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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舍不得

    当初的期待有多高,今日的失望就有多大。

    自打安排松本庆子和康术德见过这一面后,宁卫民和康术德的关系由此产生了极大的裂痕。

    宁卫民肯定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啊。

    所以在随后的日子里,他几乎用尽混身的本事想要把康术德说服。

    可他的这点招数对老爷子无异于班门弄斧,师父就是师父。

    无论他怎么恳求、解释,哪怕罗广亮也帮着说情,都没用。

    对这桩婚事,康术德的态度就是油盐不进的俩字儿——不行!

    甚至宁卫民表示大不了就把这些东西捐了,卖了,或者交给康术德,也要娶松本庆子。

    更惹得康术德勃然大怒,劈头盖脸痛骂起来。

    “什么?你还想把东西交给我?我都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还指望你呢~你交给我?混账!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登高峰,必忍其痛。你懂不懂?”

    老爷子骂他不争气,没出息,是蛐蛐儿罐儿里养王八,越活越抽抽了,不配给自己当徒弟。

    老爷子教训他说,既然他选择走了这一门,还搜罗到手那么些宝贝,那就得有始有终,为这些宝贝负责到底。

    虽说东西是宁卫民买下的,可这是祖宗留下的,他们爷儿俩都算上,只有保管的责任,要用一生去保护这些东西的妥当,绝不会是,也不该是,这些东西最后的拥有者。

    那么无论是让这些东西流失海外,还是没有个好去处,他都无异于民族罪人。

    破罐子破摔算什么?

    丢人!

    特别是当了解到松本庆子还是个拍电影的女明星后。

    老爷子甚至不留情面地说,松本庆子是漂亮,还温婉顺从,有礼貌得很。

    可宁卫民纯属就是见色起意,才会爱上了一个日本戏子。

    他根本不是找老婆,不过是年轻人贪恋女色而已,等到明白过来那就晚了。

    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命难逃。

    就为这么个日本娘们搭上自己一生,不是冒傻气是什么?

    哪怕宁卫民提及康术德的师娘就是个日本人,那也没用。

    康术德固执着呢,不提还好,提到这件往事,反而愈发坚定了他要干涉宁卫民婚事的决心。

    康术德说,“你还敢跟我面前提这件事?事关国家大义,那是一点也不能含糊的,当年的宋先生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就不想想,要不是婚姻上走错了这一步,宋先生又怎么会是妻离子散的下场?我还告诉你,我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宋先生亲口教给我的,他让我永不许忘,绝不能从我们的手里流失一件文物到海外。我今天拦你小子,是对你负责,才不想你重蹈覆辙,遭遇同样的磨难。”

    结果,这师徒俩越说越急眼,算是彻底说拧巴了。

    恨铁不成钢的康术德,因为宁卫民自误,气上头了。…

    手直哆嗦,嘴角不停抽搐,更因为耐心丧失,不惜赌气撵人,说他要不想明白了就永远别回来。

    宁卫民当然认为康术德是个食古不化倔老头,太不尊重他的个人感情。

    但见师父这副模样,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于是一声不吭赶紧走人。

    然而毕竟不是亲生的父子,恰恰就因为宁卫民走得太痛快,反而还让误会加剧了。

    康术德见宁卫民我行我素,半点不听劝,走的居然如此理直气壮,不负责任。

    觉得他注定要一出溜到底,滑向毁灭和颓废的。

    难免为自己一片苦心不被理解,也要彻底付之东流而伤感。

    宁卫民呢?

    他的生活是热闹的,但他的心灵是孤独的,此时也满是怨怒和愤懑。

    他想不明白,几辈子了,他都在渴望亲情之爱,但偏偏就是怎么都得不到。

    为什么他要问康术德的意见啊?不就真把这个师父当亲人了嘛。

    可就是这个师父如今却成了他婚姻的阻碍,让他失望,恼怒,却又无助。

    这让人去哪儿说理去?

    就这样,这师徒俩因为赌气而决绝,居然闹到了谁都不理谁的地步。

    这不能不说,有的时候好心也未必就能办成好事。

    而与这师徒俩相差无几,在这顿不欢而散的酒席之后,松本庆子的状态也是一落千丈。

    爱的心劲儿有多么高,跌落的伤害就有多么痛。

    她精神恍惚,神不守舍,灵魂几乎被扯碎。

    正因为工作中实在无法专心,频频出错,于是也不得不称病请假暂时放下了。

    剧组只能扛着巨大的资金损耗,先拍摄无需主角参与的戏份。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因为松本庆子整个人确实宛如大病了一场,动辄就眼泪汪汪,背地里更是经常会哭得一塌糊涂。

    宁卫民就见过趴在床上痛哭的她,枕头都是湿的。

    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埋怨过什么,反而出于体谅宁卫民,极力掩饰自己的伤心,让宁卫民不用太担心自己。

    尤其得知宁卫民和康术德发生了争吵,她更是真心着急。

    屡屡劝宁卫民要先认错,去和长辈改善关系。

    不要让老人家伤心,进一步产生误会才是。

    她还忍不住告诉了宁卫民,说其实自己的父母也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事。

    还说自己的冲动已经伤了父母的心了,现在是后悔极了,时刻感到内疚。

    总不能他们两个在一起,注定要伤三个老人的心吧?

    最好还是能欧得到这些长辈的祝福才是。

    否则他们今后也是不会幸福的,永远会有负罪感,受到困扰。

    不用说,宁卫民这时才刚刚知道松本庆子为他承受了来自家庭的压力。

    而越是如此,宁卫民也就越是心疼她,越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她,不忍伤害她。

    但也是因此,他都不好意思把康术德为什么反对他们在一起的真正缘故告知。…

    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婚前财产协议和提前制定离婚和遗嘱的倡议,都被他默默又吞咽了回去。

    总而言之,那是十分让人无奈,痛苦,羞涩,不安,慌乱的一段时间。

    被这件几乎无解的事牵扯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历经了莫大的情感煎熬。

    特别是加在中间的宁卫民,更是头一次真切的感到了财富成了怀中的热炭团,既舍不得,也甩不掉,更扔不了。

    而且也难免回忆起老爷子当初就对他太过贪心而有过的预言,说他早晚会因为财富而觉得自己可怜和可悲。

    是啊,他在松本庆子和那些古物之间,无法选择。

    哪一样他都放弃不了,松本庆子是那么可爱,那么迷人,那么体贴。

    如果失去她,他真的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他也不能否认康术德的话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宁卫民自然也是无心工作的,几乎每天他都在为找不到完美破局的出路而苦恼。

    读书社的经营,老匠人们拍摄纪录片的事儿,他无心过问了,分头甩给了张士慧和刘炜敬这两口子。

    农业大学那边几次三方邀请宁卫民去参加研讨会议,顺便汇报宫廷黄鸡

    和胭脂米的项目进展,他也没太上心,只是把后续资金安排到位,就当甩手大爷了。

    就连刚拿下的《红楼梦》电视剧海外版的翻译工作,他也无心进行了。

    全权委托外研社代为聘请专家来翻译文本,其余的事儿打算等他人到了日本再说。

    原本宁卫民打算要组织皮尔卡顿四大代言人共同亮相在公众面前的计划,更是没能实现。

    他只是在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归国的时候,去机场送了送这两位明星,送了些昂贵的礼物,就算全了彼此的情分。

    还有电影《末代皇帝》杀青,剧组在坛宫饭庄和马克西姆餐厅举办的宴请,他同样没能出席。

    因而错失了与那位著名的意大利导演,和即将在全世界走红的尊龙、岑冲相识的机会。

    至于皮尔卡顿大厦和合资工厂的进展,他更是完全不闻不问,就像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甚至于就连原本他已经计划好的一些日程,他都食言而肥爽约了。

    比如说和陈培斯说好的,要去看看他买下的四合院,再商量商量《父与子》系列的后续作品投资金额。

    还有他答应了殷悦,想要和她好好聊聊服装公司的下一步扩张发展计划,再和“美纯洋媚子”一起聚一聚的。

    另外还有孙五福那儿等着跟他报账,给他看半年来新囤积的好东西,以及和那些工艺品厂的头头脑脑们联络联络感情的事儿。

    结果没有一件他如约前往的,最后全给推了。

    说白了,家和万事兴是绝对的真理,如果家宅不宁,他是完全不在状态,根本无心正事。…

    然而即便如此,偏偏仍旧有有些事他是不能真正彻底撒开手的。

    这个时候,日本的大刀商社居然来电,想要催他回去了。

    宁卫民在日本的下属在电话里向他报告了一个出乎意料坏消息,说是公司房产方面遇到了麻烦。

    前面说过,宁卫民这次跑回华夏来,除了要为张嫱和崔建出磁带,帮助松本庆子协调国内拍摄电影一些事务,以及有些个人名下商务项目要处理之外。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为了躲是非。

    他名下港区赤坂的那套公寓被一家背景复杂的建筑事务所看中了。

    这家事务所因为拿到了大楼的土地权,进一步就要收购公寓大楼,但公寓的业主们几乎没人想要出售。

    于是公寓大楼从此就不太平了,业主们越来越频繁地受到建筑事务所的游说与骚扰。

    而且询问了小野光南和香川美代子这些做房产中介的朋友,宁卫民还预计到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建筑事务所派遣暴力团的骚扰。

    为此,考虑自己不是日本人,宁卫民生怕惹上麻烦被遣返,可他又不想出手这么好的房产。

    便秉承惹不起躲得起的至理名言,他就脚底抹油回了国。

    只留下大刀商社的那些老弱病残跟那些人打擂台。

    照他的想法,哪怕出动暴力团也不好太欺凌残疾人和女人,估计拿这些人没辙。

    而且他的人是白天上班晚上回去,暴力团都是晚上作妖,问题不大。

    结果如今的事实证明,他估计错了,建筑事务所见游说不成,果然出动了暴力团。

    暴力团的办法也挺花哨,并不只是晚上油漆泼门,以及丢死猫在公司门口等等。

    大白天的还能够拉电闸,喇叭扰音,偷窃和损毁职工上班车辆。

    宁卫民雇佣的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几乎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所以如今公司已经人心惶惶,快吓得没法正常经营了。

    那么没有办

    法,大刀商社的临时负责人觉得扛不住了,也只能通知宁卫民,请他回来亲自处理。

    而对于宁卫民而言,大刀商社当然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那可是他在东京经营业务的压舱石啊。

    不说作为一头现金奶牛,每天都为他产生可观的利润,是宁卫民在日本的经营活动主要的现金来源。

    就说用它作为抵押品,从东方汇理苏伊士银行借来了贷款,对宁卫民也是无比重要。

    可以说这家公司要出了问题,宁卫民的麻烦就大了。

    虽然不至于能影响到他全方位的布局,但也必定会手忙脚乱,伤筋动骨的疼上一疼。

    更何况公司所在地赤坂,如今的楼价也是价值不菲的,一样牵扯到投机的杠杆。

    于是宁卫民哪怕再没有心思去处理公务,不能不暂时把自己的私事搁置,赶紧买机票先回日本去了。…

    当然,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不得不暂时又要和松本庆子分开了。

    1986年11月3日星期一,京城机场的候机前厅。

    经过两周的调理,情绪和身体都稍微好了一些的松本庆子,今天亲自来送宁卫民登机。

    她看了一眼大钟,离起飞的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

    “阿民,到了那里,要给我打电话。一定别忘了。”

    说着就抱住了宁卫民。

    这对日本人来说,是很少有的举动。

    日本人从不在公众场合下露骨的表露情感。

    这样的失态,也只能说是松本庆子对宁卫民太过眷恋了。

    松本庆子把脸贴在宁卫民的胸膛上,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跳。

    宁卫民也能觉出松本庆子的身心都在颤抖。

    他用自己的手,在她的背上来回来去抚摸着,又轻轻地拍了几下。

    本以为这就够了,可忽然觉得脖子湿了,原来是松本庆子掉下来的眼泪。

    “庆子,你怎么了?”宁卫民把松本庆子抱在怀里,关心地询问,“你是不愿意让我走吗?还是在担心什么吗?”

    然而松本庆子却缩在宁卫民怀里不说话了,大概沉默了五分钟左右,她才抬起头,皱着眉头,十分无奈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又有点伤感了……”

    "怎么了?为什么?"

    “我好害怕你会离开我。”

    “没事的,庆子,呵呵,原来因为这个啊!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保证。一起过新年好吗?"

    宁卫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没想到,庆子虽然笑了,但笑得很苦,然后再次低下头。

    过了片刻,居然小声说,“阿民,要不然,我还是做你……你的情人好不好?”

    “什么?”宁卫民没听清。

    “我说我做你情人吧,我不要求结婚,你结婚吧!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她声音颤抖着哭了出来。

    终于弄清她的想法,宁卫民也控制不住了。

    他没想到松本庆子为了爱情,居然能委曲求全到了这样一种地步。

    于是他的心简直要炸裂了,他死一般地抱住松本庆子,紧紧地搂着她。

    “不行,不可以,你不要这么委屈自己!不要说这种话!傻瓜!不管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分开,永远在一起,在一起!不要怕别人反对,谁也没办法分开我们。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快解决所有问题的。一定娶你。”

    “嗯”,她闭上眼睛,流着泪,点了点头。

    大概这就是爱情的体现了,无论多么精明的男人,

    多么成熟的女人,最后都会变成幼稚的孩子。

    舍不得啊……他们真的不愿分开,舍不得彼此。393141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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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开个好头

    巨型飞机穿云破雾,飞上了万米高空,很快开始了平稳的飞行。

    起飞半小时后,脚下一片白茫茫,京城己被那一卷一卷的白云吞没了。

    扩音器里,准时传来了女乘务员的那种程式化的甜腻腻的声音。

    随后,飞机上的空乘人员照例开始了派餐工作。

    而这个时候,心情稍感平复的宁卫民开始注意到这次旅行和他以前的经历比,有了一个很明显的变化。

    那就是在他座位的前后左右,都能隐约听见京城话的交谈,历来应该很安静的客舱环境,因此嘈杂了不少。

    毫无疑问,这说明乘坐这架飞机的本国同胞,数量已经明显增多了。

    因为事态重大,航班又少的缘故,为更早成行,宁卫民这次赴日还是坐经济舱。

    他还真没想到,本次航班飞机里的乘客,既不像他去年八月份初次来日本时,几乎都是清一色纯粹的外籍旅客。

    也不像他今年春节过后带坛宫的职工们集体赴日时,飞机上掺杂了一些去日本淘金的港澳客和零星几个出国考察的干部。

    这一次除了他之外,居然还有不少衣着普通的京城人,看样子应该是留学生。

    就比如他旁边的这位年纪跟他相仿的小伙儿。

    虽然人长得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带着眼镜,有点洋气。

    但西服里面的毛背心一看就是家人手工织出来的,随身的皮包是国内目前流行的款式,手表是双菱牌的石英表。

    最关键的是他对飞机里的一切都陌生,都好奇。

    起飞前,光系安全带就忙和半天,最后还是在空乘人员帮助之下才完成的。

    起飞后,脑袋一个劲往宁卫民靠着的窗户外探望。

    吃飞机配给早餐的时候就更明显了,连一杯普通的牛奶也让他很是享受,啧啧称叹。

    这一切都能说明他是第一次乘坐飞机。

    终于,宁卫民醍醐灌顶,开始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那就是国内同胞的赴日潮正拉开序幕。

    三十年后的人们,都知道八九十年代这段时间,沪海人去日本的多。

    其实京城人也不少,甚至因为地处首都,办签证更方便些,京城人要比沪海人去的还多,还要更早成行。

    这既与日本政府1983年提出的“十万留学生计划”有关,也与国内出国潮愈演愈烈有关。

    不得不说,如今国内的人想出去可是都快想疯了。

    越来越多的人做起了他们的出国梦到西方去,过西方人那样的生活。

    尤其是高级知识分子,已经到了非理性的程度。

    比如在年轻人中,甚至有些刚刚结婚的妻子每天对丈夫耳边唠叨,怪其无能,没有男子气,原因就是他安于现状,没有像身边的某位朋友那样设法出国。

    由于两年前,史泰龙主演的美国电影胜利大逃亡曾在国内上映,所以这段时期,许多人都把出国的人戏谑地叫做“胜利大逃亡”。

    这样说法当然没有什么政治含义,但是反映了那个时候人们一种普遍的极端心态。

    好像能找到任何关系、任何的途径,怎么着都行,只要能出国就行。

    目的地的首选当然是欧美发达国家,但大家这么一窝蜂的想出去,这条路肯定就窄了。

    像曲笑能前往法国巴黎去挣法郎,完全是因为她从事的是模特工作,还有好友石凯在巴黎帮忙运作一切,一般人可没这样的福气和路子。

    于是随着拒签开始变得普遍,有些聪明人就转而求其次出走日本,到这个亚洲最发达国家来寻梦。

    也就是说,国人赴日其实要比赴美和去欧洲,慢上一拍的。

    从1983年开始算起,差不多就是三年的时间。

    宁卫民和身边这个小伙儿攀谈,是从提醒他“如果喜欢,飞机上的牛奶可以续杯”,开始的。

    果不其然,小伙儿充满惊喜又要到了一杯牛奶后,他的回应也验证了宁卫民内心的判断。

    “谢谢啦哥们儿,哎哟,原来咱们是老乡,你也是京城人啊?”

    “当然啦,哥们儿,你以为呢”

    “啊呀,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日本人呢。”

    “骂我?我可听出来了”

    “哎哟,不敢不敢,没那意思。我是说,伱看起来衣着不凡,颇有气质,洋气得很呢,一看就是个事业有成的大人物,比处长都有派。”

    “哈哈,你可真逗。认识一下吧,我叫宁卫民。你呢?”

    见宁卫民主动伸出了手,对方也伸出手来回应,并且自报家门。

    “我叫刘洋,学工科的,不过这次去日本留学,是想再拿个实用点的学历。哎,看你的样子这么轻松,去日本应该不是去读书的吧?”

    “不是,我是开餐厅的。商务签证。”

    “开餐厅?”

    “对,去拯救日本人的舌头和肠胃。我在坛宫饭庄工作,在日本开了分店,听说过坛宫吗?”

    “哎哟,怎么没听说过?最正宗的御膳,算是咱京城最牛的餐厅了!不过我可没去过,听说那贼贵,都是老外。就我这每月不到一百块钱的工资,可顶不住。失敬失敬,难怪难怪,看你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敢情真是货真价实的财主啊。我这样的穷学生可没法跟你比。”

    宁卫民笑了笑,为了谈话轻松点,索性拿对方的姓名开起玩笑。

    “哎哟,你也不错啊,其实工科就很实用。现在的落寞是暂时的,国内早晚会有你的天地。当然,现在你能走出来,也不能说不对。你看你这名儿,起得多好?留洋!看来天生就注定要留学深造的,是公派?”

    “哪儿啊,我可没那个福气,自费。不瞒你说,纯粹是被逼得没辙了,靠着家里砸锅卖铁,才办出来的。”

    “怎么会?不至于,你可是大学生,天之骄子啊。”

    “大学生算狗屁的天之骄子。你是不知道,我分到的研究所,那儿连扫院子的,打开水的都是大学生。五十年代毕业的老前辈才能混上个办公桌。我成天就负责图书馆里整理资料和旧书。你想想,我这大学不白上了?这不,就因为我在总务科,算二线人员,连七块五的洗理费都给我降到两块了,一个月就发一张澡票。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一气就出来了。咱不争馒头争口气。我横不能白念四年大学,这辈子就混成一图书管理员吧?”

    结果他这么一说啊,隔壁邻座也有人响应起来了。

    “可不,走就对了。出去起码还有可能活得精彩点,留下就真是等死发臭了。”

    那位搭话茬的叫陈颂,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学习的是音乐学专业。

    他出国也是为求学,长期以来的封闭,使国内的音乐创作和演奏远离了国际舞台。

    而音乐学理论方面的落后,让他萌生了走出去看一看的念头。

    特别是他毕业之后进了东方歌舞团,然后看着艺术团的那些元老啊,明星啊,出国的出国,考研的考研,就更让他耐不住寂寞想要出来闯闯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无法学以致用的问题。

    陈颂在东方歌舞团也没有什么搞创作的机会,挂着音乐编导的名,好不容易写出了两首自己满意的歌,可团长一点没看就给扔一边去了。

    平常里上班也就负责舞台的杂活,拉拉幕布,搬搬梯子,调整灯光什么的。

    说白了,合着他就是个拿正式工工资的小工。

    总而言之,通过这两位的遭遇,这也只能说国内目前许多单位的人才调配和使用方面是存在一定问题的。

    生存空间狭小,没法发挥所长,这同样是许多人想要出国寻找自我价值的原因。

    至少对于宁卫民遇见的这两位,并不是完全的崇洋媚外使然。

    然而最让人意外的是,距离他们不远的一排前座,居然还坐了一对儿个体户。

    男的叫李小江,女的叫王艳,他们俩原本是西单夜市倒腾服装的。

    这对男女,听见他们的闲聊,也忍不住插嘴加入进来了。

    而他们这一开口,那才真是彰显了让人不能不萌生出佩服的闯荡精神。

    “你们也是出去留学的?”刘洋一开始还有点不信。

    “对了,怎么了,别瞧不起人。喏,入学通知书,财产保证书,纳税证明,护照,留学手续,我们都全了。”

    王艳面色略有不悦地从手提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

    “可以啊,看来还是你们个体户有本事,自费留学更容易些,至少钱不成问题。”陈颂赶紧打圆场。

    “可不,要不这一个人万八千的学费怎么交得起。”王艳这才缓和了神色。

    “哎,许多日本本科毕业的人都想以自费的方式去日本学习,就因为没这万八千的去不成。”刘洋不禁哀叹一声,感慨起来。

    自费留学,那确实是一项复杂又庞大的工程,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谈何容易?

    就筹款一项,导演了多少人间悲喜剧?

    所以,敢于办自费留学的人不但是条好汉,也是一个赌棍。

    而刘洋虽然没谈他是怎么筹款的,但通过这一声叹息,显然就是深知其中滋味的人。

    “那没办法了,国内就这种情况。大学教授每月二百六十块工资,我们俩每天就能挣二百六,要不说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呢”李小江面有得色。

    “那你们这么有钱,干嘛还要出国闯荡啊?”刘洋羡慕中,又有点不明白了。

    “正因为有钱才有可能出去闯荡啊。”王艳理所应当的说,“我们钱是不少,可没有见识和知识也不行啊,再这么下去,迟早被市场淘汰。”

    “呦呵,你们还挺超前,居然有竞争意识?”

    刘洋不愧理工男,说话就是冲,明明好话吧,可不讲究方式,让人听了就不爽。

    果不其然,王艳再次不悦地撇了他一眼。

    “多新鲜啊。你以为服装摊好练呢?服装的款式、颜色、潮流,哪一样跟不上也不行,挣钱是快,可砸手里就该哭了”

    这时,宁卫民也不禁插了嘴,好意提醒他们。

    “我看你们的入学通知书那是语言学校吧?那你们去东京只能先学日语,等过了语言关,你们要想念商科,恐怕还得考试。你们俩的计划虽然很不错,可变数不小啊”

    “那可未必。我们的计划就是上午学日语,下午去打工在工作中学习经营,又挣钱又学习,不比上学更管用?听说日本人一天的工资就能顶上咱们国内一个月。再累也没我们挤着火车花城京城两头跑累吧。所以我们就是扔了买卖也不亏,还长了见识呢。”王艳说。

    “啊?合着你们来日本还是为了挣钱啊。”刘洋恍然大悟,但语气又多少有点不屑。

    这一下气得王艳索性翻了一个白眼给他。

    “又不是去偷,同样是劳动所得,干嘛不理直气壮?”

    李小江此时也声援起自己的女朋友。

    “对,在我们看来,其实去学校上学倒没那么重要。像你们的生活轨迹,是小学,中学,大学,国家干部,出国留学。我的生活轨迹呢,就是小学,插队,打架,劳教,倒爷出国留学。这也算殊途同归吧。而且刚才听了你们的话,我觉得咱们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在不尽人意的生活里寻找更好的可能。我们也需要重新设计自己的人生啊。”

    最后一句,绝对触动人心。

    谁都没想到李小江能说出这样高水平的话来,一下子,几个人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让机舱的环境奇妙地寂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能够勇于走出国门的国人还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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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喧闹东京

    1986年的11月初,其实对于中日两国来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

    在共和国,由于深圳举行的全国第四届《力士杯》男女健美比赛,华夏女子健美运动员首次着装比基尼,堂而皇之登上全国最高级别健美比赛的赛场。

    对于共和国的老百姓们而言,这段时间成了思想解放,审美突破的标杆性的里程碑。

    从此,不但比基尼冲击波从南到北震撼着华夏这块古老的土地,让人们的服装穿戴可以更自由,更开放,更随心所欲了,女子健美热也随之迅速传遍共和国全境。

    然而对于日本来说,这段时间却成了这场经济泡沫开始进入亢进期的关键转折点。

    敢情10月31日,日本央行在大藏省的授意下,进行了本年度第四次下调基准利率的行动。

    让日元的基准利率水平下降到了3%,已经达到了战后最低水平。

    此举当然有利于推升大类资产的价格。

    于是日本原本就如火如荼的房地产和股票市场宛如烈火烹油,再度暴涨。

    这也促使日本原本老实本分的普通老百姓终于扛不住了,因为眼红,因为活期存款的利息则从1.75%被降到了0.26%,开始了源源不断的储蓄搬家。

    普通国民们也把辛苦积攒下的血汗钱投入到这两个投机市场中,参与到了投机游戏中来。

    甚至当时本来日渐低迷的黄金市场,由于有保值的功能,一样被日本那些靠退休金生活的老年人开始爆炒。

    历史证明,并不是只有共和国的大妈们执着于黄金的,日本的欧巴桑一样如此。

    就这样,日本全民的投机狂欢开始了。

    可要说句实话,这一次的基准利率整体下调原本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为应对日元升值对本土制造业和工业出口的巨大冲击,几乎被日本民众骂成狗的在任首相中曾根康弘让大藏省督促日本央行尽快降息,于是从1986年初开始了降息三连,早就把基准率率从5%直接砍到3.5%。

    之后的多半年来日本经济基本上恢复了正轨,日元升值导致制造业萧条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日本工人阶层和制造企业的怒火也得到了缓解,而且国内也没有出现太大的通货膨胀。

    可以说,现阶段的日本政府和央行很完美地运用了针对日元升值的标准操作,达到了改善实体经济预期效果。

    甚至这个过程里,日本央行也早就观察到了日元急速升值带来的副作用,观察到了本年度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极其不正常的繁荣程度。

    别的不说,就冲东京地价在这一年已经翻了一番,日本央行的决策人就知道下调基准利率的举动应该慎之又慎了。

    甚至他们已经在考虑,适当的时候尽快加息,及时遏制泡沫进一步泛滥才对。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降息呢?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一年美国的经济格外的糟糕啊。

    这一年,美国对外贸易赤字总额,来到了创纪录的1450亿美元,但美国1986年的GDP增长,却只有2.9%。

    毕竟日本是儿子,美国是爸爸,爸爸还没缓过来呢,负责美国财政方向的贝克一句不行,你还得接着给我降息,当儿子的就得听令照办。

    日本的政客在这点上可是很拎得清的,虽然代表自民党的中曾根康弘在9月份已经再次赢得了大选坐稳了首相宝座,但这老小子懂得亲美不一定有好处,但反美一定下场不妙。

    于是当原本奉命去美国跟爸爸求情,希望日元不再继续升值的大藏省大臣宫泽喜一铩羽而归,在美国财务长官贝克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后。

    中曾根康弘就授意宫泽喜一这个倒霉蛋大言不惭地欺骗日本国民,当众要改口把失败夸耀成自己的功劳,谎称和美国爸爸已经达成一定谈判成果,只要日本降息,美国就允许日元保持现状。

    出身于大藏省的日本央行总裁澄田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瞒着出身日银的副总裁三重野康,擅自公布了降息的决策。

    并且同样对于日本国民,谎称这是日本央行充分考虑经济形势,为扶植国内企业而做出的慎重决策。

    至此,日本经济殖民地的根本缺陷已经暴露无遗。

    这其实才是日本为什么失落了三十年,而德国侥幸没有遭难的原因。

    一个经济殖民地难道还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他们永远只能被他们的美国爸爸按在地上摩擦,养肥了之后,要老老实实听话被收割。

    而且猪之所以蠢,难逃被人类宰杀的命运,那也是因为猪只能看见眼前的饲料香饵,而看不见未来即将落下的闪亮屠刀。

    这个时代的日本人也是这样,缺乏专业金融知识,毫无分辨能力的日本民众很轻易就被日本政客和日银联手欺骗了。

    他们不但不能预知未来会遭到的厄运,甚至于沉醉这种投机美梦而不愿清醒,开启了日渐奢靡的自我麻醉方式。

    而疯狂消费所带来的快感也让日本人进一步坚信明天会更美好,会更有钱。

    导致这块土地上的贪婪人性愈演愈烈,彻底失去了控制。

    宁卫民就是这个时候归来的。

    别看他离开此地只有短短的四个月不到,仍旧感觉到了东京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像闹市的街头上,宣扬物质至上的广告已经全部更新了。

    各种五花八门的服饰、包包、化妆品等,对普通人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LV这样的国际奢侈品牌,已经成了被日本大众疯狂追捧的对象。

    日本人好像越贵越不嫌贵,LV银座的专卖店门前俨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而且趋势还越来越大众化和年轻化。

    实际上等着光顾的顾客里,几乎有一小半人都是年轻得不像话的姑娘。

    居然连女高中生都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开始想办法弄钱买名牌包包了。

    街头还出现了许多新的异国料理店。

    意大利,法餐已经不稀奇了,西班牙、匈牙利、希腊、泰国、马来、印度、墨西哥、土耳其、港澳台,好像东京成了小联合国。

    而且无论高级还是低档,全都生意红火,人满为患。

    在咖啡馆和酒吧里,挤满了各种老板和年轻职员。

    而格兰菲迪、大摩威士忌、轩尼诗XO、法国路易十三等各种洋酒,就成了他们的最爱。

    如果有人点清酒喝,连服务员都懒得搭理你。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人有钱了,上半身吃饱了,就开始琢磨下半身的事了。

    贩卖欲望的全裸导演村西彻在这一年和黑木香初次合作,就来了个全垒打,直接让AV崛起,把曾经横扫银幕的粉红电影干没了市场。

    深夜的东京马路上,则全是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和女人结伴而行,上至五星级酒店下至以小时计算的情人旅馆,一房难求。

    出租车成了最热门的生意,不打表,漫天要价的情况开始泛滥。

    有的人为了打车,挥舞着一万円的大钞,站在路边拦车。

    而与之相反的,倒是蓝领阶层行色匆匆,衣食寒酸。

    几乎被日本的泡沫经济带来的繁荣完全排除在外了。

    这个没办法,别看当时日本工人的工作时间是全世界最长的,但泡沫经济下的日本制造业只是在政府的大力扶植下苟活而已,越来越空心化。

    日本工人当然也赚不到钱,他们的辛苦工作,只能勉强保证企业正常运转,自己不失业不饿肚子罢了。

    另外,电视机里也开始批量涌现各种选美节目,歌唱比赛。

    还有穿插各类美食的综艺节目,甚至美食节目出现。

    每十个综艺节目,有九个肯定有美食推介。

    而这些节目肯定要带火一批名店名厨。

    财经节目收视率更是日渐飙升,如今就连日本的家庭主妇也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楼市、股市和外汇的行情上。

    刚刚出演了三井不动产的广告,年仅十四岁的宫泽理惠,正是借助这股浪潮,而被日本民众记住了名字的。

    还有日本人大量购买美国夏威夷的房产,投资酒店业的消息,也在新闻节目里频繁播出。

    这不但大大促进了日本人的国民自豪感,也让更多的日本人把夏威夷当成了首选旅游圣地。

    总之,整个社会都洋溢着极度鼓励和崇拜物质的气氛。

    “刹那主义”,也就是及时行乐,成为了东京年轻人普遍认可的共识。

    “消费即美德”成了日本任何报纸上,几乎每一版能够见到的常用字眼。

    所以对于宁卫民来说,这种京城截然相反的喧嚣环境,一下子就让最近已经适应平缓生活和安宁环境他神经紧绷,感到十分的闹腾,打心里不舒服。

    等到他到了松本庆子位于西麻布的公寓,安顿好行李后,更是如此,没感到丝毫放松。

    因为公寓里的信箱塞得慢腾腾的的都是推销手册,只能当做垃圾处理。

    房间里的电话录音也都爆满了,但几乎都是近月来各种推销商品的人和金融欺诈电话,这些垃圾信息把很有可能存在重要信息的电话给挤没了。

    在日本用的寻呼机一打开,更是铺天盖地的数字留言轰炸,已经根本没有复台的必要了。

    随后他当然是主动联系自己的下属们,可惜从各个企业得到的消息也是好坏参半,并不能完全让他安心和放心。

    首先,大刀商社那边是叫苦连连。

    那些雇员都是老弱妇残,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骚扰和暴力团无底线的作为吓破胆了,并没有因为他的回归而变得镇定,只是一个劲催他赶紧来公司处理问题。

    坛宫饭庄方面倒是买卖红火,在宁卫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一天比一天好。

    如今几乎已经是满负荷运转状态了,每日的营业额刨除给那些拉客女的回扣,也在六百万円到七百万円之间,利润能有三百万円,简直赚翻了。

    然而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日本服务业人工成本因为市场空前繁荣而飙升,许多日本店员在工作量激增的情况下都要求涨薪。

    然而由于宁卫民回国,这件事没法及时获得解决,已经有不少人急着辞职了。

    新的人一下子又招不上来,这就造成了极大的人工缺口,目前全靠国内的职工们一个当两个用,日语水平比较好的边罡和郑强这两个保安干事,都不得不来亲自迎客了。

    但这些国内的人也不能说就没有怨气,干得多,挣得少,他们的薪水跟日本雇员们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目前全靠着和宁卫民的情谊,以及责任感来坚持着,有人因为过于疲劳开始生病了,背地里也难免发发牢骚。

    这件事要不尽快处理好,更大的问题就会出现,甚至严重破坏内部团结,这绝对是不容忽视的隐患。

    而惠文堂书店,宁卫民压根就没打通电话,结果他只有去询问坛宫每天负责给店里送茶食的面点师,是怎么回事。

    得到的消息也和坛宫饭庄的情况差不多,现在书店的生意也红火了。

    可问题是日本社会开始出现用人荒了,尤其大学生简直成了香饽饽,许多人根本无需工作,只需参加各大企业的面试就有好吃好喝和金钱回报。

    所以店里原本的两个名校大学生全辞职了,店长香川凛子又不能放心随便雇请个外人来看店,就把一切交给他们,只能自己尽量腾出时间来顶上。

    她的姐姐香川美代子和谷口主任偶而也来帮忙,好在谷口主任还有个正在三流大学就读的儿子也需要勤工俭学,总算每天下午和晚上能准时来店上班。

    为此,惠文堂书店每天的经营时间也就进一步进行了调整,改成了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营业了。

    说白了,这就是日本新的经济形势下出现的新问题,经营成本和聘人的难度进一步抬高了,属于完全不可避免的繁荣苦恼。

    但话又说回来了,可想而知,这种社会大形势下的楼市、股市的数据,又会多么的亮眼。

    当宁卫民接下来,在给自己的股票经纪人佐川建一和在青叶不动产干的风生水起的香川美代子打电话了解相关情况后,获知的可就全是让人激动的好消息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不喜奢华

    “……佐川主任?是的,是我,宁卫民。我已经在东京了,刚下的飞机……。”

    宁卫民拨打电话的时间是中午大盘休市的时候,看样子是逮到了正在野村证券营业部的办公室里午休的佐川建一。

    从电话里传来话语含混,有点懵逼的反应来看,不难猜出佐川建一这个股票经纪人恐怕正在打盹儿。

    此时宁卫民又看了看表,发现还有半个小时开市,于是抓紧这并不算多的时间,赶紧询问最关心的问题。

    “说话方便吗?请告诉我,我的账户,现在情况应该还不错吧?”

    宁卫民的脾气,佐川建一已经很了解了。

    知道他在投资问题上向来直来直去,最讨厌别人绕圈子,卖关子。

    何况才刚回来就打电话给自己,就更透着心急。

    于是佐川赶紧摩挲了把脸抖擞精神,然后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便从电脑调出早就整理好的数据,如实汇报给宁卫民听。

    “嗨以,方便的,宁桑,我旁边没有其他人。请放心,您的投资状况十分良好,截止到上午休市,目前您的个人名下股票资产共计有……我看看,大概是五百三十三亿六千九百五十万円……”

    说到最后,他不知不觉压低了声音。

    毕竟投资是极其隐私的问题,宁卫民又是他最大的客户,没有之一。

    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可不想无意中,让有可能经过他房门外的人听了去。

    “多少?请你再重复一遍……”

    只是恰才或许正赶上通话线路有点问题,宁卫民没听清。

    “嗨以,是五百三十三亿六千九百五十万円……”

    佐川又说了一遍数字,这次语速放慢了,但还是尽量压着声音,不敢放声。

    “五百三十多亿吗?”宁卫民这次总算听清了。

    距离他走之前的四百亿,股票资产又膨胀了一百三十亿。

    “是的。”

    答复之后,佐川还激动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宁桑,在此我还要恭喜您,您已经成为我们营业部个人投资金额前十位的大客户之一了。”

    佐川满心以为宁卫民会开心,可结果宁卫民驴唇不对马嘴的回应,却让他差点没吐血。

    “嗯……比我预想的要少一些啊,你确定一股都没有卖过?是完全照我吩咐做的?”

    好嘛,还嫌少哪!

    佐川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宁卫民的股票账户只有几十亿円的光景呢。

    后来宁卫民是因为大举增加了六十亿円的后续资金入市,并且加足了融资杠杆,这才真正开始成为市值数百亿的大玩家的。

    所以在佐川看来,下半年,宁卫民离开日本不过几个月,资产就继续膨胀了一百三十亿,这简直赚麻了!

    相当于多赚了一亿美金,理应大喜过望才是。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胃口这么大!

    居然会是不大满足的责问!

    “宁桑,您有所不知,在您离开后这段时间里,股市大盘经历了一次深度调整,日经指数从一万八千三百点的位置下跌,最大调整幅度足有两千五百点,曾经一度击破一万六千点大关。也就是这半个月,大盘才稳步回升,如今的日经指数,还在一万七千三百点左右徘徊,至今还没恢复今年的最高点呢。而您的股票市值对比下跌调整前反而涨了不少。”

    被惊得瞠目结舌的佐川建一擦着冷汗,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唯恐宁卫民当真怪罪。

    好在宁卫民倒是通情达理,了解到这一情况后,马上一改冷淡,和蔼地表示了充分理解。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问题了。辛苦你了,佐川主任,想必这段大盘调整的时间伱也承担了不少压力吧?你的上司又逼你替我做交易没有?”

    有了这样的理解,佐川才算轻舒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宁卫民这也是在给自己表功的机会,于是详细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不瞒您说,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压力的,九月初的时候大盘调整力度很大,几乎所有的股票都是绿色,您持仓最重的阪和兴业和山一证券,因为前期涨幅较大,调整起来力度也不小,两周时间调整幅度分别高达百分之二十七和百分之二十一。所以营业部经理几乎督促我采取紧急措施,赶紧联系您,建议为您调仓换股,吃进大盘蓝筹股。可我记得您吩咐过我,下跌不超过成本线的百分之三十就不要联系您,要一直按兵不动。我就敷衍着营业部,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结果没想到,阪和兴业和山一证券都在九月底临时发布了业绩预告,数据非常亮眼。然后很快两只股票就因此开始了反弹,所以等到十月中旬,大盘整体企稳反弹时,您重仓的这两只股票早就收复了全部失地,而且还借势上涨了不少。社长大人,我不得不说,您实在是我见过最懂股票的投资人了,您的选股和投资水平实在是令我们野村证券的分析人员……不,足够让全日本所有的股评专家汗颜。幸好您有先见之明,提前做了叮嘱,我才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是您让我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是有天才的!”

    尽管佐川的恭维相当夸张,让宁卫民听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差点喷饭。

    但作为佐川本人来讲,他对宁卫民的佩服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十分诚恳,并不感到这些话难以启齿,让人脸红。

    理由就是宁卫民在日本的金融投机游戏里赚大了!

    佐川可是亲眼看着宁卫民怎么一步步发迹的!

    他的融资能力和资产膨胀速度别说没见过了,听都没听说过。

    而且做出的决策几乎就没错过,简直就像投资之神一样。

    和他的投资策略一比,华尔街那些美国佬都得变成蠢笨得只会数硬币的白痴。

    金融投资的对和错靠什么来区分,不就是靠收获,靠利润么?

    你分析得再有道理,还得看你赚到手多少钱来说话!

    哪怕人家投资逻辑和投资方式再没道理,但只要人家赌赢了,该服就得服!

    更别说作为业内人士,佐川还深知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行业内幕。

    比如说,尽管日本近年来股市行情的上涨势不可挡,但普通的个人投资者并没有赚到多少钱。

    他们仍然是局外人,是经纪商及其特权客户的猎物。

    实际上,为了获取佣金,通过大量持有媒体的股份,以野村为首的四大券商不但能够操纵客户可以得到的信息,会共同密谋来决定力捧哪些股票。

    他们推荐的那些股票就像“红灯笼”一样,引诱无知的投机大众盲目地追随。

    他们的业务专员也会毫不手软地反复帮客户买卖股票。

    野村证券不成文的座右铭就是“让客户炒光为止”。

    而这种无耻的行径,导致大部分公司的个人投资者因为频繁交易,年均投资回报率还不到百分之十,远远不如股市大盘年平均百分之二十的涨幅。

    有少数人甚至还不到百分之四,比存钱强不了多少。

    反过来,唯一堪称可靠的赚大钱途径是成为圈内人。

    四大券商准备炒高哪些股票,这样的消息会事先透露给他们各自的特权客户。

    比如银行家、官僚、政客、有钱人甚至是暴力团首脑。

    四大券商会保证这些人的投资回报,还会承诺补偿万一出现意外,他们遭受的损失。

    这就是所谓的“炒股包赔”。

    对于在股市中损失惨重的特权客户,经纪商会给他们提供“救护车股票”,用这些必涨的股票来治愈他们的财务创伤。

    由于经纪商习惯在增发公布之前拉抬股价,所以“某某公司资金不足”这样的消息就变成了十足的印钞机。

    尽管日本有法律禁止内幕交易,但是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个。

    这个市场就是这么的不公平,也就难怪《远东经济评论会说,东京证券交易所是“世界上最不讲道义、最投机,也最容易被操纵的股市”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宁卫民格外不凡,实在是了不得。

    他不靠内幕交易,不听券商忽悠,坚持自己选股,用天量资金进行豪赌。

    买了之后就长期持有,坐等价格慢慢上涨,完全合法合规。

    然而他的投资策略看似简单,甚至是傻气,却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达成了金融业内堪称传奇的投资成就。

    哪怕别人有心想要效仿都很难。

    因为一是没有他买入的信心,二也没有他持股的耐心。

    野村证券不是没分析过宁卫民的投资模式。

    宁卫民实现了异常丰厚的获利,早就促使野村证券的分析师单独把宁卫民的账户数据拿出来重点研究过。

    但就连野村证券的自营盘也没法去照做。

    就像这次大盘调整,他们营业部的自营盘就忍不住清空了当初追随宁卫民买入的阪和兴业的股票,结果回头就惨遭踏空。

    反过来,因宁卫民提前就下了死命令的硬性要求,佐川没有丝毫动摇。

    哪怕上司施压,他也没违背宁卫民的意愿擅自去下单买卖,替他守住了名下的股票,这才能尽享最高收益。

    否则等到宁卫民回来,他就真没法交代了。

    这两相对比,佐川怎么能不把宁卫民视为神明一样去敬仰?

    他不知道宁卫民是怎么做到精准的选股和“不动如山”的睿智。

    但这份赚钱的能力和对行情把握的自信心,让他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或许这就是能者和普通人的区别吧!

    他毫不怀疑在未来的日子里,宁卫民会继续荣升在营业部的资产排名。

    在他的心里,只要股市的行情不结束,迟早,宁卫民会跃升到本营业部资产排位第一的个人客户。

    “好了好了,就不要再恭维我了。你能遵守承诺,做到替我坚守,值得信任。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的功劳我会记在心里的。”

    宁卫民打了个哈哈,总算是说出了让佐川高兴和欣慰的话。

    “哪里哪里,都是社长您的英明,我只是在尽我的本分而已,您太看得起我了。”

    而佐川也没翘尾巴,这样的谦虚,会做人,让宁卫民对他也很满意。

    于是话锋一转,又直言不讳地问,“哎,你刚才说过,我已经成了你们营业部资金排位前十的客户之一了,对吗?那我想知道,像我这样级别的客户,你们营业部有没有什么表示啊?总不会是空口祝贺吧?”

    “不会不会,这方面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营业部当然是要用实际行动来表示的。我就等您回来,听取您的要求呢。”

    佐川建一目前可就宁卫民这么一个大客户,几乎就等同于他的事业生命。

    宁卫民是喜是怒,也就等同于他的乐与悲。

    所以连想都不用想,这家伙直接就把营业部给卖了个底儿掉。

    “如果您喜欢汽车的话,我看完全可以让营业部送您一辆劳斯莱斯或者是法拉利,如果您喜欢游艇和直升飞机的话,那同样可以。只是那些东西需要预订,很难拿到货。另外,除了赠送车辆或者游艇、飞机之外,我们营业部通常还会赠送给像您这样的客户价值千万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资格,或者是豪华的海外度假套餐……”

    “这些啊,坦白说,我还真没什么兴趣。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是一个喜欢炫耀和奢侈享受的人。有没有什么更实惠的馈赠。特别是那个高尔夫的会员资格,我那么忙,哪儿有时间去打球?其实对我来说还不如送我点名贵的实物礼品……

    宁卫民说的也是真心话,那辆加长的卡迪拉克就让他为停车操够了心。

    尽管这些馈赠价值不菲,但那些东西保养起来很麻烦,需要专业的场所和专业的养护工人。

    他这人没那么多高雅的情趣,也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没到尽情享乐的时候。

    尽管立即躺平,他每月光利息也有两百万美金,完全能够支持如此奢靡的生活。

    但玩物丧志啊,他是有追求的人,可不想像日本人一样昏头堕落,在华而不实的玩意上浪费时间和金钱。

    为了保持昂扬的斗志,继续取得更大的成功,他还是想要能让自己资产增值的好处。

    退一万步讲,他是用奢侈品来忽悠别人的,要是让别人给自己忽悠了,那还像话?

    不过这下佐川建一倒是有点犯了难。

    “社长,这样的话,我还真是……一时想不到……”

    是啊,尽管券商无微不至的伺候重点客户是理所应当的行业规则,只要他们一直有大把的钱在账户里交易,为了让他们满意,招待费用就绝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对宁卫民这样高级的客户,送什么好呢?

    虽然他有明确的要求索要礼品了。

    但难道送昂贵的酒水、雪茄,金银器皿,艺术品,或者是名表和服装就能让其满意吗?

    这些东西可是比起豪车、飞机,游艇的价值差远了,佐川不相信炒股成精的一个天才会算不过这笔账来。

    或许也是能体谅到他的难处,宁卫民索性彻底摊牌,“是这样啊,我很喜欢来自华夏的艺术品。我知道在有个人手里有一批价值不菲的华夏料器,大概价值三千万円左右。怎么样?贵公司可以考虑买下来送给我吗?”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差直接开口说“折现”了。

    但如此一来,足够直白。

    佐川也不禁福至心灵,随之醒悟过来,于是满口地答应。“可以的,可以的。社长您只要告诉我,从谁的手里买就可以了。我马上打报告让营业部准备这笔招待费。”

    就这样,两人充分达成了共识,就这么皆大欢喜地敲定了这件事。

    对于宁卫民来说,当然是很快乐了。

    临时灵机一动,就想出来让野村证券出钱花钱从自己手里买东西,再送给自己的主意。

    这样的脑袋瓜,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下作是下作了点,可又白落三千万円,这比炒股都要容易。

    白给的钱干嘛不要?难道还便宜了日本人不行。

    要是为了谢自己,买了别家的东西让别人发了财,那就该他睡不着觉了。

    而对于佐川也真心不为难。

    因为这种事,其实在券商的高级客户中也并不少见,有钱人远比常人想象的无耻。

    据他所知,9月份的时候,营业部排名第五的个人客户,其情妇开办的夜总会开张。

    野村俱乐部的人受到邀请前去祝贺,就在其暗示下,在店里买了一百瓶XO,作为贺礼。

    那是整整五万美元啊,就为了博客户情妇的一笑。

    宁卫民作为拥有这么庞大股票资产的客户首次开口,就要这么点好处,一点也不过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修成正果

    结束了和佐川建一的通话后,宁卫民又拨打了青叶不动产的电话,联系到了同样在工作岗位上的香川美代子,打算探寻一下当下日本楼市的行情。

    而他从香川美代子口中获得的信息也再度证明,日本股市疯狂,楼市亦然。

    众所周知,1985年广场协议后就是泡沫经济最重要的转折点。

    从1985年到1986年,这仅仅两年间,日本全国土地平均价格近乎翻了一番。

    东京更是一骑绝尘,翻了将近两倍。

    要知道,1984年东京商业区每平方米土地的平均价格为1333000日元(假设1984年1美元=238日元,则为5600美元)。

    仅在一年内,东京商业区每平方米土地的平均价格就上升到1894000日元(假设1985年平均价格为1美元=238日元,则为7958美元)。

    这大致相当于一年内增长了42%。

    到1986年,东京商业区每平方米土地的平均价格已高达4211000日元(假设1986年平均价格为1美元=168日元,则为25065美元),与1985年相比增长了122%。

    尤其在东京三大核心区,千代田、中央区和港区,土地和房屋的成交价更是高得令人难以置信,还要远超东京其他地区的平均价格。

    而其中又以港区摩天大楼云集的虎之门和中央区名店荟萃的银座涨幅为最。

    比如东京银座五丁目鸠居堂前的土地,最近就以三千八百万円一平米的交易价格,刷新了价格天花板和人们的认知,一跃成为东京地王。

    换算成美元,那可是二十多万美金一平米啊!

    这让所有在东京参与地产投机的国际炒家大为吃惊!

    简直要晃瞎了他们的狗眼。

    而且本年度,不但东京市中心的土地价格以异常的速度加速飞涨,甚至类似现象,还逐渐扩大到这座大都市的其他偏远郊区。

    像房价一向垫底的足立区,如今均价都突破一平米四十万円了。

    这同样让有买房需求的日本国民吃惊不已。

    要知道两年以前,这里购房才仅仅需要一平米十六万円。

    买一套六十平米的房也就也就是九百六十万。

    要以东京大学毕业生四百万年薪来算,只要三年收入就能买下来。

    如今哪怕不吃不喝,那也得十年。

    而支撑地价高涨的,首先是日本民众的期待。

    日本都相信“随着日本经济的增长,东京将会成为亚洲的金融中心”。

    世界各地的企业聚集在东京市中心,希望在此拥有一席之地。

    土地的经济价值上升,地价自然也会随之高涨。

    此外,还有政府放任泡沫和大力放水投资搞基建的举措。

    本年度,除了日本央行屡次降低基准利率,导致融资过剩,货币泛滥之外。

    1986年9月19日,日本经济对策阁僚会议上了通过了总额为3兆6320亿的“特別综合经济对策”,其中2.8兆全部用于大型公共建筑设施道路兴建上。

    这也就意味着,日本国土厅下属大都市整备局于1985年提出的“新的首都改造计划-多核心联合都市圈构筑草案”,很可能要开始进入实质性阶段了。

    于是在这种强烈的预期之下,人们纷纷抢购土地,各路人马一拥而上争先开发。

    “拆迁”、“转卖土地”等词语也逐渐流行。

    拆迁是指收购之前低层建筑密集的土地,将其夷为空地,以备将来建造高楼大厦。

    市中心的土地权利关系往往错综复杂,需要大费周章才能变为空地。

    大型房地产开发集团通常不亲自出面,而是请分包商来做前期工作,因而涌现出了很多来历不明的“拆迁队”。

    转卖土地则是指买到地块后,再转手倒卖。

    地价不断上涨,倒买倒卖能够牟取暴利。

    用土地做抵押,也可以轻松地从银行获得贷款,自己几乎分文不出就能转手套利。

    很多公司为了牟取暴利,纷纷投身于这个行业。

    此时甚至还出现了“铅笔楼”一词。

    指的是,有企业在极为狭窄的土地上建造五层高左右、像铅笔一样细长的大楼。

    总之,这些伴随着社会形态出现的新词就像日常用语一样,到处有人在说,到处都能耳闻。

    而宁卫民那位于港区赤坂的公寓大楼,无疑也是因为这些原因,而被提前就得到相关消息的“大鳄”给盯上的。

    鉴于目前赤坂一带的公寓价格已经涨到了一千万円左右一平米,已经相当于六万美金了。

    宁卫民也就一下子理解了,这家想要收购公寓大楼的建筑事务所为什么会急得要跳脚,开始不择手段进行逼迫了。

    毕竟房价上涨已经势不可挡,这件事拖越久就对他们收购越不利。

    考虑到整栋大楼的面积,也许房价多涨个一百万円,对他们来说就得多花出几十个亿去。

    说句大实话,要是换成他,他也得急。

    所以为了自身的安全计,为全盘的长久利益计。

    哪怕在这套公寓上不能获取最大利益了,哪怕搬家更换办公地点是件麻烦的事,他此时也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赤坂的公寓卖出去了。

    这就是没办法的事儿,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强龙不压地头蛇。

    谁让他是个外国人呢?来人家的地面发财就得认怂。

    所以目前的状况,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去找阿霞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求助于阿霞背后的稻川会势力给自己壮壮声势,能谈个好点的成交价格了。

    想到这里,宁卫民便跟为他提供信息的香川美代子道了谢,打算就此挂掉电话了。

    毕竟工作时间就要到了,他也不想妨碍人家的正事。

    可没想到,反而是香川美代子请他先不要挂断电话,声称还有事要对他说。

    “宁社长,我……我和佑二郎终于买下属于我们自己的公寓了,银行贷款也批复下来了。”

    宁卫民静候了片刻,电话里终于传来了香川美代子喜气洋洋的声音。

    这个消息倒是让宁卫民颇感意外。

    原本他还以为穷人出身的香川美代子和左海佑二郎舍不得付利息,惧怕背负债务,非要攒够钱才肯买房。

    弄不好会因为他们个人见识的局限,要在这件事上吃个大亏呢。

    没办法,日本人就是脑子轴,思维观念远没有咱们华人那么容易改变。

    这种事他劝过几次就不好劝了,毕竟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朋友之义尽到了就完了,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你们终于决定买房了?是因为贷款利率下调的原因吗?”

    宁卫民很快就想到了真正的原因。

    果然,香川美代子承认了。

    “嗯。我和佑二郎算了算,现在贷款要比去年便宜一半多呢,也就下定决心了。”

    “好好好,这是好事,恭喜啦。那买在什么地方了?”

    “就在江东区北部的龟户。”

    龟户是东京古老的下町社区,主要交通枢纽可轻松往返东京和千叶之间。

    龟户与锦糸町(墨田区)被合称为“龟户、锦糸町副都心”,是东京东部主要的购物商圈了,车站周边繁荣热闹。

    宁卫民去过那里,知道那里的距离中央区不远,美代子和佑二郎上班都很方便,而且当地租房的价格比较亲民。

    虽说不是东京都未来核心六区之一,但从房价和实用性来考虑,无疑是性价比很高的地方了。

    “选的地方不错啊,不亏是房产经纪人啊,那又是什么房屋种类呢?”

    “是一户建。”

    “喔!真是了不起啊!”

    宁卫民也不禁惊呼出声,东京的房子大致分五种,一户建、团地、公寓、单元宿舍、和农家房五种。

    虽然在东京人的心目中,高级公寓特别是高层的公寓因为服务好,设施好,还有垃圾房等福利,是所有住宅中最受青睐的一种,但公寓的面积往往不够大。

    而且有的公寓都未必有地权,这肯定对于交易获益方面不够理想。

    一户建就不一样了,只要不是太奇怪的地块,最小的一户建面积也应该有百平米以上。

    而且香川美代子给她自己买房,肯定是包括了地权在内的。

    这无疑是能够改变这两个苦出身穷孩子的最大财富契机。

    果不其然,尽管香川美代子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再怎么也没法和您比”这样谦虚的话,但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满足让她自己就跟宁卫民介绍起房子的具体情况来。

    “离车站和商业街区不远,拐过一条街就是就是龟户天神社,整个院子有二十五坪大。房屋的朝向也很好。不过,房屋的面积肯定要小一些,屋子里的实际坪数上下两层也就一百六十平米而已。好在房间数目不少,以后就是把我们乡下的父母都接来,也能住下。”

    “那很好啊,房子的新旧程度怎么样?”

    “满好的,因为房屋主人前年刚刚全面修缮过,我和佑二郎都仔细检查功。电路很安全,下水通畅。屋檐和水槽都很好,房屋外面包铜装饰也很亮眼呢。只是再怎么样,房屋里面肯定需要按自己的心意改建一下。”

    “哎呀,那还好,这样会节省不少的费用。不过,我可是吓了一条,比想象的还要大呢。”

    “呵呵,不瞒您说,我们为这个也是思虑良久。说起来,面积大开销就大,我们的收入并不固定,也是拿出了很大的勇气来啊。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托您的福,我们完全相信宁社长的判断,房屋还会一直涨下去才出手的。”

    “嗯嗯,这点你们不用怀疑,房子绝对没买错。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美代子你为自己选的房,是要多少钱才谈下来的啊?”

    “这个嘛……应该算是商业机密了。”

    “哦,对不起,是我冒失了。要是不方便的话,那就……”

    “呵呵,其实没有了,我是在和社长你开玩笑的。价格方面的事儿,对您当然没必要保密。是这样的,今年上半年这套房子就挂出去了,房主比较贪心,要的价格比市价多一成,并且随着房价上涨,不断再调整,所以一直都没有卖出去。但就在上个月房主突然在外用餐的时候,心脏病暴毙了,而且听说房主在外养了妾室,还有非婚子女。所以房主的正室太太,那位遗孀为避免财产流失就要求降价尽快出手。这栋房子当时按合理的价格,目前应该在二百四十万円一坪左右,总价六千万円左右。我和佑二郎是用五千万円买下来的。虽然银行贷款就要三千五百万円,但如今嘛,这房子的市价已经涨到二百八十万一坪了。”

    说到这里,香川美代子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开心地笑了起来。

    宁卫民也不禁凑趣说,“啊,真是羡慕啊,你这栋房子买的也太值了,这么几天就等于赚到了两千万円啊。“

    “才不是呢。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宁社长你,您名下有多少房产我就不说了,光是位置就足够让我们艳羡的了,像您那套赤坂的公寓,目前的市价,起码可以买下十套我们这样的房子。”

    “那我不管,反正你们要请客。”

    宁卫民嘴里开着玩笑,但他却是真心替香川美代子高兴。

    要说起来,现在买房子,虽然还是吃了不小的亏,但泡沫时期的投机行为无不是一场先富压榨后富,分赃不均的游戏。

    此时跑步进场,也算及时纠错,总比不进场要好得多。

    不断上涨的资产价格以终究会导致越来越令人震惊的贫富差距。

    拥有股票或房地产的人成了新富阶层,没有这些资产的人就成了新贫阶层。

    此外,泡沫带来的收益大部分被圈内人拿走了,而泡沫造成的损失却全都落在

    了局外人头上。

    因此,“不分阶级”的神话已经破灭了。

    而且要说句公平的话,美代子的职业确实发挥了不小的力量,这个价格能买到,也算是占了较大的便宜。

    总不能非得买在最合适的价位吧,坦白讲,比起其他普通人来说,香川美代子和左海佑二郎真的已经算是幸运儿了。

    而这个时候,香川美代子也宣布了另一条好消息。

    “没问题,社长您不提这件事,我们也要请的。谁让是您坚定了我们买房的信念呢。其实我们一直都等您何时有空,来参观我们的房子呢。而且不瞒您说,我和佑二郎决定要结婚了,我们两个,都真心亲手奉上请柬,希望您能参加我们的婚礼。”

    宁卫民不禁又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会以更热情的祝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说日本人结婚,不在乎买不买房的?

    人家这俩人明明就是买了房才结婚的吗?

    不管怎么说,这是修成正果了,比自己要幸运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掠食者

    真是个令人郁闷的星期一午后。

    清澄寒沁的天空是暗灰色的,惨淡的阳光勉强透过薄雾一样的空气照射下来。

    只显得发青阴沉,却并不能让人感到温暖。

    而这糟糕的天气不但预示着今天很可能有雨,也让走出高级公寓大门的宁卫民倍感压抑。

    是的,在了解过自己的股票资产安全和房产行情相关信息后。

    宁卫民中午找了家松屋连锁店,草草对付了一顿牛肉饭,下午就赶到了位于赤坂公寓的大刀商社,想安抚一下自己人心惶惶的雇员。

    结果没想到,亲眼所见的情况远比他想象总要糟糕许多。

    以至于不但没能安抚好别人的情绪,反而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宁卫民原本在跨国电话里听自己的雇员诉苦,还以为那只是因为都是老实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所理解的暴力团骚扰,顶多也就是弄点死猫死狗,或是登门威胁,或者是港台片里,在门口泼油漆,写那些吓人狠话。

    可实际上来了他就傻眼了,因为日本的暴力组织如今正值鼎盛时期,负责拆迁的这些家伙,因为利益攸关,几乎无法无天几乎到了光明正大的地步。

    他们早就驱逐了公寓大楼门口的保安,就连物业都被他们砸的稀烂,属于停摆状态。

    所以邮递员不来了,大楼的垃圾不但没人清运,楼道里也遍布屎尿,臭气熏天。

    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醉鬼”和“流浪汉”过来糟蹋。

    而且等到进入公司宁卫民还听说,大刀商社的玻璃窗甚至被从外面的子弹射穿过两次,大门被泼汽油烧过三次。

    有时候,大白天的,楼道里就有裸男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蹿。

    每当有外人进楼,这些赤身裸体,只批一件大衣的家伙就会流露出变态的样子,把人吓吓个半死。

    为此,公司的女雇员都没法上班了,现在大刀商社,全靠三四个身残志坚的男性雇员在勉力坚持着。

    就这几人还免不了经常遭遇辱骂,恐吓的情况。

    所幸他们没有人真的受伤。

    而且真正的办公地点已经挪到了附近大刀商社租下的仓库,这才维持住了大刀商社对大和观光的定期供货。

    至于整栋公寓大楼的情况,现在已经空了有一大半了。

    其中有四成的业主屈服了,在这四个月里,先后都把房屋卖掉了。

    剩的下的人中,还有不到一半暂时仍在公寓楼里居住。

    这些业主决定要以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力,集体状告要收购大楼的建筑事务所和背后的不动产会社。

    原地居民代表中,为首的就是日本五十年代后半期曾经红极一时的“NHK三人娘”之一女优马浏晴子。

    但这场官司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骚扰人员与建筑事务所具有雇佣配属仕事关系,打起来也很是麻烦。

    就像警察一来,那些骚扰人员就跑,警察一走,骚扰人员重新回来一样。

    恐怕这场诉讼也多半又是一场耗时耗力,效果难言的消耗战。

    总之,经过亲身了解和亲眼所见,回来后的宁卫民心里那仅有的一点还想要再看看风向的指望也烟消云散了。

    心知金钱使人疯狂,既然连日本具有社会地位较高的阶层都被逼到这份上了,那这帮暴力团的拆迁队伍绝不是他能抗衡的。

    不过对于这些仍旧坚持为他看守公司的日本雇员,宁卫民倒是相当感动,暗自庆幸自己用对了人。

    或许是因为作为社会弱势群体,太怕失去这份难能可贵的工作了。

    他的这几位身残志坚的员工简直堪称劳模典范,明明怕的要死,却在恐惧里一直坚持到现在。

    于是宁卫民除了拨打建筑事务所留下的电话,亮明身份,表示自己有意就卖房一事在近期登门交涉。

    当场还主动提出要给公司的这些雇员加薪,以示奖励。

    毕竟房价一直在涨,时间就是金钱,这些人的坚持具有很实际的意义。

    现在出售,行情价格比前段时间要高出不少,是谈判的有利条件。

    而随后为保证大家的安全,宁卫民就让这些员工收拾东西,早点下班回家。

    告诉几个人,明天起也暂时不用上班了,大家先安心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等到确定好新的办公地点再上班。

    这一下子,这些日本雇员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幸福地感到这段日子的噩梦结束了。

    然而走出公寓大楼之后的宁卫民却未能因此感到丝毫的情绪放松,因为刚才与建筑事务所短暂的几句对话,让他感受到了对方阴谋得逞的嚣张和得意。

    老话讲,上赶着不是买卖嘛,对方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

    可以想象,就冲他主动低头之举,这笔买卖他要想拿到一个好价钱,就不是容易的事。

    于是想了想,他打消了原本想要去西麻布惠文堂书店看看的打算,而是转而决定马上去联系阿霞求助,干脆一鼓作气安排好这件事再说。

    好在钱包里带着阿霞的名片,而且东京的街头几乎每五百米就能找到公用电话。

    他很快就实现了对话。

    “喂喂,是赤霞夜总会吗?妈妈桑在吗?”

    “我就是阿霞,请问你是……哪位?”

    “啊,阿霞,你果然在店里啊。这太好了。我是宁卫民呀。”

    “啊呀,宁先生,你终于舍得回东京了,听见伱的声音,我也很高兴。不过,您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啊,有件事要拜托你啦,我上次跟你提过的,赤坂公寓的事儿,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现在你忙吗?能不能给我点时间,三十分钟就好……”

    “没问题,你过来谈吧。别说三十分钟,再久都没关系。好久不见了,我们好好喝一杯。”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然而别看宁卫民这通电话打起来很顺利,阿霞也表达了热情的欢迎,可是真等宁卫民怀揣着满心期待来到了银座七丁目的赤霞夜总会,却发现老天爷好像又玩儿了他一把。

    他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居然大大偏离了他的预想,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阿霞居然也像他一样正深陷在了类似的麻烦里,处于自身难保的处境中。

    而且如同他为了赤坂的公寓急需阿霞的帮助一样,阿霞为了保住银座的店铺,同样有求于他。

    这下子可好,别说阿霞能不能帮他是个问题了。

    就是阿霞愿意帮忙,也有足够的能力来帮他,他也得好好想想这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其中所蕴藏的风险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啊?

    说来很简单,所发生的一切就因为银座的地价跃升的太猛了,因此作为寄人篱下的外国人,阿霞买下的夜总会也就招引来了豺狼虎豹,让别人惦记上了。

    要知道,就连宁卫民来到银座的时候,街头十字路口的大屏幕显示屏还在滚动播放着NHK电视台有关银座地价的最新新闻报道呢。

    “现在我来到的是东京中央区的银座,这篇区域的土地五年前一平米的价格还只有三百万円左右,而如今的成交价格是——三千八百万!这种趋势在东京都中心十分明显,今年的地价涨幅为百分之七十,其数据之反常,令人吃惊……”

    由于现场采访的记者拿出了标注着金额的纸板作为道具,想要更具象地表达两组数字的庞大差异。

    所以那两张标注着不同数字,描绘了不同金钱数量的纸板,经常能够吸引到形色匆匆行人的瞩目。

    谁不心惊肉跳啊!

    综合算下来,那是十几倍的涨幅啊,涨得比宁卫民的赤坂公寓都凶猛得多。

    早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要不说是地王呢!

    也就难怪会让银座成为膏腴之地的首选,吸引来一些鲸吞虎嚼的掠食者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这家店买来的时候,因为还需要留出经营用的备用金和购置豪华的设备器皿,我就没有完全用自己的钱付清店铺的钱,而是找东洋崇光银行借了三亿円。但之后每个月,我都一直都在准时还着利息,然而偏偏生意才刚刚好起来,银行就突然通知我,要停止信贷关系,让我还钱。这当然让我措手不及,也无法理解。之后为了这件事,我去找银行磋商,本以为是因为他们不满意我签订的是活动利率,日银一降利率他们就不高兴了。所以我表示愿意和他们重新签订固定利率的合同。可他们的态度还是很强硬。我又不傻,当然就意识到这里另有缘故了……”

    不知是不是职业的缘故,哪怕阿霞愤愤不平的说着,也没忘了照顾宁卫民。

    拿过酒来给他倒了一杯轩尼诗XO。

    而她自己,仅用一杯普通的三得利威士忌作陪。

    不过宁卫民倒是更愿意相信,阿霞用如此昂贵的好酒来投自己所好,应该是代表着某种期待。

    “嗯,没关系。请接着说吧……”他双手握着白兰地酒杯说道。

    “后来我就派人专门去调查了,有我自己的人,也有日本的侦探社,坦白讲,我雇请的侦探效率很高,比我们自己人查得更详细也更快,很快就把一些事情替我调查清楚了。银行之所以要终止我的贷款,其实是因为一个叫做川本源四郎的日本人……”

    “川本源四郎?这个人多大岁数了?”

    “五十一岁吧,他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个人可不简单,他是东洋崇光银行中央区最大的个人股东,担任董事会理事,名下资产也十分庞大。是好几家公司的老板。除了拥有东洋崇光银行的股份,他还有房屋中介公司、出版社,也有土地建设公司。但最出名的是他的美食城,在东京,你到处可以看到的源氏集团的圆形招牌,那都是他名下的产业。他自己拥有太多的房产,而且基本都集中于银座地带。光整栋的大楼听说就有八栋。说白了,这个人好像对买房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尤其是喜欢购买银座的地产。而这一次,他看中的目标,就是我们夜总会所在的大楼、实际上目前为止,这栋楼已经有好几家夜总会被他买下了。现在都在重新装修呢……”

    宁卫民边听着阿霞的讲述,边回想起银座的好几条街,确实都有着那种圆圈内的红色霓虹灯的“源”字,这甚至成为了银座夜晚的象征。

    不由不寒而栗,点了点头。

    心想,看来阿霞才是真倒霉,这回真是被庞然大物盯上了。

    然而这还没完,只听阿霞还接着说,“不过对我而言,更糟糕的是,他的源氏集团里还安置了不少司法界高层的亲属。听说源四郎专门设立了一个部门叫社长特助,在源氏集团的总部,和东洋崇光银行的四楼,都有专用的办公室,在这个部门任职的人,全都是司法界人士的亲属。说白了,这样的企业,就是像我这样背景的人天然的克星啊。”

    “什么?他这是在用这种办法,来腐蚀拉拢司法界人士,刻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吗?”

    宁卫民料想的果然不错,只听阿霞肯定地回应。

    “是的。甚至东京都两位退休的警部,和几位退休检察官本人,也在源氏集团就职,应该都是退休后被他聘请过来的,所以源氏集团的董事会,不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职业股东来捣乱,也没遭遇过绿票讹诈,就连打商业纠纷的官司也几乎是百战百胜,十拿九稳。还有媒体记者也怕这个,只要有这些威严十足的前检察官和警界高层,小报记者就不敢随便造次。总之,这个人太厉害,太聪明了,用这种办法,和日本的司法界做利益沟通和输送,也很难让人抓到把柄。毕竟公职退下来就没好处了,人非圣贤,谁不愿意为自己多着想着想,老了也过过优越的生活呢?”

    (注:绿票讹诈,这个名词源于华尔街,也可以被称为,企业掠夺者。这是在20世纪80年代经常使用的一种商业讹诈手段。具体操作起来,首先大量买进某公司的股份,然后以兼并相威胁,迫使该公司高价回购其股份)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先行者

    常言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听了阿霞的这番话,宁卫民不免心中泛起了这句话。

    原本他是很看不起日本商界的。

    他认为日本社会重学位而不重学历,日本精英阶层普遍缺乏创业精神和创新意识,大学生一心只想毕业进入大企业工作。

    导致日本社会严重内卷,阶层固化,日本企业内部也充满了官僚主义和派系山头。

    再加上身为美国经济殖民地的属性,所以从长远的角度看,日本制造业注定空心化,企业的进取心也正在逐步退化,根本无足为惧。

    没错,松下幸之助,稻盛和夫这样的企业家确实厉害。

    可问题是他们的成功和日本人的战后危机感,以及朝鲜局势的战争红利密不可分,现在的时代早变了。

    他们又都已经是垂垂老者,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得去另一个世界了。

    日本新一代的企业家都是养尊处优的人,又有谁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呢?

    难道靠那个生活奢靡堕落,后来被抓起来的日本首富吗?

    还是靠那个赌徒一样热衷投机,被软银扫地出门的“十倍先生”?

    优衣库的柳井正倒还算个正派人,可谁让他又是从事卖衣服的呢?

    其经营策略也不过是在经济泡沫崩溃后主打性价比,这对华夏人来说不要太容易。

    说白了,这老小子正撞在自己的手里,自己会不会给他发育空间,还是一回事呢。

    所以说纵观日本商界,宁卫民认为无非也就是三井、住友、三菱、富士、三和、劝银这六个历史悠久的顶级财团,仗着根基深厚,占有了太多优质的商业资源,让他还不能不有所忌惮。

    至于其他日本的商业集团或是企业,在他穿越者光辉的照耀下,注定会黯然失色,根本不值一提。

    估摸着几年之后,怕是大部分的日本企业都难逃经济泡沫崩盘的厄运,从此一蹶不振。

    多半还会被他挑挑拣拣,当成韭菜一样收割呢。

    然而这样的想法恰恰因为阿霞目前遇到的麻烦终止了。

    宁卫民这才发现,日本商界仍旧藏龙卧虎,而自己犯了一叶障目的毛病,托大了。

    就说这个川本源四郎吧,那就很了不得。

    这家伙的商业布局实在精明,越琢磨越让人惊叹,堪称攻守兼备的完美。

    要知道,源氏集团的主业可是餐饮业。

    这不但是所有行业中需求量最大、最稳定,且回收资金最快的一个行业。

    而且老话讲,民以食为天,吃饭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刚需。

    这一行也就成了足以跨越经济周期的行业。

    另外,这家伙如今已经基本不去自己搞具体经营了。

    他只是把名下的房产转租出去,让那些经营餐饮商户为他赚钱。

    这样一来,不但最大程度的规避了经营风险,省心省力。

    而且还能让持续收益获得更稳定的保证,能够通过水涨船高的租金,充分发掘出其个人名下房产的商业价值。

    所以源四郎的源氏集团安全边界就相当高,永远会有一笔不用支付任何利息的现金流。

    他的企业不但不会因为经济形势恶化遭遇资金流断裂,发生突然倒闭的困境。

    还大可以用这些钱去购买更多的商业用地和房产,不断地复制这种模式,扩大资产规模。

    想必源四郎如今能有这么多房产,就是他前半生靠着这种良性循环赚到的。

    对这一点宁卫民非常确信。

    因为美国知名的快餐连锁麦当劳就是这么一边开店一边买地这么发展壮大的。

    这种模式在日后还将会倍受欧美那些知名商学院的推崇,并且作为经典案例被这些人在教学中反复举例研讨。

    何况就宁卫民自己而言,他也是因为拥有这样的现金流,才能支持他不断购买文玩古物和各种有价值的资产,甚至跑到日本来投机。

    否则他又何谈暴富与发迹?

    至于他自己的现金流又是打哪儿来的?

    归根结底,还得说是从服装、箱包和工艺品上来的。

    不过别看宁卫民在皮尔卡顿公司担任要职,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从公司充分借力发展自己的小副业。

    别看他是在从事多元化经营,搞得还挺花哨。

    但要是从行业本身去考虑,他手里的几种特别赚钱的营生都明显要比源四郎经营的餐饮业逊色一筹。

    因为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无论经济形势如何变化,人总归需要吃饭的吧?

    但手里缺钱,人却未必再买衣服、旅行箱和工艺品了,这些都是属于锦上添花的东西。

    至于宁卫民现在的兴旺繁荣,连他自己都非常清楚,纯粹是因为国内特殊经济形势才造成的,属于时代红利,绝不会长久如此。

    更何况在此基础之上,源四郎还专门爱购买银座的精品地产,大概率是要奔着要当银座地产王去的啊,这完全就是霸占了风口在等狂风吹过啊。

    天知道当这场泡沫狂欢到达顶峰的时候,这家伙名下的地产能值多少钱?

    反正在宁卫民看来,这家伙的眼光比麦当劳的决策人可是强多了。

    人家不但懂得餐饮来做地产的模式,更懂得把钱用来购买最有经济价值的精品地段。

    别人不清楚银座的地价未来能有多高,他还不清楚吗?又怎么能不羡慕呢?

    甚至完全可以这么说,源四郎的经营模式,就是宁卫民心目中最理想的商业模式。

    这家伙的今天,恰恰就是宁卫民一直努力奋斗渴望能在未来达成的目标。

    他因为源四郎看清了自己原本模糊的未来展望。

    就更别说源四郎还懂得用这么巧妙的方法来搞利益输送,为资产安全拉拢了这么多司法界的人士为其当保护神。

    在日本这样暴力团合法,充斥着各种金钱犯罪的国度里,这无疑是高瞻远瞩,极其有远见的绝对一招。

    实际上,宁卫民对照自己和阿霞如今面对的窘境,除了感到惭愧汗颜和相形见绌,同时也有醍醐灌顶,是大受启发。

    那么对这样一个手腕高明的人,他又怎么能不心生钦佩呢?

    总之,宁卫民听了阿霞的描述,对这个源四郎的感觉非常复杂。

    既有警惕、戒备和敬畏,也有好奇和触动。

    别看这个源四郎是为难阿霞的人,但宁卫民是越琢磨这个源四郎越觉得有意思,甚至颇想见他一面,和他好好聊一聊。

    他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天纵奇才,还是像他一样穿越来的作弊者?

    否则的话,这个源四郎为什么能够步步都踏准节奏,走在他前面去了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由衷发出感慨,“听你这一细说,这个川本源四郎,好像头脑很了不起啊。他是走白道的,和那些赤裸裸想要靠暴力强买我赤坂公寓的抢劫犯比大大的不同,巧取豪夺的办法可要高明多了。更像个实力超然,智商和手段更加高明的大盗。说来真是有趣,很想和这个人见上一面呢。”

    然而这几句话,对于阿霞来说,却产生了不小的刺痛。

    毕竟利益攸关,心情不同。

    “宁先生,你就别笑话我了。我现在是一筹莫展都快急死了。我去别家银行寻求贷款并不顺利,不是拒绝放贷给我,就是要我等候至少三个月。原本呢,夜总会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走上了正轨,头一段时间,赤霞每天晚上营业额达到五百万円不成问题。上个月结余的利润也有差不多两千万円了。如果算上我投在股市里的钱,即使东洋崇光银行突然毁约,让我还钱,问题也不算天大。可天不遂人愿啊。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日本股市突然遭遇调整,我买的股票可是损失惨重,现在即使亏本卖掉,还有差不多一亿五千万円的缺口呢。而且最关要命的是,我隔壁那几家早早卖掉的夜总会,有两家装修一新,已经开业了。而客人都是图新鲜的,在他们拼命的招揽下,我店里的客人一下流失不少,小姐也有跑掉的。这让我最近生意又开始糟糕起来。我很担心这只是个开始,要是其他的店也这么干,那我就真的前景不妙了……”

    果不其然,这个源四郎是阳谋阴谋兼备,比纯粹的暴力团更麻烦。

    听到阿霞的这番话,宁卫民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很显然,这些事要是说想要收购大楼的源四郎毫无关系,简直是不可能的。

    只能说他们对于在日本捞金的事,想的太简单了。

    金钱越是泛滥,洪水猛兽也就越多,所有人都眼红了,为利益驱使的风险也就接踵而来。

    没可能让伱仗着一点先发优势,就轻轻松松把钱捞到手的。

    于是做出了一个表示同情的手势,照顾了一下阿霞的情绪,宁卫民就开始直抒己见,和阿霞商量其解决问题的办法。

    “阿霞,你遇到的麻烦我基本算是清楚了。咱们都这么熟了。那有些事我也就直来直去的问了好不好?如果有什么话我说错,或者是冒犯了你,还请别介意……”

    “没关系的,你请问吧。之所以请您来,就是因为我现在需要您的建议。”

    宁卫民当然听出阿霞话里在暗示什么,无非是希望他能主动提出借钱给她,解决问题。

    几亿円对宁卫民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问题是这件事没可能还上钱,对方就收手的。

    所以他根本就没提可以借钱给阿霞的事儿。

    “如果不出我的所料,知道了对手是谁,答应保护你的稻川会是不是也拒绝为你出头?这件事他们也束手无策吧?”

    “是啊,源氏集团和司法届人士牵扯颇深的关系和背景让稻川会很为难。即使有能力应付这件事,他们也不愿意为我这么个外人,平白招惹这么大的麻烦。那肯定是要付出高昂的代价的。不过稻川会的二代目石井隆匡倒是表示,可以私人名义借钱给我。只是……我……”

    眼瞅着阿霞说不下去了,宁卫民索性替她说出了后面的话。

    “只是你不敢欠下这么大一份人情对不对?你心里清楚,稻川会不是吃素的。所谓的江湖义气抵不过实惠的金钱,要是能够毫无风险又不损害名誉的情况下,他们绝对不介意落井下石。弄不好他们吃肉你不吐骨头,要的更多……”

    然而最残忍的也莫过于揭露世间的真相,阿霞终于沉不住气,情绪爆发了。

    “好了,够了。请别再说了……”

    或许是最近承受的压力太大,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拿着空酒杯,脸色惨白地对宁卫民说,“我承认,你说的都对。目前,你的帮助,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和最后的希望了。那我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借给我三亿円。咱们在商言商,我不会让你白帮我的。利息我可以给你每月百分之十。如果你不愿意,赤霞的股份我给你两成。你应该清楚的,按眼下的行情,这间店现在绝对值二十五亿円。未来肯定还会更多。你不亏的。还有你赤坂的公寓被人捣乱的事,我也来帮你想办法解决。我们互相帮助,这总行了吧?”

    而面对如同溺亡之人,因为情绪激动,身体止不住战栗的阿霞,宁卫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终究是个女人。

    平日的强硬都是装出来的,柔弱才是天然本色。

    随即便叹了一口气,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充满了同情,改为柔声细语的劝慰。

    “抱歉,阿霞,我不该刺激你。可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以为我也要趁人之危吗?其实钱的事儿,你完全不用担心。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见死不救。不就几亿円吗?我不要利息,白给你用都可以……”

    这下总算管用了,女人就吃这套。

    阿霞的脸色又一下转为潮红,哪怕眼睛里噙着泪,也无比感激。

    “哎?你真的肯借给我吗?太谢谢你了。可我怎么能白用你的钱?你放心,说好的事我一定做到……”

    “你能不能先别急啊。耐心听我说完,好不好?来来,你再喝杯酒定定神,别太兴奋了。否则我们是没法继续谈的。”

    宁卫民无奈极了,只有给阿霞倒了一杯,期望她借此能安安神。

    直至又过了几分钟,按照他的话照做的阿霞,才借助酒精勉强从激动的情绪里恢复了一些沉稳和镇定。

    然而这依然属于无用功。

    因为宁卫民接下来的几句话,又捅了阿霞的心窝子,对她的刺激好像更大。

    “阿霞,我不是开钱庄的,我说钱可以白给你,真不是开玩笑。因为我始终记得,是你们帮我把钱弄到海外,我才能来这里捞钱。或许对你们来说,帮我就是生意,但对我不一样。此外,你来银座开店也有听取我建议的缘故,我要是袖手旁观,就等于是我把你给坑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更别说大家还都是华夏子孙,背井离乡的在这里打拼,本就该守望相助。但是,不怕你不爱听,我也得说,眼下是非常关键的时候。我担心我的钱要是借给了你,我怕你弄不好会陷入更大的地狱,也许会失去所有……”

    “哎?这……这又是为什么?宁先生,你可别吓我……”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另辟蹊径

    “为什么?就因为实力太悬殊了!”

    宁卫民叹了口气,尽量以平静的口气对阿霞说出她必须接受的现实。

    “你刚才也说过,川本源四郎的源氏集团连稻川会都不敢招惹,而且这家伙还在利用他买下来的其他店铺,对你进行夹击。你真以为,你拿到钱堵上银行贷款就能解决一切吗?”

    “我告诉你,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对方想要你难受,方法太多了。我要是他,下一步就发动关系,让日本税务部门对你查税,让日本警察登门调查你所有雇员是否都有合法身份,总之,让一切能查你的人都来查你。你还能安心做生意?”

    “你不妨再想想,靠源氏集团生存的企业有多少!源氏集团要打个招呼,让这些人一起难为你呢?你进货比别人贵,店铺有了问题没人修理,釜底抽薪下,生意能好得了?如果赤霞不赚钱,你又能再坚持多久?到时候你面对的就是腹背受敌,处处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还有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洪先生是怎么出事的了?日本的司法界有多肮脏,他们的道德底线在哪里,咱们谁也不清楚。我打个比方,如果有人在你的店里藏点违禁物,你能怎么办?封了你的店不是没可能。说来说去,我们终究是外国人啊,这就是天然的弱点。”

    “真要是在留资格出问题了,没法再留在日本了,你还能保住这家店吗?到时候,怕是你只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重新带着洪先生的孩子,还有你那些江湖弟兄去另找地方流浪了。这些还是在稻川会发慈悲,不跟着裹乱算计你的情况下……”

    别说,宁卫民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这些话听起来很吓人,却无疑是很可能发生的。

    哪怕再不公平,但合法啊!

    谁让你跑到人家的地盘捞金的?

    人家能在自己的地盘轻而易举收割你,为什么要高抬贵手?

    以至于阿霞听得毛骨竦然却完全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此时的阿霞心绪已经乱了,不再是那个精明的女强人。

    甚至因为过度恐惧和焦虑看,她凝视着宁卫民的脸庞,眼泪汩汩流出。

    然而即便如此,宁卫民还是硬着心肠对她说出了最残忍的实话。

    以至于这个可怜的姑娘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几乎昏厥过去。

    “卖了吧,把店卖了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光棍不斗势力,好汉不吃眼前亏。谁让咱们把东京这地方想简单了呢。事到临头,不认也不行,听我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了吧。”

    “是吗?只能卖掉吗?这就是你……你给我的建议?”

    阿霞在极度痛苦和恐慌中压抑着情感。

    “是的,这就是我的建议。”宁卫民平静地望着阿霞。

    “这太过分了!我做不到!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阿霞咬牙切齿,目光是愤怒之火,身体也因为极度气愤而战栗,好像宁卫民就是逼迫她的仇人。

    宁卫民叹了口气,一个好心人总是不免让人误解。

    但他总不能因此跟一个闹情绪朋友置气,谁还没有急眼的时候?

    他相信阿霞最终会想通。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还会把钱给你。不是借,三亿円,我送给你了,我只要求一件事。就是这笔钱你不要透露是我给你的。此后,你的事儿就与我无关了。请原谅,我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真的不想惹来老虎……”

    三亿円!

    相当于二百万美金!

    说送就送了!

    别说在商场了,在江湖也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宁卫民用自己的慷慨和义气,让阿霞没法再怀疑这份友谊的含金量。

    从而不得不重新考虑起他的建议来。

    于是片刻后,阿霞终于认清了现实,在失魂落魄中缓缓点头。

    “看来……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宁先生,你说的对……我明白了……”

    但此时此刻,只剩下了软弱无力的呓语阿霞,心里不但充满了沮丧和失落,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愤和从未有过的屈辱感。

    难免不迁怒于替她揭破真相的宁卫民,认为他缺乏勇气,没有血性,太过窝囊。

    没错,她知道宁卫民是个好人,是自己真正的朋友。

    但可惜的是,面对欺压和压迫,他只会用忍气吞声和委曲求全来应对。

    对于14K的人,哪怕14K的女人,这可是最难接受的事实。

    要不是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孩子的安危。

    她一定会豁出性命去,与敢打她主意的人来个鱼死网破。

    所以宁卫民的建议哪怕是目前最合理的建议,最理智的做法。

    可阿霞却难免会失望,并且因此不免把宁卫民和洪先生放在一起比较,忍不住去想,泰迪哥要是没出事那该多好啊!

    如果泰迪哥还在的话,那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不过人生的事儿还往往就是那么出乎意料。

    大多数的时候,哪怕再聪明的人,也很少能够同时猜中开头和结尾。

    阿霞也是一样。

    实际上,恰恰就在她思念起那个坐牢的硬汉,哀叹自己已经沦落到被人任意欺凌的时候。

    那个让她今天颇感失望的宁卫民却又为她掀起了一场头脑风暴。

    竟然用另辟蹊径的商业智慧和永不言败的执着耐性给她重新上了一课,为她展示出另一种强者风范,重新刷新了她的认知。

    “怎么样,阿霞,情绪好一点了吗?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你需要时间来彻底平复心情。不过,现在事情迫在眉睫,我们的时间不多,恐怕还得再好好谈谈接下来该怎么办……”

    “啊?接下来?”阿霞对宁卫民的话实在是意外。

    “接下来还要谈什么呢?我把店卖了不就都结束了吗?”

    然而她可没想到,宁卫民反而露出比她还要不可思议的神色。

    脱口而出一句句的询问,让她哑口无言。

    “这是怎么话说的?都结束?怎么可能!难道我们不要赚钱了吗?难道我们的人都不要吃饭了吗?难道你不想替洪先生继续打官司了吗?”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可就让本已经对谈话兴味索然的阿霞重新又打起了精神,对生活萌发出了希望。

    “阿霞,你不要灰心嘛。你应该往好处想想。那些狗日的虽然能夺走我们的房子,不让我们获得最大的利益,在半途中就抢走了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丰硕果实。可我们下手早啊,行情又好,肯定还是赚的。即使我们的房子即使被迫卖掉,可前面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也算有了不小的积累。那这条路走不通再走别的路就好了,吃过的亏我们记住就好了。俗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俩大活人又岂能让尿憋死?所以现在要紧的除了尽量在谈判中为自己争取更好的价格,更多的利益。还得想好我们未来要把钱投资到哪里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得也是。”

    阿霞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已经有点被宁卫民整不会了。

    她直凝视着宁卫民的脸庞,已经完全猜不到后面宁卫民还会说些什么。

    反过来宁卫民见阿霞听得如此入神,倒很是满意,谈兴更浓。

    “我也不瞒你啊,这个川本源四郎算计你的店,对你来说虽然是无妄之灾,可话说回来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猜怎么着?刚才听了你的介绍,我了解到他的这些情况之后,却也因此认识到了我以往商业策略上的不足,反而找到了更好的投资方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首先,我认为我来日本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发达国家法律是万能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傻大胆儿似的,先朝人家最好东西下手。以为花钱买到手,就能为自己换回利益,却没考虑自己的综合实力,够不够格吃到这口大肉。”

    “你想想,银座是什么地方啊?那是全东京最好的繁华地段,让咱们这样的外来人拿在手里,本属侥幸。事后怎么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让日本人嫉妒和觊觎?这就相当于日本人买走了我们京城最好的四合院,买走了历史悠久的王府。这种事要让京城百姓知晓,那就不是普通交易那么简单了。因为会伤害民族自尊心。背地里难免要叱骂,负面情绪大了,由此而生出的事端少不了。”

    “所以我们当初想平平安安发财?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没有这样的好事。我敢说,我们只要手里有银座的地产,就是没有源四郎也有方四郎找上我们。你还记得我那坛宫来过流氓吗?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吓退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而这也不算安全,地价再涨下去,我的坛宫恐怕就又悬乎了。所以我们这一次再投资,就要反其道行之,注意隐蔽性,才能比较安全的笑到最后。”

    道理是对的,但这些话越发让阿霞萌生出好奇心。

    她可没心情像宁卫民这样自省,不免有些着急地催促。

    “宁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好嘛。你快告诉我吧?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把钱投到哪里?”

    “停车位!”

    “停车位?”

    “对,或者也可以说是停车场!”

    宁卫民的话让阿霞大吃一惊,她可真没想到宁卫民会看上这么草根的行业。

    说实话,对于停车场这个行业,阿霞还真不陌生。

    因为港城也是寸土寸金,人口密度极高的地方。

    由于停车场稀缺,在港城泊车就是个难题。

    所以港城的豪华酒店和高档娱乐场所都打出“代客泊车“的招牌。

    其实就让一些港仔把客人车子开到很远的停车场,然后当吃晚饭时提前通知他们在把车子开回来。

    而这个行业也一直是被港城黑社会垄断的。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对于没有学历的社会底层,这一行算是油水不错的。

    虽然很多五星酒店等高消费都是有免费车位的,但是,这只是名义上的“免费”。

    以半岛酒店这样的五星酒店为例,代客泊车的消费一般都是五百港币起跳。

    如果客人是从下午一直停到晚上,那么比较合适的是给一千港币。

    阿霞和胜仔跟着洪先生当年就一起替14K管过半岛酒店门前代客泊车的那些小弟。

    她还记得曾经有一次,因为手下小弟实在找不到地方为客人停车了,不知如何是好。

    洪先生就从小弟的手里接过车子,索性亲自去开着客人的车子在路上飚车直到客人吃完饭。

    三个小时后,等到那位客人要走的时候,那辆车的里程表已经开出去二百公里。

    她可没想到,自己都开了夜总会当了老板了,如今却还要吃回头草,再掉头跟停车场打交道,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所以根据以往的经验,和本能的抵触,她立刻表示质疑。

    “宁先生,这个主意真的行吗?停车场的回报率好像不怎么高哎。在港城,别看公共交通没有日本发达,但哪怕是市中心区域,停车收费也不过三块港币。商业性的私人停车场倒是高一些,能到八块,十块,十五港币一小时,但那些地段都很好,就像银座和虎之门的停车场,同样不是一般人能买下来的。港城这个行业真正赚钱的是代客泊车的服务。而日本人好像不时兴这个啊。日本人买了汽车好像都敝帚自珍,不怎么开出来,也不喜欢别人碰。尤其小费对于日本人来说,反而更像是一种侮辱,是会被嫌弃的。”

    遭到质疑是很正常,宁卫民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可没指望自己一开口阿霞就会赞成。

    正所谓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他极为耐心的开始了解释。

    “没错,阿霞你说的这些都对。尤其是文化差异方面,这格外需要我们重视。但是你还忽略了一些问题,东京和港城的不同差异还会导致另一面,是对这个行业有利的一面。比如说东京的出租车收费和停车费来说,基数都要远超港城。在港城出租车没这么贵吧?东京的停车场也一样,日本停车费,真的很刺激!”

    “你可能是因为不开车的缘故,又长期在六本木和银座这样繁荣地带工作生活,可能没有太过注意日本停车场的收费情况吧。我这么跟你说吧,东京高昂的停车费并不仅限于繁荣地带,日本政府好像是有意利用高昂的停车费限制私家车出行,东京都内二十三个区停车费,普遍都不低。最便宜的地方每小时也要三百日元,那就是两美金,十五块港币了。”

    “而且这仅仅还是起步价,在中心商圈地区,那是按照每十分钟,或是半小时来计费的,一个小时停车费,能达到上千円,这才是正常标准。要想包租一个停车位,在市中心每个月花费六七万円也不稀奇。”

    “而且你还这还别嫌贵,因为有的地方,停车还是限时的,比如限停一个小时或者两小时。如果超时停车不开走,立刻会有人上来贴条。超时停车和违章停车一样,被贴条罚款也挺狠的,上万日元起步,最高可以达到三万日元。”

    “要是从上班族的角度来看,如果不考虑日本加班文化,仅按照每天工作八小时算,在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开车上班的话,每天停车费至少五千日元。一个月下来十五万日元左右,几乎占了收入的一半!这才是日本人不愿意把私家车开出来的真正原因。靠上班薪水的话,真是负担不起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触及真相

    “什么?竟然会是这样的吗?”

    听宁卫民的话,阿霞除了吃惊之外,也仿佛看到自己前景似的莫名地兴奋起来。

    “请等一等,我先算一算。”

    说着,她就跑到酒吧台那里,找到纸笔和计算器回来,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数字的计算之中。

    半晌过去,再抬起头来的阿霞神色已经明显明朗起来。

    “好吧,我承认,东京的停车费的确比港城要有吸引力得多,从回报率上看,似乎还不错,值得一干。尤其停车场跟其他的不动产投资不同,不需要建筑物,初期投资少,很快就可以开始运营。要考虑到日本地震多发的情况,这种不动产的投资具有很大的安全性……”

    只是好景不长,刚说几句投资停车场的好处,阿霞渐渐又皱起了眉头,似乎仍有困扰。

    “可这就是你决定要投资停车场的全部原因吗?我还是有点担心啊。不是我非要泼冷水啊。主要东京土地这么个涨法,停车场的收费总不能像土地那样飞速涨上去吧?这一行的收费可是有天花板的。没办法像我经营夜总会似的,给客人写个条子,写多少就是多少。那些豪客为了体面,绝不会表示异议。”

    “要是考虑到东京土地长期上涨趋势和速度,那这一行回报率就有问题了。要想投资划算些,也就是说,我们经营停车场只能买,不能租。可这样又会产生一个问题,经营规模上就会很有限了。”

    “但即便如此,从目前的地价涨幅来看,停车场也好像是所有商业地产里涨幅最小的,并没有我们直接买下其他种类的商业性房产获得的投资回报大。那这还值得我们去做吗?停车场就算经营省心,也得经营啊。要是还没有我们买下店铺转出租出去赚钱,岂非多此一举?”

    “最关键的还是地块的问题。那些能停满车的好地段,我们肯定不容易拿到,没有人愿意把下金蛋的金鸡卖掉。何况我们就是拿到了也难免重蹈覆辙。可要是地段不好,我们买下来,又怎么能保证会有足够的车辆愿意停到我们的停车场呢?”

    “你自己刚刚说过的,东京的普通上班族是负担不起日常的停车费的。那他们顶多周末开车带家人出行。要是我们平日里只有很少的车辆来停,那我们岂不是会赔惨了……”

    说到这里,阿霞的脸色又开始阴沉,变得忧心忡忡了。

    似乎她已经认为宁卫民有点过于乐观了,只是一时兴起冒出的这个主意,没有能够提前充分考虑到种种弊病。

    然而实际上可不是这样的,她的困扰对于宁卫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点也没难倒他,反而引得他笑了起来。

    “阿霞,你算账真是一把好手,我至今对你掌管地下钱庄时的风采记忆犹新。可你的专长也有点限制了你。真不是我说你,你过度关注于数字了,生意可不是纯粹的数学题啊。在这件事上,目前你恰恰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去考虑人的变化,这座城市的变化,还有日本经济模式的变化。也就是未来趋势。”

    宁卫民的话立刻遭致阿霞不服气的反驳,

    “不是吧?我们只不过是在考虑是否要投资停车场而已。难道还得去研究心理学,城市学,金融行业的相关专业知识?宁先生,拜托你,用不着这么夸张吧?好像你就能准确预测到未来趋势一样!真要是这样,不如你去港城做风水先生好了。看一层楼盘至少上百万啊……”

    这话尽管客气,却明显充满嘲讽意味。

    不过宁卫民却一点也不介意,他倒是因为阿霞无意中触及真相而不自知,产生了想要大笑一番的冲动。

    “没错,我是不能准确预测未来。但是人的需求总是要考虑的吧?最赚钱的生意离不开人的需要。在我看来,商业就

    是研究人的,因为经济活动都是由人主导的。所以一旦把人琢磨透了,商业也就通了。无论是投机的生意,还是投资实业都是如此。”

    宁卫民违心地撒着谎,而他难以克制的笑容和继续装逼的言语,却让阿霞萌生出一种他很大度的错觉,也有了高深莫测的感受。

    她不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分了,立刻收敛轻佻,再度重视起他的意见。

    “宁先生,难道你的意思是东京停车场很快就会变得稀缺起来?日本人不会再介意高昂的停车费了吗?这可能吗?你真的这么有把握?”

    这次阿霞的发问绝不是因为情绪反弹,只是单纯的好奇和真心讨教。

    宁卫民便不吝赐教,详细为她开始阐述自己的全部想法。

    “为什么不可能?东京作为日本第一都市……不,作为亚洲第一都市,这座城市人口密度太大了,而现在又正处于极度的繁荣期。日元升值导致股市、楼市飞涨,许多日本人都赚到钱了,不但花钱痛快极了,大街上的豪华进口汽车,也明显变多了。这点你应该有感觉吧?现在经济领域有个新的专业词汇专门解释这种经济现象,叫‘财富效应,意思是当人们拥有较多资产时,其消费意愿就会相对增强……”

    对这些情况,阿霞点点头表示认可,但仍旧还有她自己的保留意见。

    “我承认,开业以来,随着股市、楼市的行情日渐高涨,店里的客人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可那些人不是社长,就是会长,要不就是医生、律师和知名艺术家。毕竟是日本的高端阶层,属于少数群体,你总不会指望这些人购买的豪车,就能把全东京的停车场停满吧?”

    “不,你错了。这种经济现象才刚刚开始,其真正的影响不但涵盖了个人,也会涵盖家庭、企业,甚至波及整个经济体系。不信的话,你不妨看看出租车行业,我这次一回到东京,感到这个城市最大的变化,就是出租车比较难叫到了。尤其是夜晚,现在可不是客人挑车了,而是司机挑选客人。你有钱都不一定叫得到车。我用打车券是会被嫌弃的,出租司机只喜欢挥舞万円大钞,又不需要打里程表的客人。你看,出租车的收费天花板是不是开始消失了?这不是只凭数字就能解释通的问题吧?”

    这一席话,可谓击中要害,让阿霞当场哑口无言。

    而眼瞅着阿霞带着困惑的神情开始了沉默地思考,宁卫民又进一步来解释。

    “我个人把这种情况理解为‘社会资源挤兑。阿霞,投机市场的膨胀会刺激人的欲望。而一个城市发展再快,也赶不上人的贪欲、奢侈程度膨胀的速度。你不要小看人类的欲望,古代人能骄奢Yin逸到了弄出酒池肉林的地步,今天的人就能为了炫耀,而买尽天下所有品牌的豪车。”

    “关键这种现象还能从上之下传播,横向传播。公司老板赚到钱了,当然想提高公司运转效率和雇员的待遇,既然出于经营需要肯给雇员提供免费的打车券,那如果出租车市场供小于求了又怎么办呢?难道企业不会为了解决商务需求,购买专用的汽车吗?不会为了职工去报销停车费用吗?一定会的。而对于职员来说,自己公司提供这种方便,不用再为叫不动出租车烦恼,那就会以此炫耀。进而引起同业公司的嫉妒、羡慕和效仿。”

    “总之,日本经济异常且快速的繁荣,终究会导致原本可以足够满足社会需求的一些东西变得紧张起来,原本就稀缺的东西会变得更稀缺。最后变成价高者得,让这里的生活成本抬高到匪夷所思的程度。而决定这门生意获利多少的关键,只在于日本经济还会繁荣多久,以及日本人有多贪婪,多膨胀。这就是我对这一行业未来趋势乐观的基础。我愿意花钱投资停车场,说白了就是在抢占未来注定会变

    得稀缺的社会资源。”

    由浅及深,有凭有据。

    虽然一切分析都还是推测,但宁卫民严谨的思维逻辑和对于日本社会和人性人心足够的了解,却让阿霞无法不心生佩服和敬仰。

    而且这还没完,宁卫民的口才也充满了蛊惑的张力。

    “说真的,你知道做停车场这一行最赞的是什么吗?那就是这种空间需求就像人要吃饭一样,是人们几乎避无可避的刚性需求。只要有汽车就需要空间停放,除非你心甘情愿让买来的汽车当摆设,永远不开上马路。而且因为太草根了,压根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做了什么。相信我,很快东京出租车市场的异常状况就会传导到停车场行业。我们不会为了这门生意缺乏顾客发愁太长时间的。”

    “听我一句劝,不要去白费精力担心价格的问题了,别忘了,我可是一个大陆人,对于社会资源这种东西感触最深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最公平的配给制度,最严格的管控方法和惩罚措施,也没办法限制一种稀缺资源的价格。人人需要的东西总会自己去对标真正合理的价格。饥荒年代,连一个不起眼的窝头也得用黄金来换。”

    “如果你还不能放心,你不妨再去想想,那些真正的富人都是靠什么发财的?别的地方不用说了,咱们就说你最熟悉的地方——港城。你知道吗?那些真正的大亨靠的不是别的,就是收租。据我所知啊,港城几乎所有的民生产业都被四大家族牢牢控制着,不夸张的说,港城百姓只要早上一睁眼就要把钱交到四大家族的口袋中。”

    “其中,那个长江实业的李大亨,除了地产行业之外,正再妄图控制港城电业、水利等民生产业,郑氏家族一直牢牢控制着港城的公交车和珠宝行业。另外一位李大亨则控制了港城航运和天然气等产业,郭氏家族控制了港城大部分物业。虽然他们只是收租,对社会毫无贡献。但就是这样没有人能够逃离的营生才最养人,才能造就一方豪门望族。而现在我们也找到了一个少人注意到的机会,一个涉及民生的项目,即便没我们预期的那么好,至少也能让我们像这些成功者那样安枕无忧。这种机会一辈子可能都碰不上一次,难道你要错过吗?”

    阿霞终于被说服了,此时尽显“小女子甘拜下风”的俏皮,由衷地赞许道。

    “宁先生,我明白了,还是你的眼光独到。这件事……我听你的。哪怕地价的回报率上要吃亏我也认了。有杀错没放过。没办法,你口才太好了。大不了全当我冲动一回,脑子秀逗了。”

    突然改变心意,整个精神也快活了起来。

    虽然认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此时的阿霞却因为宁卫民卸下了心理负担,还是愉悦居多。

    可问题是她这话听到宁卫民耳朵,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宁卫民不禁把手里的酒杯一放,带着不高兴嫌弃上了。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在蓄意引诱你,欺骗你似的。你这个小女人可真难搞,我明明是在好心带你发财嘛。怎么搞的我是在要你一起承担风险似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要勉强的话,那就算喽……”

    阿霞不愧是妈妈桑,此时立刻动手,及时给宁卫民倒了一杯XO,以示赔罪。

    “宁先生,不要跟我计较啦。你也说,我是个小女人嘛。自然没什么见识喽。真心话,我是很感激你的,绝对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其实我很清楚,你所帮我的,比我为你做的多得多。我会报答你的……”

    这话倒是管用,天底下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面对漂亮女人,都是扛不住几句好话的***。

    这属于刻在基因里的天然性别压制。

    宁卫民脸色立刻好转。

    “算了,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彻底打消你的

    顾虑好了。你不妨再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起干。真的不勉强你……”

    阿霞这次没说话,而是聪明地又为宁卫民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

    用笑嘻嘻的表情和温柔的服侍来化解他余下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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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巨大蛋糕

    宁卫民果然拿她没了办法,之后就再没有难听的话。

    “阿霞,你自己不是也在投资股票吗,那你应该清楚现在日本股市一些反常的情况吧?现在人们买股票普遍忽视价格基本面的问题体现在各个方面。同一领域内的不同个股齐涨齐跌,根本不管不同公司在盈利表现和前景上的差异。当公司增发股票时,尽管原有的股权被稀释了,可股价却照涨不误。不仅知此,当公司宣布配发红利股时,尽管这只是单纯地分割股票,并没有创造任何实际价值,但股价仍旧照涨不误,而且是大幅上涨。尽管日本出口商的赢利能力在下滑,制造业基础也在空心化,但股价却继续上涨。这一切的一切,说明了什么呢?”

    阿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毕竟还不是信息年代,隔行如隔山。

    像宁卫民问出这么专业的证券投资问题,实在是有点难为了她。

    不过因为她自己的股票也正处于亏损之中,宁卫民说的恰恰是她关心又想不明白的问题,她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眼神是亮晶晶的,充满了探寻的欲望和期待。

    于是宁卫民也懒得藏着掖着了,自己就主动说出了答案。

    “说明行情来了,牛市之下,日本的股市奖励的是市场份额的增长,而不是赢利能力的提高。再说直白一点,这些股票之所以会上涨,就因为他们是股票,是一种能参与这种投机游戏,通过证券市场分享经济红利的特殊筹码。在大家都争先把钱投进日本股市的情况下,只要买到就是赚到,谁还在乎买的是什么呢?只要是股票,只要能涨就行了。”

    这下阿霞算是听明白了点了,多少有点喜出望外。

    “宁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股票上亏掉的钱丝毫也不用担心,要买的人太多了,肯定能赚回来?”

    万万没想到,宁卫民给她的回复无比惊喜。

    “那当然了。别说你买的那些股票了,就是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的垃圾股,日后也是一样会上涨。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其实反过来的道理也是一样的,真赶上风口,就连猪也能飞起来。你要知道,日本新闻报道,现在连丝毫没有股票常识的散户都从银行取出存款开始入场了,那就到了所有股票会一起上涨的时代。这种市场情况下,最容易上涨的股票就是低价股。只因为跟数百万日元的天价股相比,它们的价格比较低,大家买得起。在普通人的眼里,这些低价股总有一天会追上那些高价股。”

    而且这还不算完,宁卫民接下来话才是前面铺垫了这么多的核心内容。

    “日本这次由本币升值引起的行情,两大投机市场,股市和楼市是相辅相成的。邮储操作的门槛高低有所区别,股市比楼市先行了一步。所以我们看股市基本上就能知道楼市的下一步变化。不用说,作为筹码,土地比股票当然更稀缺,毕竟股票还可以通过公司上市增发扩股等手段增加,土地却不能凭空变出来。在此,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阿霞,等到日本股市万股起飞之后,接下来就是日本的土地重复这一步骤。你想想看,明明都是土地,用途不一样,性质不一样,那改建不就好喽。只要是差不多的地域,凭什么这一块地就比那一块地更高贵?没道理的嘛。”

    常言道,快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锤。

    阿霞不仅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而且还是个能算经济账的行家。

    宁卫民的分析是否有道理她当然分辨得出。

    于是沮丧和失落一扫而光,几乎兴奋得满脸潮红。

    “那要是这样的话,要是这样的话,基于现在停车场和其他商用地产的差价,那我们要是买下来可就捡到大便宜啦。现在入手,也就意味着远比同地段的其他物业更划算!宁先生,你可太了不起了!”

    此时的阿霞已经豁然开朗,终于发现了停车场这块大蛋糕的惊人魅力。

    不但为宁卫民惊人的洞察力和对金钱敏锐的嗅觉而激动,也终于意识到宁卫民为什么会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可不是吗?谁不喜欢便宜货啊。

    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投资标的,哪怕现在把银座的店卖掉,也未见得就亏。

    反倒用银座赚到的钱去抄底,算是在楼市里打了一个时间差,非常划算呢。

    可即便话说到了这一步,宁卫民也仍未道尽全盘的好处,他居然还有更令人惊喜的补充说明。

    “阿霞,我们现在下手,可不仅仅是捡个便宜这么简单。我所了解的日本人,大部分都很保守,缺乏利用金融杠杆的勇气和知识,可是呢,偏偏又很贪心,也很自大。股市因为套现比土地容易,一旦又重新开始疯涨,再加上炒股的人越来越多,我相信许多停车场老板难免就会心动。而且很多人是不愿意背负债务的,又急不可耐想要去炒股。”

    “到时候,比起用停车场抵押贷款炒股,他们恐怕更愿意把停车场卖掉。所以我们未必就不能弄到好地段。碰巧了,也许价钱还出奇的划算呢。然后我们就可以用停车场去银行贷款,买下更多的地块。就像俄罗斯的套娃一样,规模也就不成问题了。”

    “哎,对了,你要不要报复一下这家摆你一道的银行呢?如果你想的话,回头等地价真涨起来,给他们挖个坑。我建议你挑最烂的地块拿去找他们贷款好了,然后等到楼市崩盘之后,这些烂地一文不值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华夏人是不好惹的。不是任凭他们随便欺负,想咬就咬上一口的。”

    宁卫民所描述的前景真的不要太美好!

    想到这么波澜壮阔的前景,而且还有机会能报今日之仇,阿霞不由得心脏狂跳不已。

    此时此刻,她再没有半点嫌弃宁卫民没有血性,缺乏男子气概的念头了。

    宁卫民的形象如耸立的高山,一下子高大起来。

    至少,可以与洪先生相提并论了。

    他们绝不是同一类人,但确实一样的出色!

    “宁先生,感谢你肯带我发财!你真是个商业奇才!我阿霞对你心服口服!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来,我再敬你一杯……”

    应声端起酒杯,宁卫民居然还挺谦虚。

    “哎,谢什么谢,你太客气了。其实哪里有天才?我只不过是把你们大家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吃卤煮了……”

    只是这话却让这个自小在港城长大的姑娘听晕了。

    从宁卫民嘴里蹦出来的,是阿霞从没听说过的名词。

    “啊?卤……卤什么?”

    宁卫民还是笑眯眯的。

    “嗨,你不知道正常。等有机会去京城,我请你……”

    ………………

    要是按照道理来说,在和宁卫民在商量好投资停车场的事情之后,阿霞身上的压力应该减轻,心里的负担应该消散,紧绷的神经应该松懈下来才是。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

    由于兹事体大,想到这次自己是要卖了店铺把全部身家押上去,近似于破釜沉舟之举,再没有半点退路。

    在最初的兴奋和短暂的愉悦之后,阿霞反而更感压力倍增,紧张得睡不着觉了。

    想当初,连她不惜以跟银行借贷的方式投资银座夜总会时,也没这么煎熬过。

    毕竟她还身负洪先生女儿和一干兄弟们的安危。

    而此前她可从没和宁卫民进行过如此深度、如此重大的合作。

    这相当于凭空多了不少变数,把自己的半个命运交给了别人。

    真要是一着不慎,走错了这一步,那她所损失的绝对不止是金钱那么简单。

    最终的结果恐怕是她所承担不了的,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

    只能胜不能败!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阿霞就开始反复研究宁卫民提出的方案,拼命地通过各种方法验证这件事是否真的可行。

    常言道,眼见为实,她可不光在家里坐着盘算。

    在白天夜总会不营业的时候,她发动了全部兄弟外出调查东京停车场的经营情况。

    而她自己则带着胜仔亲自去了距离中央区较近的墨田区和台东区调查。

    甚至出于谨慎,念着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雇请了侦探帮忙跟踪宁卫民,记录他的行迹和私下活动。

    好在所有调查的结果倒是很不错。

    东京停车场的收费和经营情况确实大体如宁卫民所言。

    而且价格上停车场相较其他用途的商业不动产也存在较大差距。

    甚至要想买的话,墨田区就有两个现成的停车场在出售。

    一块在国技馆附近,地形比较规矩,但面积不大,只有三十个车位,挂牌价一亿五千五百万円。

    优势是这里每逢1月、5月、9月,举办大相扑赛事,收费会比较高。

    但缺陷就是面积太小了,哪怕都占满了,也赚不到太多的钱。

    另一块地面积不小,足有上百坪,在押上地区,但地形不太规则,位于几栋建筑的夹缝里,挂牌价两亿三千万円。

    这块地的周围有点冷清,怕是很少有停满汽车的时候。

    但优势是销售价也要低一些,土地一旦升值,无疑会占便宜。

    她预计这块地两亿円就可以拿下,真要像宁卫民说的,地价有一天会持平。

    那也就意味着目前有好几千万円的便宜可捡,这还是按均价算的。

    最关键的宁卫民私下里也没闲着。

    阿霞从侦探社给予她的记录和照片来看,宁卫民这几天一直在新宿区、文京区和目黑区这几个区域调查停车场,并且频繁出入了两个房屋中介公司。

    这等于他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诚意,表示他没有其他的打算,确实言行如一。

    换句话说,显然宁卫民也正在认真研究他自己提出的方案,琢磨下一步如何实施的事情。

    这件事应该没有阴谋。

    但问题是利益动人心。

    走到了这一步,阿霞的内心虽然没了大部分担心,有了安全感,却更不平静了。

    由于职业病使然,在金钱的刺激下,以及这个计划具体实施时间日益逼近下,她的心情更为紧张亢奋。

    她拼命盘算着自己的赤霞俱乐部到底值多少钱,能卖出多少钱,自己怎么去跟要收购夜总会源氏集团谈判。

    而且她同样也在暗自揣测,宁卫民的赤坂公寓能够卖出多少钱来,以他的能力,还能够筹措出多少资金来。

    尤其是涉及到最后的合作,股份的划分,阿霞更是感到闹心。

    一方面她很感激宁卫民,她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很想做一些什么事情来回报宁卫民从困境中解救了自己的恩情。

    但另一方面,她又看到了这件事里蕴藏着难以计算的庞大利益。

    知道一旦轻易让出一个百分点的股份,就等于割舍掉未来不知多少的实际利益。

    所以她真是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样是好?

    也正因为这样的为难,对于宁卫民的看法,她也同样在心里不断变化。

    有时候她会想,宁卫民还真是个好人,善良得简直有点傻气。

    就像投资停车场这件事他明明可以自己去干的,好处都归他自己。

    然而却好心把这个主意说了出来,还不厌其烦的解释清楚。

    难道他是跟钱有仇吗?

    这不等于把好处白白分给自己。

    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恩情自己要记一辈子,不能辜负。

    但有时候,她又会认为,虽然宁卫民对自己帮助莫大,可明明他上下嘴皮子一动,只是出了个主意而已。

    真要具体操作起来,不还得靠14K的这帮兄弟?

    宁卫民来找自己合作,恐怕因为他势单力薄,无可用之人。

    否则也不见得会拉着自己一起干。

    所以自己这方要是多占一些股份,也无可厚非,说得过去。

    自己不把他一脚踢开,也就算对得起他了。

    今后白白给他送钱,难道他还不满意吗?

    总之,天使与魔鬼,天人交战。

    在没有迈出那实质性的一步之前,阿霞的内心一直在经历道德和利益交汇的考验。

    她既想贪心一点,尽快把洪先生从港城营救出来,同时又感到这么做,实在是有负恩情,如同反咬一口的中山狼,太对不起人了。

    这种情况下,她感觉自己犹如划着一叶扁舟,正在一片波涛汹涌,阴晴难定的大海中航行。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防不胜防

    其实不光阿霞在想自己应该怎样对待宁卫民。

    同样的,宁卫民也在等,等着阿霞做出选择。

    接下来他才知道该怎样来对待阿霞。

    人心难测,世情如霜,慎言慎交,做人良方。

    知人莫言尽,交浅莫言深,升米养仇人,斗米养恩人……

    要说这些道理,宁卫民全都懂。

    那为什么他还要像个毫无城府的傻子一样,把自己绝妙的主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阿霞呢?

    就好像他是个认准了“天下无贼”的傻根儿似的,纯真的以为满世界都是好人,别人就不对他萌生歹念。

    其实答案很简单。

    首先是宁卫民认为阿霞是个相当不错的合作伙伴。

    这块停车场的大蛋糕只有他们双方合作才可以尽可能做大。

    阿霞的手下都有管理泊车小弟的相关经验,甚至他们不少人当初加入社团时,就是干这个的,对停车场的管理熟悉,街头社交能力强,干这一行再合适不过了。

    再说阿霞他们还带有14K背景,是港城的地头蛇。

    像停车场这种躺着就能收钱,随着城市繁荣发展,未来前途远大的营生,谁说只能在东京做,不能在港城做的?

    宁卫民要想在港城捞金就需要带路党。

    何况他也清楚只要洪先生一出狱,照样还是那个上炕能玩十三姨,下炕一呼百应的江湖好汉。

    所以在东京他眼下既可以依仗阿霞的人手,未来在港城还能利用阿霞的人脉关系。

    这又有多么的好呢?大可以把两个亚洲繁荣都市都握在手里。

    另外,是这件事也不能等,时间紧迫。

    东京的地价一直在飞速上涨,几乎一天一个价儿。

    想买停车场当然越早进场越划算,越往后拖,就对他们投资越不利。

    哪怕慢上一步,也许就意味着增加数以亿万的成本增加。

    最划算的办法,自然就是他们赶紧卖了他们两个人的房产套现。

    然后确定合作关系,趁着地价还算是洼地抓紧时间来扫货,用“俄罗斯套娃”的模式扩大资产规模。

    宁卫民的头脑和阿霞的人手,在这个过程里都会发挥莫大的作用。

    所以宁卫民就没有多少时间去跟阿霞软磨硬泡,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干脆直截了当,直来直去。

    成就成,不成就算。

    免得浪费时间,还显得他人品好,不藏着掖着。

    而最后,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宁卫民对于他自己的价值具有充分的自信心,他也相信阿霞会认识清楚他身上的价值。

    凭他的头脑、眼光和运作手段,会给生意带来常人难以想象的超额利益。

    所以他为阿霞所提供的这个合作机会,就会是她难以拒绝的诱惑,一定会无比珍惜。

    至于合作后的相互信任感如何建立的问题,怎么才能保证不会遭到背叛,宁卫民也有自己的理解。

    毕竟人是经济动物,大部分的行为都是经济行为,所以要是从经济链条和利益关系上分析,这种事就简单多了。

    在商场上,他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但他却十分信任货币。

    他认为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信任货币的威力。

    说白了,当一个人明确懂得你的价值,渴望和你合作,相信你可以给他源源不断利益的时候,那你就可以像信任货币一样去信任他了。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其实无所谓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这就是他最大的安全保证。

    要金蛋还是要金鸡?

    脑子没毛病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当然,也备不住阿霞出身社团戾气太重,一时糊涂,急功近利要吃独食。

    或者是猪油蒙了心,惦记着合作中暗地里玩手段黑了他。

    这种几率虽然不高,但是也有。

    但那没关系啊,一头雄狮难道还会怕一只掏肛的鬣狗上蹿下跳吗?

    阿霞真要是不知好歹,不分好赖,那也就不能怪他把阿霞当盘儿菜给吃下肚儿了。

    别忘了他是谁啊?

    他是穿越时空的超人宁卫民,他给的肉包子是那么好吃的?

    聪明人都是藏一半,露一半。

    他送出去的这肉包子里头就藏着七步断肠散呢。

    要知道,这天底下任何财富背后都有危险。

    光知道宝藏埋哪儿有什么用啊?

    还得知道怎么应付恶龙,把宝藏安全弄走才行呢。

    三年之后,这场经济泡沫就要寿终正寝,走向破灭崩盘。

    这世界上除了他宁卫民,谁能准确知道什么时候该跑路?

    阿霞要是做个人也就罢了,大家可以和和睦睦一起发财。

    要是敢跟他掉腰子,玩儿阴谋诡计,早晚有她哭的时候。

    到时候,他略施手段能让阿霞手里的停车场全砸在手里。

    回头等卖不出去的时候低价被他买走,还得帮他数钱,谢谢他呢。

    总而言之,这是一道有关人性善恶选择题,阿霞能从中得到什么就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是好是歹,今后是伙伴还是敌人,是一念成佛还是堕入地狱,都是阿霞自己来选,怪不得别人。

    一切结果他都能接受,反正他自己是不会有任何损伤的,他怕个屌!

    这就叫大伪似真,大奸似忠。

    …………

    宁卫民和阿霞再度见面是在三天后,是宁卫民主动打电话联系的阿霞。

    电话里,他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天上午要去那家建筑事务所去谈判。

    因为想要借助阿霞对日本社团的经验,所以希望阿霞能够假扮自己的秘书陪同自己一同前往,必要时可以为自己提供相关意见作为参考。

    这还是宁卫民第一次对阿霞提出需要帮助要求。

    所以作为已经得到宁卫民好几次帮助,并且从宁卫民的坛宫饭庄一直在拿外快的阿霞来说,于情于理都没有办法拒绝。

    毫不犹豫的,她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为次日见面专门准备好了干练的衣服和合适装扮。

    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阿霞也意识到这次见面,很可能还要就双方是否合作,以及大致的合作条件做最终确认。

    为此,化好妆后,打扮得像个日本职场白领一样的阿霞,在第二天出发之前,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坦然,松快,反而忐忑极了。

    仍旧还未曾拿定主意的她,望着公寓的窗外,既有一种事到临头,不得不做出选择的紧张,又有一种看不穿命运,生怕选错的彷徨,期待感远小于畏缩和迷茫。

    是啊,她既不像当忘恩负义的小人,但又不甘心放着肥肉不吃。

    为人的良心和社团的利益,还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仰,这种强烈冲突,相互矛盾的感觉,已经多年未有过了,太让她为难了。

    这些事原本不是她一个优柔寡断的小女子能定夺的。

    话事人的角色不是她能担得起的,只有洪先生那样的人才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说实话,此时看着窗外的世界,看着那些在楼下蚂蚁一样行走的普通人。

    阿霞是既羡慕他们又为他们感到悲哀。

    羡慕的是他们有家有业,有儿有女,却不必承担太多责任、情谊、面子和利益。

    一个个活得轻松自在,健康快乐。

    悲哀的是他们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赚来的仅仅是衣食温饱。

    他们几乎永远都没有机会活得精彩,没有机会走到社会的上层俯视众生,去感知高贵和荣耀,权力和金钱的美妙滋味。

    孰重孰轻?要利益还是要情义?

    阿霞发现,没走到最后的一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选什么。

    于是她也不想了,索性随遇而安……

    ………………

    看看手表,即将到约定好的时间,阿霞把接洪先生的女儿放学的事儿托付给一个弟兄,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几句。

    自己则招呼了胜仔和另一个叫大口英的兄弟,陪同她坐电梯一起下楼,然后走到街口去等宁卫民的车来接。

    之所以带人下来,倒不是说阿霞对宁卫民心有戒备。

    主要还是出于替宁卫民做考虑,毕竟这次是去和一帮和暴力团有牵扯的恶徒谈判,谁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儿?

    既然宁卫民没有提出求稻川组出面,阿霞也不知道他人手够不够,是不是需要两个外形勇猛一点的保镖壮胆。

    按照她的想法,带着人多一些总是好的,以免气势落于下风。

    可惜阿霞的这份好心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她完全想错了,宁卫民根本就没想走这种针锋相对,硬抗硬的路数。

    实际上当宁卫民的汽车远远驶来,停在她的身侧时。

    不但瞬间就让她们几个人瞠目结舌,变得目瞪口呆,也引起了周围路人的瞩目,让众多目光的焦点一下聚集到了他们的身上。

    不为别的,就因为宁卫民的这辆车的可太牛了!太非同寻常了。

    车身外型以方直线为主基调,给人一种庄重、沉稳的感觉,一眼看上去就让人产生肃穆之感。

    此外这辆汽车的车头,居然顶着寓意着祥瑞与高贵的金凤凰车标。

    这足以证明这辆汽车尊贵属性,超然的地位,论起来比日本首相的座驾还要牛呢。

    因为这可是丰田旗下最顶级的产品,有“日本劳斯莱斯”之称丰田世纪(CENTURY)!

    据说,这是为了纪念丰田汽车始人丰田喜一郎的父亲丰田佐吉诞辰100周年而研制的豪华汽车。

    自1967年推出第一代车型以来,它便一直是能够代表日本的豪华车,并为包括日本皇室成员在内的许多贵宾提供舒适的移动出行。

    但即便如此这还不算什么,更惹人瞩目的是,这辆车前后都带有红色的旗帜,牌照居然还是蓝底白字。

    竟然是由日本外务省发出的“蓝牌”,也就是所谓的“外交号牌”。

    这也就从各方各面都证明了这辆车是具有特殊属性,享有诸多特权的特殊存在。

    等反应过来,阿霞的心里就是陡然一震。

    她不敢相信,宁卫民怎么可能会弄到这样的一辆汽车来充当座驾?

    这种汽车开到大街上,不但不受交通措施影响,优先通行,甚至连随意停车都不会收到警察的罚单吧?

    正想着呢,车门已经打开,宁卫民的笑脸从汽车后舱里露出来,毫无架子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很准时啊,阿霞。可以走了吗?”

    但阿霞几个人因为太过惊奇,此时却不敢有半分小觑。

    不但胜仔和大口英热情回应,叫着“宁先生”。

    阿霞更是像日本人一样鞠躬行礼。

    “是的,可以的。”

    宁卫民却无视他们的崇敬,依然是一副随随便便的和气样,自来熟似的跟胜仔和大口英说笑。

    “那么好,两位兄弟,阿霞我就带走了。你们放心好了,下午三点前,我一定把她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送回来。”

    阿霞并不是傻瓜,而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相当聪明的姑娘。

    只看眼前这辆车,就对宁卫民的用意猜出了七七八八。

    既然是这样,那一身江湖气的两个兄弟跟去就不合适了。

    于是也就立刻改变了初衷,转头吩咐他们回去,自己痛快地上了车。

    “来,把这个佩戴在胸口。”

    更没想到的是,刚一上车,宁卫民又递过来给她一个特别的徽章。

    看到宁卫民胸口也别着这样的徽章,前面两个座位坐着两个留着寸头,保镖一样的男人,一看就是重要任物出行的配备。

    再考虑到自己今天要扮演的角色,这下阿霞更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同时脑子再一次“嗡”地一下涨了,不禁对宁卫民背后的高能量感到无比惊讶。

    “宁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身份是我不知道的?您难道……难道竟然是官场中人?出国做生意只是伪装吗?”

    却没想到,宁卫民居然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霞,你居然这么好骗啊!真是没想到……”

    “啊?我好骗?这……这是什么意思?”

    “嗨,这辆车是障眼法嘛。我哪儿有什么官身啊,就是普通的商人嘛。不瞒你说,这车呀,我是花了一百万円从非洲一个小国暂时租用的嘛,反正这种号牌普通人也分辨不出,谁知道究竟是哪个国家驻日机构的车。其他的徽章还有小旗子,都是道具而已啦。不过连你都骗到了,建筑事务所的人肯定也会上当。这下我倒是放心了,看来不会穿帮了……”

    阿霞这下总算真正弄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她心里突然像倒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连这种伎俩都想得出来,她突然发现这个宁卫民还真不是那么老实。

    其实最危险的就是这样平日里行事正派,好像一直都很守规矩的人。

    不动歪心思还好,关键时候突然这么一下子,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虚张声势

    兵者,诡道也。

    而商场亦如战场,所以商人的狡诈也一样是生意中最有威力的武器。

    阿霞今天就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并且因为参与了谈判的全过程,完全刷新了以往对宁卫民这个人的认识和印象。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极其简单的伎俩,居然会那么管用。

    宁卫民就靠着这虚张声势一手,与原本蛮横霸道,强行要收购他公寓的建筑事务所达成了条件非常优厚的收购合同。

    而且其间,她自以为有着丰富社团经验,一定能帮上一些忙,结果居然完全毫无建树。

    她怎么都没想到,整个谈判过程,她都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宁卫民在谈判对手面前展示口才和精湛的演技。

    至于所谓的帮忙原来仅仅是人家把她当做一个人形道具来用。

    她除了负责给宁卫民端茶、点烟、送纸、拿笔,显得宁卫民这个从共和国来日本淘金,好像大有来头的“官商”身份更可信之外,再没有任何实际的用途。

    “宁社长,我真是敌不过您。那我们就说定了,总共十一亿五千万円,我会在两天内付清的。”

    眼看着建筑事务所的金岛所长跟旁边的会计师一阵耳语之后,然后站起来笑容可掬的向宁卫民伸出手来,告诉他事情就这样谈定,阿霞简直无语了。

    要知道,建筑事务所开出的这个价码可比目前的市场价足足溢价了三成,简直美好得让人不可置信。

    说实话,要是川本源四郎要愿意以这样的溢价来购买她名下的俱乐部。

    那她早就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了,反而还会为之感到幸运呢。

    因为哪怕按照目前的最高税率,扣除掉将近百分之二十的让渡所得税,宁卫民卖房之换回来的钱,比起赤坂的当前房价还有足足一成的溢价呢。

    在阿霞看来,宁卫民落在手里的钱是实实在在的变多了。

    如果没有像投资停车场这么好的主意,只要及时在赤坂其他的地方买下一套公寓他也不亏,反而还能套出一亿円的现金来呢。

    现在可好,拿这笔钱直接去购买价值洼地的停车场,简直是鸳鸯奶茶一样丝滑的交接。

    这样占尽了便宜的交易谁还能不愿意呢?

    何况再想想,宁卫民又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仅仅是一百万円的租车费,还有几个不值钱的徽章和红旗道具,不要太简单啊。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本应该刀兵相见的对手,一直在强买强卖的建筑事务所一方也太容易上当,轻易就范了。

    难道这就是那个暗地雇佣派遣暴力团捣乱,却不留一点把柄给警察的涉黑企业吗?

    难道这就是那个不怕知名媒体人状告自己,在法律上和舆论上也不落丝毫下风的强硬企业吗?

    他们唯利是图的狠辣、无耻的作风和思维缜密的头脑呢?

    怎么一遇到宁卫民就统统丧失了?

    反倒像是开善堂的一样把本该据为己有的利益拱手相让?

    “嗯,就这样说定。我是个讲信义的男人,也能够理解您的立场。我会恭候您的好消息,只要这笔钱一到账,我们立刻可以完成房屋转让的法律手续。”

    “感谢宁社长成全。”

    “哪里的话,我嘛,也希望早点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不想被这种事情绑住,不如快刀斩乱麻尽早处理。这对我们双方都好,不是吗?金岛所长你不用太客气。”

    “承蒙社长您的包容,我在此向您深深致谢!真是不好意思,前一段时间对您公司的经营造成了一定困扰,还请您多多谅解。”

    说着,金岛所长就转头吩咐下属拿来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说是OLDPARR威士忌,非要送给宁卫民,作为“下属不懂事”的赔礼。

    这种酒的酒瓶呈四角形,咖啡色酒标上有印象派巨匠鲁班画的老寿星的头像。

    原产地英国,创于1909年,是一种混合威士忌。

    用汉语翻译过来就叫做老伯威士忌。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是因为英国曾经有一位152岁的老寿星ThomasParr,他是英国历史中最长寿的人。

    据说这位英国的寿星老80岁时才第一次结婚并育有一儿一女,至122岁时再婚。

    国王查尔斯一世还曾赐给他一栋伦敦住宅。

    不过或许是水土不服,Parr在当年就去世了,英国国王下令将其葬在西敏寺诗人墓地中。

    因此这种酒也就寄托着成熟、智慧、长寿的寓意。

    除此之外,这种酒对于日本人还有特殊的情结。

    因为据传言明治时期带日本使团出访西方的岩仓具视,从英国带回来献给天皇的威士忌就是OLDPARR创始人初酿的威士忌。

    当时虽然还没有OLDPARR这个牌子,但要说有差别,也不过是茅台酒前身和茅台酒的差别。

    所以这种酒完全可以说是日本人最早接触到的威士忌。

    被日本人视为充满历史感的“老爷酒”,也被称为“一款说起就说不完的威士忌”。

    在日本上层和政治圈里非常受欢迎。

    吉田茂和田中角荣等政治家就是这种威士忌的粉丝。

    尤其是泡沫经济时期,随着日本经济腾飞攀升到顶峰,这款酒的地位和价格也同步到达了顶峰。

    它的出场环境通常总是非常“老派”的。

    比如带着翻译的正式商务场合,人们总在吸烟,还伴有为外国人而准备的艺妓表演。

    另外,这种酒在进口酒商有心运作下,越来越豪华的包装,装在陶瓷,水晶和木盒里的威士忌,也令这种酒的价钱直线走高。

    最终结果就是像共和国曾经的月饼一样,让这款本来价格很普通的苏格兰威士忌变得华而不实,价格奇贵。

    总之,OLDPARR这种酒已经成为了日本惊人经济增长的一种奢华装饰。

    成了日本经济繁荣时期,西方人投日本人所好,收割日本韭菜的利器。

    此时别说在夜总会消费一瓶,动辄得几十万円。

    哪怕在商店里购买平价货,也要八九万円一瓶。

    阿霞身为银座夜总会的妈妈桑,又曾经做过斯纳库的陪酒小姐,对这一点是最清楚的。

    她了解此时的日本社会,苏格兰威士忌品牌俨然已经成了代表社会阶层和思想的标志。

    并且因此产生了非常明确的鄙视链和分级制度。

    部长喝什么牌子,课长喝什么牌子,系长、平社员、新社员、入门级等等,各有不同。

    至于OLDPARR,当然就是最高级别的部长酒了。

    所以,当眼睁睁瞅着宁卫民居然从本该对他不吝颜色的对手手里,又接过这样较高规格的交际礼物。

    阿霞心头不禁又是一颤!产生了啼笑皆非的感受。

    这个场景可太有戏剧性了,这个宁卫民的本事也太神了。

    如果是换一个场合或者换一个对象,她一定不会相信。

    然而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就这么活生生的发生了。

    她也只能承认宁卫民是个谈判高手,不得不由衷感到佩服。

    她现在觉得宁卫民处理事情什么时候都是头脑清醒,有条有理,面对何等的难题都能想到绝妙的主意,并且应付什么场合都能做到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这样的人,真是天生的商人,不发财才是没道理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哪怕都到了这种便宜占尽的地步了,宁卫民也没就此罢休。

    他很客气的收下了礼物,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对金岛所长致谢。

    “承蒙您的厚爱,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今天来的匆忙,并没有准备礼物相赠,颇感惭愧啊。这样好不好?有时间的话,欢迎您携夫人和家人光临我的餐厅,我请您品尝正宗的华夏宫廷料理。”

    说着,宁卫民竟然又从身上掏出一张坛宫饭庄的名片,双手递给了金岛所长。

    “哦?宁社长名下还有餐厅吗?”

    金岛所长大感意外,用双手接过名片后,颇为意外地认真端详起名片来。

    “原来在银座吗?光看地点,就知道一定是很高级餐厅喽。”

    宁卫民露出稍微沾沾自喜的神色。

    “让您见笑了。虽然可能是整个东京最昂贵的华夏料理。不过这家店和赤坂的公寓还有那间公司一样,只是挂在我名下罢了。我只是出面替大人物忙碌罢了。所以比起所长您来,我还是差得远了呀。说起来,咱们同样都是替别人办事的,但您的名下,毕竟还有实实在在的资产归属于自己,我就不一样了。像我这种角色,其实就像是银行的柜员。虽然看得见,也摸的着,天天点钞票,但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说实话,真的很羡慕所长您嗯。”

    “呵呵,宁社长实在太风趣了。光看您这样出行的气派,谁敢小觑您?何况话说回来,从贵国的体制来看,像您这样能走出国门,来日本替大人物打理资产的人,本身就很不一般呢。其实我今天一见您的面,就知道您肯定也是大有来头的大人物。”

    “哈哈,所长可真会说话呀。我被您夸奖得可是如沐春风呢。啊,对了,有件事得提前说明,因为本餐厅是会员制的,还经常需要招待本国使馆人员,所以您想来品尝的时候,还请提前打个电话。到时候等我安排好,会用清代皇帝的宴席款待您,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哇,那可太感谢了,真的是清代皇帝的饮食吗?实在是有些期待呢。”

    “这绝对没错的,我们可是有足够来自宫廷的文史资料可以佐证呢。虽然价格是贵了点,可无论是味道还是食材和烹饪技巧,开业以来一直饱受好评。这不马上就年末了嘛,现在就已经有许多大企业和跨国公司都预定好了席位,要在我的餐厅办忘年会呢。”

    “哎?说的是呢,很快就要到年末了呀,我们事务所也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呵呵,那所长不妨考虑考虑我的餐厅,要不要给你的客人换换口味呢?只要您的客人不超过三百人,我的餐厅就可以承办。”

    “能接待三百人的餐厅?在银座?那还真是不小啊!”

    “哎,不行不行,这样的规模不值一提。哪怕暂时算还可以,但以日本经济的发展速度,大概很快就不行了。我相信东京的银座,以后能款待上千人的餐厅也不会缺少的。”

    “哈哈,宁社长还真是非常看好我们日本经济啊。”

    “那当然了,别的不说,就说所长您即将拿下赤坂的地块,未来打算兴建的大楼就一定会是高层建筑吧?说实话,我也隐隐有些期待呢。等您把大楼盖好,我可是有打算要把公司迁回来的呢。”

    “那我一定记住这件事,到时候给您留最好的楼层最好的朝向。至于忘年会的事,我们另外找个时间再谈吧。”

    “好说好说,依我看倒不如这样,干脆这周五,您就带着夫人一起,来我的餐厅吃晚饭吧。到时候应该我们的交易已经顺利完成了,我们也都能各自交差了。那为什么不干脆坐在一起庆祝一下呢?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呢?”

    “嗯,我看是可以的,就是难免要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话,您都请我喝威士忌了,哪怕出于礼数,我怎么也得请您喝几杯香槟才对……”

    就这样,宁卫民和金岛所长一直热络地聊着,等到金岛所长亲自毕恭毕敬把宁卫民和阿霞他们送上了那辆丰田世纪。

    宁卫民居然又差不多为自己的餐厅和对方谈妥了一幢买卖。

    他还真是搂草打兔子,鹌鹑腿儿上也得咬下一块肉来,什么好处都不放过。

    当然,阿霞也就对宁卫民的心计盘算,做生意的手段,更是心生敬仰了。

    以至于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做梦。

    坐到车上,汽车刚一开走,哪怕送出来的金岛所长都没有转身离去。

    阿霞就忍不住发出了如此的感慨。

    “宁先生,这次我可是真长见识了。原来生意居然是可以这么做的,你这个人还真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真是够狡猾的了。想想那个建筑事务所的所长还真可怜,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想要把你赶走,结果最后却被你轻而易举用一辆车给唬住了,他还以为你是什么大有来头,沾了内地官气的人。大概因为怕惹出外交纠纷,引得警察干预,才不得不用这么好的价格来买下你的房子。你可真是好算计。见识过这一回,我这辈子在谈生意的时候,大概都不会轻信他人,掉以轻心了。连亲眼所见都能是假的,还有什么假不了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红灯

    虽然阿霞一连用了三个“真”字,来表示自己的惊叹。

    宁卫民对此却并不在意,她只是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你看,这就叫烈火干柴、两相情愿,多好啊!”

    然而像这样满不在乎的调侃却进一步挑动了阿霞的神经。

    她反应强烈,忍不住脱口而出。

    “真看不出,宁社长,居然这么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完全掌握了别人投鼠忌器的心理。原本我还以为你是曾先生介绍过来的,肯定也是个行事规矩的老实人呢。没想到你大大的狡猾。我今天算明白了什么叫‘卖了别人,还让别人为你数钱了。可真黑呀!”

    宁卫民哈哈一阵大笑,然后摇摇头感慨地说,“商人哪里有真正的老实人?守规矩也要分情况嘛。这件事也是逼到这份上了,我不黑不行啊!我不黑怎么保护自己?要不耍点非常规的手段,难不成就要屈服于野蛮和强横,老老实实把自己应得的利益拱手相让?不是我黑,而是这家建筑事务所太黑。日本虽然富庶,却不是天国。反而因为金钱泛滥,更能体现弱肉强食的残酷。你信不信?过上几年这里更乱。到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会在东京出现,这个城市保准儿吓你一跳……”

    对这些话,阿霞倒是没法不认同。

    她点点头,冷静了不少,为刚才略有不敬之语设法找补。

    “这倒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人为了钱是会发疯的。请别误会,我没有半点批评之意。换成我也会不甘心,你的手段无可厚非,且让人惊奇。我只是单纯的感到意外而已,发现看清一个人太难了,好像又认识了一个全新的你。”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其实今天之所以把你请来,我的本意,就是想让你更全面地了解我的行事方式。以免我们真开始合作了,你才发现我的另一面。那样难免会造成误会,或者引起咱们相互误判的。合作嘛,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

    不但坦然接受了阿霞的说辞,宁卫民还顺势标榜自己的坦诚。

    他边说边解开了领口的领带,好像似乎直到此时他的神经才开始松懈。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此对我的人品产生什么糟糕的看法。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算坏。我对待朋友和敌人是不一样的,亲疏远近是分得清的,向来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你看,我们接触这么长时间,我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帮忙,实实在在地为你着想吧?我从没让你吃过亏吧?”

    阿霞可没想到他会这么顺杆儿爬,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想了想,也确乎如此。

    只是她仍旧不甘心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说出口的话,就多少又有点变味了。

    “宁社长开诚布公的方式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啊。说心里话,我确实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身在东京,也因你的建议获益量多。没有你的帮助,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舒适。不过就像你刚才所说的,这个世界很危险,人会为了利益疯狂,许多事情都会该变。我们没有利益牵扯是一回事,一旦合作了,就是另一回事了。由于这件事的成败牵扯太大,关系到我们在东京所有兄弟的生计,还有洪先生女儿的安危,所以还请恕我谨慎从事。就事论事,恐怕我还需要在合作条件上看到你更多的诚意,才能真正下定决心。”…

    言下之意,竟然是条件如果不满意,她还有可能反悔的意思。

    这当然是阿霞为了争取更好条件的以退为进。

    只是她却没想到这手完全没用。

    宁卫民的情绪毫无波澜,给出的回应反而让她感到了焦虑。

    “这很正常,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先小人后君子是有必要的,这也是对咱们

    双方负责嘛。尤其越早发现问题,越早解决分歧越好啊,总比半截分道扬镳要好。不过,虽然我很想给你时间去充分考虑,我也希望你能充分考虑。可惜时间不允许啊。在你的店卖给源氏集团之前,这件事必须得定下来。”

    阿霞登时眉头紧蹙,表情极为不悦。

    “为什么?宁社长,你难道是在逼迫我吗?”

    “不不,请别误会,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因为我们最大的机会就在于和时间赛跑。”

    见阿霞产生了误解,宁卫民便开始解释。

    他极为坦荡地说,“很快就要十二月了,按照日本社会的惯例,年底会有丰厚的奖金发放。这点你也清楚吧?所以年底是日本的消费旺季。各大城市,各行各业都会进行大促销。日本的各大企业也开始进入财务结算期。银行的如果有本年度未完成的贷款任务,这段时间会比较容易批复。东京地价会不会因此暴涨我说不好。但股市肯定会的。”

    “因为银行的利率几次下调,导致银行存款搬家现象越来越严重,从现在已经到了散户纷纷进场的时机了,我预计不少白领的年终奖会变成股票。不久前股市又刚刚调整过,就是没有散户参与也已经具备一定上涨动能。”

    “关键日本企业允许把股票浮盈计入财报,却不用把浮亏录入财报的特殊记账方式,实属畸形。这导致日本企业想要交出亮眼的财报不要太容易。赚钱的股票当然还想继续上涨,亏本的也没有企业愿意卖掉,变成实际亏损。同时又有大批拿着钞票等着入市的散户,那结果还用说吗?所以我要恭喜你,你在股票上的亏损快解套了。”

    意外地从宁卫民口中听到有关自己股票的好消息,阿霞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这当然也让她更容易接受宁卫民下面的说辞。

    “至于我对于停车场的投资策略很简单。就是希望能够儿,当下筹集资金尽可能多一点。好趁着停车场的价钱相对不高和年底股市飞涨,对于日本人诱惑力大增的好时候,尽可能的拿下比较好的优势地块。然后再用这些地办理抵押贷款,还有经营停车场所产生的现金流持续买地,扩大规模。真等到东京地价再度飞涨,或者停车场与其他物业的价格追平,基本上就是躺着挣钱了。所以刚开始的第一步就显得尤为重要。直接关系到我们未来的收益。”

    “我可以这么说,对于时间的执着,我还要远胜于今天咱们刚拜访过的建筑事务所。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哪怕多耽误一天,我们都要承担难以计算的成本风险。如果我们这几天不能达成共识,错过了下手良机,万一停车场的价格产生重大变动,后面的事我简直不敢想象。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还有,如果我们决定合作了,为了募集更多的资金,我还想借着你卖房子的机会,跟源氏集团提出向东洋崇光银行融资的要求。这甚至会直接影响到我们去和源氏集团的谈判策略。这方方面面,我都是为了咱们的共同利益着想啊。还希望你能理解。”

    不能不说,宁卫民的理由充分又实际,让人实在无从反驳。

    于是随着汽车遇到了街口红灯而逐渐止步,阿霞陷入了沉默。

    沉思了良久之后,直至绿灯放行,汽车重新启动,她这才终于拿定了主意。

    知道避无可避,该来的终归来了,宁卫民说的对,这件事确实不宜再拖了。

    “那好吧,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停车场投资计划的。大体上我很赞成。而且以我们的交情,再怎么说,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那我们就来谈谈具体的合作条件吧,出资比例和职权归属,应该怎么划分?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阿霞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的,隐藏的心思大着呢。

    在她看来,管理停车场这

    门生意,必然要倚重她麾下的弟兄们。

    那么在权益分配上,她自然就能占据主动,大股东大概率会是几方。

    如果宁卫民想要占据优势,就只能用资金量的优势来弥补。

    只是她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响,却没想到,宁卫民可没按照她的套路来,说出口的条件几乎差点让她吐血。

    “我算过了,你的店目前差不多能卖到两千万円一平米了,大概价值二十五亿円左右,去除让渡所得税大概还能剩下二十亿円。然而这其中还包括找东洋崇光银行借贷来的三亿円。”

    “有关我计划中,用出售你的店作为条件,跟东阳崇光银行交换的贷款。数目暂时不确定,那么好吧,去除你原本贷款,就算十个亿吧。这样的话,你的股本可以算作三十亿円。我个人也至少出资三十亿円。咱们双方总共注资六十亿円成立公司。”

    “至于公司经营方面,我是会长,你是社长。具体分工方面,我来负责把握投资大方向和融资的相关事项,你和手下弟兄们负责停车场日常事务的经营管理。为了咱们双方都放心,也需要必要的财务监督。管账的人手,你我一人安排一半。财税审计方面,我们找可以找一家口碑好的第三方公司外包服务。持股比例嘛,我六你四。如何?”

    什么!

    就这个条件,让阿霞彻底无语,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为别的,明明投资额度双方大体一致,苦活累活还都是阿霞一方承担着。

    宁卫民只需要下下命令而已,他居然美其名曰说自己负责投资大方向和融资。

    说白了,就动动嘴的人想要拿走百分之六十的收益?

    这有多么的异想天开啊!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宁社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种分配方式也太不公平了。明明应该是我六你四才对呀。怎么居然反过来了呀?有几点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你。第一,从投资额度来说,我们是一人一半。那么权益也理当平分。第二,资金和债务压力是我们共同背负的,投资标的和融资的工作当然需要协商才是,不可能完全由你把持。还有具体经营上出力的既然都是我的人,你只需坐享其成。那就更没有道理多占多得。恕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思路。”

    此时,从语气中完全能够听出,阿霞是真有点按捺不住怒火了。

    说来其实也正常,因为在阿霞眼里,见过无耻的,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宁卫民为了多占多得,实在是太不讲究吃相,过于显得贪婪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打宁卫民的主意呢,宁卫民倒是惦记反咬她一口了。

    这叫什么事?

    难怪这么非要拉她入伙,果然天下没有真正的好人。

    然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宁卫民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反倒振振有词。

    “你会这么想我有点遗憾。不过每个人的立场、观念、心态和思维模式都不一样,获取的信息量和解读信息的方式也不一样。你的反应我也理解。所以这事我们确实有必要说清楚。”

    “在你看来,或许在停车场经营上,你和你的兄弟出的力最大,就理应多分一份。可在我看来,投资停车场这件事本质上,已经由一个正常的行当变成了投机土地的行为。如今我们就可以预计到,我们未来所产生最大的收益不是经营收入这部分,而是来自地价的投机上涨。这点我们都得承认吧?”

    “那么我的投资眼光,判断力,智商,以及人脉和融资能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问题来了,既然是我创造了最大的价值,自然就该最大块的蛋糕呀?这难道有错吗?如果按人头分,那不就成我们大陆的大锅饭了?

    这可是你们港城人最看不惯的呀!”

    “还有你说投资标的和融资的事情需要协商,这可不行,倒不是我非要自己一人独揽大权。而是因为我们合作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强强联手,各取所长吗?我们是互补性的合作,各自做自己擅长的事儿才是最优选择。如果对彼此的领域都要横叉一手,那就成了互相拖累。反而不如单打独斗了。你说呢?”393145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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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白痴

    宁卫民这一番道理确实说得冠冕堂皇。

    不过俗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从小在鱼龙混杂的混乱环境中长大阿霞可没有这么容易被说服。

    毕竟利益攸关,她反而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可问题是,你的投资能力有多重要,这些都是你说的呀。单纯是你一面之词,事情没有做完,就没有办法通过实际来验证啊。是的,我承认这个投资停车场的主意来自于你。你的眼光独具一格,这个想法绝对高明。可它最大的价值也就在于指明投资方向,找到投资洼地这一步了。”

    “我的话,或许你听了会有些不高兴,觉得我是忘恩负义,但是事实如此。宁社长,其实当你把这个主意毫无保留告诉我之时,这个主意最大的价值也就至此为止了。后面的事情就要靠真金白银来办了,甚至就像你说的,只要开局给力。那么越到最后操作越简单,完全是钱滚钱,利滚利,顺水推舟的事儿,哪儿还需要什么头脑?”

    “即便我应该承情,为了感谢你,在股分上让一步,但百分之十也太多了。至于所谓的融资能力,我本身就是做钱庄的,宁社长应该清楚的吧?这方面怎么就成了我不擅长的领域了?我承认,或许在东京,你人脉比较广,弄钱比我有路子。可问题是如果资金运作除了问题,借来的金额同时也是一种负担,会反噬我们自身。”

    “所以我们的资金担负额度,总得划一条红线控制风险。万一入不敷出怎么办?万一银行再反悔又怎么办?难道我们还没吃够苦头吗?哪儿能由你随便去借呢?我不妨直言相告。资金方面我是必须要插手的。毕竟天下哪有包赚不赔的买卖!万一你的判断失误,要是错了,那我们可就……”

    听到这里,宁卫民终于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只是他却不是被阿霞的话问住了,而是单纯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感到沮丧和懊恼。

    他忽然从和阿霞的对话中意识到相当重要的一点,好像被自己忽视了。

    如今可不是信息时代,当代人真的很无知。

    不是蠢,而是无知,缺少见识。

    这个年代的人对投机常识的缺乏简直令人发指。

    哪怕连阿霞这样生在港城这个国际金融都市,经营地下钱庄的人也不例外。

    她超过常人的专业技能,只在于懂得怎么把洗白,怎么在国家与地区之间悄悄周转,怎么从中收取抽水。

    但对怎么合理利用资金,在国际投机市场上获利,所知却非常有限,和普通人差距不大。

    这种情况下,阿霞自然没法对他的价值正确衡量,才会对他们的合作造成了严重阻碍。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拿港城来说,毕竟今年9月份,港城证券市场才刚刚完成“四会合并”,由港城证券交易所、远东交易所、金银证券交易所及九龙证券交易所合并而成的联合交易所刚开业不过两个月。

    别说港城的股票市场目前只有主板没有创业板,就连金融衍生品也乏善可陈。

    就是日本这亚洲金融最发达的都市,这次经济泡沫的中心,大部分人不也才刚刚对投机市场有所关注吗?

    所以这么看的话,无论股市和楼市的行情距离当代普通人的生活,的的确确还相当遥远。

    否则全球证券市场的普通参与者也就不会被那些股票经纪人当做傀儡一样,耍得团团转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被时代差距撞了一下腰,宁卫民也只能认了。

    这只能算是穿越者的水土不服。

    剩下的也就只有说个透彻,尽力而为了。

    “阿霞,我原本以为我们双方除了利益一致之外,也很清楚彼此的价值的。这是我们合作最大的基础和前提。但现在看,或许是我想错了。虽然我懂得你的价值,可你不是。或许是缺乏对投机市场的了解,你对我的价值不但没有正确的认识,甚至完全就没有信心。”

    宁卫民嗽了嗽嗓子,转头凝视着阿霞,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真的以为投机生意就那么好做吗?在投机市场赚钱只要用钱去买就够了吗?不,你错了。要是真的这么简单的话,那你为什么还会为了股票账户烦恼?要是这么容易就能从中获利的话,股市岂不是就成了人们的提款机了吗?”

    “如果人人都可以随便通过股市发财,那钱还是钱吗?难道华尔街的那些金融专家存在的意义就是每天喝着咖啡,拿着高薪,轻松地买买股票,卖卖股票?”

    “我再问你,难道职业经验、智商、分析、直觉、操作手法全都不重要?为什么同一个市场,有的人赚到,有的人亏惨了?为什么有人发财,有人跳楼?”

    原本自以为占理的阿霞被宁卫民的连连质问一下给问懵了,完全应答不出。

    宁卫民说过的这些她确实没想过,就像思想被偷袭,瞬间一片混乱。

    “阿霞,别看现在日本股市行情好,可你要经历过一回股市大崩盘你就会懂得了。真不是谁想去炒股都能炒的。坐过山车的感觉是很刺激的,但也很悲催。人们总是看到股票涨才冲进去,整天抱着发财的美梦仰着脖子看大盘,最后却往往免不了眼睁睁看着血汗钱被人家卷走了。”

    “就连楼市也是一样的,同样的故事也在反复上演。就比如现在,虽然地价都在上涨。可别人的地涨得多,你的地涨得少,你会不会心急如焚?会不会想要换地?甚至干脆用卖地的钱投资股市。那你不就成了那些被我们盯上的目标了?我不知你想过这些没有?如果没有,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自己是否真有能力接受投机市场的摧残?”

    宁卫民的话再次击中阿霞的心口,这次是爆锤。

    这几个月来,账户的亏空让阿霞还没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地步,股票市场下跌的滋味仍旧让她记忆犹新,她无法忽视自身在投资经验和心理素质上的不足。

    但因此她也是格外好奇,宁卫民又是怎么做到如此处变不惊和人间清醒的?

    他一直都在大陆啊,明明不可能有什么股市投资的经验的,更不可能经历过什么市场崩盘。

    难道这种事真的要靠天赋?

    “阿霞,我干脆这么跟你说吧。投机是一种考验人性的生意,没有清醒的认识就盲目参与一定失败。我出手从不会是随随便便的情绪使然。背后都是有着详实的考量和投资逻辑支持的。逻辑没变,我的投资就不会改变。”

    “我不妨再说明白一点,在我看来,无论股市还是楼市,暴利并不产生于生产经营,而是产生于市场本身的投机性。它的运作动力是,要把你口袋里的钱装到我口袋里去。它的规则是,要把大多数羊的肉填到极少数狼的嘴里。”

    “所以有没有足够的钱买,买什么,什么时候买,当然很重要。但能不能坚持下去,坚持到什么时候,怎么应对意外,什么时候卖,更重要!干这种事,需要的资金成本高,但心理成本更高!”

    “是,你说的的对,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正确。但无论从哪种角度,哪种条件来说,咱们两人相比,都是我胜于你。那么既然我们要合作,当然就得我占主导地位。这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的事儿。我的要求并不过分。”

    当这些话说完,那才当真是一万点暴击,让阿霞彻底扎心了。

    虽然宁卫民口中揭露的事实,是阿霞完全不能否认的。

    但人的自尊心是不能反复伤害的。

    她一向心高气傲,现在当面被指出缺陷和不足,这让她情何以堪?

    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阿霞冷淡地说,“我算听明白了,宁先生的意思是,这笔生意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你是不可或缺的大人物。可对我来说,能有个往牌桌上凑的机会就已经很不错了。哼哼,我要不懂感激就是不识抬举,是吗?可你似乎忽略了其他方面的风险。”

    阿霞的话有些刺耳,但宁卫民也早有预料。

    毕竟她还年轻,这种时候难免因难堪而生怨。

    “哦?我愿洗耳恭听,说说看。”

    “宁社长,就算你才学兼备,绝顶聪明。但有些事情可不是仅靠赚钱能力和卓越智商就能摆平的。赚钱虽然重要,但安全更重要。赚到手的钱,也得有机会享受才行。这是东京,你只是孤身一人,你需要朋友来支持你,保护你。”

    阿霞大概已经确实理屈词穷了,感到没什么牌可打了,这时候终于拿出了江湖人的做派,试图引起宁卫民对人身和财产安全的焦虑。

    “你当然清楚,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才最强大,才能不受欺凌。相比起来,其实你更需要我,需要我的兄弟。只要有我们加入,不但能够替你打理停车场,还可以替你守住基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你不会希望总出现今天这样,产业被别人收购走的事情吧?”

    “真要是反复上演这样的事,你还怎么安心赚钱?何况不是每一次对手都像金岛所长这么好骗的。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价格给你。你能骗一时,骗不了一世。这种招数用多了就不管用了。而且谎言难免有露馅的一天。到时候你又怎么办?所以我认为股份还是五五开,咱们平分比较公平。”

    “不过资金借贷规模我还是要插手的。刚才你说了那么多,我虽然相信你的话,我也对你的投资眼光和头脑有信心,算是被你说服了。可话说回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能用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全押在你的身上。请你原谅,这一点实在没办法商量。怎么样?你同意吗?”

    应该说,阿霞说出这番话的背后,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交织碰撞的结果。

    有不甘,有郁闷,有讥讽,有反抗,但也有认同,有欣赏,有冷静,有迁就。

    反正最终不管是矛盾是纠缠,是主动还是被动,宁卫民以卓越的口才和见识,确实成功打消了她曾经不断泛起的“以大欺小”的念头,此时真心愿意来个公平交易了。

    而在阿霞的眼里,宁卫民完全没必要去计较这百分之十的股份。

    他这个人一向都很好说话,讲究和气生财,而且非常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阿霞几乎吃定了,性格柔和的宁卫民肯定不会拒绝她的橄榄枝,这件事至此就算尘埃落定了。

    只是可惜,阿霞还是错误的估计了宁卫民对于掌控资金大权和投资方向的执着,他不想受到半点掣肘。

    所以他给予的回应,颇为无情地敲碎了阿霞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期盼。

    “不,阿霞,非常抱歉。如果你非要坚持如此,看来我们是没有机会成为合作伙伴,不可能在一起共事了。”

    “什么?宁社长,你不答应?”

    阿霞杏目圆睁,吃惊得要命,她甚至以一副看到白痴的样子看着宁卫民。

    “为什么?你就这么在意这百分之十的利益吗?居然宁可放弃和我合作,也不肯有所让步?有没有搞错啊,一点面子不给?”

    只是真正的白痴到底是谁,此时还不能下定论。

    “不,阿霞,不是我不给面子。可假客套不能当饭吃。如果我答应了你,那就等于我自己给自己脖子上拴了个套儿。你真的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要求的是什么。是你把我的好意和友情看得太廉价了。”

    起码宁卫民一反常态的强硬态度是阿霞没想到的,他不留情面的说辞更让人吃惊。

    “我知道你不愿屈居人下,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对这一点我很理解,也很欣赏,像你这样能干又聪明的姑娘不多。但问题是,对于核心利益,我是没法退让的。你非要插手资金的使用,对我的生意就是最大掣肘,甚至是破坏。”

    “我不妨坦率的告诉你,这次投资停车场项目我抱有的期望相当高,可能远超你的想象。而最终能否实现我的预期目标,主要就靠资金运作这一环。而我原本对你期望的是,你对钱庄管理的经验能够帮到我,能够为我的‘套娃’策略提供助力,而不是限制我。否则的话,与你合作,一心求稳,对我而言就不是双赢了,反倒是会造成让我不能承受的损失。仅靠停车场经营方面的获利,远远没法弥补减小投资规模带来的损失。”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绿灯

    “至于你说的所谓安全问题,我也不否认,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对强与弱的理解,对安全与危险的看法,显然我们彼此也存在着大大的差距。或许在你的世界里,应付危机就只有正面还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我的师父告诉我,刚强的东西容易折断,柔软的东西反而难以摧毁。我信奉的是吃亏是福,好处均沾,与人为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对待为难我的人,我会寻找化解矛盾的办法,尝试用双方共赢的方式解决问题。对待帮助我的朋友,我当然更会以更大利益来回报。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利益一致的朋友。没有朋友才是弱小,有了朋友就什么都不愁了。因为一旦出现了想要对付我的人,提出让我无法接受的敲诈。那我的朋友利益也会受损,到时候根本不用我着急,自然有人就会主动替我解决麻烦。”

    “我不是在跟你吹牛。拿这家建筑事务所来说,哪怕金岛发现了真相也没关系。我仍然会安然无恙。为什么?因为我这种欺骗只是不想给我的朋友找麻烦,才采取的便宜之策。并不完全都是假招子,只是我为化解矛盾,在用一种最直白的办法,展示出利害关系罢了。”

    “金岛可没你想得那么轻信他人,表面上是因为一辆车,因为我的气派。他才相信我的话,但其实不是的。你好好想想,作为一个共和国的人,我能来日本东京,能把商业做到目前的程度,这说明什么?这才是根本原因。”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谈判最后阶段,我和金岛在私下里单独交涉的几分钟,所谈及的是彼此的个人好处。装做为大人物打理生意的我,跟金岛说只要他答应我的报价,我们就一起瓜分作为零头的五千万円。这才是他如此厚待我的缘故。”

    “你想想看,既不妨碍给他背后主子交差,还能为个人捞一笔不用报税的外快。这位金岛所长还会是我的敌人吗?即便是知道真相又怎样,他只会装不知道,甚至帮我保密。现在你应该明白,他为什么兴致勃勃答应去我的饭庄吃饭了吧?那是为了去拿钱。”

    “所以你说你给我提供安全。可实际上在我看来,却是我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加入我主导的利益链条。只要你和我站在一起,并且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出力,你也就变得安全多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只要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就是日本首富看上我的东西,他也不能再强取豪夺了。因为一旦我把停车场的项目展开来,我就会变成一些银行最重要的客户,和日本真正的主人——像三井、住友这样的财团扯上关系。”

    宁卫民的话堪称惊世骇俗。

    而阿霞也直到这时才似乎真正意识到了他在谋划什么样的局面。

    差距!真是不可想象的差距!

    无论是胸襟、气魄、眼光、手段、知识、见识,阿霞感到全都被比下去了。

    她甚至有种感觉,就是洪先生好像也没这样的手笔,办不出这样的大事。

    阿霞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但此时此刻,她的思想和心理正在经历一次从未有过的冲击。

    认识宁卫民,对她来说就是开了一扇窗户,能让她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能让她思考,惊讶,震撼。

    其它还有很多,比如道义、友情、机会、帮助,她并不确定到底是些什么。

    许多东西在一般人的眼里,可能不重要,她过去或许也认为不重要。

    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她凭直觉知道,这些很重要。

    于是她惊慌了,后悔了,开始为刚才自己不知好歹而懊恼。

    她有点不知该怎么开口,把几乎堵死场面圆和回来。

    而这个时候,又恰恰遇到了路口的红灯。

    随着汽车停下,她焦虑的心情,简直像是一个后悔执意离家出走,却又丢了钱包没法回家的孩子。

    没想到宁卫民此时又开口了,“阿霞,你不是担心风险吗?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接受不了目前的条件。那我们就局部合作吧。我们各自收购自己的停车场。反正东京的停车场足够多,好处完全够我们瓜分的。如果你愿意呢,我买下的停车场可以交给你经营。经营所得,你六我四。怎么样?你肯定是旱涝保收的,这个方案你满意吗?总不会说我对不起朋友了吧?”

    怎么?他真的肯把经营收入的大部分利润白给自己?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好像一点不在意负债额度和停车场经营收入似的?

    为什么他会笃定投机一定会取得胜利?

    难道他在做出和大部分人截然相反的判断时,真的就一点不担心自己犯错吗?

    这个时候,阿霞的大脑思维运转到了极致。

    事实上,就在宁卫民刚刚说出“不急,你还有几天可以慢慢考虑”的时候,阿霞终于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

    这次她不再变了。

    “不不,就按原本的条件的办!我们合作,你六我四!资金你全权做主!我输了,全听你的!这总行了把?”

    当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后,阿霞眼睁睁的看着,宁卫民先是一愣,然后就冲她笑了,而后友好地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过多的话语再没有了。

    随着两个人共同唏嘘似的舒出了一口气。

    路口的交通指示灯也恰逢其时的亮起了绿灯。”

    汽车重新启动,此时阿霞则感到了一份难以言表的轻松。

    她的心境变得无比安宁,头脑前所未有的异常清醒。

    看着窗外的风景,她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做了对的选择。

    因为她已经懂得了,宁卫民送给她最有价值的礼物并不是经济利益,而是觉悟。

    …………

    生意就是时机,就是冒险和谨慎之间的战争。

    对于这句话,在与宁卫民达成合作协议后,阿霞就开始逐步在领悟了。

    尽管整个谈判过程中,她在宁卫民面前完全处于被动地位。

    最后的结果对她而言,也属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接受。

    可在与宁卫民终于达成合作协议后,事情就变了。

    阿霞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所做出的决定,反而感到了由衷的幸运与发自心底的欣喜。

    而且她对宁卫民也是越来越敬仰,越来越崇拜。

    不为别的,就因为宁卫民他所说过的话,所做出的许诺,并没有言过其实,夸夸其谈。

    不但被逐步一一印证都是真的。

    而且随后的发生的事情,几乎全盘都在宁卫民的掌握之中。

    每一个步骤推进得都是那么超乎想象的顺利和理想。

    甚至经常会让阿霞感受到意外的惊喜。

    就比如说他们和藏在幕后的黑手——源氏集团谈判这件事吧。

    原本收购阿霞这家夜总会,按照对等的层次来进行交涉的话。

    由东洋崇光银行的信贷部课长出面牵头,源氏集团只要派个经营部的副部长出面就足够了。

    已经算是人家很给面子。

    然而宁卫民却相当聪明,他懂得这次帮阿霞卖店和他自己卖公寓情况不一样。

    房价上的高溢价于他们好处有限,能够借助东洋崇光银行的贷款扩大投资规模对他们才是最有利的。

    所以对方级别越高,这件事就越好谈。

    为此,宁卫民不惜使用了曾经高价买下山口淑子个人回忆录改编权,并促成影视化的这份人情。

    依靠这位正活跃在日本政坛的女议员的面子,获得了与源氏集团的老板川本源四郎本人见面的机会。

    到了见面当天,宁卫民带着阿霞一同低调前往,坐的车仅仅是宁卫民自己开的丰田。

    但为了讨源四郎的喜欢,宁卫民却不惜以带到日本最豪华的工艺品——五挂的料器葡萄摆件作为礼物。

    这样谦虚又大方的做派不但全了山口淑子的面子,也获得了源四郎的好感。

    另外,宁卫民个人非凡的谈吐和商业见解也在当天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因为与源四郎对于餐饮加地产的看法比较接近,他们聊得很投缘,以至于最后源四郎的秘书不得不频频进门提醒自己老板,接下来还有重要的安排。

    就这样,虽然他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真正用于来谈这笔买卖。不过成效可是相当斐然。不但完全实现了宁卫民和阿霞的最初期待,获得了源四郎首肯,答应他们可以从东阳崇光银行拿到十五亿円的无抵押贷款。

    而且在签署卖房意向书时,宁卫民还灵机一动,顺口跟源四郎打听了一下,问他买下赤霞俱乐部之后的用处,是否有意自己经营。

    在听说源四郎只是为了获得不动产所有权,在装修一新后仍然会对外出租后。

    宁卫民笑了,马上顺杆儿爬,提出一个新的建议,“既然如此,那您还不如租给我们的好。这样一来,您不用费心去找租客了,省下了装修的费用,对我们来说也不用搬家,照样还可以继续经营。这又有多么的好呢?”

    就这样,宁卫民还替阿霞讨要到了为期五年租期的合同,等于变相替她保住了自己的赤霞俱乐部。

    好家伙,完全可以说,他们凭空发了一笔横财啊。

    不但多了三十多亿円的资金可以炒地了,而且也没有产生任何的损失,

    这样的交涉成果,一开始谁能够想得到?

    哪怕宁卫民就是亲口告诉阿霞,说这是自己要争取的目标。

    阿霞都会觉得不现实,会认为他精神大概是有问题。

    可事实如此,这也只能说是宁卫民的脑子和嘴都好使,才能创造出的谈判佳绩了。

    不用说,这件事一搞定,接下来的事儿就更好办了。

    宁卫民和阿霞开始分头行动。

    一个找办公地点。

    一个去注册公司。

    一个聘请财务公司找税理士。

    一个去银行开账户聘招聘自己的财务人员。

    一个去选合适的停车场作为买入标的。

    一个去找停车场的设备厂商要报价,谈价格。

    一个去东洋崇光银行拿批复下的贷款。

    一个去住友银行,从大刀商社的户头倒腾现金……

    总之,也就十天左右,他们合资创办的停车场管理公司就在墨田区本所吾妻桥附近的一座公寓楼里低调的开业了。

    尽管开业当天,他们没搞任何庆祝活动,也没邀请什么有名气的社会名流来充当嘉宾。

    仅仅是晚上去坛宫饭庄开了两桌酒席,大家吃喝一顿家乡饭菜就算庆祝。

    但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实际上,别看他们公司才刚刚成立,但他们的业务一开始就超级忙碌,红火极了。

    他们初步入手的停车场实在不少。

    除了阿霞在墨田区押上和国技馆找到的那两个不错停车场之外。

    还有宁卫民早就委托东基业不动产的小野光南和青叶不动产的香川美代子,在核心三区周边的几个区,帮助物色寻找到的几处停车场。

    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总共花了二十五六亿,以均价一百五十万円一坪的价格,接连在台东区、江东区、墨田区、涉谷区、品川区、目黑区总共拿下了十一家大大小小不等的停车场。

    总面积五千多平米,按位置来看,几乎把港区、千代田区、中央区给包围了。

    然后该平整土地的平整土地,该补沥青的补沥青,该换设备的换设备。

    要说停车场还就是这点好,跟其他的不动产投资完全不同,压根不需要建筑物。

    设施方面投资少,这年头连监控系统都没有,只需要围栏、地锁、挂板,很快就可以开始运营。

    而且停车场受到土地的限制较小,即使窄小、形状怪异的土地也可以经营。

    从功能上讲,几乎每一平米土地都不会浪费。

    另外,公司取名为“赤霞驻车场开发株式会社”这一点,也让阿霞非常的开心。

    总之很快,源源不断的现金开始进入公司的保险柜。

    哪怕全天只有百分之五十五的车位利用率,而且有三成是已经预交过费用的包月车位。

    那每天也有六七十万円的现金收入,一个月就是两千万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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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