘果子,有专挑那种长得好又不伤皮的苹果、橘子、香梨、槟子,然后小心翼翼的一个挨一个码入坛中封存,回来也摆进冰窖。这样等到寒冬腊月直至青黄不接的初春,马家仍有鲜果可食。京城果脯有名吧?可即便是蜜渍的不是糖制的,也只是一般的富人享用的。只有像马家这样,冬天也能吃着鲜果,那才叫真正的富……”??

    至此,旁听的罗广亮和小陶也终于恍然大悟,不禁暗暗咂舌。

    心说万恶的旧社会啊!

    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过去的年月里,居然有人能过这样的日子。

    妈的,富户家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大冰窖。

    别看如今的人们已经能用上冰箱了,可要论起来,还是没法跟过去的有钱人比啊。

    哪儿说理去?

    至于宁卫民则是满心的兴奋。??

    不为别的,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个地方放瓷器确实再合适不过。

    且不说地方隐秘,一般人找不到这儿来。

    就是找到了,也砸开锁了,不是“摸金校尉”都未必有胆量敢到下面去看个究竟,就别说往外搬了。

    最关键的是,他过去就没想到马家还有冰窖啊。

    这等于天上白掉下来几百平米的空间,这不赚海了?

    别看现在有了制冰机不用再想老年间那么存冰了,可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利用不行啊。

    就是简单的当酒窖那也合适啊。??

    回头把他的茅台五粮液弄这儿来,再买点拉菲啥的,用来待客,那不装大发了?

    就这样,宁卫民的心里是美透了,比喝了二两还高兴。

    等几个从冰窖上来后,罗广亮和小陶蹬着三轮车再奔琉璃厂拉货去。

    宁卫民依然兴致不减,非要师父领着自己去古今文化协会原先占据的江家小院和戏楼、花洞子好好转悠转悠。

    他要好好看看是怎么个情况,认真琢磨琢磨该怎么个修法。

第九百七十二章 设想

    说正格的,霍司长帮忙给弄回来的几处院落是真不错。嵕

    逛之前,宁卫民的心里多少还觉得为了这件事欠下偌大一笔人情债有点冤枉呢。

    他过去来这儿和古今文化协会交涉的时候,曾经走马观花的看过这里。

    当时觉得不过也就仨院子嘛。

    而且让古今文化协会占据了这么多年,都私搭乱建的不像样了。

    实际上除了那江家住过的四合院算是个正经的房子之外。

    其余那一处戏楼,一处花洞子,都是原有基础改建的简易房,毁坏比较严重。

    就是恢复旧貌,用处好像也不是很大。嵕

    所以宁卫民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替老爷子弄回来这些房,顶多也就是给老人一种心理安慰罢了,实际意义不大。

    但这回他跟着康术德溜达着再看却不一样了,他的想法就完全改变了。

    要知道,他今天在这儿专等瓷器入库,有闲心也有时间,能够看得更仔细。

    另外,对马家花园的过去有着充分了解的康术德,无疑也是最佳的导游。

    从老爷子的嘴里,他对马家花园的旧日生活,和这些具有补充和辅助功能的建筑有了更多和更深入的了解。

    也就越看就越能体会到这几处房产的妙处,渐渐地开始庆幸。

    认为多亏及时收回来了,否则真的错过去,自己日后才要后悔呢。嵕

    先说那江家的小院,房子的建制和规格上也就罢了。

    中规中矩的一个民居四合院,各方面都和宋家住过的小院差距不大。

    特别之处,倒是原先学西洋建筑的江先生,当年有空闲的时候,喜欢为庭院造景。

    尤其喜欢用汉白玉的材料,亲手做一些西洋石雕,也称胡人像。

    有些至今仍然留存在园中,就像园中花坛的四周浮雕就比较罕见。

    宁卫民仔细一看,竟然都是胡人骑狮,胡人骑像,这属于江家住的院子特别的地方。

    还有个角落里的石头灯台,更是令人看了啧啧称奇。嵕

    因为那已经不是传统的欧洲胡人像,而是穿着西装礼服的近代欧洲洋人像。

    宁卫民还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这完全可以说,是体现了民国时期中外交流的新背景。

    但这还不算什么呢,因为从老爷子的口中宁卫民还得知,在北平沦陷时期,为了辟邪,江先生一度还创作过一个真人大小,蛇发女妖美杜莎的全身像。

    不过也正因为雕像太过惟妙惟肖了,那女妖弯曲的卷发上爬满了尖牙利齿的长虫。

    有的长虫还探出半个身子,张牙舞爪的,实在是可怖。

    到底能不能吓着日本鬼子不知道,反正江太太先被吓得心神不宁了。

    出来进去的看着实在是不舒服,于是院儿里没搁几天就使人把雕像给拉走了。嵕

    后来听说是给弄到德国饭店去了。

    大概只有洋人才不介意留着那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听完这段典故,宁卫民除了哈哈笑,也不免心里一动。

    觉得这两处并列的院子,今后要是维持一中一西的文化区别也确实不错,等于两种生活情趣就都有了。

    这以后,自己要是住这儿和老爷子比邻而居,一人一套房,那可是挺美的呢。

    其次再说说这花洞子,原本这是最让宁卫民失望的地方。

    因为目前他所能看见的东西,就是一溜简易的排子平房儿而已,房顶都是瓦楞板和油毡的,门户矮的得低头才能进去。嵕

    说白了,这里早就成了古今文化协会的库房和杂物间了。

    所以一直以来,古今文化协会的人把什么破烂都往这儿弄。

    破柜子、烂桌子、旧书报……

    再加上年久失修,整个院子无论房里房外,地砖都没几处完整的。

    唯一特别的,房子里面倒是有一溜儿长长的砖石砌成的台子,就跟土炕似的。

    可经老爷子随口一解释,宁卫民就不这么想了。

    反而跟他刚才看见假山底下的冰窖似的,又庆幸起来,稀罕得不行。嵕

    敢情据老爷子说啊,别看这溜儿小房盖得这么丑啊,可花洞子的基础还在。

    无论里面是三层厚的山墙,还是那一长溜的“盘龙炕”,还都是完好的。

    所以要恢复啊也容易,依着墙后搭的这些破东西先都给扒了。

    然后只要再把盘龙炕和炕上的烟囱给通了,花棚子用玻璃给搭起来,再铺上一层卷席就行了,什么不碍的。

    而且由于现在作为主材的玻璃便宜了,要重新再修好,反而比起当年要便宜得多呢。

    回头要能从黄土岗请个有经验的花把势来,利用棚内火炕的温度,不但能在隆冬培育出反季节的新鲜蔬菜,而且还能用火熏出反季节的美丽鲜花。

    用这种办法产出的蔬菜就是过去所说的“洞子货”,主要有黄瓜、扁豆、茄子、韭菜等品种。嵕

    用这种办法产出的花卉就是京城著名的“煻花”,有叶菊、牡丹、碧桃、水仙、玉兰等二十多种。

    过去的马家,冬天不但有鲜果、鲜菜可食,堂前的鲜花也是一年四季不断的。

    尤其是花洞子培植的“龙须牡丹”最为有名,一年可开两季。

    不像洛阳牡丹,一年只有一季花开。

    没的说,经过老爷子亲临现场绘声绘色的描述。

    在宁卫民的脑海里,过去马家的盛景,越发的清晰和完善起来。

    他大有孙猴子发现了“水帘洞洞天,花果山福地”的感触。嵕

    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能够有这个福气,享受冬天自家产的鲜花和鲜菜了,他就美得要冒鼻涕泡。至于最后,真正让宁卫民心潮澎湃的还是得说那戏楼。

    这个戏楼尽管已经被魔改的面目全非了,变成古今文化协会的办公楼。

    而且多年以来历经风吹雨打,戏楼的外貌已经被岁月腐蚀,显得陈旧不堪。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座戏楼高度足有八九米,总共三层。

    从外面看去,飞檐高挑出屋脊之上,在一片平房中突兀耸出,依然有股子迥然不群的劲头。

    而且宁卫民跟着康术德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变化还不算太大,基本上是可以分辨得出旧日的模样。

    在老爷子指引下,原有的前台后台、上下场门的位置,仍能找到。嵕

    抬眼望去,飞檐立柱、彩画合玺,虽然已经斑驳,可凭着痕迹分辨,无一不极尽讲究。

    但最牛的还得说原有的那个大舞台。

    那台子的高矮能与一个成年人的胸口平齐。

    锣鼓家伙是可以摆在在台下口的,还可以挂上纱帘相隔,说起来比京城有名的广和楼戏园子还讲究。

    虽然宁卫民蹬上舞台的时候,只觉得木板已经不很平整,脚跺上去是“砰砰”响。

    不是这块翘上去,就是那块凹下去,还有大缝子,不留神就能绊一跤。

    但他一旦了解到原有的多维设计和舞台真正的功能多强,也不得不挑大拇指,由衷赞一声“牛”啊。嵕

    要知道,舞台中央靠后的木板,是可以挪动的,下面是口人造的大井。

    据康术德介绍说,这东西比较神奇。

    演员站在井口唱戏可以拢音不说,如果有剧情需要,还能从井口往戏台上喷水做水如泉涌或者是行云布雨的特效。

    舞台二层也了不得。

    原先是有特殊的设施,曾经安装过绞车的。

    要是演个天女下凡什么的很是方便。

    三楼是神仙待着的地方。嵕

    要是演《安天会》,看孙猴儿大闹天宫打上凌霄宝殿的一出戏,那就用得上了。

    除此之外,整个戏楼顶部的那个木雕的藻井也足够华丽精美。

    那是由一块块梨花木雕成,层层向里收缩,同样也为的是拢音。

    正中间还有五只飞翔的蝙蝠环绕着一个巨大的顶珠,新奇精致,在京城绝无仅有。

    宁卫民就是看到这玩意才看迷了的。

    他仰着脑袋,满目都是头顶招眼的美轮美奂。

    脑中则幻想着当年最为盛大的场景,上中下三层同时有演员演出的情景,花团锦簇,五光十色。嵕

    那样的场面该是多么壮观精彩啊。

    眼睛肯定是不够使的了!

    只可惜如今的人是没福气看到了!

    不过让宁卫民没想到,原本一直都挺高兴的康术德,这个时候却明显没刚才那么有兴致了。

    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意气消沉,有点扫兴。

    忽然之间,老爷子叹息了一声,居然袒露出无比消极的心思来。

    “卫民啊,我这寻思呢,要不那几处就先别修了。咱们去看看就完了,那几处院落和房子就先放那儿搁着吧。反正咱们也用不上,就不花那冤枉钱了。”嵕

    这一下可把宁卫民给整糊涂了。

    他心说,这好不容易才给您把房子弄回来的。

    怎么说不修就不修了。

    不修?难道就由着那房搁着糟践不行?

    再说了,现在修才划算呢,东西和人工便宜啊。

    何况就是不算价钱,真要晚上几年再修,等那些老师傅们一退修,谁能保证古建队还有如今这么好的水平?

    于是自然是要反对的。嵕

    “别介啊,老爷子,您这是什么话啊?甭怕花钱,咱花得起啊。钱的事儿您全包我身上好不好?我不瞒您说,我在日本也挣着大钱了。真不是我跟您面前轻狂,我实事求是,上百万咱也掏得起……”

    “什么?你在日本挣了有一百万!这也没去几天啊?你小子可以啊!哎,不是饭庄子还没开呢嘛?”

    “跟饭庄子没关系,一点小副业。别的不说,我发明那拉杆旅行箱,日本人可买账了。花上千人民币买这玩意,眼睛都不带眨的。头两天都脱销了,我急茬调过去一批货,估计出手又是上百万的收入。”

    怕师父说教,也怕老爷子担心,宁卫民故意淡化了股票和房产的投机行为。

    只是康术德吃惊归吃惊,替他高兴也高兴。

    可沉吟了片刻,一说回修房的事儿,仍然神情恹恹的。

    “那我也说实在的吧,我不想修,其实不光钱的事儿。现在看看这个园子实在是太大了。你再把戏楼给修好了。这儿不得超过真正的王府去了。这么大的园子,早晚让有心人看在眼里。就凭咱俩一老一小,护得住这产业?”嵕

    “何况咱们也只是偶尔才过来看看。这房子修了也是白修,时间久了少了照应,那还是个糟践。你说这不是花冤枉钱嘛。可你说要是雇人看着吧,两三个看门的,两三个园丁免不了。挑费多少单说,这花园子的内情可就保不住要外泄了。一旦传出去,麻烦就来了。”

    “尤其是马家的戏楼,虽然较之故宫里漱芳斋的戏楼,还有颐和园的德合园戏楼,规模要小得多,但仍然是分外显眼的建筑,不是一般人家该有的东西。常言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想想看,你要真是把戏楼也给修得如同原貌一样鲜丽辉煌。那这地儿咱们还拿得住吗?”“你小子就不怕烫手啊。真把天雷地火给引过来,再劈着咱们,烧着自己个儿。对了,你小子倒好啊,自己跑到国外待着去了。就留我一糟老头子弄这事儿啊。算了算了,我可担不起,怕这个……”

    师徒还就是师徒,康术德的话可是真不见外,全是掏心窝子的牢骚。

    而且搭配着“依依宫柳拂宫墙,楼殿无人春昼长”的环境,也格外有说服力。

    没从,一想到马家的院子这么大又这么深,花树多,假山多,水塘也多。

    今天一进来,竟然是满地树影,满路青苔,曲径通幽,幽得让人迷糊,鬼打墙般地转不出来。

    宁卫民也能充分理解师父担心什么了。嵕

    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体谅到师父的一片苦心和心头的压力。

    不过他可不是胸无成算的主儿,他可是有名的算盘珠子啊。

    这么大的事儿,他能没过脑子吗?

    于是也不卖关子了赶紧把自己的谋算对师父和盘托出。

    “老爷子,您说的都对。您顾虑的事儿极有道理。咱们要是修好了这些房,时间长了肯定能招来势大的、眼红的。就凭咱爷俩,或许能搪塞一时,但绝不能永保平安,那就是麻烦无穷啊。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得拉大旗借虎皮啊,表面上让这房成了别人的,实际上捏咱们爷俩手里,不就成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房你要给谁?”

    康术德骤然一听,有点没反应过来,倒是吓了一跳。嵕

    “您别紧张啊。您忘了,原先古今文化协会占这房,咱手拿房契,占着政策,为什么没辙啊?不就因为他后面有来头大的嘛。我就是想找个个儿大的顶在头喽去。咱躲后面就不怕了……”宁卫民安慰道。

    “嗯,有点道理。”

    康术德眼睛一亮,可仍有顾虑。“那……你想借谁的虎皮啊?万一要是与虎谋皮又怎么办?”

    “这好办啊。您怎么忘了我的身份了?”

    宁卫民笑嘻嘻的,眼见康术德的神情还是迷糊的,索性自卖自夸上了。

    “我说师父,我是买办阶级啊。我让我们公司当这大个儿的不就行了?国内第一家外企,我们宋总还是进过中南海的呢。现在大老板每年还能蒙上接见呢。我就不信,有谁敢顶着破坏中法友谊的名声,伸这个爪子……”

    “哦,你是说把马家花园租给你们公司用?”嵕

    康术德终于绕过弯来了,但仍旧还差了一点。

    宁卫民又继续补充说,“在我的设想中,也有可能是三家单位。皮尔卡顿、天坛、还有重文区服务局。有这三把伞护着,应该就没人打咱们主意了吧?也不瞒您说,我就觉着这马家花园最适合就是开饭庄或者是开个宾馆了。”

    “虽然我没完全想好啊,可我得说,至今咱们京城,还没有一家花园式饭庄呢。要是能开一家像过去八大堂那样的饭庄有多好。正好马家花园也有戏楼。真开起来那是名符其实的堂子啊。无论是办传统的喜庆堂会,还是高端的商务宴请,或者举办个什么文化活动。那都合适。”

    “另外,我们宋总也动过要在京城开马克西姆饭店的念头,只可惜想买京城饭店的一栋楼,头几天磋商让人家给拒绝了。要弄到马家花园来,那应该也是合适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您这地方修好了我就能给您排上用场。每月还给您租金,您就痛快拿着花去。要是租个十年八年的,您不用费事儿,就能成百万富翁,这不包括您想住的院子,就您那小院我给您专门留着。还能安排工作人员给您免费打扫。而且今后我的古董就有地方放了,我打算房一部分在三卷厅,算是咱爷俩半个小博物馆,还能提升这里格调,为宾客增加点观赏情趣。又挣钱,又省钱,又安全,还省心。那有多好?到时候,我保证您过的日子,就连老干部都得羡慕呢”

    得,这师徒俩整个掉了个个儿。

    康术德不能不承认宁卫民实在有过人之材,琢磨事儿都是一般人想不到的角度。嵕

    就听着宁卫民这通绘声绘色的白话,这次轮到康术德沉浸其中,对未来的好日子畅想无限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行家里手

    总共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算腾挪完了虹光阁买下的瓷器。版

    罗广亮和小陶整整跑了十四趟,合计为宁卫民拉回来二十八车的东西。

    可就这将近一千件儿瓷器全都挪进了马家花园假山下的冰窖里,看着也仅仅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还不到总面积的二十分之一呢。

    说真的,哪怕宁卫民就是把自己所有就家当都运过来。

    包括存在糕点厂地道里的玩意,存在重文门旅馆里的那近万件字画,大概也是塞不满这冰窖的。

    别忘了,这个冰窖层高四米呢,箱子摞箱子那得搁多少去啊?

    要真想把这冰窖变得跟个藏宝库一样的满满腾腾,恐怕宁卫民还得继续努力个十年八年的才行哪。

    当然,由此也足可见马家当年的豪阔。版

    要知道,官办的冰窖多是半地下的,能在假山之下修建出纯地下的,这样大面积的私家冰窖,人力、物力、财力,还有专业的建筑知识与施工经验缺一不可。

    大概全京城只有马家才有这个能力实现。

    所以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当今的京城首富,和过去的京城首富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

    而这种差距,绝不是单纯靠钱多,就能轻易追平的。

    哪怕宁卫民肯花再多的钱,他也造不出像马家花园这样高水平的私家花园了。

    至于和虹光阁一样对内开放的敦化阁,由于有文物局领导的推荐,宁卫民也是要去逛一逛的。

    不过,毕竟太意气风发了容易惹祸上身。版

    所以不想太惹眼的宁卫民,就没好意思不遗余力地再扫荡人家的精品库存。

    也就点到为止地花了六万块,又买了三百来件儿吧。

    好在后面的事儿还能交给康术德,让老爷子当个日常消遣,没事慢慢淘换着。

    只要有钱,蚂蚁搬家仍旧是一种有效的搬家策略。

    归了包堆儿,两家店里的好东西多数还得落在这师徒俩的手里。

    这就是宁卫民遥遥领先的资本碾压了。

    真不是嘚瑟,他琢磨这事儿,自己有时候也挺不好意思的。版

    尤其是想到那位马嘟嘟,他这明显算是劫了人家的胡了,不会再给这位爷留下多少蹲地上挑碗的机会了。

    那么如果那位马先生的个人收藏因为他受到了严重影响,那几十年后还会有观复博物馆出现吗?

    哎呀,这种感觉其实还挺操蛋的。

    别人一个不算远大的梦想,却因为他被困在了原地……

    爱慕骚锐啊!

    …………

    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好捐赠文物的事儿,顺带还收获了文物局的人情和上千件儿的官窑瓷器。版

    接下来,宁卫民原本是打算赶紧去看看坛宫饭庄和天坛的新春游园会的。

    毕竟那才是老巢啊。

    何况出国人选的事儿也得尽快确定,好去为这些人办理签证和护照呢。

    但是,罗广亮和小陶却又猴子献宝似的,想让宁卫民跟他们走,去看看和他们合股的小生意鼓捣的怎么样了

    说是他们听了宁卫民的话,已经找着了一个手艺高明的老铜匠,做出了两辆非常漂亮的三轮车了。

    就是不知道那车子的样式,符合不符合宁卫民的要求。

    只要宁卫民点头,他们回头就能招揽人手了,估摸四月份就能开始运营了。版

    于是,鉴于罗广亮和小陶辛苦了好几天了,宁卫民也不好驳他们面子。

    就只能先私后公,把去坛宫和天坛的事儿再延迟一天了。

    不过还别说啊,这一趟跑的可不亏。

    让宁卫民没想到的是,罗广亮和小陶一点没夸大其词,他们把这事儿办得还真是漂亮。

    他们请来造车的师傅姓孙,叫孙世英。

    别看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但要论铜活儿的装潢手艺,可是个真正的行家里手。

    要问他们怎么认识的,那也够巧的。版

    原本这老爷子退休在家没事儿干,在菜市口摆了个便民修车摊儿,挣几个小钱。

    有一天罗广亮他们车坏半道儿上了,纯粹在修自行车的时候,这么闲聊天,话赶话聊到一起去的。

    这不能不说是他们的运道,也是宁卫民的运道。

    至于说到老师傅做的三轮车有多么讲究,那还得先从洋车演变的历史开始捋。

    否则就难免会有思维上的误区,就难以明白这三轮车和铜活儿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洋车之所以叫“洋车”是因为从东洋传过来而得名。

    沪海叫黄包车,津门又叫胶皮,花城可就叫车仔了。版

    这种车最初是硬胶皮的车轮,刷黑漆,轮子高,车把短。

    很可能是小日本儿个子小,又穿木沓拉板跑不快的关系。

    就跟头两年在大陆播放过的日本电视剧《姿三四郎》里演得差不多,反正人坐在上面不太舒服。

    后来有了充气轮胎,京城人又进行了结构上的改造。

    特意将车把加长,车轮放低,车厢加高,这才变成了电影《骆驼祥子》里的那种洋车样式。

    从此就拉着省力,跑得轻快,坐着也舒服多了。

    像京城有句土话儿——“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版

    如果追本溯源,其实就是为了描述坐洋车的感觉而光荣诞生的。

    实际上在1937年之前,靠人在前面拉着跑的洋车一直都是京城的主要交通工具。

    但从北平沦陷,日本人送给“北平治安维持会会长”江朝宗第一辆人力三轮车开始。

    京城的洋车就逐渐的,一步一步的,又被这种新兴的交通工具所取代了。

    一个是因为三轮车比洋车更快捷,更舒适,更省力气。

    另外一个,也有日本人有意推行的原因。

    因为这东西是日本人在洋车和自行车的基础上改造而来。版

    小鬼子多坏啊,你看他前脚儿给你来个军事侵略吧,后脚儿就又给你一个经济占领。

    抖机灵抖得多是地方!

    就是吃相难看得很,永远改不了一股子下作的市侩气。

    至于说到当年京城最知名的造车厂。

    一个是在东华门大街路南的“懋顺车厂”,另一个就是西交民巷的“起顺车行”。

    很可惜的是,虽说是造车厂,但这两家,实质上都是由木匠、铁匠组成的攒车作坊。

    并没有什么现金的设备和原料。版

    除了木料、油漆坐垫、靠垫、车篷子是造车厂自己弄以外。

    连打铜活什件的铜,也得向日本洋行去采购。

    像内胎、外带、车条、滚珠、轴承、弓子、手铃、脚铃、喇叭等重要零件更是如此。

    北平沦陷前,这两家车行是从英国人、德国人那里定购的。

    “七七事变”后,他们全得向日本人购买。

    所以呀,别看就这么一辆洋车,售价可要一百多大洋,贵的时候小二百。

    而造车厂赚的却不过是七块八块的而已,最好的时候也就十块二十的。版

    这就是当时咱们民族工业水平啊,那真是太寒碜啦。

    不过也得说,咱们的人更懂得享受,过去的手艺人活儿也好。

    攒出来的洋车和三轮车,经过几度改进,无论舒适度还是外观,都比洋人自己造的要好。

    像当时的车厢,里头讲究的是软包带靠垫,而且带仰角,这才能靠着舒服。

    箱体得是软木料,外边还得封铁皮。

    由车厢周边起,卡三道白铜线,一直到车簸箕为止。

    这样的车配上邓禄普的车胎才稳固防震啊。版

    人坐在里面,即使路况再不好也不会颠得受不了。

    另外车厢后还安有铜扶手,备车夫及专门“搡车的”手握之用。

    真遇着陡坡,一人蹬一人推,一样能让你舒舒服服上去,安安全全的下来。

    最后,还有些附件的添置,对各种天气的考虑简直周到极了。

    像车篷的条楞一样要包铜活,而且是带胳臂肘的(即支子)。

    上铺水笼布的车篷子,前带大帘一块。

    这样可随时收放,以供遮风挡雨。版

    车左右挡泥板和扶手,也都要包白铜活儿。

    还要安车灯各一,可供夜晚照明。

    车垫、车靠,讲究的是白布镶红布边,车脚垫得是长方形织花小地毯。

    最方便的是,还得有东洋脚铃一个,踩一脚,就能随时招呼车夫停车。

    那想想看吧?

    这种手工业与工业化结合的产物,是一般人能攒出来的东西嘛。

    你就是去永久、凤凰、飞鸽这些自行车厂,把这些大厂的高级工程师都给提搂来。版

    凑在一块堆儿,他们也照样做不出这样的车子来。

    这种拉客的人力三轮车呀,要是讲究美观,讲究舒适,讲究历史的原汁原味。

    那还就得找过去造车厂的老人儿才行。

    这样的玩意除了当年的人,可没人懂得怎么弄。

    可偏巧呢,罗广亮和小陶找到的孙师傅,就是当年“懋顺车厂”的铜匠。

    老师傅从十四岁学徒到出师,在“懋顺车厂”干了有小二十年。

    而且当年教他手艺的师傅,还是以前安定门“永成”的师傅。版

    说到这,再额外提上几句。

    京城的铜活儿那可是金工艺术里的一个分支,在历史上相当出名。

    元明两代,京城的铜匠有两件最露脸的话儿,一个京西卧佛寺的卧佛,一个是明朝的宣德炉。

    当然,这两样,开办于清中期的“永成”是没赶上。可“永成”也不孬啊。

    这家山西人办的“铜作”,可是专接宫里的活儿。

    像近代故宫的铜门狮,颐和园的宝云阁铜亭,都有“永成”的充分参与。

    因此孙师傅也算是师从名门。版

    无论铸制和打制两“功”,还是镶嵌、焊接、镀金、錾雕、花丝、着色、打磨这些技法,他学得都是京城铜作里较高的水准。

    到了解放后,因为手艺出色,孙师傅作为从造车厂少数直接被选拔进“金属工艺厂”的匠人。

    甚至他本人还有幸参与了京城五十年代的“十大建筑”之一——军事博物馆楼顶军徽的打造。

    这可是当年不得了的壮举。

    因为别看从地面上看那军徽不大,但如果把那玩意“搬”下来看,那就大得不像话了。

    实际上这个军徽加上插座儿的尺寸有八米高,直径是六米。

    整个是用四毫米厚的铜板,分段打制成的。版

    军徽上有许多麦粒和麦芒,得靠铜匠们用铁锤和钢錾一点一点儿敲,然后鎏金,再组装在铁架上。

    孙师傅他们总共几十个工匠,就凭着几十双手,把那军徽打造的精细入微,看上去如同浮雕。

    这在世界范围都堪称首屈一指的绝技。

    想想看,就这水平,孙师傅要再捡起当年造车厂的那点小活儿还算事儿嘛。

    这就跟张大勺想要随意做俩小凉菜儿下酒差不多一个意思。

    所以说,孙师傅挑头,拉着自己过去车行同事的几个老哥们,一起做出来几辆三轮车可太精致了,太讲究了。

    几乎完全复原了当年“懋顺车厂”最高档的车子,是一点不带走样的。版

    尽管做这种车,费工、费时、费力。

    制作周期长,铜作、木匠、漆工、机械工都得用上,得好几个人合作才行。

    最后因为还得添置买料,买不少现成附件来组装。

    这样造价就高了,一辆车恐怕得耗两辆车办的价钱才够。

    也就是说差不多八九百块。

    可实打实的,真没有花钱的不是。

    宁卫民一看见这车的外观,俩眼珠子立马转不动了。版

    而再等到亲身体验了一把,让小陶蹬车拉着自己转了一小圈儿回来,他就更是心花怒放了。

    说白了,“屁颠儿屁颠儿”这句话可太形象了。

    在宽阔的马路上,他人仰靠在车上,一溜烟儿似的平稳向前。

    车蓬子一支,就能遮着老阳儿,再被小风儿一吹,看着繁盛的街景儿,那滋味美透了。

    这一路更是赚足了回头率啊。

    尤其是到了闹市地区,不但老外碰见这车都“咔咔”拍照,就连好多老百姓还以为这是拍电影的道具呢。

    老有人过来搭话,问他们是哪个电影厂的,一会儿要拍什么电影。版

    嘿,这就足以证明三轮车的吸引力啊。

    所以试车回来之后,宁卫民当即决定,就这么地了,就照这样做吧,先做个五十辆车再说。

    不是为别的,他主要考虑像孙师傅这帮老手艺人可都到岁数了。

    真哪天干不动了,或是不想干了,他还能到哪儿找这样的好手艺啊?

    说白了,过了这村儿也许就没这店儿了。

    要想以后不抓瞎,那现时就得多做几辆,以备不时之需啊。

    至于车多了,一时用不了也没事。版

    万一哪辆车有了毛病,不也好有个替补吗?

    可反过来,连罗广亮带小陶,还有造车的孙师傅却无疑是被这阵势给吓着了。

    听宁卫民报出来要的数目,这几位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尤其是老师傅,他还一直以为罗广亮他们几个就是要造几辆拉拉客人,挣几个小钱呢。

    压根没想到他们会出手这么大,完全是铺天盖地的气势。

    当然了,也没人会嫌钱烫手的。

    老实说,这位孙师傅虽然是六级工匠,可退休的日子并不富裕。版

    不为别的,生养的孩子忒多了。

    饶是老爷子上班的时候能挣八九十,可子女们的好几张嘴就把当老子的给吃穷了,这么多年就没存下钱来。

    退了休也一样。

    工资变成了百分之七十,孩子们尽管都成家了,可还得给孙子、孙女贴补,而且还不能厚此薄彼。

    也就是干这行的手艺人筋骨都好,老爷子的身体挺硬朗,还能外头摆个修车摊挣几个补贴家用。

    否则,孙师傅的健康要有点毛病,这日子就更难过了。

    那不妨再想想看,这样的家境。版

    如今听宁卫民要买这么一大批车,提前先给一万块的定金,做十辆结一次账。

    价钱上不计较,也不强求一味的快,只要保质保量。

    那孙师傅是个什么心气儿?

    一辆车他们老哥儿几个能挣小二百呢,一个月弄十辆车就是两千啊,不比摆摊修车可强多了。

    而且宁卫民说日后还要长期聘请孙师傅他们,负责维修。

    那必然是给老师傅高兴坏了。

    于是孙师傅也没多犹豫,看在大团结的份儿上,就是爽快的一拍胸脯。版

    “得嘞,你这活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一定加倍精心,把每辆车都给你做漂亮了。”

    跟着还额外提醒了宁卫民一句。

    “哎,对了,小伙子。你这光花钱造车还不行,你要真想开车厂子啊,还得让人给我找块地方。我这儿啊,两辆车放着就到头了,给你做车不难,可难的是没地儿存放啊。要依我看哪,你要不差钱,最好能买个大点的地方,得足够安置下这些车才是。说实在话,你也只有集中起来,才能统一调配,方便修缮和使用。否则要是保养不善,毁了你的车可就不值当了。”

    这话说得肯定有道理。

    宁卫民立刻点头,虚心接纳。

    “您说的是啊,老师傅。听您的,这事儿我一定尽快办好。”

    跟着就和罗广亮和小陶施加压力,再度催他们买房子置地。版

    “看见没?早就让你们买房吧,都不当回事,不买啊。这回成急茬的了。我说咱赶紧打听找房吧。而且为日后方便,离着天坛越近越好啊。对了,得挑面积大的买啊。而且一个小院估摸不行,干脆就买俩,听见没有?大不了你们一人一个。”

    “宁哥,咱们不是能把车搁天坛里吗?那还用买房吗?”

    小陶还强词夺理呢,怕是心疼手里的钱。

    一点也不懂得宁卫民是在替他们考虑财产保值,有多么煞费苦心。

    所以宁卫民简直快被他气笑了,当场就甩出了片汤话来。

    “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怎么方便怎么来是吧?真把天坛当自己家了?我都不敢这么想。那这样吧,以后你的那一份,我就划给天坛了,当成场地费。”

    这话一说,小陶才低头认怂。版

    “别介啊,那我还是找房吧。”

    就这臭小子,还透着委屈和不情愿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九百七十四章 发扬光大

    1986年2月18日的上午,宁卫民独自一个人来到了天坛。鋂

    这一天是周二,也是正月初十。

    要说天坛公园这块宝地可是比天桥商场还夸张呢。

    别看是工作日,那人叫一个多啊。

    实际上宁卫民坐着公共汽车打一过了珠市口,就能感到交通明显开始拥堵。

    原本已经错过上班早高峰的公共汽车不但再度变得人满为患,而且还有点开不动了。

    马路两边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呢。

    既有行人,也有骑自行车的。鋂

    不是往南奔天坛西门的,就是奔东拐弯要走天坛北门的。

    汽车同样多得要命。

    大车、小车、公共汽车、旅游大巴、三蹦子、吉普车……全在路上挤着。

    等宁卫民坐到了天坛北门这一站,更是吓了一跳。

    大老远就能看见,这里的人就像万流归宗似的,骑车的、走路的、从各种汽车上下来的,都在往天坛北门里头灌啊!

    看起来就跟人粥似的。

    根本不用费思量,大家伙儿都是奔着新春游园会来的,这没跑儿。鋂

    于是好不容易挤下公共汽车的宁卫民,也情不自禁的来了兴致。

    琢磨了琢磨,他索性转变了最初的打算,决定不去坛宫饭庄了,先去逛逛天坛公园再说。

    他倒是要看看,这乔万林和天坛园长是不是又有什么更高明的法子了?

    怎么今年这新春游园会吸引过来的游客,竟然比去年还多似的。

    其实啊,宁卫民可有点想左了。

    无论乔万林还是天坛公园的负责人绝没他那天马行空的脑子。

    天坛公园的新春游园会今年之所以人多,主要原因,怕还得落在他的身上。鋂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除了天坛公园的位置很是适中,在交通上四通八达,太方便了。

    来逛天坛的人只要从西门出去,顺脚就能逛了天桥商场和自然博物馆。

    要是打北边来的人,回去时还能顺便逛逛前门大栅栏。

    可更重要的是,在宁卫民多年的推波助澜下,不知不觉,天坛地区和前门地区已经连成了片。

    成为京城南边具有联动性,又五花八门,无所不包的商业区了。

    你就说你打算干什么吧。鋂

    是吃喝玩乐?是参观欣赏?是领略民俗?

    还是买东西?看电影?照相?游艺?

    这儿应有尽有,就跟个大万花筒似的。

    另外,来天坛的游客构成也和别处不大一样。

    别处逛庙会的都是京城本地人,外加一部分外地游客。

    那到了工作日的时候,本地人一上班,就没太多的人逛了。

    但别忘了,天坛的游客很大一部分人,可是外国人。鋂

    谁让天坛公园跟各大旅行社关系铁啊。

    要知道,宁卫民琢磨出的招数都是瞄准外国人,变着法勾起他们的兴趣,要从他们身上捞钱的。

    那些导游又在天坛这儿有“特殊利益”。

    既然新春游园会是最容易诱惑老外花钱的时候,那谁不拼命往这儿送客人啊?

    所以如今的京城,除了长城、故宫,再没有一个地方能像天坛公园这么招老外喜欢的。

    不知不觉中,在国门打开,来京外国人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天坛公园就成了捞外汇的小能手了。

    真论名声或许还没有颐和园和北海那么响亮,但要论捞的实惠。鋂

    天坛公园这个后起之秀,可早就超过他们,排在京城旅游景点的第三位了。

    总而言之,宁卫民有点身在局中不自知的局限,压根没想到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功臣。

    天坛公园的新春游园会之所以这么热闹,恰恰是因为他给打造出的口碑,经过多年的积累,开始进入了发酵期的良性循环而已。

    其实无论乔万林还是天坛园方,仍旧是在按照他的原有规划做着萧规曹随的事儿,并没有太大的变动,纯粹是在吃红利。

    不过话说回来了,尽管如此,宁卫民也逛得其乐融融。

    因为其一,离开京城多半年了,终于回家过年的他,确实看着天坛公园里处处热闹的情景无比亲切。

    要知道,从最早的雕塑艺术展开始,最后演变为新春游园会。鋂

    从上到下的一切规划和设计,几乎都是宁卫民费尽心计,多年以来一点点鼓捣出来的玩意。

    再回来,发现这些东西还是这么受欢迎,倍受游客好评。

    他走在人群中,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那叫一个美啊。

    这对于他这个始作俑者来说,就是变相的夸奖和赞美。

    谁又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的好话,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呢?

    其二,过去待在天坛公园的时候,哪怕宁卫民身为新春游园会的总设计师,他也从没这么轻松的在新春游园会上溜达过。

    那时的他别看作为发号施令者,走到哪儿都为人簇拥,跟众星捧月一样,可那是工作。鋂

    身负重担的他逛园子是巡查园区的运营状况,看看是否有不足之处。

    一旦发现问题,脑子想得都是怎么补救,能否改进。

    今天可不一样了,他是无官一身轻,完全不用负什么责。

    心情愉悦,闲庭信步,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瞅见的全是身边花花绿绿风车、气球和绽放的笑脸,耳朵听着的人来人往和摊贩吆喝的喧嚣。

    张开嘴儿了,净够着大串儿糖葫芦了。

    迈开腿儿,专往馋人的逗人的新鲜玩意儿堆儿里钻。鋂

    尤其是鼻子里的味道,最是躲不过的馋人香味。

    那感受到的愉悦快乐自然大不相同。

    其三,宁卫民今天逛天坛,发现园中虽然没有较大的惊喜,能让人耳目一新的创意。

    但乔万林和天坛的管理层毕竟也不是吃干饭的。

    无论是内容还是服务,细节上的改进与完善,还有推陈出新的小惊喜,倒是有的。

    起码也当得一句“发扬光大”的夸奖。

    别的不提,先说这硬件设施和服务方面就有了明显进步。鋂

    比较卫生的冲水式的厕所就新盖了好几处。

    现今的天坛公园,就是男性游客也不用去林子的草帘子区域小便了。

    公园里的厕所已经基本能够满足园区顾客的基本需要。

    垃圾桶和座椅也设置得更多了,基本上主要甬路都安装上了。

    所以走累了的游客,只要待在公园的主甬道上,基本上能随时找到歇脚的地方。

    还千万别小看这几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京城旅游景点里遥遥领先的水平。

    就是故宫,论这些硬件设施,还不如天坛公园呢。鋂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吃喝玩乐的内容,明显又增添了许多新内容和小亮点。

    其丰富性,也是大大超乎宁卫民所想的。

    比方说,像这隆福寺的白魁老号,景山西街大三元酒楼,王府井的顺东来饭庄,什刹海的烤肉季,西四的延吉餐厅,西单的天福号这些知名老店。

    以及丰年灌肠,白水羊头,馄饨侯,茶汤李这些深受百姓欢迎的小吃。

    这些原本都是位于京城城北,不在南城的老号。

    可这一次居然跑到天坛的新春游园会来露脸凑趣了。

    过去宁卫民要想吃一次,还得跑大老远呢。鋂

    可这回连成了一串儿,随便他买来大快朵颐。

    还有呢,这回来现场搞促销的食品厂,可不只和天坛关系较好的北极熊食品厂了。

    远在长椿街的义利食品厂也追过来圈了一片地盘,摆开了阵势。

    像果子面包、维生素面包、威化巧克力、威化饼干这些义利厂的拳头产品,摆了一溜够。

    和北极熊的那些罐头和果汁产品形成了针锋相对,却又相得益彰的局面。

    此外,京城原本已经绝迹二十余年的菊花白,也在仁和酒厂的摊位上重新出现。

    作为旧京曾有著名的“三白”之一(既莲花白、菊花白和庆王府酿白),皇家御酒作坊“仁和酒店”的拳头产品。鋂

    作为二十多种中草药炮制的,具有明目清肝,白发渐黑之功效,且清澈甘冽,花香四溢,口感非常好的京城御用名酒。

    这引得许多上了年纪又有文化的老人驻足在此,几瓶几瓶的往家买。

    再有,既然天坛的新春游园会有“洋庙会”之称,外国食品也必不可少。

    这次不但马克西姆餐厅的自助餐品类更丰富了,带来了更多的法式糕点和小吃售卖。

    美尼姆斯接管的斋宫咖啡厅,几乎也把美尼姆斯的全部菜品复制过来了。

    就连重文门那打民国法国面包房一脉传承下来的春明食品店,同样带着最传统的法式泥场、干布肠、圆火腿、酸黄瓜、椰子酱和葡萄干面包圈、小黄油面包来凑热闹了。

    甚至刚进入内地市场,正在电视台打广告,以“滴滴香浓,意犹未尽”这句广告词和早已家喻户晓的雀巢咖啡叫板的“麦氏咖啡”也来摆了个摊子。鋂

    把在宁卫民看来纯粹就是个当代笑话的速溶咖啡,以七折的优惠价卖给这年头还没什么见识的国人。

    就冲这么老些洋玩意,若是把今年的新春游园会说成是一届法兰西美食节应该也不算过分。

    那么由此可见,天坛的新春游园会已经办成了影响力覆盖全城,几乎所有知名餐饮企业,甚至是外资企业,都会踊跃参与的社会文化活动了。

    不像过去,只能偏安一隅,只有南城两个区参与,要受地域的限制。

    再比如说,完全不同于上一届天坛被地坛“偷袭”,导致天坛新春游园会没能在正月里请来打把势卖艺的民间艺人。

    最后不得已,只能选择京剧演员来救场。

    这回他们可是行了。鋂

    无论受观众喜欢的曲艺节目,还是撂跤,耍中幡,拉洋片,耍狮子,踩高跷的,跑旱船。

    今年的新春游园会,天坛公园不但是一应俱全,而且还能与时俱进,和洋玩意搭上关系。

    这又是怎么话说的呢?

    众所周知,一般的情况下,如果遵循传统。

    基于观音净瓶里的杨柳枝思凡下界,大头和尚奉命将其重新度化的传说故事。

    跑旱船打头的,就必然是千年不变的滑稽戏“大头和尚度柳翠”。

    男角戴着笑呵呵的“大头和尚”面具,着青布长衫,手持木鱼,颈后衣领内插一把折扇。鋂

    而男扮女装的女角是云头压鬓,斜插鲜花,身着彩旦服,手持手帕。

    一个是摇头晃脑,憨态可掬。

    另一个丰姿绰约,故作羞涩。

    这场面每一个华夏子民都应该见过。

    但天坛公园今年的可不一样,除了这一男一女的传统角色之外。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主意,居然还添了米老鼠和唐老鸭这样的洋角色。

    众目睽睽下,随着“咚卟隆咚锵,咚卟隆咚锵,咚卟隆咚咚卟隆咚锵锵锵——”的鼓点。鋂

    只见一老鼠,一鸭子这两位土造的“外国友人”,也手持绣球出场。

    尽管他们穿着宽大的扮服,但仍旧竭力作出各种姿势。

    而且这还不算完,紧跟其后的,在“傻公子上京”、“渔樵耕读四时乐”、“八仙过海”、“白蛇传”、“西游记”等其余民间故事和神话故事的角色中间。

    居然还混进了黑猫警长、白猫警官和老鼠“一只耳”呢。

    这些卡通角色都是这一年,经过央视每天六点《动画世界》栏目的传播,最受全国儿童追捧的人气角色。

    想想看就知道这现场多热闹了。

    无论中的洋的,现代的,传统的这些角色,无一例外,明快的节奏下,这些高跷舞蹈极尽幽默风趣,竭尽所能的施展扭、摇、追、逗等技巧动作。鋂

    那真是另类且前卫的演出,土洋结合,有意思极了。

    至于西天门外坛,儿童活动区那一块儿啊,同样也有别出心裁的东西。

    要知道,那儿不但有最宁卫民给小朋友们建造的树屋,有他规划的小动物园,有杂技团的演员按时来表演,而且今年还多了几个新颖的民间节目。

    除了训鸟人能指挥小黄鸟叼纸牌的杂耍,还有拉洋片的靠唱“西湖景”吸引人之外。

    像耍猴儿,就更是孩子们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都会激动的事儿。

    干这个的驯兽师都是乡下人,能敲锣会唱歌,背这个小箱子。

    他们往往能让他们自己训练的小猴穿褂子,换帽子,一会儿挑个扁担走,一会儿骑个儿童车。鋂

    要论训练难度,肯定比不上真正杂技团的驯兽表演。

    可因为节目直白诙谐,就没有孩子不喜欢看的。

    还有一种游艺类的演出,是京城过去叫做“耍乌丢丢的”,说白了就是一个人唱的木偶戏。

    演员用一根扁担撑起一座二尺见方的戏台,四面围着粗蓝布,然后他一个人躲在里面,连演带唱。

    实话实说,今年天坛请来的这位,不知道是不是道具带的不够,虽然只唱《王小打老虎》这一出戏。

    可今天的孩子们已经多数没见过这种木偶戏,仍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其实还别说孩子,就是宁卫民也是头一次见,一样看得有津有味,目不转睛呢。鋂

    这不能说他是童心未泯,是能说高手在民间。

    我们的生活中不知道有多少精彩的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第九百七十五章 看本质

    世间万物包罗万象。

    不过,越是让人眼花缭乱,就越容易被表面的现象蒙蔽了双眼,忘了去看事物背后的真相。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常见的遗憾。

    就像天坛公园的新春游园会为什么这么招人的问题。

    在京城老百姓们看来,或许就是前面所说的这些吃喝玩乐和民俗表演。

    或许是所有人都可以踊跃参与的“打灯虎”游戏,是可以通过才智赢得的一点儿小奖品。

    或许是那些只有在天坛公园的新春游园会上才能见到的冰灯、洋点心和洋玩意,还有天坛独一份的《西游记》剧组官方展览,和由特型演员扮演的四海龙王。

    而在外国游客们看来,吸引他们的或许就是京城本土无论男女老少都来参与的庙会文化。

    是那些庙会摊贩出售的手工艺品、小吃和土特产。

    或许还有彷古茶馆里的京韵大鼓和三弦儿的悠扬曲调,是那些拿着盖碗儿听着岔曲儿的满堂茶客。

    或许是坛宫饭庄售卖的御膳锅子菜,又或许是祈年殿前大家可以穿一回拍清宫大戏的剧装。

    在侍卫、宫女的簇拥下,扮一回假皇上、假皇后的独特体验。

    其实只有在真正的经营者看来,才会懂得,这一切的精彩纷呈,其实最终都指向了一点——有着强烈狂欢精神的群体文化活动。

    这种狂欢精神是人们情感宣泄的方式,需要的是雅俗共赏,是在法律限制和保护内的,不分阶级和层次高低的肆意放纵。

    说白了,天坛新春游园会之所以会如此成功,完全就是文化氛围上营造得成功。

    在这里,人们既可以独乐乐,也可以众乐乐。

    无论男女老少,也不分华夷,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找到足以让自己忘记现实烦恼的快乐。

    因此,才有了这堪比“清明上河图”的一片人间乐土。

    这一点,对谁都不例外,就连宁卫民也如是。

    否则他就不可能乐悠悠的融入其中。

    当然了,宁卫民肯定所有游客中比较特别的一位,也许是最特别的一位。

    特别之处,不仅仅在于这个游园会是他亲自设计的,也在于他这人哪,层次比较高。

    不但腰缠万贯,而且他妈的还高雅起来了。

    所以啊,他的喜好和乐趣也就和大多数人有了些本质上的区别。

    他既不像那些俗人,只喜欢奶头乐,对需要文化门槛的乐趣嗤之以鼻,对含蓄美避之不及。

    也不像那些虽有文化却兜里没钱的穷酸,总爱自诩清高,以脱离大众的孤芳自赏来定义艺术的高低。

    他最爱做的事儿,永远是想方设法把“高雅”变得有用起来。

    永远都是在结合实际,试图发挥出艺术品最大潜力,继续创造经济价值。

    别的不说,就说进入斋宫参观凋塑艺术展,宁卫民这小子就和常人不大一样。

    一般的游客来逛斋宫,看到这些获奖作品。

    所关注的通常都是作品本身,体味得都是造型艺术在表现的美感。

    或许还会去和作品合个影,留作纪念。

    宁卫民可不是。

    他眼睛在找寻的,脑子里思量的,全是哪些凋塑足够吸引眼球,又适合摆在马家花园或坛宫饭庄用于造景。

    一旦发现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就会拿出笔记本专心记录下作品标签内容。

    如材质、尺寸和作者名字,以便日后协商,花几个不多的钱买走。

    对他来说,不能换成钱的艺术还叫艺术吗?

    既然他有这个便利,那当然就得把看上的好东西多往自己怀里概搂,捞足了实惠才行。

    同样的情景还陆续发生在北神厨宰牲亭的大殿里。

    要知道,今年元旦过后,坛宫饭庄联合“美协”,遵循去年的做法,继续在北神厨举办凋塑艺术展颁奖大会。

    除了给获奖的凋塑家们颁奖之外,也仍旧由“美协”组织的行业专家,在京城的工美行业中遴选了一些优秀工美作品在宰牲亭大殿里对外展出。

    并且由《美术》杂志采访拍照,进行宣传报道。

    像今年有幸上这专业性杂志露脸的艺术品,共有七件。

    一是代表东花市料器厂的蒋三昌终于完成的《十二花神》组器。

    二是代表京城工艺品厂的刘永清烧制的《西厢记》粉彩瓷人俑。

    三是玉器厂的玛瑙俏色《和合福寿》。

    四是玉器厂的翡翠《宝莲灯》。

    五是玉器厂的珊瑚《反弹琵琶伎乐天》

    六是象牙凋刻厂的象牙横盘《五百罗汉渡海》。

    七是金丝镶嵌厂“花丝王”的传人张崇明师傅制作的黄金陈列品《故宫角楼》。

    唯独有点可惜的是,去年因《红木嵌翡翠九龙吐珠灯》一度曾大出风头的宫灯厂,还有凭借绢人露脸的锦匣厂这次却因为不能推陈出新,而榜上无名。

    但话说回来了,这也不是坏事儿,反而是好事。

    因为这无疑代表着送来的展品整体水平又提高了。

    尤其是确定了美术院校与工艺品厂合作出品的精良性,用事实证明了这条提升产品艺术品味,打消匠气的这条路是可行的。

    比如说,象牙凋刻厂的《五百罗汉渡海》,这个大型横盘就是和国家美院合作的。

    按照美院出的设计稿件,由象牙厂的工艺师,将形象不同的五百罗汉镌刻在一支重66.5千克、长两米有余的象牙料上。

    他们的分别骑着龙、虎、狮、象、鹿、麒麟、犀牛等等神兽,腾跃在汹涌的水浪上,人物、兽、波涛凋刻得精细生动。

    再比如说,用花丝镶嵌工艺制作的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条嵴之说的《故宫角楼》大型黄金陈设品。

    这也是和工艺美院合作的产物。

    不光主体是黄金,角楼的墙壁是用两千多块碧玉嵌金丝砌成。

    檐顶装饰有虎眼石,楼柱为玛瑙石,栏杆用绿松石镶嵌而成。

    任谁一看,那也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啊。

    而且关键是这些东西既然摆在这里,那么宁卫民理所当然就有优先购买权。

    如今无论讲财力还是论交情,大概率不会有人跟他争抢,价格也会很划算。

    毕竟这种纯工美艺术品的行情在国内还没起来,如今的价格还是以外贸公司的收购价为标杆来计算。

    说句不好听的,外贸公司给这些工艺品厂向来开价是那么的黑。

    哪怕按照他们的收购均价翻上几倍,对宁卫民而言也是完全可以接受,根本不会吃亏的一件事。

    要再过上几年,可就没这样的美事儿了。

    所以宁卫民就必然要比旁人更看得入迷且过瘾。

    打心里说,他并不想错过任何一件。

    已经不知不觉把这些珍贵隽品视为自己囊中之物了。

    同时也默默开始盘算起,这些东西买过来后,哪件留在坛宫饭庄,哪件要挪入马家花园了。

    不过,恰恰也就在他想得出神,琢磨美事儿正入迷的时候,他被人给认出来了。

    常言道,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饶是宁卫民低调行事连免门票的便宜都没占。

    他一直刻意躲在游客中间,不想惹人注意,只想享受最自然的游览感受。

    可这地方不比别处啊。

    全是坛宫饭庄的人,又有谁不认得自己的大老板长什么模样呢?

    何况宁卫民去日本的时间仅有半年而已,还没到大家伙能把他忘记的地步呢。

    更别说坛宫的保卫干事可都是特殊部门的专家啊,那警醒劲儿连一般的民警都比不了。

    于是他一在宰牲亭里待长了,就成了荷叶包铁钉——马上戳破了。

    一个专门守在这里,负责维护秩序的保卫科干事越看他越眼熟,最后认出他来的时候。

    人家特专业,面无表情,非常镇定地直接走出宰牲亭大殿。

    然后就用步话机通知上级了。

    那还是宁卫民当初拨款买的安防设备呢。

    通话清晰,通信距离1.6公里,倍儿好用。

    结果他自己今儿就“折”这玩意上了。

    这叫什么?

    叫作茧自缚。

    不得不说历史是永远在重复的,这小子居然和想要逃出秦国,却因自己制订的凭证住店的律法而被捉商鞅是一个运道。

    后面的事儿不说都能猜出来。

    在得到宁卫民出现在此地的消息后,整个北神厨顷刻间上下震动。

    也就五分钟的工夫,丝毫不顾正是饭点最忙的时候,连杜阳带张士慧,俩人一起颠儿颠儿跑来伺候上司来了。

    宁卫民见到他们是分外的意外。

    不过这可绝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行踪暴露导致的。

    关键还是他不明白这俩人今天是怎么一回子事儿。

    这么巧?都在北神厨?不该啊?

    按理说这是杜阳的地盘,怎么可能轻易放张士慧过来呢?

    何况还是最忙的时间段儿,杜阳没理由给自己找这份儿不痛快啊。

    难道他还嫌自己事儿不够多啊?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张士慧和杜阳居然还情绪都挺高,在宁卫民面前表现得又斯文又体面,和睦得就跟多年的知己似的。

    杜阳夸张士慧够意思,主动来这儿帮忙。

    张士慧呢,反而说杜阳管理有水平,自己跟着他才知道怎么组织真正的宴会。

    此外,这俩人不但卖好的时候学会了互相吹捧,给对方抬轿子了。

    而且在怎么接待宁卫民的事儿上,彼此还有商有量的。

    最后俩人一致建议,宁卫民中午去园外的二层小楼用餐。

    宁卫民简直都懵了,说是晕头转向不为过。

    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走了就半年。

    这俩人儿怎么就基情四射,从冤家对头好到了要穿一条裤子了。

    这转变也太大了点儿,他们……不会……那方面都出问题了吧?

    然而就在宁卫民的思想正要污下去,即将走火入魔的时候。

    幸好张士慧和杜阳又开始互相吹捧,也从中主动揭示出这二人交情进步的真正原因。

    这才成功避免了误会。

    杜阳说,“宁总,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去坛宫尝尝几道好菜,这儿全是温火膳,锅子菜。招待您,那不够格儿。要让你这儿凑合一顿,不合适,太委屈你了。”

    张士慧说,“就是啊,去了绝对不后悔。我跟你说,现在咱们饭庄的二层小楼,那菜色可全乎了,说是吃遍京城可不算吹牛。什么玉华台的蟹粉狮子头和纸包鸡,同和居的三不粘和潘鱼,致美楼的四吃鱼和烩两鸡丝,峨眉酒家的宫保鸡丁,樟茶鸭子,力力餐厅的水煮肉片,麻婆豆腐,五芳斋的炒鳝湖,砂锅鱼头,森隆饭庄的奶烧鲫鱼、罗汉大虾,松鹤楼的蟹粉豆腐,松鼠鳜鱼,广东餐厅的糖醋咕咾肉和蚝油牛肉,还有全素斋的素席。”

    宁卫民这会儿更觉着头晕了,“你这给我报菜名呢。要转行说相声去是不是?我说你们俩没事儿吧?我听着怎么就跟开玩笑似的呢?”

    “没开玩笑,没开玩笑。你有所不知,是这么回事。”

    张士慧一本正经的说,“实际上从去年的年初开始,京城的餐饮业就开始有了个明显的变化。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厨师到了退休的年纪,逐渐退下来了。我们呀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开始打听那些老师傅,尽量以让他们满意的价格把他们给聘过来。我刚才说的呀,就是你走这半年里,我们网罗过来的好厨师。你过去不是总说,咱们不怕多出几个钱,就怕没人才嘛。这回咱肯定不缺人才了……”

    宁卫民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兴奋了。

    “这是你的主意?”他简直想要拍手叫绝了。“你这手也太漂亮了!不错不错。”

    可没想到张士慧却没有独揽其功,反而很实在的说,“实话实说,不是我的功劳,杜经理的主意啊。连你走之前都没意识到京城餐饮业这么大的变化,我哪儿有这份机灵劲。多亏杜经理有心,咱们才没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然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杜阳居然也和张士慧一样的谦虚起来。

    “不能这么说,我也是误打误撞,经常去的馆子味儿变了。我才发现的,说来说去也就是出了个主意。倒是张经理为了聘人,说干就干。不辞劳苦,挨家挨户的亲自去请这些老师傅们。人家全是看在张经理的诚意,才肯来咱们这儿的。”

    “别别,你这又开始客气了。你和我不一样,你们宴会部多忙啊。也就是我有点富裕时间。我不去谁去。我还要多谢你不吝赐教,指点我怎么管理宴会的业务呢。”

    “哎哟。你才是客气呢。宁经理,你大概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了张经理如此礼贤下士挖来了这些人才。去年后半年,咱们的营业额又上去两成啊。现在小二楼天天拍大队。哎,对了,张经理和我已经一起攒出来了一百五十万的现金了。这其实已经够我开分店的了……”

    明白了,全明白了!

    不得不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俩小子不外乎已经把地盘和利益都划分好了。

    一个急不可耐的想走,一个急切的要送人。

    才这么团结一致,还惺惺相惜起来了。

    不过怎么说呢?这也是让他乐见其成的一件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带着爽朗的笑声和宁卫民打起了招呼。

    “好你个小宁经理,怎么来了也不去我哪儿坐坐。我可找你来了。”

    “小宁经理,我们可算把你给等来了,今天中午你别跑,咱们得好好喝喝。”

    只见呼啦啦的好几个人,原来是天坛园长和副园长领着他们的人来了。

第九百七十六章 臭裨将

    盛情难却,酒局难逃。

    宁卫民实在推辞不了,便只好随了众人的愿。

    随后打听起乔万林来,听说代表服务局也坐镇在此。

    他索性派人把乔万林也给请来,一起去公园外的二层小楼去品尝新菜。

    还别说,张士慧和杜阳倒是真没夸大其词。

    如今坛宫饭庄的买卖确实如他们描述的一样,买卖这个火呀,更上一层境界。

    一楼点心店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反正是外销窗口如常的在排大队,一条长龙似的,排出十几米远。

    什么老面馒头、银丝卷、百味鲜包子、豌豆黄、打面仓、艾窝窝、芸豆卷、炸丸子、炸排叉、小肉饭、酸汤子之类的,依然热销。

    但凡能进店里吃的主儿,要不是极有耐心的人,要么就是慕名远道而来的顾客。

    其实像这种满负荷运营的状况,早从去年就开始如此了。

    所以即便是买卖再好,也就这样了,顶多就是门前队伍又长了点罢了。

    要说真正能让宁卫民明显感觉到不一样的,那还是二层的酒席业务。

    别的不说,先看门前扎堆儿的汽车就了不得。

    过去一般工作日中午,如能有十辆八辆汽车停门口,就很不错了。

    现在呢,饭庄左右,马路两边,几乎都都停满了。

    汽车的数量瞅着比过去翻两倍也不止,过去即使逢年过节也不过如此了。

    这还只是表面,内在的变化更是惊人。

    据张士慧的介绍,如今饭庄的包间如电话预定,都得提前三天才行了。

    哪怕每餐预留下五六个包间,都不够照顾关系户的。

    而且就连散座儿也天天客满,不到饭点儿人就来了,无论中午晚上,翻台至少三回。

    所以前厅的职工上两头儿班儿已经满足不了客人的要求了,只能改成早晚班儿。

    厨房更是忙得要命,还得排夜班儿了。

    为了保证饭庄的正常运转,需要后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换人连轴转,冷库里的食材也塞得满满的。

    要说还多亏坛宫饭庄有开分店的计划,他们始终在持续壮大厨师队伍。

    自打开业以来,也非常注重厨师队伍的培养,起码人手上不缺啊。

    尤其这次,多数由张士慧出面返聘来的老师傅们个顶个是各大名店灶头上的高手。

    否则的话即便是获得了市场的认可,坛宫饭庄还真未必撑得住这么火爆的买卖呢。

    这么一来,自然而然,利润就很可观了。

    现在的坛宫饭庄,连二层小楼带北神厨,每月的营业额加起来能过五十万,毛利始终保持三十万以上。

    像杜阳提及的一百五十万现金。

    那是不算坛宫之前兑换日元的投资,饭庄在宁卫民出国后新赚来的纯利。

    而且还是元旦给各位股东都分红二十万后的结余。

    因此完全可以说,坛宫饭庄的经营水平已经做到目前国内餐饮行业的极致了。

    这才1986年,一年就已经能赚到三百多万了啊!

    怕是北海彷膳和听鹂馆就是绑在一起,聚得全加便宜坊组团,也赶不上坛宫一半的利润。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好事都是有利有弊,不可能面面周全。

    买卖大火也带来的副作用,那就是目前旅游团的包餐坛宫饭庄可干不动了。

    没错,人力上是不愁,可地方有限啊。

    所以目前,这方面的业务也只能转移到北神厨的坛宫饭庄宴会部去了。

    导致北神厨现在也没有个闲在时候了。

    每天都要开门,没有宴会也得留一个大殿专门接待旅游团。

    但这依然也不是长久之计。

    要知道,一旦举办重大宴会,尤其是有官方参与的。

    北神厨为了保证格调,优先照顾宴会的需要,是要清场的。

    而一旦禁止与会无关的闲杂人等入内,北神厨也就没法提供相应的服务了。

    这样一来,为弥补不足,张士慧和杜阳合计出来的办法,就是希望能在天坛园内再开一个餐厅,专门负责旅行团的餐饮服务。

    否则像这么对付着时间长了,怕是要引起旅行社的不满,影响到彼此的合作关系啊。

    也碰巧了,天坛公园方面发现新春游园会的彷古茶馆这么受游客欢迎,越来越觉得是个好点子,值得把这个项目常态化。

    同样萌生了要在园内开个茶坊的想法,所以双方在这件事上又是一拍即合。

    最后经过商议,决定干脆来个二合一。

    就由坛宫饭庄出资,天坛公园出地方,在公园东天门的外坛寻一处空地,兴建一个中式的二层小楼,办个彷古的茶社。

    这种茶社以卖茶为主,兼卖点心和饭菜。

    和正经餐厅的差别,不仅在于茶社的建筑前后多数带有遮阴的罩棚,罩棚底下有藤桌藤椅的茶座,必定都要选在风景优美的地方。

    能够远衬蓝天,近映红墙,可看花、听蝉、纳凉、闲话、歇脚、看报。

    其实也在于卖茶的服务和一般的茶馆有所不同。

    别忘了,正因为茶社是设在公园中的,所以顾客花钱喝茶,在时间上就不受限制。

    打个比方,客人如果上午来了要一壶茶,大可以喝到晚上落灯闭园。

    若喝到一半,去别处散步或吃饭也没关系。

    只要和茶社说一声,茶座仍可保留。

    而且品茶时候,还可借阅报刊,专有茶社的送报人送报到桌儿。

    除了一般的日报和晚报外,也有画报和期刊,送报人巡回服务,可随看随换。

    这就是这种茶社最得人心的地方。

    像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北海公园的彷膳饭庄,其实过去就是就是这样的茶社而已。

    此外,天坛公园要办的茶社还有专属于自己的特色呢。

    就是以服务人员的古装扮相来招待顾客,还能提供曲艺表演来娱乐游客。

    想也知道,这样的餐饮体验一定会受到游客们的欢迎,是大有可为啊。

    总而言之,像这样耳边听着张士慧和杜阳的工作汇报,又受到了天坛公园管理层、乔万林和坛宫饭庄上下众星捧月的接待,热情亲切的欢迎。

    宁卫民回国后在坛宫饭庄的这第一顿饭,还没吃进口中,就让他觉得舒心无比。

    他欣慰的发现,都说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这话还真是不假。

    老巢这边自己好像还真不用怎么操心了。

    就冲张士慧和杜阳都这么精明能干,就冲他们俩能够在工作中摒弃前嫌,有商有量。

    就冲上头有乔万林在服务局关照着,就冲天坛公园和坛宫保持着如此和睦的协作关系。

    坛宫饭庄就不可能不挣钱,经营上就不可能搞不好。

    看样子,他今后只要当个高高在上的的吉祥物行了。

    换句话说,现在的他只要退居幕后当甩手大爷,就能心安理得坐享其成了。

    完全可以专心致志去忙他自己的事儿,一直到把日本的布局完成……

    这么想着呢,很快,后厨精心烹制的菜肴也开始端上来了。

    不知道后厨是不是知道是饭庄的一把手来了,新老厨师们都使出了浑身的能耐。

    再等到宁卫民动快子这么一品尝,他就更是瞅着张士慧和杜阳分外顺眼了。

    嘿嘿,这俩小子果然没胡吹大气啊,饭庄被他们管理的真不错,被他们挖来的厨师水平也没的说。

    作为一个吃主儿,宁卫民一尝就知道,不但饭庄原有的招牌菜水平有所精进。

    而且今儿吃到的这些川菜、粤菜、素菜,还真就和他跑到那些名店去吃差不多一个味儿。

    这笔买卖任凭怎么琢磨,怎么都觉得划算极了呀。

    这也等于是说,今后的坛宫除了本就擅长的鲁菜和宫廷菜之外,还能做出许多知名饭店的招牌菜来。

    那对于客人来说,来到坛宫根本不用换地方,基本上就能吃遍京城。

    如此的人间奇迹,简直就是吃货的乐园,也就难怪顾客们愿意买账,如此捧场了。

    谁说干餐饮只是小买卖的?

    在宁卫民看来,如今的坛宫分明气候已成,完全称得上是铁打的营盘了。

    接下来,只要管理上不犯致命性的大错,不自己拼命往死里作。

    他们就凭现有成功经验继续复制这种模式,起码能以遥遥领先的水平称霸国内餐饮界十年。

    暂时的利润增长遇到了天花板其实没什么的。

    面对经济发展所带来通胀的大环境下,大部分的餐饮企业都开始提价了,他们等一等也可以这么做啊。

    更何况等到东京的坛宫饭庄开业之后,还有杜阳的分店要办。

    等到了那个时候,就又是另一番气象与格局了。

    至少从理论上来说,这么早就壮大起来的坛宫饭庄,已经占尽了先发优势。

    更别说他们还拥有丰富的宫廷文化作为底蕴和噱头,又既有牌面的合作伙伴作为助力。

    怎么想,他们都有足够能力率先趟出一条成熟的品牌之路。

    把分店开遍国内所有的皇家园林,开遍全国的一线城市的。

    到那个时候,会是多么庞大的一个买卖啊!

    足以代表京城的高档餐饮的第一家啊!

    如果顺利,他们未必就不能取代“聚得全”成为第一家在a股上市的餐饮集团呢……

    宁卫民是越想越美,未来美好的远景伴随着野心的滋长,让他心情澎湃。

    在他看来,坛宫饭庄如今的经营状况已经不能让他更满意了。

    无论张士慧还是杜阳,都没有辜负他信任,确实值得托付。

    他们在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不但确保了坛宫饭庄的良性运转。

    仍旧让每一个投资方,每一个职工从中拿到切切实实的好处。

    而且还取得了超预期的额外发展,为坛宫进一步开疆扩土打好了底子。

    那么既然如此,他就必然要予以奖励。

    于是在席间,宁卫民不但当众张士慧和杜阳做出表扬,并且还当场履行承诺,开始搞权力分封了。

    他对于坛宫饭庄的诸位股东代表们,正式宣布了坛宫饭庄继东京分店之后,还要在国内再开一家分店的商业计划。

    并正式任命杜阳全权负责此事。

    同时还提出希望投资方们能批准对于饭庄管理者的百分之五分红的激励计划。

    至于这些合作伙伴们对他的这个决定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究竟是信任还是不信任。

    仅从席间的叫好喝彩声,从欢声笑语中,从大家的杯觥交错中就可见一斑。

    这就是今年春节后,坛宫饭庄的管理层和投资方们坐在一起的第一顿饭。

    欢聚一堂,亲如一家,上下一心,其乐融融。

    常言道,和气生财,这才是最有用的商业理论。

    所以无论从张士慧和杜阳的意气风发,还是从坛宫诸位股东代表异口同声的恭喜声中。

    其实都足以预示着这一年的坛宫饭庄,大概率又会是丰收满满,硕果累累的一年了。

    而这里的情形,恰恰与那些老师傅们退休,徒弟们掌勺,偏偏在口味下降的同时,菜肴价格还拼命上涨的老店和名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惜的是,这个年代,除了那些怨声载道的顾客们,还没什么人真正在意这一点。

    就连负责管理这些老店的饮食公司和他们的上级单位服务局也一样。

    否则的话,也许还能够挽救一些老店的口碑,不让他们沦为被人民抛弃和唾弃的对象。

    至少在多年之后,在京城的老百姓质疑为什么百年老店,总是不可避免衰退的时候。

    起码也会有人清晰的回忆起来,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桉。

    他们会告诉人们,说其实八十年代中期,大批老厨师的退休,他们的徒弟水平不够,新人后继乏力。

    由此导致京城餐饮服务水平急剧退化,才是京城国营老店衰败,逐步陷入经营困局的根本原因。

    就连顺东来、聚得全,这样享誉中外的名店也是如此。

    他们就是从此成为让京城人避之不及,不再拥有回头客的餐饮名店的。

    没错,1986年就是最关键的时间转折点。

    虽然京城的老店尚在,但能撑住招牌的传统和手艺,和勇于推陈出新的心气儿,却从这一年开始逐渐消失了。

    不过幸好在这个时空,因为宁卫民,多了一个原本不曾存在的坛宫饭庄,成了唯一的例外。

第九百七十七章 小团体

    这顿饭一直吃到下午两点。

    大家坐在一起,除了聊坛宫饭庄和天坛公园的发展计划,除了聊东京坛宫分店目前的筹备情况之外,还说了不少的趣事闲话。

    什么日本人几乎顿顿都要吃鱼啦,而且不重样,因为非常便宜,但东京的蔬菜水果可比肉食要贵得多……

    什么日本的人也不是人人都开汽车的,交通特别拥堵。

    像东京的上下班坐地铁,就像咱们京城的公交车,必须有专人往里死命推人,才能关门开走。

    交通费也特别昂贵,坐一趟车就相当于国内打张月票的了,通勤成本贼高……

    还有日本男多女少,婚礼开销巨大,男人要娶个媳妇真心不容易。

    但娶了媳妇,小日本子却又喜欢耍大男子主义……

    总之,直至酒足饭饱,这些新鲜有趣的闲话道尽,众人这才心满意足,有心散去。

    但不得不说,这顿饭真正最让大家开心的事儿,还是临别之时,宁卫民又给了大家一份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怎么回事啊?

    敢情今天酒席上一谈及“BP”机,宁卫民就心里一动,他想到自己也没有带来足够礼物,正好可以借这玩意弥补人情上的失误。

    所以散席的时候,他就留了大家一步,当众提出了建议,表示自己回来实在是急切,也没给大家带来什么日本土特产,很有点不好意思。

    干脆,就由坛宫出资给大家每人配备一个寻呼机作为新春礼物吧。

    今后也方便大家公务上的联络。

    而此言一出,那谁不高兴啊?

    大家立马就共同举杯,颂词如潮,竭力感谢宁卫民的这份慷慨。

    才真叫一个喜笑颜开,宾主尽欢啊。

    这不是他们不开眼,也不能说他们忒肤浅。

    关键是这年头的BP机价值实在不菲,基本上相当于一个普通职工的全年工资了。

    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地位的象征。

    而且还是黑科技产品,那是绝对的时髦。

    谁要有这么个玩意,那可牛大发了,绝对比几十年后的苹果手机更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甭管有没有用,好不好用,会不会用,反正别在腰带上装装大个儿的,那就很好嘛!

    尤其是这样一份礼物还能美其名曰打着为了工作的旗号,让谁还说不出什么来。

    这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炫耀了嘛!

    大家高兴之余,心里不由都在暗赞宁卫民真会送礼,能够秒懂大家的心思。

    没拿到日本礼物的小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啊。

    自然每个人都能够体谅宁卫民公务繁忙和旅途遥远的难处啊。

    所以说,假公济私也是需要脑子的。

    在宁卫民灵机一动的借题发挥下,这顿饭吃得啊——绝对圆满。

    不过说到宁卫民今天来到天坛的初衷,除了为了巡查坛宫饭庄的经营状况之外。

    除了就便和天坛园方的管理层和乔万林坐下来吃顿饭,维持一下感情的温度之外。

    其实还有几个相识于微末的老朋友,他也很想要见上一见。

    所以这天下午酒席散了,宁卫民就没走,而是跑到经理办公室休息去了。

    稍微眯了一小觉,等到天坛公园临近闭园,他打电话把孙五福和古四儿给叫了过来。

    然后还打电话回扇儿胡同,喊来了罗广亮和小陶,又留下了张士慧。

    就这样,晚上等于宁卫民又组织了一场饭局,他们六个人凑上了一桌,在坛宫饭庄继续喝。

    其实宁卫民的意思很简单。

    在座的几个人情感关系大于利益关系,几乎都可以算是他的哥们儿。

    加上明年罗广亮和小陶也要来天坛公园落地儿干买卖了。

    正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就希望这些人能够亲近亲近,多熟悉熟悉,以便日后互相关照。

    不用说,对他的这番好意,在座每个人都是积极响应。

    在他的撮合下,在场的人把酒言欢,就像江湖好汉那样说着仗义和局气的话。

    也许这个时候,每个参与者心里还没有那么纯粹的真诚,只是顾及到宁卫民的面子才做出彼此亲热的样子。

    但别忘了,这个小圈子里的成员都是宁卫民能信得过的实诚人。

    宁卫民把他们凑在一起,恰恰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话了。

    价值观和道德观都比较相似的一些人,其实很容易发现彼此是多么的投缘。

    所以尽管宁卫民很快就又离开了京城。

    可打这顿饭起,这几个人的聚会却长期存在下去。

    而且慢慢的,他们每个人还真的从中体会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不为别的,就因为实在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和所谓的酒肉朋友,或是商场上常见的那种市侩人,绝对不同。

    他们平时见面从来不关心你喝不喝我提的酒,你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

    彼此只关心对方最近过得怎么样,如果遇上了困难,我能不能帮到你。

    如果有谁的买卖真遇到了什么实际困难,一旦开口求助,那么每一个人都不会“差事”。

    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实实在在的帮助。

    这样真诚的关系,就是宁卫民介绍他们认识的最大意义,也是让人最感到最暖心和欣慰的东西。

    要知道,商场上的事情就像大海上的航船,何时遇到冰山和暴风雪,谁能说得准呢?

    但要是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能就此抱起团来可就大不一样了。

    每个人经商的风险都大大的减少,人脉、消息和出路却会得到有效增加,甚至可以说相当于每个人的商业生命都多了1up的备份。

    当然了,宁卫民作为一手搭建起这样的一个小团体的大佬,他自己从中收获的东西更多。

    这些人因为他团结在一起,当然始终也会是他有利的臂膀,坚定的追随者。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打个比方,他就像是这个团体的航空母舰,而这些人全是围绕在他周围的僚机。

    要不怎么能说是“自己人”呢?

    就像这一次,养鱼专业户古四儿就很对得起他。

    这小子居然还记得他的托付,去年年底前真的不辞劳苦,跑到花城扔了四万块。

    成功替他把一对蓝龙、两对红龙、三条金龙和五条银龙给弄回来了。

    这些鱼如今都养在南神厨的一间静室里,每天都要雇人去护城河捞小鱼儿喂着。

    目前来看,已经养了一个季度了,差不多算是养住了。

    虽然因为路途遥远,条件所限。

    哪怕古四儿有宁卫民传授的诀窍,在买鱼的时候就偷量了这些龙鱼原本的水温,运送的一路上也用最大努力把水温保持恒定。

    可路上还是损耗掉了好几条龙鱼。

    但幸运的是,最稀有的蓝龙和红龙都保住了,金龙和银龙的损失完全可以接受。

    宁卫民得知这个喜讯,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啊。

    和别人不一样,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龙鱼日后所能创造的经济价值。

    如果说当初京城七十年代刮起来的热带鱼热,只是一种从众心理作祟,煽乎起来的大众消遣方式的话。

    那么到了九十年代,整个内地再重新兴起的龙鱼热,就是典型带有投机性质的炒作了。

    从南方流到北方的龙鱼,那价格高得能令人匪夷所思。

    整整十年的黄金期,比邮币市场的炒作的高度还能让人上头呢。

    就凭古四弄回来的这些鱼,就凭这个年代绝无仅有,自己手里掌握的龙鱼繁育技术。

    宁卫民绝对充满信心能把这十几条龙鱼给繁衍出成千上万条来。

    那弄不好整个九十年代,整个北方的龙鱼行情就能抓他自己的手里了。

    顶着个“龙王爷”的名号,暗中操作龙鱼的行情不也挺美的吗?

    想到甚至不无可能,他反过来能把龙鱼从北向南输出,就更有一种打破世界规则的快感。

    这就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啊!

    另外,从个人喜好上说,他的满足感更大。

    原本他就喜欢养龙鱼。

    这种鱼体型优美,又有灵性,传言还能旺风水,逼格彰显满满。

    可上辈子,像蓝龙和红龙这种高端品种,他只能看看,摸不着边儿。

    一是他不够款,买不起。

    二是从内地兴起龙鱼热,把价格炒上天后,当时人工繁育技术还未成熟。

    许多龙鱼的产地都把这些珍稀龙鱼定为受保护动物,是明令禁止出口的商品。

    他是2010年从养银龙鱼开始入门的,后来顶多也就养了一对金龙。

    结果这辈子好了,居然早在1985年,古四儿就替他把如今南方市场上能见到的龙鱼品种一网打尽了,让他成了当今的京城玩龙鱼的第一人。

    别说他自己能随意摆弄这些珍惜品类,可以挪入自家私室随时欣赏了。

    真要是把这些龙鱼繁育出一批来,就连马家花园和坛宫饭庄也可以放上几缸,增加些富贵神仙气,好让客人们一饱眼福呢。

    这就是他和别人在虚荣心上的区别。

    在别人对于几千块BP机趋之若鹜,对价值数千元的电子产品肆意追逐的年代。

    他喜欢的玩物却是日后能卖出几十万一条的“龙鱼”。

    琢磨的是如何创造一股养龙鱼风潮,拉动一个大有前景的水族产业上。

    这让人怎么说呢?

    只能说人和人是有莫大差距的。

    他宁卫民随便迈出的一小步,就是别人骑上十匹马也难以追上的距离啊。

    无独有偶,在玩鱼的古四儿献宝之后,废品大王孙五福也给宁卫民送上了一份大礼。

    不过比较有意思的是,孙五福送出的这份礼物,他自己可并不知道。

    而且居然是当成自己的过失主动跟宁卫民来请罪交待的。

    还满嘴的自责,满心的愧疚呢。

    敢情去年春节后,孙五福从老家带来了几个后辈子侄后。

    他就像当初宁卫民教他怎么干似的,也手把手教这些年轻人,如何按要求操持旧货回收的活计。

    原本指望着这些人能帮他一把。

    可人心难测啊。

    有的人能实在干活,有的人就爱偷奸耍滑,有的人服管,有的人就不服。

    又到了年底的时候,一盘总库,孙五福终于发现毛病了。

    那些年轻人收来的东西里,居然有好些个他看好的东西不翼而飞了,反而多了好些残破的器皿。

    后来一查才弄明白,这事儿居然是他自己的亲外甥潘二柱干的。

    这小子来京城待久了,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又摸清了孙五福代替宁卫民收旧货的目的。

    之后渐渐的不甘心老老实实干活吃饭,开始做一夜暴富的梦了。

    秉承着马无野草不肥的道理,这小子开始偷着把他自己收上来的东西弄到文物商店去卖。

    能卖出去的他自己赚个差价,卖不掉的才回来交公入库。

    也是巧了,从去年夏天起,琉璃厂就来了许多河南口音的人,拎着成麻袋的残器和瓷片来街上叫卖,一问都是自称打清凉寺那边来的。

    因为他们拿来的都不是整个的好东西,这年头的市场压根就不认,东西就卖的都很便宜。

    瓷片一毛,残器也就三毛五毛的,所以潘二柱动了心思,惦记上了别人收来的东西。

    他先是花了几十块钱买了好几麻袋残器偷偷存了起来。

    然后他就用这些残器鱼目混珠,一件件的把库里好物件给兑换出去了。

    所以啊,等到孙五福发现疏漏的时候,经济损失已经造成。

    至少上百件的东西被潘二柱置换成破烂玩意了。

    而东窗事发之后,虽然潘二柱扛不住胖揍交代了事情始末。

    可半夜里,这小子翻墙跑了,钱却找不回来了。

    这样一来,孙五福就只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最终这些损失也只能由他替这小子补上了。

    坦白说,当孙五福对宁卫民讲述的这些事儿的时候,对于经济损失的问题,宁卫民就没当回事儿。

    首先,一百来件儿东西,亏损的成本,大不了一两千块钱到头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至于那些丢了东西到底有多少是古董,但这个方向压根就不该去琢磨。

    因为丢了的东西就如同杀了的鸡。

    可惜归可惜,总不可能按“鸡生蛋蛋生鸡”来计算得失吧?

    他又不是《阿凡提》里的巴依老爷,天底下没有这样牵强的道理。

    其次,从孙五福的出身和秉性的角度来看,宁卫民也认为,发生这种事儿原本也不可避免。

    既然孙五福都主动认错了,这种光明磊落的行为显然更可贵。

    作为宁卫民来讲,他觉得只要孙五福能吃一堑长一智,这或许还算是一件好事呢。

    最后,尤其听到那些残器的来源,竟然是一些口称来自清凉寺的河南人贩卖的。

    这就更让宁卫民产生了一个微妙的感觉。

    认为弄不好还误打误撞,要坏事变好事了。

    不为别的,去年叶赫民发现汝窑遗址一事已经登报了。

    叶赫民为感激宁卫民资助他考古一事,还专程登门道谢,送给他一个汝窑宋瓷的残片作为礼物。

    所以对宁卫民来说,钱不钱的根本不用再提,过去了就过去了。

    最重要的问题反而变成了那些残器,如今还在不在。

    宁卫民特别想要看看,是不是如他想的一样。

    还别说,孙五福还真给他留着呢。

    而且不光被潘二柱换了东西的残器都在,就连原先潘二柱睡觉的床底下还有一麻袋的残器也在呢。

    就这样,当天无事,宁卫民好好劝慰了孙五福一番,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大度。

    第二天宁卫民就专门跑到孙五福存东西的库里去看货了。

    结果怎么样?

    乖乖隆地咚,还真是好人有好报!

    那一百多件儿东西,一溜水儿的香灰胎,玛瑙釉啊。

    釉面一般开有细碎冰裂纹,以天青色为主。

    此外还有月白、粉青、卵青、豆青、灰青和虾青等呈色。

    这都是汝窑宋瓷的特征,质地和宁卫民从叶赫民处得到的残片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这些残器大部分都能保证五六成的完全,有十余件甚至是九成以上的完整。

    所以宁卫民惊喜交集,他基本上能确认,自己又中了大奖了。

    一件汝窑残器日后起码几百万,这误打误撞的又完成了几个小目标啊!

    那叫潘二柱的小子做梦也想不到,他自己曾经拥有过几个亿。

    反而是自作聪明,用真正的宝贝换走了库里的破烂呀。

    都说人要倒霉,放屁都蹦自己脚后跟。

    看来这人要是走运,放屁就能蹦出金子来啊。

    人生的精彩,莫过于此。

第九百七十八章 主要任务

    接下来的日子里,宁卫民终于开始着手这次回来的主要任务了。

    首先就是正式确定他要带出国的人选,尽快为这些选定的人办理出国务工手续。

    应该说,被宁卫民选中人员,大体和原计划比,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早在去年就被宁卫民送到马克西姆餐厅偷师的江大春、小查、杨峰、许春燕、戴红,都是宁卫民早就心中属意的人选。

    如今这五个人不但厨艺已经因此有了极大的提高,可以说是中餐、西餐两门抱的人才了,他们每个人也早就为这件事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实际上,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接到正式通知的时候,他们之中就没有人不高兴的。

    这可是出国哎,而且是去亚洲唯一的发达国家——日本!

    如今在国内,想要出国的人都疯了,社会上完全是一种非理性的状态。

    大家普遍的共识是,无论你在这儿过得好是不好,一定是出去会更好。

    要不怎么当今社会,人人都搜肠刮肚地找海外关系呢?

    要不怎么那么想出去的姑娘,连和外国人结婚的招儿都用上了呢?

    要不那么多的明星,无论唱歌的还是演电影的都往外国跑呢?

    说起最后这种社会现象,老百姓的怨气儿大了。

    想想看,大家好不容易才熟悉一个电影演员或者是歌唱演员。

    结果对方一出名儿就出国了。

    那我们看谁去,听谁去?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同样能够证明出国的吸引力有多大。

    现在谁都清楚,京城使馆区许多可以办签证的大使馆门前天天排长龙一样的大队。

    可哪怕是自费留学,能过签证这关的十中无一。

    想想看吧,连大学生、研究生,和许多单位的头头脑脑想出去都不容易。

    “有能耐你出国去”,几乎成了高级知识分子和大学生的口头禅了。

    偏偏他们几个颠大勺的居然有这样的能耐,而且还是公派出国,那怎么不让人兴奋?

    说实话,他们其实没多么高的觉悟。

    从不认为自己肩负着弘扬中华美食文化的使命,去日本是要做多么有意义的事儿。

    可又有谁不想打开生活的另一扇窗,去看看外面多彩的世界,感受别样的人文,体会一下领先的科技和丰富的物质生活呢?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过客,能走出去见见世面,也不白活这一世了。

    而且家人也会以他们为荣,感到面上有光的。

    再说了,出去还有额外的工作补贴呢,回来还有可以购买免税电器的指标呢。

    像这样实惠的大好事,可不是人人都梦寐以求吗?

    尤其是江大春、小查这对师兄弟。

    他们因为当初辞职得罪了领导,遭遇了原单位的业内封杀。

    之后就一直隐姓埋名,躲在马克西姆餐厅灰熘熘过日子。

    如今能够得到这样的出国工作机会,对他们而言,当然意义更加重大,远非旁人所比。

    常言道,不蒸馒头争口气嘛。

    想想看,当初给他们下蛆的领导作威作福那么多年,至今也没能走出国门,可他们却走出去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都是有真本事的主儿!

    在原单位是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长期被埋没了才华!

    他们原先的领导,非但不能知人善用,反倒和《水浒传》的高求、蔡京一样,是嫉才妒能的奸佞,这才逼走了他们。

    现在好了,他们无需再隐姓埋名,可以光明正大行走江湖了。

    这件事要是传入原单位同事们的耳中,不但能让当初给他们下蛆的领导颜面扫地,也一定能把这心胸狭窄的老小子气个半死。

    如此一来,他们对于宁卫民又怎么能不感恩戴德呢?

    所以他们捋胳膊挽袖子斗志昂扬,捋胳膊挽袖子斗志昂扬。

    无论心气儿和思想觉悟都要比其他三个人高一个层次。

    就冲宁卫民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成全了他们的体面,为了报效宁卫民的赏识。

    他们也势必尽心尽力,要让坛宫在海外扬名立万,让小鬼子吃得心服口服啊。

    至于说到人员配置方面的变化,倒也不是没有。

    除了有两个原本也被宁卫民看好厨师,因为一个人家里有老人生病,另一个老婆怀孕这样的原因,难以成行,宁卫民不能不另选他人之外。

    另外的,就得说是由张士慧和杜阳返聘来的退休厨师所引起的了。

    要知道,宁卫民拥有超前的眼光。

    他深知宫保鸡丁、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回锅肉、夫妻肺片、鸡丝凉面,这几道川味儿家常菜对外国人的味蕾,具有多么强大的征服力。

    别看大多数外国人都不善辛辣,可来自华夏的神秘力量,却能让大多数人一次成瘾,龇牙咧嘴吃不够。

    没办法,瘾品类的东西就是这样。

    初体验往往不是很美好,但感受一定够鲜明,让你乍一接触就忘不掉。

    虽然可能会如遭雷击,有点发憷,再不敢尝试。

    但用不了多久,忘不掉的体验就会鼓励你重新鼓起勇气。

    然后就是痛并快乐着,彻底堕落。

    酒精如此,烟草如此,可口可乐如此,豆汁儿和松花蛋如此,川菜里许多的家常菜同样是这个道理。

    所以宁卫民就看中打峨眉酒家退下来的伍师傅,很想带着这位老师傅跟着自己一起去东京。

    这样一来,他的坛宫分店就等于川鲁风味俱全,多了一把锋锐的刀啊。

    还有,出于对日本人饮食习惯的了解。

    宁卫民当然也懂得素菜的重要性,便也想带上“素菜刘”退休的刘师傅。

    这位老师傅除了精通“素菜刘”的招牌品种,素鸡、腐竹丝、素什锦的制作,还擅长以纯素食材的素顶汤制作。

    所以他做的素菜鲜美异常,能够做到“素菜不素”,也就是口味上堪比荤菜。

    如果他的手艺和坛宫饭庄继承恢复的宫廷素菜手法结合一下,弄不好就能盖过京城名气更大,专卖素席的“功德林”去。

    可问题是刘师傅好说,但伍师傅难办。

    敢情张士慧和杜阳他们也早就看中这位擅长川菜的老师傅了。

    在这事儿上这俩小子还打得跟热窑似的呢,就没说谁愿意退一步的。

    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宁卫民再搅和进来,横叉一杠子呢?

    所以在两个下属共同诉苦下,宁卫民倒不好一意孤行了,只能大家坐下来一起商量。

    好在出国这件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很有吸引力,伍师傅自己本身也想去日本看看。

    这么一来,几个人一商量,最后就订了一个互相都有所妥协的方案。

    伍师傅先去日本干半年,然后跟杜阳去异地再干一两年。

    差不多等杜阳的分店立住了,伍师傅再回京城的坛宫。

    这个方案是很科学的,反正杜阳要办分店还有好多前期工作要做,一时半会也开不了火,宁卫民正好在此期间借助伍师傅之力。

    而伍师傅毕竟也是年过六十的人了,在异国他乡肯定不习惯,也不宜待的时间太长,半年左右正合适。

    反正宁卫民也就需要几道经典家常菜,伍师傅帮着他带两个合格的徒弟出来,时间还是够用的。

    就这样,经过了好事多磨的磋商和统计,最终出国人选确定如下。

    后厨由五个组长带头,两个外聘的老师傅相助,还有十四个从原有各组选拔出的有经验的厨师,以及六个前堂的服务人员,和两个精通日语的保卫科干事。

    外加一琵琶,一扬琴,两个民乐乐师。

    最后还得带上一个工艺美院凋塑系的毕业生,经过面人汤的传人董教授指点过的面人师傅,总共三十一人。

    而等到确定了人选,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就是和这些厨师们一起商量日本分店的菜单了。

    并且还要根据菜单准备一些可以直接带出国的东西。

    毕竟华夏和日本的饮食习惯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而且那边的物产也和国内大相径庭。

    打个比方,日本和我们的饮食结构比较接近,又盛产海鲜和高品质牛肉,从西方进口的调料也很丰富。

    所以他们饮食中,往往以高级海味和牛肉为主。

    像海味、酱油、米醋、大酱、虾油、咖喱和胡椒、芝麻、紫苏、牛奶、奶酪、黄油的质量非常不错,选择性也多,完全不用担心这方面的原料供给问题。

    可是反过来,由于国土太小,物产贵乏,对于羊肉和河鲜,日本人就很不适应了,原料也很难搞到。

    另外,像花椒、大料、辣椒、孜然、荜拨、木香、白止、甘松、辛夷、川穹、藿香、草果、小茴香、香菜、茉莉、山楂、莲藕、荸荠、腐竹、粉丝、木耳、银耳、黄花菜、陈醋、蚝油、五香粉、十三香、甜面酱、芝麻酱、酱豆腐、韭菜花、松花蛋、咸鸭蛋、郫县豆瓣……

    这些在京城常见,却有属于华夏特有的香料、调料和辅料、茶叶、酒水,日本那边哪儿找去啊?

    说句不好听的,当前两国的跨国贸易虽然每年都在大幅提升着。

    但还远远不够,至今仍然还没普及到食品类,甚至在东京连把中式菜刀都不好买。

    所以许多东西还是需要提前考虑,规划得周全一些,才能扬长避短,少走弯路。

    比方说在羊肉和河鱼原料构成的菜色上,哪怕许多都是京城的名菜,宁卫民也决定要大幅删减。

    能先带过去的调料和辅料,甚至是种子,最好能用行李箱带过去才是,也免得该用的时候没有,到时候抓瞎。

    还有一些陈列品也得考虑着,比方说那些李翰祥导演卖给他的皇帝和妃子们的剧装复制品,还有一些京城特别工美艺术品,像绢人啊,鬃人啊,料器盆景啊。

    所以易拉得的拉杆箱又派上用场了,每人都发两个,专门装这些东西。

    至于生活用品,到时候每人就一个挎包随身带点贴身衣物和日常用的就行了。

    其他的一切全是公费承担,去日本之后再统一购买。

    完全可以说,这加上宁卫民一共三十二人的劳工团,实质上也是一个中式调料的运输团。

    别看他们送过去的东西,在国内真不值得什么,可实际的利润却比卖白粉的还高呢。

    就是有一样,到时候可千万别让机场的人发现他们行李里带着的菜刀,尤其是到了东京成田机场的时候,那弄不好日本警方就得产生巨大的误会了。

    肯定会以为华夏来了个“菜刀队”,要跑到东京兴风作浪,和本地的雅库扎寻仇或者是争抢地盘呢。

    不得不说,宁卫民做出的如此安排,让大部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着可乐。

    他们越琢磨越觉得此事滑稽的不可思议。

    因为通常情况下,这个年头大多数的人出国,都是恨不得不把家给带上。

    谁不知道国外的物价高啊?

    何况国内给出国人员特批的外汇数额又少得可怜。

    一般人收拾出国的行李,什么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肥皂牙膏,衣服鞋帽,无所不包。

    而除了生活用品之外,价值两毛八、二两粮票一包的京花牌方便面和一毛五一包的方便榨菜更是能装多少装多少。

    不为别的,带全乎了出去之后才能增加生存能力,有效降低生活成本啊。

    可坛宫饭庄的这次集体出行可有意思了。

    与之恰恰相反,宁卫民安排他们全带了一堆国内不值钱的东西出去。

    反而要去那边花大钱给大家供给生活用品。

    不用说,在这些不了解日本情况的人眼里,宁卫民的决定实在是显得匪夷所思,很有点疯狂。

    私下里,他们也没少把宁卫民的安排翻来覆去的说嘴,当笑话讲,当闲篇聊。

    他们又有几个人知道,其实宁卫民本质上也是在为了省钱啊。

    而且只有这么干,那省下来的才是大钱。

    虽然说在日本的便利店打上几天工,挣来的最低报酬就足够一箱子调料的价钱了。

    可他们带过去的东西要是在日本买可就不是原先的价钱了,这可是两码事儿啊。

    这也只能说,打工者和领导的视线高度绝对不一样。

    很多时候,一些问题也只有领导才能看到,普通的职工是看不到的。

    其实许多看起来可笑的事情背后,都有着符合正常逻辑的原因。

第九百七十九章 文艺百年

    等到菜单合计出来了,要带走的东西也规划好了。

    甚至就连需要从京城出口到东京的各种罐头和酒水,宁卫民也跟北极熊方面、即墨酒厂、区糖业烟酒公司几家合作单位列好了清单,拿到了比较优惠的价格。

    下一步就是找一家有资质的出口代理公司,然后走相关程序了。

    可花了好几天忙出这样的成果,就差临门一脚的一哆嗦了,这个时候的宁卫民,反倒心里有点不踏实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制定好的菜单,充分考虑到日本人的口味和饮食习惯,去除了大部分的羊肉菜、河鱼菜。

    还有太油腻的菜和用脏器为主料的菜,用禽类头脚为主料的菜,也基本上放弃。

    又因路途遥远,出口不便,法律限制,等诸多原因。

    再去掉燕窝、驼峰、熊掌、鹿肉、乳猪、鸽子、京城白鸭、葛仙米、蕨菜……这些能体现出宫廷菜特色的高端食材。

    那么剩下能用的菜色当然就显得普通了。

    要是再没有点三不粘、桃花泛、翡翠羹、清汤茉莉、开水白菜、平地一声雷这样的噱头菜。

    光看什么溜鱼片、抓炒虾、芙蓉鸡片、宫保鸡丁、糖醋排骨、糖醋里脊、干炸丸子,这样的菜肴,实在是像极了后三十年以川鲁风味为主的家常菜馆了。

    说实话,走到这一步,能否轻易挣到大把大把的日元,宁卫民毫不担心。

    钱是肯定能挣到的。

    他倒是有点担心真的按照这个菜单来,会不会让日本客人感到失望。

    万一日本人要觉得吃了这样的宫廷菜认为上当,那就等于在海外砸了宫廷御膳的招牌。

    丢的不是他宁卫民自己的人啊,怕是要连累到华夏美食声誉的。

    他不能办出这种让日本人看笑话,被全国人民戳脊梁骨的事儿来啊。

    所以一种自我怀疑带来的压力下,为慎重起见,为万全计,他必须得再去找一趟“张大勺”。

    求这位爷给过过目,掌掌眼。

    也只有这位老爷子看过之后,认为大面儿上过得去,他才能重新找回信心,踏实去办事。

    为这个,宁卫民精心准备好了礼物。

    却没想到打电话找到北极熊的职工食堂,相约老爷子碰面儿,却没找到人。

    那边居然告诉他“张大勺”辞工不干了。

    宁卫民只好再打电话去慧民烟酒店,托付看店的谭大姐,让她见着“张大勺”就替自己带个话,约老爷子见个面儿。

    结果慧民烟酒店那边,谭大姐倒是把信儿传过去了,可回信的方式却是让宁卫民万万想不到的。

    隔了两三天,居然是康术德把“张大勺”口信儿给宁卫民传回来的,说他要见面容易,就明儿个上午见就行了。

    宁卫民再一打听,敢情就这俩老头儿啊,因为都闲得难受,耐不住生活的乏味。

    打去年下半年起,他们俩就在离煤市街不远的杨梅竹斜街开了一家小酒铺,合伙干起了小买卖来。

    什么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这就是啊。

    惊闻此讯,被蒙在鼓里的宁卫民一秃噜嘴,就跟老爷子抱怨上了。

    “哎哟,老爷子,这事儿您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可说真的,这话他实在不该说。

    因为康术德比他的怨气还大呢,只几句话就给他问住了。

    “还早说?我早说你会听啊。你问问你自己个儿,回来你才在家待了几天?你小子那么忙,天天琢磨的都是大买卖。你会在乎我很谁开小酒铺的事儿吗?”

    得,老爷子还挑眼了。

    当然,扪心自问啊,宁卫民确实有点理亏。

    不说别的,这几天没找着“张大勺”,他也没闲着。

    像“葡萄常”的后人常玉龄,做料器的蒋三昌和邹庆山,做仿古瓷器的刘永清,做绢人的马开元,“花丝王”的传人张崇明,做宫灯的吴玉宽,木器匠人李宝善。

    这些能给他挣钱的老艺人们,他都带着礼物,封了厚厚的红包,一一看望过了。

    可满打满算,他陪着自己师父的日子却屈指可数。

    即便俩人在一起待着,除了吃饭,聊的还净是捐赠的文物,以及今后怎么从虹光阁、敦化阁买东西的事儿。

    论起孝敬,他还不如头年呢,至少那会子还陪着康术德去津门转了转。

    “在乎,在乎,当然在乎啊。您的事儿对我可比天大,无论您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宁卫民也挺果决,赶紧认怂,外交赔笑讨好。

    可哪儿成想啊,没用。

    他这壶迷魂汤灌别人行,可想糊弄康术德可没戏。

    师父嘛,那就是师父,处处可都藏着埋伏!

    只听老爷子不急不恼,不温不火,煞有介事地又甩出一句片儿汤话来。

    嘿,他当场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差点没噎宁卫民一跟头。

    “哎哟,那你愿意听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听听,自作孽不可活啊,谁让刚才嘴欠来着?

    得着这一烧鸡大窝脖儿吧!

    不过这师徒俩口角归口角,只犯意气,却不伤感情。

    用京城话来说,纯粹就是逗闷子,这是老少二人闲着磨牙,以口舌争锋为乐儿啊。

    而且第二天早上九点多钟,宁卫民跟着康术德溜达着去看老爷子开的小酒铺。

    他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可完全超出想象之外,也真称得上是开了眼了。

    旁的不说,首先这小酒铺的位置和门面就很特别,不同凡响。

    要知道,这前门大栅栏地区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好几处胡同都承载着丰富的历史。

    这杨梅竹斜街就是其中之一。

    这条街长四百九十六米,东起煤市街,西到延寿街。

    明代,这条街因其走向得名“斜街”。

    清代,乾隆朝的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梁诗正的曾居住在此。

    民国时期,杨梅竹斜街更成了众多书局、会馆、商铺汇聚之地。

    不但世界书局、中正书局、开明书局、广益书局、环球书局、大众书局、中华印书局等七家响当当的书局都在此开设。

    该街上还是银钱业公会所在地,湖笔大师戴月轩的故居、京剧武生杨小楼故居、评剧演员新凤霞故居等等。

    文学家鲁迅、作家沈从文等,都曾在这条不起眼的街巷留下过足迹。

    当时选择做北漂的沈从文初到京城,便住在这条街的酉西会馆。

    穷困潦倒的他,冬季无火炉,睡觉时把全部能盖东西都盖在身上,写出了《边城》、《长河》、《湘西散记》等散文体小说。

    说句不过分的话,这条杨梅竹斜街可是文艺了一百多年啊。

    是货真价实的文化书香之街。

    虽然宁卫民对这些历史和典故,并不是很充分地了解到。

    可这样的一条街,无论是氛围,还是建筑物都是很有特色的。

    像宁卫民随着康术德走进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接近十点钟,阳光刚刚好照到路面上,到处都是明晃晃的。

    而且因为是上班时间,一走进去感觉格外安静。

    在那种只偶尔一两个行人走过,或者有一辆自行车驶过的氛围里;

    搭配灰砖斑驳墙壁上那枯萎的爬山虎,还有红漆掉落的门户,以及好几座砖木结构,或中或西,或是中西结合的小楼儿,给这条街道增添了难以言表的独特韵味。

    怎么贴切的形容一下呢?

    在宁卫民的感觉中,好像既有琉璃厂的文气,又有一种历史积淀的真实沧桑感。

    毕竟这里的都是老房子,比改造过的琉璃厂更加让人亲切,也更接地气。

    好像这里的古香古色是有生命的,能让人读到这里的故事似的。

    至于康术德和“张大勺”合开的酒铺就在在杨梅竹斜街中段,店铺非常容易找到。

    除了因为那是一溜儿每天得摘板儿、挂板儿的老式店铺。

    作为门面房,过去那些雕梁画栋的装饰尚存,十分显眼之外。

    也是因为店铺的旁边紧贴着的是一座比之更有特点的二层小楼。

    就这楼,特别之处在于其高耸突兀,而且制式属于中西合璧。

    二层小洋门楼青砖到顶,磨砖对缝,比旁边的店铺高出不少。

    但整体建筑的宽度却差强人意,一层几乎就只是个门户而已。

    拱形券门洞宽不及两米,高有三米余,上书“青云阁”三字。

    这样的宽度,对比其高度便会显得格外狭窄。

    说不好听的,要挂个钟就成了钟楼了。

    所以怎么看怎么让人纳闷,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老爷子,您这店就在这青云阁旁边啊。可这是个什么地方啊?是住人的,还是卖货的?怎么这小楼看着就一个门洞啊?”

    宁卫民耐不住好奇,就开口问了,可没想到引来的却是康术德带着嫌弃的反问。

    “什么?青云阁你不知道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宁卫民继续懵圈了,“我真不知道。”

    “好好想想,你可是打小就住这儿的,我就不行,你一点没听说过?”

    “我真没听说过啊。这……这里很有名吗?不……不会是什么凶宅吧?”

    宁卫民的思路渐渐跑偏,自然是被老爷子一声嗔怪叱骂。

    “放屁!给我滚一边凉快去吧!我做买卖挨着凶宅?你小子念我点好儿行不行?”

    而师父随后吐露的真正的答案让他瞠目结舌。

    “青云阁是什么地方?这是清末民初京城四大商场之首,曾与劝业场、东安市场、首善第一楼并列。它也是京城最早引进桌球这一时尚运动,供达官贵人们消遣的地方。这里集购物、娱乐、饮食、品茗、服务于一体,因而引得文人雅士、官甲贵胄多愿汇聚于此。蔡锷与小凤仙就经常相约来青云阁的普珍园小酌。据说普珍园的名菜辣子凤节备受小凤仙喜爱。头两年那部叫做《知音》的电影你总看过吧?那部以蔡锷与小凤仙的传说故事为基础拍摄的电影,就是在这儿取景的……”

    “知……知音……”

    宁卫民怎么不知道啊?

    毕竟是信息社会来的穿越客。

    蔡锷与小凤仙的故事不用看电影,他就知道怎么回事。

    更别说《知音》公映是1982年,他当时还没这么忙,记不得受米师傅的邀请,跑到大观楼影院蹭过几场呢。

    所以对于张瑜扮演的小凤仙和王心刚扮演的蔡锷,他记得很清楚。

    也很喜欢那部电影里《高山流水》的一曲。

    只是他不敢确定的是——真是这儿拍的电影吗?

    不像啊……

    “老爷子,不会吧?怎么可能这儿拍的啊。您看这小楼才多宽?这人进去就得上楼。楼上才多大点地方?您不会记错了吧?”

    哪儿知道这质疑的言语出口,康术德就立刻被逗乐了。

    “让我怎么说你好啊。对人不能以貌取人,对物也是一个道理啊。你说你是无知还是糊涂呢?别看这外边小啊。我还告诉你,实际上里面可大着呢。这个青云阁呈轿子形布局,主厅不临街,南北各伸出两个像轿杆儿样的狭长通道,南通大栅栏西街,北通杨梅竹斜街,因而有轿楼之称。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基本是1905年翻建的结果。里面的整座楼房四面围合,共有三层呢。青云阁曾经有两家著名老字号普珍园菜馆和玉壶春茶楼则分别在二楼和三楼的位置。论面积里面得有四千平米,否则又何谈四大商场之首呢?”

    这下宁卫民终于弄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说,这青云阁包子有肉不在辙上。合着它有两个门户,整体就像一个‘中’字,而无论南北还都只露出一个门来,内瓤和肚子藏在两条街的中间呢?”

    康术德点头认可。

    “对喽,就这意思,咱们这边是后门。你要到它的前门去,比后门还要气派一些,也要更热闹一些。而且那边拱形券门上金底的匾额里写的‘青云阁’三个大字,是出自晚清三朝元老、书法大家何绍基之孙、著名书法家何维朴书于宣统元年的手笔。拱形券门的两旁还有黑底金字的柱联。上联是——深巷藏福地一代文豪一代风流流连于此。下联曰——闹市寻幽处我辈儒雅后辈英雄往返其间。”

    “那老爷子,现在这青云阁的房子到底干嘛用啊?您还没告诉我呢?是私房还是公房?咱能能不能进去看看啊?哎,这是不是也归咱街道管啊。您说我找李主任能谈谈这事儿不?”

    宁卫民越听越是兴奋,心里就跟揣个热炭团似的。

    不为别的,他是又联想到这处青云阁的商业价值了。

    蔡锷和小凤仙的故事,这不就是个天然的大IP吗?

    何况里面又那么大的地方,收拾收拾干点什么不行啊。

    可惜,康术德也懂得他的心思,告诉他的却是遗憾的消息。

    “你小子,就甭惦记了。告诉你吧,这后门封着呢,这里现在是政府办的招待所占着呢。你想要这儿的房?压根没戏。这是什么地方?大前门啊,谁做买卖不想奔这儿来啊。我也不瞒你,像我这溜五间房麻烦李主任帮忙,就已经很难为人家了。现在想经商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像这样的门脸房啊,也越来越不好找了。人家李主任纯粹是替咱这儿的居民们考虑,觉得现在副食店呀,都不爱搭理酒客了,嫌弃这点生意三瓜俩枣的不挣钱。希望大家还能有个能喝酒聊天的地方,才帮我奔走了一下。你呀,又不在京城待着了,就别给李主任添乱了。”

    这话一说,宁卫民明白了此时暂不可行,也就只有灭了心里的想头,注意力也重新回归康术德的店铺。

    只是这么仔细一看啊,竟然又让他发现了一桩蹊跷的事儿,这老爷子的店铺……怎么没招牌啊?

第九百八十章 红葫芦

    国潮1980正文卷第九百八十章红葫芦宁卫民开始还以为自己眼拙。

    结果又瞪着眼珠子,仔仔细细找了一熘够……

    后来他发现,确实没有。

    康术德和张大勺合开的酒馆别看是五开间的一大长熘的房,可这个店铺没招牌没匾额。

    店门上只贴着一张红底黑字的“随意小酌”。

    门两边则是一副对联,“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字写得真是不错,寓意也好,可这肯定不是店名儿啊。

    在宁卫民的眼里,如果没有匾额和招牌,又哪儿像个开买卖的铺户啊?

    嘿,不过有一样可有意思啊。

    那就是酒馆正门右侧的房檐底下,用铁丝吊了一个红彤彤特显眼的玩意。

    风一吹就荡起来,还时不时打个转儿。

    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啊?

    别忙,谁要是看清楚了,肯定会失声而笑。

    敢情是一个歪嘴儿红漆的大葫芦,下系木质老钱一枚,还有几条子红色幌绸。

    葫芦上面还用黑漆写了俩大字,一边是“康”,一边是“张”。

    “老爷子,您这店可瞅着真新鲜。怎么连个店名也没有呢?还有您挂这葫芦挺绝啊。知道的是您开酒馆儿,不知道还以为您这是要唱一出《夜奔》啊?哎您说,这门口要搁一杆红缨大枪,是不是让人看了,都得以为是林冲在里面喝酒呢。”

    宁卫民忍不住好奇心,调侃了几句。

    可没想到,他的不理解竟然会是他的孤陋寡闻,反而彻底暴露了他无知的一面。

    “你小子懂个屁。你才做几天买卖?别老自以为是,少见多怪的。”

    康术德这第一句话就给宁卫民的质疑定了性,随后更是训得他好一个没脸。

    “这是哪儿?京城。我开的什么买卖?京城的酒馆儿。既然如此,那就得按照京城的买卖规矩来。否则的话,那才让人笑话呢。看见这葫芦没有?这叫幌子,也叫‘市招’。看见这上面的字儿没有?什么是店名?这就是店名。无论康记,张记,还是康张记,随你怎么叫。可我还告诉你。只要挂上这个,别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我的酒馆。难道还用得着招牌门匾吗?”

    言语至此,宁卫民也已经意识到认知差别让自己闹出笑话了。

    可他一是有点不甘心,这面子上下不来。

    二也是有点感兴趣了,想要刨根问底。

    所以一转眼珠子,他还继续硬撑着强词夺理。

    “我说老爷子,您这话我可不敢苟同。要按您这说法,那京城的庄馆还要什么招牌匾额啊?都挂酒葫芦得了。再说了,您这也是老年间的讲究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知道这些啊?就您这店名,不写明白了,年轻人可看懂,只有上岁数的人才能看懂。咱开买卖,您也不能光指着上岁数的人光临啊?所以我觉得,您起码还得来块儿招牌,有个字号才行啊。”

    哪知道,他的质疑仍旧是让康术德给全盘否定了,反而更落了一个自取其辱的下场啊。

    “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不懂不要紧,就怕你这样自作聪明的主儿硬要冒充行家的。我还告诉你,我和张师傅开这小店儿本身就为了解闷儿玩,没打算挣多少钱。我们要的就是上岁数的人来光顾,能陪我们说说话,聊聊天儿。我们又何必要招呼来一堆小字辈儿,伺候他们吃喝呀?年轻人看不懂最好。看得懂也来,那还麻烦呢。再折说了,这京城的店铺,做买卖有规矩,你不能乱规矩。这招牌和幌子干嘛用的?谁都知道是招揽主顾的。可他们有什么区别,怎么个用法,都有讲究、用现在的话说是具有科学性,你要乱来可不行。哎,对了……我……我记着是跟你说过庄馆区别的。怎么着?教给你的事儿全就酒喝了,就饭吃了。我是跟你白费吐沫了。是不是?”

    宁卫民此时被康术德越发提起了兴趣,生怕老爷子没了谈兴。

    于是赶紧改变态度,口风变软,又放低身段儿,软磨硬泡上了。

    “哎哟喂,合着您就是要用这幌子来做精准定位,筛选自己属意的顾客群啊。高,您这手儿实在是高!可您的用意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好心,怕您的买卖清澹。至于您告诉我的事儿啊,我可记得明白着呢。这庄馆从上往下数,依次是饭庄、酒楼、饭馆、饭铺、饭摊儿是不是?他们还各有标准和经营方式,我都记得的。可问题是,字号招牌上的事儿,您还真没跟我说过,这不知者不罪呀。要不您就给我好好讲讲呗,也免得今后徒弟我在别人面前露了怯啊。”

    没人能比这师徒俩更了解彼此的秉性了。

    康术德见宁卫民真是虚心求教。

    耳根子一顺,心里再一舒坦,他也犯不上藏着掖着。

    反正开店他也是为了聊天嘛,那跟谁聊不是聊啊。

    他寻思自己肚子里这点玩意,留着也没多大用了。

    要掏给徒弟,或许还能让这小子领悟点什么。

    于是也就扯开了话匣子,索性就在外边对着这红酒葫芦,给宁卫民好好上了一课。

    “想听啊?想听我就说说。在咱们京城,你要问起招牌幌子,其实细数起来种类可就多了。字号、幌子、招牌、牌匾、抱柱、楹联,全在其列。而且各行各业,各有不同,样式也是千奇百怪,什么新鲜的玩意都有。像药铺的爱用膏药样式的,理发的爱用转幌,旅馆在外头必得按玻璃电气灯,这就叫行业属性。三百六十行,一行有一行的特点。每天一清早儿,任何买卖铺户开门第一件事就是,下板儿,挂幌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说白了,纯粹是它的用处决定的,它相当于现在的户外广告啊。你想啊,真正繁华的街市,那都鳞次栉比地矗立着大小不一、各色各样的商店。为了招揽生意,让人记住自己,下回再来。那招牌幌子当然就得明显啊。所以过去的各行各业店家们无不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在招牌、幌子上下功夫。有的粉壁书写,有的木刻,有的铜铸,或悬木罂,或悬锡盏,缀以流苏。是一个比一个鲜艳,一个比一个有料。”

    “可还别看花样再多,但因为约定俗成的规律自有其合理性,顾客不会认错。各个买卖行里的商家,更是绝对错不了也乱不了。不管愿意不愿意,谁都必须遵照着行业特性和买卖的规模来安排招牌和幌子。”

    “你既然知道庄馆的区别,那我还以庄馆来举例吧。你刚说过的,规模从大到小排,饭庄、酒楼、饭馆、饭铺、饭摊儿。一般来讲,像能有正经热炒的地方,幌子形式是比较统一的。几乎所有的堂、楼、居,门前上方全都固定扁铁伸出房檐,前端向上卷成数朵花形,其向下弯二尺处挂上两块或四块木牌。汉民的是漆黑或红色地,浮凋立体金漆字,牌下坠红布条。清真的漆黑地金字,下系蓝布条。这就是庄馆行的幌子,绝不会走样。”

    “而最大的区别其实是在招牌的规模和字样上。如堂字号饭庄,招牌最多,材质最好,下坠流苏,上刻‘喜庆宴会’‘专应外会’‘川鲁大菜’或‘南北全席’等字样。要是酒楼招牌就要少一些,字样也变成了‘喜庆宴会’‘应时小卖’‘随意便酌’、‘四时佳肴’等。要是到了‘居’,那就多半成了以招牌菜为主的字样了,招牌下头也换了红色幌绸。”

    “再往下一等呢,就是‘二荤铺’了。这些小店门匾上也有名儿,可连‘居’都称不上,也就叫个什么‘河柳深处’、‘千里香’、‘海天春’之类的。不过相应的,门首悬挂的幌子就开始变得有意思了。通常都用布的,其形如幡,中间一条宽约八寸,白心蓝边,两旁各有一宽约三寸的窄条,均长约二尺余,白心中书诗四句,‘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每挂一句,一共四挂,越能吹越好。”

    “那再往下就是没名儿没字号酒馆饭铺了。可幌子也就更绝了。就像这酒葫芦,就是过去的通例。甚至你还可以满可以发挥想象力,弄出些别出心裁的来。像卖烤肉的吊个羊腿,卖包子挂个蒸笼,甚至善做鱼菜的门口吊条铜鱼的。只要和买卖内容相关,能够吸引人目光就够了。有字儿没字儿根本无所谓。”

    “为什么呢?其实从上到下这么一排列,道理已经很明白了。首先大店铺的门面够大啊,能通过字号、幌子、招牌、牌匾、抱柱、楹联,综合性全方位的宣传介绍自己。小铺子经营种类少,要不了那么多招牌和幌子。门面也小,相摆也摆不开。”

    “而且大商号注重的排场和庄重感,越守规矩,越懂规矩,客人越信任。小铺子却恰恰相反,由于门面狭小,很容易被人忽略,为了突出自己的存在,就必得下另类心思,弄得惹人瞩目。就像花市的‘大烟袋锅子’,和鲜鱼口的‘黑猴儿’毡帽店,全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可就是没几个人能说出店铺本名来的。这就是典型的例子,靠幌子扬名的小铺子。”

    “最后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那就是主顾也分层次高低。过去,不是人人都认字儿的。大商家主要做阔主儿买卖,客人有文化的多。而小铺子是给穷老百姓开的,客人层次低,好多人都是睁眼瞎。所以小铺子弄招牌给谁看啊?没必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到这里宁卫民算是听得差不多了。

    他实在不能不在心中默叹一声,这过去做买卖可真是处处讲究啊。

    这些招牌幌子的事儿,不但合理,还有意思。

    更是充分体现出了民间智慧,乃至艺术性。

    说起来和日本餐馆的灯笼有一样的作用呢。

    真比如今的买卖店铺千篇一律,门口随便挂几个字儿,想方设法胡吹大气的强多了。

    如此的餐馆就没法说,明明是个小馆子非要叫酒楼,明明没有几间房,也敢叫饭庄。

    似乎这样就显得有能耐,把顾客吸引来似的。

    可殊不知,名儿好听屁用不顶。

    反而适得其反,只会败坏自己口碑。

    名不符实,招不来冤大头不说,最后弄不好连原有的老主顾都能给开罪光了。

    这样的“上进心”可真要不得啊。

    “老爷子,别说,您这席话里还真有些东西够我好好琢磨捉弄的。起码现在我就有个感触啊。这干买卖先得有自知之明,正确的定位比什么都重要。要想挣钱,不赔钱,那就得先想清楚自己凭什么赚钱,去赚谁的钱才行啊。就拿您这小店来说啊,我就有点明白您的想法了。既然咱做得是街坊四邻的买卖,为了大家能有个小酌聊天的地方。那想要经营得好,就得从货真价实上来,靠的是精打细算。不浪费一分钱,还要薄利多销才行。所以呢,如果过分装饰店面,或是挂招牌,纯属是浪费。而且也显得不懂行,倒让您瞄准的那些真正主顾犯疑,别扭。是这意思吧?”

    宁卫民袒露自己的所悟,这下康术德高兴了。

    “行,你小子能想到这些,我就不白说啊。”

    于是更把自己的生意经倾囊相授。

    “不过啊,你说的还差了那么一点领悟。你想想看,现在所有的店家都要讲究装修,讲究名字。都这么虚张声势的,那不反倒沦为了平常吗?这是背着唢呐上飞机,非往天上吹。回头弄个名不符实,倒成了笑话。反过来,我就按着老规矩老老实实开店,却成了以奇取胜。”

    “你得这么想啊,买卖没名字,你觉着新鲜吧?那别人肯定也一样。我还要的就是这个,估计用不了多久,通过口口相传,附近的人就都全知道咱们这个小店了。这不,没名字也就成了最大的优势,反倒会把更多的人引来。我做买卖实在,不怕留不住人,新客往后也就成了老客……”

    嘿,这让宁卫民还能说什么啊?

    他彻底没话了,只剩下琢磨滋味了。

    老爷子这脑子,绝了,居然还能逆向思维。

    然而更让宁卫民没想到的是,这还没完呢,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他又多了点见识。

    敢情就这个工夫,打店里居然走出一个留着寸头的小伙子来。

    这小伙子腰上系有围裙,胳膊戴着套袖,一看就知道是店里的伙计。

    但他可没想到外面有人。

    先怯生生地看他们一眼,冲着康术德又叫了声“康大爷,您来了”。

    这才兜手把右手里的凳子摆在了房檐

    跟着一蹬高儿,踩着凳子把左手的东西又给挂在左边房檐下头了。

    别说,就他刚给挂上来的这东西更怪。

    看着上面是一个罗圈儿,圈上是金纸湖的圆桶形,下垂红棉纸条,约六七分宽。

    这下可好,这玩意居然和右边的酒葫芦配成对儿了。

    风一吹,是一个晃晃悠悠直打转儿,一个洋洋洒洒的飘来荡去。

    嘿,瞅着真是够逗的。

    可酒葫芦倒还好说,这跟墩布条子,或者说是大号流苏一样的东西,到底什么意思呢?

    宁卫民感觉自己又看不懂了。

    好在康术德这次不用他开口就告诉他谜底了。

    “瞧着新鲜吧?这幌子上面的圆桶子代表着面锅,?”

    宁卫民顿时醒悟。“说明您这儿现在就有面条卖了呗。喝,老爷子您这家小店可以啊。俩幌子,一吃一喝,全乎了。”

    康术德则面露得色的笑了。“对了。我还告诉你,我这儿的面,可不是一般的面。除了你在别处吃不着的烂肉面,还有正宗的山西刀削面呢。”

    跟着手一挥,就把那伙计招呼过来。

    “哎,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店里伙计方滨。大同来的,负责煮面是他叔儿。你待会见了,叫声方师傅就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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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