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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零 抓获(4)

    (今起恢复朝九晚五两更的正常节奏。)

    赵玉洁见到了徐明朗。

    大齐的当朝宰相,现在脸色非常不好看。

    以至于他看到赵玉洁进门,都没有像往常那样亲近、心花怒放,反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冷硬着脸色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我正在思考大事。出去!”

    进入宰相府这么久,赵玉洁恩宠日盛,到而今,已经是两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地位。整个宰相府,能够不礼敬她三分的,也只有徐明朗和他的正妻。

    作为小妾,赵玉洁在宰相府的奋斗,已经达到了能够达到的顶峰。往后再怎么做,也只是名下能有更多产业、财富,不会有本质提升。

    世家家主正妻的位置,不是她这个出身卑贱的小妾能够觊觎的。哪怕是徐明朗现在的正妻死了,他也只会让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继位。

    听到徐明朗驱赶苍蝇一样的言语,看到对方毫不客气、没有丝毫平日柔情的面容,赵玉洁心头一沉一冷。

    在此之前,她多少会觉得,经过自己这么久的侍奉,在徐明朗心里会有点情义,尤其是在成为对方心腹书吏一样的角色后,她的这种感觉就更浓。

    而眼前的这一幕却告诉她,在徐明朗心里,她始终都不是什么红颜知己,而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在对方心情真正不好的时候,她仍旧毫无份量可言。

    她眼下得到的宠信再多,有朝一日,一旦徐明朗厌倦了,也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念及于此,赵玉洁那颗本就冰冷的心,又更寒冷了几分。

    于是,之前还稍有芥蒂的心,在这一刻变得犹如铁石。

    这世上没有人值得托付,哪怕一点。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该做什么了。

    “妾身有一个法子,能解府君眼前的疑难,让府君可以在陛下面前扳回一城。”赵玉洁没有废话,掷地有声的直入主题。

    徐明朗怔了怔,旋即目光陡然变得极为严厉,如箭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容貌倾国,气质柔弱又纯净,如出水芙蓉般冰清玉洁的俏佳人脸上。

    “你说什么?”徐明朗一字一句的问,字字如刀,锋锐又饱含压迫力。倘若赵玉洁接下来的话,不能符合他的心意,只怕他会盛怒之下,一掌将对方打残。

    从内心里讲,徐明朗并不认为,赵玉洁能有解决他麻烦的法子。

    眼下他面对的是什么?

    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困境。

    在今日,他主持的门第联合陷害赵氏的行动,基本宣告失败。

    到了这个时辰,赵氏以不可思议的效率,精准的找到了近二十个命案的关键人物,照这个趋势下去,顶多明后两日,郑氏和吕氏就得家族倾颓。

    他因为是站在高处提纲挈领,并未派遣徐氏族人实际参与行动,徐氏不必付出太大代价,但门第的势弱,自然会让他这个门第第一的家主,威严尽失。

    他会变得连去年七月之前的赵玄极都不如,自身在皇帝面前,也会丧失很大一部分份量,说是就此从巅峰跌落也不为过。

    更糟糕的是,军方衙门巡城都尉府,在赵玄极的主持下,加上多个将门的配合,竟然于今夜抓捕了许许多多北胡细作,甚至牵扯出了一名王极境修行者。

    这还不算完,赵玄极居然还说,连北胡公主燕燕特穆尔,他们都有机会在今夜抓拿归案!

    这是多大的功劳?

    这是多

    么惊天动地的事!

    更为可怖的是,那不知所谓的庞氏,竟然也牵扯其中,成了跟北胡细作勾结,为虎作伥的爪牙,眼看着就要举族倾覆,落得个比刘氏还惨的下场!

    庞氏可是他徐氏的姻亲家族,掌握着兵部很大的权力,若是庞氏因为这么严重的过错而覆灭,将门反过来要入主兵部,徐明朗连阻拦的底气都没有!

    有今夜这样的事,赵玄极的地位,赵氏的声势,此消彼长之下,还是他徐明朗能抗衡,是他徐氏能威胁的吗?

    整个门第,从今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将被将门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在这种情况下,赵玉洁竟然说,她有办法解决徐明朗的危难!

    徐明朗都想问问,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敢说一件自己这个当朝第一权臣都办不到的事。

    如果不是考虑到赵玉洁天资聪慧,做他“心腹书吏”的这些日子,也常常有灵性之言,徐明朗都会一甩衣袖,将对方轰出门去。

    赵玉洁知道自己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说的差了,不仅现在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怕恩宠也会衰减不少,说的好了,就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直视着徐明朗的双眼道:“妾身能帮府君找到北胡公主。”

    ......

    萧燕站在阁楼的窗前,盯着外面空旷幽寂的街道,虽然在尽力平复心境,却仍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刚刚小蝶已经来过,领了萧燕的命令,如今已经回到宰相府。按照萧燕的吩咐,她要让赵玉洁来接应,将她们带进宰相府去。

    宰相府不是寻常地方,高手如云,戒备森严,萧燕根本没办法直接进去。

    以赵玉洁如今在宰相府的地位,她的贴身丫鬟小蝶,随便找个借口进出宰相府不难,但要带两个陌生人进门,那就不那么容易。这事必须得赵玉洁亲自出面。

    萧燕虽然跟徐明朗有些关系,但也仅仅停留在她给对方厚礼,对方在皇帝面前为天元部族美言几句这个层面,不是什么大事。

    她直接去找徐明朗,根本就没有作用。

    就算之前她跟徐明朗联手,有过针对赵氏的行动,但徐明朗并未留下什么证据,萧燕也无法以此为威胁,要求徐明朗做什么。

    “殿下,若是那个赵氏叛女不肯接纳我们,那该如何?”白眉老者对赵玉洁缺乏信任,他从一开始就对对方没有好感。

    “她受了我那么多恩惠,这个时候怎会忘恩负义?”萧燕说得很笃定。

    “她若是恩将仇报呢?”白眉老者又问。

    萧燕冷冷道:“她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这么愚蠢。我要是被抓了,必然会将她供出来。一旦徐明朗知道她是我的人,是天元王庭细作,还会宠信她吗?”

    正说着,长街转角处,赵玉洁带着四个护卫露出身形,在小蝶的引领下,快步靠近。

    赵玉洁没有遮掩面容,大大方方的走来,萧燕一眼就瞧了个真切。

    她暗暗松了口气。

    很快,赵玉洁就来到了阁楼前,在街上抬头向窗口看来。

    萧燕打开原本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露出一个不失风度的微笑,就要从窗口跳下去。

    但就在这时,黑眉老者却一把拉住了她:“殿下,事情不对劲!这个赵氏叛女,身边为何要带四个护卫?”

    萧燕柳眉一蹙,也觉得事情不大正常。

    不等她说什么

    ,街上仰着头的赵玉洁,忽然绽放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朗声道:“燕燕特穆尔,不要躲藏了,宰相已经知道你在这里,束手就擒吧!”

    这话落在萧燕耳中,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殿下快走!”

    黑眉老者二话不说,就要拖着萧燕离开。只是他刚刚撞破屋顶,就看到四面八方,都有身形矫健的修行者,兔起鹘落般跳了出来,将这里团团包围!

    与此同时,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响起,远传千步:“燕平城重地,乃我大齐天子脚下,公主既然不远千里来了,那就给本公留下吧!”

    说这话的,正是徐明朗。

    他已经从宰相府腾空而起,鼓荡的衣袍将他衬托得形如大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到徐明朗,听到对方这番言语,萧燕跟黑眉老者都是如坠冰窟,心中再无侥幸之念。

    没有任何迟疑,徐明朗便亲自向黑眉老者出手。

    他自身在原地没动,仅仅是一抬手,静谧无声的夜空,忽然间风起云涌,一道方圆数百丈的云层漩涡,在刹那间凝聚出来,其中升腾起五光十色的密集晦涩字符,以某种玄妙的轨迹载沉载浮,充满浩然之气、天地之理。

    “困!”

    随着徐明朗抬起的手猛地落下,无数字符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聚集,形成一个参天巨兽般的青色“困”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萧燕跟黑眉老者所在阁楼罩了下来!

    “公主快走!”

    在徐明朗出手的那一刻,黑眉老者就一把推开了萧燕,自己仰天一声长啸,身后有刺眼华光气冲星斗,同样在夜空中开辟出一道方圆数百丈的真气漩涡。

    跟徐明朗不同的是,他的真气漩涡中游弋的不是字符,而是百兽奔腾的幻象,好似神仙豢养的灵物,每一个都气势凶猛。

    这些幻象最终随着他一声怒吼,凝聚成一个身高三百丈的熊罴,仙人一般挥动比城楼还要大的拳头,面目狰狞的狠狠迎上了砸下来的“困”字。

    夜空霎时亮如白昼,荡开的一圈真气陡然蔓延千丈,好似将夜空一分为二。

    熊罴一拳又一拳轰在跟它同样大小的“困”字上,每一下都会发出夏夜惊雷般的声音,每一击都会将“困”字轰得光芒大减,真气如烟花般散开,一波接一波。

    两人斗法之际,萧燕已经抽身而走。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

    她只走了数百步,就落入了近十名元神境高手的包围圈。

    萧燕虽然是元神境后期,但围攻她的宰相府强者,半数也是这个修为。

    战斗没有悬念。

    萧燕凭借自身非凡的战力,击伤三人后,自己也遍体鳞伤,最后被一名强悍的元神境后期,一拳从屋顶重重轰了下来,砸落在大街上。

    她再也无力战斗。

    勉强站起身,就看到赵玉洁那张没有丝毫感情的面孔。

    她掉落的位置,刚好在赵玉洁面前。

    赵玉洁挥了挥手,示意左右的修行者退开,她现在有些话要跟萧燕说,不希望任何人听见。

    这些宰相府的修行者,对赵玉洁虽然说不上言听计从,但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忤逆她。

    “为什么?”

    萧燕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勉强稳住气机,抬头咬着压一字字的问:“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你怎么向徐明朗解释这一切?!”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一 抓获(5)

    这个问题一出口,萧燕自己先愣了愣。

    当初在代州城外的荒山上,她决定收留赵玉洁为己所用时,白眉老者就告诫过她,说赵玉洁这种背叛家门的人,用了只怕会反噬其主。

    只可惜,当时萧燕并没有听,她认为自己足以掌控赵玉洁。

    眼前的现实,无疑证明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赵玉洁俯瞰着眼前这个,让她仰视了大半年的北胡公主,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听到萧燕近乎死不瞑目的问题,她感觉就像是吃了蜂蜜一样。

    曾几何时,她也能将一个堂堂的公主,玩弄于股掌之间,掌握对方的生死荣辱?这证明了什么?证明她已经不再弱小,证明她已经很强大。

    这世间美妙的感觉有千万种,却没有任何一种比确认自己很强更好的。

    “要什么解释?”

    赵玉洁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淡淡回应,“我只不过是一个苦命的市井女子,因为被你看中容貌抓起来,吃尽苦头学会了琴棋书画,被你送入了世家大宅而已。

    “我能怎么办?我没有选择。我有什么错?

    “我不仅没错,这回还立了功。为了帮助徐明朗,我不惜自爆家底,岂不是 更显赤诚?没有我,绝望的徐明朗今夜会一败涂地,因为我,他才能靠抓住你的功劳扳回一城,稳住自身地位。

    “你说,他是会谢我,还是会疏远我?”

    如果目光能杀人,萧燕的眼神已经将赵玉洁撕得粉碎,但现在她只能咬碎自己的银牙。

    “你觉得我会配合你这番说辞?我会把真相说出来!”萧燕不甘心地道。

    赵玉洁嗤地笑了出声,看萧燕的眼神,已经不只是高高在上,还带上了鄙夷之色。

    她道:“你不过是一个身败名裂的阶下之囚而已,还是一个胡人,你临死之前的随意攀咬,谁会在意?

    “况且,不管你说出什么花样,也顶多让徐明朗对我怀疑一二,改变不了徐明朗是因为我,才能抓住你的事实。”

    萧燕恶狠狠的道:“若是徐明朗知道,他跟你说的所有事,你都告诉了我,宰相府里你知道的所有事,我都已经知道,他仅仅就只是会怀疑你?!”

    这的确是个问题。

    赵玉洁在萧燕面前蹲下来,昏黄暗淡的火把光芒,让她的脸忽明忽暗,也让她莫名的笑容,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赵玉洁压低声音道:“我承认,今夜这件事,会让我的处境变得很尴尬。但你知道吗,比起这个来,我更加讨厌被你掌控,被你骑在头上指挥来指挥去!

    “我讨厌自己的命门被你抓住,一辈子都要因为担心被你泄露我的身份,而对你言听计从,日日夜夜胆战心惊,睡不好觉!

    “跟被当作牵线傀儡一样控制,被当作鹰犬一样呼来喝去的命运相比,借着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彻底摆脱你这个胡人的束缚,付出些许代价,根本不值一提!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是吗?”

    萧燕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赵玉洁对她竟然没有半点儿感念之心,为了脱离她的控制,居然不惜冒着失去徐明朗信任、宠爱的风险。

    赵玉洁对她还一点儿尊重都没有。

    若不是她,赵

    玉洁在代州就成了丧家之犬,还要被赵氏无休止的追杀,哪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富贵?

    直到这一刻,萧燕才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那是一个自私自利到极致,又绝对不甘人下的蛇蝎!

    赵玉洁有一句话没说错,对她个人而言,比起被自己一辈子控制,往后失去徐明朗的宠信,并不是那么致命。

    以赵玉洁如今在宰相府已经获得的东西,她已经彻底摆脱了丧家之犬的处境,往后就算没有徐明朗的宠爱,处境也不至于有多么凄惨。

    就赵玉洁的心性手腕来说,她会不会失去徐明朗的宠信,还在两可之间!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徐明朗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宠爱你,你今晚的选择,注定了只是两败俱伤!

    “况且,你还失去了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前途:一旦我天元王庭击败大齐入主中原,你其实就能摆脱细作的命运,根本不用再忐忑不安!”

    萧燕用怜悯蝼蚁一样的眼神,看了赵玉洁一眼。

    因为萧燕这个目光,赵玉洁的脸陡然沉了下来。

    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用这种眼神看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逃离蝼蚁的命运,都是为了不再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

    这种眼神,深深击中了她那颗极度骄傲,同时又极度自卑的心。

    于是赵玉洁冷冷道:“实话告诉你,我就没打算再在宰相府呆多久。

    “曾经,我以为北胡公主跟大齐宰相这样的顶级大人物,都是权势滔天、算无遗策、没有弱点的至强存在,我必须仰望你们、依附你们,乃至伺候好你们。

    “但燕平城这大半年发生的事告诉我,你跟徐明朗一样,都不是什么强大到不可战胜的人。某些时候,你们同样很蠢!依附于你们,并不能让我达到我的目标。

    “既然要将女人的优势利用到极致,既然眼下我必须要依附一个人,既然我的美貌无人能及,既然我的智慧不下于你们任何一个人,那我为什么要做你们的附庸,不去侍奉最强的那个存在?”

    这番话把萧燕震得愣住了。

    她发现她刚刚错了。

    她方才并没有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对方的野心与心机,远超她之前的预料!

    “你要去侍奉谁?”萧燕几乎是本能的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这个将死之人,就没必要知道了。”赵玉洁站起了身,最后瞥了萧燕一眼,又恢复了那副视天下英雄如粪土的仪态。

    在赵玉洁迈步离开的时候,对着她风姿万千的背影,萧燕终究是没忍住,大声问:“我让你从丧家之犬,成了如今的宰相府显贵,你对我就真的没有一丝感激、愧疚?”

    赵玉洁的脚步顿了顿。

    她没有回头。

    但萧燕却仿佛看到了对方嘲讽的面容,她听见对方说:“什么叫‘你让我’?我能有今天的地位,靠得是我自己的努力!”

    萧燕无力的跌坐在地。

    她虽然是北胡公主,但并不是心如铁石的人,黑眉老者作为她的臂膀,对方的死就让她心如刀绞。自责不已。

    但是很明显,像赵玉洁这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无论得到别人多大的帮助,都是不会去感谢谁的。

    因为在她这种人眼

    中,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靠得都是自己的努力。

    刚刚,萧燕再明显不过的看到了赵玉洁眼中的杀机。如果不是她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徐明朗下了严令,只怕刚刚赵玉吉就会杀了她。

    下一瞬,萧燕泪如雨下。

    她看到黑眉老者从半空坠落。

    这一刻,她心中对赵玉吉的恨,已经并不浓烈。

    有更加强力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心神。

    那是挫败感。

    让她变成丧家之犬,导致黑白两位老者身死的罪魁祸首,并不是眼前那个志得意满的赵玉洁,对方还没这个能力。充其量,赵玉洁也不过是个顺应大势的小人物罢了。

    真正制造今夜这个大势的人,才是让萧燕真正精气神全无的存在。

    是这个幕后黑手,让她跟无数北胡精锐修行者,在燕平城辛苦经营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让她这个尊贵的天元王庭公主,在此时成为了阶下之囚。

    萧燕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想死得明白。

    ......

    后半夜的月色很好,清辉把整个燕平城照耀的颇为明亮。

    街口大槐树的阴影下,赵宁睁开深邃的双眼,看见了黑眉老者与徐明朗的交手,看见了奔逃的萧燕没能杀出重围,被从屋顶重重击落,看见了赵玄极等王极境高手几乎是同时赶来,将黑眉老者斩杀当场。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缕笑容虽然不浓,但却是发自内心,透露出他的无限喜悦。

    随着宰相府附近的战斗落幕,噪杂了许久的燕平城,终于是安静了不少,各处禁军将士搜查北胡细作的动静,明显已经大部分停止。

    眼前这样的结果,是赵宁百般努力想要获取的。现在,事情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一切都在既定轨道上发生,他不能不感到满意。

    满意之余,他还感到了一丝难得的轻松。

    随着萧燕落网,她的诸多手下被抓,燕平城里也就再无成规模的北胡细作。前世燕平城大战时,天元大军里应外合,十日攻破燕平城的惨败,终于是不会在今生上演。

    接下来,只要花一点时间,清除北方各城,尤其是边境的北胡细作,大齐就不必在国战开始之时,就遭受前世那样的巨大溃败了。

    有今夜抓获的那么多北胡细作,要做到这件事也不难。

    这是赵宁重生以来,要做的,做成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大事。

    与之相比,刘氏倾覆,都不过是这件事的前提准备,不值一提。

    当然,今夜之后,庞氏覆灭已成定局,郑氏、吕氏也会因为栽赃陷害赵氏,而付出惨痛的代价。这对将门夺回兵部,在朝堂上声势大涨,也是大有裨益。

    这一切,都会让大齐跟北胡的国战,朝着符合赵宁期望,有利于大齐的方向发展。在避免国破家亡这件事上,赵宁已经迈出了一大步。

    涌上心头的轻松感,让赵宁觉得自己可以大醉三天,真正缓上一口气。

    “可惜了,北胡公主落在了徐明朗那老匹夫手里。平白让他捡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功劳,真是晦气!”魏无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屁股做到赵宁身边。

    赵宁笑了笑,“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二 赏罚

    赵宁笑了笑,“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魏无羡抓抓脑袋,自顾自沉吟片刻,“为了平衡朝局,陛下不想门第太过势弱,失去制衡将门的力量,这我知道。”

    赵宁点点头:“今日我们做的事已经够多,庞氏覆灭,郑氏、吕氏也会遭殃,赵氏的危机不仅会平稳渡过,还有抓获北胡细作的大功劳。

    “若是徐明朗不能扳回一城,他的处境就太糟糕了,门第会对他失望,对他丧失信心,再有将门的攻势逼迫,只怕他宰相的位置就没办法再坐稳。”

    魏无羡转头看向赵宁。

    他发现自己发小侧脸的轮廓,在暗淡的月色下犹如刀砍斧凿,倍显锋锐跟神秘,仿佛对方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郎,而是一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魏无羡咂摸了一下嘴,“徐明朗这老匹夫倒了,对我们岂不是更好?”

    赵宁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他倒台的时候。”

    “为何?”

    “他现在倒了,门第失去一个权威无双的领头羊,一时间再难有这样的替代者,遭受的挫败就太大。接下来,倒霉的就会是看似风光无限的将门。”

    “什么意思?”

    “陛下不希望门第太过压制将门,也不希望将门太过压制门第。今夜赵氏的案子,之所以能够迎来逆转的时机,是因为陛下的支持。”

    “所以,如果徐明朗倒了,接下来,陛下就会扶持门第削弱将门?”

    “平衡是不能被打破的。朝堂不能成为门第的一言堂,也不能完全由将门说了算。只有双方势力相差不大,彼此相争时,陛下才能居中调停,掌握话语权。”

    魏无羡默然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听着挺不让人愉快,但这也是从古至今的道理,没什么好抱怨的。”

    赵宁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说。

    如果是去年,他也认为情况就是这样。

    但是现在,他觉得,事实,其实并不是这么简单。

    有些话,他现在终究是还不能说,也没到时候。

    总而言之,赵宁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形势而言,徐明朗还在宰相之位上,比不在宰相之位上,对他其实更有利。

    惟其如此,他才能用徐明朗做更多文章。

    赵宁抬起头,望着依稀的星海中,那轮格外明亮的皎月,心如止水。

    ......

    宫城,风雪亭。

    皇帝宋治负手远眺灯火通明的燕平城,眉头皱得很紧。萧燕被徐明朗抓住的消息,他已经得到禀报。

    大街小巷里的禁军将士,正在收拢集合,不用多久便会撤出城去,都尉府的府兵却还在各处搜查北胡细作残余。

    除此之外,大理寺那些彻查赵氏案子的官吏,也还在城中忙碌。

    不知过了多久,宋治目不斜视的徐徐开口:

    “前段时间,大都督向朕请命,要调集雁门、陇右两军的精锐斥候探子,进京查探北胡细作,当时朕还以为,大都督只是找个理由,召集更多精锐人手来对付门第。

    “当时朕之所以同意,其实是担心大都督斗不过宰相。

    “却没想到,朕的京城里,竟然真的有北胡细作!而且规模是如此之大,仅是今晚抓住的胡人修行者,就达到了数百之数,连天元王庭的公主都在里面!

    “大伴,你说说,谁给的天元部

    族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派人潜入大齐京师胡作非为!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真当朕不能发兵灭了他们?!

    “查,给朕查到底!每个北胡细作,包括天元公主在内,都要仔细审讯,把他们知道的东西都问得一清二楚,有多少同党,都要一个不落的挖出来!

    “朕倒要看看,天元部族在朕的大齐,到底有多少暗桩,他们又在图谋什么!”

    赵宁用来暗中追索北胡细作的军中精锐,数量庞大,让这些人从边军进入京城,是货真价实的兵马调动,赵玄极必须征得宋治同意。

    侍候在宋治身后的敬新磨,躬身应是。这种军国大事,他也不敢妄言,末了只能劝宋治息怒。

    宋治坐回亭子里,沉思半响,语调沉缓的道:“皇朝宰相与大都督,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一向是一视同仁。

    “但今日的事却告诉朕,宰相联合了多个门第构陷赵氏,品性人格实在是不堪到极点!

    “而大都督呢?却一直在戮力为公,召集到京城的军中锐士,说是查探北胡细作的,就真的将北胡细作揪了出来,完全没有以权谋私!

    “这回,大都督府挖出了势力如此庞大的北胡细作,为皇朝立下大功,朕必须好好奖赏。镇国公,果然不负镇国之名,皇朝需要倚重赵氏,朕也当重赏赵氏!

    “至于庞氏,一群逆臣贼子,朕要诛他们的九族!郑氏跟吕氏两家,也必须严惩!十三门第......十四门第,哼,朕要这么多鱼龙混杂的门第做什么!”

    说到这里,宋治挥了挥手,敬新磨便让在伺候在亭子外,已经记录下皇帝命令内侍都退走。

    风雪亭内外,很快就只剩下宋治与敬新磨两人。

    “大伴,你说说,朕该如何奖赏镇国公?”宋治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平和。

    敬新磨想了想,“去年,陛下已经下令,在雁门关增兵三万。如今看来,北胡着实并不安宁,天元部族暗藏狼子野心。

    “万一草原有变,出现了对皇朝不利的形势,需要雁门军、山海军出征,新增的这三万人只怕还是不够用。”

    这话很公正,而且合情合理。

    听敬新磨话里的意思,皇朝应该向雁门关继续增兵。

    宋治半响,他问:“再增兵多少合适?”

    “两万如何?”

    宋治沉默下来。

    又过了半响,他道:“三万。如此一来,雁门关就有驻军十六万,超过了山海关,需得再设立一位副将。朕看,就新设雁门防御使之职,行守关副将之权。”

    “陛下英明。”敬新磨这才俯首附和。

    宋治并不说话,只是看了敬新磨一眼。

    敬新磨知道,皇帝这是等着他回答之前的问题:如何奖赏赵氏。

    刚刚这番谈话,说的是军国大事,对赵氏还需有别的恩赏。

    敬新磨垂首道:“陛下很快就要迎娶赵氏女,而陛下尚缺一位六宫之主。”

    大齐皇后,有很多都出自赵氏,但也不都是。准确的说,大部分都不是。否则的话,血脉就乱了。毕竟,皇后只要有儿子,如果不出意外,就是要做皇帝的。

    宋治微微颔首,“就这么办。”

    这也就是说,赵七月入宫当日,就会被册封为皇后。

    对赵氏而言,这样的赏赐可不是丹药符兵、金银财帛能比的。

    过了一

    会儿,宋治叹息一声,“宰相这回吃得亏很大,构陷赵氏失败,损兵折将也就罢了,还让将门以雷霆之势抓住了那么多北胡细作,在太平时节立下大功,这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门第都要低头做人了。”

    敬新磨迟疑着道:“陛下,要换宰相?”

    宋治晒然,“如果宰相今晚没有抓住北胡公主,朕就算想保,只怕他威严尽失,自己在朝堂上也站不住脚了。”

    “陛下为何要保徐公?徐公权势过大并不妥当......”

    “今夜之后,徐公已经不是以前的徐公了,对朕没了那么大掣肘。不仅如此,他还得靠朕来抗衡将门,这就会听话很多。重要的是,朕还用得着他,他可以倒下,但不能倒得这么容易,现在也还不到火候。”

    敬新磨自然明白皇帝后面那句话的深意,他迟疑了片刻,道:“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

    “在今夜这种情况下,北胡公主,为何会恰好出现在宰相府附近?明明是将门在追捕北胡细作,为何到了最后,是宰相抓住了北胡公主?”

    宋治深深看了敬新磨一眼,“大伴认为,徐公跟北胡公主有猫腻?”

    敬新磨低头道:“老奴也只是猜测。”

    宋治轻笑一声,“这么些年来,徐公的确收了对方很多孝敬,但他身为宰相,有这个福利也不算太过分。至于其它......”

    说到这,宋治的目光陡然变得严厉,杀机隐现,“就有劳大伴去查查看。不过,就算真有什么猫腻,眼下也不到徐公倒台的时候。但如果真有,来日,朕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老奴领命。”

    话至此处,宋治再度陷入沉吟,这回他静默的时间更久。

    临了,宋治起身,再度来到栏杆前,负手看向大齐京城:“朕从未想过,局势会变成眼下这副模样,这说明很多事情,目前都没在朕的掌控内。这很不对。

    “天元部族只是疥癣之疾,就算有什么图谋,朕让赵氏带着大军出征,重现一次开朝时北伐战争的面貌,灭了他们就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大齐目前的重心,依然是内政。这些门第为了争权夺利,已经是不择手段,庞氏这种门第大族,竟然都敢丧心病狂的跟北胡细作勾结,真是罪不容诛!

    “朕必须要加紧处理这些世家了。在此之前,朕要知道,在大齐境内,还有多少世家,也是这般没有底线,胡作非为,贻害江山社稷!

    “这样的世家,必须率先清理掉。”

    “大伴,飞鱼卫的规模必须立即扩大!”

    侍候在宋治身后的敬新磨,躬身应是。

    以徐明朗现在的处境,若是没有皇帝的恩宠,短期内是无法在将门面前抬头的,之前徐明朗敢仗着宰相权威,不按照皇帝的要求,从国库拨足够的银子给飞鱼卫,现在却是绝对不敢的了。

    “飞鱼卫毕竟是特殊衙门,可以隐蔽扩充,但暂时还不能显露于人前。朕,现在需要另一个明面上的衙门,来专门对付这些行为不端的世家!”

    宋治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他望着燕平城的灯火深处,脑海里渐渐有了想法,“借着这回的机会,朕,要新成立一个衙门,任用唐兴、周俊臣这样大胆敢为的后起之秀掌握实权。

    “这个衙门,就叫它‘推事院’吧!”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三 探监(上)

    数日后,赵宁来到大理寺监牢。

    今天他要见萧燕一面。

    萧燕的牢房属于最好的那个层次,案几笔墨一样不缺,被褥的质地也都不错。当然,这也只是相对于其它牢房而言,跟外面是不能比的。

    环境虽说还算雅致,萧燕的模样却太过凄惨了些,竟然显得跟牢房有些不搭。

    她遭受了严刑拷打,蓬头垢面,衣衫虽然被换过干净的,但脸上、手上都遍布伤痕,原本冷艳标致的面容已经毁去,现在看着像是鬼面,没有半点儿血色。

    她虚弱的坐在墙角,气息萎靡,仿佛随时都会死去,高挑的身材卷缩着,也跟大猫没有太大不同,充满了弱小无助感。

    这样的萧燕,已经没有半点儿北胡公主的尊贵,比之燕平城里的穷苦妇人都不如。

    如此看来,这几日她过得应该是极为痛苦,生不如死。大理寺的狱卒们,在刑讯时明显也没有对她这个草原明珠,有什么特外照顾。

    赵宁站在牢房门外,看见萧燕这副样子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前世。

    十年国战的末尾,大齐最后的都城被攻破时,城中烽火连天,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已经是王极境的赵玉洁,在城中往来纵横,杀人如麻,最后站到皇城城楼上,跟人把酒言欢。

    跟她把酒言欢的这个人,就是萧燕。

    彼时,赵宁还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今生赵宁明白了其中关节。

    但是到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那样的场景再也不会发生。

    赵玉洁出卖了萧燕,让她成为了阶下之囚。她们不再是盟友,而是死敌。

    况且,萧燕想要活着走出大理寺地牢,比登天还难。

    往后,大齐跟北胡还会有国战,但萧燕这个前世在战争时期,呼风唤雨的北胡公主,却再也没有机会像前世那样,让成千上万大齐修行者成为沙场白骨。

    亲手促成了这种局面的赵宁,感觉很很妙。

    那是确认自己很强的感觉。

    如今他还只是赵氏公子,就能让萧燕这个北胡公主,世间难得的豪杰功名尽毁。这足以证明这一点。

    赵宁推门而入。

    萧燕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进门的赵宁,难掩错愕之色。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也想过会有人来见自己,她本以为这个人是赵玉洁,亦或是赵氏实权大人物,最不济也该是赵七月。

    却不曾想,来的是赵宁。

    她认识赵宁。但在她过往的认知中,赵氏也顶多就是一个赵氏后起之秀,刚刚摆脱纨绔公子的身份而已,还没到可以跟她面对面交锋的层次。

    赵宁撩撩衣袍,在案几后的蒲团上坐下,平淡的看了萧燕一眼,道:

    “虽然你一口咬定,你在燕平城的所作所为,只是贪图大齐的繁华,麾下势力仅是为了经营商队,在大齐赚取一些钱财,跟庞氏勾结,也只是为了方便行商。

    “但这种说辞,且不说朝堂上衮衮诸公会不会信,跟你那些手下的供词,也是大相径庭,注定了毫无用处。

    “实话告诉你,不用一个月,你在大齐北方各城安插的细作,收买的官员,乃至你组织的所有商队,都会烟消云散。

    “事到如今,你为何不愿死得有骨气些?”

    萧燕死灰般的眸子里,有剑芒般的精光一闪而逝。

    到了这种时候,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在乎也没

    有用。于她而言,天元部族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她也唯有一死才能原谅自己。

    但赵宁那句北方各城的细作,却击中了萧燕的内心。

    在此之前,她虽然在燕平城一败涂地,但多年经营,在其它地方还有不小力量。她死了,天元王庭可以派人接手这些力量,继续她未竟的事业。

    她在燕平城的手下,并不清楚其它地方的细作情况,各个分舵之间彼此没有横向联系,提纲挈领的只有她一个人。只要她不开口,按理说,就没人知道别处的情况。

    那么赵宁是怎么知道的?

    就连忽尔巴,都不知道燕平城以外的事。

    萧燕没有开口。

    “你或许认为我在诈你,但是很可惜,并不是。云州州城、黑水县、苍柳城......这些地方,都有你的人。苍柳城里有一座规模庞大军械库,你收买了军械库的官员,我说的没错吧?”

    赵宁按照前世的记忆,将国战开始后,出了问题的一些地点、官员报了出来。这个名单不短,赵宁说了不少时间。

    赵宁每说一个,萧燕眸中的惊讶就浓郁一份。到了后来,她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悸,看赵宁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

    这样详细的情况,除了她自己,身在大齐的任何一个北胡细作,都不可能知道!就算在天元王庭,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

    赵宁是怎么知道的?

    萧燕死死盯着赵宁,目光骇人,如果不是她的修为已经被废,只怕会扑上来将赵宁一口口咬死、生吞。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这些消息泄露出去。

    一旦这些消息泄露出去,她在大齐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很快,萧燕就放弃了这种想法,变得无比颓唐。

    她就算能杀赵宁也没用。

    这些情况,只怕大齐朝廷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瘫软在墙角的萧燕,只想做个明白鬼。

    赵宁并不回答,继续道:“代州之事,你们谋划得很缜密,最终也一败涂地,你们现在可弄明白了,当初败在哪里?”

    当然是败在我是个重生者......赵宁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萧燕瞳孔猛地一缩。

    代州之败,她没有找到答案。

    之前一直认为,那是赵玉洁露出了马脚。但仔细想想,就算赵玉洁露出了马脚,赵宁大可以轻易将其处置,赵玄极这个王极境中期的绝对强者,犯得着也出现在代州?

    “解释只有一个。”赵宁看着萧燕轻轻一笑,“以你的智慧,不会想不到吧?”

    萧燕心跳大乱。

    解释的确只有一个。

    她之前或许想不到,但是联系这回的燕平城惨败,还有赵宁对她麾下势力的了若指掌,她就算是再不愿意接受这个答案,也只能面对现实。

    这个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元王庭有内鬼!

    大齐在天元王庭有自己的人!

    这个人,必定还地位极高,能够与闻机密!

    只有这个答案,能够解释这么多事。

    赵氏也只有早就知道他们代州之谋的所有布置,这才不满足于击杀赵玉洁,而是要等到截杀发生,再把范式拔出来,最后让赵玄极出手抓捕她,将利益最大化!

    赵氏就是靠着这个,才能让雁门军扩军三万。

    可天元王庭里,竟然有这样的存在?!

    萧燕不能不心惊肉跳。

    那是不是说,大齐已经知道,天元部族暗中控制了草原三大部,即将统一草原的计划?大齐是不是已经洞悉,天元部族要南征大齐的战略意图?

    如果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

    萧燕心中一片绝望。

    “你们......你们在草原到底有什么布置?你们在王庭安插了多少细作?你们又收买了谁?!”本已虚弱不堪的萧燕,在咬着牙问出这些问题时,不自觉的爬到了赵宁的桌前。

    她怎么都想不到,大齐竟然也有人,跟她一样,潜入了对方的心腹之地,做着类似的事情。而且对方达到的层次,可能比她还要高!

    再看赵宁时,萧燕眼中充满了恐惧。

    能够知道这种机密大事,面前的这个少年郎,绝非年轻公子那么简单,对方应该深度参与了这件事!

    联系赵宁任职的都尉府,先是灭了她的苍鹰帮,之后又捕杀了她的主力,萧燕就再也无法把赵宁当作普通人看待。

    难不成,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主导这一切的大人物,其实就是赵宁?

    这怎么可能,对方还这么年轻!

    可除了这种可能,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至少,赵宁也该是主导者之一。

    这样的人,萧燕不是没见过。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父亲,天元王庭的可汗!是他,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就将一个连生存都困难的孱弱小部族,变成了草原之主!

    却没曾想,大齐也有这种恐怖的存在。

    大齐,果然是底蕴深厚,人杰地灵,万万不可小觑吗?

    面对萧燕的问题,赵宁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萧燕眼中的神采渐渐淡去。

    她脸上的悲戚,让她看起来很可怜。

    她当然知道,赵宁不会把这些告诉她。

    但她不甘心,她是聪明人,所以她的念头急速转动,思考整件事。

    她之前接到过天元王庭太子的信,对方说草原上出现了很多可疑的人,在打听各大部族的情况,尤其是天元王庭,并质问她为何没有事先给予警示。

    但这些人被太子及时察觉,之后做出各种布置,给蒙蔽了过去,没让对方真正打探到什么对天元王庭不利的事。

    如果大齐在天元王庭,真有地位极高的细作,那为何又要派这些人,从民间打探各大部族的情况?

    这完全是画蛇添足。

    除非,这两批人属于不同的阵营。

    萧燕眼前一亮。

    大齐在天元王庭的细作,并不是属于大齐皇帝,而是属于将门?

    后来去草原的那些人,属于门第?

    因为门第不相信将门细作传递回的消息,所以派了人去核实?

    极有可能!

    大齐的将门一直想要建立军功,一扫被门第打压的颓势,雁门关的赵氏,更是有监察草原的职责,他们会派人潜入天元王庭,并不是什么毫无可能的事。

    而大齐的门第,明显不想将门掀起战争。

    这一瞬间,萧燕忽然就想通了,赵宁为何要来见她,跟她说这些话。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直视着赵宁的双眼道:“你要我做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赵宁淡然反问。

    萧燕的神色变化,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纳在眼底,现在他已经确认,对方想到了他想让对方想到的东西。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四 探监(下)

    “你要我招供,把我手下的细作力量全都交代出来?”萧燕坐了下来。

    方才,她都是趴着的,顾不上仪态,现在知道自己还有价值,稍微有了点心气。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最大的念头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将王庭有大齐奸细的消息,回报给父亲知道。

    为此,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也没什么是不能商量的。

    不等赵宁回答,她就接着道:“在燕平城多年,对你们国内文武相争的局势,我了解得并不比你少,无论你承不承认,大齐现如今的国策,就是重文抑武。

    “代州之事后,大齐虽然向雁门关增兵三万,但却是用将门杨氏、吴氏降爵换来的,而且在此之后就再无其它举措。

    “赵公子,对你们将门探听到的各种消息,大齐未必真的相信,至少是不全信,尤其是门第。在文官眼里,这些,都只是你们将门想要妄起战端的借口。

    “你要我亲口将燕平城外的细作供出来,就是要我向大齐皇帝,尤其是大齐门第证明,天元部族有狼子野心?

    “赵公子,你的算盘打得很好,但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话说完的时候,萧燕心里忽然觉得庆幸。

    大齐的门第,还真是帮忙。

    如果她分析得不差,大齐将门在王庭的奸细,应该已经探知了很多机密,至少会对天元部族即将一统草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毕竟,战争已经是箭在弦上,有很多准备事宜,瞒得过民间的眼线,瞒不过王庭里的大人物。

    正常情况下,只要将门将这个消息禀报给大齐皇帝,对方就该立即备战,准备出征草原。

    但因为大齐的门第,不想将门靠着战争而重要性和地位大涨,所以就百般诋毁将门,可能还会说这是将门自己编造的消息。

    代州之事后,门第可能也有些担心,为了求证事实到底如何,大齐门第派了人手进入草原,却被太子的安排给糊弄了。

    这就使得大齐的门第,更加笃定的认为,将门奸细从王庭得到的消息,全都是假的,是将门想要掀起战争的借口。

    这回她自己被抓住,手下势力完全暴露,这就是天元部族狼子野心的最佳证明。

    但她一口咬定,她到大齐来,就是经商赚钱,并无非分之想。她麾下的人手,也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她和王庭的谋划,并不知情。

    这当然不足以取信大齐皇帝,但大齐门第必然极力认同这个说辞,还会说是将门制造了她们的种种罪证。

    这当然也是无稽之谈,正常情况下,只会贻笑大方。

    但大齐的文武之争,重文抑武的国策,和大齐皇帝扶持寒门的大略,都到了关键时候,这个内政大局比什么都重要,门第的言行未必完全没有说服力......

    所以赵宁才需要她亲自招供。

    因为这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一时间,萧燕思绪万千。

    她的这些想法,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推测。

    有些

    还有点牵强。

    她会这么想,潜意识里,是想寻求一线生机,以便将王庭有大齐奸细的消息,传递回王庭。

    赵宁淡淡道:“你帮我,我当然也会帮你。公主也不想就这么客死异国他乡,结束自己的一生吧?如果你配合,我保你不死,还能将你送回草原。”

    得到这个梦寐以求的回复,萧燕怔了怔,“你愿意放我回去?你就不怕我回去,会把你们在王庭的奸细揪出来?!”

    赵宁笑得自信无比,“你们的可汗雄才大略,如果这个奸细能被你们揪出来,他早就暴露了。只要我不告诉你他的身份,你们一辈子也查不到。”

    当然查不到,因为这个奸细根本就不存在......赵宁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其实他今天来见萧燕,跟对方说这么多,完全不是萧燕想得那样。追根揭底,是萧燕在大齐燕平城以外的细作势力,在齐人中,只有他这个重生者一人知道。

    萧燕手下那些人,经过这些时日的审讯,已经证明了,他们完全不知道燕平城意外的事!这也就是说,燕平城城外的北胡奸细,赵宁根本没理由追查出来。

    不得已,赵宁只能来找萧燕,让对方主动招认。

    为此,他才在话语中,隐晦表达出将门在天元王庭有奸细,而且对方地位非凡,对天元部族的机密知根知底这个意思。

    萧燕也只能这么推测,毕竟不如此,代州之事与赵宁先前的话,就无法解释。萧燕总不能去想,赵宁是个重生者吧?

    赵宁很清楚,萧燕一旦想到了这一点,就会一门心思想着,要将这个消息传递回去。

    毕竟,眼下天元部族还未统一草原,也没到发动跟大齐国战的时机,他们崛起的时间尚短,准备还不充分。

    而为了天元王庭的长久规划,萧燕必须让天元王庭揪出这个所谓的奸细。

    “赵公子倒是挺......对自己的人挺有信心。不过,我凭什么相信,赵公子你能言而有信,在抓到我的人之后,还帮我回到王庭?”萧燕目中满是狐疑。

    赵宁轻描淡写的瞥了萧燕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只蚂蚁,充满俯瞰之意:

    “现如今你在大齐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化作泡影,自身修为也被废去,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死或者不死,对南北大局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到了这个时候,杀你或者不杀你,对我们而言,都只是碾不碾死一只蝼蚁的事。

    “你活着,大齐还能时时提醒自己,你曾经在大齐为非作歹,居心叵测,将门也随时都能拿你来说事。你死了,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也就没了用处。”

    说完这些,不理会脸色变得低沉的萧燕,赵宁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衣袖,转身离开。

    “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思考时间。一个时辰之后,审讯会再度开始,那将是你最后的机会。浪费了,就不再有下一次。”

    话说完,赵宁的身影已经在牢房外的走道里飘然远去。

    萧燕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脸色

    不停变幻,时而痛苦时而愤恨,时而不甘时而焦急。

    从大牢里出来,等候在门口,正在跟狱卒闲聊的魏无羡,立即迎了过来,“怎么样,这个北胡公主有没有就范?”

    赵宁轻笑道:“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魏无羡迟疑道:“她就不会怀疑,天元王庭根本就没有那个所谓的细作?”

    “有,或者没有,这是两个答案。只可惜,萧燕赌不起。所以她根本没得选。”赵宁跨上马背,跟魏无羡一同扬鞭而去。

    他还有句话没说:就算萧燕自己不招供,在北方各城的北胡细作,还是会被将门抓住,所以她的坚持不会有任何意义,至少跟天元部族的大局相比,显得不那么重要。

    两害相权取其轻。

    魏无羡并不知道各方各城北胡细作的情况,赵宁对他和将门的说法是,自己将萧燕放回去,是为了让天元王庭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奸细自疑,让他们提心吊胆。

    这也是赵玄极在皇帝面前的说辞,只有这样,宋治才会答应将萧燕放回去。

    如果可以,赵宁自然不想让萧燕活着离开大齐,但各方各城北胡细作的力量必须拔出,他又必须借萧燕的口说出来,这样他就又必须以保住萧燕的性命作为交换。

    不过这是感情上的想法,从理智上说,萧燕自然是要放回去的,不然天元王庭这个莫须有的奸细,就没人告诉天元可汗。

    若是天元王庭因为追查奸细的事,而引发了大人物之间的人人自危,亦或是其它混乱,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这对接下来的草原战争有利。

    也符合赵宁的计划。

    这也是必然会出现的局面。区别只在于,这种混乱会有多大,持续时间会有多长。

    ......

    事情的发展不出赵宁所料,萧燕最终招认了她在大齐北方各城的细作力量。

    随着北胡奸细案尘埃落定,最终在朝堂上公布,此事很快在燕平城乃至整个大齐传来,于是民间舆论沸腾。

    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但凡是稍微有点是非观的,都在唾骂天元部族的险恶用心,纷纷叫喊着必须发兵灭了他们。

    很长一段时间内,百姓们在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件事。

    大家说到激动处,有人拍桌子指着北方破口大骂,有人捶胸顿足情不能自己,还有人教育自家的年轻人,准备抡刀子上战场。

    在大齐国内,普通人平日里为了衣食住行,都要拼尽全力乃是忍受各种压榨,但齐人对国境之外的蛮夷的优越感,是刻到了骨子里的,他们绝对不允许胡人觊觎大齐江山。

    大齐皇朝沉寂百年之久的奋武之风,因为这件案子,陡然苏醒了一大截。将门作为军队骨干、脊梁,因此声势大涨。

    而将北胡细作揪出来的赵氏、魏氏、韩式等将门家族,包括大都督府与巡城都尉府,更是受到了平民百姓的一致夸赞与拥护。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门第陷害赵氏的案子,到了结案的时候。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五 人各有命(上)

    皇朝大事,朝廷都会明发邸报,北胡奸细案如此,门第构陷赵氏案同样如此。

    眼下的大齐,虽然是封建皇朝,但皇权还没到达顶峰,有世家大族制衡,皇帝无法为所欲为。所以皇帝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史官准确记录在《起居注》里。

    就连皇帝,对史官的差事都无法干涉,更不能自己去看《起居注》,史官怎么记录皇帝,那完全是史官自己做主的事。

    所以司马迁写的史记,能把汉武帝那样的千古一帝气得半死,而以汉武帝无双的个人威望,都无法篡改什么。

    天下要是没了世家大族制衡皇权,官员成了只能依附皇帝的奴才,史官成了皇帝的应声虫,皇帝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时候,史书也就失去了可信度。

    总而言之,眼下的大齐,任何朝堂大事都是遮不住的,国政透明度很大。

    门第构陷赵氏案结案后,一应情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在市井中传开。

    一时之间,不仅郑氏、吕氏族人走在大街上,都会被认出来的市井百姓扔烂菜叶,徐氏等门第的其它显赫大族,也总是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不仅如此,市井茶楼的说书先生,还自发编纂了许多传奇故事,讲述宰相徐明朗、兵部尚书庞清德、御史大夫郑泽贤等人,是如何狼狈为奸,残害忠良。

    这就导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门第官员非必要公务,都不愿在市井中露面,年轻的纨绔公子们,更是被勒令不得出门。

    平康坊各个青楼的生意,因此受到不小影响,这可让那些最喜欢士子风流的清倌儿们,一度幽怨的整日精神萎靡。

    而以赵氏为首的将门,则被说书先生们大肆褒奖,说他们忠贞不屈,无惧奸邪。

    其在遭受种种不公与诘难的情况下,是怎样恪尽职守,克服重重苦难,将北胡细作抓了出来,最终让徐明朗等门第文官颜面扫地的传奇事迹,更是广为流传。

    最后,大齐的皇帝陛下,一定是神明神武的,他洞察世事,最终查明了赵氏蒙冤的真相,还了赵氏青白,惩办了有罪官员。

    就是宰相徐明朗,依然还是宰相这件事,让大家忿忿不平,无法接受。所以各种怨气与讨伐声,最终都对准了徐明朗,堪称民怨沸腾。

    其中声音最大,态度最为气愤,蹦跶得最为活跃的,无疑是当日赵氏命案爆发后,在京兆府门前指摘赵氏为富不仁,跟刘氏一丘之貉的那些人。

    现如今,他们只顾得上谩骂门第,诅咒徐明朗,并称赞赵氏忠义无双,已经完全遗忘了当日,自己是如何听风就是雨,扬言要去点了赵氏的宅子的。

    在这样的形势下,徐明朗被迫闭门谢客,称病告假,一连数十天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去上朝,只能任由将门跟寒门官员在朝堂上逞威风。

    其大齐第一权臣的权威,至此一落千丈,再也不复往日风光。

    大都督赵玄极,作为军方第一人,将门领头羊,在朝堂上成了泰山一般的存在,势压群臣,颇有说一不二,取代徐明朗地位的意思。

    寒门官员对他半是崇敬半是畏惧,门第官员在他面前无不是退避三舍,

    一众将门大人物,除了孙氏等寥寥几个赵氏对头家族的人,对赵玄极则无不是马首是瞻。

    许多年来,将门饱受门第打压,赵玄极一直抬不起头,经此一役后,这种形势得到根本扭转。

    随着刘氏、庞氏覆灭,郑氏、吕氏家道中落,在这个太平时节,将门奇迹般的在声势上压倒了门第。

    除却孙氏等家族,其它将门的人现在走在大街上,都是仰首挺胸。到了朝堂上,在门第官员面前也是顾盼自雄,时不时冷哼一声,以势压人,逼迫对方低头退避。

    到了眼下这个时节,大家等待的,就是庞氏、郑氏、吕氏的有罪族人官员,何时在菜市口被砍头。

    ......

    赵宁又进了大理寺监牢。

    这回,他要见的不是萧燕,而是门第构陷赵氏风波中,码头命案跟石门县水坝械斗案里的一些案犯。

    赵宁先见到了码头船行的管事陈奕。

    盘膝而坐的陈奕精神状态不错,衣衫整洁,牢房也被他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来,另外几名跟他一起被关押的犯人,对他都颇为敬畏,将半个空间让了他。

    哪怕是到了牢房,陈奕这个一直在拼搏奋斗,不断努力向上爬的人,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更未忘记要如何跟身边的人相处。

    被一名犯人提醒后,陈奕睁眼看到赵宁,眸中明显有很浓厚的意外之色,他连忙起身,上前来见礼,动作一丝不苟,“见过赵公子。”

    赵宁没有进牢房,挥挥手,示意陈奕跟自己走。

    陈奕呆的是普通牢房,粪桶就放在里面,大小便混在一起的味道可不怎么样,赵宁当然不会进去找罪受,他亲自到这间牢房来,也只是想看看陈奕在牢房的状态。

    对陈奕这个人,赵宁还用得着,需要观察一下。

    继续往前行,进入关押死囚的地带。

    赵宁打算去冯三、冯牛儿等人的地方看看,路过一个牢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异常动静,转头一看,发现几名犯人正在殴打一个同伴。

    “干什么?都给我住手!不想活了?!”

    领路的狱卒见赵宁停下脚步,便上前用手中棍子敲打着栅栏喝斥。这样的话他应该是经常说,眼下是脱口而出,都快成顺口溜了。

    几个犯人分开,露出一个抱着脑袋的汉子,他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能始终抱着脑袋不放手,自然是没死的,但一直没有反应,就让人怀疑他是一个死人。

    “王沭,给我滚出来,装什么死!”狱卒见赵宁在打量对方,就主动朝里面呼喝,态度很谄媚,“赵公子在此,你也敢耽搁?!”

    听到“赵公子”这三个字,王沭的手一下子放了下来,满面惊恐的看向外面,恐惧的样子好像已经魂飞魄散。

    但是下一瞬,他就连滚带爬的奔到栅栏前,跪在地上向赵宁不停哀求:“赵公子,求求你,放过我的妻子,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求求你了!”

    说完,本就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他,磕头磕得砰砰作响,额头很快就鲜血淋漓。

    他虽然招供了污蔑赵氏族人,在他船上杀人的事,但毕竟得罪了赵氏

    ,加上手上有人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惦记着你的那个妻子?”赵宁哂笑一声。

    陈奕跟王沭这两人,参与码头命案的出发点,同样是为了妻儿,但此时却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陈奕即将被释放,还会为赵宁所用,王沭被废了修为,明天就会在菜市口人头落地。在牢房里,这两人的表现也是天差地别。

    赵宁之所以不杀陈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他的藏身之处,看到了他妻子的贤惠表现,不想让对方的妻儿下半辈子没了下场。

    赵宁对陈奕没什么感情,陈奕死或者不死,用或者不用,都在两可之间,但赵宁对他的妻子却有很大的同情心。

    前世的十年烽火中,赵宁看过了太多人间惨剧,这辈子就本能的不想再看到美好的东西被撕碎,不愿见到有情有义的善良之辈遭受苦难。

    而王沭的那个自私自利,心里只有富贵钱财,并为了得到这些虚荣,不惜百般逼迫自己丈夫的妻子,赵宁见了,就只想让对方快点去死。

    王沭会娶个德行如此不堪,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并且会对她言听计从,让赵宁对王沭这个人也分外不屑,而且厌恶。

    所以即便王沭没伤害到赵氏族人,赵宁也不想对方活下去。

    每个人都有好恶。

    赵宁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

    他能主宰陈奕、王沭的命运,就会根据自己的三观去做出抉择。

    王沭还在不停磕头,赵宁却已经离开。

    到了关押冯三、冯牛儿的地方,赵宁挥挥手,让狱卒将几个坐在墙前等死的人,带了出来,跟着他回返刑讯室。

    “明天就是你们上刑场的时间,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赵宁在桌前的长凳上坐下,示意冯三等人不必下跪行礼。

    他会专门来问这么一句话,就说明在原本答应的,照拂他们的家人这个条件之外,还有再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可能。

    同样是杀人犯,但对冯三、冯牛儿这些人,赵宁心里并没有面对王沭时的那种厌恶。

    一方面,赵宁同情他们来赵氏庄子前的遭遇;

    另一方面,赵宁在面对底层百姓这种完全彻底的弱势群体时,心里总会比面对世家大族、有地位的富贵之人,多一些恻隐之心。

    这世上,没有谁的生活,比他们更加艰难。而他们一生都在辛勤劳动,几乎没有享受人生的机会,连吃口肉都难。作为人,他们活得太不容易。

    冯三等人杀了无辜的河口村村民,自然要死,这没得商量。赵宁答应照拂冯三等人的家人,其实也不完全是条件交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怜悯。

    “我们都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要赵公子能兑现诺言,哪怕是做了鬼,我们也念赵公子的好。”

    之前被刑讯过的中年男人抱了抱拳,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人生价值已经实现,此生再无遗憾的释然笑容。

    这番话,引来其他人的点头附和。

    冯三沉默片刻,忽然在赵宁面前跪了下来,张了张嘴,话没说出口,眼眶却已经先红了。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六 人各有命(中)

    稳了稳心神,冯三惨笑一声,嗓音艰涩道:

    “冯某虽然卑微,但为人处世,一向问心无愧,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但到了赵氏庄子后,冯某的确成了畜生,做了猪狗不如的事......

    “我在水坝杀了人,杀得还是跟我一样的苦哈哈,我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他们的家人......如果可能,请赵公子帮忙,将我的人头放在那些人的坟前!

    “赵公子,你虽然身份尊贵,但并非为富不仁之辈,赵氏也是良善之家,之前是冯某错了,大错特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冯某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这句‘抱歉’冯某一定要说!

    “赵公子,我已经嘱咐过我家人、儿子,赵氏收留我们的恩情,赵公子对我们的照拂,他们会用一生来报答,永世铭记!”

    话说完,冯三的头重重磕了下去。

    这一刻,这个因为自己前半生的悲惨经历,而怨忿深重,为了自家人不惜杀人的汉子,这一刻身上再也不见戾气,有的只是深深的悔恨、自省与感恩。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没有变成修罗,回到了人这个身份上。

    冯牛儿等人,也都相继下拜磕头,一边告罪,一边致谢。

    赵宁将他们扶了起来。

    他看着冯三等人的眼睛道:“明日,你们被斩首后,我会把你们的头颅,交给河口村村民。”

    “如此,我们的魂魄也能安宁了。”冯三放下了心头的千钧重担。

    末了,赵宁将目光落在冯牛儿这个,骨瘦如柴,只有十三四岁,此刻不断抽泣的少年郎身上,问道:“你可愿赎罪?”

    冯牛儿怔了怔,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冯三等人,后者陡然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冯牛儿头上,让他赶紧跪下,忙不迭的替他回答:“愿意,他当然愿意!”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赵宁微微点头,对冯牛儿道:“你虽然参与了杀人案,但根据大理寺官吏的探查,当日你在砍了一个村民一刀后,自己就吓得不知所措,被人冲倒在地,再无行凶之举。

    “被你砍了一刀的那个村民,只是伤了肩膀,如今还活着,所以你其实没有杀人的罪行。念你尚且年幼,我给你一个发配边疆的机会,到了代州雁门关,你可以做一个军仆。”

    冯牛儿还懵懵懂懂,抬起头露出一双无知的眼睛,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冯三却已经大喜过望,连忙拜倒在地,替他感谢赵宁,“多谢赵公子大恩大德!”

    说着,又将冯牛儿拽得跪下,在他脑袋上再拍了一巴掌,“还愣着做什么,能活命了,还不快感谢赵公子?”

    冯牛儿习惯性听从冯三的指令,跟着磕了几个头,忽的反应过来,顿时泪流满面,抓着冯三的胳膊哭道:“我......我不怕死!

    “我们是一起杀人的,你们都死了,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死,我不做胆小鬼,我不做逃兵!”

    冯三又急又怒,这回巴掌没落在冯三儿头上,而是狠狠甩在了他脸上,“混账!胡说八道什么?!”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冯三儿给抽得愣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鼻孔里已经有鲜血流下来。冯三心头一软,面露不忍之色,想要伸手去帮他擦掉血迹,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缓和了神色,抓着冯牛儿的肩膀,温声道:“水坝的事,不要再提了,那不是骄傲,而是我们的耻辱。

    “你想想,如果我们都死了,谁去帮我们照顾家人?我们死了,几大家子人,已经没个青壮了,你活着,是替我们活的,要帮我们照顾好大伙,明白不明白?

    “到了边地,不要怕苦,军爷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争取早日杀贼立功。这样你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才能帮我们照顾家人,知不知道?”

    冯牛儿愣了好半响,忽地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声音很大,好像要掀掉房梁,嗓音凄厉,似乎能穿透金石。

    ......

    次日。

    菜市口人满为患,行刑台上的案犯多,围观的百姓更多,附近街道的阁楼上,不管能不能站人,现在都挤满了人。

    除了没有小孩子,什么人都有,连乞丐都来了。

    这本来是个寻常日子,但眼下的盛况却比上元节都热闹;杀人本来是人间惨剧,现在大伙儿却都有了拍手叫好的机会。

    赵宁来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挤到人群前面去,附近楼阁也已人满为患,窗口的一张张人脸密集的就像是窗花。

    就在赵宁想着是不是跃上屋顶的时候,街边一家酒楼的二楼窗户里,一个将门韩式的年轻女子,看到了他,立即惊喜的叫出了声,“赵公子!”

    她看起来很激动,漂亮的脸蛋充满红晕,就像是见到了神仙,所以她的声音也很大,以至于盖过了附近人的议论声。

    听到“赵公子”这三个字,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将目光向赵宁这边投过来,原本就喧嚣的人群,顿时变得更加嘈杂。

    “赵公子?那是赵氏的公子?”

    “赵氏的人都是英雄啊!就是不知道这位年轻公子是哪个?”

    “是赵氏公子宁,我见过他!”

    “就是当夜带着巡城都尉府的府兵,亲自抓捕北胡细作的公子宁?”

    “就是去年带头为一个平民女子伸冤,向刘氏发难,最终让罪行累累的刘氏伏法的赵氏公子宁?”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此人!”

    “自古英雄出少年,赵氏公子宁果然不凡呐!你们看他,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端得是英俊潇洒,一身正气啊!”

    “正是正是!赵公子威武!”

    “赵公子威武!”

    “赵公子威武!”

    “......”

    弄清了赵宁的身份,周围大部分的人,都变得跟那个韩式女子一样激动,看赵宁的目光饱含钦佩,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更是朝赵宁振臂高呼。

    只是片刻,街道两侧,包括街口前望着行刑台的百姓,都有不少面向赵宁,跟着一起喊着赵氏威武、赵公子威武之类的话。

    场面一时间颇有些热火朝天的意味。

    特别是一些无知少女,看赵宁的目光仿佛冒着星星,有的跳着脚大呼小叫,说的都是夸赞的话,希望赵宁能注意到她,有的双手捧在胸口,一脸痴迷。

    在寻常时候,她们只有在看到吟诗作赋的书生士子时,才会露出这副迷乱的表情,现在赵宁只是站在街上,什么都没做什么话也没说,就让她们同样疯狂。

    站在赵宁身

    旁的魏无羡,也是没有见过这种架势,更不曾享受如此待遇,一时间有些懵,尤其是在看到很多年轻女子,都对赵宁抛桃花眼的时候,就更是羡慕嫉妒。

    “我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咱们的声望在上涨,尤其是赵氏更是如日中天,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已经如此看得起我们。”

    魏无羡啧啧有声,捅了下赵宁的胳膊,挤眉弄眼道:“被这么多美貌少女追捧、抛媚眼,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赵宁白了他一眼,声音冷淡:“清醒点。这些无知少女迷恋的不是我,而是她们内心的虚妄。

    “你就算是弄一条狗来,只要它足够有名气,被她们身边的同伴追捧,她们也会是这副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模样。”

    被赵宁如此不留情面的点破事实,魏无羡一脸晦气,“你看看你,哪还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轻狂之气,活脱脱一个无欲无求的老头子!”

    两人没再继续对话,因为附近商铺、楼阁的东家,已经纷纷迎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一脸亲切笑容,争先恐后的邀请赵宁等人进他们的阁楼,说已经为他们腾出了窗口的地方,并保证他们的位置最好,能一眼看到行刑台。

    有的东家还说小店的好酒好菜已经备上,如果赵宁不嫌弃,只管随便吃喝,他们绝对不收半个铜子。

    看他们的样子,好似赵宁能进他家店铺的门,那就是他们的莫大荣耀,值得他们吹嘘好一阵子。

    赵宁也不客气,选了个位置最好的酒楼,带着魏无羡等人进了门。酒楼的东家乐开了花,看其它几个同行的时候,挺直了腰板抬起了下巴,神气非凡。

    酒楼里的人,自动为赵宁让开了道路,笑脸和嘴里的赞美之词就没消失过。视野最好的那个窗户,果然被让了出来,桌上已经摆上了酒菜,只等赵宁落座。

    跟精神亢奋的看热闹的人相比,行刑台上被绑着的庞氏、郑氏、吕氏罪人,乌压压一大片,就跟霜打的茄子差不多,一个个焉不拉叽的。

    绝望让他们无不是面如死灰。

    其中庞氏族人无疑是最多的,占了大半。

    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主持行刑的刑部尚书,走上了发令的台子。

    庞氏家主庞清德、郑氏家主郑泽贤、吕氏家主等人,看到自己昔日的同僚,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扭动身体不停大喊冤枉,还嚷嚷着要请徐相为他主持公道。

    而后他就发现,往常跟他相交莫逆,隔三差五就会把酒言欢的刑部尚书,现在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他们,就像完全不认识他们一样。

    对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喊,也是置若罔闻。

    这让庞清德、郑泽贤等人,都是倍感绝望、害怕,而听得有官吏宣布了午时已到,他们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的涕泗横流的唾骂刑部尚书无情无义,有的指责徐明朗猪狗不如,还有不少三家的族人,哭喊着自己错了,请求刀下留人。

    平日里他们手握权柄,高高在上,威严得犹如神明,凛然不可触犯,好似泰山崩于前也会不动声色,可眼下死到临头了,跟乞丐也没两样。

    甚至面目还要不堪。

    刑部尚书犹如老僧入定,对这一切不闻不问,冷漠的丢下了令箭,“行刑!”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七 人各有命(下)

    刑部尚书犹如老僧入定,对这一切不闻不问,冷漠的丢下了令箭,“行刑!”

    双手反绑跪在犯人群中的庞凖,扭头看向满脸不服的庞琦,泪流满面的凄然道:“父亲,如果还有下辈子,咱们不去弄那些旁门左道,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可好?”

    听到这话,庞琦大怒,转头恶狠狠的瞪着庞凖:“逆子,闭嘴!为父若是有错,也只是没发现忽尔巴是胡人,而不是错在有野心!

    “为父只恨自己谋事太晚!早知如今,就该早早利用家族声势聚敛大量财富!倘若我是王极境,谁还敢杀我,谁又能杀我?!”

    他这话说得颇为霸气,但是话音方落,他背后的刽子手便斩下了手中刀,一道寒芒闪过,他的脑袋飞了起来,血喷三尺的无头尸体猛然栽倒。

    “父亲......”庞凖因为恐惧哭喊出声。

    声音戛然而止。

    滚落的人头上,还残留着慌乱之色。

    冯三看了看左右的同伴,哈哈大笑三声,将心头恐惧驱散,豪迈道:

    “兄弟们,对不住了!这辈子差强人意。下辈子最好是投个好胎,咱们也做做富人,尝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滋味!兄弟们,来生再见了......”

    “来生我要生在权贵之家......”

    “下辈子我要做官......”

    刀光闪过,带着对来世的美好幻想,冯三等几个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没喝过好酒没睡过美人的血性汉子,就这样告别了这个对他们来说,残酷无比的世界。

    至于庞清德、郑泽贤等人,临死都在咒骂徐明朗,咒骂将门、咒骂赵氏。好像如果有下辈子,他们一定会每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做这件事。

    酒楼里,跟在赵宁身后的冯牛儿,在看到冯三等人命丧九泉时,泪水再度决堤,他好歹是忍住了没有哭出声,转身就要跑下楼,去给对方收尸。

    赵宁忽然冷冷道:“站住,抹干眼泪再出去,别给我丢人。

    “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几大家子的顶梁柱。要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就得先学会把要流出眼眶的泪水咽回去!”

    冯牛儿顿了顿脚步,拿手背狠狠抹了两把眼泪。直到脸上再也没有泪痕,这才加快脚步跑下楼。

    行刑台上人头落地时,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很多原本兴致勃勃来看热闹的少女,都尖叫着捂住了眼睛,骇得花容失色,更多人则是忍不住开始呕吐。

    滚滚落地的人头,无力栽倒的无头尸身,太多了些。

    当刽子手们离开了行刑台,围观的百姓无论是什么脸色,都心满意足的离开,只有一个个痛哭流涕的家属,哀伤的走了上去,为自家人收尸。

    赵宁按照之前在牢房里跟冯三等人的约定,将他们的人头收拾在一起,派人送去了石门县河口村。

    他们将在枉死的村民坟墓前,经受风吹雨打、日晒雷鸣,直到化为白骨,直到消除自己的罪孽。

    冯牛儿则带着几大家子老弱妇孺,将他们的尸体带回了赵氏庄子,由赵氏的人找了地方安葬。

    虽然人头没了,入土为安的程序却不能少。在旁人眼中,他们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但对

    他们从此丰衣足食的家人而言,他们却是需要永生铭记的英雄。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对生存格外艰难的底层百姓而言,道德存在的终极意义,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这是最大的正义。

    傍晚,凉风习习,荒草萋萋的山坡上,几座新垒好的坟堆在白幡下倍显凄凉。冯牛儿带着十几名老弱,跪在冯三等人的墓前,沉默的烧着纸钱。

    他的眼中依旧有泪,但流淌出来的却很少,哪怕他的面容别样哀痛。

    末了,他起身来到一个头发黄黄,瘦弱得犹如一只猫儿的少女面前,柔声对她道:“我要去代州了,发配边疆,可能许多年都不能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踏踏实实干活儿,只要你勤快些,就没人会欺负你。

    “如果碰到事,就去找赵氏庄子的人,他们会为你主持公道。闲下来的时候,努力修行,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找个好婆家。”

    说着,他摸了摸少女蓬松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之色,哪怕对方只比他小两三岁,他看起来也像个父亲。

    “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去了边疆,也要好好吃饭,天冷了记得及时加衣裳......”少女抽抽噎噎地道,说到最后,已经哽咽的无法言语。

    站起身,冯牛儿对众人中最为年长的白发老婆婆躬身行礼,“大娘,丑妹就拜托您多照看了。如果我能杀贼立功,他日还乡之时,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牛儿,你放心,我会照看丑妹的。北地苦寒,到处都是胡人,你也要小心呐......”冯大娘摸着泪。

    日暮渐渐笼罩了大地,孑然一身的冯牛儿,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裹,在乡间土路上渐行渐远。

    这一去,前路未知,谁也不敢肯定,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目送他的亲友们,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

    茶楼的雅间里,赵宁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灯火辉煌的长街,听着扈红练在身后说一品楼现在的情况。

    经过刘氏案,门第构陷赵氏案,北胡细作案,原本只是个江湖组织的一品楼,也正在向赵宁希望的情报衙门转化。

    在如此频繁重大的历练中,许多修行者得到了锻炼,不少精锐脱颖而出,就连扈红练自己,也成长了不少。

    特别是在跟萧燕麾下势力交手的过程中,一品楼收获良多,这段时间总结了经验教训,对细作该如何行事,又该怎么针对,算是有了清楚认知。

    听完扈红练的禀报,赵宁回到桌前坐下,寻思片刻后道:“庞氏覆灭,郑氏、吕氏家道中落,再加上之前的刘氏,不算范式,十三门第这一下就没了四个。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将门都不会再大张旗鼓对付门第了,一品楼在燕平城也会清闲不少。接下来你们要做的,是扩充自身势力。

    “重点是漕运。

    “门第如今遭受重挫,对漕运的控制上,露出了不少空档。抓住这些空白,用你们的力量去填补,不仅能让一品楼更加壮大,也能对漕运沿线拥有渗透、控制能力。”

    扈红练不无踌躇道:“先前门第对漕运控制得犹如铜墙铁壁,不能跟门第搭上关系的大小势力,根本

    插不上手。

    “我们对漕运向来没什么涉及,贸然进去,没有根脚,能成事吗?”

    赵宁喝了口茶,“当然能。在世家大族上,范式会配合你们,在码头上,陈奕就是你们的根脚所在,我会让他尽快兼并几个中小船行,作为根基。

    “以一品楼如今的实力,有此两者,再加上赵氏、魏氏等将门背书,不能成事才是怪事。”

    在门第构陷赵氏案爆发前,赵宁就一直想要插手漕运。

    因为大齐京师在北方的原因,皇朝的财政命脉,绝大部分都系在漕运上。

    掌握了漕运,就能将势力大规模深入富庶的中原、江南。尤其江淮之地,鱼米之乡,现在皇朝大部分财税来源都在于此。

    一旦他日能获得京杭大运河跟中原、江南的一部分控制权,赵宁想做什么都会得心应手不少。

    之所以决定留着陈奕,最大的原因也是他对漕运的事熟,而且多少有些地位、影响力,有他作为马前卒,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听到赵宁这么说,扈红练掩嘴嫣然一笑,眼波流转,不经意间就有万种风情,“怪奴家多嘴了,有公子运筹帷幄,奴家本不需要有这些顾虑的。”

    赵宁指了指坐在旁边,已经被扈红练的娇媚笑容,吸引得双眼发直的魏无羡:

    “漕运上的事,暂时会由魏公子主持。二娘也要从一品楼的诸多事务中脱身,专门打理漕运,往后有什么问题,就由你们二人商量着办了。”

    扈红练微微一怔,对这个决定颇有些意外。转头看向小山一样摆在椅子上的魏无羡,却见对方正抹了一把嘴,朝她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那样子,活脱脱一个等着美食端上来的熊罴,而且还是坐姿端正,搓着手跃跃欲试的熊罴。

    扈红练自然不是什么佳肴,但魏无羡满脸都写着“近水楼台可亲芳泽”的意思,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有成为魏无羡盘中餐的危险。

    很明显,魏无羡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应该是已经和赵宁商量好的。

    魏无羡也不是什么善茬,心思细密,扈红练知道这一点。有魏无羡专门主持漕运的事,于公而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从赵宁的话里,她还是品味出了其它意思,“公子要离开燕平城?”

    赵宁点点头,“这回抓获以燕燕特穆尔为首的北胡细作,还牵扯出了他们在北方各城的分支力量,都尉府立下了惊天功劳,我跟老魏作为明面上的领头者,都因此连升三级。

    “都尉府都尉石珫,已经因公升迁,接下来老魏会主事巡城都尉府,我则要去雁门关任职了。”

    一开始赵宁到巡城都尉府当差,就是为了方便对付门第,挖出萧燕的细作势力,现在目的已经达到。

    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将门都不会也不能对门第动手了。赵宁继续呆在都尉府已经失去意义。

    他的下一个战场,在雁门关。

    准确的说,是在塞北草原。

    赵宁进入都尉府当差拢共就没一年,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调任到雁门关,职位变动太快了些,但谁让他接连立下大功,祖父还是大齐军方第一人呢。

    在一定限度内,他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八 尾声(上)

    赵宁虽然要离开燕平城,但巡城都尉府对他和整个将门而言,依然非常重要,不能放弃。

    眼下,随着门第构陷赵氏失败,京兆府翻身的努力破灭,都尉府控制燕平城治安的地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无可撼动。

    借着抓捕北胡在北方各城细作的由头,将门已经在努力,要将巡城都尉府的管辖权扩大。

    至少也得能管控京畿之地的治安,同时还要对涉及外邦细作的事,拥有不受地域限制的查探权。

    在这种形势下,都尉府自然不能落入旁人之手——譬如说孙氏这种赵氏对头的世家手里,所以魏无羡坐镇都尉府,就显得很有必要。

    有魏无羡在,赵宁去了雁门关,就不必担心燕平城出什么问题,一品楼能更好发展壮大不说,漕运的事也有相当保障。

    这件事说完的时候,下面的人禀报,说是范翊到了。

    今晚赵宁也约了对方到茶楼来谈事。

    要跟范翊说的事很重要,在对方进了门,放下兜帽规规矩矩坐下的时候,赵宁直接问道:“人手都准备好了?”

    范翊肃然颔首,依旧是念书一样的认真语气:“都准备好了。”

    门第构陷赵氏案后,范式暗通赵氏的事情,已经被徐明朗察觉了些眉目,现在范式的处境格外艰难,若是没有其它方向可以突破,就会很难生存。

    眼下的范式,明文暗将,这种情况必不能持久,最终他们还是要表里合一的,不如此就无法真正振奋家势。

    赵宁给范式谋划的出路,是草原,是接下来的国战。

    从现在开始,范式将跟一部分一品楼的力量,向北进入草原,在各大王庭隐蔽经营细作力量。

    一品楼在之前几个案子和跟萧燕交手过程中,积累的经验训练出的精锐,正好在此时派上用场。

    如今的天元王庭,应该在高层秘密甄别那个并不存在的奸细,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就不会太注意民间——这也是赵宁放萧燕回去的另一个原因。

    而有飞鱼卫先前行动的失败,对方也会放松一部分警惕。

    眼下,正是赵宁利用灯下黑的有利条件,在北胡安插棋子的好时候。

    战争爆发后,在北胡没有情报来源,怎么都不方便。而一旦国战爆发后再建立情报渠道,那就为时已晚了,届时北胡对这方面也一定会着重防备。

    “范式派谁带人去塞北?”赵宁问。

    范翊目不斜视的回答:“我和六叔去。”

    她嘴里的六叔,就是赵钟鸣。

    赵宁不置可否,“进入塞北,危险重重,性命都没有保证,随时都有丧命可能。你作为范式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子弟,要亲自去冒这个险?”

    范翊看着赵宁,郑重道:“家族都已经面临倾覆之虞,个人安危何足道哉?若是我真有才能,正该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这话说得豪迈,颇有大丈夫气概。

    赵宁稍作沉吟,“若是如此,我回去后,会跟大都督商量,让你们范式的人进入兵部任职。”

    庞氏覆灭后,兵部出现了权力真空,有很多要紧官职,将门自然能分得许多。经过内部商议,尚书之位已经由魏氏得了去,但侍郎之位还可以商量。

    范翊抱拳致谢。

    赵宁转头看向扈红练,“一品楼派谁去塞北的人,由谁领头?”

    扈红练叹息道:“若是公子允许,奴家当然想亲自去。如果奴家只能去管漕运的事,那一品楼就只能派最聪明的那个人去了。”

    “谁是一品楼最聪明的人?”

    “除了小妮子还能是谁?”

    赵宁沉默下来。扈红练嘴里的小妮子,便是苏

    叶青。

    “有志不在年高。公子放心,小妮子虽然年轻,但脑瓜子却不是一般的好使,这回几件案子下来,她也成长得极快,如今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我也会安排一品楼最能打的几个人,一路跟着保护她的。”扈红练见赵宁有些疑虑,便正色补充。

    “那就这么定了吧。”赵宁不再思考。

    他对一品楼很了解,知道这就是个不怎么勾心斗角的帮派。里面的人大多是秉性正直的粗汉,跟军中差不多。

    除了扈红练这个类似军师的角色,就只有苏叶青心思最为细密。

    几人议事议得差不多的时候,扈红练得到下面的人的禀报,回头笑着对赵宁道:

    “小妮子的酒酿好了。这些时日闲下来,她可是成天都泡在这件事上,就算味道不好,也请公子担待一二。”

    正说着,苏叶青端着托盘进了屋子,亲手为众人的杯子里斟了酒,期间一直微微低着头,羞赧的双颊通红。

    好像是很不好意思,又像是很担心自己手艺不够好,闹出笑话来。

    品了一口苏叶青酿造好的酒,赵宁神色一怔,眼中掠过一抹恍惚之色,竟是当众半响没动。

    这种熟悉的味道,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在烽烟弥漫的战场,一场死里求生的惨烈战斗后,衣甲破碎遍体鳞伤的他,跟同样差些力竭而亡的苏叶青,在残破的城头扶着墙大口喘息。

    脚下血流漂橹,尸积如山,远山残阳如歌,城池内外浓郁的血腥味与焦臭味,让人想要趴在地上将苦胆都吐出来。

    激战的画面、同袍临死的呼喊,梦魇一般萦绕在脑际,挥之不去。

    苏叶青递过来一个酒囊。

    当烈酒入喉灼热了肺腑,赵宁一瞬间清醒过来,又一次确信自己劫后余生,战胜了北胡锐士,便有说不出的豪烈,也有说不尽的苍凉。

    彼时他并不知道,那酒,竟是苏叶青自己酿的。

    “好酒!”

    赵宁回过神来,见众人都奇怪的看着他,露出一个不辨前世今生的笑容,“这样烈的酒,有多少我就能喝多少,哪怕是天天喝,也不会觉得够。”

    听到他这么说,肩膀绷得紧紧的苏叶青,顿时放松下来,绽放出一个比晨曦还要明丽的笑容。

    然而只是转瞬,她又羞涩的低下头去,耳垂都红得晶莹欲滴。

    他说哪怕天天喝......天天喝......那是什么意思?

    ......

    宰相府地下石室。

    徐明朗不知道自己在“棋盘”前枯坐了多久。直到双目已经布满血丝,他仍是一动不动。面前的棋局让他面容枯槁,形如重病的老人。

    去年时,这座巨大的棋盘上,标记着门第世家的棋子,还越过楚河汉界,大规模攻入了将门领地,占据了大量地盘。

    孙氏、吴氏等将门的棋子,也由黑色变成了灰色,有向门第白色棋子靠近的趋势,整个局势对门第来说一片大好。

    而现在,白色棋子少了很多,整个棋盘都显得空旷了不少。刘氏的棋子完全没了,郑氏、吕氏的棋子所剩无几。门第这边的力量,一看就弱了极多。

    攻入将门领地的庞氏棋子,更是完全消失在了棋盘上;原本是白色的兵部各个官职,现在过半都变成了黑色。

    将门领地那半边,现在已经只有“监军”棋子仍旧是白色,势单力薄。

    早先被他改成了浅灰色的吴氏、杨氏棋子,现在都回归了纯白色,再也不能被他利用。

    孙氏等几个将门的棋子,虽然颜色没变,但跟门第棋子的距离却疏远了很多。在门第构陷赵氏案失败后,孙氏等

    将门,对他已经丧失信心,不再跟他接触。

    现如今,棋盘上的局面是将门声势浩大,门第完全成了劣势,莫说进攻之力,照眼下的情况看,能守住自己的地盘就算谢天谢地了。

    “老夫呕心沥血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压制将门武官,将兵权收归中枢,实现文官节制武将的蓝图,剔除武将拥兵自重的不稳定因素,让盛世更加太平。

    “老夫自认一心为公,一直以来也顺风顺水,本以为大事将成,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究竟是为何?陛下,这究竟是为何?”

    徐明朗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半响,仍是无法做到完全的冷静。

    又过了许久,徐明朗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将手伸到棋盘边的盒子里,掏出了一把血红色的,标记着各类官职的棋子,一颗颗摆放到了棋盘上。

    这是棋盘上第一次出现血红色棋子。它是那般刺眼,兀一出现便夺人眼球。这种棋子,大部分都在门第这边,少部分则在将门那边。

    随着血红色棋子都落在棋盘上,现在的局势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三足鼎立。

    从眼前来看,血红色棋子加起来,也没门第或是将门一方多。但徐明朗盯着血红色棋子的眼神,却格外凌厉。

    那是寒门官员的力量。

    在此之前,他是朝堂上唯一的权臣。而现在,他只是三个重臣中的一个了,就这样还要备受赵玄极的压迫。处境跟以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宰相历来都是百官之首,他做了二十年宰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名不副实。

    收回目光,长叹一声,徐明朗揉了揉眉眼,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在他满身颓然之气的时候,石室外的走道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之进入石室的,是端着莲子粥的赵玉洁。

    这间石室,是宰相府里最隐秘的所在,以往都只有徐明朗自己能踏足。

    就眼下来说,徐明朗对赵玉洁的信任已经不如从前,但他却给了对方进入这间石室的资格。这已经跟情感无关,而是利益使然。

    徐明朗需要靠赵玉洁,来改变自己的不利处境。

    他要把赵玉洁以义女的名义,送到这世间墙壁最高的地方去。如果这件事能成功,往后双方就能成为平起平坐的盟友,这是对彼此都好的局面。

    徐明朗自信,此事能成的可能性很大。

    不是因为赵玉洁“义女”这个掩耳盗铃般的身份,而是他判定,这世间的男人,没谁能抵挡赵玉洁的魅力。

    有这个判断,徐明朗也不完全是以己度人。前两天,大齐天下最强的存在,突然来造访宰相府,探望他的“病情”,还在府上用了一顿膳。

    席间,对方见到擅自进厅送酒的赵玉洁,露出过惊艳之色;在得知赵玉洁的真实身份后,更是表现出了若有所思的兴趣。

    那人“若有所思”,徐明朗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但本能的认为,那应该是男人对女人的深层次想法。

    已经在石室呆了一整天的徐明朗,喝完了赵玉洁送上的莲子粥,放下碗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宰相的气度,不急不缓道:

    “既然要给你一个义女的身份,那怎么也得有一个名字,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赵玉洁笑了笑,“名字只是称呼而已,并不那么重要,不过一定要有一个的话——府君总是叫妾身媚儿、媚娘,那不如就叫徐媚好了。”

    所谓“媚娘”,跟刘玉的“玉娘”这个称呼,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取一个字,再加上一个表示女子身份的后缀罢了。

    徐明朗咀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徐媚,徐媚娘,也可。”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一五九 尾声(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五月。

    赵宁在符兵作坊跟张文铮呆了半日,确定对方会如期将紫晶符弓做完后,就回到自己的院子闭关修炼。

    庞氏覆灭后,大仇得报的张文铮,便辞去了都尉府的官职,一门心思扑到了符兵作坊里。

    如今,他已经是赵氏供奉,融入到了赵氏家族序列里,完全跟赵氏荣辱与共了。

    赵宁的修炼到了关键时刻。

    确切的说,是到了冲击元神境的紧要关头。

    重生以来,因为接连为家族做出非凡贡献的关系,他的修炼就没断过顶级辅助资源供应,境界进展一直很快。

    随着刘氏、庞氏等门第家族覆灭,赵氏也分润到了不少好处,虽然官职获得的并不多,但对方的家族产业,却被赵氏得到了不少。

    除了刘氏的紫晶矿场,还有庞氏家族的核心产业之一:老图山药王谷,郑氏的重要产业之一:淮南桑蚕园,郑氏的根基产业之一:永和镇瓷窑,以及大量良田。

    眼下哪怕不算漕运,赵氏的实力也提升了一个层次,而且这些都是能源源不断产出财富的产业,从今往后,赵氏的财富将会膨胀至少三成。

    有了这样雄厚的家底,赵氏大齐第一世家的地位,已经不是其它家族能够轻易撼动。也正是因为这样,赵氏族人才没有染指兵部官职,免得树大招风。

    故此,赵氏族人的修炼资源,比之前更加充沛。假以时日,赵氏修行者的实力,将不是其它世家可以比拟。而赵宁作为家主继承人,得到的好处无疑最多。

    冲击元神境,对旁人而言是一道很大的门槛。大部分修行者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御气境。能在十七岁之前成就元神境的修行者,一百年也出不了几个。

    当下最出类拔萃的大齐天才中,也只有现如今的皇帝宋治,跟广陵杨氏的杨佳妮,达成了这个成就。

    然而对赵宁来说,这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天将破晓的时候,随着一声鸡鸣,盘坐修炼的赵宁,体内真气忽然如大河喷涌一样爆发出来,身后升腾起道道流云般的虚影,旋即,一座青山从云中抬头。

    这便是赵宁凝聚出的元神之力,也是踏入元神境的象征。

    修炼赵氏的《青云诀》,在成就元神境时,以凝聚出青云异象最为常见。常见并不代表普通,而是正统。十个赵氏子弟中,倒有七个是这种情况。

    赵七月那种猛虎之象的元神之力,在赵氏比较少。这是因为她的修炼向来追求极致的攻势,久而久之,便有了这种结果。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由心生。

    青山流云之象,在《青云诀》的注释中,是大巧不工,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攻守兼备的元神之力,堂堂正正,没有缺陷没有弱点。

    修为达到元神境,对敌时就能使用元神之力,威力倍增;哪怕是不借助符兵,也能做到真气外放,百步之外杀人于瞬息之间。跟御气境有本质不同。

    十个御气境后期联手,也未必能够杀掉一个元神境初期。

    在这个天下,元神境是修行者里的高阶战力。在军队中,元神境最低也能做一营主将,统领五千兵马;到了江湖上,更是会被仰望的大人物。

    眼下赵宁已经拥有从四品的官身,有了出任一营主将的资格,但如果修为没到元神境,哪怕是到了雁门关,也无法统带一营兵马,顶多做个副将。

    军中以实力为尊,实力不够就无法服众,哪怕赵宁是赵氏家主继承人,是到雁门关任职,也不能破坏这个规矩。

    之前还只是御气境时,赵

    宁的战力,也就能满足带着都尉府府兵巡街;在跟各个江湖大帮、世家大族的冲突中,碰到需要跟人交手的情况,都得赵七月出手。

    到了现在,再碰到有实力的对手,赵宁就能自己出马,不需要站在赵七月后面了。不过可惜的是,往后,他基本也不会有赵七月并肩作战的机会。

    去年秋猎场上,皇帝将只比十大奇兵差一线的“射雕”弓给了他,彼时他因为真气强度不够,拿着这柄一品符兵中的佼佼者,也发不了几矢。

    现在,他已经可以自如使用“射雕”。虽然还不能连射几十箭,但十几箭还是可以轻松办到的,这足够他带着“射雕”上战场。

    这对即将去草原战场的赵宁而言,非常重要。

    收了功,赵宁从矮塌上起身。天色尚早,外边才蒙蒙亮,他也就没有出门,反倒是进入夹壁,一路下了地下石室。

    穹顶上束束明光落下,将地上的大齐江山图照得颇为明亮,城池山川都能看见不少。尤其是燕平城,比之跟去年最初一片黑暗的面貌,已经有天壤之别。

    首先是悬挂在半空,代表刘氏、庞氏两个世家的人物雕像,已经被彻底移除,这两个雕像下面牵扯出的,联络江山各个城池、地方的丝线,也消失无踪。

    郑氏、吕氏的雕像虽然依旧存在,但雕像下面的丝线,已经所剩寥寥。

    这些丝线所在的地方,之前都是黑暗的,现在也都被夜明珠的光芒照亮。

    代表北胡的雄鹰雕像,和它下面的根根丝线,已经从原本的飘荡状态,全都落到了实处。那是萧燕的细作势力。

    赵宁走上前去,将雄鹰雕像取了下来,把那些丝线也全部剔除。

    这么一看,整个江山乾坤图,就变得没有之前那么拥挤,看起来敞亮不少。尤其是燕平城,黑暗的地带也被驱散了很多,光明落在了一个个实处。

    末了,赵宁的目光落在龙行浮雕前,那一个个官衙上座雕上。他踩着梯子去天花板捣鼓了一会儿,让夜明珠的光束落到了兵部座雕,照亮了大半个兵部。

    赵宁摸着下巴,对着眼前的乾坤图思考片刻。

    除了赵氏、魏氏的人物雕像外,代表将门杨氏、吴氏、韩式等将门的雕像,现在也都变得明亮,不再是一个个隐藏在黑黯中的,猛兽一般的神秘存在。

    唯独最大的龙形雕像依然黑漆漆一片,它面前的三省六部等衙门,除了兵部也都处在黑暗中。

    最后,赵宁又去穹顶操作了一阵,将一束赤色光芒,照在了大理寺上。与此同时,还有很多赤色光芒,落在各个衙门上。

    在此之前,这个乾坤图里没有赤色光束。

    那是寒门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赵宁坐在乾坤图前,陷入了沉思。

    刘氏、庞氏、吕氏、郑氏已经不再影响这副立体图,但大齐上空仍然有诸多世家的雕像,让整个天下都处于某种压抑的气氛中。

    “接下来,该是将门世家的雕像,被移除几个了。这是必然的。不仅我想,他也很想。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我不能急,他也不能。

    “寒门官员的势力会继续壮大。我不能旁观,必须要让他们中的一些成为赵氏盟友。正常情况下,这根本没有可能,毕竟寒门跟世家天然对立。

    “但接下来这段时间,战争会带来机会。虽然实行起来依旧很难,但总归是有一线可能,就看我怎么做了。确切的说,是我跟他怎么做。”

    赵宁的目光落在那个龙形雕像上,继续寻思,“太平盛世到了顶峰,接下来就是盛极而衰,每个朝代都避

    免不了这一点。

    “只是大齐的这个转折点,来得太过猛烈,出人预料,后果也太严重。大齐开朝才百二十年而已,一个大一统的皇朝,怎么都该存在两三百年的。

    “如果事有不谐,我也没有选择。不管任何时候,生存总是第一位的,我必须保护赵氏族人......赵氏是天下第一将门勋贵,但却并非这天下的第一......”

    想到这里,赵宁止住了思绪。

    那个万一,他并不想看到。

    重生而来,他要做的事始终只有一件——击败北胡,保全中原皇朝,避免国破家亡的命运。

    从地下石室里出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赵宁依然没有出门,选择了继续修炼。

    他才刚刚踏足元神境初期,需要继续温养境界。

    这一修炼,赵宁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将近三更。

    肚子咕噜乱叫,赵宁饿得不轻。不过他没叫夏荷,这个时辰,这妮子估计已经睡了。

    赵宁不想去把她叫醒,前世对方跟着他颠沛流离,已经足够辛苦,最后还死于非命......这一世赵宁想让对方活得轻松惬意一些,所以他自己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有灯火,隔着窗纸,也显得暖烘烘的,格外温馨。

    赵宁嗅到了饭菜的清香。

    他走进门,看到了一个人。

    灶台前,昏黄的烛火中,蒸腾的氤氲水汽旁,踩着板凳炒菜的赵七月,穿着居家的轻衫罗裙,依然是那么娇小,但这并不妨碍她一身的长姐气息。

    察觉到赵宁进门,有着倾城之颜的赵七月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淡雅温和,比烛火更加有温度的浅浅笑容:

    “你今天成就了元神境,值得庆贺一下。我听说以你一天没吃东西,想着到了这时候,你也该饿了。

    “你倒是会挑时候过来,正好饭菜已经做好,这是最后一个菜,洗洗手,准备上桌吧。”

    望着赵七月,赵宁有刹那的恍惚、愣神,脚步迈不动也不想迈。

    在这一瞬间,前世赵七月灵堂断指明志的场景,鏖战受伤之后躲在角落阴影里,忍着伤痛对他说不疼的画面,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他很想就这么站在这里,静静的看着小板凳上的赵七月做饭,不去想世家间的阴谋算计,朝堂上的争权夺利,也不去顾及什么烽火经年,沙场血战。

    只要岁月静好,灿烂的阳光可以洒在对方的笑脸上,赵宁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被对方揪着耳朵教训,看着对方双手叉腰喋喋不休。

    哪怕对方层出不穷的新菜式,比姜丝土豆丝更加魔鬼,赵宁也能狼吞虎咽赞不绝口,吃得一点渣滓都不剩。放下碗筷的时候,他还可以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说一句好吃。

    可是这并不能。

    两日后,她就是大齐的皇后。

    赵宁也必须赶赴边关,为家国存亡奋战。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终究也要走上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

    光阴一去不能逆转,岁月总是再难从头,这大概就是世间最悲伤的事。

    回想起这十六年的点点滴滴,回想前世十年国战的艰辛不易,赵宁只觉得喉咙硬如磐石。

    “愣在那里做什么,帮忙把菜端上桌啊,你总不至于这么懒,要我把饭喂到你嘴里吧?”赵七月见赵宁干站着不动,没什么恼火之意的瞪了他一眼。

    赵宁露出一个自认为最自然,最亲和的笑容,“这就来。”

    ——————

    第二卷终。

章一六零 雁门关(上)

    皓月当空,星海璀璨,植被茂盛的崇山峻岭,被蒙上了一层清幽的面纱,显得格外神秘。

    夜风摇曳起枝梢,成荫的绿树波澜起伏,林海松涛便有了几分诗意。

    只是偶尔从不知名的地方,响起的声声野兽嚎叫,在证明这边地的十万大山,还隐藏着无数危险。

    当一头雄壮的狼王,在山巅的大石上引颈啸月的时候,静谧的夜晚被急促的破空声打破。

    一道道人影出现在山岭间,疾速奔跑、跳跃之际,衣袂带起的咻咻风声,好似离弦利箭。

    他们的速度是这样快,猛虎猎豹也不足以追上他们,他们的身法是那样矫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凡此种种,都足以表明他们是修行者。

    且无一不是御气境。

    他们面朝的方向,是北。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山道转角的地道,忽的冲出来一点火光,紧接着便是第二点、第三点,眨眼之间,便有一条火蛇窜了出来。

    火蛇遥遥咬向前面那十几人。

    不过看距离与速度,这个意图并不容易实现。

    火蛇自然不是真的火蛇,而是举着火把的锐士。这些人的衣着装扮,跟前面那些人明显不同。他们穿戴的都是甲胄,而且还是大齐雁门关驻军的制式锁子甲!

    为首的是个青年壮汉,火把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坚毅的国字脸已经汗水淋淋,但他鹰一样的目光,却一直死死盯着前方的追捕目标,神色越来越焦急。

    眼看着双方距离有越拉越远的趋势,指挥使赵启阳把心一横,杀气腾腾的喊道:

    “十几里外就是长城,这里距离雁门关不近,彼处的长城上没有什么高手,仅靠烽燧里的那些戍卒,是不可能拦下他们的。

    “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翻越长城!一旦让他们进入草原,策马飞奔,那就难追了!御气境初期以下的都留下,等待后续支援,其余的跟我加速追上去!”

    此令一出,他身后的三十多人都是目光一凛。

    他们这队人马,是雁门关驻军,平日里鲜少出营。

    但眼下,边关到了非常之时。不时有塞北修行者从草原南下,翻越长城,横跨崇山峻岭,出现在雁门关附近与代州城周围,意图不明。

    好在雁门关驻军及时察觉,这便出动了不少人马,在各个地方巡逻。

    赵启阳带领自己麾下五百来人,分成数队,日夜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巡视。

    今夜是他们第一次发现北胡修行者,并且对方还是从代州城方向往北行,当即就毫不犹豫的追了上来,誓要抓住对方,弄清他们进入边地的目的。

    然而对方全都是御气境修行者,赵启阳不得不脱离大队人马,只带着精锐追击。

    这一路来,他已经下令锻体境修行者留下,彼时对方速度还没这么快。没想到临近长城时,对方还能再度提速,他现在又不得不让御气境初期也留下。

    他自己虽然是御气境后期,但队伍中也只有他一个御气境后期而已,御气境中期加起来,也不到一双手的数量。

    对方有十多人,这就算是追上了,也没有十足把握杀掉他们。

    但赵启阳的命令下达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御气境初期的修行者们,再是不甘心,也只能咬着牙止住身形,御气境中期的精锐,则是没有半点儿惧色。

    站在原地的甲士,与加速奔出去的锐士,瞬间分离开来。这画面看起来,后者好似是前者射出去的箭矢。

    速度提上来后,双方的距离,在各自修行者翻越一道道障碍,跨过一道道沟堑,从山坡奔至山头,从山谷飞掠而过的过程中,渐渐拉进。

    荒山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破空声清晰可闻,赵启阳等人甚至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路上,不停有受惊的鸟雀腾飞而起,远处还有野兽偶尔怪叫两声。

    翻过一道梁子,因为脚下位置比较高,借着朦胧的月色,靠着修行者异于常人的视力,赵宁一下子就看到了视野尽头,山线上长城的轮廓!

    顶多还有四里!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赵启目光陡然变得锋锐,

    对方最后面的那个修行者,距离他已经不过两百步。

    他有把握在两里内,追上对方。

    若能缠住对方,哪怕不能战胜,也有可能等到高手支援过来。

    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跑了!

    赵启的手已经按上了刀柄。

    对方奔上了一个山包。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杀气凛然的声音:“杀!”

    与此同时,刚刚到山包位置的北胡修行者,忽然齐齐止住身形,猛然调头!

    霎时间,他们手中的弯刀发出声声刺耳的嗡鸣,闪耀的符文阵列光芒中,道道刺眼的刀芒,映亮了他们一张张凶狠的面容。

    刀芒在夜空里划过一道道锐利的弧线,配合着他们猛虎下山般的身影,以无比犀利的攻势,当头向他们劈了下来!

    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赵启阳心头猛然一跳。

    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此刻他们已经处于不利境地!

    但面对头顶一道道弯月状的刀芒,他却没有丝毫迟疑,长刀噌的一声拔了出来,大吼一声:“战!”

    赵启阳的部曲,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眼下的异变虽然突然,己方也处于不利位置,却没有一个人惊慌,纷纷抽刀迎战,秩序井然。

    两帮人马战到一处,闪亮的长刀斩在一起,爆裂的真气团团扩散,好似上元节的大号爆竹炸响。原本寂静的荒野,顿时形如一锅沸水。

    赵启阳运足真气贯穿长刀,跟面前的北胡修行者硬拼一记。军中技艺大开大阖,讲究的是简单有效,能一招取势,就绝对不会绕弯子用两刀。

    他是这群雁门军将士中修为最高的,有意靠着自己的境界优势,率先击败跟自己捉对厮杀的人,打开对方阵型的缺口,为己方尽早赢得战机。

    但当两刀相碰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那名北胡修行者身后,陡然腾起一道雄鹰状的巨大虚影,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那是元神之力!

    这竟然是个元神境初期的高手!

    如此强者,在北胡军中怎么也是千夫长、万夫长一级的人物,地位尊崇,现在竟然来做了一个探子!

    赵启阳如遭雷击,嘴中一口鲜血喷出,身体猛地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山坡上,击飞了好几块碎石。

    又连着翻了几个跟斗,他这才狼狈不堪的半蹲身体,稳住身形。

    再抬头,看到那个闲庭漫步一般,悠然从容向自己走来的北胡修行者,赵启阳心头一片冰冷。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对方了。

    不仅如此,自己这队人马,五百人中最精锐的一部分,今夜都要葬身于此!

    无论是作为边军将士,还是作为指挥使,赵启阳都感觉自己渎职渎得厉害。

    但对方既然是元神境,为何不一开始就快速离开,还要慢吞吞的赶路,直到现在被他们追上?

    北胡元神境修行者蒙图,用看蝼蚁的眼神淡淡对赵启阳道:“你们这群人还真是蠢得可以,我想要你们追上来,你们竟然就真的一个劲儿死咬不放。

    “我在代州城没有打探到想知道的消息,你一个御气境后期的修行者,在雁门军中怎么也得是个指挥使,应该知道不少事,不如就由你来告诉我:

    “你们雁门军是不是在整军备战了?”

    听到这番话,赵启阳心头一震,羞愧得更加无地自容。

    怪不得自己能追上对方,怪不得对方在临近长城的时候反戈一击,原来道理在这里。

    能追上来的,必然修为不错,那在雁门军中地位就不低,知道的事不少;到了这里,无论自己回不回答问题,对方都能轻易越过长城离开。

    想到这里,赵启阳只想一头撞死。

    “今天载在你们这群胡子手里,是爷爷大意,别废话,有种就一刀砍下爷爷的脑袋,皱一下眉头算爷爷输!要爷爷向你这浑身羊膻味的胡子屈服,做梦!”

    赵启阳扭头吐了口唾沫,闭上眼等死。

    蒙图冷笑一声,轻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就看着你的手下,被我一个个杀死!”

    说着,他挥了挥手。

    赵启阳心中哀鸣一声。

    他的那些属下,现在已经都被击伤、擒住,有的已经是奄奄一息,现在都被对方的人提到了他面前。

    蒙图这队人马的实力,明显不是赵启阳等人可比。对方在奔逃的过程中,有意隐藏了境界,他这才没能早些发现。

    蒙图将刀架在了一名浑身是血的雁门军脖子上,看着赵启阳冷冷道:“我问一句,

    你答一句,若是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我就杀你一个手下。

    “说,雁门军是不是已经在备战?”

    那个雁门军已经无力挣扎,却眼神如铁,毫无畏惧,他嘴里还在往外涌着血,却忽然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指挥使......别给雁门军丢人,我们......来世再做同袍......”

    话音方落,他就迎向咽喉前的弯刀,猛地一转脖子!

    眼见这一幕,赵启阳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对方要自杀。

    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然而,长刀并未划破咽喉。

    蒙图及时撤开了长刀。

    他一把掐住那个年轻雁门军的脖子,面容狰狞:“你这么想死?好,我成全你!不过我要将你的手脚先剁下来,再一刀刀割掉你的肉,在你面前一口口吃掉!”

    说着,他手中弯刀一闪,就朝雁门军甲士的左手斩去!

    “狗贼,住手!”

    “混账!”

    “蛮贼,爷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

    包括赵启阳在内,一众被制伏的雁门军将士,无不是神色激愤。

    但他们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受折磨。

    蒙图却对这一幕很满意,嘴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的刀落下了。

    却没有落在雁门军的左手上。

    这并非他忽然变得仁慈。

    而是一个幽蓝如鬼火的光点,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射向了蒙图的咽喉!

    蒙图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符刀,在闪电间回防,挡在了咽喉前!

    当的一声,极为短促、刺耳。

    蒙图手中的符刀,竟然在这点幽蓝鬼火前断为两截!

    蒙图的神色顿时巨变。

    就在这个瞬间,第二点幽蓝鬼火瞬息而至。

    这回赵启阳看清了,那不是一点火光,而是一道箭矢!

    蒙图也看见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

    看见了也阻挡不及。

    箭矢来得实在是太快!

    千钧一发之际,蒙图猛地扭转身体,避过咽喉要害。

    他也只能如此。

    箭矢射中了他的肩膀,就像射穿了豆腐,轻松贯穿而过!

    箭矢制造的伤口,竟然有杯口那么大!

    这箭矢的杀伤力,恐怖异常!

    一蓬鲜血,从蒙图肩头被箭矢带出,在月光下倍显妖冶。

    他的身体,也被这一箭上巨大的力量,带的有刹那的凝滞,脚下差些没站稳。

    他身体的僵硬,只是刹那。

    但就是这个刹那,第三箭不期而至。

    噗嗤!

    箭矢洞穿了蒙图的胸口!

    他的身体猛然后退数步,背后血肉横飞,随即完全僵住。

    他惊恐的双眼向下一看,入目是一个巨大的血洞!

    这一下,他的五官都因为恐惧而扭曲在了一起,颤颤巍巍的费力抬起手,想要抚摸、确认那个伤口,动作到一半,身体就已轰然栽倒。

    这三箭连珠来得太快,连蒙图都没能闪避开,就更不用说其他北胡修行者了。直到蒙图倒下,他们一个个才惊骇不定的,向箭矢发来的方向看去。

    赵启阳等险死还生的雁门军将士,也俱都睁大眼看向一边。

    这样强悍的符弓,他们见所未见;如此精湛的箭术,也是凤毛麟角。

    两百步之外,一个高高的山峰上,有一个身材修长的人手持长弓,在明亮的圆月下顶风而立,衣袂轻扬,长发如画,正俯瞰着他们。

    在他们抬头仰望过去的时候,这人两侧,一个个修行者从山峰后面跃出,皆行动迅敏,形如大雁,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对方风仪是如此卓约,在飞扑而出的修行者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别样神秘、强大。赵启阳都被震撼,以至于有片刻的愣神。

    下一刻,他就差些喜极而泣。

    他确信,他们得救了,而且还能抓住眼前这些北胡修行者。

    别人不认识山峰上持弓的人是谁,赵启阳作为赵氏族人,却是很快便认了出来。

    那正是赵氏家主继承人:公子宁!

章一六一 雁门关(中)

    北胡修行者们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逃走。

    长城距离此地不过三四里之遥,对御气境修行者而言,这委实不算什么距离。

    他们脱身的策略也简单有效:分散突围。

    然而结果却并不如意。在场所有的北胡修行者,都没能摆脱追杀,跑得最远的那个精锐,也只是奔出去不到五百步,就被一个元神境中期追上。

    最终,十几名北胡修行者,除了当场殒命的,大半都被生擒活捉。

    在他们被押回原地前,收了“射雕”的赵宁已经来到山坡上。

    将依照家族规矩行礼的赵启阳扶起来,见他没有致命伤,赵宁就掏出一个丹药瓶子,让对方将丹药分给在场的受伤将士。

    “前段时间就听说你要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宁哥儿是怎么出现在这的?”赵启阳吞了丹药,面色很快好转,拍着赵宁的肩膀豪迈大笑。

    他是赵宁的堂兄,虽然是庶出,天资也一般,但自家人自然有自家人的亲近。

    “只是想在到雁门关之前,看看边关的戍卫情况,这几天一直在长城转悠,碰到你们也算是运气。”赵宁笑着回答。

    他这些时日不分昼夜行走在长城边地,为的是想在任职前,先了解一下边军的底层情况,顺便探一探各处的防务有没有什么懈怠、漏洞。

    到了雁门关,赵宁虽然目前不是主将,但却有一个主人翁的心态。

    到今夜为止,赵宁已经准备结束巡查,明日赶去雁门关了,还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如此看来,他的父亲赵北望,虽然生性散漫,但治军还是合格的。

    当然,这里面也会有他母亲的功劳,而且估计功劳比赵北望还大些。

    赵宁跟赵启阳闲话家常的时候,那个之前快被蒙图砍断左手的将士,一瘸一拐的过来行礼,“多谢赵公子救命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自家人不必客气。”

    这个修行者虽然不是赵氏族人,但同在雁门军,说一句“自家人”并不为过。

    很快,赵宁带来的那些赵氏精锐修行者,就将没被杀的北胡修行者,都押了过来。

    现在,趾高气扬的变成了雁门军将士,如丧考妣的是个个伤势惨重的北胡修行者,赵宁眼神漠然的扫了他们一眼,语气清淡的开口:

    “我也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出你们擅入大齐边境的目的。我问一声,你们就回答一句,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我便杀你们一人。

    “放心,我是大齐世家子弟,有教养,不会吃你们的肉——我会让你们的同伴,将你们的肉一片片生吞下去。”

    说着,他的手指随机挑选了一人,“你,回答我的问题。”

    听到赵宁的话,北胡修行者们无不是面色大变,有的面露惊恐,有的双目饱含敌视,有的惊慌不已,有的誓死不屈。

    等了两息时间,赵宁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便转头看了身旁的一名修行者一眼。

    后者是个面庞消瘦的中年男子,不修边幅,看起来有些邋遢,深邃的眸子古波不惊,好似有着堪破红尘的智慧。

    这正是赵氏命案中,被一个清倌儿的死陷害,曾经收养过赵玉

    洁的赵逊。

    赵逊无声走了出来,来到那名没回答他问题的北胡修行者面前,毫不理会对方的咒骂咆哮,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只手冷漠的抽出了刀子。

    惨叫声撕裂了荒山寂寥的夜色。

    在第三个北胡修行者被凌迟,其余北胡修行者都是一嘴血肉后,赵宁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

    正如之前蒙图所说,他们到代州来,是为了探查雁门军有没有整军备战。

    同时,也想尽可能弄清,除了雁门军外,大齐皇朝有没有派遣中央禁军,到边关来屯驻备战。其它的,例如雁门军有没有增兵,军粮、军械有没有增加,也在他们的打探范围内。

    像蒙图这样的队伍,天元王庭派出了不止一支。而没有元神境带领的队伍,就更多。

    这些队伍位置很分散,进入代州也有先后顺序,走的全都是崇山峻岭,且行动时间有严格限制,并不会在代州逗留太久,这才没有闹出特别大的动静。

    通过眼前这个情况,赵宁迅速推断出了局势:天元王庭在担心大齐出兵草原。

    萧燕细作案后,大齐跟天元王庭的关系,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而失去萧燕和她麾下的细作势力后,天元王庭在大齐没了消息来源,因为顾虑大齐出兵报复,这才不得不冒险派遣许多探子,到代州一线刺探消息。

    这个时候,无论从哪方面看,天元王庭面临的形势都很复杂。

    赵宁等人没有在荒山停留太久,修行者们伤势得到控制后,就一起去了附近的长城烽燧休息。而后不久,雁门军的支援赶了过来,双方汇合,也没有夜晚离开烽燧。

    翌日,赵宁先行赶往雁门关,赵启阳则带着伤员在后面缓行。

    当日午后,赵宁抵达雁门关。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东西山岩陡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之雁门关。关城并非单薄的一道城墙,而是依山势有内外数道关墙,整个关防体系,更像是一座“方城”。

    雁门关的起源要追溯到战国时期。

    赵武灵王进行“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时,击败林胡、楼烦等族入侵,始设云中、雁门、代郡。而后李牧常驻雁门,因一战大破匈奴十余万骑,而成为一代名将。

    大秦一统后,始皇帝命蒙恬率军三十万,出雁门,击北胡,成功收复河套地区,将匈奴逐到阴山以北,之后修筑长城。

    汉时,李广、卫青、霍去病等人,都曾在雁门关内外大败匈奴。

    大齐开朝之初,国家凋敝,一统草原的北胡王庭屡屡寇边,最严重的一次,北胡可汗亲率骑兵三十余万,更是攻破了雁门关,大掠边地数州而还。

    太祖为雪国耻,厉兵秣马数载。

    而后,以赵氏先祖为三军统帅,领兵近二十万北出雁门关,征伐漠北;同时以孙氏先祖率偏师出山海关,魏氏先祖率劲旅自凉州北伐,于左右两翼呼应。

    在山海军、陇右军的配合下,赵氏先祖于漠北七战七捷。

    最终,赵氏先祖亲率八千精骑于大雪之夜奔袭百里,出其不意攻破北胡王庭,阵斩当时的北胡第一强者,修为已至王极境

    后期的左贤王。

    十余日后,赵氏先祖追上仓惶逃走的北胡可汗,将其生擒活捉押回燕平城。

    自那时起,漠北平定,草原再无统一王庭,大小胡人部族无不对大齐俯首称臣,年年朝觐,岁岁纳贡。

    赵氏先祖也因此功,官拜大都督府大都督,赵氏族人从此世代戍守雁门关,威慑漠北,至今已有一百一十六年。

    站在雄伟巍峨的关墙前,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城楼,目光从一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眉眼如剑挺拔如松的将士身上扫过,赵宁回想起这些前尘往事,一时间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先贤的辉煌功绩,总是让后来者心驰神往,觉得与有荣焉。

    先烈的金戈铁马,也总让年轻后辈热血沸腾、心怀激荡,恨不得立即披甲执锐,上阵杀敌,建立不世之功。

    而对赵宁来说,雁门关不仅是英雄池,也是伤心地。前世,赵北望跟大批赵氏精锐修行者,以及无数镇关将士,就是在此血洒疆场,化为白骨。

    但眼下的赵宁,心情却是轻松的,欣慰的,开心的。

    因为他很清楚,因为自己在燕平城的努力,前世的惨烈战况,今生绝对不会再度上演。没了萧燕的细作势力配合,雁门关依然是雄关天堑,没那么容易失陷。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北胡大军,永远也不能攻破这座,见证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天下第一关”。

    赵宁正如此想着,旁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虬髯大汉,也不出声,背着双手,前倾着上身,用一种看稀奇的目光,围着他上下打量,嘴里不时啧啧有声。

    好像很感叹的样子。

    赵宁回过神来,还未开口,虬髯大汉已经伸出蒲扇一样大的手,像是老鹰抓挠小鸡一样,左右扒拉着他的脑袋,似乎要将的头盖骨掰开看看。

    在赵宁快被折腾的晕头转向的时候,大汉反而奇怪地问他:

    “你说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我看着也没什么特异的地方,咋就跟我的不一样?

    “想我赵北望也是一代豪雄,胸怀坦荡,霁月高风,怎么就把你生得心机深沉,算无遗策,像个狗头军师?你说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话说完,虬髯大汉又开始啧啧称奇,看赵宁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怀疑之色。

    在赵宁哭笑不得的时候,赵北望扒拉赵宁脑袋的手,被人狠狠拍掉,紧接着,赵北望因为腰肉被人拧着转了圈,身体也跟着歪曲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吸凉气。

    “你来告诉我,宁儿是不是你儿子?你这杀千刀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蠢得像个猪头,还不准老娘把儿子生得聪明些?赵北望,今儿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怪我当众坠了你的颜面!”

    说话的人明显很凶很暴躁。

    但却是个看起来很娇弱的女子。

    关城上的戍卒,早就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别处,或者看看白云,或者欣赏山峦美景,一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眼前这奇异的一幕,并未让赵宁心中有任何波澜,他早就习以为常,遂整整衣襟,郑重向两人行礼,“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章一六二 雁门关(下)

    刚刚去了靖边寺的赵逊,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同样跟赵北望与王柔花见礼。

    靖边寺并非什么寺庙,这个世界无佛也无道。所谓“寺”,指代的是一些特定的官府机构,意同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的“寺”。

    雁门关的靖边寺,始建于战国时期,是为了纪念李牧大败匈奴,戍边保民的功劳。位置在关隘侧旁的一座土山上,位置很高,颇为雄伟。

    赵逊之前就曾在雁门军任职,对这里很熟悉,如今算是重回故地。往事如烟,免不得有一些感触,顺道在靖边寺停留一二,也是情理之中。

    刚刚还在凶赵北望的王柔花,这会儿已经收了折磨赵北望的手,站得仪态端庄,恢复了大家闺秀的贤淑模样,笑不露齿的跟赵逊回礼。

    赵北望哈哈大笑跟赵逊寒暄的时候,王柔花过来摸了摸赵宁的脑袋,一脸欣慰和宠溺:

    “我儿真是长大了,都比我还高了,快让为娘好生看看。要不说还是为娘生得好呢,看看这身段,看看这眉眼,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不愧是为娘的好孩子......”

    已经年满十七的赵宁,听到王柔花一个劲儿的絮叨和自卖自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这一点上,她跟赵北望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着说着,王柔花眼里就有了些许泪光,叹息着道:“可惜七月这孩子已经成了皇后,日后要见她就难了,也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如何......”

    “好了,不说这些,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该饿了,快跟为娘回去,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炖羊肉!”

    轻轻抹了抹眼角,王柔花又绽放出一个明丽的笑容,拉着赵宁跟赵北望、赵逊一起,离开城门,一路前往帅府。

    赵宁任由王柔花拖着走路,听她一路上没完没了的唠叨。

    对方一会儿介绍一番雁门关的风物人情,一会儿诋毁一下赵北望行事不着调,什么都要她操心,一会儿跟赵宁诉诉苦,表现自己的不容易,长篇大论,连换气停顿都极少。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少年人,都受不了她这般喋喋不休,然而赵宁却听得津津有味,十分珍惜,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在王柔花转头看他,需要他附和的时候,他便大点其头,某些情况下还得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强调自己对母亲的感触感同身受——这方面主要体现在诽谤赵北望上。

    赵宁的配合让王柔花心情大好,最终给予了他,来自母亲的“我儿终于懂事了”的最高夸奖。

    一旁的赵北望,听到他们母子沆瀣一气诋毁他,气得吹鼻子瞪眼,有意反驳两句,见两人聊得默契十足,根本就不看他,也不好强行上去搭茬,憋得很是郁闷。

    赵逊笑着道:“嫂嫂贤良淑德,小宁子孝顺懂事,兄长一家和睦,幸福美满,看得小弟好生羡慕。”

    赵北望胡子都气歪了,“就他们娘俩这样的,也能称为贤淑、孝顺?我看是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还差不多!”

    此言一出,走在前面,好像一直就没注意到他郁闷的王柔花,忽然间转头,对他怒目而视:“赵北望,你在说谁不贤不孝呢?!”

    赵北望面色一窘,刚刚的嚣张劲儿瞬间烟消云散,陪着笑脸忙不迭道:“这

    满雁门关谁不知道夫人是贤内助,我说谁也不能说夫人啊,哈哈,哈哈......”

    王柔花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丢给赵北望一个你给我注意着点儿的眼神,就回头继续兴致勃勃和赵宁说着家长里短。

    赵逊忍俊不禁,对松了口气,习惯性想要擦一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但猛然间意识到在自己兄弟面前,不能这么没有威严,而中路放弃了这个动手,咳嗽一声,改为负手挺胸前行,装作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的赵北望道:

    “兄长这些年为家族镇守苦寒边地,实在是辛苦了,我没有早些来为兄长分忧,实在是谈不上一个‘恭’字。”

    所谓兄友弟恭,赵北望摆摆手,“说这些作甚。我为长兄,这都是理所应当的。其实,你如今能够再来雁门关,已经是出乎我意料,毕竟,当年那件事......”

    “当年那件事已经是过眼云烟,兄长就不要再提了,我如今能来雁门关,就说明这些事已经放下。”

    赵逊接过话头,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深邃,“如今草原形势有变,若是天元王庭不能满足陛下的要求,只怕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这才是咱们兄弟该考虑的事。”

    赵北望正色点头,看了赵逊两眼,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精神不佳,为何眼下会突然变得精神奕奕?”

    他这话说得隐晦。这些年赵逊岂止是精神不佳,那是放浪形骸行尸走肉,已经成为赵氏家族的蛀虫,完全就是混吃等死。

    赵逊露出笑容,“这都要归功于小宁子。”

    “小宁子?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能让你有这么大改变?”

    赵北望瞟了一眼在王柔花面前,乖巧得就像个应声虫的赵宁,很是疑惑不解,“你仔细给我说说,这一年来在燕平城发生的那些事里,宁儿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父亲在书信里,把大半功劳都归在宁儿头上,说这许多事情,都是他跟魏氏的小子一起谋划主持的,可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嘛,他就是一个纨绔,哪来的那么多智慧?

    “去年你义女的那件事,的确算是一个变故,但这也不能把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吧?要一切果真都如父亲所说,那他还真是一夜之间开了窍,这可太不寻常了!”

    赵逊听完这番话,摇摇头,苦笑一声:“父亲说的自然都没错。

    “我们能扳倒刘氏,能反击门第陷害成功,能抓捕北胡细作,真正出谋划策的,的确就是小宁子和潞国公世子。父亲就是拿主意做决定,调动人手而已。

    “如兄长所言,小宁子确实是因为赵玉洁的事开窍的,不过他本身就很聪明,所欠缺的只是一个成长的契机,而一个男人的成长,离不开磨难挫折。

    “如果事情还涉及女人,那男人一夜之间改头换面,就很顺理成章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赵逊面露回忆、痛苦之色,话说完长长一叹。

    当年他也算得上是为情所困,做下了错事,遭受了命运巨变。但跟赵宁不同的是,他并未收获成长,反而一蹶不振。

    现在说起这些感悟,心下难免怅然,自惭形愧。

    赵北望刚想安慰赵逊两句,他就接着道:

    “这么多年来,我其实早就厌倦了泡在酒缸里的生活

    ,也对成为家族负累的自己深恶痛绝,都不想看见自己。只是一直没有勇气、没有心力改变罢了。

    “上回被门第用一个青楼清倌儿陷害,我都想不到如何自证清白,是小宁子三言两句,就推断出了事情的破绽所在。

    “当时小宁子沉思、分析、决断时的样子,那真是意气风发,非同一般的坚毅睿智,让我不禁想起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

    “彼时,我也是少年天才,也有一颗要为家族、为皇朝建功立业的雄心,也是一样的意气风流,思虑周密。不曾想,人近中年,却落魄成如此模样。

    “诚然,我修行根基大损,此生都只能止步元神境中期,再无登顶巅峰的机会,只是做个芸芸众生了。

    “但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坐视自己日渐变得迟钝,变得无能,无法接受自己堕落为废物的事实。

    “就算不再是天才、豪杰,不能万人之上,至少,我也要做一个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人。

    “这样的话,再面对小宁子为家族奔波劳累时,我至少不用无地自容。

    “所以,我来了。”

    跟兄弟吐露完心声,赵逊胸中的郁垒得到很大释放,因为已经有了精准的自我定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这一刻他觉得浑身轻松、坦然。

    并且双眸之中,还有内敛的奋发之气。

    “好,好,你能这么想,为兄再高兴不过!”赵北望见自我放逐了十几年的兄弟,终于不再死气沉沉,不由得心情舒畅,大笑三声。

    王柔花又回头看了过来。

    赵北望正要习惯性的缩缩脖子,就见对方并无责怪之意,看他们两兄弟的目光,分外柔和、宽慰,隐隐还有喜悦。

    很显然,王柔花也很希望赵北望的兄弟振奋起来。

    赵北望顿时觉得与有荣焉,挺起了胸膛。在王柔花留下一个“瞧你这衰样儿”的眼神,回过头去后,赵北望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瞅着赵宁的背影,嘀咕道:

    “当年你受挫后,我就一直在想方设法让你振作,却没什么效果。没想到我没做到的事,竟然被这小子做到了。这岂不是说,我还不如我儿子?

    “老夫岂不是白白多活了几十年?!”

    赵逊听到赵北望的嘀咕声,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兄长,不是小弟戏谑你,小宁子的聪明智慧,你恐怕还真不一定比得过。谁叫他还有一半嫂子的血脉呢?”

    赵北望想想也是,顿时得意洋洋:“那你也不看看,你嫂子是谁的夫人!你就没想想,到底是聪明人聪明,还是能娶到聪明人的人更聪明?”

    赵逊不由得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

    赵北望已经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刚刚他虽然显得有些恼羞成怒,觉得脸上挂不住,但此时看赵宁的目光,却是非常欣慰、宠溺。

    毕竟比他强的是他的儿子,怎么都不丢人,还可以骄傲一下。

    这会儿他已经在心里拿定主意,既然赵宁如此能干,这么给自己长脸,那待会儿到了饭桌上,便跟对方好好饮上两杯。

    在此之前,赵北望可是从来不跟赵宁喝酒的,甚至都不准赵宁喝酒。

    由是,赵宁又获得了来自父亲的最高认可、赞扬:跟你喝几杯。

章一六三 博弈(上)

    到了将军府,王柔花亲自去下厨烧菜。

    虽然她心里是最想好好给赵宁做一顿炖羊肉,犒劳他这一年来,在燕平城为家族奔波的辛苦劳碌,但她明面上仍是给足赵北望颜面,说是要好好招待赵逊一番——当然,这话也不全是假的。

    虽然王柔花看似对赵北望很凶,但实际上却是很注重赵北望的尊严,要不然他们夫妻关系也不会这么和谐。

    赵宁本想去厨房给王柔花帮忙,他现在的厨艺也不错,而且因为前世记忆,很想多陪陪对方。

    他刚表露出这个意思,就被王柔花一句大丈夫岂有如女子一般,将精力消磨在厨房的道理,给打发到了正堂里,让他跟赵北望、赵逊等人多谈论军国大事。

    这样对赵宁更好。

    因是之故,赵宁等人就坐在正堂,一起交流草原形势、家族形势、文武之争的形势等等问题,倒也谈得十分热闹。

    原本,以赵宁这个年纪,通常情况下,是没资格跟长辈同处一室,平起平坐谈论这些大事的。

    就算是杰出俊彦,得长辈看重,允许他在场,也顶多是站在一旁,安静听长辈之间的交流,长长见识罢了,断然不可随意插嘴。

    不过赵宁不同。

    他这一年来,在燕平城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彻底摆脱了纨绔的身份,无论是赵逊还是赵北望,现在都对他高看一眼,不管什么事都愿意听一下他的看法。

    总而言之,要让人对自己另眼相看,就得做出相应的成绩,证明自己有实力。否则,就莫要怪长辈不会慧眼识珠。

    赵北望对家族发生的事,都很是了解,但那都是通过书信,现在听赵逊亲口详细讲述,才能更加深入了解其中的凶险与惊心动魄。

    也更加明白赵宁到底做了什么,起到了什么作用。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等王柔花做好了饭菜,众人上桌的时候,赵北望已经不是跟赵宁喝几杯了,而是打算跟对方一醉方休,好生痛快一番。

    要不说赵北望行事不羁,是性情中人呢,一坛子酒下肚,又听了赵宁对朝堂形势的见解后,他在豪迈大笑之余,都要跟赵宁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好歹是注意到了王柔花警告的眼神,赵北望这才咳嗽几声,收敛了几分放浪的形骸,记起了自己父亲的身份,重拾了几分威严。

    赵宁看到这一幕,嘴角的温暖笑意就没消散过,要靠狠狠饮尽几杯酒,才能让自己的眼中的泪不流出来。

    前世,代州之变与雁门关惨败后,他朝思暮想的,就是一家人能够团圆团聚,在太平岁月里“长相厮守”,而非早早阴阳两隔,活人只能祭奠、追忆。

    让他连懂事、成长、尽孝的机会都没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悲痛的呢?

    比起皇朝大事,能让眼前的场景一直维持下去,就是赵宁心中最大的宏愿。

    一场家宴吃得众人都是心情大好。

    就在大伙儿准备今天一醉方休,明日再正经布置正事的时候,关城上值守的校尉派人禀报,说是天元王庭的使节队伍到了,问赵北望要不要开关放他们进来。

    既然来了正事,众人再是意犹未尽,也只能不再宴饮。询问得知天元王庭的使节队伍里,有“王”一级的存在后,依照惯例,赵北望也得去关城看看。

    王柔花自然要是跟赵北望一起去的,雁门关的军政大事,赵北望离不开她的这个军师、贤内助。赵宁、赵逊当然也不会错过,众人这便一起到了关城上。

    从雄阔的城头往关城前俯瞰,天元王庭的使节队伍

    就显得很卑微。他们的确执礼甚恭,好似奴仆一般,哪怕队伍庞大,车辆众多,在山道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带头的是天元王庭右贤王察拉罕,王极境初期的强者,身着绣着金边、右衽交领的深蓝色华贵长袍,圆顶锥帽上也镶着夺目的珠宝,尊贵之气扑面而来。

    但此时面对关城上只有元神境后期的赵北望,察拉罕却是弯腰行礼,赔着笑脸,很谦卑的自报家门,说明来意,请求入关。

    对察拉罕的谦恭,赵北望已经习以为常,而且明显有着齐人面对蛮夷时,都有的优越感。他没给察拉罕回应,反而对身边的赵宁和赵逊道:

    “这两个月来,天王王庭已经派遣了四批使节队伍,想要进入雁门关,去京城给陛下赔罪,规格越来越大,领头人的头衔越来越尊贵,带的礼物也愈发得多。

    “按照朝廷旨意,雁门关一律回绝,没有让他们入关。”

    赵宁跟雁门关上,那些面带鄙夷、轻视之色的将士不同,在他眼中,察拉罕的卑微表现,只是一种迷惑大齐的表象,甚至是毒药。

    他很清楚,天元王庭现如今的修行者实力。

    也明白天元王庭的使节队伍,之所以看起来对大齐如此敬畏,只不过是为了欺骗大齐,为他们赢得准备国战的时间罢了。

    所以在赵宁看来,察拉罕讨好的笑容,就像是毒蛇吐信。

    北胡细作案后,大齐朝野震动,官民激愤,尤其是军中将领,更是请命要发兵灭了天元王庭。

    在齐人眼中,草原诸部都只是臣服于自己的弱者,而且还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夷,大齐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又怎能容忍被他们冒犯?

    因是之故,皇帝给天元王庭的敕令是,天元可汗必须亲自入京赔罪,否则,天元部族就要承担战争风险!

    很强势,也很强硬。

    大齐自认有这个资格、实力。

    但根据赵宁的记忆,天元可汗现在应该已经是王极境后期,修为冠绝天下,是真正的第一强者。

    但即便如此,要天元可汗冒险进入大齐京城,他也是绝对不会干的。哪怕这样会消弭战争风险,让天元部族获得准备国战的时间。

    赵宁知道,天元可汗麾下,加上草原另外两个已经被他暗中控制、实际上征服的王庭,王极境的修行者已经多于大齐。

    但他总不能都带着他们都进入大齐。

    那样的话,就不是来赔罪了。

    大齐的王极境修行者,虽然没有北胡多,但元神境修行者的数量,却不是北胡可比,御气境修行者就更多。

    说到底,中原王朝地大物博,人多势众,这一点草原怎么都比不了。人口基础大了,修行者自然就多。

    眼下的天元可汗,是草原上五千年也不会出一个的天纵之才,在二十岁之前便成就了王极境,更是靠着自己改良的修炼功法,让天元部族的修行者实力大涨。

    所以一万个天元部族修行者里,就可能有一个王极境。而在大齐,因为种种原因,五万个修行者里面,都没有一个王极境的强者。

    但天元部族的修行者再多,绝对数量也无法跟大齐相提并论。

    这就导致天元部族在修行者实力上,高阶战力绝对优于大齐。

    这也是前世天元大军击败大齐的原因。

    但也只是高阶战力天元部族有绝对优势。

    所以前世大齐能坚持抗战十年。

    这靠的就是修行者绝对数量上的优势。

    赵宁明白,天元部族现在不肯跟大齐开战,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在等。

    等天元可

    汗突破到天人境!

    一旦天元可汗成就天人境,再率领二三十个王极境强者,领军对大齐开启国战,那即便大齐能使用人海战术,能用修行者的性命去换取战果,也无法完全抵御北胡大军的攻势!

    前世国战爆发时,天元可汗就已经是天人境!

    而彼时的大齐,莫说天人境,连王极境后期都只有一个,还是在战争爆发后几年才成就的。

    这个人,就是大齐皇帝宋治。

    只可惜,那已经不能影响大局。

    正因为天元王庭,现在还没有战胜大齐的把握,所以他们才没有在此之前就吞并草原上,最后一个拥有王庭的大部族——达旦部。

    这一方面是因为达旦部强大,跟别的大部族不同,对天元王庭不屑一顾,且跟天元部族不接壤,天元可汗只能用战争的方式解决问题。

    另一方面,天元可汗也很清楚,一旦他暴露势力,一统草原,就会引起大齐的戒备。

    所以天元可汗在等。

    不过在赵宁重生后,靠着他的奴隶,天元王庭虽然没有攻灭达旦部,但已经出现了跟大齐之间的战争危机。

    这就是萧燕的细作势力暴露!

    这是天元可汗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若不是对萧燕的能力有绝对信心,天元可汗怎么会让萧燕在燕平城潜伏,做那么多很容易暴露的事情?事实也证明,天元可汗没有看错萧燕。

    前世,她就做得极好。

    到了眼下,因为代州之变跟萧燕的事,大齐对天元王庭的狼子野心,已经有了充分认识,分外不满。皇帝宋治再想先解决内政,也必须做出应对。

    所以他向雁门关增兵三万。

    天元可汗自己不愿意到大齐燕平城谢罪,冒被大齐高手群起而攻之灭杀的风险,就只能向大齐递交国书,万般赔罪,咬死萧燕的势力只是经商赚钱的说辞,并不停派遣使节队伍,带着厚礼朝觐。

    在大齐态度强硬,雁门关一次次不准天元王庭的使节队伍进入后,天元可汗也只好不断提升队伍规格,让更有身份人领队,表现出更加卑微的姿态。

    他在努力,尽量消弭两者之间战争提早爆发的可能。

    同时,在暗地里,天元可汗又派遣精锐探子,进入雁门关、山海关附近,打探大齐有没有增兵边关,有没有进行发动战争的准备。

    大齐在此时发动对天元部族的战争,是天元可汗最大的顾忌、担心。

    而且按照常理,一旦他不满足大齐朝廷的要求,大齐极有可能发兵北伐!

    毕竟,大齐已经承平百余年,眼下到了从未有过的盛世高峰,表面看起来国力强盛,在这种时候,大齐岂能容忍被区区一个天元部族触犯、挑衅?

    天朝上国的威严,追根揭底,是靠什么维护?

    难道是靠礼仪,靠道德,靠讲道理,靠斥责,靠文章吗?

    当然不是。

    靠的是强大军力。

    靠战争!

    不敢发动战争的皇朝,叫什么天朝上国?

    一条狗朝你乱吠,冲过来作势咬你,你该怎么办?

    当然是一棒子敲死它。

    在自视甚高的齐人眼中,区区天元部族,跟一条狗何异?

    如果天元部族不能消解大齐的怒火,那大齐就该发动战争,灭了天元部族!

    这才是大国。

    对天元可汗的这些想法、心态,赵宁洞若观火。

    那么他现在想做、要做的,是什么呢?

    很简单。

    四个字。

    争取时间。

章一六十四 博弈(下)

    赵宁很清楚,大齐皇帝宋治,现在最想的是做什么,迫切在做的又在是什么。

    回首中原千年历史,皇朝虽然在更迭,有些事情却始终没变。

    两世为人的赵宁明白,眼下如何做才既符合宋治的心意,不让赵氏触怒皇帝,又不妨碍他保全中原、保住国家、保护亲人的计划。

    这里面大有文章,并不简单。

    即便是为了大齐皇朝,他也不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大齐皇帝。做人,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要想在乱世之中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就得自己足够强。

    现如今,赵宁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眼下才元神境初期而已。

    没到王极境,自保都不可能。

    没到天人境,就没有战胜天元可汗的机会。

    不能战胜天元可汗,拥有再多东西都只是泡影。

    在这个世界上,决定战争胜负的核心,还是强大修行者的实力。

    赵宁如何才能给自己争取到,修炼大成需要的时间?

    答案只有一个。

    延缓大齐跟天元王庭国战的时间。

    这跟天元王庭的想法是一致的。

    天元部族不想早早跟大齐开启国战,是忌惮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中原皇朝的盛世战力,是想要等到天元可汗成就天人境,且一统草原再无后顾之忧后;

    赵宁不想早早跟天元王庭大战,是因为知道眼下的皇朝盛世华裳之下,隐藏着种种危机,国家凝聚力比之开朝立国之初,已经差了不止一两个层次。

    没有战争,大齐所谓的盛世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一旦强敌入侵,皇朝很快就会原形毕露。

    在这些危机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赵宁不想大齐皇朝跟天元王庭决战。前世的覆辙,他不想再重蹈一遍。

    这是他争取时间的两个核心原因之一。

    萧燕的事情之后,大齐皇朝好歹开始正视天元王庭的狼心野心,雁门关的军力也得到极大增强。

    虽然这里面有皇帝的别样心思,但至少眼下雁门军的实力,的确是今非昔比,有了单独承担一场大规模局部战争的能力。

    如果天元部族因为忌惮跟大齐的战争,以及内部那个“高层奸细”泄露的可能,暂时放弃攻灭达旦部,那无疑是赵宁最想看到的。

    如此,他能得到很长一段安稳修行,提升境界的时间。

    如果天元可汗不愿延缓他雄图霸业的步伐,继续推行统一草原的战争,赵宁就不得不参与到这场战争中去。

    依照眼下的皇朝舆论形势,将门在朝堂上的强势地位,一旦天元部族发兵攻打达旦部,朝廷势必要下令雁门军出兵制衡。

    赵宁也可以顺理成章参战,谋求不让天元可汗的图谋,那么容易得逞。

    在没有统一草原,解决身边的不稳定因素和威胁时,天元可汗是不可能贸然南征,开启跟大齐的国战的。

    这样,赵宁也能赢得一部分时间。

    之前这一年,赵宁在燕平城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压倒门第,还是揪出萧燕的细作势力,其直接目的,就是为了在草原之战爆发时,雁门军能够北上草原参战,且有实力去破坏天元可汗的计划。

    他在燕平城达成了这个目标,所以现在才来了雁门关。

    .......

    看着关城前的天元王庭右贤王,赵宁接过赵北望的话头:

    “既然之前已经晾了他们四次,那就晾他们第五次好了。什么右贤王不右贤王的,天元可汗没来,我们就不开关。”

    在眼下这个时候,大齐表现得越强硬,天元王庭就会对大齐越忌惮。

    赵北望瞅了赵

    宁一眼,眉头一挑,哈哈笑道:“你小子虽然人小鬼大,深沉心思多,但这份霸气却像我,不愧是我赵北望的儿子!好,就继续晾着他们!”

    说着,赵北望命人喊话,让关城下的右贤王,回去把天元可汗带来,否则别想入关。

    喊完话,不理会城前右贤王难看的脸色,赵北望大笑三声,豪迈的说着回将军府继续宴饮,就跟赵宁等人大摇大摆离开了城头。

    在他们离去后,没过太久,山道上浩浩荡荡的天元部族使节队伍,在右贤王的命令下掉转头,缓缓离开了雁门关。

    这样的情形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现在倒也轻车熟路。

    关城上的守关甲士,无不是面露鄙夷之色,一些将校更是嘲弄右贤王的狼狈,言行举止间,满是身为齐人的优越感。

    回了将军府,赵宁没有上桌继续喝酒,在赵北望那里领了告身后,就赶去自己部曲的营房,去熟悉自己的部下。

    他现在是一营主将,不算自己带来的,那一千装备着紫晶石符弓的御气境修行者,也统领五千兵马,正式的官职是“马军都指挥使”。

    这也就是说,他麾下的五千人,都是骑兵。

    在大齐军中,骑兵很精贵,养一个精骑耗费的钱粮,比养十个步兵还多。作为骑兵中的王者的重骑兵,更是宝贝中的宝贝,价值就更大。

    因为中原皇朝战马数量的限制,齐军中的骑兵数量远比不上步兵。

    至于重骑兵,需要的雄健宝马在草原上都很少,漠北的矮脚马普遍不适合装备成重骑兵,得是来自西域的良马才成。

    对于中原皇朝来说,百万步卒轻易可得,十万具装精骑却基本是梦想,非军力极强、武功卓越的强盛朝代不可得。

    另外,骑兵将士,本身就是经过筛选的军中精锐,随便拉出来一个骑兵,就算是不骑马,单打独斗也能轻松战胜一名步卒。

    军中将士想成为骑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大齐强盛百年,草原大小部族无不臣服,这才不是太缺战马。雁门军镇守北境边关,面对的敌人是草原人,骑兵数量这才比较多。

    草原游牧民族的骑兵之间的正常战争,大多数时候都是互相追逐着射箭,大家先拼一波骑射技艺。

    只有一方损失得比较惨重了,亦或是本身就比较弱小、人少,另一方觉得胜券在握,才会冲过去近距离砍杀。

    所以雁门军的骑兵基本是轻骑兵,要不然追不上草原骑兵——反过来说,需要撤退的时候,跑也不好跑。

    重骑兵的铠甲太重,拼得是瞬间爆发,讲究得是两军对垒时,正面一鼓作气冲破阵型,不可能跑来跑去跟人家周旋,那样的话累也累死了。

    大齐在跟草原部族的战争中,需要用到重骑兵的时候,多半也是没打算跟人家比拼骑射技艺的时候,譬如说偷袭,直接杀入对方营寨。

    故而雁门军中重骑兵比较少。

    总而言之,赵宁到了雁门军就能统领五千轻骑,起步非常高,待遇非常好。

    这靠的,是他赵氏家主继承人的身份。

    骑兵营地当然建在草场上,赵宁到了辕门前,翻身下马,得到消息的营中将校,已经先一步来到这里迎接,领头的是个青年都虞候——赵辛。

    “卑职都虞候赵辛,见过都指挥使!”赵辛抱拳行礼。因为有甲胄在身,无法下拜,自然也就不能说“拜见”。

    他身后的将校们,也都一一抱拳行礼。

    去年秋猎的时候,赵辛便在场,他也正是那时候出仕的,不过没有在燕平城任职,直接就来了雁门关。

    听到赵辛自报“都虞候”的身份,赵宁有些诧异。

    按照对方元神境初

    期的修为境界,理应有都指挥使这一级的官职,就算是在骑兵营里,也该是副都指挥使才是。

    都虞候这个职衔,在这一营的将官中已经排到了第三名。

    赵宁跟众人一一见过,没有发现副都指挥使的踪迹,便询问对方为何没来。

    赵辛面色有些怪异,“将军不会真的不知道,副都指挥使是谁,如今在哪里吧?”

    赵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看赵辛的样子,赵北望应该跟他交代这个情况的,不过想起来之前,赵北望还在跟赵逊喝酒,赵宁就知道定是对方疏忽了。

    “副都指挥使是谁?如今在何处?”赵宁边进辕门边问。

    “广陵杨氏,杨佳妮!”

    赵辛见赵宁是真不知道,说出对方身份的时候,不由得挤了挤眉毛,一副幸灾乐祸等好戏看的样子:

    “她现在已经去了草原,如果不出意外,将军接下来也要去。”

    听到杨佳妮的名字,赵宁目光一滞,顿时就觉得不妙,脱口而出:“她怎么到雁门关来了?还到了我营中任职?”

    赵宁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就是去年秋猎时,对方手持丈二陌刀,在一群世家子弟中横冲直撞、勇猛无敌的画面。

    秋猎结束时,对方还跟赵宁说过,等他成就了御气境后期,记得给她去信,她好来跟他打一场。

    什么叫打一场?对方就是想在双方境界相同的时候,光明正大揍赵宁这个负心汉一顿,一雪赵宁当初见了赵玉洁,就将她抛诸脑后的仇。

    平心而论,赵宁觉得杨佳妮未必对他有什么好感,但这口气,对方肯定是咽不下的。

    赵辛咳嗽一声,忍住笑意,公事公办道:“这都是老将军的安排,卑职位卑职小,哪里能过问这些?”

    话说完,见赵宁面有苦色,终究是没忍住,搓着手嘿然笑道:“卑职估计,这应该是夫人的意思吧?”

    既然是王柔花的手笔,赵宁就只能摇摇头,不好多说什么。为了自己接下来不至于吃亏,赵宁谨慎的问赵辛:“她现在什么境界?”

    对方比他大几个月,在此之前境界一直领先于他。

    如果对方眼下只是元神境初期,那赵宁自然不惧,如果对方已经到了元神境中期,问题就有些麻烦了,他可没有被人揍趴下的爱好。

    “元神境初期。”赵辛肃然回答。

    赵宁暗暗松了口气。

    小时候,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每回杨氏的人来镇国公府做客,对方都会被丢给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

    那个肥嘟嘟的脸上老是挂着鼻涕沫子,怀里抱着一大包糕点酥糖之类的点心,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糊得满嘴糖渣滓浑然不知,也不怎么说话,好像人生只有吃零嘴这一件事,自己也不爱搭理的胖女孩,一转眼就成了名闻江左的绝世美人、修行奇才,赵宁想想就觉得有些牙疼。

    让他更牙疼的是,偏偏前世的自己,在见对方出落得水灵动人后,还真动了心,跟家族答应了两者之间的亲事。

    最让他无地自容的是,等赵玉洁一出现,他就又将杨佳妮忘到了九霄云外,那两年对方来镇国公府做客,他就又没理会过。

    也不怪对方想借着砥砺修为的名义,要跟他好好切磋一下。

    但就算有一万个理由,赵宁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真的被杨佳妮揍趴下。这是颜面问题,断然没有商量......

    赵宁没有去大帐,就带着赵辛等将校在营中转悠,想多了解一下自己部曲的训练情况,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将士们,演练骑射技艺的靶场。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瞳孔微微一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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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