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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优速通

    无论对谁而言,时间都是最公平的。

    哪怕宁卫民也一样。

    即使这小子发了洋财,富得流油,实际拥有的资产已经让他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国内首富。

    但他真正能够感到放松,享受年节快乐的时间,并没多少天。

    都不用掰手指头就能数得清。

    甚至说句有点心酸的话,他还没有普通人能够享受这种闲在快乐的时间多呢。

    实际上,一到大年初二,1月30日这天。

    宁卫民在陪着江念芸、沈存母子,和松本庆子去天坛逛庙会的这一刻起,可以说他的春节假期就此结束了。

    要知道,宁卫民虽然是经过了乔装打扮来的,把什么皮帽子、墨镜和口罩都戴上了。

    而且他还打算自己花钱买票进入公园,为的就是不惊动园方的熟人,免得让人认出他来。

    可问题是今年这个庙会实在是有点特殊性。

    宁卫民就是想隐姓埋名都做不到,要想进入天坛公园,也只能找人开后门。

    为什么呀?

    就因为天坛的庙会那叫一个火!

    今天想逛天坛的人实在太多了!

    多得连宁卫民都想象不到的地步。

    多得已经超出了天坛公园的接待能力。

    多得罗广亮的三轮车队都没法蹬车接客,只能把车推走收摊彻底歇业。

    多得公园上上下下都麻爪了,连附近派出所的民警都没辙了。

    他们不得不临时打电话请求分局调派上百名民警帮忙,紧急采取分时段限流措施。

    要是问为什么会这么火啊?

    嗨,这不赶上《西游记》电视剧大火的风口了嘛。

    敢情今年啊,由于电视剧《西游记》已经播出了十一集。

    正是万众期待西游记再播新剧集,全体国民的目光都盯着西游记剧组的时候,大家都迫切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于是电视台领导迫于来自观众的压力,就请求杨导在1987年的春节再拿出一两集新拍摄的剧集来播放。

    可对于领导的要求,杨导却不是很赞成。

    在她看来,前面那么多集不连贯的播放,已经让整部剧产生支离破碎的感觉。

    她更希望能再坚持坚持,让整部电视剧可以完整无缺地和全国观众见面。

    就这样,双方各持己见,研究来研究去,最后电视台和剧组都让了一步。

    双方共同决定,不播电视剧了,在1987年春节的时候办一个《西游记》剧组人员向全国观众拜年的晚会。

    这样既可以一解观众们对《西游记》的“相思之苦”,还能保持电视剧的完整连贯性。

    为此,国家电视台便专门在大年初一,也就是昨天晚上的黄金时段,给西游记剧组直播了一台名为《齐天乐》春晚。

    不过也得说,因为宁卫民的原故,西游记剧组如今资金充足,堪称财大气粗。

    杨导压根就看不上电视台那两万块的资金支持,也不想委屈求全碍于资金受限把晚会时长控制在两个小时之内。

    于是为了保证这台晚会的质量,用最好的方式演绎“仙凡同台”,杨导干脆从自己的拍摄资金里划拉出了十八万块。

    再加上电视台的两万总共用二十万办了一台舞台布景漂亮,特效讲究,为时长达三个半小时的华丽春晚。

    以至于这台春晚收视率相当喜人,晚会效果远超原有历史。

    其影响力和观众好评获得了双丰收,口碑一点也不亚于除夕夜的正宗春晚。

    观众们那叫一个捧场昨天晚会还没播完,就有不少电话强烈要求电视台重播的了。

    但最最关键的是由于《西游记》剧组的经济命脉,归根结底是宁卫民于天坛的南神厨为他们谋划的收费展览。

    所以本着‘饮水思源’,以及“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原则,这台《齐天乐》春晚可是自发性的给天坛公园和坛宫饭庄做足了广告啊、

    比如说,这台晚会开幕的片头,所有的神仙就是打天坛公园的几个著名景点下凡人间的。

    甚至由四大菩萨和玉帝王母一起开口,把天坛公园定义为“神仙来处”。

    还有猪八戒,放个大爆竹闯了祸,被爆竹追着跑。

    居然躲进了坛宫饭庄的厨房里,顺便还因祸得福,搓了一顿儿宫廷御膳。

    而且晚会进行的中途,杨导还亲自邀请天坛园长和坛宫饭庄京城总店经理张士慧一起登台。

    并在全国电视观众的面前,杨导代表《西游记》剧组,对于天坛公园和坛宫饭庄所给予的拍摄支持表示了感谢。

    与此同时,杨导还声称会随着电视剧拍摄,将有不断的新道具,在天坛公园的南神厨展出。希望大家都有机会能去天坛公园看一看。

    那可想而知,这一台晚会播出之后,天坛公园和坛宫饭庄会收割多少流量和好人缘。

    毫无疑问,几乎一夜之间,天坛和坛宫这两个单位就成了全国观众心目中的良心企业。

    大家都知道了是这两家企业在剧组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对于《西游记》拍摄居功至伟。

    那么可想而知,原本这两个地方就都已经形成金字招牌啦,这种良好的群众基础上,再加上赶上了风口的大风这么一刮,那还了得!

    干脆这么说好了,在京城,甚至是京城周边的几个县,只要是想逛庙会的人,今儿一出门,都会奔这儿来。

    甚至廊坊、津门、石家庄、唐山,这些相对近一些的异地城市,都不乏今天一早有人去火车站买票进京的。

    看《西游记》展览还外带逛庙会,看斋宫的石雕艺术品和北神厨的京城工艺品。

    对于这个年代的内地老百姓说,哪儿找这么有意思的事儿去!

    说句大实话,这年头的南方小土豆们都快抑郁了。

    谁让他们离京城那么遥远啊,那是相当羡慕北方的人民啊。

    偏偏无论是天坛园方的几个领导还是作为饭庄代表张士慧。压根没对这台春晚的广告效果有着清醒的认知。

    他们虽然受邀去现场参加了晚会,但都以为只是去凑凑热闹罢了。

    心思全放在和那些演员合影上了,完全沉浸在自己有幸上了电视的激动心情中。

    结果到了第二天发现苗头大大不对头了。

    因为来天坛公园的人几乎比初一的人多了一倍有余,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在奔这儿跑。

    这个时候,他们真是手忙脚乱,外加喜忧参半啊。

    喜的是好好应付完这年初庙会,一整年的奖金,弄不好就不用愁了。

    忧虑的是,现场的游客多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人多到了一不留神或许就要发生踩踏事件的地步!

    那么没辙了,为了保证别出现公共安全方面的问题,他们只能跟公安部门求助,同时紧急采取了一切他们能想到的安全措施。

    并且也做好了要被上级单位询问和媒体报道的准备。

    这就是忽视媒体宣传的力量,对《西游记》众多神仙影响力掉以轻心的下场。

    所以说实话,宁卫民他们一行人到来的时候。

    尽管大部分的危险性已经排除掉了,人流已经开始有序的被疏导。

    但关键问题就在于,这个时候,如果他们想要按照正常方式入园,那就难以避免地要排如龙般的大长队。

    据宁卫民目测起码买票就得排个十分钟,加上进园,得外面冻个二三十分钟。

    这还是保守估计,弄不好三四十分钟也未可知。

    何况真到了里面还不知道什么景儿呢,人也不会少到哪儿去的。

    于是这种情况下,为同行的两位女眷考虑。

    为了不让她们挨冻,不让她们白跑一趟,败兴而归。

    宁卫民就有点不地道了,动了走后门的念头了。

    要平常的情况下,罗广亮凭自己面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今天这种特殊的情况,想也知道,门卫是没有这个权力的随便放人进去的。

    那就只能宁为民亲自来刷脸了。

    就这样,宁卫民带着家属来逛庙会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园方领导的办公室。

    不但园长、副园长、各部门的组长都知道了。

    就连代表服务局在这儿值守看摊的乔万林,和斋宫的负责人,以及在北神厨盯着餐饮服务的张士慧当然也都知道了。

    很快副园长、乔万林、张士慧还有斋宫的负责人一起出迎,给宁卫民他们这一行人当成重要宾客接了进去。

    那宁卫民还能少得了应酬?

    得,进园之后没说的,先得去园长办公室去见见这方土地爷。

    大家互相都客客气气先拜拜年,然后坐下喝点茶水寒暄一番。

    再加上宁卫民还有松本庆子这个大明星未婚妻同行。

    他要是不让松本庆子与大家一起留个合影,还能走得了?

    而且谁让宁卫民昨天自己嘴快来着。

    既然他主动透露了要让几家投资方的领导们组团出国看看的想法。

    那今天他要是不给这帮子老搭档撂点实在的东西,透露一下切实可行的出国安排。

    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放他离开了。

    反正差不多得聊了多半个小时吧,宁卫民才算好说歹说搞定了这帮人。

    但就这,人家肯放过他也只是暂时的。

    这还是大家伙看在他的未婚妻松本庆子和他的美国姑姑等着逛庙会的份儿上。

    园长把话说得可是明白啊,“白天就算了,你先赶紧陪着家人逛吧。不过晚上你可别走,大家伙凑个份子,在坛宫开两桌好好聚聚。你劳苦功高,一年就把东京分店的投资给赚回来了,还打了个跟头。不好好请请你还行?”

    乔万林也像嫉妒泛滥,故意拿他打镲。

    “就是,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得恭喜你啊,都要当新郎官了,还要娶这么漂亮的大明星。今儿要不把你小子喝趴下,我们这些喜欢小夏的影迷怎么可能消气啊?”

    得,这酒局虽然凶险,却推不过,也只能先安排上了。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这身份泄露,没能微服私访也有个好处,就是有特权啦。

    要是打个确切的比方,这一天的天坛公园里的状况,其实与几十年后,赶上寒暑假周末日子口儿的沪海迪士尼乐园和京城的环球影城相当类似。

    因为无论逛小摊、买东西、看表演、打灯谜,还是泡茶馆,看展览,玩游艺项目,换装拍照,又或是去动物园看看那些小动物,投喂一下,合着全得排队啊。

    任何项目,最短时间也得排上个十分钟,这参与度和体验感也太差了。

    然而幸好宁卫民他们一行人有着最牛X的“超级优速通”。

    不但专人陪同,穿制服的帮忙开道,而且走到哪儿都有优先权,看什么都是最好的位置,就连别人不能去的地方,他们都畅通无阻。

    甚至有的时候为了让他们有更好的参观体验,斋宫和北神厨还不惜临时封闭了场地,为他们在一段时间内屏蔽了普通游客的干扰。

    以至于他们所到之处,那架势就像是领导干部下来视察一样,总是会受到众多游客的瞩目礼,不断听到有游客私下里抱怨。

    “妈呀,这些都什么人啊!怎么他们一来就不让人过去了?”

    “不知道啊,看着都挺年轻啊,不像什么有来头的领导啊!”

    “嗨,这还看不出来啊,这些人多洋气,一看就是外宾,我看像哪儿回来的华侨……”

    “管他们哪儿的呢?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还想买点灌肠呢?他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啊……”

    “哎哟,那您可别着急了,没看见嘛,人家外宾在灌肠摊儿那儿,已经先吃上了。先人后己,您好好发扬发扬风格啵……”

    嘿,说起来当然是有些不公平,甚至可以说安然享受这种待遇,是极为无耻的。

    但问题是,人人都清楚,人最普遍的幸福感和痛苦感,恰恰是来自于与周围的人的点点滴滴的的对比。

    如果你比别人强了,你就会感到幸福。

    别人要是比你强了,你就会感到不幸福。

    哪怕失去不是什么好事,可如果你比别人失去的少,也会感到相对满足。

    所以这种充满优越感的超级贵宾待遇,那是真让人上头啊。

    是想花钱买都买不来的宝贵体验。

    如果从狭隘自私的角度出发,宁卫民不得不承认,像这种游客超级大爆炸的情况下,自己居然有幸一边看着别人流着哈喇子,一边站在被清空闲杂人等的小吃摊前面,踏踏实实倒着蒜汁,嘎巴嘎巴吃炸灌肠。

    真乃人间至乐也!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一桌牌

    1987年1月31日,大年初三。

    早上九点,宁卫民开着昨天从天坛公园借回去的一辆崭新桑塔纳,载着松本庆子和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就出了门。

    他先去了趟花市,又去了趟方庄,依次去接了昨天就已经提前打好招呼,约好了时间地方见面的斐翔和张嫱。

    直到几个人聚齐了,才又一起奔了外交公寓的宋华桂家。

    没错,今天是他们这些下属一起给大老板拜年的日子。

    虽然宋华桂宽容待下,从来对人不摆架子。

    更多的时候甚至就不像个老板,更像个老大姐。

    而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无论张嫱还是斐翔都是完全自由的艺人,宁卫民也只是私人拥有他们的经济约。

    但要从实际出发的话,哪怕他们自己混得再好,却都是靠皮尔卡顿这块金字招牌在外混饭吃的,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

    甚至就连宁卫民在内,也是靠这个基础盘才能把自己的产业迅速发展壮大。

    那么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口儿,他们总要走一走形式。

    去拜拜宋华桂这个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的一把手,表示一下敬意的。

    否则那就太不懂事了。

    何况对宁卫民来讲在京城这个地方,除了霍司长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人能比宋华桂这位老大姐的地位更尊崇,对他更重要的了。

    至于霍司长那儿最近几天来来往往的肯定都是官场上的客人。

    他现在去凑这个热闹不是个事儿,还不如晚几天再过去。

    那么于情于理,也是他该带着庆子优先见见自己老板的。

    这是身为一个下属的基本操作,这点无可争议。

    不过让宁卫民颇感意外的是,这次的聚会的氛围和意义,和他想象中的可完全是两回事。

    “哇,宁经理,你来了,过年好。”

    到了地方,当时开门的是宋华桂的女儿宋晓红,她的身后还站着崔建。

    这俩人如今还在谈着恋爱,仍然保持着恋人的关系。

    因为互相都是熟人,斐翔也在马克西姆串过几次台。

    他们几个彼此早就不陌生了,互相见面都放松得很,没有什么可新鲜的。

    更不可能像一般普通人见到明星那么大惊小怪。

    惟有松本庆子对宋晓红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她便成了宋晓红唯一注意的焦点。

    松本庆子还没进门,就引得这丫头目不转睛地看。

    边看嘴里还边说,“哇,没想到,还真是《蒲田进行曲》的女主角呀。宁经理你挺厉害啊,真谈了个日本明星女朋友啊。我听我表哥说,还为他替你吹牛呢。没想到是真的,可以啊你,怎么勾到手的?”

    这副生冷不忌的冒失劲儿,当时就把大家伙都逗笑了,包括松本庆子本人在内。

    唯有不善言辞的崔建为自己女朋友这不合时宜的表现,颇为尴尬。

    宁卫民则赶紧笑着拿出红包来缓解气氛。

    “晓红啊晓红,长点心吧。没大没小,是不是?什么话都敢问?还想不想拿红包了?”

    宋晓红“见猎心喜”立刻吐了吐舌头,道了个歉。

    如此,宁卫民才把红包递给她,然后一边带着大家进门,一边开玩笑的问起了晓红的弟弟。

    “你弟弟晓聪呢?这开门的事儿一般不是他来吗?”

    却不料宋晓红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在,我爸也不在。我爸去年刚刚在杭州美院担任了外教,还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因为太忙今年春节就没回京城,晓聪放寒假的时候就去杭州玩了。我要不是在剧组当美工,我也去了。哎,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上班好。现在才知道,有工作真不好。连寒暑假都没了。我妈就更惨了,我们谁都能走,就她得死守京城。”

    再接下来,宋晓红就顾不得理会宁卫民了,开始和崔建一起对斐翔表示恭喜。

    毕竟一夜成名啊,这对任何一个艺人来说都是天大喜事。

    而斐翔的表现堪称完美,不骄不躁,温文尔雅,谦虚得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

    同时还能兼顾用话语去照顾张嫱和松本庆子,免得她们感到受冷落。

    对这一点,宁卫民特别满意。

    他觉得斐翔真是实打实的一个礼貌周全的斯文小伙儿。

    这种教养是骨子里带来的,不是艺德好,而是真的道德好。

    和未来流量时代那些纯粹人为制造出来的,却因为私生活频频翻车,甚至折进监狱里的劣迹艺人绝对不一样。

    而他也只有投资这种浑然天成,表里如一的明星,才不会担心拍出来的东西,在某一天受艺人连累,导致惨遭封杀。

    这时候邹国栋也闻声走出来了,他也是在日本见过松本庆子的。

    而且他和张嫱,斐翔同样不是陌生人。

    于是堆起笑容和他们几个人客气的不失亲切打了招呼,就大大咧咧拿出了上司的派头,对宁卫民毫不见外地嘱咐上了。

    “一会儿见见客人,你就得进厨房帮我忙啊。主动点,别忘了,听见没有。”

    再接下来,等到宁卫民他们寻着“稀里哗啦”的搓麻声音,再走进客厅里。

    宁卫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一向好客的宋华桂这次没有亲自来迎接他们。

    那是因为她不但正在陪几个人打麻将呢,根本脱不开身。

    也是因为她陪着打牌的客人不是一般人儿,居然是电影《末代皇帝》的几位主要演员——尊龙,岑冲,伍君梅。

    而且宋华桂的身后还或坐或站,有两个身材曼妙,容颜俏丽的模特在观战。

    所有人几乎都没太注意到他们进来,全都是一副专心致志,屏气凝神的态度,关注着牌桌。

    说实话,这副场面几乎让宁卫民当场哑然失笑。

    因为原本他还以为今天和去年差不多,应该是一次他们几个和宋华桂家人友好相处的家宴性质的聚会。

    顶多了会有一两个外客在,就像上回遇见的刘晓芩和姜闻。

    然而实际上,他那个保加利亚“洋姐夫”万曼和宋华桂的儿子宋晓聪,这次都没有见到,他们甚至就不在京城。

    反而到了地方,宁卫民才发现,这次在宋家的外客多极了,不但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明星大腕儿,而且还有几个国际友人。

    如今加上他带来几位,毫不夸张的说简直让宋华桂家成了中外演艺圈的一次大沙龙了。

    尤其宋华桂此时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电影《茜茜公主》里,那离经叛道的巴伐利亚马克斯公爵。

    那位茜茜公主的爸比,自己老婆只要一出门,他就在家胡天胡帝,喝酒打球招朋友。

    宋华桂也差不多了,丈夫儿子都不在,她也是呼朋唤友把牌桌搭。

    再看着这客套里进口水果和高级茶点、香烟摆的就跟自助餐布菲台似的情景。

    就知道她这小日子过得有多么滋润,多么忘我了,怕是给她个太后当,也不带换的。

    不过说来这部电影里,宋大姐好像就是客串的隆裕皇太后呢。

    哎,我怎么忘了这茬了。

    这桌牌可有意思啊,这尊龙演的是宣统,陈冲是婉容,伍君梅……好像是文秀吧?

    嘿,这不成末代皇族凑一桌儿麻将牌了嘛!

    真该给他们留个影,照张相啊!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呢,这把牌居然有了结果。

    是宋华桂对门的伍君梅给她点炮了。

    “白板!”

    “胡了!七对!”

    “哇,MADAM宋,你这也太快了吧?给点机会行不行啊?”

    看看宋华桂胡的牌,居然还是混一色,那位亚洲第一美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跟着就埋怨起邬君梅来,“Whatproblemswithyou!小姐,这张牌你也敢打?你不知道危险啊!”

    “这怎么赖我啊?我要上听,不打行吗?”伍君梅表示不满。

    “哇,你还冤枉啊。看看我的牌呀。”

    尊龙索性掀开自己的牌,冲伍君梅发起了牢骚。

    “看到没有?我宁可不上听,也死攥着这块白板。你可倒好,快荒庄了还给人家往出打?”

    “可……可我哪知道MADAM宋要胡白板……”伍君梅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你跟人家发什么脾气?”

    旁边的岑冲看不过眼了,狠狠瞪尊龙一眼、

    随后摸出底牌往桌面一拍。“瞧见没有?我这也攥着白板呢,跟谁说理去啊?”

    得,看来这牌没个玩了,怎么都是个输!

    今天算是遇到麻将高手了,尊龙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上能看出,他输得是心服口服。

    打麻将就这点绝,三分技术,七分运气,运气不在,只能把气憋在心里嘛!

    谁叫你上麻将桌了?

    这样一来,他这个倒霉皇上也只能乖乖掏钱了。

    也就是看着几个人拿出大额美钞会账,宁卫民才终于有了机会出声招呼。

    “大姐,好手气呀!赢得爽么?”

    这下不独宋华桂闻声回过头来,大家也都终于发现宋华桂的家里,原来又来了好几个人,都站在客厅门口呢。

    “看来还是你这个太后厉害啊,无论是皇上、皇后还是妃子,见你都得输啊。不过,这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了呢?人家应该都是碍于你的身份,才不好意思赢你这个太后的钱吧……”

    宁卫民又是一句,这下不出意外的,他绝妙的联想力,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相互间见面寒暄了。

    不得不说,斐翔,张嫱,外加松本庆子的出现,让这些屋里的客人也震动不小。

    这个年头尊龙和陈冲毕竟还没凭借《末代皇帝》这部荣获奥斯卡金像奖的电影变得世界知名,他们彼此完全可以称得上平分秋色,份量相当。

    要说起来,所有客人里地位最没有存在感,被边缘化的还是那两个模特。

    他们都是1986年度东方锦绣模特大赛的获奖者,一个是冠军陈继红,一个是亚军姚培芳,演出合同目前都已经签在皮尔卡顿公司,每人都是五年。

    但虽然人美,身条也好,只是职业属性上潜力有限,行业天花板决定了她们要被影星和歌星压一头。

    除了T台上,她们能光芒四射,下了天桥就没几个人能认得她们了。

    这就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了。

    所以她们在众多当红明星之间,也只能沦为陪衬。

    但说来说去,所有人里还是宁卫民的存在最微妙。

    那些初次见面,还一点都不了解他的人,谁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和宋华桂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他身上的疑点简直多的成迷。

    首先,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进来了,送的礼物除了吃的喝的,居然还包括一副麻将牌。

    说完他又不见外地,把他所带来的东西,自己动手分门别类,把该放哪儿的就放哪儿,甚至帮助邹国栋又支起了另一副牌桌,供正闲着的其他人消遣。

    再看他年轻的年纪,这样的态度,简直乖顺的像是宋家的儿子。

    但与此同时,他却敢于和宋华桂毫不忌讳地开着玩笑。

    宋华桂连带她的亲属们,居然都习以为常,认为理所当然。

    而且斐翔、张嫱、松本庆子,甚至包括崔建在内。

    对他的话都是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这样看他又像个身份重要在皮尔卡顿公司握有极有权力的人。

    这怎么都与他的年龄不符,而且为什么宋华桂会容忍一个如此放肆的手下呢?

    偏偏他又对尊龙表现出了很熟悉的样子,初次见面就提到了尊龙主演的《冰人四万年》,以及《龙年》这两部电影,如同他的忠实影迷一样。

    然而最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话锋一转,又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有部电影想和尊龙合作。

    至于宋华桂对此不但没有任何意见,反而还在帮他,为其询问起尊龙拍完《末代皇帝》有没有其他工作安排,建议尊龙把经纪公司联系方式交给宁卫民。

    再之后,这个宁卫民就又受不住邹国栋的催促,老老实实脱下外衣,捋胳膊挽袖子进厨房跟着邹国栋忙和包饺子去了。

    临别前,还没忘了要专门托付张嫱和宋晓红关照他的明星女朋友,琐碎得就像个沪海的小男人。

    总之,看着是既普通又不普通,既斤斤计较又自信大度,好多完全自相矛盾的东西都集中出现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那简直太奇怪了,让人没法不琢磨他。

    别说两个模特窃窃私语,揣测宁卫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尊龙也看着厨房门口纳闷,这家伙到底什么来路?又有几分能量?

    而宋华桂似乎看出了尊龙的想法,微微一笑认真的说,“他是个有能力,有本事的人,不仅可靠,人也相当的聪明伶俐,办事得体又善解人意。关键是眼光独到,还没有他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你就应该相信他。”

    不用说,就这番评语,不禁让尊龙吃惊不小,让这张牌桌的其他的人也都听愣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能干

    尊龙之所以对宁卫民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恰恰证明了一个道理——有才干的人无论身处何处,永远都在闪闪发光。

    不过反过来,宁卫民在宋家的厨房里,也对今天能在此地遇到尊龙份外开心,感到自己相当幸运。

    不为别的,这不,宁为民不是已经有计划要为邓丽君拍一部《摘金奇缘》嘛。

    实际上,打他在日本有了这个主意开始,他就觉得这部点电影的男主角还就是尊龙来演最合适。

    不仅是形象,语言,年龄,演技,背景都合适。

    他想遍了所有华人男明星,确实只有尊龙才能带给那些爱做梦的女性最完美的爱人形象。

    关键是从商业价值上去考虑也最合适。

    可以说,如今的尊龙在能看到未来的宁卫民眼中,简直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大牛股。

    宁为民其实非常清楚,只要《末代皇帝》一上映。

    尊龙就会成为继李小龙之后,第二个在西方社会收割大量粉丝,获得西方主流文化接纳和认可的华人影星。

    虽然最终尊龙连奥斯卡影帝的提名都未能获得,但那单纯是因为种族偏见导致的。

    不管怎么说,宁卫民只知道,凭借这部《末代皇帝》的成功。

    尊龙不但个人名气大涨,一举跻身好莱坞主流一线,而且他还成为了第一位代言劳力士手表的亚裔演员。

    可谓全球知名,名利双收,

    到时候说他是华人第一男星都不过分。

    要是和与他一比,什么周润发、成龙的份量,就都不够看了。

    哪怕斐翔也太年轻了,而且影响力也只限于大陆内地。

    那么毫无疑问现在趁着尊龙这口灶还不算太热,要是能及时签下他的演出合约,不就赚大发了?

    别说价钱上肯定比半年后要合适太多了。

    而且《摘金奇缘》如果能顺利拍摄完,大概率公映的时候还能赶明年《末代皇帝》荣获奥斯卡九项大奖的风口,稳稳蹭一波尊龙爆火的热度呢。

    说白了这就相当于坐等风口,准备起飞啊。

    要是那样的话《摘金奇缘》这部电影,哪怕投资再大,怎么算都不肯能亏本的了。

    反而会夯实松本庆子的事业基础,让她的制片厂一举成名。

    这又是多么的好呢!

    所以这就叫想什么来什么。

    原本宁卫民还为上次自己回东京走的太匆忙,为自己没能见到尊龙感到遗憾呢。

    现在赶上点儿了,意外看到尊龙在宋华桂的家里出现,从他口中得知《末代皇帝》居然还没拍完,至少还得再拍摄两个月才能杀青。

    这简直就像老天爷开眼,故意送钱给他花啊!

    他自然是要竭尽全力来把握机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那心里能不美吗?

    要不是眼前有邹国栋在场,他怕是连揉面、和面都要哼唱出“我得儿意的笑”的小调儿来呢。

    “哎我说,老邹,我面再揉软和点,你的馅儿也得调淡点啊。别放太多盐。人家口轻。要不吃不惯。”

    “哎,你小子心情不坏啊。居然干活这么卖力气。看来这有了女朋友,是不一样了啊。哎,不过说实话,你这好像有点怕老婆的征兆啊,这还没结婚呢,就时时刻刻惦记庆子是日本人。知道她口轻,连放多少盐你都管。那你要结了婚,还不得把老婆天天顶自己脑袋上啊?”

    没想到即便宁卫民极力克制,邹国栋也看出了他的快乐。

    不过好像邹国栋还真误会了,还以为这全是松本庆子的功效。

    其实呢,宁卫民更多的是因为江四小姐和沈存也是大美国回来的,他是从他们的饮食偏好出发,认为尊龙或许也是如此,这是在为下一步笼络人心做准备呢。

    当然了,话又说回来了,宁卫民这么争取尊龙当男主角又是为了谁啊?

    归根结底不还是爱妻模范吗?

    所以他也不计较,反而无所谓地玩儿上了青皮,就此借坡下驴,“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不在乎。怕老婆就怕老婆,能怎么地?就跟你不怕似的?”

    这话可是呛人,邹国栋怎么扔过来的,他又怎么给扔回去了。

    气得邹国栋就是面色一沉,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眼看着下一步大概率是要把手里的筷子给扔过来。

    宁卫民也不傻,赶紧话锋一转,认怂了。

    “哎,老邹,不逗了,友谊万岁。都是男子汉相煎何太急?”

    随后又借机打听起了最关心消息。

    “哎,有一事儿我看着挺奇怪啊,这尊龙不是美国明星吗?怎么好像跟咱们宋总相处的不错啊,我看都快成一家人了嘛。这难道就没有点文化隔膜吗?”

    “啊,你说这个啊……”

    邹国栋对宁卫民倒也没什么可隐瞒,就实话实说了。

    “这尊龙啊,不是个很功利的人,但对演戏特别认真。拍戏的时候,好像对许多事情老有自己的看法,往往就会拿历史依据和导演起争执。这让那个意大利导演很不满。宋总你还不清楚?最擅长就是解决争端。幸好有她在现场,才总能迅速解决分歧。可能就因为她经常出面给导演和尊龙说和吧。随着电影拍摄,无论是导演,还是尊龙便和她越来越投缘。尤其我听说,尊龙好像还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可能也是因为咱们宋总大他十五岁,能像个大姐一样的关心他吧。后来这家伙就真认了宋总当姐姐了。”

    尊龙也是个孤儿这件事,宁卫民其实早就知道,毕竟他经历过信息时代。

    那些头条写文章的小编,为了博取别人的眼球,恨不得把明星的祖宗三代都能给跑出来。

    或许正是因此,他才对尊龙额外多有一份难言的好感吧。

    当然,同样他也更容易理解尊龙对宋华桂的信任和亲切源于何处。

    不过听闻尊龙居然爱和导演较真,这倒是个有点意外的坏消息,宁卫民不由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一个演员敬业虽然是好事,但总有自己的想法,去干扰导演的思路,却并不是件好事。

    这样就意味着会影响拍摄进度,甚至会在某种程度上损害导演权威,让整部影片拍摄出现失控的可能性。

    宁卫民当然不喜欢自己的投资充满变数,不受控制。

    而他忧虑表情又恰逢其时被邹国栋捕捉到了,居然又成了他遭遇邹国栋调侃的由头。

    “哈哈,你小子,这是嫉妒了吧?我还告诉你,这家伙从今年年初开始,就经常去马克西姆吃饭。到了春节,他恨不得就是在宋总家过得年,论起来比我都像宋总的亲戚呢。以后有他在,咱们的大老板面前就没你的位置了。你小子要失宠了,难过吧?”

    然而这种邹国栋自认为会扎心的话,不但没起到丝毫的效果,却反而把宁卫民给逗笑了。

    因为隔着大老远,他都能闻见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确实,是有人有人产生位置下降的危机感了,但显然绝对不可能是他。

    “我有什么可难过的?宋总和尊龙越亲近,就对我越有利。难道刚才你没在场啊?你没见我一个劲跟人家套磁,我还想把这位大明星拉倒庆子的制片厂给我们拍电影呢?正愁无处下手,如果我求宋总代

    我美言几句,终归有点用处吧?”

    然而听宁卫民这么说,邹国栋那意见即可大了。

    “啊!拍电影?我还以为你那就是客气客气呢。没想到你来真的啊?乖乖,你可真不安生啊!哎,不是我说你,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干得事儿越来越偏离主业啊。你别忘了,让你去东京为的是什么。主要办好饭庄,顺便把拉杆旅行箱卖出去,在海外打开市场。其次也是为了让你和日本皮尔卡顿株式会社加强联系。以便寻求同一品牌下,中日两地更多的合作可能。可你倒好,居然拍电影去了。那部《李香兰》也就罢了,你年轻好玩,又和一个日本明星谈恋爱了,偶尔为之我也能理解。可你怎么着,要把这当成主业啊?这哪儿行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光顾着玩,那些正事怎么办?能不耽搁?”

    “哎哟,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邹总啊邹总,你也太杞人忧天了。首先,我帮庆子张罗电影的事情,对咱们公司也有利。因为在我理解中,什么电影,音乐,都是一种变相的广告而已。操持这些文娱类产品,本身既能赚钱,还能为我们公司的商业品牌服务。这何乐而不为?尤其我们公司本身就代表时尚,需要引领时尚,这种需要就更是不可或缺的。其次,我也确实没耽误正事。难道拉杆旅行箱我卖的不好吗?现在国内的供货都跟不上我卖的了。还有坛宫饭庄东京分店,我办的不好吗?提前告诉你个喜讯好了,别看就这不到一年,所有成本全收回来了,我还把当初投入的二百万人民币翻了十倍……”

    “十倍!你没说胡话吧?”

    宁卫民的话,让邹国栋不由吓了一跳。

    “没有。不才两千万吗!我至于的嘛。”

    宁卫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当然,我说的是人民币啊,而且是毛利……”

    “两千万!”邹国栋到抽一口凉气,这样的利润率都超过好多违法行业了。

    “这还不至于?你还想怎么着啊?你别告诉我,两千万人民币对你都不算大钱了。”

    “看和什么比吧?就像我说过的,拉杆旅行箱也卖的不错,去年卖出了六万个,按照日本那边的消费情况主要卖出的都是皮尔卡顿和金利来的高级旅行箱。皮尔卡顿占百分之四十。如果每个旅行箱按六万円毛利计算,就是十四亿円,差不多一千万美金,八千万人民币吧。所以如果这两项业务要相比起来,饭庄的利润就相形见绌了。”

    此时,周国栋完全是一种以极为牙酸的表情看着宁卫民。

    又是欣赏,又是不服地说,“瞧把你能的吧。你就告诉我,从这两项业务里,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大概能分到多少吧?”

    宁卫民琢磨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饭庄那边你别指望太多,我还考虑明年是否要开分店,所以利润只能嫌拿出一半来给大家分。日本那边税又比较重。即使和咱们共和国有协议,不重复收税,但估计拿到国内,一千万的毛利也就剩下八百万人民币了,三一三十一,咱们公司能分到二百七十万纯利吧。拉杆箱的情况就要好的多,由于别无分号,只此一家,我给国内这边进价定的贵,我自己的大刀商社那边让了利,利润几乎全截留在了国内易拉得公司的账户上。这样我们给日本的税就交的少。公司的八千万大概在国内完税,应该有七千万。再留下一小半的资金用于后续业务发展和生产成本,从易拉得能给公司贡献出四千万左右的税后利润。金利来比皮尔卡顿卖出的货要少一些,但应该拿的也差不多。注意,我说的都是人民币啊。而且还没算上我在日本做中介的抽成,以及我要交的法人税。你们不能让我吃亏,怎么也得给我补上才是啊。”

    宁卫民仅仅是把财务上的利益分割大致讲了一下。

    虽然有些牵扯到税务的问题他解释的还不是很清楚。

    但即便如此,已经足以让邹国栋动容了。

    “你小子也太能干了吧?居然有这么多嘛!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在日本就为公司挣来了四千万的利润。天啊,这都快赶上我们这边忙和一年的总利润了!等等……那么也就是说,你的易拉得去年的总流水都好几亿了,利润也过亿了?那你自己也能分好几千万!”

    这话出口,让宁卫民也不由一愣。

    他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别看易拉得就是个贴牌卖货的皮包公司,在京城的总部总共也没几个人。

    天天上班也没多少正经事干,就连账户和账目也都是宁卫民自己管着的。

    像这一个小公司,居然一年的业绩能赶上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听着是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但要是细琢磨一下其实一点不奇怪。

    哪怕抛开两项专利的问题不谈,也别忘了,国内皮尔卡顿,虽然专营店开了不少,而且遍布四个一线城市,但全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家。

    底蕴薄啊。

    加上国内消费水平又低,每天才有多少营业额?

    可宁为民在日本出货就不一样了,那是借助大和观光现成的营业部往外卖,连物流都不用他操心。

    大和观光在日本可是有遍布全国的四十六个门店。

    再加上日本人的消费水平又高,宁卫民的个人业务开拓赶上华夏总公司这边,一点不奇怪呀。

    不过话说回来,这账目在邹国栋的询问下一算出来,他身为国内首富的身份,恐怕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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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计划有变

    首富的名头听起来牛X,可实际上谁摊上谁头大。

    这玩意就跟黄袍加身,被动当皇上似的。

    不但华而不实,而且也让人不寒而栗,压力山大,实属天下最苦的冤大头。

    宁卫民当然懂得什么是取祸之道,他可没那么脑大脖儿粗,敢戴这样的帽子。

    他只想捞实惠,当个逍遥王爷足以,才不图那个狗屁“九五之尊”的位置。

    于是一听邹国栋开始给他算账,他一边装做云若无其事,淡淡说了句,“谢谢提醒啊。你要不说,我都没意识到,我在国内的身家居然这么高了嘛。”

    跟着他就又说,“其实这也正常,你想想,要不是能给公司换来这样的暴利,那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啊?坚持去日本也就没意义了,不是吗?何况这几千万对我也只是理论上的财富,根本拿不到我手里。”

    “先抛开国内如何看待个人财富的风向和政策相关限制不谈,易拉得的账上利润我本身并不想动。因为这是几家共同投资的初创品牌,名气还不显。要想发展,要想做大做强,最后脱离皮包公司的本质,那就不能只图赚快钱,不能依靠贴牌生产。”

    “我琢磨着,赚到钱后,还是得拿钱做事,还是得投资实体,只有拥有自己的研发和工厂,企业才谈得上有未来。就像咱们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现在这样,那才是做企业。才是为长远计。”

    “另外,在国内增加投资,也是报效国家。钱投下去,雇人,盖厂,搞研发,不但能给社会提供就业机会,赚了钱还能给国家增加利税,带动国内相关产业链的发展。你别小看箱包生产,所需要的配件一点不少,往少了说,我至少能养活一个皮革厂,一个拉链厂和一个纸箱厂。也算是我为京城做点事造福家乡了。”

    “再说了你看看咱们宋总,她急着分钱了嘛?她要想分钱想把几千万拿到自己手里,不也是分分钟的事。我的分红再多,总不可能比宋总拿的多呀。可宋总不也没拿吗?她每年拿的钱,还未必比你那每年百分之二的业绩奖励多多少呢。他就是我辈的楷模啊。”

    宁卫民的话让邹国栋很是意外。

    不过他没听出宁卫民千方百计在甩锅,倒是被感动得不轻。

    这点从他凝视宁卫民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你……你真是这么想的?那可是几千万啊!通过分红就是你自己的了!你就一点不动心?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切,你又小瞧人了吧?合着在你眼里,我没理想,没抱负,就是钱串子一个!去日本就是贪图资本主义世界的享乐。得得,反正你爱信不信。就算我迷惑你呢,行了吧?我这往我脑门上贴个叶子……”

    “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有这样的觉悟。对财富的理解还挺……也是,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把易拉得的领带专利要送给公司了。”

    “哈哈,你也甭给我戴高帽。人无完人,我没那么纯粹,那么高尚,就一点没私心。关键是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拿到几千万又能怎么样?在国内目前的环境下,你怎么才能花出去啊?我总不能天天住五星级酒店,喝XO,吃燕翅,买皮尔卡顿吧?我的工资就足够我开销的了。公司再给我股东的分红,那纯属白落。既然钱到我手里也只能扔在银行,那还不如让钱转起来,发挥效力,继续做事。再说了,我还能吃软饭呢。我真缺钱了大不了就找自己媳妇儿要。谁还能说三道四,笑话我不成啊?你会吗?”

    宁卫民最后这番话就是臭嘚瑟,故意显摆自己名下还有百分之一的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的股权呢。

    也是想以和光同尘的市侩调侃让气氛变得轻松点。

    他以为邹国栋被他如此无耻的凡尔赛给刺激到,怎么也得唾弃他几句,甩出几句酸话来。

    结果没想到,邹国栋居然沉默不语,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就连手里和馅的动作都慢下来了。

    紧接着瞅见邹国栋居然下意识似乎又要放盐,宁卫民终于察觉不对了,赶紧叫停。

    “哎哎,老邹,停停!怎么了你?盐已经放过了,你再放就没法吃了。我这面就白和了。想什么呢你?”

    也直到此时,邹国栋才“啊”的一声,回过神来。

    等到意识到了怎么回事,他非常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抱歉,抱歉,我在想事情……”

    “我看你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吧?别藏着掖着了,这可不像你的脾气啊。”

    宁卫民想到今天自己一见邹国栋,他就非要把自己弄厨房来,不免心里泛出一丝狐疑。

    果不其然,邹国栋以更加为难的表情迟疑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说出了大实话来。

    “嗯,是这样的。今天呀,我把你叫过来陪我包饺子,确实是想就公司下一步发展的规划跟你通个气的。但是刚才跟你随便聊了这么几句吧,我发现实际情况似乎又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又有因此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可能对公司下一步的计划又要做些调整。这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没事,你就直说呗。跟我用不着深思熟虑,反正国内的事务与我没多大关系,我肯定不会抢班夺权的。要有什么你难以决定的事,不妨说出来,我只会帮你出出主意,想想办法。最后怎么干还是你来定。”

    宁卫民此时还是挺轻松的,他满以为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

    却没想到,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的这么简单,他还真没法置身事外。

    因为邹国栋叹了一口气,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事儿事关你提出的连锁快餐厅计划,我不得不告诉你,公司打算要叫停了……”

    “什么?为什么呀?”

    懵圈中的宁卫民是一脸的懵圈。

    因为他上次回来的时候,从邹国栋里接过连锁块餐厅的建设工作,把分散在京城各大闹市的六家快餐厅和中央厨房的基本架构就差不多弄好了。

    接下来,邹国栋只要把供货渠道联系好,再把员工招聘来,培训上岗,制作工服,就能开业了。

    他怎么想不到,居然天有不测风云,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公司这边居然要喊停了。

    而且宁卫民个人名下的三个服装品牌,也有好几家分店是追着这些快餐厅建设的。

    因为闹市地点的房源有限,他利用职务之便,从快餐店名下划给自己一小块营业空间。

    这样既能解决租不到店面的困境,还能吃快餐厅顾客人流的红利,这又多么好呢?

    可真要是项目停了,这就如同给他兜头一闷棍啊,让他的如意算盘全白费了,弄不好他的服装店也开不了门了。

    所以宁卫民还真有点着急了,迫不及待想知道这其中缘由。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是公司发现了他想占便宜的小动作,邹国栋故意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以示警告?

    还是公司资金面紧张了,主营业务出现困难了,才不得不放弃快餐店的业务?

    结果他可真是没想到,这件事的真正起因,居然是财务部熊建民背刺了他一刀。

    敢情这位财务总监在准备开始聘用员工的档口,最终核算过运营成本后。

    认为这个项目上马太草率,真要运作起来,风险大,管理难,投入高,产出少。

    而且这些连锁快餐厅,还会产生和公司原本经营的法式简餐美尼姆斯经营上相互矛盾,彼此打架的情况。

    甚至有可能拉低皮尔卡顿公司在国内高端的形象。

    这才建议及时止损,中止这个连锁快餐厅的计划。

    邹国栋给出的这个答案,一时间,让宁卫民颇为无语。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很抑郁,但他也不能否认熊建民的意见确实有点道理。

    只能说他当时考虑得有点草率了,他的出发点太理想化。

    他只考虑到性价比才是未来的必胜法宝,觉得萨莉亚的经营模式超级牛掰。

    既能赚钱,还能填补国内快餐的市场空白,且能提供就业岗位,具有良好的社会效益,就鼓动邹国栋来干。

    他想的是,最好趁着萨莉亚还困守本土,没进入大陆之前,让皮尔卡顿赶紧抢占国内市场,比今后便宜了日本人强。

    却没想到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目前身处于蓝海之中,连赚快钱,赚大钱都嫌运力不足,人手有限。

    哪儿愿意投入资源在这种细水长流,薄利多销,慢慢赚口碑的买卖上去啊?

    如今看来,由于皮尔卡顿在国内被捧上了神坛,走亲民路线的经营策略,对于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反而是经营上的大忌。

    这么一来,这事儿可不就难搞了?

    “卫民,你别怪老熊,他不是刻意想针对你,他只是就是论事。实际上,就连我也挨他的批了。老熊认为我对于公司投入的损失同样负有责任,而且责任比你还要大,毕竟我是你的上司,没能劝阻你不说,还是直接负责运作项目的人。而且不怕你笑话,我上手才发现,这正规西餐厅的管理模式和这种连锁店这的太不一样了。那萨莉亚别看模式简单,但是缺需要关注种种细节,所有的标准都要靠咱们自己摸索。这方面我实在是力有不逮,真要去把这快餐弄好,我必须专心致志才行。那公司其他业务怎么办?”

    邹国栋见宁卫民不言语,还以为他在生气,怕他因此记恨熊健民,搞不好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一再为熊健民解释,甚至不惜自己认错,认怂。

    与此同时,他也爆出另一个让宁卫民倍感吃惊的新变化。

    “另外,现在公司的财务状况也有很大变化。今年我们国内的利润又有上升,加上托你的福,在赌日元升值上我们又大赚了一笔。所以现在公司上下的心都大了,原本大厦建成完工,我们就应该按照计划,做室内装修了,然后今年完成,就能以写字楼的名义对外经营招租了。可现在公司上下都认为,应该改变计划放弃写字楼,转而做高级宾馆,涉外的那种,不是五星,也得四星级。有人甚至建议,认为现在刚刚建成的大楼规模太小了,才十几层搂高,一万四千多平米,认为我们应该把后面的那块地也给吃下来,再按照现在的标准再建一栋,最好两栋搂还能在二层或者三层连接起来。那样的话就更显气派了。虽然肯定比不过旁边的国贸大厦,但至少也不会被人家拉下太远,对比起来像是小门小户了。原本我还觉得这个计划不太靠谱。公司账上的钱可能不够,但今天听你说,拉杆旅行箱能给公司反哺四千万,要是那样的话,只要工程上可行,这个计划也未尝不可……”

    “什么?”

    听到这里,宁卫民终于忍不住插口,“你们要这么办的话,那投资肯定要增加好几倍啊。光是每个房间的平均装修费就要十万,很多东西需要全套进口。是不是太激进了点?关键是你们能保证入住率吗?宾馆虽然利润高,可客源却不见得有写字楼稳定啊。”

    邹国栋认可宁卫民的话,但他也有维持原计划的理由。

    “卫民啊,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到了。之所以要改变计划,其实就因为京城的高级宾馆目前供不应求,越来越难订了。你就别说京城饭店,建国饭店,几乎全部住满了,长城饭店的入住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一百三;这生意太一本万利了。怎么说?大投入意味着高门槛,高门槛意味着高收益嘛。至于客源,其实我们公司一点也不弱,也有自己的优势啊,有皮尔卡顿和马克西姆这两块金字招牌,再加上你那个坛宫,对欧洲客人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宁为民还不放心。

    “可问题是京城现在到处都在盖宾馆啊,而且我相信这股热度会一直持续下去。未来很可能会面临激烈的竞争,甚至是市场饱和。我得提醒你,像高级宾馆这类资产赚钱虽然快,可折旧率也高。得不断用巨量资金投入,船要是太大可不好掉头啊。可别到时候维持不了入住率,咱们还得再吃回头草。我真心觉得搞宾馆不如高综合性商务楼保险,你要觉得写字楼太单调,不满足现状,大不了你还能用底下基层开个商场呢。当然,有足够资金的话,大楼倒是可以再盖一栋,这没问题,地段好啊。可真没必要非搞宾馆……”

    然而他的劝谏再次被邹国栋否定。

    “你的担心我非常理解,可有些情况你也要考虑。你还记得宋总前几年想租借京城饭店的部分建筑,自己搞个皮尔卡顿饭店的计划吗?被京城饭店拒绝后,其实宋总一直都没死心,这不正好对上机会了。还有一点,宋总现在住在这里,对这里的条件也不太满意。她的朋友多,时常需要接待客人。而这里空间小,管理方式又太死板,很不方便的。这要有了咱们自己的宾馆,宋总在生活和居住方面的要求也就顺势而解了,难道不是吗?”

    这下子,宁卫民当然就没有疑议了。

    因为邹国栋已经彻底把事给他点明白了,大老板既然有自己的诉求和需要,那就已经不会纯粹是公事了。

    他除非傻了,情商清零,才非要坚持唱反调呢。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捡便宜

    “好吧,邹总,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差不多都听明白了。大体上来说,就是公司现在想把原本的大厦的项目升级成星级宾馆。那么为了保证项目顺利推进,我们尽快可以在市场上分一杯羹。那么下一步,在保证公司主营业务有序推进的前提下,公司在资源和人力方面,恐怕主要就是全力以赴向这个项目倾斜。最起码,这个宾馆也得抢在亚运会之前开业,赶上亚运会的东风才行。我说的对吗?”

    宁卫民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刚才听到的所有信息总结归纳了一下。

    邹国栋严肃地点点头,“是这样的。对公司来说,近几年恐怕最重要的项目就是这个大厦升级的星级宾馆,老熊大致算了下,我们要投下去的钱至少过亿。这么一大笔钱,我们亏不起,但是要做好了,也等于让华夏总公司的资产翻了一倍。预计未来能带来的收益,能顶上现在公司在国内的营收。所以,快餐连锁项目没有可能继续,只能叫停。还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我当然理解。这又什么不能理解的?不过我想知道啊,那些已经投在快餐连锁项目上的钱怎么办?这个项目公司打算怎么处理?怎么善后?”

    尽管宁卫民绝对不是个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下属,但他说的还真不是违心话。

    公司在不动产方面下血本,扩大投资,其实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别的不说,两栋大楼啊。又是盖涉外宾馆,这里面蕴藏着多少商业机会?

    存在多少让他沾光赚钱的可能?

    他哪怕掰着手指头一下子都算不出来。

    他现在只知道两栋楼建成之日,在与整体规划不冲突的情况下。

    他是能够抢先挑两块好地方搞搞自己的副业的,比如卖卖旧货啊卖卖料器、绢人、雕塑、木器,这些工艺品什么的。

    想想吧在长安街,紧挨着国贸中心未来寸土寸金的地方,他能有自己的商铺?

    在这样的地方天天磨刀宰老外是个什么景儿?

    杀的可都是住得起高级酒店的洋人,那外汇券不哗啦啦往自己兜里跑啊?

    只要他能实现这个目的,就能拿着麻袋捡钱,哪怕给公司白打工都乐意啊。

    尤其是眼前,已经快成型的快餐连锁店,公司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估摸着,弄不好自己还能捡个大便宜呢。

    果不其然,邹国栋看他如此豁达,也很满意。

    “你要真这么想就太好了。”

    随后张口就带来了好消息,“老熊的意思是把这些店铺尽快脱手,尽快套现对公司才是最合适的。我们俩合计的办法是卖给义利,毕竟京城目前只有义利一家在做西式快餐,这些店铺正好和他们业务对口。”

    “只是年前接触了一下,义利给咱们的价格可不高。而且因为他们在西单的西戎线胡同西口那儿已经有店面了,他们现在只想要前门和王府井的店面,两家店面一共给六十五万。这分明就是只想掏个房租钱,就是趁火打劫嘛。”

    “所以见他们就这样的诚意,我们也没再答理他们。现在我们的计划是不行就在晚报上打广告公开招租吧,谁来都行,价格上只要比义利高,咱们别太吃亏就行。要是实在不行,能转出去大半就好,大不了拿收回来的钱再开两家美尼姆斯试试。”

    “不过老熊也说了啊,具体怎么办,还是要等你回来再说,毕竟这个项目是你设计的,不让你参与收尾也不合适。而且你在几家店铺切割营业空间,自己租来卖服装的事,我们也知道了。放心,没人想追究,也不想因为项目停了,让你个人财产有什么损失。”

    “用老熊的话说,大厦的事你有大功,否则公司绝没可能有这份财力去投资这么大的项目。反正还是看你吧,那几家你占了部分空间的店,你有没有租下来意思?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给你个好价钱租给你,怎么说,也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啊,就算酬谢你的功劳了。”

    邹国栋的话正合了宁卫民的心意。

    什么叫一拍即合?

    这就叫一拍即合。

    宁卫民简直乐开了花,喜滋滋的赶紧谢了。

    “哎哟,谢谢,太谢谢了。没想到他老熊办事还挺讲究啊。这下我是再没有一丁半点的意见了。当然,邹总更是仁义我在这儿谢谢您二位如此体恤,还能惦记着我。”

    跟着他一转眼睛,眼珠儿就开始冒光。

    “那要这么说得话,那你们还招什么租啊?还找什么外人啊?你们也别愁了,干脆这一摊儿就由我彻底接手得了呗。”

    “啊!你都要?”

    邹国栋是真被吓了一跳,不由重复了一遍,问他,“我没听错吧?六家店面加一个中央厨房,而且还有两辆面包车。你都要接下来?”

    “是啊,没错。别说店铺了,连手续我都要。”

    宁卫民气定神闲,手里已经开始揪面剂子了。

    “可,可这是一大笔钱啊。一家两家店铺,我们关照关照你还说得过去,你要想用极低的价钱吃下来全部,这可……”

    “你误会了。老邹,我可没想过占公司这么大便宜。价钱啊,咱们谁也别吃亏,你就让老熊核算一下,公司弄这事儿总共花了多少钱,我就付多少。不就完了。我这人办事,从来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们既然愿意成全我,还想着我的颜面,那我也不能差了意思,也得替你们分分忧。这才像话。要不怎么说,大家是自己人呢……”

    邹国栋并不怀疑宁卫民具备这个经济能力。

    这快餐连锁的项目,归了包堆儿,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也就投了五百万元进去。

    毕竟宁卫民还有易拉得三分之一的股份打底儿呢。

    他想要凑出这笔钱,不是没办法。

    但邹国栋不明白宁卫民这是为什么。

    “我说你到底搞什么名堂?你要这么多店面干嘛用啊?你还不要价格上优惠?那你是图什么呢?”

    “我图什么?图省心啊。你连审批手续都跑完了,店面也装修好了。如今这快餐连锁只要足够的人手,合格的员工。就能开业,就这么砍了项目,多可惜啊。公司觉得不划算,我却舍不得。那我就接手干呗。你们总不会以为我真是故意给公司码瞎棋吧?我绝对看好这个快餐连锁店的前景……”

    按理说,听到这个消息邹国栋应该高兴才是,毕竟能一举解决所有问题。

    可实际上并没有。

    见宁卫民真不像是开玩笑,邹国栋反而越发忧虑了。

    因为宁卫民的话,让他误以为宁卫民还是在闹意气,在用另一种不计后果的方式抗议。

    为此,他不免泛起新的担心来,皱起眉头来。

    “你是打算要亲自来经营这个连锁快餐厅吗?你这么干,是想要证明什么?证明我们错了!对快餐连锁的业务看走眼了。好,就算我们都错了!都看走眼了。那你在东京的那些事儿怎么办?坛宫饭庄不管了?拉杆旅行箱的推广也不做了?你成熟点好不好,皮尔卡顿先生和曾先生都在为你的这个产品在参加展会做推广,他们都忙乎一年了,就等专利正式下来。你倒好?赌气撂挑子啊。你让他们怎么想?”

    邹国栋还要继续数落下去,宁卫民却不容了,他苦笑着阻止。

    “别别别,我可没这意思啊。邹总啊邹总,你别冤枉人好不好?东京那边的事业到底对我有多重要,你都想象不到。我哪儿会这么傻?就为赌气,毁了我自己的根基?这些店我接下来,我就没打算自己亲力亲为,大不了再找别人代管呗。不瞒你说啊,这事儿也是巧了。我老师最近来了个美国亲戚,好像有意在京城也做点事。据说是学西洋建筑的,在美国那边人家也有自己餐厅。我现在很想跟这个人商量一下,看看他愿不愿意入股。要是愿意那再好不过。直接过户,就连合资企业性质都不用变更了。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慢慢找其他人。关键是这些店面的位置太好了,都是京城核心地段的闹市,要不是皮尔卡顿公司出面,一般人谁租的着啊?只能是国营企业之间倒替。你呀一直干外企,哪儿知道集体企业,私人买卖的难处啊?我就是拿着这些店面就是一直不干,白白耗费个一两年,最终当个二房东,也是不会亏的。”

    邹国栋听着听着面上的颜色渐渐化解,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

    于是又不由调侃到,“你倒是够能算计的。我都怀疑你是财神爷的算盘珠子托生的。怎么对挣钱的事儿你总能琢磨得这么明白!难怪你这么大胃口,一口气就要吞下,丝毫也不感到有压力。行吧,这事我和熊建民尽量成全你,只要你自己想好了,也拿的出钱就行。我也不妨给你先透个底儿啊,就冲你敢说不让公司吃亏,我转告老熊,恐怕他得找你要五百万。怎么样?心疼不?是不是有点后悔跟我面前放这样的大话了?”

    然而宁卫民却是真心喜悦,丝毫不介意邹国栋拿自己开涮。

    “五百万就五百万,对我来说照样划算。老邹,你别忘了,你们估算的这五百万只是根据公司已经投入的有形资产,无形资产还没算在其内呢。比如说,为这件事,你跑前跑后,忙和那么久,你投入在这里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少啊。换个人办这事儿,到今天恐怕还没这么利索呢。要请你这么个大经理来主事,那得花多少钱?”

    “嘿,你诚心气我是不是?”

    邹国栋真没想到宁卫民还有这样的算法,委实刺激别人未果,自己倒扎心起来。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宁卫民下一句就充分显示出了宽阔的胸襟,对比起来他倒显得小气了。

    “没有没有,你又往坏里想我是不是?我这是充分珍惜认可你的劳动价值。无论是作为同事,还是作为朋友,我不能让你白忙和一场啊。别看公司决定把项目下马了,可你的付出对我始终意义重大。”

    “好好,算你还有良心。算你小子会说话。”

    邹国栋终于露出了熨帖的微笑。

    他也不得不承认宁卫民拍马屁的功夫就是独步天下。

    想想看,连他这么严正清明的人也备不住要着这小子的道。

    宁卫民这是不是算是成精了?

    可即便如此,邹国栋也仍旧小觑了宁卫民。

    “哎哎,我可不是光说不练啊。我不是说了嘛,你们对得起我,那我也得对得起你们。我是谁啊?我谢别人,从来不空口白牙只靠一张嘴放空炮。这么着吧,既然要谢,我也要送你和老熊一点实实在在的礼物。”

    “第一,易拉得公司在国内的户头上,不是富裕几千万暂时没用处吗?你们要需要的话,我可以以企业借款的名义转到皮尔卡顿公司的账户上去,这样你们的手头就会宽裕许多,好些事可以不用等了,马上就可以操作。”

    “第二,我再给你们个建议,既然要搞大就不妨心再大点。就加盖一栋楼算什么啊。趁着现在的拆迁成本低,安置费用也低,我建议你们在附近能圈多少地就圈多少地。为以后再开发留有余地。”

    “什么?余地?你要把易拉得的几千万借给公司?就是让我们多囤地……”

    邹国栋怔怔地琢磨了一会儿。“你这主意好是好,可也够大胆的!地是可以弄,可弄来的地又该怎么办?咱们还总不好白白让地闲着吧。难道就什么都不盖吗?白白空着他也不好看啊。而且你把易拉得钱借给公司了,那你买店怎么办?钱还能凑够吗?”

    “哎哟,我说你个老邹啊。你就别替我瞎担心了,我能把钱给你,当然就是有我的成算。至于那地,你担心更没必要了,空地弄成花园,或者地上停车场难道不好吗?

    重要的是咱们先把地给占了。只要有地,想干什么都行,以后还能再盖新的大楼,咱们的发展就还有更高一步的可能。别看现在咱们的规模没法跟国贸中心相比,可那是暂时的。一期咱们先打个底儿,可随着咱们继续赚钱,日后可就难说了。毕竟地要被咱们圈了,国贸就没地方腾挪了。这就叫走咱们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这先手,够毒啊。

    宁卫民说到这儿,邹国栋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了。

    他不但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是杞人忧天,也相当佩服宁卫民的心计和手段,更暗暗乍舌宁卫民隐藏起来的真是财力。

    然而就在他用手指着宁卫民,“你呀,你呀”正要给与犀利点评的时候。

    一个高挑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一个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我也来帮忙好嘛……”

    宁卫民转头一看,是两个模特中的一个,亚军姚培芳。

    “没关系,不用客气。你去玩儿吧。我们都弄的差不多了,就差包了……”邹国栋说。

    可谁知姚培芳却更进一步,“都是客,总不好就让你们两个忙,要不你们都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做。我虽然是沪海人,也会包的。这个春节已经跟着MADAM宋学会了。”

    这姑娘眼睛闪亮亮的,微笑很诚恳,并不像是虚应事。

    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让宁卫民想起了曲笑来。

    他怕邹国栋太生硬,让人家下不来台,就主动说,“哎老邹,我看要不就大家一起包吧。人家女孩子,又是好心,我看挺好。”

    既如此,邹国栋也就听之任之了。

    再往后,他们当然就不再讨论公务了,话题开始转向东拉西扯的纯粹闲聊。

    于是,宁卫民不仅从姚培芳的口中意外得知,沪海人居然是吃蛋饺的。

    而且还知道了,姚培芳过几天也同样要去日本演出了,她似乎是顶替了曲笑的位置,成了轻工部和纺织部看上的新宠。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冠军亚军

    宁卫民在宋华桂家张罗的这顿饭基本上算是中西合璧的产物。

    中餐范畴的菜色,除了宁卫民和邹国栋在姚培芳的帮衬下,包出的二百个饺子之外。

    还有几道拌海蜇、鸡丝凉皮、小酥鱼、松花拌豆腐的凉菜,以及下锅现煮出来的几斤来自于锦芳小吃店的山楂馅儿元宵。

    其余的菜色就都是马克西姆餐厅随后派人送来的法式冷餐和甜品了。

    大致是些冷荤拼盘烤里脊肉,烟熏三文鱼凯撒沙拉,迷你三明治和马卡龙、可丽饼,曲奇饼干巧克力蛋糕之类。

    当然还有产自法国葡萄酒和真正的香槟。

    这种美食大杂烩一样的聚会最大的亮点就是包容性。

    宋华桂充分考虑到了所有人的饮食习惯,她的安排让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不过对于宁卫民来说,他这餐吃得之所以如此快慰,其原因还并不仅仅在于美食和美酒。

    对他来说更重要的,应该是在于个人资产方面的丰收和事业上的进步。

    首先,无论是总公司要开星级酒店的事,还是把快餐连锁店卖给他的事儿。

    说白了就是总公司吃肉,他跟着喝汤。

    尤其这两件事其中好多要害关节,以及和官方打交道事都不用他操心了。

    只需要跟着吃现成的就行。

    那他的心情还不美吗?

    不得不说,现在的国内环境对于外企和合资企业真是无比的友好,能给的优惠全给了,能放开的政策都放开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共和国的外资企业、合资企业要是不爆发,不进行野蛮扩张,简直都对不起这个时代。

    至于宁卫民自己,作为一个躲在外企这棵参天大树下,猥琐发育的小树苗当然就更合适了。

    有皮尔卡顿公司的大旗为他遮风挡雨,他就像有了金光护体,比拿个真正的官身都管用,想干什么都事半功倍。

    既不会受到地痞流氓的骚扰,也不用总看握红章的脸色,技术方面和信息来源还有优势,想不成气候都难啊。

    而与之相比,再看那些不得不挂靠国营单位的红帽子企业,或是自力更生升级成为小业主的个体户们,就显得很悲催了。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民营企业的苗子,却天天活得战战兢兢,过得提心吊胆。

    为了赚点钱,不知道要接受多少毛神的监督和管理,不知要委曲求全疏通多少路的关系。

    这样的老板那还真是当得辛苦。

    别说一着不慎就会被打回原形。

    就是赚了钱,很多时候也得当孙子。

    细品品,委实没多大的意思。

    也就难怪国内第一批富起来的人,总喜欢报复性消费,为了面子花多少钱都不在乎。

    根源就在于他们太过憋屈,严重缺乏与他们所创造的财富相媲美的社会地位啊。

    要不怎么说宁卫民他贼性呢,作为过来人,像这种徒有虚名的事他才不会再干。

    其次,在宋华桂的极力作保下,和邹国栋努力的帮衬下,宁卫民也算初步博取了尊龙的信任感。

    正因为这样,当他告知尊龙,说今年松本庆子的事务所打算投资二十亿日元拍摄一部爱情歌舞片,并且会由邓丽君充当女主角的消息,才没让尊龙当成吹牛皮倒是极有耐心地听他讲完了大致故事梗概。

    而且哪怕尊龙一心追求演技上的突破,对于《摘金奇缘》这样花瓶似的男主角,实在不大感兴趣,甚至听完宁卫民的介绍多少觉得有点无聊而失望。

    但对于宁卫民的诚邀和看重,尊龙还是很感谢的。

    尤其是看在宋华桂的面子上,他并没有当面表现出特别抗拒,直接一口回绝。

    而是答应回去认真考虑一下,并且很爽快的把自己经济人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宁卫民。

    看他的意思,好像只要宁卫民可以搞定他的经济公司,他的经纪人黄玉美只要同意,他本人也就勉强可以答应了。

    如此一来,虽然算不上一拍即合,但宁卫民也算是差不多达到目的,得偿所愿了。

    这当然也得说是托了寄身于皮尔卡顿门下,在外资企业担任高管的福。

    否则就凭宁卫民自己,别说初次见面就能获得尊龙如此友善相待的态度了。

    就是他想见尊龙一面,好好谈谈自己的想法都难。

    人家知道你是干嘛地的?

    你自己把自己当根葱,谁拿你炝锅啊?

    就像那些评书里说的似的,无名之辈,连报上名来的机会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和别人叫阵的资格。

    这才是这个社会的现实。

    同时也是因为这个社会还没有迎来网络时代,目前信息相对闭塞,流通的不畅通,人际交往再显得越发重要。

    宁卫民又怎么会不念宋华桂的好?

    得了,这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好大姐关照着自己,比有个亲姐姐都强啊。

    宁卫民是相当的知足了。

    另外,说来也有意思,别看他屁颠儿屁颠儿地追着尊龙猛忽悠,绞尽脑汁地拉拢和套磁。

    与此同时,也有别人像苍蝇一样的追着他和松本庆子转悠。

    岑冲,伍君梅,都已经是演艺圈里的老油条了,又都是那种脚踩在中美两国,哪儿头的便宜都想占的主儿。

    她们一听说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这部电影预算有二十亿日元,而且是多国演员参与的大制作,当时就是两眼冒光。

    哪怕明知女主角没戏也顾不得了。

    接下来就是猛扑而上啊,因为不好跟宁卫民多说,她们就把目标对准了松本庆子。

    结果松本庆子就被宁卫民给坑惨了。

    这顿饭她几乎全程就是在应酬这两个市侩人。

    东西没怎么吃,酒也是没喝多少,但头已经被她们叽叽喳喳的给吵晕了。

    最后不得不借口身体不适,躲到客房去休息,才暂时落了个安宁。

    相比起来,倒是那个叫姚培芳的姑娘看起来格外讨人喜欢。

    她虽然也是沪海人,但不抽烟,不喝酒,也不会打麻将,毫无那两个大明星身上的恶习。

    而且说话细声细气的,让人感觉这女孩子文文静静的。

    明明也在拼命为自己争取机会,但却采取了另外的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办法。

    她是很有眼力价儿的,待在客厅里总是闲不住的。

    她总是主动给大家端茶递水,看谁有需要就过去帮忙。

    就是吃饭的时候,也总是帮别人端碟子,换碗筷,倒饮料。

    让人感觉有她在,不但养眼而且挺舒服。

    要说惟一的毛病的就是个子太高了,跟她站在一起,容易让普通男人心生自卑感。

    像身高只有一米七二的尊龙就不可能跟她太接近的。

    除非坐在椅子上,才有可能互相说几句话。

    完全可以说,在今天所有人里,她的姿态摆的最低,很有身为小透明的觉悟。

    根本就不像个受邀前来参与聚会的客人,而是个不要酬劳的义务服务员。

    和她相比,冠军叶继红就要高傲许多。

    如果别人不理她,她也从不主动和别人说话。

    即便是面对尊龙和斐翔这样的当红大明星也是如此。

    别看邹国栋和宁卫民理论上都是她的顶头上司,可在他们面前,叶继红照样少言寡语,没有个笑容。

    她和姚培芳似乎就是一冰一火,举手投足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这当然很有可能是性格使然。

    但在宁卫民看来,或许更主要的还是冠军的身份让她不缺资源。

    据邹国栋所说,这一年,夺得模特大赛冠军的叶继红成了日历公司的红人。

    许多厂家都争相购入其肖像权,只为将这位冠军的照片复刻在每一册日历上。

    除此以外,她还接到了不少广告和代言,就连国航都向叶继红抛来了橄榄枝,选中她做自己公司的代言人。

    著名油画家陈逸飞更是选中了她作为自己的御用模特,CCTV还要给她拍个人纪录片。

    相比起来,姚培芳这个亚军就显得十分可怜了。

    好像除了一个去日本的演出机会,再无所获。

    说真的,从这件事来看,确实不能怪国人对于金牌和冠军过分执着,因为国内的境况好像就是赢家通吃。

    无论是体育界还是文艺界,模特界。

    第一名总是包揽几乎所有的荣誉和好处,拿走全部的胜利果实,完全掩盖住亚军和季军的光芒,让她们看起来像是乞丐。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或许就像任贤齐尝过的那首歌似的,宁卫民总是“心太软”。

    又或者是叶继红高冷的样子,太像港城的那个李嘉欣,也太像澳门赌王家的大小姐了。

    在宁卫民的眼里,这TM就是一张丧脸。

    而他因为反感叶继红的孤傲,也就更能找到姚培芳的可爱之处。

    而且观察的越多,就越发觉得她不知是某神态还是身上的某一种气质,像极了曲笑。

    于是临别的时候,宁卫民跟松本庆子低语了几句,就把姚培芳给悄悄叫了过来。

    然后当着庆子的面递给了她一张名片,“这是我在日本东京的联系方式,差不多过了元宵节我也要过去的。如果你在京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打这个电话给我好了。如果你觉得日本的演出工作不辛苦,有时间,也愿意在东京额外接一些广告拍摄,或者尝试一下表演的可能性。你也可以给我电话。”

    说实话,宁卫民此举真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他就是看着这个女孩子条件不错,单纯觉得姚培芳只是点背,输的有点冤枉。

    想尽力扶持一下罢了,否则他也就不会先征求未婚妻的同意了。

    毕竟在模特比赛中,冷脸子总是更受评委看重。

    可在他的眼里,姚培芳的任何条件都不比这个叶继红差在那儿。

    要他选的话,冠亚军肯定就得对调了。

    不用说,如此一来,姚培芳脸上滋润满是闪亮的憧憬,充满了激动的感激。

    自知今天辛苦没有白费,她开心地满口地应着,保证到时候,自己一定会给宁卫民打电话。

    与此同时,也没忘了感谢庆子,甚至学着日本人的样子给庆子鞠躬,手忙脚乱的样子相当可爱。

    总之,在宁卫民的眼里,可以说这个女孩子是外秀内也秀,相当的上道,情商绝对不低。

    说真的,从交际能力的角度出发,他倒是认为这个姚培芳,其实比他曾经一手捧红的曲笑还要更适合这个时尚圈子了。

    于是就连他对这个可造之材也不免有了几分期待。

    已经颇为意动,打算在《摘金奇缘》里,给姚培芳安排个角色试试看了。

    …………

    宁卫民的眼光确实很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远在法国巴黎的曲笑正在用实际行动印证着他的判断。

    她的确不太适应这个圈子,尤其是时尚之都的风气。

    在法国圣罗兰的春季设计展上,几乎全巴黎模特都来了。

    有黑人,有白人,有金发,也有黑发,有拉丁血统,也有东欧血统,亚洲人是最少的。

    参选的曲笑他因此显得格外显眼,穿着十六厘米高跟鞋,腰被束得紧紧的。

    这种状态让她赶紧仿佛上下身被截然分开,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腿,裤子有点像橡胶,站久了粘在一块。

    结果在她登台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发生了意外。

    才第一步迈出去,她就措手不及地摔了一跤。

    多亏常年积累的职业素养,让她立刻像猫似地站起来,姿态性感,赢得全场鼓掌!

    然而非常可惜的事,这个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而且这个世界上不会总有奇迹发生。

    第二步迈出,她居然又摔出去了,这一次,换来了哄堂大笑。

    强作无事地站起来,曲笑再也顾不上优雅,强忍摔伤的身体走进后台。

    然后就是……被编导骂。

    但后来最神奇的是,最后宣布选拔复赛结果的时候,曲笑却意外被留下了,得知自己居然仍有入围的机会。

    导演私下里找到她说,“你就是那个连摔的?刚才我注意到了,你的头发和皮肤真好,就像个细致的瓷娃娃,你想入围复赛吗?我愿意为你破例,条件是……呢,你要陪我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曲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面对导演要搂抱的咸猪手,更是不动声色地推开。

    “对不起,我只要凭实力拿到的入场券。”

    说完转身就走,毫不迟疑,绝无留恋。

    那导演尤为恋恋不舍,“小姐,你再考虑考虑,这可是圣罗兰的入场券。演一场至少三万法郎,我还可以为你介绍个有名的化妆师,喂,请你相信我,这里人人都认识我,我可不是什么骗子……天哪……你居然要拒绝价值六十万的演出合同吗……”

    然而远去的身影没有丝毫迟疑。

    导演也只能无奈叹口气,然后自我安慰似的耸耸肩,考虑去换另一个模特约会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赶上了

    大年初三的晚上八点,装满了一肚子的酒饭的宁卫民,先把斐翔和张嫱依次送了回去,才带着松本庆子从外交公寓回到了马家花园。

    虽然他兴奋今天的收获匪浅,基本上算是争取到了尊龙的加盟。

    而且还获得了宋华桂和邹国栋的首肯,把原本为公司设计的快餐连锁产业收入个人囊中。

    可是,这一趟下来之后,更大的问题又摆到他的面前。

    资金方面对他虽然不存在什么问题,但他缺时间啊,在京城没办法长期停留。

    宁卫民多少有些吃惊,但嘴里却早已向江念芸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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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过是和小辈儿了说笑罢了。

    平房不比楼房,有一个好处,串门是不用通报的。

    作为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她是宁卫民平生所见生活最讲究的人。

    “什么?真是毛病出在这几幅画上啊。”

    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用的东西,有就顺手搬出来用了,也就免得买了。

    “四姑姑,恕我眼拙,才疏学浅。您选的这些物件,我是真心看不出来哪儿件是宝贝了。就这几幅画,那都是西贝货啊。所以……我……还求您不吝赐教,也教教我,让我明白明白……”

    “四姑姑,您还真客气。跟我还提‘谢’字?您看着什么好,就拿什么用去呗。您只要能看上眼,就是这些东西的福气。您要用着好啊,那我师父就高兴,您二老都高兴,那我和沈大哥不也都跟着高兴嘛。“

    这还只是目前的价钱,日后上亿是大概率的。

    那腊梅是盆栽盆景,不是宝石盆景,根本不可能是从库里弄来的,直接可以PASS掉。

    “嗨,说破了其实就那么回子事儿。这些画啊,你大概也能看出是赝品。没错,是西贝货不假,可西贝货也是分档次的。我选出这这几幅,可都是名家所临。”

    “要说你呀,还真不愧是你师父的徒弟。你们是一脉相承,看东西,挑东西,办法都是一样的。看字画,无非是先看纸,再看墨,后看装裱,最后看章,只要有一样不对,其他的你们就不用看了。这样的办法,确实能保证你们不会买到西贝货。可问题是你们都不懂画啊。也就难免有些‘秀气’会从你们手指间溜走了。其实在民国,一时名家消遣前辈大师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书画鉴藏,如果没有高质量的伪作,还怎么体现鉴藏家水准之间的高低?那谢稚柳早年的书画艺术深受到陈洪绶的影响,他平生临摹最多的就是陈老莲的花鸟。你要是懂得陈老莲和谢稚柳的绘画特点,凭你们看纸墨装裱的本事,认出这画的出处,半点不难。张大千和家父颇有交情,不满你们说,这些《仕女图》我小时候就见过,张大千临出此图还专门和包括我父在内的一众友人炫耀过,说单凭画工难分真假。实际上,这些《仕女图》一共是六福,这里只有四幅,还缺了两幅呢。否则就是成套的了……”

    这话让宁卫民不由精神一振,不由认认真真地把屋里的一切又打量了一遍。

    因此他也不知道江念芸这边办的怎么样了。

    这样的木器太常见了,和高门大户用的硬木家具不相关,绝对谈不上什么上品。

    他连着打开两幅卷轴,居然都是署名唐寅的《仕女图》。

    果不其然,听见院儿里的动静,很快灯亮着的北屋里传来了大表哥的询问。

    后来呢,老爷子甚至让罗广亮把他存在糕点厂防空洞里的那些国家退还的家私也给弄了过来。

    当然不可能白口说这样的话。

    不合用的也一样就存在马家花园大门口这一溜儿空房子,反正有的是地儿。

    “想明白明白,这容易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了,这东西可就归我了。你想拿回去再不能了。怎么样,干不干?”

    先定睛看那幅中堂画,是署名陈老莲的《荷花蝶鹊》,虽然画工精湛,淡彩、重彩相济并用,古雅单纯。

    无论是企业法人的变更,合作伙伴,合格的员工,都是他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

    老式留声机他虽然不懂行市,但也认为不可能比一个官窑的瓷器更有价值,完全不值得江念芸说出这样的话来。

    何况宁卫民还从没得着过由名家临摹古画作品呢。

    此外屋里角落里还多了一个花几,一大盆的腊梅盆景。

    他急着来找他的便宜表哥——沈存,要好好说说连锁快餐这件事。

    宁卫民很快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旧书虽然有了去处,可其他的东西越积越多。

    沈存着实是大开眼界,不由自主对宁卫民流露出了佩服莫名的欣赏目光。

    那太新了,年代最早也过不了同治,根本不可能是明代陈洪绶的亲笔。

    轻金钱而重人情,从不白取一物,更不会为了金钱失了体面。

    说实话,他平生还从没见过宁卫民这样能说会道,舌灿莲花的人,

    没这样的道理,连孩子都清楚。

    江念芸是什么人?

    宁卫民是个会凑趣的人,当然知道怎么说,才最讨人喜欢。

    这样一来,宁卫民不由摇了摇头,又去打开那桌上几个卷轴去看。

    因为那些家具,不是榆木的就是核桃木的,只能算是京城小康之家的日常用品。

    还很抱歉地说,自己晚间贸然过来,打扰四姑姑休息了。

    脚上的一双绣花鞋也是五色焕烂。

    反正宁卫民给垫了话,而且罗广亮也经常给天坛送工艺品,去年起更是泡在天坛拉客,方便得很。

    江念芸的话,简直给宁卫民“震”了。

    所以现在马家花园靠近院前的那溜房子,至少有三间屋子摆的都是这些东西,那简直就是个塞满了旧货的大宝库啊。

    而且果然,嘴甜的人就是有福报。

    走进江家的北屋,宁卫民原以为会看到这间原本空荡荡屋子里肯定得添些西式家具,显得像那么回事了。

    原本他只是佩服自己的老师康术德博学多才,如今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

    铜香炉更是他个人比较擅长的杂类。

    后来康术德干脆给了话,就让罗广亮借给天坛送货的机会,每次也顺便拉几车旧货运到马家花园来。

    “什么?”对这个答案,宁卫民是真真儿的没想到,登时愣在了当场。

    宁卫民这一套套的甜汤灌下去,别说给江念芸哄美了,沈存都被他给逗笑了。

    她还是黑缎暗团花的旗袍,领口和袖口镶有极为漂亮的两道绦子。

    绦子上,绣的是花鸟蜂蝶图案。那精细绣工所描绘的蝶舞花丛,把生命的旺盛与春天的活泼都从袖口、领边流泻出来。

    就是遇到再好的东西,她也不可能真有妄念贪心。

    但纸张明显是个谁都能看出来的大破绽。

    然而他却没想到,他和庆子出去应酬了一天再回来,康术德和罗广亮居然没在家。

    原本沈存就是个性子沉稳的人,又生活在美国非唐人街的环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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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来,斋宫的库房逐渐就满了,东西多的简直没地儿搁了。

    而江念芸正站在一台老式的留声机旁用块布擦拭个不停,看来刚才是一直在摆弄着这个老物件。

    他虽然在书画上的学问有限,但也知道,哪怕画工再好,可这怎么真的了?

    就是他运气好,真有幸捡到漏儿了,从概率上看,也不能这么同批大量一起出现在他的库房里啊?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娘儿俩这兴致正高呢。说起来,我们还正要谢你呢。你师父今天领我们去大门口那一溜儿房子里看了看,那里面还真有不少好东西呢。我们娘俩一挑就挑花了眼,挑上了瘾头。这不,这些都是我们娘俩今天打那些杂物対里选出来的,索性今天就没出门,明天打算还要去挑挑呢……”

    只是可惜,宁卫民的眼力有限,饶是他几乎都没敢眨眼,目光在这些东西上走了好几个来回,始终也没找到个突破口,甚至让人怀疑的端倪。

    等老爷子得空的时候自然会到马家花园挑挑选选。

    罗广亮给他倒是留了个条子,说是带老爷子去王府井清华园洗盆塘泡澡去了。

    像江念芸这样的人物,平生都眼高于顶,具有真正的贵族气质。

    宁卫民应了一句,沈存很快亲自打开房门,让他赶紧进屋来暖和暖和。

    差一点都没戏。

    进去就更到了四十大盗的宝库,里面的东西是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所以最后,宁卫民依仗不了眼力,也只能凭排除法来推定。

    宁卫民还专门为此事托付了一下罗广亮,让他今天去京城饭店帮把手,再带着老太太和沈存去能买到进口家具店逛逛。

    然后根本无心洗漱休息,就又溜达到了隔壁江家的小院,继续当钱串子去了。

    没钱了就找罗广亮去要。

    宁卫民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四姑姑,我愿闻其详。”

    他人又实诚,严格按照宁卫民交代的办。

    而他的反应,对于江念芸来说,却似乎早有预料,老太太微笑着继续教育他。

    甚至还额外嘱咐了一下罗广亮,多带点钱,老太太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吃不准的东西不敢随便卖,专等宁卫民和康术德看过挑过,才敢对外发卖。

    此时来到江念芸的院落,竟然意外地发现北屋里除了一屋子的热,一屋子的香,看过去整个房子还是空空荡荡,并无新买的沙发和西式家具。

    就这样,宁卫民是真正的认了输,他不禁真心真意地求教起来。

    “瞧您话说的,这有什么不行的。但凡我有的,您看上开口就是了。别说这些看上去不值得几个的玩意了,就是真的唐寅,陈老莲,您要了,我也绝不心疼。我就不是那假招子的人啊,我对您的孝心那是真金不换。若非如此,我这个便宜大侄子,您认的还有什么意思?做人嘛,总得真心换真心,八两换半斤,是不是?”

    像他这么英俊萧洒,还不是一样贪恋美色?

    于是他回到马家花园后,先是陪着松本庆子说了会儿话,又为她弄好了洗澡水。

    不用问,今儿肯定是康术德怕江念芸花冤枉钱,先带她过去瞅了瞅。

    再要有好东西也不用挪地方了,索性就在园子里存着。

    所以江念芸见到他后才有这么一说。

    就拿现在来说,哪怕在这个空间使用完全属于她,已经很私密的小院里。

    非要说有什么改变,也就是这房里挂上了一副中堂画,多了一套桌椅,八仙桌上搁着个燃着香的香炉,还有几个卷轴。

    结果没想到,里面仍然是和那副中堂相差无几的同类型赝品。

    江念芸没买关子,痛痛快快揭破了内情,“这个陈老莲的画,其实是谢稚柳临摹的,这几幅唐寅的呢,都是出自张大千之手。你说是不是好东西?”

    于是忍不住走了过去,在桌前站住。

    虽然他也负担得起,但他是苦出身的孩子,平白糟践钱物,不让钱生钱,有效的运作起来,他心里别扭啊。

    否则,整整六个闹市店铺加一个中央厨房就得闲着干耗,根本没法开门营业,这不跟白白把钱往水里扔一样嘛。

    只要站当院里,大声咳嗽两嗓子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几幅画对他而言,真是要多稀罕有多稀罕,他都有心拿到荣宝斋显摆显摆去。

    他收旧货的效率就越来越高,弄来的东西也越发多了。

    眼见宁卫民轻而易举几句话就能把自己的母亲哄得如此开心。

    难怪连康术德都说真正的古玩大家,那得是真正出身于豪阔家庭的名门之后呢。

    他看着顶多也就是晚清的物件,也没有什么来历。

    谁说富人就不会见钱眼开?

    毕竟昨天江念芸还念叨呢,说今天就要沈存把寄存在京城饭店的行李都搬过来。

    想想看,今儿这什么运气啊。

    江念芸闻声立刻笑了起来,“你倒是会说话,行事更是大方。可有一样,你得想清楚了。我今天挑出来的这些东西,你师父都没好意思替你做主。你这开口就要送我,好像是有点草率了。我真要了你的,你怕是要后悔的……”

    只一样,别让老太太花钱,就算咱们的孝敬了。

    这不怪他这么奇怪,别的不说,就那副中堂,康术德也是过了手的。

    过来原本是想说说正经事,居然都白捡了上百万的书画。

    而且还在自己的脸上化了淡装,抹了香水。

    像她这样的一个老太太,能说这里面有让她稀罕的东西,那就绝非一般之物。

    敢情自从孙五福从老家带来了那些同乡晚辈之后。

    想来想去,他认为这些东西要有毛病一定是出在那副中堂画上,或者是桌上的几个卷轴。

    因为光有钱不行啊,还得有时间,有文化,有闲情逸致。

    而且还想要外出,去买几个沙发来,布置一下待客室。

    搂搂抱抱又亲热了会儿,做了做好色之徒。

    连老爷子都一口咬定画不真,宁卫民真是不敢相信还会藏着什么猫腻。

    于是宁卫民由衷地拜服,“得,四姑姑,有关字画,我以后也别费劲绕弯子还去让我师父掌眼了,有什么我还是自己跟您请教吧。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瞧我这运气,这个春节能认您这么个姑姑,老天爷也太眷顾我了。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我赶上了?本来我已经有了师父,如今再加上您,我岂不是有了两宝了!想必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

    而此言一出,江念芸更是笑得意气风发,合不拢嘴了。

    “你还傻?你总跟我面前装傻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互补

    江念芸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

    她随意显露出的见识和学问,她对世情的解读,以及为人处事的态度,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宁卫民真觉得能认这么一门亲,是自己莫大的福气。

    当然,这倒不是说他见过江念芸后,从此就对自己的师父不敬仰,不佩服了。

    而是因为他懂得,自己身边这两个长辈,他们各自的学识和智慧有点不大一样。

    康术德更多的是从市井中得来的智慧,知识实用且接地气。

    但对于真正的上层社会的行事准则和思考方式,老爷子所知就相对有限。

    因此对于宁卫民的某些需要和问题,有时候无法给与太多的帮助和解答。

    江念芸则不然,她是天生的名门贵女。

    她平生接触的人,几乎都来自上层社会,气度和见识自然远超常人。

    特别是其父还是留洋的博士,她从小就对西方文化不陌生。

    因而看问题的角度并不受本土文化的桎梏,往往能够跳出世俗的框架。

    康术德所不熟悉的,恰恰是江念芸最懂得的。

    所以对于宁卫民来说,江念芸的出现恰恰为他提供了另一种,他原本缺少的知识来源。

    绝不能说两位长辈相比,谁比谁就更了得。

    而是应该说,这两个长辈恰如其分的形成了互补。

    让宁卫民大大沾了光,从此得以突破知识获取渠道和层次上的限制。

    就像他和庆子的婚事拜江念芸所赐,竟然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得到了顺利解决,顺水推舟获得了康术德的默许一样。

    宁卫民绝对相信,今后身边多了这么一个姑姑可以请教问题,他再处理一些让人头疼的难题,应当会更从容,走的路也会更稳健。

    自然心中对江念芸涌现无限的感激与敬仰,发乎内心地想要和她亲近。

    另外也得说,其实反过来是一样的。

    像宁卫民这样高颜值,嘴又甜,脑子活有眼力的年轻人原本就讨人喜欢。

    偏偏他还尊师重道思虑周到,体贴入微特有礼貌。

    有本事,重感情,不小气,喜幽默。

    他身上既无市井小民的自卑和庸俗,又无世家子弟的倨傲和自大。

    即便是市侩起来,算计点什么,也是那么光明正大,清新脱俗,一点不让人反感。

    跟他相处,简直就像抽奖一样,时不时的就会涌现出意想不到的惊喜感。

    所以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江念芸很快就从心底认可了宁卫民,打心里替康术德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而感到宽慰。

    自然是把宁卫民当成自家的子侄来喜欢,来关照。

    即便是沈存,也因宁卫民的出类拔萃,对其高看一眼,不敢小觑。

    因为像他这样七窍玲珑,八面圆通的人,别说京城少有,美国就更不可能有了。

    虽然很少见母亲对一个刚认识的外人会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偏爱,沈存的心里多少难免有点吃醋。

    但也会不自觉的对宁卫民超强的社交能力和足以打动人心的口才,生出向往之心和学习之意。

    这不,这一晚上宁卫民突然到访,竟然又给江念芸和沈存带来了一份天大的惊喜。

    价值可比江念芸送他的那几幅名家临摹之作要大多了。

    尽管一开始的时候,江念芸和沈存还未能很快意识到这点。

    甚至母子二人当时还被吓了一跳,替宁卫民有点杞人忧天的担心。

    但不妨碍经过宁卫民的耐心且细致的解释,误会澄清。

    他们最后终于搞清楚了,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投资机会。

    “你这孩子,胆量怎么这么大啊!你怎么就敢顺口答应下来这么大的一件事?居然要花五百万,一口气买下这么多餐厅。不是我说你,太冒进了!应该多想想才是啊……”

    刚听宁卫民大致讲述了今天去宋华桂家和邹国栋就快餐连锁店一事沟通的经过,搞清楚他要做一笔什么规模的买卖,江念芸便忍不住惊叹道。

    说实话,她的吃惊,并不在于这笔交易涉及钱数的多少。

    哪怕后续还得拿钱继续往里填,也在其次。

    关键是她没想到宁卫民居然是跟他自己还在任职的公司做交易,而且决定还下的如此草率。

    这怎么看都是犯了商家大忌,恐怕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然而宁卫民却满不在乎,还给了她这样的回话。

    “嗨,不瞒您说,这个快餐连锁业务当初就是我一力推行的。这里面所有的情况我都了解啊。我是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江念芸听闻不免为之气结,她苦笑起来,似乎有点不认识宁卫民了。

    “你今儿是没少喝吧?才没听明白我的话。我问问你,既然是好买卖,旁人当然也看得见,那为什么你们公司叫停了?再说,你和皮尔卡顿是有雇佣关系的,你要做这笔买卖,很容易牵扯到法律问题。你接手过来要是亏钱了,自不必说。要是赚钱了,以后公司反悔了,产生法律纠纷怎么办?即便是你把合同签的再严谨,可这事也难保不被你公司里的其他同事知道。到时候因为眼红你,难听的话必然不少,你又该如何自处?”

    宁卫民这才知道江念芸有着什么样的担心。

    当然,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江念芸,主要还是信息不对称导致的。

    宁卫民还清楚的记得,上一次,他和阿霞哪怕在停车场合作一事上哪怕有了共识,但因为彼此掌握的信息不同,最后还是免不了要唇枪舌剑扯皮一番呢。

    差一点就谈崩了。

    所以说,商人要想和合作伙伴达成信任,拥有默契。

    就一定要不怕麻烦,在合作之前,把应该让对方的知道的信充分披露才是。

    必须让对方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东西,尽力缩小双方信息差,否则就谈不成合作。

    哪怕是对方很可能已经知道的事,也不要为了图省事而不说。

    因为从你的嘴里告知对方,和对方从别处知道是不一样的。

    "这无疑会严重影响相互的信任的基础。

    “您说的话都有道理,我承认。不过您放心,这买卖也真的是能挣钱的好买卖。我们公司叫停,其实只是嫌弃利润少,太费力罢了。用他们的话说,干这个,挣得是卖白菜的钱,操得却是卖白粉的心,还影响皮尔卡顿的品牌档次。人家眼高,看不上嘛。不过要对我个人而言,干这个其实正合适。投入和产出的性价比对我来说,已经很划算了,干西式快餐不但比经营中餐省事,关键是前景远大。国内目前还没有什么正经的西式快餐,这就是一片市场空白,您想想看,未来哪怕全国所有的一线城市,我能每个地方开五家店,我也能拥有五十家分店……”

    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的宁卫民尽量和缓语气,放慢语速,逐条对江念芸的担心予以解释。

    “至于法律纠纷,其实根本不存在。因为我在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可并不只是个普通员工,我的地位比较特殊,除了职务较高,而且还是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股东。另外,这样的交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其实早就和公司就多个领域在进行合作了,并且赚到了不少的钱。比如易拉得公司开发的旅行箱、领带,就是我和皮尔卡顿还有港城的金

    利来三方合作的。您放心,我和我的两个老板私人关系非常好,利益也一致。否则,要不是他们愿意支持我,我也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何况合同我也会签的很严谨的,力保产权清晰,交易明确,所以没人会说三道四的。哎,对了,过几天我把我鼓捣的旅行箱给您送几个来,您现在用的这些箱子已经过时了,连轱辘都没有,外出用着太不方便了。”

    这些话果然有效,尤其是最后几句题外话,也足见宁卫民的关心和孝心。

    “嗯,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没想到。看来你倒不是只凭一时兴起就做出的决定。亏你时时刻刻都想着我,我还真想看看你发明的行李箱。那姑姑我就谢谢了。”

    江念芸思量了一下,脸上懂得担忧之色开始消散。

    “不过,你也别着急,我还有几句不中听的话要说。你想过经营不顺利怎么办嘛?你怎么就能保证一定赚钱呢?做买卖总有风险的,万一……”

    “我的四姑姑哎,谢谢您替我这么着想。可我也跟您说句心里话,这件事压根就没有万一。”

    宁卫民充满自信的插口打断,他不打算让江念芸再浪费吐沫了,干脆和盘托出。

    “您别不信,我不是吹,我也懂得谈事情不该一口把话说死。可国内目前的商业环境,您和表哥确实还不太清楚。您得容我再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别的不说,就说为了引进外资和技术,政府给这外资企业和合资的优惠真多,多得让国营单位都眼红。除了有两免三减半的优惠,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优惠,而且都是刀刀见红最实在的优惠。您想想,就连买汽车都是不带税的,这就得多少钱哪。但是,外资企业也受限制,比如说暂时不能进入商业零售领域。”

    “至于我们皮尔卡顿华夏公司却是个另类,完全不受这条限制。既能开专营店,也能开自己的餐厅。为什么?就因为皮尔卡顿先生坚定看好大陆内地的外来,是最早进入华夏的欧洲企业,而且每年能给共和国创造大量的外汇,才获得了上头开绿灯的专项政策关照。否则,我们公司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成为共和国境内的服装业老大,全行业第一?”

    “所以您琢磨琢磨,这连锁快餐厅的营业执照是那么好拿的吗?为什么全京城,眼下只有义利一家本土企业在做快餐啊。那些外国的快餐巨头一个没来。不是市场不够大,也不是京城人排斥西式快餐。而是外国那些企业过政策手续这关就很难。他们没权利干这个,这样的市场,我们要做,就已经充分抢先了。”

    “除此之外,像前门、西单、西四、鼓楼、东单、王府井……这样好地段的铺面房也不是好找的。您要是有空去转转就知道了,如果不是皮尔卡顿名气在外,又财大气粗,还有不少直通上面的关系。在这些地段想找这么一间能开餐厅的地方都难。什么是保险?这就是最大的保险。我跟您说,真要是餐厅经营不善,败了,都没关系。我就是把这些地儿转租出去,那不但能捞回本,还有的赚呢。您说,是不是这买卖很干得过了?”

    “而且说起来就没有这么巧的,偏巧您回国的这档口,我们公司叫停了项目。如果我自己接手,企业性质就是个障碍。可现如今,如果表哥有意和我一起去鼓捣这个项目,我们接过执照,连企业性质都不用变更。您说,这是不是老天都在成全我啊。所以哪怕公司那边价格可以给的比较便宜,愿意亏本转手,我都没答应。五百万?这个价格我很满足了,不满您说,多给二百万,我当这个冤大头都当得心甘情愿。否则凭我自己,压根就没可能拿到这样的好店面。”

    江念芸真没想到宁卫民年纪轻轻,不但能把事情想得这样的透彻,还有如此气量。

    居然懂得吃亏就是占便宜。

    她这才明白康术德为

    什么明面上老跟他闹气,背后里却没少说这个徒弟的好话,为什么总是格外推崇他。

    于是乎,江念芸再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只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儿子。

    “怎么样?你兄弟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拉你入伙。你怎么看这件事?感兴趣吗?”

    沈存听了就笑,“就是原本不感兴趣,听了他说得这么好,也感兴趣了。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不做的理由啊。”

    跟着用眼睛瞅了瞅宁卫民,还开起来玩笑。

    “要是别人跟我说这些话,我一定不相信,多半儿会把他当成骗子。但你来跟我这么说,那就不一样了。我没道理不信啊。谁让我们是自己人呢?是不是兄弟?”

    宁卫民欣喜得眼睛灿若流星,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在透露信息的时候,还应该给对方可以自己去确认信息的方式才更见诚意。

    于是他赶紧玩儿了一手大智若愚,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表哥见笑了。您当然可以信任我,这件事绝对不会出岔子的。我是这么想的,正好我们公司要升级大厦改星级宾馆的项目,今天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说您是学建筑的,到时候过了初五,我就带您去见见我们公司总经理。咱们索性两件事一起谈好了。有空的话,当天咱们再去几家店铺转转,您看怎么样?”

    这话却不禁让沈存一愣,随即激动上了。

    “什么?你们公司还有宾馆的项目吗?”

    宁卫民听他这么说,也不由一拍自己额头,“哎?难道我刚才没说嘛?瞧我这个糊涂啊,看来我今天还真是有点喝多了……”

    唯有江念芸又笑了起来,丝毫不为所惑、

    “你呀,差不多行了,饶是你说得天花乱坠,但这事儿总得容我们娘俩合计合计才是啊。难道还得让我们学你的样儿,当场就得定啊?”

    宁卫民便也不演了,呵呵笑着作揖道乏。

    “那是那是,您圣明,早点休息,我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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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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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明算账

    宁卫民说完事情他心里就塌实了。

    回去洗漱好,趁着老爷子和罗广亮还没回来,他在树影婆娑中如同偷鸡摸狗的小贼一样,敲开了松本庆子浴室的房门。

    然后在半推半就中,抓紧时间成就了“好事”。

    赶在九点半前就早早就回屋上床,没事人一样,做他的春秋大梦去了。

    他可不知道,他今晚的一时兴起,到底给别人找了多少事。

    松本庆子得重新清洗一遍身子不说,就是原本也想尽早休息的江念芸和沈存也是熬到半夜里才睡。

    母子俩没忙和别的,他们后半夜完全就是合计宁卫民告知的这个连锁快餐的项目,到底要不要参与,连今天选出来的东西都撂在一边不碰了。

    按说母子俩对西式快餐这个行业都不太懂。

    要是本着做熟不做生的原则,其实不该贸然进入这样的一个行业。

    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娘俩毕竟还经营着一家餐厅,美国也毕竟是世界上快餐业最发达的国家,西式快餐在他们生活里并不陌生。

    他们认真思量了一下觉得以他们经营餐馆的角度来看,这个行业的门槛倒是不高,没有多少秘密可言。

    如果真像宁卫民所说目前国内这个行业是一片空白,外资企业又不是随便可以来经营的。

    那么他们当这个先吃螃蟹的人未尝不可,被夹手指的概率相当低。

    再说这件事各方各面都已经水到渠成,相当于接手就能吃现成的。

    又有康术德的这层关系夹在当间儿,他们对宁卫民的人品也很信任,没有什么可猜忌的非常愿意两家人能一起做一点事情。

    如此一来,母子俩越说越有兴致。都觉得不妨一试,应该很快就可以做出成绩来。

    到时候也就相当于他们在京城老家有了一定根基了。

    尤其是沈存,已经被充分激发起蓬勃的斗志。

    开始琢磨起怎么尽快从美国筹措资金,再找哪个朋友,请教一下大陆方面对外资企业或合资企业的政策,等到完成注册手续,就要大干一场了。

    但是,江念芸看他这样的兴奋,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却不得不泼儿子一瓢冷水,让他在人情世故上先搞搞清楚了。

    “儿子,你现在是真的看好这件事了,打算放手去做了?”

    “是啊,妈,难道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我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你心太热了,要是喧宾夺主,怕是会把好是变成坏事。”

    “这……您是什么意思?”

    “呵呵!知子莫若母啊。咱们娘儿俩可不隔心,不用拐弯抹角说话。看你样子我就知道,你现在很看好,就想用资金优势和外资企业资质占大股是吗?要是这样的话啊,我劝你还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免得露怯,丢脸,还伤彼此的情份。”

    “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更糊涂了。”

    沈存愣了一下,一耸肩,还做了个无辜姿态。

    “这不是卫民他主动邀请我参股的吗?我只是想尽量做足准备,才能帮上他的忙啊。至于我投入之后,要求与自己投入份额相当的回报,难道不应该吗?我的投入多,占股就应该多,天下间无论哪里都应该是这个道理才对。”

    “不,你错了。你这就是拎不清。这可不是美国,是京城啊。你也不是和外人在做买卖,是和自己人。我就怕你这么想。把你在美国经商那一套拿过来。”

    江念芸这番话一说,沈存目光里全是疑惑不解,他始终也没意识到自己哪儿有问题。

    “难道你以为人家是因为缺少资金和缺少外企的资质,才来找我们的吗?还是卫民他不懂经营对这个项目他心里没底?”

    江念芸先是质问了两声,见儿子还是一脸懵懂,也就没有耐心了。

    他知道沈存太过缺乏对华夏文化的了解,几乎是个黄皮白芯的香蕉人。

    于是略有不耐烦地主动揭破,“行了!还是我来说吧。这么好的事,人家找谁合作不成?主动权完全在他,所以卫民只是在送人情。我们完全是因为恰逢其时来到京城,赶巧了才遇到这样的好事。你懂得这个道理吧?”

    沈存听了这话,却不由皱起眉头。

    “妈,您说的这个我明白。可我只知道商业合作应该互取所需,在商言商。应该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以追求各自的利益为准绳,依靠合同约定来执行,然后按照彼此的付出分配成果。他想送人情,那是他的事,总不好我们就因为承情,处处退让,连应得的回报也要信手让出吧?那要是如此,这样的人情又有什么意义?”

    “你呀,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为人处事太刻板,对故土的事儿更是所知有限。没错,商业合作,是要建立在彼此都有需要的基础上的,这样才能走的长远。但是,仅有这一点还不够。这只是西方人的想法,拿美国人来说,他们的同盟合作就是笑话,经常会互相背叛。然而自古以来,华夏商人追求的却不是各自的利益,而是共同利益。也只有这样的联盟合作,才称得上人和,能够稳固,少有争端,这就叫以和为贵。所以在华夏,任何商业合作,都是人情在前啊。在这块土地上,没有人情,就别谈什么合作,也没有机会。卫民这孩子无疑是冲着他师父,冲着咱们两家人的这层关系,才要和我们合作的。你要是认不清这一点,不遵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反而动了贪念要求非分的东西,我保准这事成不了。而且这回成不了,你的贪心也会让人笑话,以后你们也不会再有机会一起共事了。

    这番话对于沈存终于有了触动,他大致上是听懂了,但听懂了却不代表着就能理解,或者是认可。

    “妈,您说的这些,我真的有点不适应,难道简单一点不好吗?明明只是商业上的合作关系,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吗?我记得华夏也不也有句老话嘛,叫什么……哦,对,亲兄弟要明算账。所以我真是不理解,您这简直是不让我明算账啊,那这买卖要是稀里糊涂的,总是人情扯不清,还能做得好吗?”

    “切,要不说你半瓶子醋呢。这个明算账啊,说的是权属分清,才能各自安心,各司其职。可不是让你去争夺权属份额。其实该讲的规矩,该尊受的承诺,华夏人比美国人做的要更好。美国人反而才是真正的扯不清。就拿你来说,你原先上班的时候,是你们事务所的骨干。可你的老板再欣赏你,他为什么就不肯提拔你呢?你就是中标的项目再多,也做不了公司的合伙人。反而提拔不如你的白人。这难道是美国人的公事公办?那不也是美国人的人情嘛。他们看重你,夸奖你,渴望你给他们赚钱,却不肯给你应有的荣誉和职位。还让不如你的笨蛋来管理你。甚至连句‘抱歉’也不屑对你说。这叫什么?这叫羞辱,叫歧视。”

    江念芸说到这里,眼见沈存面色尴尬,知道是又触碰到儿子的痛处了。

    她心一软,就此打住。

    “得了,这些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干脆,咱们娘儿俩还是打个赌吧。就这件事,一切有关利益分配和出资投入的事,你什么都别提。就只管跟着卫民一起做事。反正就这几天的事儿,等他找你谈的时候,我保准儿他给你的是个极优厚的条件。该是你的,他都替你想好了,肯定让你满意。这就是自己人。要是你觉得合适呢,到时候只管答应他就是。反过来,要是我错了,妈走眼了。卫民最后给你的条件,你觉得苛刻,不满意,那咱们就不做。而且你以后想在这里做什么,妈都不管了。由着你自己拿主意。怎么样啊?”

    听江念芸这么说,沈存含糊了。

    竟然是这样的吗?

    这才是华夏人的商业模式?

    居然是这么文明的吗?

    不知不觉,他望着窗棂,听着外面的风声,想得出了神。

    …………

    江念芸把话说的满有把握,她看宁卫民也确实没看走眼。

    像大年初四的中午,宁为民在坛宫饭庄宴请各个工艺品厂的厂长和老师傅们,给大家分发他从日本带回来的礼品。

    大年初五的中午,宁卫民又为了康术德专门设宴,邀请扇儿胡同2号院所有的邻居们在坛宫相聚。

    顺便也借此机会,正式介绍松本庆子和江念芸母子和这些老邻居们见面。

    这都足以证明宁卫民是个珍重感情,把人情放在金钱之上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江念芸的看法也未见得就全对。

    因为她的话用于分析真正的客观现实还是有待商榷的,并不能一概而论,多少给沈存造成了一些误导。

    毕竟沧海桑田,如今共和国已经不是她所了解的民国了。

    过去华夏商人的传统,在这块土地上早就因为种种原因消失殆尽了。

    这个年代的共和国,其实已经没有几个正经的买卖人了,大多数都是新生一代的生意人。

    他们急功近利又崇拜西方,所以他们信奉的恰恰是西方的那弱肉强食,恨不得吃干抹净的一套。

    而宁卫民只是因为有缘结识康术德,才成了这么一条漏网的小鱼儿。

    甚至就连他也是个两面派,一面菩萨,一面罗刹。

    何况老话说得好啊,一样米养百样人。

    即便是同样的华夏人,同样是京城人,同样是打美国回来的,思想和三观也可以南辕北辙。

    总是有人上道,有人不上道。

    有人大度,有人心窄。

    有人明礼,有人无礼。

    有人知恩图报,有人却小肚鸡肠。

    有人放眼未来,有人却始终纠结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

    和打心里爱极了京城,完全沉浸在家乡风土中的江念芸母子不同,回到京城已经好几天的米晓冉,却完全是另一番感受。

    在春节的这几天里,她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里,过得并不愉快。

    就好像有个小气球塞在她的肚子里一样,让她总是气鼓鼓的,感到憋闷得出奇,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好几年身在美国,让她已经变了样子。

    她再不是当年那个处处勤俭,什么都能将就的京城姑娘了。

    而是变成了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充分享受过现代化生活便利的——赵太太。

    实话实说,这次回来之后,过去的一切她都不大适应了。

    她受不了温度只有十几度的小平房,闻不惯媒火味和白菜味儿,看不管国内那些土里土气的电视节目,听不得那些“西北风”的流行歌曲,睡不惯硬木板上只铺几层褥子的硬床,她甚至都吃不惯家里的饭菜了。

    不是合口不合口的问题,而是健康不健康,营养不营养的问题。

    京城人的冬天饮食,还是缺少绿色蔬菜,而且太油腻。

    她虽然觉得味道是不错,打小就吃惯了的,甚至早就馋了这一口儿。

    但不能不为自己的身体而担心,吃下这样的饭菜,心里负担太大。

    尤其是目前的京城,大部分人解决洗澡问题还是只能去澡堂子。

    这就让习惯了每天晚上都能痛痛快快冲个热水澡的米晓冉格外的郁闷。

    每天晚上她都觉得自己身上痒得难受,就像爬着虫子似的。

    但又不敢因为刺痒而去抓挠,否则以京城干燥的天气,很容易就会诱发皮炎。

    邻居边建军还在清华池干烧炉工,这当然是一种洗澡上的便利。

    但是要她像过去那样,自己带着洗浴用品每天跑到澡堂去洗澡。

    要她和那些京城的妇女在一个大通间里以毫无个人隐私的方式沐浴,甚至连喷头水洒都得轮换共用。

    这只会让她对现实更加的抱怨,忍不住想发脾气。

    因为在她的眼里,自己已经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的日子对她现在来说简直是在受罪,完全难以忍受。

    京城有什么好的呢,单调的景色,单调的人,远没有美国的城市那么繁华,那么热闹。

    她之所以回来的理由,其实就是为了想看看家人。

    但如今的思念已经没有动身的时候那么强烈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认为京城的生活都没法和美国相比。

    就是月亮也是美国的更圆,空气也是美国的更加香甜。

    更别说除了这些难以改变的实际问题,物质条件,还有一个让她无法忘记的人,也在时时刻刻折磨她的灵魂,扭曲她的精神。

    那个人就是宁卫民!

第一千二百章 受刺激

    这么长时间了,其实米晓冉并没有忘掉宁为民。

    理智告诉他,自己和宁卫民已经分道扬镳,从此走上了各自的人生道路,再不会有什么关联,也不应该再有什么关联。

    但宁卫民毕竟是她青春时期投入最深情感的人,也是真正改变了她命运的人。

    要不是宁卫民,她绝对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在她的内心,当初那个和她一起在重文门旅馆同一部门工作,以学生的态度向她请教接待顾客工作程序的宁卫民,仍然顽强地活在她心里的最深处。

    就如同一粒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开花、结果了。

    她能拔掉的只是枝桠,可那个根却深植在了她的心里,而且越扎越深。

    她试图把这些完全从心里剔除出去,可换来的却只是疼痛。

    痛彻入骨!

    哪怕他已经嫁为人妇,人在美国已经安心且平静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连她自己都一度以为把宁卫民完全放下,抛之于脑后了。

    但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或许是看到路边一个景致,一个行人,一辆自行车……

    甚至路过一家中餐馆里,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饭菜味道。

    她仍然会莫名其妙,突然想起那个把她的感情和自尊视为无物,在她心里狠狠插了一刀的人来。

    所以米晓冉对于宁卫民的态度其实是相当矛盾的。

    别说她始终都没有弄明白,当初她对于宁卫民如此的痴迷,到底是喜欢他身上的哪一点。

    甚至就连她现在到底是恨这个人,还是仍然爱着他,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同是男人,宁卫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丈夫赵汉宇也比不了他。

    赵汉宇吸引她的是能把她带出国门,能满足她的欲望,给她想要的未来。

    这个男人当然是非常爱她的,而且一心一意,十分痴情。

    只是可惜,她对赵汉宇的感情要淡薄的多。

    说她爱赵汉宇并不准确,更多的成分应该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赖和信任的男人。

    宁卫民却不一样,米晓冉是从骨子里喜欢他。

    米晓冉能清楚地感受到,宁为民是个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另类。

    他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甚至身上有许多东西是别人身上不具备的。

    正是这种陌生与新鲜,让宁卫民在人群中是那么的醒目,形成了一种鹤立鸡群的独特魅力。

    以至于让米晓冉不自觉地被其吸引,而无法自拔。

    如果说,她肯嫁给赵汉宇是出于功利,也有赌气的成分在内的话。

    那么她对宁卫民的情感就是完全相反的,纯粹得连她自己都感动。

    如果当初宁卫民愿意接受她,她完全不想奢求什么生活中的大富大贵,她只求生活中应该有的那份内容。

    那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跟赵汉宇出国的,而是专心留在这里维护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浪漫和温馨。

    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性,她有年轻女性对浪漫的梦想和要求。

    但不管怎么说,也正是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为宁卫民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她对于要过上优渥的生活变得更迫切了。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让宁卫民好好看一看。

    她的生命只剩下唯一的意义了,就是要证明,宁卫民拒绝她是错的。

    哪怕自己不嫁给他,也照样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过得比他更好。

    在米晓冉的眼里,如果不谈感情,只从物质和实惠的角度出发,

    宁卫民和赵汉宇两人的价值,恐怕就要调过来论了。

    如果赵汉宇是一棵大树,那宁卫民就连一根小草都不如。

    因为赵汉宇本身就是美国人,本人是名牌大学毕业不说,人家家里还经营着餐厅和洗衣店,拥有不少的产业。

    就是放在美国,也是标准的富人阶层。

    他宁卫民算什么!

    一个初中毕业生,不就是仗着点聪明劲儿溜须拍马伺候人,外加学了点外语嘛。

    简直就是个现代版本的汉女干狗腿子,除了巴结洋人,就是巴结干部子女。

    这么拼命地向上爬,最后不就是进了合资企业,当了个破经理吗?

    当初她离开京城时候,的确感觉宁卫民在皮尔卡顿每月收入是够吓人的,合美金也得二三百。

    还天天穿着公司发的价值上千的西装,人五人六的出入高档涉外酒店,实在让人眼热,令人羡慕。

    可现在她不这么看了,走出国门她见过了世面,这才知道美国一个最普通的白领,收入起码也是宁卫民的三四倍。

    就连自己每天抽出点时间带带孩子,随便打打零工,每个月也有二百美元的报酬。

    而且皮尔卡顿也不是什么真正高档大牌。

    不过是为大众提供成衣的普通品牌而已,走的就是低价的大众路线。

    如果愿意,美国人每个月都能买一两套皮尔卡顿穿,价格可比国内要便宜得多呢。

    至于赵汉宇两千多美元的月薪,几乎能顶得上宁卫民大半年的收入了。

    她还记得宁卫民和张士慧当初在重文门旅馆搞得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为了赚那些见不得光的外快,甚至丢了原本不错的工作。

    现在当然就更是打心里看不起宁卫民了。

    心说了,看来再怎给洋人当狗腿子,也不如自己出国去当洋人好啊。

    于是这次回到京城探亲,米晓冉心里原本就有一个目标——她要见到宁卫民,当面把他当初委派张士慧交给自己的一千五美元还给他。

    除了堂而皇之的告诉他,自己用不着,让他今后别再这么偷偷摸摸乱送东西,免得自己丈夫误会。

    并且还要亲口告诉他,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不但将在今年拿到纽约市立大学皇后学院的工商管理系学士学位,而且很快也会成为一位母亲。

    她的孩子将会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她甚至还想“友好”地主动关心一下,宁卫民的婚姻大事和他的事业前程如何。

    不用问她也知道,一个初中学历的人即使进了外企,在全是大学生的环境里,待得久了也一定会感到自卑和心虚的。

    否则他何必见人就讨好,甚至不惜勾引干部的女儿。

    至于她,当然要居高临下地教育他。

    人不能永远只靠小聪明,获取知识和开阔眼界才是最有意义的事。

    如果他老是守着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贪恋习惯的舒适日子,那么早晚会变成井底之蛙。

    她倒是要好好看看,宁卫民听到这一切的表情。

    她非常好奇,面对她的这些灵魂拷问,宁卫民到底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反应来,又会用何种方式应答。

    他会因为这么些年始终没有长进而羞惭尴尬?

    还是会猝不及防,狼狈不堪?

    只是,尽管这样的场面在米晓冉的想象里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哪怕每一次都让她兴致盎然,感到酣畅淋漓的痛快。

    但很可惜,现实中,偏偏这一切却没能完全按照她预想中的发生。

    让米晓冉万万没想到的,倒是为了她和赵汉宇回来探亲能够住的更舒

    适。

    好心的康术德居然主动让罗广亮把小屋归置了出来,借给了她的父母用。

    这老爷子居然在东城区还有房,就这么带着罗广亮和宁卫民跑到那边去过年去了。

    所以事实上,打她回到京城一连数天,米晓冉根本就没有机会与宁卫民碰上一面。

    也就没法实现她扬眉吐气,好好凡尔赛一把,以解心头之恨的目的了。

    而且恰恰相反,宁卫民的名字却成了让她头疼的字眼。

    虽然人是尚未见到,但有关宁卫民的事情她却总是听到。

    才几年没回来,似乎扇儿胡同2号院的邻居们,个个儿都已经把宁卫民当成了最重要的大人物。

    在这样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里,居然相互间聊天,也总要把话题绕到他的身上。

    甚至就连她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也如同这些邻居们一样,几句话就得说出宁卫民的名字。

    这自然让米晓冉闹心得很,她烦不胜烦,连想不听都不行。

    但更让米晓冉受到莫大刺激的,是宁卫民今年来的就那些变化。

    尽管邻居们也了解得不算多么详尽,从他们口中获知的那些只鳞片抓的消息已经足以让米晓冉感到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在扇儿胡同,宁卫民搞来的服装尾货让全院的邻居跟着沾光,又帮助罗广亮在天坛公园开起了三轮社。

    在街道,他除了为街道开拓财源把缝纫社升级成了服装厂,还为街道捐了个厕所。

    边大妈也因他之故,在街道成了说一不二的体面人,天天被个体户们围着讨好恭维……

    而且对于皮尔卡顿公司,宁卫民也颇多建树。

    他一手创办坛宫饭庄,筹划出了天坛的洋庙会和西游记展览,开全国之先河开创了首届模特大赛,一手把曲笑捧到了大赛冠军的位置。

    又发明了易拉得领带和拉杆旅行箱,然后出国去日本东京开餐厅……

    此外,他还开上了美国大吉普,从海外买回文物捐赠国家,开办了公益性质的读书社,居然又和日本女明星松本庆子谈上了恋爱……

    这一件件,一桩桩,哪件事听来算是普通平常的?

    又有哪件事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听着听着,当把这些信息都汇集到一起,了解到足够多之后。

    米晓冉不但明白了全院的邻居们为什么会对宁卫民如此的推崇备至,格外关心。

    她自己更是被震得失魂落魄,昏头昏脑。

    甚至就连赵汉宇也因为这些听来的事,对宁卫民大感兴趣,一个劲儿跟米家人打听宁卫民的情况。

    毫无疑问,再怎么说,米晓冉也没能想到。

    这才仅仅几年过去,宁卫民就已经成长到这样权柄熏天,耀眼夺目的地步了。

    他无疑已经是这个城市的名人了。

    对这个城市的媒体和文化旅游事业,他因为做出的这些贡献,因而话语权巨大。

    只要他想,太多的媒体记者会想要采访他的。

    恐怕如今只要和服装有关的活动仪式上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他更是皮尔卡顿公司的骨干成员。

    就冲他这么年轻,就能独自带着几百万的资金以及好几十人去日本开办餐厅。

    就知道皮尔卡顿公司给了他多么大的自***,几家投资餐厅的单位对他有多信任和器重。

    总之,这些事让米晓冉觉得宁卫民既近又远,很不真实。

    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这一切,简直如一场梦,重新让她从骨子里感到自卑和压抑。

    表面上她听了也在笑,可实际上,她却想喊想叫,甚至想大哭。

    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好几个晚上她失眠了,躺在床上。

    她一会儿想起自己和赵汉宇在美国的生活,一会又想起宁卫民。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丈夫和宁卫民进行了好几番比较。

    她这时又没有了多少底气,似乎也吃不准赵汉宇是否能在事业和收入上全面超越过宁卫民了。

    在那些失眠的夜晚,宁卫民形象又渐渐在米晓冉的心里变得完美和高大起来。

    完美的让她咬的牙齿格格响,高大的让她从骨子里胆战心惊。

    她已经没有多少在宁卫民面前保持高傲的自信。

    而等到大年初五那天,当米晓冉和赵汉宇,也作为2号院的邻居,和父母家人一起去坛宫饭庄参加过宁卫民的宴请,那是他们才亲身体会到了宁卫民的些许本事。

    他们还没从有见过这样奢侈华丽,又带有浓浓文化底蕴的中餐厅。

    以至于赵汉宇激动莫名地要去找个相机,把饭庄里的布置都拍下来,好带回美国给他的家人做参考。

    而等到品尝过这里的菜色味道,就连米晓冉也重新恢复了对家乡的热爱,感受到了唯有中餐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美味佳肴。

    总之,生活就仿佛是个圆。

    米晓冉忽然发现,她从一个出发,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当初的出发点。

    明明生活中的每一步,她都真诚地去追求过了,但现在她却仍旧两手空空,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笑话。

    她被无法接受的事实深深的刺激到了,以至于所有的邻居们坐在一起,明明大家都很开心,但却唯有她抑郁寡欢地看着面前的餐具出神。

    大家无不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甚至是生病了,倒是把她的丈夫赵汉宇给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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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请客

    无法接受的现实让米晓冉感到心酸。

    宁卫民的日子越过得好,她就越生气。

    特别是看到松本庆子这原本只该出现在银幕上的日本大明星,居然明艳动人地站在宁卫民的身边。

    与他夫唱妇随,接受大家的祝福,敬酒应酬旁人,一起成为了这次宴会中最耀眼的一对。

    把自己和赵汉宇的风头完全遮盖住了。

    米晓冉就更是恨得牙痒痒,气得她几乎吐血,连一桌子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也变得没滋没味了。

    当然,宁卫民那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美国姑姑和表哥,也让米晓冉郁闷至极。

    赵汉宇以为米晓冉身体不适,作为小辈儿,他就独自上前敬酒和他们搭话。

    结果聊了没几句,赵汉宇居然越说话,姿态越显得谦恭。

    随后回到米晓冉身旁,赵汉宇竟然小声告诉米晓冉,说宁卫民的亲戚在美国绝对是层次不低。

    这老太太随口提到的人都是纽约华人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主儿,很值得赵家与之交往。

    他们回到美国后应该去登门拜访。

    这就让米晓冉更是差点破防,几乎就要打翻面前的一切,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让宁卫民碰上了!

    现实中的一切仿佛越来越偏袒宁卫民,而待她却苛刻至极。

    好像老天爷就为了用她的不如意来衬托宁卫民的生活圆满,非要把她变成一个笑话似的,

    而且除此之外自己的妹妹还不争气,那才是最最让人扎心的。

    在米晓冉的眼里,这顿饭,米晓卉这臭丫头几乎一直坐在松本庆子和宁卫民的身边。

    不但和他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还眉开眼笑地给人家倒酒布菜。

    无论他们走到哪儿去,这丫头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追着到哪儿,就好像跟他们才是一家子似的。

    反过来这几天在家里,米晓卉却经常跟她拌嘴,跟她怄气。

    尤其是牵扯到宁卫民和罗广亮的事儿上,米晓卉听不得她说这两个人有半点不好。

    那真是把胳膊肘向外拐身体力行,做到了气死人不偿命的地步。

    此时对应上这样的画面,让米晓冉简直觉得这就是莫大的耻辱。

    好你个小白眼狼啊,为了追星,连自己的亲姐姐和亲姐夫都置之不理了。

    这样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妹妹还要来有什么用?

    真是白疼了!

    为此,哪怕赵汉宇这个既体贴又体面的丈夫陪在自己身边,很适时体现出的关心和焦虑,整顿饭都像伺候公主一样照顾着她,给她夹菜剥虾。

    米晓冉这顿饭也是食不知味,败兴而归。

    回家后更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把自己关在房里,生了好久的闷气,差点没得噎膈。

    再一想到后天还要在前门东大街的花竹餐厅宴请重文门旅馆的那些同事们,米晓冉就更是感到难以言表的头疼和追悔莫及的心虚。

    要说这件事也得赖她自己,今天实在有点太轻敌,托大了。

    明明去的时候,还没见到宁卫民呢,只在坛宫饭庄楼底下遇到了查岗巡视的张士慧,她就把要请客的消息告先一步透露了出去。

    俗话说,水大漫不过山去嘛。

    她想当然的认为宁卫民这几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张士慧跟着宁卫民混,又能好到哪儿去?

    一个餐厅经理嘛,顶多了,也就是原先在重文门饭店当部门主管的待遇。

    她甚至想到,等到她请客的时候,要是能够当着张士慧的面挤兑宁卫民,让宁卫民

    颜面扫地,当然更解气。

    可结果她却没想到,张士慧如今竟然是这么威风。

    一进饭庄,米晓冉才明白坛宫饭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家餐厅无论装修摆设的豪华程度还是员工数量和服务水平,都堪比五星级饭店的存在,客人中一望可知,有不少慕名而来的老外。

    就冲这个,张士慧目前的能量和威风,早已经超过原先重文门旅馆的总经理了。

    那这样的道理反过来也一样成立。

    她立刻意识到,张士慧都尚且混得如此,那带着他混的宁卫民还能差到哪儿去吗?

    当时米晓冉就隐约有了预感,估计自己想要借请客露脸的目的,或许很难达到了,除非张士慧和宁卫民不参与。

    可不成想,赵汉宇嘴还挺快,等到宁卫民出现,还没容米晓冉想好该怎么办。

    他在和宁卫民寒暄握手的时候,竟然就代表他们夫妻,热情地对对宁卫民发出了邀请,那宁卫民可不一口就答应下来。

    这下子好了,后来事实证明,宁卫民果然已经飞上枝头成了走到哪儿都会被众星捧月的大人物。

    那么想也知道,到了隔天的酒席,怕是还得经历一回与今天极为类似的光景。

    宁卫民这个家伙一定还会把所有的风头都抢个精光的。

    说实话,这天晚上,米晓冉脑子里就没想别的,全是有关宁卫民的烦心事。

    要按照本心,自己花钱搭台,让别人唱戏的蠢事,她凭什么要干?

    她是真想提前结束探亲假,马上收拾东西和赵汉宇去机场。

    就此飞回美国,一去不回头了。

    然而帖子已经发了,酒席已经定了,她那些曾经的同事们差不多都知情了。

    这个时候她跑了,告诉别人酒宴取消。

    不但自己要被别人戳脊梁骨,还会连累她自己的家人颜面扫地,因她没了面子。

    更别说,她还答应了赵汉宇的舅舅汪大东的请求。

    原本还打算在这次宴请中,为其拉几个业务骨干,说服几个人辞职,去投身于前景远大的美式快餐事业中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她要是说话不算话,怕是赵汉宇也要生气的。

    那么好吧为了自己在赵家的地位考量,为了报答汪大东当年的成全,再怎么说也得咬牙坚持到底。

    当回冤大头就当回冤大头吧!

    米晓冉经过反复的思量,还是做好了赔本赚吆喝的准备。

    她别的不求,此时唯一只求能顺利帮助汪大东找到他在京城开展事业所需要的帮手。

    可熟料即便如此,真到了请客的那天,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目的竟然也未曾实现,这却是让米晓冉始料未及的,那真是堵心到家了。

    …………

    米晓冉请客的花竹餐厅,是1983年由丰台黄土岗花乡的农工商公司和四川厂汉县饮食公司,以及重文区的饮食公司联营开办的。

    餐厅股东架构上和宁卫民的坛宫饭庄比较接近,也是三方投资。

    唯一的区别就是坛宫饭庄主导者是外资企业,而花竹餐厅是乡镇企业。

    但别看是京郊农民开办的餐厅,厨师却全都来自于四川,味道极为正宗。

    区别于大多数百菜一味的国营餐厅,花竹餐厅能做到一菜一格。

    餐厅的规模也不小,一共两层楼,店堂的装修风格也满有格调。

    在一楼的几十张餐桌上,一律铺着雪白的棉质台布,屋顶上悬吊着华丽的彩灯。

    楼上的包间,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用的是沙发式软椅。

    整个餐厅环境典雅别致,舒适宜人。

    再加上正赶上了川菜开始在京城吃香的这股风潮,在前几年中曾根访华时还接待了整个日本使团,饱受日方好评。

    因此虽然开业没几年,就已经成了京城比较热门的餐厅。

    花竹餐厅和去年刚开业的四川豆花饭庄并列,成为了京城新川菜的代表,名气并不比老牌餐厅峨眉酒家和四川饭店逊色多少。

    米晓冉在这儿请客,主要是考虑到这儿离家既近,又上档次,大家来这儿,交通上也方便。

    关键是川菜的价格也实惠,这里没有山珍海味,哪怕让大家敞开肚皮吃,把好酒好菜都叫来,楼上包间里订上三桌,五六百块也就打住了。

    折算成美元的话,如果按黑市价,还不到一百美元,其实相当实惠。

    1987年2月4日,这天既是大年初七,也是立春。

    傍晚七点,米晓冉和赵汉宇准时来到了他们订好的包间,他们发现除了宁卫民、张士慧,大多数人也都很准时,早早就来了。

    这些数年未见的同事们大多数都是女人,一见到他们就热闹地炸了庙。

    大家不但都站了起来,而且许多人都热情地围了过来,争先恐后跟米晓冉和赵汉宇打招呼。

    原先的领导前厅部主管黄素琴也是一样,见面拉着米晓冉的手,使劲儿的夸她变样子了,变得漂亮,变得洋气了。

    应该说,此时受到的簇拥,感受到的热情,这是米晓冉早已期盼了很久的场面。

    她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回京城,不就盼着能在亲朋故旧的面前能风光一把,让别人羡慕羡慕自己嘛?

    米晓冉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快感,于是乎,为了更能衬托出自己的身份,给自己做足面子,让大家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米晓冉不但出手大方,给大家要了茅台、五粮液等高档酒,还要了桂花陈和啤酒、汽水。

    其他菜肴均由每人自点。

    “随便,不用考虑价格,也别给我省钱,谁爱吃什么就叫什么,今晚难得一次团圆,大家就敞开吃吧。”

    米晓冉声音得意极了,透出了一种腰缠万贯的底气,这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热情响应。

    “是啊,点吧点吧,晓冉也不会常回来。人家现在是美国人的太太了,不在乎这点儿,咱们也给晓冉点儿面子,来,我先来。”

    “可不是吗,在美国挣钱容易,我听说几个钟头钱就够咱们一个月工资了。还是晓冉当初明智,说走就走,说辞职就辞职。这魄力,现在想想,真让人佩服。”

    这是难得的愉悦时光,米晓冉的内心因为大家这些话而变得满足和快乐。

    再加上开席之后,凉、热莱不断上。

    有些菜,米晓冉别说没吃过,连菜名都叫不上来,只是看着精致的卖相,心情就越发好了起来。

    毕竟当初她在国内,也是没什么机会去下馆子的。

    而出国之后,尽管赵家人开着餐馆,可他们经营的又是美式中餐,和国内的菜色完全是两种路数。

    至于今天这桌席上,什么“孔雀开屏”、“风凰展翅”、“二龙戏珠”、“长生鸭脯”等等。

    许多道菜,摆得就像精美的艺术品,光瞧着菜盘上那些华丽非常的图案,就知道厨房大师傅得摆弄多长时间。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让米晓冉格外的开心,找到了心理平衡。

    那就是看上去,她的这些同事们都比实际年龄要老。

    明明原先大家的年龄都是差不多的,但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单从相貌上看,就能发现贫困生

    活给这些同时们留下的痕迹,而米晓冉则肤白貌美,以极好的起色成了这些同事们中,最有魅力的一个。

    所以许多同时都对于米晓冉显得如此年轻而大惑不解,经过询问,从米晓冉的口中得知她经常用面膜,或者黄瓜、柠檬来做护肤美容后,越发认定了美国就是世界上最富足的人间天堂。

    总之,在大家推杯换盏下,这些女人们,很快个个喝的面如桃花,兴高采烈。

    而大家看似东一句西一句闲扯着,但话中无不时常带出对米晓冉的奉承、讨好。

    黄素琴对米晓冉说,“晓冉,要论起来,大家可都是比你先进店的,现在可没想到,就你过得最好。这没想到你在美国还真考上大学了,让我们这些人自愧不如啊。“

    其他人忙接过话茬说:“就是就是,这才几年呀,人家晓冉居然已经是美国的大学生了,只要学成归来,那不得直接当个处长?这还不算,晓冉还要当妈了,悄悄人家,什么都不耽误,这说到底还是有能力啊。“

    这番不贴谱的夸奖,让大家一听就大笑起来,就连赵汉宇也忍不住偷偷地乐。

    就这样,大家相当轻松的聊着,很快米晓冉也从这些同事们的口中得知了重文门旅馆的新变化。

    敢情从1985年开始,因为京城的高端酒店建造越来越多。

    重文门旅馆的上级单位也看着眼红了,就以设施和服务跟不上旅客们与时俱进的要求为由,决定对饭店进行升级改造。

    去年年初,不但把饭店的名称改为“哈德门饭店”,而且对硬件设施增加了中央空调、通讯、消防等系统及商务中心。

    还增加了外币兑换、机票火车票预订、出租汽车等服务。

    甚至桑拿、按摩、美容美发、健身、棋牌、台球、歌舞厅等娱乐设施也有添加。

    但可惜的是,这种改造的效果却不是很好。

    外国人看不上,国内旅客又住不起,整个与市场脱节了。

    导致现在大家的日子还不如过去,除了那份死工资,连奖金都没有了。

    按理说,这次宴请直到此时都是很让米晓冉舒服的,几乎是话赶话就让气氛到位,便于她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汪大东委托她办的事儿上。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米晓冉的克星姗姗来迟,结果把水到渠成的一切都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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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满意

    “大家好啊,你们看看,谁来了?”

    随着一声喊叫,张士慧率先推开了包间大门。

    红光满面的他,在让开身形后,先是刘炜敬跟着走了进来,最后出场亮相的就是和大家已经数年没有联系的宁卫民。

    “宁卫民!”

    几个认出他的老同事们,不约而同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而且紧跟着,好多人全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就连黄素琴也在其中。

    从这种下意识的反应里就可以看出来,这些原先的老同事,对于宁卫民的看重。

    确实,虽然宁卫民在重文门旅馆干了还不到一年。

    而且当初还是因为违纪,颇有点灰头土脸地辞职离开的。

    但问题是,这些年过去了,这些同事们,可是谁都没有把他忘记。

    甚至大家始终在着和他相关的消息,无不在心里把他视为可以拿出来对别人吹嘘的传奇人物。

    不同于远走美国的米晓冉,今天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基本上都知道,宁卫民在离开原单位改换门庭进入外企后,他就越混越壮。

    众所周知,那皮尔卡顿公司可是有“第一外企”之称,这几年事业更是蒸蒸日上。

    宁卫民还总是插手与皮尔卡顿公司相关的文化事务和项目。

    实际上,无论是什么新春游园会,雕塑艺术展,锦绣东方模特大赛,还是《西游记》展览,以及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芙娜访华……

    大家总能在报纸上看到宁卫民的名字。

    另外也要知道,张士慧的老婆刘炜敬可还留在重文门旅馆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班呢。

    大家仅仅通过刘炜敬身上的变化就能知道张士慧跟着宁卫民捞了多少实惠。

    别的不说,就那些刘炜敬身上穿的,脸上抹的,哪一样不是价值不菲的进口玩意?

    用的一个口红也许就顶大家半个月的工资,而且没外汇券还买不到。

    这年头任何一个女人都想要的金首饰,刘炜敬早就不稀罕了。

    尤其她有了身孕的时候,张士慧居然开着汽车,天天车接车送,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而且就算是嫉妒也没法说他们的坏话。

    因为坐在这里的每个人也都从中沾了不少光呢。

    张士慧自打开了烟酒店,卖给这些老同事烟酒就是全市最低价。

    他是不在乎,可大家伙每个月都能通过他剩下个好几块钱。

    既然谁都离不开这两口子的帮衬,得了人家的好处。

    哪怕看着再眼红,也不好背后嚼舌头不是?

    没有吃饱了骂厨子的道理。

    更别说皮尔卡顿的总部和马克西姆餐厅,目前还就在重文门旅馆的对面的重文门饭店。

    平日里也备不住大家什么时候,就能看到宁卫民在重文门饭店和马克西姆餐厅出入的情景。

    其实什么都不用去详细了解宁卫民在外企是什么待遇。

    只要对比一下,人家意气风发坐汽车,穿西装,吃西餐,喝咖啡,天天宴客的日子。

    再看看自己每天枯坐前厅,去食堂打饭,就是等公共汽车,或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的生活内容。

    就已经足够让这些人自身产生自渐形秽之感了。

    所以说句大实话,尽管这些人提前就收到了米晓冉的邀请,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次全体老同事的聚会。

    但碍于米晓冉和宁卫民的“特殊关系”,还真不好打听一句,请没请宁卫民来。

    实际上差不多大部分人都没报这个希望。

    许多人都认为宁卫民如今已经不是

    大伙儿能攀附得起的贵人了。

    人走茶凉世态炎凉,贵人多忘事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弄不好连张士慧和刘炜敬都不会来。

    毕竟他们如今也不在重文门旅馆上班了嘛。

    要是不想来,推诿最近事情多来不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然而谁都没料到,今天不但张士慧和刘炜敬来了,就是宁卫民也来了。

    虽然他们肯定是迟到了,但毕竟距离点完菜也就刚过十几分钟,凉菜还没上齐全呢,只要人能来,大家一样喜出望外。

    特别是他们晚来的几人身上毫无居高临下的傲慢,别说张士慧和刘炜敬都是笑吟吟的,跟每个人都打着招呼。

    该叫姐叫姐,该玩笑就玩笑,如同过去大家在一起上班的时候一样。

    已经成了大家眼里“大熊猫”的宁卫民,更是一派谦和的姿态,进门连连作揖,为他们的迟到而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啊!今天路不太好走,京城居然也开始堵车了。累得大家等我们,真是不好意思。”

    这样不见外又亲和的态度一下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于是也有人开起了玩笑。“光嘴上致歉不行,得敬酒道歉。”

    “我敬酒我敬酒。”

    宁卫民也是毫无架子,为了顺应民意,自己就去找酒杯。

    结果没想到,他才刚端起这杯酒,这时候又有人说了,“敬一杯不行啊,得每个人敬一杯。”

    要知道,今儿米晓冉在花竹餐厅订了三桌。

    宁卫民真要是每人都敬一杯,那估计直接都到位了。

    为此,他也不免告饶。

    “别呀,我每桌儿敬一杯行不行?”

    “不行!不行!”大伙儿哈哈大笑,故意架着他。

    其实到这个时候,包间里的整体氛围还是很欢乐的。

    张士慧也恰到好处地开始替宁卫民打圆场。

    他出面与大家解释,说今天不怪宁卫民,其实是自己出门没掌握好时间,更没料到花竹餐厅这儿这么不好找停车位,他们是把车停到胡同里,又溜达过来的。

    如此一来,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只要率先有人表示谅解,比如黄素琴这个领导。

    其他人再跟着一附和,大家共同举杯,这事点到为止,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谁都不会尴尬,气氛只会更融洽。

    聚会嘛,不就是图个乐嘛。

    可问题是这顿饭可是米晓冉做东请客。

    原本她就跟个怨妇似的,记恨着宁卫民呢,巴不得他和张士慧今天都别出现呢。

    偏偏他们几个推门进入的时机又这么寸。

    正好打断了米晓冉已经到了舌头尖的话。

    硬生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耽误了米晓冉要说出口的正经事。

    那米晓冉心里还能痛快?

    即使知道自己没宁卫民混得好,没法在“正面较量”中占优。

    那她也想找茬挤兑挤兑这小子,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头两天2号院的邻居们一起聚会,是宁卫民做东,长辈们又多,席间她自然不好放肆。

    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坐在一起都是原先的老同事们,女人占据绝对优势。

    宁卫民和张士慧作为男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

    何况又是她来请客的主场,她怕什么?

    这不,眼下这件事,明显就很适合抓住不放,做做文章。

    “张士慧,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们迟到了,说什么理由都行,但就你刚才说的这些理由不行。完全不成立啊,透

    着没诚意。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嘛!我们大家谁都没福气坐汽车过来,人人都没吃到,就你们有汽车坐,反倒比大家都晚?这要让你们过关了,那不真让你们把我们大伙儿当傻子一样耍着玩儿了?不行啊,得加倍罚!连你一起,都得罚酒!”

    这一下,风向登时骤变。

    好些人都觉得米晓冉说的有道理,再加上又吃人嘴短,自然情感上要偏向一些。

    有遇事不过脑子的,特容易被煽动,立刻附和起来。

    于是乎,眼前不但宁卫民被架在火上烤了,就连张士慧也变得尴尬起来了。

    因为且不论他酒量如何,就冲他今天开汽车来的,也不能碰酒啊。

    这要是喝了酒,可就是把人命当笑话了,否则车就得仍这儿一宿。

    要是不喝呢,他又确实有点理屈词穷,显得没诚意,不够爷们儿。

    所以一时间,张士慧是追悔莫及,觉得自己嘴太笨,欠打。

    没有别的办法,他也只有赶紧给刘炜敬打眼色,跟媳妇求救,想要刘炜敬为他们出言求情。

    却不料就连这一招也没瞒过米晓冉的眼睛,她居然又率先制霸,以玩笑的口吻堵了刘炜敬的嘴。

    “炜敬,你别为他们俩男的求情啊,不要站在咱们女同胞的对立面好嘛。我今儿就是想看看他们俩是不是真男人,这两位大经理有没有勇气对自己的错误负责!有没有能力,为自己办差了的事儿承担后果。如果真喝不了,那就承认自己不是男人就完了。咱们也不会逼他们,是不是?众位姐妹。”

    真是话里有话,句句诛心啊。

    这话说完,还真引起了几声不怕事大的哄笑,不懂分寸的附和。

    不但张士慧眉毛一挑,意识到米晓冉是来者不善,像是有意刁难。

    就是黄素琴和刘伟杰也都想起宁卫民和米晓冉过去的那些纠缠不清的事儿来了。

    不禁怀疑起米晓冉是借题发挥,故意想让宁卫民难堪。

    只可惜,明白过来不代表有好的解决办法,尤其是还当着赵汉宇的面。

    哪怕是黄素琴不愿看到他们龃龉,有心想做和事老,但也投鼠忌器,有无从下手之感。

    怎么开口呢?

    别提起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又惹出新的麻烦来。

    这个米晓冉啊,怎么心眼那么小?

    然而就在这种似乎已经完全走进死胡同的局面里,宁卫民也依旧保持着安然和淡定。

    虽然他突然发现自己今天好像是自投罗网了,米晓冉对他仍然夙怨难解。

    但他毕竟是个交际场上的高手,而且问心无愧。

    随后只用了一手,就不动声色地巧妙化解了眼前的难题。

    “罚!罚!确实该罚!晓冉这话有道理,不管怎么说,迟到就是不对,更别说我们还坐着汽车来了。无论什么理由都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宁卫民先是赞成米晓冉的话,跟着又一转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皮包。

    “不过啊,张士慧今天开车,确实不能饮酒,我呢,好就没见到大家伙了,也真想跟大家好好聊聊。要是每人都敬一杯酒,我估计喝了就得直接回去睡觉了。这样好不好,我说个变通的法子,今天我本来是给大家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的,现在我就拿出来分发给大家,就算我和张士慧将功折罪了好不好?”

    宁卫民的这一手可是人人都没有料到。

    他这么一说,张士慧立马就眼睛亮了。

    他也想起这茬来了跟着就激动起来了,紧着附和。

    “对对,我们还给大家带礼物了呢。这总行了吧?”

    听说还

    有礼物可拿,这帮女人那还有不高兴的。

    别说占小便宜的天性使然,就从感情上论。

    宁卫民能这么大方,还想着她们,就足够打动人心的了。

    于是现场气氛缓和,风向再变,果然有不少人立场松动,又开始向着宁卫民了。

    “喂喂,我说,姐妹们,姐妹们,大家稍安勿躁啊,先不要心急嘛。依我看啊,咱们还是得先看看送的什么礼物再决定是否能将功折罪。送礼也是讲究诚意的。大家总得看看是什么礼物,满意不满意,在决定是否该饶了他们俩啊?”

    米晓冉当然不愿意看到宁卫民掌握主动权,赢得人心,于是她忍不住站了起来,不惜用最后的努力来阻拦大家的决定。

    她看到宁卫民的皮包不大,吃准了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甚至喊出了不惜挑动阶级仇恨的话。

    “我说姐妹们,咱们有点骨气行吗?像他们这样在外企工作的大经理,早已经是人上人了,总不能随便送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就顺利收买我们呀。那我们也太不值钱了呀?”

    只可惜她番话虽然看准了人心,分析得无误,的确起了一定的压抑效果。

    但她怼上的可是宁卫民啊,那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她的小花招,或许对一般的人有效,可对于能够完全掌握时代脉搏的超人,就不够看了。

    宁卫民都懒得跟她争辩,只是笑眯眯的打开皮包,拿出一摞摞的小盒子。

    他面对在场的每一个同事,嘴里客气地说着,“确实是份小礼物,有点拿不出手。不过我认为大家一定会喜欢的……”

    然后张士慧和刘炜敬帮忙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果不其然,打第一个人用手接过这份礼物开始,不受控制的,惊喜呼喊就开始此起彼伏,在包间里蔓延。

    实际上连一桌人都没发完全呢,整个包间的三桌人秩序就乱了。

    大家情绪都高昂激动,恨不得把宁卫民、张士慧和刘炜敬给围起来。

    连以稳重而著称的主管黄素琴也不例外。

    “斐翔!斐翔!还是原版的!”

    “真的假的?天啊,是真的!真的是斐翔!真的是原版!”

    “哇,太好了!你怎么搞到的?喜欢,当然喜欢!”

    “啊,真是太幸福了!这怎么可能?我不是做梦吧?”

    “卫民,你也太厉害了!这怎么能算小礼物呢?我听说一盘都炒到十块钱了呢!想买都买不到。”

    “就是,就冲你的这份礼物!我太崇拜你了!你的酒我替你喝都行!”

    是的,宁卫民送出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些原本积压在他手里的磁带。

    原本由太平洋唱片发行的那张音乐专辑——《跨越四海的歌声》。

    自打斐翔在春晚出了名,他的这张早已经被判定失败的内地首专就咸鱼翻身了。

    宁卫民手里现存的货加上赵长青手里的货,面向全国一铺开,根本就不够卖的。

    别看至今斐翔才火了一个星期,可京城的各大音像店已经把不多的十几万盘现货都卖光了。

    这让宁卫民都后悔,自己脑子少根弦儿,明明知道有这景儿,却忘了给斐翔做挂历了。

    否则上千万都卖得出去。

    而现如今要说整个京城里谁还有斐翔的磁带,那除了宁卫民还真没别人了。

    他留了五百盘不是为卖的,就是为了春节四处走动,当礼物送出去拉人情的。

    瞧瞧,什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这不,米晓冉的蓄意刁难,算是正撞他手里了!

    谁让他手里有斐翔这张

    宝牌呢,一切女人的欢心,都可轻易获得。

    PS:好像又阳了,已经病两天了。就问你们满意不满意?

    大家各自多保重。

    提前预告,只要维持目前感觉,不严重,我就还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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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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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立人设

    包间里的局面彻底脱离了米晓冉的掌控。

    眼瞅着一屋子的女人叽叽喳喳,手拿斐翔的磁带喜笑颜开,连桌上新端上来的热菜都顾不上吃了。

    甚至就连服务员都瞅着屋里发磁带的情景眼热,两个人上完菜后,一直站在包间门口留恋不去。

    一边往里张望着一边窃窃私语,好像是想问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米晓冉只觉得心口一阵犯堵,刚才吃下去的凉拌海蜇都险些要呕出来了。

    她垂下眼皮,沉着脸不说话,尽量隐藏着内心的不瞒,克制着满腔的怨愤。

    但偏偏赵汉宇的举动又刺激到了她。

    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蛋啊。

    在宁卫民把磁带递过来的时候,米晓冉是故意视而不见听的。

    可他呢,居然还代表米晓冉站起来恭敬地双手接过,还和宁卫民说了好一会儿寒暄的话。

    你说你跟他客气个什么劲儿,就好像是下属对待上司似的。

    自己拿不争气的丈夫,让米晓冉再次清楚地意识到一点,今儿这钱花得真冤枉。

    像这种聚会,其实谁组织,谁请客,谁花钱压根不重要。

    谁的事业最成功,聚会就成了谁的地盘儿,其他人都是陪衬,真没劲。

    再接下来,米晓冉眼瞅着主桌儿有人主动“换位让贤”。

    宁卫民、张士慧和刘炜敬都被安排到了她的眼跟前,就坐在自己的斜对面。

    然后他们这一桌儿,就是宁卫民、张士慧和黄素琴还有其他几个年长的老同事侃侃而谈,刘炜敬也时不时插两句话。

    其他的人包括赵汉宇在内,都基本上不说话,只是听他们几个说。

    甚至主桌儿的人并没有怎么动筷子,不像旁边的两桌儿已经放浪形骸,说说笑笑,推杯换盏,大吃大喝上了。

    主桌儿这边,只是当宁卫民对大家说“吃呀,这个菜味不错”时,大家才斯斯文文吃上一口,然后继续洗耳恭听,简直比对待领导还要恭敬。

    看到这个场面,米晓冉的内心就越发气苦得厉害。

    恨不得掀桌子当面痛骂面前这些人一顿。

    “他又不是什么人物你们那么谨小慎微干什么?谁还不知道谁啊!都装什么装真是犯贱呀!”

    气着气着,眼珠一转,她忽然有了主意,决定要挑挑眼了,争取让宁卫民再陷尴尬。

    “哎,卫民,今儿怎么就你自己来了?你那对象怎么没见啊。”

    “啊,她有点不舒服,我就让她在家休息了……”

    “不应该吧,初五我还看她生龙活虎,没事儿人一样呢,怎么说不舒服就不舒服了?我看呀,是你有问题,故意想把人家藏起来,不想带来让我们大家看吧……”

    米晓冉摆出了一副挑眼的姿态,而她这一番话,立刻吸引了主桌儿这些宾客的注意,成功激发了大家的好奇心。

    女人嘛,有谁不喜欢吃瓜的?

    在“半边天”们最爱聊天的内容里,绝对少不了搞对象的事儿。

    “卫民,有对象了?”黄素琴问。

    “哎,琴姐,我是有对象了。”宁卫民实实在在的回答。

    “那怎么不带来啊?”黄素琴笑吟吟的,“当初在重文门旅馆,那么多好姑娘你都没瞧上眼。我们大家伙儿还真想看看,能被你相中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姑娘呢?”

    结果一提这话,宁卫民还没说什么呢,张士慧就先来了神,越俎代庖的倒替宁卫民显摆上了。

    “哎哟,琴姐,没带来也不碍的,卫民的对象啊,你要想知道长什么模样,其实容易。”

    “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们大家都认识的人呀?”

    黄素琴眨着眼睛探寻地问。

    这时旁边有人插口了,“卫民的对象不会是小曲吧?小曲不是跟卫民去皮尔卡顿公司当模特了嘛?那大赛的冠军应该就是卫民安排的啊。”

    别说,这人随便胡扯的一句,还真挺接近事实真相。

    结果这一下,让宁卫民还真有点尴尬了。

    好在有优质狗腿子张士慧替主子分忧。

    “不是,不是,你别胡说行不行。乱点鸳鸯谱啊。你也不想想,人家小曲人要在京城,她能不来啊?人家已经出国了好不好。哎哟,你可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还是老爱在人家背后瞎编排呢。”

    就这几句话,当场说得对方面带惭色,畏缩不前了。

    如此,张士慧才得意洋洋的继续说,“不瞒大家,咱们卫民可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找对象,都是可着身边儿找。他不,人家去日本找对象,而且啊这找的还不是一般人。他呀是看着日本电影寻去的,居然找了个日本大明星……”

    如同一个说书先生,张士慧把关子卖的足足的,完全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此时别说主桌儿了,就是其他两桌的人也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可偏偏当说到最要紧的时候,张士慧这小子却故意喝了一口饮料。

    就这一“抻”字诀,那简直是把大家急的火急火燎的,恨不得都要上嘴咬他了。

    最后,还是在一片轰然的催促声中,张士慧才摇头晃脑,慢悠悠的揭开谜底。

    “你们要问宁卫民的对象到底是哪一个日本明星啊?第一,不是山口百惠,第二,也不是什么真优美,第三,更不是什么小鹿纯子……哎哎,你们那边儿说是谁?什么?谁?倍赏……倍赏千惠子?不对。栗原小卷?不对,也不对。还有谁?……的阿崎婆,嘿,你们那桌儿捣什么乱啊!你倒没说里的老妖婆呢。不对,都不对!还是我告诉大家吧,宁卫民的对象啊,就是在日本有第一美女之称的松本庆子。也就是头两年在咱们国内引起轰动的那部日本电影——里的小夏!!也是去年中日两国一起合拍的电影的女主角!你们谁要想看看呀,去找或者其他电影画报,好多照片呢。”

    好嘛,谜底揭开,那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这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简直把一屋子的女人集体送进了瓜地。

    想想吧,看见了漫天遍野的西瓜啊!这些吃瓜群众那还有不炸庙的?

    这下是真没人顾得上喝酒吃菜了,好多人都自持与宁卫民相熟,围着他七嘴八舌打听个没完没了。

    可问题是,米晓冉主动挑起这个话茬可不是就为了让宁卫民出风头的。

    张士慧的嘚瑟正中她的下怀,这个时候,她早准备好的背刺可就发动了。

    “我说张士慧啊,你今天怎么了?你这话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呢。大家想看宁卫民的对象,你让大家去画报上找去?有你这样的嘛。”

    突然被数落的张士慧就是一个愣怔。

    他正在夹丸子的手像被冻住似的停在半空,丸子也噗噜噜滚到餐碟底下去了。

    然而米晓冉却懒得跟他纠缠,下一步就直接奔宁卫民去了。

    “卫民,你说说,张士慧这什么意思啊?是你的意思吗?真要是你的意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哎,也是,谁让人家是日本人呢。还是个大明星,我们这些普通人,自然是请不动人家的。可能是不配和人家同一桌吃饭的。难怪一听跟我们吃饭,人家就不舒服了……”

    这几句话那是真煞风景啊,就像是极度严寒一样,一下子把现场气氛给冻住了。

    热闹的喧嚣很快冷却消失。

    宁卫民也明显感受到大家看他的眼神多了一层带有距离和狐疑的审视。

    不得不说,米晓冉这几句话,用阶级仇、民族恨,成功挑动了大家敏感的神经。

    虽然事实上,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同层次的陌生人坐在一起吃饭,确实对谁都是一种痛苦。

    可宁卫民却不能真的这么说。

    现在的处境下,只要他的应答稍微不慎。

    他今天亲切谦和的态度和送给大家的礼物全都白饶。

    肯定是人设崩塌,给大家留下一个里外不一,虚伪透顶,从骨子里嫌贫爱富,瞧不起人的印象。

    “我哪儿是这意思啊,张士慧也不是这样的意思。”宁卫民毫不犹豫的摇头予以否认。

    “那你说是什么意思?你那日本对象今天是真的不舒服了嘛?不是去见什么更高级的人,参加什么更高级的酒会了嘛?”米晓冉不依不饶。

    张士慧这时候已经醒过闷来了,意识到米晓冉话里话外都是不怀好意。

    他气不愤就要开口争辩,但宁卫民却用眼神制止了他。

    “是这样的,刚才呢,是我急着跟大家说话,有些事就没说清楚。其实今天啊,庆子自己是很想来参加这个聚会,跟大家见见面的。她这人和银幕上不大一样,和气得很,一点架子没有,其实也想多认识认识我的朋友。可是我考虑到今天见面,主要是咱们老同事聚会,大家坐在一起回忆过去,重温友谊,真要是她过来,其实不合适。要是大家都关照她了,那岂不是喧宾夺主,让这次聚会走味儿了?另外呢,她的中文其实也不够好,来了没法和大家聊天,反而要惹大家笑话的。”

    说到这里,宁卫民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米晓冉一眼。

    米晓冉感觉到了这一眼的警告,是又心惊又恼怒。

    于是出于逆反心理,她也不顾大家已经露出释然的神情,居然又推波助澜地说,“我们不嫌弃呀!这算什么理由啊。你要有诚意,现在就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光说的好听有什么用。我们大家就是喜欢明星,想亲眼看看日本明星,行不行?”

    这无疑再度把宁卫民给逼到了道德死角。

    张士慧见此情景,已经忍耐不住,极为不忿的就要出头。

    “晓冉,过分了啊……”

    还是宁卫民,反而没事人似的打起了哈哈。

    甚至比刘炜敬以更快的反应按住了他。

    “晓冉开玩笑呢,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

    跟着就正面朝着大家伙说,“大家想看看庆子啊,那是她的荣幸。只是她真的缺少我们大家这样的福气,能随意出入这样公共场所。明星也有明星的苦衷,毕竟有些人见到明星就容易过分激动。不是矫情啊,大家或许不知道,就两年前的事,那刘晓芩在外跟朋友吃饭,让人认出来。结果饭没吃完,倒连累饭馆的大门都被挤破了。好不容易才跑掉,连鞋都跑丢了。所以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要跟大家讨个人情。这个聚会就别让她来了……”

    宁卫民是相当聪明的。

    米晓冉既然处处针对松本庆子的特殊身份,那他就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这番实事求是的话一说,大家果然都变得理智了。

    不但再没有谁跟着米晓冉的节奏起哄了,反倒都说,“是啊,是啊,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嗯,我听说山口百惠在日本还老丢鞋呢。总有疯狂的影迷尾随。当明星也不易啊……”

    “就是,别难为人家了,真出点意外,那岂不是好事便坏事了,何必呢……”

    大家的通情达理,让宁卫民心里一松。

    但他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把大气发挥的淋漓尽致。

    “感谢大家的体谅和理解啊。不过我还要说,虽然庆子不能来这里参加聚会,但也不代表大家就没机会见她的面。这样好了,大家要是吃完饭还有这个兴致呢,我们就去魏家胡同。我和庆子现在住在那边,远是远了点啊,不过地方够大,茶水、瓜子都有,招待大家伙不成问题。要是大家觉得太晚呢怕明天耽误上班呢,也不要紧。我和庆子很快就要结婚了,我现在初步打算是五月份办事,到时候肯定是要给大家发帖子的。要是大家还觉得不满意,那不行就这样,我在这儿透露个独家内幕消息啊,这部电影已经拍完了,只要通过咱们这边的内容审查,预计很快就能在中日两地的电影院同步上映了。到时候我在大观楼电影院专门给咱们重文门旅馆包个场,请咱们整个旅馆的老同事一起看电影好不好?我保证庆子一定会去现场和大家见面。”

    没别的,宁卫民就是豪横。

    他既懂得人心人性,又不怕花钱。

    这么干净利落的处置堪称面面俱到,大气好卖,再没有人能说半个“不”字。

    实际上,这次压根就没用张士慧拍巴掌,帮着造势。

    宁卫民把婚讯当众宣布,就让所有吃瓜群众激动地无法克制。

    大家出于替他感到高兴且骄傲,都自觉鼓起掌来。

    再等听到他要包场请大家看电影,还保证庆子莅临现场。

    大家简直要欣喜若狂了,齐声叫好,那比年终奖多发了二十块都高兴。

    此时在大家的眼里,宁卫民就是个不忘旧交的仗义人。

    他还是大家的同事,还是大家当年认识的那个小老弟。

    唯一的变化,就是更大方,更豪气了。

    至于米晓冉,此时此刻,哪儿还有谁注意她啊!

    所有人的眼里,就只有一个宁卫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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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自误

    酒宴还在继续。

    经历过米晓冉的两次刻意挑眼,宁卫民却反而显得人缘越来越好了,这真是让米晓冉始料未及的。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那个不舒坦啊,吃下去的饭菜也越来越不是味儿了。

    不出意外的,随着菜越上越多,酒越喝越大,气氛越来越热烈,这帮面似桃花的女人们,对宁卫民也是不吝赞美,把他捧得越来越高。

    “从咱们前厅部出去的,就属卫民混得最好了。”

    “还别说咱们前厅部了,就是咱们整个单位,也数得着卫民啊。”

    “对对,卫民现在绝对是咱们重文门旅馆出去的传奇人物,提起他没有不佩服的……”

    而黄素琴作为所有人的老上级,她无疑更懂得人情世故,懂得该如何顾忌别人的颜面。

    瞥了一眼米晓冉,她是这么说的。

    “就是咱们这些人最没用,才会留下来守着铁饭碗。所以只要从咱们重文门旅馆走出去的都是人才。你们看,不仅是卫民如今成了外资企业的骨干精英。张士慧成了大饭庄的经理。还有晓冉和曲笑也都出国了,我记得还有一个原先的秘书,好像去服务局当干部了吧?”

    张士慧听到黄素琴提及自己,就跟吃了补药似的笑眯眯帮着补充。

    “琴姐,您说的是原先政工组齐组长的外甥乔万林吧,人家现在已经是副处了。属于咱们旅馆领导的领导。您还别说我出去了才知道,这铁饭碗端着真没什么意思。”

    却不料别人见不得他得意忘形穷嘚瑟。

    他随口的一句对铁饭碗不屑的话,那是真得罪人啊。

    这个时候就有人故意拿他打起镲来。

    “张士慧,那要论起来,咱们店里出去的人才,男人里可就你混得最差啊。别人不说,卫民可是比你后进店的吧?而且你们俩离开旅馆后也一直在一起混,可瞧瞧人家这能力,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你了呦。你呢?也太不上进了吧?但凡你要努努力,那也许你现在也进皮尔卡顿总公司了呢。“

    宁卫民见张士慧被挤兑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打着圆场儿说。

    “别这么说,我有什么能力呀?我就是运气好赶上了,要不是正好遇见了皮尔卡顿大师本人,我也不会有今天。张士慧的能力其实一点儿也不差,他在坛宫饭庄总店,现在是一个人管着两摊子事儿,坛宫要是离开他,还真不行。要说起来他还是我的入行师傅呢,当初我们俩夜班全靠他关照我,我还真得谢谢他。至于铁饭碗嘛,在我看来,虽然挣得少点,可也有铁饭碗的好处。别的不说,清闲啊。我还真有点怀念当初的舒服日子。别的不说,你们大家伙几乎都成家了吧?我呢?到今天才算刚刚有眉目,不是不着急,是太忙,真顾不上……”

    前面的话他是说的真不错,大家都挺认可。

    还都觉得宁卫民很亲和谦虚,挺顾交情的。

    但当他说到铁饭碗和成家立业之间的关系,可就没人赞成了,立刻就有人反对起来。

    “卫民,你快拉倒吧。你哪儿是顾不上啊,你那是眼太高。你想结婚还不容易?今儿坐在这里的,有谁不清楚,你当初可是咱们单位的香饽饽……”

    “就是,我们的日子还舒服?舒服什么呀。开门七件事,哪个不要钱,还是你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潇洒……”

    “哎,卫民,真的有点矫情了啊。要有人告诉我,能跟日本明星结婚啊,那我就直接把我们家那口子给蹬了……”

    “对对,跨国婚姻生孩子还没限制呢,想要几个就要几个,不像咱们这儿,就一胎……”

    “哎哟,你还想要几个啊,一个都快养不起了,就是国家不管你,你敢生啊?现在奶粉多少钱,入托费又多少钱?孩子大了补习班多少钱?关键是还有着不完的急,现在给孩子看个感冒都得十块八块的,咱们单位又不给报。说来说去,还得有钱,才有权利多生多养……”

    一时间,宁卫民激起民愤,惹得大家怨声载道,三桌人都乱成了一团。

    当然,大家发牢骚归发牢骚,但这种牢骚还是玩笑和打趣性质的。

    谁也不会觉得宁卫民人品方面有什么问题。

    不会认为他是在说便宜话,自我炫耀的同时,还故意拿大家的穷来开心。

    但话说回来了,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大家话赶话的说到这里,正在因为孕吐反应犯恶心的米晓冉可算抓住了机会,又一次按捺不住,开始带节奏了。

    “哎呀呀,我说宁大经理,你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怎么净挑漂亮话说啊!这是不是有点得便宜卖乖啊!”

    这一句话开口,就如同半空中炸了一个惊雷似的,轰得现场嗡嗡的。

    虽然声音不算太大,但语气不善和极具针对性的指向,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这还不算,米晓冉接下来不管不顾,一句句堪称触及灵魂的质问,如同扔飞刀一样地抛出。

    “我这人说话直,不怕你不爱听啊。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咱们这些老同事现如今生活得并不很如意,他们需要朋友的帮助,而不是唱高调。”

    “你知不知道大家不是诉苦,是真苦。现在的重文门旅馆已经改成哈德门饭店了,可客人呢?越来越少。大家已经好久没有奖金了,就靠五六十块死工资过日子。琴姐工资最高,也才七十八吧?”

    “宁大经理,你刚才那些话,把你自己说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什么虽然挣得少点,可也有好处’。这也太虚伪了,我真是受不了。不是我说你,咱来点实在的行不行?”

    “我就不信,你这么一个外资企业的高级经理人,经常名字能上报纸的大人物,俨然都成咱们重文门旅馆的传奇人物了……啊,不现在得说是哈德门饭店了。你想拉大家一把,帮大家改善一下生活处境,会束手无策?”

    就这一番话说完,大家面面相觑,默然无语。在场的人无不露出了一种不安的表情。

    再一再二不再三啊,这已经是今天米晓冉第三次故意针对宁卫民了。

    本来大家都挺高兴的聚会,何必弄得这么尴尬呢?

    虽然大家听着米晓冉鼓动的话,都很动心。

    可也都知道这个忙太难为人了,谁能一下子给这么多人找到好工作啊,宁卫民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所以别说大家心里惴惴不安,黄素琴、张士慧和刘炜敬他们都在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什么恰当的话往回找吧。

    甚至就连自以为超然于外,这全是重文门旅馆内部事务的赵汉宇也觉察不对了。

    他的手在桌下拉了拉米晓冉衣袖,惴惴不安地小声说,“你干什么?把话说得这么硬,多让人下不来台啊……”

    然而米晓冉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已经完全站在了道德的高点,在如同法官一样审判着宁卫民的灵魂。

    哪怕丈夫如此劝阻,她也以毫不软化的语气否则自己失口。

    “我干什么?我说的是大实话!”

    说完,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宁卫民的反应,得意洋洋等待着大家的赞许声。

    这件事究竟应该怎么说呢?

    其实应该这么说。

    这个有关铁饭碗的话题,实在是米晓冉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要知道她今天来请这个客为什么啊?

    主要原因,除了有衣锦还乡的意思之外,那就是为了赵汉宇的舅舅,为了汪大东要开美食快餐店,来拉人头的嘛。

    可惜宁卫民他们一来,把所有的好事都给搅合了,风头抢走了,话题也给岔开了。

    米晓冉其实一直在找机会,想办法压制宁卫民的光芒,想要把话题给带回来。

    但未曾如愿,反而还给宁卫民增了光添了彩。

    这完全是把赔本儿买卖做了一遍。

    现在自然而然的有人提到了“铁饭碗”,大家又再度集体表达不满,这只能说是老天爷有眼,又给她的一次让事情回到正途的机会。

    要按理说,米晓冉这个时候就应该抓紧时机,赶紧把正事办了。

    别绕什么弯子,直接说出汪大东要在京城筹办美国快餐巨头肯塔基旗舰店的消息,告诉大伙儿那儿的收入高,老板又是赵汉宇的舅舅,她可以介绍大伙儿去面试,这样最好。

    保准儿能让她得到大伙儿的真心拥护和感谢。

    别说一下子就能挽回丧失的人气,获得最佳的口碑,哪怕成为全场最靓的女,就此压制住宁卫民的光彩也不在话下。

    因为毕竟她帮助这些老同事们解决的是实实在在的实质性问题。

    不像宁卫民,只是送出一盘磁带,或者包场请大家看场电影,见见明星。

    虽然能够给大家一定快乐的抚慰,却不能真正改变这些人的生活质量。

    可问题是,米晓冉的心眼太小,她的怨气却太大。

    十几岁就下乡插队的她,只知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还有“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却一直都没学会“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

    她什么都想要,却总是无法客观的看待自己,到底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得到,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所以这种时候,她也不可避免的犯了糊涂,或者可以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认为宁卫民绝对拿不出实际举措来,替大家解决实际问题。

    为什么?

    说到底,就因为在米晓冉看来,一下子给二十几人的安排待遇优厚的工作,是个足以让市长头疼的问题。

    即便是皮尔卡顿公司有这个安置能力,那也不是宁卫民能够做主的办到的。

    毕竟外资企业工资高,门槛也啊。

    弄人进去也是可丁可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靠实干的,不像国营单位可以混。

    她的这些同事们能有什么本事让外资企业看上的?

    她们连外语都不会,只对在国营旅馆,如何接待各地的旅客还算在行。

    而且如今大多数人模样也不怎么样了。

    头几年吧,这些同事还都二十来岁,都算是窈窕淑女。

    可如今该嫁人嫁人,该当妈当妈,没到三十也差不多了,早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

    其实就连米晓冉自己,她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的颜值因为怀孕在日益下降,快变成黄脸婆了。

    宁卫民要是把这么多大龄妇女弄进皮尔卡顿公司,那成什么了?

    他就是跟老板的关系再好,老板也不答应啊。

    此外,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宁卫民也没有足够的动力来帮大家伙这个忙。

    这个世界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事情都是要有回报,要做等价交换的。

    这些重文门旅馆老同事们,虽然需要别人来帮助他们改变艰难的生活处境,可她们却毫无回报的能力。

    而且帮谁不帮谁也是个问题。

    你只要管了一个,就能惹来一窝。

    既然大家都是同时,厚此薄彼是不会落下好儿来的。

    米晓冉以为,凭宁卫民的智商和社会经验,他还能不明白这点儿道理?

    这样的朋友要是再多一些,那他就别想安生了。

    这怎么看都是赔本买卖,这个家伙即便是有能力帮助大家也不会应承的。

    所以正是因此,米晓冉才没有直截了当奔主题。

    而是选择了要先狠狠踩踏宁卫民几脚,在道德上鞭挞他一番。

    等到彻底落了他的颜面,撕破他伪善的假面具,然后再拿出办法来当这个救世主。

    她渴望的是在接受大家的恭维和崇拜的同时,也可以起到羞挤兑卫民,让其面上无光的作用。

    如此一举两得,那才叫解气,那才够过瘾。

    只是很可惜,她太托大了,也太自以为是了!

    浅薄到了是无知的地步,短视到了有眼无珠的程度。

    她完全错误地估计了皮尔卡顿的规模和实力,也错误的判断了宁卫民的能力。

    实际上,她本来可以水到渠成的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恰恰是因为她的心太窄,出于报复心理说了多余的话,做了这么多多余的事,一心一意就执着于给宁卫民下套儿。

    随后宁卫民才会做出让她追悔莫及,却又有苦难言的反应。

    “晓冉你说的对。找书苑这话有道理。我是应该替大家想想办法。就冲咱们大家同事一场,我也不好意思自己吃饱了,眼睁睁看着大家挨饿。不过说实话,我这也是刚刚知道大家过得这么困难。既然如此,不知者不罪嘛,对不对?何况说来也巧了,我也正好有件事儿需要大家来帮忙呢。”

    宁卫民完全没有出现任何慌乱、惭愧的表情,他侃侃而谈,反而表现得淡定自若,却说出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话来。

    “是这样,最近我们皮尔卡顿公司在建国门外有一栋大厦已经完工了,原本是想做综合性商业大楼的,现在呢公司资金有余,还想再加盖一栋楼,把两栋楼一起做成高级涉外宾馆。五星到不了,应该是四星级吧。所以肯定很快就要聘人了,最迟也就一两月之后。毕竟完工的大楼也不好闲置。就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的宾馆上班?你们都是老手了,业务正好对口,来了就是一期元老。怎么样?愿意不愿意来帮忙,加入我们公司,把这个宾馆给撑起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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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一报还一报

    宁卫民的话一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惊讶至极,愣住了。

    谁能想得到啊,米晓冉用道德绑架宁卫民,最后居然弄出来这样一个结果。

    宁卫民还真就有这么大本事,替大家伙集体换个更好的工作。

    而且还把话说得这么客气。

    就好像是他有求于大家似的,这个宁卫民真会做人。

    既愿意帮助人,还能避免别人的难堪。

    为此,他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反而倒集体沉默了。

    米晓冉更是彻底懵圈了。

    她是做梦也想不到啊,宁卫民怎么连句废话都没有,就敢于大包大揽,真要着手解决二十多人换工作的问题。

    这个时候,她还真是好似吃了黄连一样,那叫一个苦啊。

    别的不说,宁卫民现在占了先机,已经给大家提供了工作机会,自然她就不好再开口了。

    否则她再出来阻拦,这成什么了?

    那谁都会意识到她内心藏着见不得光的小算计。

    更何况她能提供的工作和宁卫民提供的工作还有不小的差距。

    别看都是外企,可给快餐厅打工怎么也不能跟四星级宾馆比啊。

    尤其皮尔卡顿在国内名气如日中天,早已深入人心,完全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代表。

    都别说肯塔基了,就是香奈儿、迪奥、纪梵希、阿玛尼这些真正的国际奢侈服装大牌,如果此时进入国内要招聘的话,怕也未必有皮尔卡顿的招牌好使。

    哎呀,早知如此,她干嘛非要置这个气,多此一举呢?

    这岂不是她自己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了嘛。

    关键是舅舅托付她的事儿可怎么办啊!

    难道要失信于人吗?

    这个宁卫民,你是非得把我克死才甘心是吧?

    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居然碰上你这么个丧门星!

    瞧给你能个儿的天底下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儿是吧?

    随着内心一句句的咒骂米晓冉简直有不顾一切,大哭一场的冲动。

    但最难受的就在这儿了,明明内心几近崩溃,偏偏她还得强颜欢笑,不能让人看出她的情绪异常来。

    “卫民,你说真的?我们大伙儿这么多人呢,你都能安排得下?”

    还是黄素琴率先开口,小心翼翼地问。

    “没问题的,琴姐,我们建成的大厦十几层高,而且还要马上追加再建一栋。这两栋大楼,差不多相当于三四个重文门旅馆的规模。”宁卫民满应满许。

    但这个问题是放下了,可黄素琴仍然充满忧虑。

    “可我们外语都不行啊,够格进你们公司的宾馆吗?那可是四星级啊。我倒很想去,可我不知自己能不能胜任那里的工作……”

    而这话也正是大家担心的。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起。

    “是啊,我们外语不好啊,当初咱们单位学英语,那就是应付事。谁能像卫民、晓冉、张士慧他们这样啊?”

    “嗯,那是,咱们要有这水平,那不也早走了?”

    “哎,就别说了,这世上有后悔药嘛。就是不知道现在学还来得及来不及?”

    “学?学会英语也不行啊。我听说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的服务可好了,和咱们国营单位完全不一样。否则为什么人家天天客满。咱们现在也打着涉外酒店的名义,就是没外国人来呢?”

    而这无疑也让米晓冉又重新有了一线希望。

    要是大家都因为畏惧新工作的门槛高打了退堂鼓,那汪大东的委托不就又有转机了吗?

    这个念头,让米晓冉强打起了精神。

    然而就在她正要找个机会插口,再想办法从这个角度鼓动鼓动大家伙的时候。

    这一次,宁卫民却没给她再留下什么机会。

    “大家听我说,不要妄自菲薄,被什么四星级吓到嘛。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我都去过,服务水平当然是挺不错的,可那是因为他们聘请了海外的酒店管理团队,员工都是由专业人士培训出来的。其实他们的员工以前也是国营宾馆的员工,并不是他们聘用的人天生就素质高,服务好。这个培训,我们公司也会聘请专业团队来做的。所以大家不要担心,只要到时候专心培训就好。培训结束,也就具备相应的水平了,不是什么难题。”

    “另外,高级涉外酒店确实喜欢聘用年轻的员工,好看,能干嘛。也需要一定的外语能力。毕竟主要目标客人都是外国人,要赚外汇的。可也不意味着各位丰富的工作经验就没有用武之地。恰恰相反,在我看来,一家新的宾馆开业之处,各个部门都需要一些有经验的老员工,才能更好的让宾馆进入经营正规。否则,许多意料之外的问题就不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难道那些新人,会比你们更熟悉宾馆前台的工作和顾客的需要吗?遇到突发问题,新人的应变能力和经验方面的不足,就会显露出来了。在我看,大家这方面正是你们优势。”

    “至于大家最怵头的外语,恐怕大家一直都有一个误区。其实任何一门外语要想全方位都掌握好,能和外国人毫无障碍的交流,那自然是不容易的。可是要是只掌握一部分内容的却不难,就比如餐厅工作,只要知道客人吃什么喝什么,还有相关服务的对话就足够了。顾客是不会谈及其他话题的。前台也一样,大家只要别把数字搞错了,能准确告诉顾客时间,和房间号,以及价格和外币的换算。那不就可以了?外语这一关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难。只要工作中用到的能熟练掌握就好,这就是所谓的服务性英语。”

    “更何况一个涉外宾馆也并非只有一线的工作,如果大家真的觉得直面外国顾客的工作压力太大,自己适应不了。那后勤、人事、工程、物管、采购、工会、成本控制,这些不用跟外国人打交道的内务部门也是需要人的。大不了大家就去这些岗位就职。反正我们公司是想要把职工待遇水平维持在同行业的最高水准的。只要签订劳务合同的正式工,基本工资就应该有二百元。如果算上各类补助和加班奖金,一线岗位应该有三百块,二线岗位也有二百五六。而且年底有双薪,每年至少还有一周的带薪年假。”

    “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把外语水平进一步提高肯定更好。毕竟今后几年内,这个宾馆的管理工作会交给聘请来的外方团队。如果能够和外国人进行无障碍的沟通,当然也就意味着升职的可能性。就拿琴姐来说,她要是英语没问题,那就不是前台主管了,肯定能做大堂经理。那月收入差不多就能过千了。”

    宁卫民这一番详尽的解释可以说基本上释清了大家的各种问题。

    大家登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了,现场气氛马上活跃了。

    尤其被点名的黄素琴,嘴里直说,“卫民,我哪儿够格当什么大堂经理啊。月收入过千可不敢想,只要能有一半我就知足。反正我去了肯定得好好干,绝不会让你面子上难看的。”

    宁卫民却嘴甜似蜜,“琴姐,您还真别谦虚,要不是您的确有这个工作能力,我决不可能说这个话。您要是愿意去,那真得算我给公司请来了一个人才。什么面子难看啊,您别这么说,我只会觉得面上有光。”

    毫无疑问,听到这样的鼓励,得知这样报酬,就没有人不激动的。

    这个时候,这些重文门旅馆的老同事们那真是把宁卫民当万家生佛了,全都沉浸在未来生活即将改头换面的展望和喜悦中。

    唯有米晓冉,一颗心是哇凉哇凉的啊,算是彻底跌落了谷底。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放弃最后执念,还要给宁卫民找麻烦。

    不为别的,既然事已至此,她的愿望已然无法达成了。

    可她也不想让宁卫民就这么顺顺当当刁买人心,获得大家的崇拜和感谢。

    “姐妹们,姐妹们,你们大家可别乐的太早,还是要慎重考虑啊。虽然这些条件听着很不错。可你们别忘了,外资企业的宾馆采取的是合同聘用制。即便咱们这位宁大经理能保证大家都被录取入职,但是合同到期了又该怎么办啊?大家去了可是去当开荒牛,干上个两三年,宾馆也走上正轨了,万一宾馆不跟你们续约了怎么办?我可不是质疑他说话不算话啊。我只是大伙儿担心,说不定哪天连宁卫民自己都会从皮尔卡顿公司离开。那现在说的再好还有什么用?你们不会仅仅为了几年的好日子,就甘心把铁饭碗扔了吧?”

    这要是米晓冉自己替汪大东说项,那她绝对不会提这茬的。

    何况刚才用道德绑架这一手,逼宁卫民给大家找工作的是她。

    如今出言让大家放弃这份工作,留着铁饭碗的也是她。

    这怎么看,她的反复无常都有点“宁当明小人,不当米晓冉”的意思了,实在令人心寒齿冷。

    可却不能不说,她的确在坏事儿上有一手。

    她的发言是直戳这件事的要害,让大家的心里都为之一颤。

    可不嘛,在计划经济年代里,“铁饭碗”有着特别的含义,它代表着拥有一份永久的工作,可以一干到老,然后领退休工资。

    别看平时大家都嫌弃这个碗破,还吃不饱,但要真让人为了一顿饱饭,就彻底把这个碗扔了,那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因为这无异于自断后路之举,扔了想再捡回来可就难喽,这谁都清楚。

    于是乎所有人又都含糊了。

    甚至有人忍不住还真带着点怨宥的情绪,去问宁卫民,“卫民,晓冉说的这种情况会出现吗?要是连你都在皮尔卡顿公司待不长的话,那我们去了又怎么能保住这份工作啊,迟早不也是要被扫地出门的吗?”

    然而这一问倒是也好,因为张士慧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一直旁观的他心里早就替宁卫民叫起了屈,这个时候他索性直言不讳把话都明着说了。

    “我说你们呀,到底想怎么样啊?一会儿风,一会儿雨,这甘蔗还有两头甜的啊?端着铁饭碗,你们就别嫌粥少,想吃饱,你就别抱着那个破碗。就是这么简单的事,那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不过我得说啊,合同聘用制可不意味着就没有保证。你要真是不怕辛苦,好好干,哪个老板会放你走啊?可你要是打着主意就想清闲混日子,那最好还是在国营单位的好。不信你们看看晓冉的丈夫,人家美国人应该都是合同制的,谁也没觉得朝不保夕啊?是不是?”

    “至于卫民,皮尔卡顿更不可能让他走了。为什么?有本事啊。没错,他也是合同制而且已经到期了。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就在今天,卫民的合同不但又续了五年,而且他还升职加薪了。人家现在可是皮尔卡顿华夏送公司亚洲海外部的部长了,薪酬待遇等同于公司副总,妥妥公司第三人。”

    “除此之外还有哪,你们大家恐怕连想都想不到,他可是皮尔卡顿公司的股东!股东啊!也就是说,哪怕有一天卫民真的不在这个公司了,他也能影响公司的决策。所以你们怕什么呀怕?真是杞人忧天!”

    刘炜敬也夫唱妇随,以一个贤内助的角度跟着附和。

    “是啊,要我说啊,你们现在最应该好好琢磨琢磨的,是去了新单位,生活节奏和内容就要变了。比如工作制度严了。不能再随便请假,随便偷懒了,到时候回家还得忙和家里的事儿,到底吃得消吃不消?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丈夫还总得出差的,更得多想想,钱虽然是肯定能多挣,可是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夫妻关系,破坏家庭和谐,你们自己家里会不会有意见,会不会支持你们……”

    得,张士慧和刘炜敬这小两口,还真是把话句句说到垦节上了。

    那真是立竿见影,发人深省啊。

    而赵汉宇更是为张士慧的话做出有力的证明。

    说美国确实像张士慧所说的那样,任何工作都是依靠劳务合同的。

    其实只要尽心工作,生活也是很稳定的。

    这下子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都意识到自己头发长见识短,的确不够冷静和客观的问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女人也的确没法冷静啊。

    谁让张士慧一时冲动,又把宁卫民是皮尔卡顿公司股东给透露了呢。

    一想到那么大的四星级宾馆也有宁卫民一份,那大家谁不上头啊?

    饶是宁卫民一再跟大家解释自己其实只有很少的股份,不像张士慧说的那么邪唬。

    不过是百分之一,基本属于名义上的股东,也不具备实际意义。

    那也拦不住大家往死里崇拜他。

    谁都觉得未来的四星级宾馆起码有一层楼是属于他的。

    总之,宴会进行到这个阶段,那是真正的兴高采烈白热化了。

    大家恨不得把宁卫民抬起来,要把今天重新认识了一遍的他,当神仙来顶礼膜拜了。

    唯有米晓冉因为自作自受,落了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下场。

    这一身的委屈,一腔的怨气啊,根本无处发作,可憋又憋不住,那叫一个难受。

    尤其看着赵汉宇也跟着起哄,还帮别人的话佐证,她就更是几近崩溃。

    或许是孕吐反应吧,她只觉得胸腔胃肠一阵阵的翻动,突然之间,就有极强的反酸,要作呕了。

    可她还就是这么倒霉,就在她一捂嘴,猛一转脸打算站起来去洗手间的时候。

    没想到同一时刻赵汉宇正站起来,要举起一杯酒回应着遥相敬酒的张士慧。

    结果就这么寸,米晓冉的头一下碰到了自己丈夫手里端着的酒杯。

    一大玻璃的啤酒一点儿没糟蹋,找书苑www.zhaohuyuanm就这么顺着米晓冉的脑袋全洒在了她的胸前。

    晶莹剔透的酒液,顷刻间洇透了米晓冉穿着的浅色连衣裙。

    那衣服就像贴在身上的透明塑料布,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如同变魔术一样,让里面变得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米晓冉哪儿还忍得住?

    无处宣泄悲愤与羞怒的她,下意识用用双手合抱,狼狈地挡住自己的胸口。

    跟着一个躬身,“哇”的一声,不受控制地把一切全吐在了来不及躲闪的赵汉宇脚上。

    要说这两口子真是天生一对儿啊。

    合着一报还一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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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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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