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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一六五 圣命

    不远处的马厩里,有一个涮马的小厮,看起来十四五岁,虽然年纪轻轻,但眉眼间却有一股成年人都少有的坚毅之色。

    正是数月不见的冯牛儿。

    对方干活很卖力,也很专注,目不斜视。眼下已经到了夏末时节,北境边地早就颇为凉爽,但冯牛儿却是大汗淋漓,连汗衫都湿透了。

    赵宁刚要过去,赵辛身旁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校尉,就笑呵呵的上来抱拳见礼:

    “将军,早就听说你是百年难见的修行奇才,弓马娴熟,卑职仰慕已久,眼下既然到了靶场,还望有幸瞻仰一二。”

    他话说得很客气,态度也恭敬,但身上那股子桀骜之气,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想来他平日里在营中,也是说一不二、很受敬重的人物。

    赵宁扫了一眼其它将校,他们都在这位彪形校尉身旁一脸期待,不乏有人露出打算看好戏的眼神。

    赵宁看向赵辛,后者摊摊手,示意这事儿跟他无关,介绍那位校尉道:“这是黄指挥使,虽然只是御气境后期,但骑射之术独步营中,无人能及。”

    身在将门,赵宁对眼前这一套也很熟悉,新任主将初来乍到,要想迅速确立权威,就得给部下中的桀骜之辈下马威,或者被对方给予下马威。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主将往后就很难混了。

    赵宁以元神境初期的修为,可以一来就统领五千轻骑,但必须要有相应的能力,否则就莫怪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不服气。

    赵宁虽然是赵氏家主继承人,但赵氏治军的办法,从来就不是标榜特权,无视军中规矩。那样的话,雁门军也不会有多大战力。

    正因如此,对黄克捷的行为,赵辛没有喝斥、阻拦,而是抱着默许的态度,其它将校也没觉得黄克捷有多冒犯赵宁。

    “好不容易来了军营,我也想松松筋骨,既然黄指挥使的骑射之术很高明,那你我不妨切磋一番,如何?”赵宁很大方的道。

    对骑兵而言,没有比骑射更重要的技艺了,弓马是否娴熟,便是衡量一个骑兵是否合格的基本标准。

    黄克捷见赵宁这么给自己面子,也是大喜过望,他对自己的本领很有信心,有意在赵宁和众人面前卖弄一番,当即再度抱拳:“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有行动敏捷的校尉,立即去给赵宁牵了一匹战马来,赵宁见战马很是神骏,也就没有另行挑选,等到黄克捷迫不及待翻身上了马,赵宁便让他先开始。

    百步之外,支起了数个丈高的支架,每个支架上都用细绳吊着一枚铜钱,北风吹拂,铜钱微微有些摇晃。

    既然是修行者比拼骑射,难度自然不是寻常甲士可比,用箭靶草人之类的,就太过低级。

    此时,靶场远近已经聚集了不少将士,那些在训练的士卒都停了下来,在各自校尉的组织下,列好了阵型,堂而皇之又兴致勃勃的在一旁等着看两人切磋。

    新任主将跟营中最好的骑兵比拼骑射,怎么都值得观摩学习一下。

    黄克捷跨着战马在人群前兜了半圈,随着他来到起点处,高举手中铁胎弓,几个小方阵千百名将士,立即爆发出整齐的呼喝声:

    “风!”

    “风!”

    “风!”

    声势不凡,气冲斗牛,男儿豪气热烈得犹如火焰,好似要当场燃烧起来。

    黄克捷明显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大笑三声,忽的双腿一夹马肚,战马便犹如离弦利箭一般窜了出去,到了架子正前方,他的速度也提了上来。

    双脚踩住马镫,双手离开缰绳,微侧上身,闪电间抽出四棱铁箭,拉满铁胎弓,瞄准微微有些摇晃的铜钱,松开手指,铁箭顿时飞射而出,刹那间掠过百步距离,正中第一枚铜钱!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充满力量的美感,观之让人心神震动,又觉得赏心悦目。

    如是七次,等到黄克捷冲出最后一个支架的正前方,七个铜钱相继消失不见。

    “好!”赵辛满脸赞赏之色,带头喝彩。

    一众将校,跟场边的士卒们,也俱都大声叫好。

    如此射术,也

    的确当得起万众瞩目。

    黄克捷对自己的战果很满意,下了马,直接将铁胎弓丢给自己的部属,看也不看一眼,快步走到赵宁面前,抱拳道:“卑职献丑了,将军请!”

    他这般迫切的样子,倒好像是等不及要看赵宁出丑一般,若是在文官官场里,必然会被认为太过嚣张、咄咄逼人,说不得就要被上官记恨。

    但这是在军营,所以在众人眼中,黄克捷也就是心直口快、性急了些,并无太大不妥。

    随着黄克捷这个抱拳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宁身上。

    他们都在等赵宁出手。

    亦或是不出手。

    在众将士看来,赵宁不出手的可能性有,而且不小。

    黄克捷虽然修为不太高,但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在军营打熬得时间很长,日日苦练,再加上不俗的悟性,这才磨练出了这般出众的技艺。

    赵宁呢?

    就算赵宁顶着赵氏百年一遇修行奇才的名头,终究是不过年方十七。

    他根本没太多时间让自己变得弓马娴熟。

    能这么早就达到元神境初期,可想而知,赵宁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修炼了。

    如果赵宁骑射之术落后黄克捷太多,那么为了避免颜面扫地,就只能选择夸赞黄克捷一番,自己不出手。

    这样虽然会有损主将权威,但终究是比当众出丑要好。

    赵辛作为赵宁的堂兄,眼下也只是期望,赵宁这个秋猎第一名,有为眼下这道坎提前做准备,就算技艺不如黄克捷,也莫要差太多才好。

    亦或者是用自己元神境初期的修为,弥补射术的不足:譬如说,不用普通铁胎弓,改用符弓,这样就算射不中铜钱,也能用元神之力震碎铜钱。

    赵宁的确没有立马动身。

    只是淡淡瞟了黄克捷一眼。

    就在将士们认为赵宁的确是自认技不如人,没打算上马的时候,就听见赵宁冷冷地道:

    “都虞候说黄指挥使的齐射之术,在本营中已经是最好,但在本将看来,却一无是处!

    “本将倒是想问问,马军乙字营将士的骑射水平,竟然真的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色变,有人诧异,有人惊愕,有人满脸茫然。

    还有人认为赵宁这是在虚张声势,不分青红皂白喝斥黄克捷一通,就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他自己可以免于上场。

    不管众将士怎么想,赵宁都没有体会他们心情的意思,翻身上了马,俯瞰着面红耳赤的黄克捷与众校尉:

    “若是情况果真如此,那么你们平日里根本就没有认真训练,乙字营在本将眼中,莫说跟精锐沾不上边,说你们是土鸡瓦狗都是称赞你们!”

    这话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普通将士无不大感受辱,一个个都是双目喷火,校尉们则咬牙切齿,很想看看赵宁凭什么能这么说。

    就连赵辛,都觉得赵宁这番姿态实在是太过了。乙字营有没有认真训练,他可是清楚得很。

    赵宁无视所有人的反应,面容冷肃,向侧旁伸出手,“弓箭!”

    两名面色铁青的将士,分别将手中铁胎弓跟箭囊抛给了赵宁。

    赵宁接过之后,将箭囊放好,单手持弓,双腿用力一夹马肚,猛地冲向了支架正前方。

    心中不服,甚至是愤懑的将士们,无不是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赵宁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说刚才那样的话,有底气这般羞辱他们。

    然后他们就明白了,赵宁为什么会有刚刚这番表态。

    到了第一个支架正前方,赵宁反手一抓,手指间便夹了两根四棱铁箭。

    众人只看到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飞了出去。

    前面那支箭,没有射中铜钱。

    射中的是吊着铜钱的,细若发丝的细线!

    铜钱落下时,第二支箭矢正中铜钱方孔!

    所有人瞪大双眼的将士,都是面色一僵。

    他们看到赵宁的战马,快如疾风,在眨眼间就冲过了七个支架,用的时间只有黄克捷一半!

    四支箭矢发出,七根系着铜钱的细声无不应声断裂,七个铜子无不是方孔被射中!

    当赵宁勒住马缰绳的时候,场中鸦雀无声,目睹这一幕的将士,不是被震得目瞪口呆,就是连目瞪口呆都忘记了。

    众所皆知,马速越快,骑射的准头就越难,而且难度是成倍提升。可赵宁不仅马速快,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射中了七个铜钱!

    这样的骑射水准,放眼整个雁门军,都堪称绝无仅有!

    就连赵北望,都不敢说一定能做的比赵宁更好。

    赵宁没有下马,而是策马缓进,从一队队将士面前行过,如剑的目光在一个个桀骜不驯的骑兵脸上扫视。

    接触到他的眼神,刚刚再不服气再是愤懑的锐士,也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与赵宁对视。

    赵宁的声音依旧清冷:

    “如果你们的骑射之术,比黄指挥使差得还很多,那么当你们碰上北胡精骑的时候,你们都没有射出第二箭的机会。

    “在对方射出第一箭时,你们就已经命丧黄泉!

    “雁门关承平太久了,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懈怠成了什么模样!何为夜郎自大?说的就是你们!

    “现在,回答本将,一旦跟北胡的战争爆发,你们拿什么去跟对方作战?乙字营的队正、都头、指挥使们,你们就是这样训练将士的?”

    没有人答话。

    在赵宁的目光逼视下,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宁大吼一声:“现在就去继续训练,立刻,马上!”

    “是,将军!”

    “遵命,将军!”

    “卑职领命!”

    方阵前的校尉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领命,当他们转身面朝自己的部曲时,一个个都是双目发红,面色扭曲,一副恨不得要吃了自己的部曲的模样。

    安静的校场,顿时变得人声鼎沸。

    在校尉们嘶吼的军令声中,一队队将士回归训练位置。当他们再度开始训练的时候,都比之前更加拼命,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

    谁留着吃奶的劲儿,就会挨校尉的鞭子。

    赵宁再回到赵宁等人面前时,几个营中高级将官,都惭愧的低下了头,黄克捷面色惨白,更是犹如霜打的茄子,再也不敢看赵宁一眼。

    “将军的技艺,实在是高明,我等望尘莫及......”赵辛好歹还是说了一句话。

    赵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冷着脸径直走向大帐。

    已经对赵宁心服口服的众将校,莫不小心翼翼的跟上。

    赵宁的骑射之术,那是在前世十年国战中,经历了不知多少生死恶战磨砺出来的,哪里是这些在太平军营中,坐井观天的校尉们能相提并论的?

    他刚刚的训话,也不完全是在立威,他说的跟事实相差并不远。

    天元部族这十几年,可是一直在征战,要不然也不会由一个小部落,成为拥有自己王庭的大部族。他们的战士久经沙场,那都是真正的精锐。

    无论是马军乙字营,还是雁门军,都需要刻苦训练才是。

    马厩里,正在给战马涮洗屁股的冯牛儿,远远看到了赵宁展现骑射技术时的英姿,并为之深深震撼。

    当将士们恢复训练后,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已经充满了斗志,双拳也是握紧了又握紧,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也要拥有赵宁这样的武艺!

    浑身充满力量的冯牛儿,低下头继续涮马的时候,手上的劲道就比之前大了许多,狠狠拉了下去。

    这一下立即刷疼了战马,战马先是昂首嘶鸣一声,随即便恼火的蹬出后腿,热血沸腾的冯牛儿,顿时被踢了个四仰八叉,摔倒在了马棚里。

    ......

    黄昏时分,赵宁离开军营,回到将军府。

    赵北望跟赵逊已经没在喝酒,而是一起坐在堂中饮茶。

    看到赵宁进门见礼,赵北望先是脸红的咳嗽了一声,然后想起正事,便对赵宁道:

    “陛下有令,让我们出动精锐巡查草原,在各个部落耀武扬威,震慑北胡的狼子野心之辈。明日,你就带一千轻骑出关。”

章一六六 北上

    赵宁对皇帝的这份命令多少有些意外。他因为巡查长城沿线关防,耽误了一些时间,没想到今日刚到雁门关,明日就需要领兵出关。

    但也正因如此,皇帝的命令是早一步到的,如若不然,赵辛也不会在见赵宁的时候,就说他也应该要北上草原。

    赵北望让赵宁落座,接着说道:

    “一连四次,算上今日是第五次了,天元可汗都没有随使节队伍出现,陛下让天元可汗进京请罪的旨意,被天元王庭这般忽视,应该是已经有了怒火。

    “这也说明,天元可汗就没打算亲自去京城,这样一来,陛下让我们出动一批精锐北上巡视草原,就有给天元王庭施压,让天元可汗屈服的意思。

    坐在一旁的王柔花,见赵北望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便补充道:

    “陛下这也有试探天元王庭的用意,若是天元王庭就此服软也就罢了,若是还不能给出让陛下满意的表现,这就说明天元王庭,的确已经没有臣服大齐之心。

    “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雁门军,乃至山海军,都有可能北上征伐天元部族。”

    对赵北望跟王柔花的分析,赵宁当然认同。

    天元王庭即将攻打达旦部,这事他知道,可大齐朝野并不知晓。

    赵宁就算把这个未卜先知的消息说出来,因为没有证据,无法说清楚确切的消息来源,也难以取信大齐朝野。

    仅凭萧燕在大齐经营细作势力的事,还无法推断出天元王庭要在此时一统草原的结论。

    来雁门关的路上,赵宁就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让雁门军及时备战、出击,破坏天元王庭吞并达旦部的计划。

    其中最好的方案,就是他自己找个理由北上,找出天元部族要进行战争的证据。

    但这个想法并不容易实现。因为去年飞鱼卫贸然进入漠北活动,被天元王庭所察觉,已经让后者的各种行动变得谨慎。

    如果赵宁需要暗中行动,而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大张旗鼓到处查探,那么这个目标就很难达到。

    眼下不同了。

    因为宋治这一份敕令,赵宁不仅可以大摇大摆去草原,而且还能带一支兵马。如此一来,除非是天元王庭想跟大齐立即国战,否则就很难对赵宁动手做什么。

    当然,难度依然是存在的。

    根据赵宁前世记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一个月后,大战就会开始。

    因为萧燕的事,如今形势发生了变化,天元王庭会不会比前世提前发动战争,还不得而知。

    赵宁沉吟片刻后问赵北望:“父亲要派多少兵马出关?”

    赵北望看了王柔花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伸出一只手,道:

    “五队兵马,每队一千轻骑,随行不必携带辎重,沿路在各部族补充军粮。前四队各去一个王庭,第五队也就是你这一队,可以查漏补缺,自行决定去处。”

    听到赵北望这么说,赵宁瞬间就想到了很多东西。

    首先,出关的兵马不多不少。

    说多吧

    ,一共才五千轻骑,而且是分散行动,不足以负担一场大战;

    说少吧,这毕竟不是北上去开战,而是巡视,天子使者的意味浓厚,五千兵马怎么都不少了。

    由此可见,皇帝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的给天元王庭施压,从内心里并不认为,天元王庭现在敢跟大齐开战,而且有把握,这个行动能够迫使天元可汗屈服。

    其次,这五千轻骑要去四个王庭,就说明出兵巡查草原的,只是雁门军,东边的山海军,西边的陇右军都没有动。

    见赵宁沉思,赵北望再度开口:

    “你刚来雁门关,应该多熟悉军务、部曲,本来这事我没打算让你去,但你娘说,这事一旦叫你知道,你一定会主动要求去,而且你现在算是我们赵氏最聪明的人......”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顿,迅速瞥了王柔花一眼,赶紧补充:“最聪明的人之一!你去了草原,应该能看到一些普通将领看不到的东西。

    “我跟你娘都不适合轻易离开雁门关,陡然出现在漠北。故而这事就只能交给你了,这也是没给你安排具体去处,让你自行决定方向的原因。”

    王柔花看向赵宁,眼中不乏溺爱与骄傲,笑着道:“为娘的孩儿虽然尚且年少,但已经足以独当一面。”

    说着,还不忘白赵北望一眼,借机埋汰他两句:“不像你父亲,缺心眼儿,就算让他去草原,他也看不出什么,除非是别人已经把兵马摆到了关城前。

    “宁儿,到了草原,得当心一些,万一察觉到什么危险,不要逞强去揪什么明证,直接回来就是。

    “只要我儿看到了异常,即便是没有证据,我雁门军也能凭此出关北伐,灭了那天元王庭!”

    这话说得很霸道。

    赵宁这便意识到,王柔花对天元王庭戒备心很浓,认为对方的狼子野心很重,说不定就想到了,对方已经在准备战争。

    其实,这也是雁门关的赵氏核心族人,跟朝廷、皇帝在看待天元王庭上的差别。

    去年的代州之事后,赵氏上下普遍就对天元部族有了戒备心。

    像王柔花这个雁门军军师般的存在,出于自身所处位置和职责的考虑,就极有可能认为对方在准备战争,有大图谋。

    要不然,对方不至于派王极境修行者到代州,赵氏家主继承人还遭到了截杀。

    而在皇帝眼中,天元王庭再是强大,也只是在草原四大王庭之一,弹指可灭,对方断不至于敢对大齐边关有觊觎之心。

    所以,他更愿意相信,去年萧燕带着两个护卫出现在代州,就只是仰慕大齐繁华,到州城游玩。

    若非今年赵宁拔除了萧燕的细作势力,皇帝只怕还不会正视北胡,这就更不必说那些,一万个不愿意将门立功的门第官员们了。

    “父亲母亲放心,儿知道该怎么做。”

    赵宁说到这顿了顿,面容变得肃然,对赵北望跟王柔花道:“儿明日出关后,雁门军要立即进入备战状态,万一事有不谐,我们可不能贻误战机。”

    北望还在考虑,王柔花已经点头答应,“我儿放心,一旦你有什么危险,十六万雁门军随时都能出关接应,灭杀一切奸邪贼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目中的凶光与威严,几乎不能直视。

    赵北望见自己的夫人已经表态,也只能附和。这倒不完全是惧内,两人二十多年相处,他早就清楚,在动脑子这方面,王柔花比他自己要靠谱得多。

    临了,王柔花想起一件事,笑容温和又不乏戏谑之意的对赵宁道:“对了,你明天出关后,记得先去汇合杨氏那小妮子,而后你们就一起北上吧。”

    提起杨佳妮,赵宁的头就有两个大,但母亲大人在上,他也不敢质疑对方把杨佳妮弄到雁门关的决定,只能瓮声道:“她一个人跑去草原作甚?”

    “这小妮子啊,哪儿就好,就是不太爱说话,心思都在修行上。到雁门关没两天,她就说要去漠北砥砺修为,为娘也不好硬拦着。左右她身边也有高手护卫,就由她去了。”

    提起杨佳妮,王柔花眼里竟然带着跟看赵宁一样的神色,都是那样的溺爱。

    赵宁暗暗撇撇嘴,腹诽道:她的心思可不全在修行上,多半都在吃上才对。

    ......

    次日,天还未亮,赵宁便在军营点了一千轻骑,随后一路向北。

    塞北跟漠北是不同的地理概念,长城以北都叫塞北,漠北特指中原北方的沙漠戈壁以北,与之对应的是漠南,即沙漠戈壁以南、阴山以北地区。

    漠北因为位置更北,所以更加苦寒,杨佳妮要去漠北砥砺修为,看重的就是那里恶劣的环境。所谓环境恶劣,不独指自然环境,还有人文环境。

    穷山恶水多刁民,越是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民风就越是彪悍轻死,漠北草原的马贼,就比漠南的马贼更多更凶恶。

    赵宁率军离开雁门关后,首先进入的是漠南草原。

    好在杨佳妮到雁门关也不久,北上就是前几日的事,走得应该不远,赵宁这才能按照王柔花的吩咐,先尝试找到对方汇合,再带着对方一同北上。

    在茫茫草原找几个人,这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大海捞针。

    但赵宁的队伍里并不缺元神境高手,找人就变得不那么费事,而且王柔花也有交代杨佳妮,一路上要在显眼的位置留下记号。

    赵宁没有先找到杨佳妮,倒是碰上了另一群人。

    天元部族右贤王的使节队伍。

    他们正在返回天元王庭的路上。

    因为他们的队伍里有很多装着珍宝的马车,所以脚程不太快,而赵宁这边都是轻骑,赶路的速度自然就更胜一筹。

    赵宁队伍里的斥候发现右贤王的队伍时,对方也发现了他们。

    草原说起来辽阔,却也不是海面那样平坦,阴山北麓的地形并不简单,而且再往北就是高原地带,山川其实不少,所以也存在最好的行进路线。

    在这个路线上,两支队伍碰上了。

    在追赶上右贤王的队伍时,赵宁下令乙字营放缓马速,全员戒备。

章一六七 交锋

    天元王庭右贤王察拉罕,刚过不惑之年,有着高原人普遍拥有的黝黑色皮肤,多年的高位生涯,早就让他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度,那双锐利的眸子尤其摄人心魄。

    天元可汗之下,除却太子,便是左、右贤王地位最高。在这一点上,天元王庭公主萧燕,都得往后靠一些。

    这位在人前只展露出王极境初期修为的强者,实际境界已经达到了王极境中期——这也是天元王庭韬光养晦的一贯策略。

    右贤王在战马上回头,看到盔明甲亮、鲜衣怒马的雁门军轻骑,在为首一名身着明光铠,英气逼人的少年将军带领下,不疾不徐而又大摇大摆行进过来。

    他勒住马缰,下令队伍停止前进,面色不变,只是远远打量那个少年将军。

    “大王,这个少年将军,便是雁门关守将赵北望的嫡长子,也是赵氏目前确立的,唯一的家主继承人。

    “据公主殿下说,她之所以在燕平城行动失利,就跟这个人脱不开干系。而且公主殿下怀疑,这个少年将军,甚至可能是代州之事失败的最大因素!

    “在公主殿下的评判中,这个少年将军的智慧,可以用‘大智近妖’来形容,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只是不知他此时带着这么多轻骑追赶上来,所为何事。”

    察拉罕身边,一位年逾半百,看起来很文雅很有智慧的黑袍老者,学着齐人士大夫最喜欢的抚须动作,若有所思的说道。

    察拉罕不动如山,淡淡道:“能让公主殿下铩羽而归的人物,自然不能小觑。公主说他是大齐罕有的年轻俊彦,那就绝对不会错。”

    在右贤王身边充当谋士角色的老者,一板一眼的道:“说起来,赵氏一族里多是沙场杀伐之辈,真正有智慧的人并不多,也就是赵北望的夫人值得一说。

    “去年代州之谋针对的就是对方,结果伏杀赵北望夫妇的计划失败,对我们来说贻害不小。

    “现在赵氏又出了个这么个少年妖孽,还忽然来了雁门关,这里面的深意值得寻思。

    “况且,至今为止,王庭也没有揪出那个齐人‘奸细’......”

    听到王庭的那个奸细,察拉罕不由得眼帘低沉。

    作为右贤王,他很清楚,这个奸细对王庭的掣肘有多大。

    不清除这个奸细,王庭几乎是寸步难行。谁也不知道,王庭的大事机密、军事部署,什么时候就被泄密。

    但偏偏这么久过去了,这个奸细就是没找到!

    就如之前赵宁在大理寺监牢对萧燕说的那样,他敢说出天元王庭存在这个奸细,就是笃信他们查不出来。

    当萧燕回到天元王庭,带来这番说辞的时候,当时包括右贤王在内,都觉得赵宁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结果表明,事实还果真如此。

    若非代州之事已经发生,萧燕经营得好好的细作势力,在一夜之间陡然崩塌,天元王庭都会认为赵宁这是在信口雌黄,天元王庭根本没那个奸细!

    现在天元可汗很愤怒,右贤王也压力很大。

    总而言之,凡此种种,都让右贤王在看到赵宁时,思绪凝重。

    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威严不受分毫影响,但内心里却是思虑万千,不曾也不敢掉以轻心。

    眼见雁门军轻骑已经追上来,赵宁带着数骑先行,笔直朝自己靠近,右贤王察拉罕收敛精神。

    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个,天元王庭来日的重点对手——赵氏的家主继承人、雁门军的少帅。

    赵宁见

    右贤王主动先下了马,也不刻意拿捏姿态,翻身下马前行两步,跟对方见礼——无论如何,大齐跟天元王庭目前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

    “天元王庭右贤王察拉罕,见过赵将军。”

    “雁门军赵宁,见过右贤王。”

    两人身份相差其实很悬殊,但因为国家地位的关系,赵宁无需有太多礼节,在对方以手抚胸躬身施礼的时候,他只是简单抱拳了事。

    对天元部族右贤王察拉罕,赵宁前世很熟悉。

    作为天元可汗、太子之下,两位最有地位的实权大王之一,察拉罕出生高贵,是天元可汗的堂兄弟,拥有跟天元可汗一样的姓氏:孛儿炽君。

    所以他的全名是孛儿炽君.察拉罕,一如萧燕的真名:孛儿炽君.燕燕特穆尔。

    与之相匹配的,是察拉罕的修为实力与军事才能,前世天元大军攻破雁门关时,对方就是先锋主将,率先突入关城。

    当时他以王极境中期的修为,在关城横冲直撞、大杀四方,无人能挡。

    十年国战中,察拉罕更是屡立大功。

    燕平城被破,就是他跟左贤王联手为之,当时大齐唯一的一位元神境中期强者,就是被他俩在那时阵斩。

    在此之后,被察拉罕击杀的大齐将门高手,不计其数。无数年轻天才,军中骁将,本来有可能走得更远的大齐俊彦,都在他手里成为沙场白骨。

    后来,要不是宋治及时成就王极境中期,并在短短数年之间,就一只脚踏入王极境后期,且时常御驾亲征,填补了大齐顶级修行者战力的空白,只怕大齐也坚持不了十年。

    往事如烟,但并未在此刻,于赵宁的心中掀起多少波澜。

    重生已经一年,很多事情,他现在都已经能够做到淡然视之。

    这不是他单纯的看开了什么,而是他已经做得足够好,改变了许多事。

    这些,都给了他自信、底气与希望。

    “我等前脚刚走,赵将军后脚就追了上来,不知所为何事?”右贤王不动声色的问。

    他心中的真实问题是:赵宁莫不是来请他们回去入关的,大齐莫不是允许他们去燕平城了?

    赵宁微微一笑,“奉陛下之命,本将要率骑兵巡视草原。”

    他这话说得波澜不惊,落在右贤王耳中,却让后者心中涌起万丈波澜。察拉罕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赵宁身后,那一千精锐骑兵身上。

    草原大小部族,在名义上都是大齐的属臣,天元可汗见了宋治,也是要行臣子礼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大齐对草原有控制权。

    但在实际上,大齐边军已经很久没有大规模进入草原巡查。平日里或许有各种往来,大齐也是派遣文官带着使节队伍出关。

    像赵宁这种,队伍里没有文官,而是带着一千精骑出动的事,近几十年很少出现。

    “可是有哪个部落,受到了马贼侵扰,请将军前去相助?”察拉罕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很平静的问。

    赵宁扫视一圈察拉罕的部属,淡淡道:“没有马贼,大齐边军就不能进入草原了?”

    因为心怀鬼胎的缘故,察拉罕心里咯噔一声。

    草原上虽然有四大部族的王庭,但中小部落依然不少,后者碰到马贼侵扰,请求大齐边军相助的事,虽然不多,但也有。

    在这种情况下,大齐边军出动,就非常正常。

    然而赵宁的回答,却告诉察拉罕,眼下并非这种情况。

    那么赵宁这个赵氏家主继承人,未来的雁门关主将,萧燕眼中的妖孽、大齐

    绝无仅有的年轻俊彦,突然带领边军到草原巡视,其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察拉罕不能不多想。

    “当然,天朝天兵,任何时候都能巡视草原。”察拉罕没有任何破绽的说道,面容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和,不见深浅,又恰到好处的表现了对大齐的恭顺:

    “如果赵将军要去天元部族的王庭,本王很荣幸能跟将军同行。天元王庭上下,也会因为将军的到来蓬荜生辉,必定好生招待将军。”

    赵宁哪能不知察拉罕这番话的试探之意,轻笑一声:

    “右贤王不必这般试探,本将大可以明白告诉右贤王:此番雁门军是有人会去天元王庭,但却不是本将。

    “不过,本将对天元部族一向很有兴趣,来日若有有暇,倒是很想去拜访,届时若是右贤王还记得今日的话,可不要忘记招待本将。”

    说完这些,不等右贤王再说什么,赵宁随意抱抱拳,“本将尚有军务在身,就不跟右贤王多说了。你我来日必能再见,到时再把酒言欢、秉烛夜谈不迟。”

    说着,赵宁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队伍跟进,自己轻扬马鞭,一马当先从右贤王的队伍里径直前行。

    天元王庭的使节队伍,让开了中间的道路,目视、目送赵宁带着雁门军轻骑,目不斜视、威风凛凛的从自己面前经过。

    过程中,道旁的右贤王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一千雁门军全部走远,右贤王这才沉下脸来。

    此时,他眼中有杀气。

    是之前一直在掩盖的杀气。

    如果可能,他可以轻而易举杀了赵宁,乃至吞掉这一千轻骑。

    但他不能。

    眼下形势跟去年赵宁初至代州时,已经有天壤之别,他今日敢对雁门军动手,明天大齐就会对天元王庭宣战。

    “大王,赵宁这小子的几句话,大有深意啊,看来巡视草原的雁门军,不止他这一支。”黑袍老者寻思着道。

    这是赵宁已经说明的事,察拉罕已经消化完毕,他现在思索的,是赵宁后面那句话:来日你我必会再见。

    这是什么意思?

    来日是什么时候?

    在哪里相见?

    战场还是天元王庭?

    是谁去了天元王庭?赵北望?赵宁来日也会去天元王庭?他为什么要去?他去干什么?

    还是说赵宁要去战场?他知道天元王庭要发起攻灭鞑达旦部的战争?雁门军早就知道这事?他们是怎么知道?是那个奸细泄露的?那个奸细到底是谁?

    雁门军已经决议要干预这场战争?他们会有什么行动?他们何时干预?

    雁门军这回派遣数支兵马进入草原巡视,到底是为了什么?天元王庭该如何应对?大齐皇帝究竟有什么打算?大齐会大规模出兵草原吗?

    右贤王脑海里涌现出诸多疑问,轰炸得他脑门嗡嗡作响。

    他一时得不到答案。

    萧燕的细作势力全军覆没,她自身也回了草原,现如今天元王庭失去了在大齐的消息来源,无法及时弄清这些问题。

    派往雁门关、山海关附近的斥候,至今也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无法给天元王庭提供判断依据。

    察拉罕饶是智慧不俗,此刻也是头大如斗。

    末了,他翻身上马,望着前往渐行渐远的轻骑队伍,深思悠远。

    此时此刻,他已经冷静不少,悠悠道:“简单几句话,就抛出了诸多隐藏问题,让本王神思不属......这个大齐未来的镇国公,当真是非同一般。”

章一六八 邂逅

    赵宁领军一路向北,旬日间经过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部落,这些部落的头人见到雁门军,都是谦卑有加,对雁门军提出的军粮要求,没有谁敢拒绝。

    部落里风干的牛羊肉与奶酪,被赵宁用市价买了一些,让将士们随身携带,始终保持有七日口粮。

    作为骑兵战斗单位,乙字营的将士这回出关,也是一人双马的配置,倒不用担心人马的口粮负担过重。

    七日军粮虽然不多,但只要不进入偏远地区怎么也够用了,以骑兵的脚程,走上几日,总能碰到大大小小的部落。

    就算发生了意外,军粮不好筹集,牧人的牛羊也能强行征用。

    这回赵宁的目的地是达旦部王庭,路程也不是太远。

    草原四大王庭中,达旦部跟雁门关距离最近,中间没有其它王庭阻隔。也就是说达旦部跟大齐是接壤的。

    相比较而言,天元王庭位置更远,全境都在漠北,察拉罕的使节队伍要到达雁门关,需要穿过其它王庭的地盘。

    达旦部背靠大齐,这是他们的地理优势,天元王庭没有早早对达旦部动手,也是有这个因素。

    这日,在一个只有几百个帐篷(落)的小部落,略微补给过军粮后,赵宁在离开的时候,见部落头人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便谨慎地询问原因。

    这个部落虽然属于达旦王庭,但草原王庭对辖境的控制,远没有中原皇朝那么强,部落的自治权力很大,与之相应的,很多事情也必须自己解决。

    除了达旦部的本部人马,达旦王庭对其它达旦部控制地区内的部落而言,也就相当于部族联盟的盟主罢了。

    通过老头人不无怯懦的解释,赵宁很快就弄清了对方的想法。

    原来,在部落西边百余里之外,戈壁边缘地带,盘踞着一股凶悍马贼,人数接近两千,头领还是元神境强者,经常到这一带的小部落里来劫掠。

    老头人的部落里,控弦之士不到五百,修为最高的不过御气境后期,无法与对方抗衡,败过一阵后不得不屈服,现在每回都要贡献大量牛羊财货买平安。

    一来二去,原本还比较富庶的部落,现在日子就过得很是拮据。

    生存是弱肉强食,这一点在草原上表现得犹为明显。随着部落实力下降,周边几个实力较强的部落,已经开始打他们的主意,准备吞并他们了。

    一旦被人吞并,他们就会成为对方的附庸、奴隶。

    在万般无奈的时候,老头人见到了赵宁率领的天朝天兵,虽然畏惧大于礼敬,但还是鼓足勇气询问赵宁,雁门军能否帮他们剿灭这股马贼。

    赵宁只是略作寻思,就答应了老头人的请求,打算顺路去解决了这股马贼。

    不到两千马贼而已,赵宁都没有打算向雁门关求援,仅凭自己麾下这一千轻骑,他就有绝对把握剿灭对方。

    马贼终究是贼,也就能欺负一下寻常百姓,碰到正规军,就没有他们逞威风的余地。

    乙字营作为雁门军马军精锐,若是连这区区一股马贼都对付不了,那就太过不

    堪了些,赵氏也没有颜面再说自己是大齐第一将门。

    当然,赵宁作出这个决定,并非是多管闲事,也不是简单同情这个部落。

    离开部落,在部落向导的引领下,队伍转道向西北行进。

    走出没多远,赵逊便问赵宁:

    “我们此行虽然不是太急,但要对付一支近两千人的马贼,总需要费一番手脚,宁哥儿为何要接下这个差事?”

    这回赵宁出关北行,赵北望夫妇当然不能不派高手随行相助,赵逊刚刚走出人生阴霾,正想到处走动散散心,便选择了跟赵宁同行。

    赵宁没有直接回答,笑着道:“四叔心里想必已经有了答案。”

    赵逊也不谦虚,直言道:“雁门关承平已久,而大战可能很快到来,在此之前,你想借这支马贼队伍,了解一下雁门军的真实战力?”

    赵宁点点头。

    他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一步步收拢达旦部控制下的,那些部落的人心。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接下来跟天元王庭的战争,绝对不会轻松。

    达旦部是草原上唯一还没被天元可汗征服的势力,让这里的人多少跟雁门军亲近一些,有利于往后双方并肩作战。

    一日后,赵宁等人接近了目的地,戈壁边缘的山区地带。

    草原到了这里已经没什么绿色,一片连绵群山下,就是戈壁荒漠的边缘地带,再往西就会深入无人区。根据向导所言,那群马贼的巢穴就在山谷中。

    赵宁观望了一下地势,对马贼把老巢选在这里很理解。因为可以轻松逃进荒漠,就算碰到大队人马来攻打,他们也能获得生机。

    只要对西边的荒漠熟悉,要拖垮追击队伍并不难。

    赵宁正要派一些修为不错的精锐斥候,去山中探探情况,为轻骑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依据,就听到山中传来了异响。

    因为隔得有点距离,声音并不大,但气爆的独特动静却再清晰不过,彼处俨然是有修行者在交手,而且修为不俗。

    动静转瞬就变大,人喊马嘶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彼处的情况好像颇为激烈,不等赵宁思考好要不要这时候过去,山谷中忽的响起一声鹤唳般的鸣叫。

    分外清晰刺耳。

    紧接着,一道白色仙鹤的虚影,竟然从山谷里腾飞而起,从一座山头露了出来,栩栩如生的双翅展开足有五十丈,衬托得整支白鹤分外神骏霸气。

    看到这头巨大的仙鹤,赵宁目光微微一凛,

    “杨氏的《白鹤诀》!有杨氏的修行者在山谷里?观这仙鹤的凝实度与体型,对方《白鹤诀》的修炼已经大成,而且应该达到了元神境中期的境界。”

    赵逊颇受震动。世家的传世功法,品阶都不俗,要修炼到大成可不容易。

    赵宁不用去想,到底是哪个杨氏族人在这里。

    他已经看到了。

    白鹤之下,那个陡峭的山头上,忽的多了一个人。

    对方身材高挑,一只手倒持丈二陌刀,一只手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远远望去,

    极富视觉冲击力,既显得英姿飒爽,又给人不小的压迫感。

    对方向赵宁这边看过来。

    注意到一队雁门军轻骑,她没有丝毫迟疑,从山头一跃而下,衣袍随风飘起,让她看起来身若大雁,脚尖在山体上几个合适的地方借了力,转眼就滑翔下来。

    动作矫健迅捷,又充满美感。

    “是佳妮那小妮子。”赵逊脸上有了赞赏的笑容。

    这时候赵宁已经看到,在杨佳妮身后,有不少马贼中的精锐修行者追了出来,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手中兵刃,破口大骂的样子,就知道杨佳妮手中那颗人头不是什么普通人。

    赵宁当即抬手,“乙字营听令:斥侯队先行,占据高处,瞭望山谷情况,为大队指明前行路径!大队呈雁形阵全速前进,剿灭山中马贼!”

    几名校尉立马大声应诺,赵逊也不耽搁,亲自带着几名强者,与都是精锐修行者的斥侯队,最先飞掠而出,既是接应杨佳妮,也是完成赵宁的部署。

    停在山侧的一千精骑,没多久就尽数出动,在滚滚黄烟中绝尘而去。

    赵宁自己则没有着急动。

    那些从山谷里冲出来的马贼,明显没料到山外视野的死角处,会忽然冲出来大量雁门军精骑,一时间都慌了神,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等到雁门军全部从山的另一侧冲了出来,他们乱叫一声,纷纷回头,嚷嚷得更加大声的往山中撤退,动作颇为慌乱,听声音应该是集结人马去了。

    风尘仆仆的杨佳妮,倒也没有矫情什么,绕过精骑突进阵型后,笔直冲到了赵宁所在的小山包。

    看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样子,刚刚一场激战,应该是把真气消耗的差不多了。不过,她那张水灵白皙的脸上,眼下虽然满是灰尘污渍,却依旧掩盖不住她的眉清目秀。

    将那颗胡子拉碴的人头丢到地上,杨佳妮握着陌刀直接坐在了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大马金刀的姿势很威风。

    喘了两口气,她抬头看向赵宁,那双动人的大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纯澈,没有丝毫杂质。

    “你怎么到这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你先说。”

    “你先说......”

    赵宁略微有些尴尬。

    杨佳妮丝毫没体会到局促的气氛,大手一摆,示意赵宁等等,自己抢先道:“我路过附近的部落时,听说了这股马贼,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

    说着,她踢了踢脚边瞪着双眼、死不瞑目的头颅,“这家伙是马贼的头领,好歹是个元神境中期,却一点儿也不经打,一刀就死了,几乎让我白跑一趟。”

    很显然,她是把冲入马贼老巢斩杀马贼头领,当作砥砺修为的砖石了,而这个马贼头目的表现却让她并不满意。

    赵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到雁门关的时候,赵辛还说杨佳妮只是元神境初期,如今再见,对方摇身一变,竟然已经是元神境中期。

    这让他感觉有些不太妙。

章一六九 性情

    赵宁的感觉绝非空穴来风,因为杨佳妮打量他的目光,已经逐渐变得有些危险。赵宁感觉自己像是成了一块猪肋排,对方正在考虑从哪里下刀。

    去年相见时,他俩一个御气境中期,一个后期,杨佳妮没好意思动手,如今再见,二人依然差了一个境界。

    看杨佳妮目光灼灼,一副很想动手的模样,饶是赵宁养气功夫不俗,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此刻也不得不左顾右盼。

    打不过归打不过,寻常时候他未必怕了谁,但在亲卫将士面前丢了面子,那就很难受了。而要是被一个女人揍趴下的事传出去,那他往后还怎么带兵?

    这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可能会挑个好日子再跟赵宁动手,杨佳妮却偏偏不是个会想这么多的性子,一旦兴致上来了,提起陌刀就可能冲过来。

    这从她单人独骑,就敢义无反顾潜入有近两千人的马贼巢穴,当众袭杀马贼头领就能看得出来。

    说起来,对方修为提升得这么快,赵宁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他天赋不俗,重生之后就没断了顶级修炼资源的供应,在这种情况下,杨佳妮还能高一个境界,就非常难得。

    但细细一想,赵宁又不觉得这有太大问题。前世十年国战时期,杨佳妮紧随皇帝之后成就了王极境后期,本来就是有希望踏入天人境的。

    而且他跟杨佳妮还有很大差别。

    杨佳妮心思简单,平日里就专注于修炼这一件事,心无旁骛。赵宁重生的这一年,俗事缠身,每日都在跟人勾心斗角,没那么多精力时间砥砺修为。

    如若不然,眼下赵宁说不定也已到了元神境中期。

    杨佳妮不是一个话多的,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情况,就杵着陌刀盯着赵宁看。赵宁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目不斜视。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氛围渐渐有些诡异。

    好在杨佳妮并没有盯赵宁很久,精致挺翘的小鼻子忽然动了动,目光就从赵宁身上,落到了他身后的战马上,原本就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熠熠有光。

    赵宁也带着两匹马,一匹战斗时所用,一匹赶路时骑乘,昨日在那个叫作格桑的部落里筹措的牛羊肉与奶酪,现在就在杨佳妮注视的那匹马上。

    隐隐有香味散发出来。

    香味很淡,赵宁寻常根本注意不到,赵佳妮还在他面前几步之外,理应甚么都闻不到,但看她的样子,分明是嗅到了美味。

    杨佳妮很没淑女风度的小小咽了口唾沫,脖子似乎都伸长了一些,水亮的眸子里满是渴望。

    但她跟赵宁实际上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这会儿就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可美食对她的诱惑力又太大了,以至于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挪开目光,这就一直盯着马鞍旁的包裹看,忍得颇为辛苦,尤其是在小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后。

    “果然还是个吃货,本性难改......”赵宁暗暗觉得好笑。对方修行奇才的惊艳天赋,潜入马贼巢穴斩杀马贼头领的强悍,在这一刻都没了压迫力。

    其实赵宁也想象得到,杨佳妮能进入马贼巢穴,接近马贼头领,肯定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她再是强悍,也只是元神境中期,不可能提着陌刀,就直冲对方戒备森严的山寨,硬生生

    破关而入,杀出一条血路来。

    对方毕竟有近两千人马,既然头领是元神境中期,那肯定不乏元神境初期的修行者,御气境就更多了。真要陷入围攻,她也只是死路一条。

    既然潜入对方山寨,接近马贼头领很费事,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她大抵没机会进食。刚刚又跟对方激战了一场,此时必然是饥肠辘辘。

    “这妮子打小就好像从未吃饱过一样,嘴里一直有吃食,就算她不饿,恐怕也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赵宁又开始暗暗诽谤杨佳妮。

    谁叫对方一见他就想抡刀子杀过来呢,赵宁并不觉得自己思想出了问题。

    想虽然是这样想,赵宁还是照顾杨佳妮的感受的,毕竟大家现在处于一条船上,他回身取下了马鞍边的包裹,递给杨佳妮:

    “格桑部的腌牛肉做的不错,奶酪也很好,称得上是美......”

    “多谢!”他话还没说完,杨佳妮已经是笑颜逐开,开心的就像个三岁小孩儿,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的陌刀了,起身一把将包裹拿了过去,动作之迅猛,就像抢一样。

    打开包裹的过程中,手在衣衫上随意擦了擦,杨佳妮就迫不及待捻起肉干往嘴里塞,眨眼腮帮子便鼓了起来,吃得一点儿大家闺秀的风仪都没有。

    肉干其实不好嚼,但她却吃得分外利落,赵宁不得不佩服她一口好牙。

    见杨佳妮吃得浑然忘我,赵宁摇摇头,也不再说话打扰她,仍由对方盘着双腿坐在石头上,抱着宝贝一样的包裹,仓鼠一般埋头大嚼。

    她吃得恶行恶相,真不知饿了多久。

    亦或是,馋了多久。

    想她年纪轻轻,已经是江左一带闻名的美人,平素里话少,所以看起来很恬静很端庄很贵气。

    这要是让广陵那些没少作些诗词文章,向她献殷勤的富贵公子,看到她这副旁若无人的吃相,也不知道会不会痛心疾首的捶胸顿足。

    赵宁负手站到一旁,眺望山谷方向。

    时值午后,斜阳洒金,土黄的山峦美不胜收。内里爆闪的真气光芒,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烟花,分外璀璨,将山谷装点得格外瑰丽。

    呈雁形阵冲锋的乙字营的轻骑,已经在山口顺势分作三股,中间那股主力在高处赵逊等人的引领、配合下,冲进了山谷。

    根据映亮山体的真气光华来看,里面就算有山寨大门,此刻也已被由精锐修行者组成的斥候队,给破开了防御。

    刚刚没了头领的马贼们,本就内部混乱、群龙无首,偏偏他们中的强者们,之前还因为追击杨佳妮跑出了巢穴,没在各自的岗位上,现在被雁门军骤然突击,能防住就有鬼了。

    左右两股乙字营轻骑,则卷起阵阵烟尘,在赵逊等人的指引下,先一步绕道两翼,去堵山谷里马贼能逃窜的方位。

    随着山谷中激战进行,有很多攀山而出的修行者,和从一个个山道里冲出来的骑马马贼,不断被这两股雁门军轻骑拦头射杀。

    战斗没什么悬念。

    日落之前,大战结束。只剩下突围而出的马贼,还在零星被雁门军轻骑一射一个准。

    这股人马近两千,为祸方圆三百里十几个部落的凶悍马贼,就这样被从地图上抹去。雁门军虽然也有伤亡,但跟马贼比起

    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初次出战,就取得这样的战果,乙字营上下无不是欢呼雀跃,但在赵宁却连进入山谷,查看战场、清点缴获的兴致都没有。

    前世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不到两千马贼的战果,在他心里半点儿波澜都引不起。

    一场实力悬殊,必定会胜的战斗,也无法让他的情绪有任何波动。

    来自格桑部的几个牧民向导,则是欢天喜地的跑到赵宁近前,一个劲儿向他行礼,感谢他为格桑部解决了这个为祸多年的大患。

    他们是那样的兴奋,以至于眼中都有泪花闪烁。

    除此之外,他们黝黑粗糙的脸上还洋溢着跟幸福有关的希望,很显然,没了这股马贼,他们的生活就得到很大改善。

    这让他们看赵宁的目光,除了畏惧、礼敬外,还带上了浓浓的尊敬。

    这种尊敬一直延续到,雁门军轻骑撤出山谷,在乙字营重新集结的时候。他们得到允许后,又跑到军阵前面,郑重无比的向乙字营将士们行礼。

    “这帮马贼的库房里有很多财宝,数量之多,一般两千人的部落远远比不上。”赵逊回来的时候,跟赵宁简单说了下缴获情况。

    财富多,意味着这些马贼作恶多端,罪行深重。

    “这些马贼战斗意志不怎么强,我们俘获了一千两百余人,其中不乏修行者,这些人宁哥儿打算怎么处理?”

    赵逊说完了山谷里的情况,问起这个比较关键的问题。他们是要去达旦部的,不可能押着这些马贼俘虏同行,送回雁门关也需要不少兵力。

    这个问题,在战斗刚结束的时候,赵宁就已经想好:

    “方便运输的财货,让护送伤员、战死者遗骸回雁门关的将士捎带回去,之后拿出一部分论功行赏,余者充公。

    “至于这一千两百多俘虏,御气境以上的修行者全部就地枭首,剩余的交给被他们祸害过的部落做奴隶,让他们为之前的恶行恕罪。”

    赵宁的这个处置,让赵逊很是欣赏。

    财物比较好运输,也比较珍贵,自然要带回去,之后按照今日的军功行赏,是将士们喜闻乐见的事,这不必多说。

    御气境衣裳的马贼,因为实力较强,不好控制,而且杀戮肯定比普通马贼多,罪大恶极,非死不可。

    将别的马贼交给那些被他们祸害过的部族,必然能让那些部落对雁门军感恩戴德,这能最大限度提升雁门军剿匪事件的影响力,拉近雁门军跟牧民的关系。

    可想而知,这件事传开之后,雁门军在草原的名声必会上升很多。

    格桑部的那几个牧民向导,得知了赵宁这个决定,无不是大喜过望、激动不已。他们学着齐人的礼节,不断向赵宁下拜叩首,表达他们对赵宁的臣服、敬重。

    而乙字营的将士们,在经过这一场战斗后,看赵宁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近亲了很多。

    之前赵宁在靶场展现骑射本领、训斥将士,那是立威。

    今日在强者的配合下轻松剿灭这股马贼,让将士们都能分得不少财富,带给了他们实际利益,让他们看到了跟着赵宁的好处,这便相当于施恩。

    有了这两者,乙字营的将士对赵宁这个主将,便是心悦臣服了。

章一七零 忌惮

    与之相应的,赵宁对乙字营展现出来的战力,总体而言还算满意。

    大齐承平日久,除了二十年前平定南诏犯边的战役,这些年几乎没有值得一说的战事,养尊处优的中央禁军虽然看起来依然威武,实际却已不堪重用。

    唯有四境边军,战力犹存。

    时辰已经不早,赵宁就没打算今日再赶路,让乙字营就地安营扎寨。马贼的山寨虽然建筑齐全,赵宁却不会让乙字营进驻。休息一晚也不行。

    这并非有什么金科玉律,而是赵宁要将雁门军与马贼区分开,不能把二者混在一起。再者,以雁门军的骄傲,除非十分必要,否则也不愿在马贼巢穴中过夜。

    杨佳妮终于是吃完了。她是真的吃完了,赵宁递给她的鼓鼓囊囊的包裹里,有他一半的口粮,现在竟然被杨佳妮消灭了个干干净净,连残渣都没留下。

    咕噜咕噜喝干水囊里的清水,一脸满足打完饱嗝的杨佳妮,见赵宁闲了下来,看了看一旁插在地上的丈二陌刀,犹豫了一阵,目光落在手里干干净净的布袋上。

    最终她还是说服了自己,没有去提陌刀,而是把已经空了的布袋,规规整整的折叠好,起身系到了马鞍边,理顺了看起来满意了,才回到石头上重新坐下。

    赵宁安排完乙字营的各项事宜,转头看到赵佳妮的动作,目光在马鞍边的包裹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布袋被折放得很好,边边角角齐整得过分,就差没系个蝴蝶结。

    “接下来你跟我.......”

    “你带兵还.......”

    杨佳妮这回没抢先说话了,及时紧紧闭上了嫣红的樱桃小嘴,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安安静静看着赵宁,让他先开口把话说完。

    “接下来我要去达旦部,你跟我同行。”赵宁言简意赅。

    他本来想说“母亲让你跟我一起”,再问一句“你愿不愿意”,但这个苗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

    说前一句话,好像他不自个儿不情愿让对方跟着一样;加上后面一句,就显得有些气弱,既然一起走是既定策略,那就不必过多征询对方意见。

    杨佳妮点点头,嗓音清如山涧静如潭水,语气却有些木木呆呆:“你带兵还不错。”

    点头,表示同意了赵宁刚刚的提议,干脆不磨叽;

    后面那句话,则是代表她对赵宁进攻马贼巢穴的部署,分配战后缴获和马贼俘虏的安排很认同,并为此高看赵宁一眼。

    同样的言简意赅。

    赵宁当即准确无误领会了杨佳妮的意思,不由得哑然失笑。

    看来之前在杨佳妮眼中,他应该还是那个沉迷于温柔乡,风流任性、不学无术的少年纨绔。纨绔嘛,稍微表现得好些,就值得夸赞。

    休整一夜,到了次日,乙字营将士早早拔营。除了护送财货跟伤员的人马南归雁门外,绝大部分轻骑则分作数股,押着马贼俘虏去各个被他们祸害过的部落。

    这些部落的名称方位,自然都是审问俘虏得出来的,基本分布在方圆三百里之内,距离不是太远。雁门军这一去,虽然会耽搁一阵脚程,但也不是太费事。

    赵宁剿灭马贼的动静,很快就被有心人得知。

    回程途中的天元部族右贤王察拉罕,在赵宁的队伍超过他们后,就派了元神境后期的高手,远远隐蔽跟在后面。

    他要弄清赵宁的具体去向,探查他巡视草原的真实目的,以及有无其它打算。

    得到手下的回报后,察拉罕很意外。

    “雁门军怎么会忽然跑去剿灭马贼?”

    谋士老者抚须沉吟,对察拉罕道:“大王,赵宁此举大有深意,我们不得不深思啊!”

    察拉罕瞥了他一眼,“有什么深意?”

    “这......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我们可以从大处着想。”

    “多大的大处?”

    “雁门军巡视草原的目的。”

    “你知道他们的目的?”

    “之前不知道,现在却已经有了眉目。”

    “攻灭马贼是他们目的的一部分?”

    “若非如此,他们剿灭马贼做什么?”

    “发兵剿匪,无非是立威立德。”

    “对谁立威,对谁立德?”

    不等察拉罕回答,谋士就掷地有声道:“当然是对我们立威,对那些被马贼祸害的部落立德!”

    “哼,剿灭一股马贼,就能对我们立威?”

    “一股自然不足以立威,但若是雁门巡视草原的骑兵,到处剿灭马贼呢?”

    察拉罕沉默下来。

    这样的事一多,整个草原都会认识到雁门军的兵威。

    谋士接着道:“雁门军立威立德的目的,更值得深思。”

    察拉罕面色肃杀,“大齐皇帝的意思,是要让我们知道,今日雁门军能剿匪,明日就能对王庭用兵?他这是要逼迫我们答应他们的条件?”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答案。”

    察拉罕缓缓吸了口气,“如此一来,事情就麻烦了。我们若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自己就会骑虎难下,势必对王庭有更大动作。”

    “可他们的条件,我们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我们若是不答应,战争就极有可能爆发。”

    “看来大齐的确是在准备这场战争了。可惜,我们的斥候没能在代州查到有用消息,要不然我们就能有更准确的判断。”

    “雁门军这次剿匪,至少会让不少达旦部的人,对他们感恩戴德,一旦战争爆发,那些人就有可能跟雁门军并肩作战。”

    “一个达旦王庭并不难对付,我们甚至可以雷霆灭之,但要是很多达旦部控制地域的人,都跟着雁门军一起抵抗我们,那么攻灭达旦王庭,就只是灭了一个王庭,不能借此征服整个达旦部!”

    察拉罕沉默下来,眉头紧皱。

    老谋士寻思一阵,忽然又道:“看赵宁这回前行的方向,他很有可能要去达旦部王庭。”

    察拉罕目光陡然锐利,却没有说话。

    老谋士继续道:“如果王庭真有大齐将门的奸细,那么我们即将征伐达旦部的计划,就极有可能已经泄露,赵宁这回去达旦部,就很有可能是带着这个消息去的!”

    说到这,老谋事深吸一口气:“赵宁莫非是要去跟达旦部可汗,商议结盟的事?!”

    察拉罕眼神冷下来,“怪不得赵宁要剿匪!”

    大齐知道天元部族要征伐达旦部,所以已经开始做准备。

    一方面,雁门军派遣赵宁去达旦部王庭,跟达旦部可汗缔结战时军事同盟;另一方面,又让雁门军沿路剿匪,收拢达旦部人心,为来日作战打基础!

    察拉罕感觉形势陡然变得危险、紧急。

    但仔细一想,事情又有矛盾的地方。

    倘若大齐果真知道了天元部族的军事部署,那还费什么事让雁门军到草原剿匪,以大齐的国力和骄

    傲,理应调集大军赶赴边关,直接向天元王庭开战!

    同时,大齐皇帝只需要一纸诏书,命令达旦部协助即可。

    让雁门军巡视草原,根本是多此一举。

    大齐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大齐朝廷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察拉罕一时想不明白,只觉得这里面的水好似很深。

    片刻后,他拿定了主意,“我们不必跟大队人马一起走了,立即赶回王庭!”

    天元王庭征伐达旦部的兵马,已经在陆续隐秘调集,原本只需要等到秋草黄、牛肥马壮的时候,就能发动战争。

    而现在,大齐的举措却让人捉摸不透,一切都有了莫大变数,谁也不知道危机何时降临,来临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场景。

    草原形势已经在巨变前夕,他必须马上回王庭,跟天元可汗、太子等人,商议具体对策。

    ......

    赵宁很轻松很自在。

    月上中天,他结束了修炼,走出营帐,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枕着牧草躺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凝望清澈明净的夜空,享受夜晚静谧的悠闲时光。

    距离达旦部王庭不远了,过两日就能抵达,这一路来,他的兵马顺道又解决了两股马贼。虽然这两股马贼人数比较少,都只有几百人,但效果是一样的。

    越是靠近权力中心地带,治安就越好,马贼便越少,这跟大齐的情况一样。眼下的大齐,深山老林里总是不乏绿林好汉,有些势力还不小。

    每剿灭一股马贼,将马贼当作奴隶送给被他们祸害过的部落,赵宁总会被豪爽又朴实的牧人们,当作神明一样招待。

    对方恭敬跪拜的姿态,满是尊敬的笑脸,真诚感谢他的那些话,都让赵宁心情愉快。这样的场面一直经历,他的心情就一直爽快。

    谁还不想被赞美被敬重呢。

    乙字营的将士,现在也是个个红光满面,走在哪里都是仰首挺胸。这不仅是因为他们是强大的雁门军将士,更因为他们受到了别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普通人希望自己变强,好赢得他人的畏惧,走在哪里都能大摇大摆;当自己真的变强之后,人们又总是不满足于仅仅被人畏惧,更希望获得尊重乃至崇拜。

    后者会让人身心更加愉悦,更加高看自己,觉得自己很有人格魅力,很了不起,就像神一样。

    赵宁给了乙字营将士这样的体验。所以,虽然赵宁跟乙字营相处时间还很短,但他在将士们心中的地位,已经是牢不可破了。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赵宁修为进展很快,虽然距离成就元神境中期,还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太远。论起修炼速度来,比在燕平城时快了不少。

    赵宁当然知道原因,如今他的心情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沉重,胸中总是敞亮的,平日里笑脸也多了不少,精神状态上来了,自然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就像杨佳妮一样,这妮子心思纯净,没有杂质,从来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修炼起来一日千里。赵宁这也算是从对方身上学习。

    正想着,杨佳妮忽然出现在赵宁的视线中。

    对方伸长了白皙如天鹅的颀长脖子在看他,挡住了一片星海,那双眸子在干净的夜空映衬下,比星辰还要明亮,被夜风微微扬起的发梢形如流水。

    赵宁心里却咯噔一声。

    他不只看到了杨佳妮白嫩欲滴的俏脸,还看到了那张脸旁边,寒芒闪闪的陌刀锋刃!

    这顿切磋终究还是躲不掉嘛?

章一七一 会晤

    杨佳妮觉得自己很没有原则。

    虽然赵宁修为比她低一个境界,但这不应该成为她有仇不报的阻碍。毕竟到了元神境之后,她已经可以得心应手的压制一个境界出手。

    以同样的修为跟赵宁切磋,这总不算不讲道理吧?

    在草原第一回见赵宁的时候,当时正有战事,她吃了对方很多干粮,总感觉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于公于私都不好跟赵宁动手。

    这些时日以来,赵宁总好像很忙,忙着指挥作战,忙着赶路,忙着跟牧民们相谈甚欢。她虽然早就按耐不住,却也不能打扰赵宁的正事。

    她是很讲道理的人。

    但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到了今晚,杨佳妮实在忍不了了。她从来就不是个能藏事的性子,该解决的问题必须解决,需要动手的时候绝不迟疑。

    在江左的时候,碰到那些自诩风流的才子,在她出行的时候拦路,强行搭讪亦或是贡献诗词时,她可是从来都不客气的。

    把对方打得流鼻血了,打得爬不起来了,自然就不会再被纠缠。

    多简单。

    跟赵宁这场架,必须得打。

    所以她来了。

    恰好看到赵宁闲来无事,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看风景,悠闲得不能再悠闲,杨佳妮顿时心情大好。

    为了确认赵宁是真的在看夜景,而不是在严肃的想事情,杨佳妮特意站到他面前,伸长脖子查看他的面容神情。

    至于这个动作是不是很呆很奇怪,会不会很傻,杨佳妮是完全意识不到的。

    见赵宁坐起身,杵着丈二陌刀的杨佳妮简单直接道:“来打一场。”

    退无可退,无需再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赵宁也是有脾气的,既然杨佳妮这么想打,那就打一场好了。

    就是打输了实在有些下不来台,对方在乙字营是副都指挥使,算是他的副手,这要是没打过,往后恐怕很难抬得起头......

    但要对方压制境界这种事,赵宁又实在没脸主动开口,堂堂大丈夫,还要对方让着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就在赵宁喊了一声打,要回去拿刀的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杨佳妮更是闪电般转过头,目光如箭的看了过去。

    一个作牧人装扮的年轻人,正端着一只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羊羔,从一旁走了过来。

    “将军,时辰已经不早了,我看你还没睡,想着你可能会饿,就做了一只烤羊,将军要不要......”

    年轻牧人说到这里,看到杨佳妮正盯着他——不,是盯着他托盘里的烤羊,笑得更加灿烂高兴,“杨将军也在啊......将军要吃羊吗?”

    他的齐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口音很奇怪。

    他叫格里奇,是格桑部的。据格桑部老头人说,他是格桑部最出色的年轻人,机灵能干,放牧烤羊都是一把好手。

    为了表达格桑部上下,对赵宁剿灭马贼,还将一部分马贼送给他们当奴隶的崇高行径的谢意,格桑部愿意奉献部落最优秀的年轻人,到赵宁身边做个仆人,好好侍奉赵宁。

    杨佳妮看了赵宁一眼,有些脸红。

    这意思赵宁哪能不了解,当机立断:“我去拿酒。”

    于是,在这只羊的贿赂下,吃得满嘴是油的杨佳妮,又只能放弃今晚找赵宁动手的打算。

    离开的时候,杨佳妮还一脸懊恼,不停在心里责备自己:杨佳妮啊杨佳妮,你实在是太没有原则了!

    ......

    一日后,赵宁带着乙字营轻骑,碰上了达旦部王庭前来迎接的队伍。

    因为要去的是王庭,遣人提前知会对方是必要步骤,对方出迎六十里也是礼节所在。虽然来的赵宁官位不高,但毕竟是天朝天使,达旦部王庭怠慢不得。

    来迎接的领头人是个年轻女子,帽子上缀满珍珠宝石,白色的衣衫白得像雪,脸上洋溢着充满青春活力的笑容,在赵宁下马后,远远就迎了上来行礼。

    在对方自报家门的时候,赵宁知道了,这是达旦王庭的公主。

    对方很热情,见了面就没停止过叽叽喳喳,她对赵宁来干什么不好奇,倒是对大齐的风物人情十分感兴趣。

    一路上不停问东问西,眼中充满对繁华中原的向往。相较于格里奇而言,她的大齐官话就说得就很流利,跟赵宁交流全无障碍,偶尔还能蹦出两句诗词。

    到了达旦部王庭,赵宁见到了更加隆重的迎接排场。

    王庭自然很繁华,白色的帐篷多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粗略估计也有几万落,中间地带的帐篷都很高大。

    在这里除了牧人,还有川流不息的商贾队伍,有的来自不远处的其它部落,大多数则是卷发碧眼、五官深刻的西域胡商。

    离得近了,可以清楚闻到他们身上的异味,不过牧人身上也带着羊膻味,合在一起倒也不显得突兀。论个人卫生,这些人怎么都不能跟齐人相比。

    从这个意义上说,也难怪齐人称他们是蛮夷。

    齐人商贾也有,穿戴都很整齐光鲜,在胡人商贾面前,他们大多态度略显倨傲,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好似他们的钱比胡人的钱更香更珍贵。

    达旦可汗当然是不会亲自来迎接赵宁。

    跟着王庭的权贵进入部落,一路走向王庭的时候,道路两旁的商贾牧人,多会停下各自的活计、谈话,向赵宁他们看来。

    明显是在看稀奇,不少小孩子还跟着跑。

    招待赵宁的达旦部权贵,态度虽然恭敬,但言语中却在刻意表现自己的学识涵养,两句话不用几个成语点缀,亦或是牵强附会一些齐人的典故,就觉得不舒服。

    间或卖弄炫耀一下部落的繁华,装作不经意的,吐露他们每年征收的商税就是天文数字,再表现一番自己的生活是多么奢华。

    因为赵宁是大齐第一勋贵之家的家主继承人,所以他们的夸夸其谈就没停止过。

    简而言之,他们的心理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大齐京城,但也差不太多,同为权贵,我们也是很有品味很有层次的,你可别瞧不起我们。

    对这种乡下土豪的心态,赵宁前世没少见识,当下也不点破,尽量跟达旦部公主和权贵们随和交谈,照顾他们的自尊心与微妙的自卑感。

    王帐堪称雄伟,内里空间也很大,布置得更是奢华,黄金装饰多得有

    些晃眼,跟大齐追求高雅的风格完全不同。

    赵宁进了王帐,一眼就看到了王座之上的达旦可汗。

    就赵宁的眼光来说,一句话描述他的评判,那便是:对方是个很富贵的迟暮老人。

    说他老,那是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白发苍苍。

    富贵,是因为达旦可汗的穿戴,还有他的体型。

    抛开用金线绣满各种图案,用珍惜宝石当作装饰的衣袍而言,仅仅是那顶大的过分,也华丽得过分的圆顶锥帽,就让赵宁觉得沉重,很怕对方的脑袋撑不住。

    对方的体型很高大,但已经完全走样,满脸横肉、大腹便便,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肉山,手臂跟大腿都臃肿不堪,粗略估计怕是不下五百斤。

    跟魏无羡的肥壮不同,达旦可汗是单纯的肥胖,若非王座宽大的就像是大床,估计都装不下他。旁边伺候的年轻佳丽,也达到了八个之多。

    这些人在他身边服侍的人,就像是藤蔓挂在大树上。

    赵宁现在很怀疑,对方需要动弹的时候,能不能站起身。

    这份疑虑一直维持到赵宁见礼完。对方虽说满面亲和的笑容,但只是抬手示意赵宁免礼,根本没有起身的动静。

    赵宁落座,寒暄两句,开门见山:“本将这回来,是有要紧事跟可汗商议,还请可汗屏退左右。”

    达旦可汗倒是配合,挥挥手,让左右都退了下去,大帐里就留下太子、公主两人。

    这两个人年龄相差很大,太子年近半百了,气度平和内敛,迎接赵宁的这位公主,却还没成年,正是精力充沛爱闹腾的时候。

    “赵将军是远道而来的朋友,有事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达旦可汗保持着和蔼的笑容,说话也跟那些权贵一样,硬要弄些大齐的成语,吊一下书袋。

    赵宁肃然道:“可汗可知,天元王庭正在秘密调集军力,准备攻灭达旦部?”

    他这话一出,达旦可汗先是怔了怔,旋即便哈哈笑了起来,太子也是一脸哑然,觉得很是好笑。

    “赵将军真是风趣,若是别的什么笑话,我还能捧个场,这么大的事,赵将军不好信口雌黄吧?”达旦可汗笑了一阵,见赵宁不像是在开玩笑,收敛了笑声。

    赵宁反问道:“难道可汗对眼下的草原形势,当真是一无所知?”

    达旦可汗一脸不在意,摆摆手,正色道:“赵将军,本汗知晓,天元部族在你们京城布置了很多细作,还闹出了不小动静。

    “大齐自觉被冒犯,想要教训天元部族,本汗能够理解。但赵将军想用这种无中生有的方式,让达旦王庭出兵去对付天元部族,那大齐的算盘可就打错了。

    “我们绝对不会因为被蒙骗,去做人家的刀子。”

    赵宁皱了皱眉,“可汗莫非真的不知道,眼下女真、契丹两部,已经跟天元王庭坐上了一条船?

    “三年前,天元可汗在王庭举行那达慕大会,邀请各大王庭前去做客,女真跟契丹都去了,唯独可汗没有去。可汗因为没去,所以对当时发生了什么,当真是一无所知?”

    天元部,女真部,契丹部,达旦部,便是眼下草原上四个最大的,也是拥有王庭的部族。

章一七二 优越感

    草原四大王庭,天元部位置最北,女真部在最东边,契丹部相对居中,达旦部靠西南。大体分布是这样,各部边边角角多有延长,犬牙交错。

    简而言之,达旦部跟天元部并不接壤,契丹部跟雁门关、山海关都很近。

    三年前的那达慕大会后,天元可汗就实际控制了女真、契丹两部,而且是以十分隐晦的方式。因为动静小,后续处置得当,大齐都没有察觉。

    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根本不应该能瞒得住人,就算天元王庭一时控制住了消息,时间一长,各部落间的人来往、相处之时,总会露出破绽。

    但达旦可汗的神情告诉赵宁,他对这事的确毫不知情。

    能做到这一点,天元可汗的手段毋庸置疑。这已经不是阴谋算计能够形容的,唯有雄才大略四个字,能够评判他的才能。

    问题在于,此时此刻,达旦可汗不仅对草原的变化不知情,而且认为赵宁在危言耸听。

    他脸上的和蔼友好之色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威严,与对说谎者的厌弃,他的声音渐渐覆上寒意:

    “赵将军,本汗敬重大齐,敬重雁门军,所以也敬重你。达旦部虽然富庶不比中原,牧民也没有齐人的才学,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被人愚弄!

    “赵将军一个劲渲染天元王庭的威胁,表现达旦部已经处于危机中,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把达旦部当刀子使,让我们去对付天元王庭,大齐隔岸观火?

    “赵将军若是还想说这些,本汗恕不奉陪!”

    说完这些,达旦可汗闭上了眼。

    态度强硬、顽固。

    目光短浅、自以为是的愚蠢之辈,总是格外顽固。

    站在达旦可汗的立场上,他任何事都从自身部族利益出发,这并没有什么错,对大齐这种强邦有戒备之心,更是理所当然。

    达旦可汗有这样的表现,赵宁并不意外。

    但看不清草原眼下的局势,对草原上的其它王庭与对手没有充分了解,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就显得太过愚蠢。

    从进帐,看到对方第一眼起,赵宁就已经对他的智慧心性不抱任何期望。

    一个沉迷于富贵温柔乡,没有任何追求可言,连自己的仪容都已经完全不在意的君王,不值得赵宁心怀期待。

    要不是达旦部不堪,跟天元王庭相差甚远,前世也不会几个月就被灭了。

    但刚刚这些话,赵宁必须要说。

    不仅是因为他需要达旦部的军队,更要看看这座王帐里,还有没有明白人。

    如果有,那自然再好不过。

    所有人都以为草原之战一旦爆发,大齐王师就会大举北伐,并轻而易举灭了天元王庭。只有赵宁知道,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发生。

    他需要达旦部的军队。

    但如果没有,赵宁也没有白跑这一趟。

    既然达旦部的军队,大概率会被天元王庭的大军,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一击而溃,那赵宁的选择也只有一个。

    顺势而为。

    让达旦部的军队灭的有意义,对他有用。

    无论如何,

    他都要确定,达旦王庭的军队,能不能成为他的臂助。确定了这一点,他才能针对性的调整雁门军的战略战术部署。

    这个王帐里有明白人吗?

    “赵将军莫要气恼,你初来达旦部,有些情况未必知晓。”

    达旦太子这时候不无歉意的开口,上来打圆场,“达旦部历史悠久,千年以来都是草原上的大部族,底蕴深厚,强者如云。

    “而那天元部,前面一百年都只是连生存都很艰难的小部落,最近一二十年才刚刚崛起而已,不是我们夜郎自大,委实是他们没法跟我们相提并论。

    “就算天元部跟契丹、女真两部成了盟友,也没有力量敢对我们动手动脚,否则就是自取灭亡!这个道理,天元可汗必然是明白的。

    “所以,还请赵将军不必为达旦部担心。”

    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赵宁读懂了他的态度。

    他们根本瞧不起天元部。就像千年世家看待一个乡野暴发户一样,有发自内心的优越感。

    据赵宁所知,达旦部数百年前就是大部族,在草原上一直颇有名气,但并非顶尖存在。

    百余年前,赵氏先祖领兵征伐草原,灭了当时一统草原的突厥王庭,达旦部这才在战后渐渐变得空前强盛,先于契丹、女真两部建立了自己的王庭。

    本朝以来,在天元王庭出现之前,达旦部一直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存在。

    现如今,达旦王庭控弦之士超过二十万,拥有王极境修行者五人,其中还有一名是王极境中期。

    纸面实力的确是不容小觑,抛开天元王庭隐藏的实力不说,也确实是草原各大部族最强。

    三年前,天元可汗举行盛大的那达慕大会,邀请各大王庭去做客。女真、契丹两部可汗都去了。

    只有达旦可汗因为瞧不起天元可汗,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不认为对方有跟他平起平坐的资格,这才懒得过去。

    优越感是人的刚需。大家都需要自认为了不起,至少是在某方面高人一等。而表现自我优越感的最常用方式,就是贬低、蔑视别人。

    作为草原上的老牌“贵族”,达旦部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所以优越感往往跟骄傲自大联系在一起。在聪明睿智的旁观者看来,这就是蠢。

    赵宁就觉得达旦部这些人愚不可及。

    但他总算是能理解对方一些了。

    达旦太子见赵宁面容稍有缓和,心情立即放松了不少。他不想开罪赵宁这个大齐第一世家的家主继承人,雁门关未来的守关主将。

    达旦可汗毕竟是一部之主,威严不可触犯,必须要表现得强硬些,他只是太子,没那么多权威需要照顾,正好唱个红脸,跟赵宁搞好关系。

    “赵将军,你这回能亲自过来,达旦部蓬荜生辉,王庭上下都欢迎之至。宴席已经准备好,正等着为赵将军接风洗尘,咱们先过去松快一阵如何?”

    太子笑得很亲切随和。

    此行虽然带着不小的目的,但赵宁也没有太过着急,见眼下跟达旦可汗谈不拢,也正好借宴会之机,看看达旦部的其他权贵里,有没有可以用

    的人。

    无论怎么说,达旦王庭实力不弱,能借助还是要争取借助。以他们的灭亡换得雁门军侧击天元大军的战机,并不是那么划算。

    一直在旁边没插话,眼珠子却滴溜溜一直转个不停的公主,见赵宁同意先去宴饮,便高兴地在前引路。

    达旦可汗虽然不至于亲自招待赵宁,但也缓和了神色,预祝赵宁玩得愉快。

    从王帐出来,没过多久,天便黑了,因为酒水食物都已经准备好,晚宴旋即开始。

    草原上的宴席跟中原自然不同,这里的人性子比较奔放狂野,不那么喜欢拘束,所以宴饮是露天的,巨大的几堆篝火前,很快就有很多人载歌载舞。

    虽然是王庭招待赵宁的宴席,真正参与进来的,却不止是王庭权贵。普通牧民也闻讯而至,一起欢歌燕舞,虽然只能在外围狂欢,但也唱跳得十分尽兴。

    显然,对他们而言,这样大的盛会难得一见,而且一出现就可以全民热闹,因为没太严的等级规则,遇到了就不容错过。

    在民俗上,大体类似于大齐上元节的景象。

    在大帐前延伸出的木石平台上,是赵宁、杨佳妮、赵逊等人,与达旦太子、达旦公主等人的席位。跟大齐差不多的一人一案,有年轻佳丽在旁服侍。

    因为位置比较高,赵宁可以看见一堆堆大大小小的篝火前,那些热情澎湃、活力四射的牧民,不分男女老幼,都乐在其中。

    相较于中原的规矩森严、秩序井然,这样的场面让赵宁再清楚不过的感受到了两个字:自由。

    诚然,胡人比较野,文明程度比较低,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拥有更多自由。

    在大齐,长久大一统的社会结构,朝廷、官府无上的权威,首先注重的就是统治秩序,带来的是各种条条框框,营造的是等级分明的世界。

    在一些年轻男女,大胆的邀请赵宁下场,跟他们一起跳那种彼此挽着胳膊,节奏简单但热情单纯的踢腿舞后,婉拒了这个要求的赵宁若有所思。

    席间,达旦太子跟公主频频向赵宁敬酒,不时跟他请教一些大齐诗词文章、琴棋书画之类的高雅事。

    尤其是那位活泼美丽的公主,问题就没停过,就差没邀请赵宁去她帐篷,跟她秉烛夜谈了。

    但真正吸引了赵宁注意力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青人。

    他跟赵宁对饮的时候,没有询问什么风雅事,而是跟赵宁谈论草原形势、两国邦交、大齐军政,虽然赵宁未必都说,但他却时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位名叫巴图的年青人,也是达旦可汗的儿子,颇受达旦可汗喜爱,封浑邪王,有自己的领地兵马。

    赵宁发现,巴图跟达旦太子的关系,似乎并不是多么好。

    宴饮结束,已经是三更过后的事了,赵宁回到王庭给他安排的大帐篷,洗漱了一番。他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捧了一本自己带的兵书在看。

    他在等一个人。

    这个人,对他在达旦王庭接下来的行动很有用。

    甚至可以说关键。

    不到半个时辰,对方来了。

    是个老熟人。

章一七三 忽悠

    来的不是别人。

    范式家族——范翊。

    赵宁既然要来达旦王庭,谋的还是大事,没有不事先做准备的道理。范翊跟苏叶青的队伍,进入草原也不是一两天了,现如今已经初步站稳脚跟。

    苏叶青不在达旦王庭,所以今天来见赵宁的是范翊。

    在范翊落座后,两人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根据这些时日的观察,在我们看来,达旦王庭已经腐朽不堪。

    “可汗狂妄自大,权贵尸位素餐,当权者坐享太平。他们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如何从民间、从百姓手里,获取更多财富。

    “至于外部,达旦王庭一面宣扬天元王庭的野蛮不堪,一面表现自己的部族是多么富强、公正、太平,愚弄百姓,让百姓甘愿被他们压榨。”

    说到这里,范翊念书般的语气顿了顿。

    似乎是觉得,大齐皇朝也跟这差不多。与奋发图强、野心勃勃的天元部族相比,前两者都很**黑暗,理应被消灭被取代。

    这当然只是一个一闪而逝的念头,马上就烟消云散,她毕竟是齐人。

    她接着道:“达旦王庭里也不是没有精明强干之辈,这些人以浑邪王巴图为首,他们对草原形势了解相对较多,麾下的商队没少跟天元、契丹、女真部来往。

    “跟达旦太子的温和内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同,浑邪王锐意进取。他不止一次跟达旦可汗提过,要他警惕天元部族的野心。”

    赵宁寻思片刻,还是有些奇怪:“浑邪王巴图当真有如此睿智?他看到了天元王庭的图谋?”

    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天元部族从一个漠北小部落,历经血战,终于雄霸漠北,建立了自己的王庭,这个动静大家都看在眼里。

    要说各大部族,对天元王庭一点儿警惕都没有,这明显不合常理。

    但问题在于,这个警惕心有多大,他们对天元部族的认识有多深。

    在此之前,天元可汗一再宣扬,天元部族只想恢复他们的先祖——突厥左贤王的功业。那么在建立王庭后,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几年来,天元部族再未向外征战,表面看起来,也的确是变得非常安分。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三年前那达慕大会时,天元可汗就以自己强悍的修为、战力,在天元部族诸多王极境强者的配合下,用大手段隐秘控制了契丹、女真可汗和大批权贵、强者。

    这三年来,这个战果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的一步步消化掉了,契丹、女真两部被他实际占有。正因如此,天元部族才在这时候开始图谋达旦部。

    但这个大齐都不知道的情况,巴图是如何窥见的?

    范翊嘴角微微动了动,笑得很浅淡,几乎看不见,意味也不是很清楚:

    “浑邪王这个人很有野心,有意争夺太子之位。但在太平时节,他无法获得这样的资本,也不可能成功。所以他需要功绩,很大的功绩。

    “就算天元大军不进攻达旦王庭,只要大齐愿意支持,巴图也愿意领兵出战,为我们打先锋。这样,他才能借战争的机会壮大自己,扩充兵马,拉拢羽翼。

    “宣扬天元王庭的野心,只不过是他的手段,是为了寻找战争目标。

    “算是歪打正着。”

    范翊作为赵宁的核心臂膀,知道得事情不少。

    范式本就跟天元部族勾结过,对他们的图谋多少有心理准备,行动力强——这也是赵宁之前选择给范式一条

    生路,让他们成为赵氏盟友的原因之一。

    进入草原这段时间,范式跟一品楼的精锐,多方探查之下,也发现了不少端倪。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了,在燕平城历练不少,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所以现在的齐人中,除了赵宁跟赵氏的人,范翊跟范式的人对天元部族的野心,是认知得最清楚的。

    达旦王庭有巴图这个存在,算是意外之喜,范翊能这么快查清这一点,赵宁更是满意。其实像巴图这样地位不显,但有才华有野心的人,在哪里都比比皆是。

    大齐的皇位,虽然规定是嫡长子继承,但其他皇子也不是一点觊觎之心都没有。

    “既然这个浑邪王对我们有用,那就好好用用。”

    赵宁摸了摸下巴,回想起刚才在宴席上,巴图跟他套近乎的主动态度,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巴图还会不断跟他拉近关系。

    “我们需要现在就跟浑邪王联盟吗?”范翊问。

    “当然不。”

    “为何?”

    “他的野心让他跟达旦太子处在对立位置。”

    “我们过早跟他密切来往,会让达旦太子对我们不满?”

    “我们目前更需要的是达旦太子。眼下,他对达旦王庭和达旦可汗的影响更大。”

    “但我们仍然需要浑邪王为我们所用。”

    “我自有办法。”

    范翊没有刨根问题,“公子已经决定要带达旦太子去契丹、女真两部?”

    “又不能带达旦可汗去,当然只能带着达旦太子。”

    “以他的地位,等他见到了该见到的,回来也好说服达旦可汗。”

    “要带达旦太子出去也不容易,他未必同意,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有。”

    “把握大不大?”

    “大!”

    赵宁深深看了范翊一眼。

    后者坦然道:“只要浑邪王想去,达旦太子就一定会抢着去。”

    赵宁眼前微微一亮,“你已经做好了安排?”

    “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赵宁不由得认真看了看范翊。

    对方神情一如既往的认真,解释道:“萧燕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

    赵宁点点头,“很好。”

    ......

    次日上午,巴图来拜访赵宁,带了许多美酒美食。

    赵宁跟他聊了半个多时辰。席间,巴图问起赵宁的来意,后者没有丝毫隐瞒,据实而告。

    “这岂不是说,达旦部已经处于风口浪尖?”巴图的眼睛陡然明亮,里面看不到丝毫担心,反而充满希望。

    赵宁叹息道:“只可惜可汗跟太子,都认为我是在胡说。”

    “赵将军有什么证据?”巴图连忙问,“只要赵将军有证据,我必能说服可汗相信!”

    赵宁摇摇头,惋惜道:“军国机密,哪里会有切实证据?不过,这个消息都是我们的探子用性命换来的,绝对属实!

    “本将不妨明言,契丹部已经在调集兵马,他们将会挑起跟达旦部的战争,最后天元部则会以帮助契丹部的名义出兵。

    “达旦部虽然强盛,但要挡住两大王庭的联军,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契丹部先出兵的事,是赵宁前世的记忆。

    正因为那场战争,最初开起来是契丹部跟达旦部的争斗,大齐才没有及时应对。对大齐来说,草原两大势均力敌的王庭相争,必然互有损

    伤,他们乐得隔岸观火。

    等到天元部族参战后,战争迅速结束,而这时大齐军队都还未调集完毕。

    事后,天元王庭一直标榜自己是应契丹部所请,这才发兵相助,于是大齐朝廷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到了契丹部身上。

    两个大部族合兵,灭了一个大部族,虽然速度快些,但总比是一个部族轻易灭了达旦王庭,要让大齐容易接受得多,也不那么让大齐忌惮。

    为了让大齐降低戒备心,天元可汗还导演了一出好戏:让契丹部跟天元部,在战后分赃、划分地盘的问题上,闹得很不愉快,彼此还战了一场。

    彼此都更加谦卑寻求大齐朝廷的支持。

    加上达旦部已经覆灭,无法更改,而大齐门第文官,不希望将门出兵草原,所以大齐王师的行动一再推迟,最后不了了之。

    彼时,徐明朗平抚草原的策略,是激化契丹部跟天元部的矛盾,让他们彼此交战,大齐坐收渔利。文官们觉得这样最省力,施行起来最划算。

    所以,当两年后,契丹王庭、女真王庭宣布自己并入天元王庭,天元大军挥师百万南下时,大齐朝野无不是意外至极,这才大战兀一开始,就遭受当头棒喝。

    巴图沉吟下来,目光快速闪动。

    他问道:“既然天朝已经得知此事,为何不立即发兵?”

    “皇朝当然已经开始调集兵马,只不过需要时间。只要战争爆发,雁门军首先就会进入草原!”

    赵宁言辞凿凿:“本将之所以来,是因为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事情紧急,希望你们早作防备,不要被契丹、天元一击即溃。”

    巴图明显已经坐不住,但他还是勉强按捺住性子,“那为何不见天朝的诏书?”

    “不能有诏书,更不能有使节。”

    “这又是为何?”

    “你想想,天元、契丹两部,早就打算吞并达旦部了,岂会不在你们的王庭安插人手?一旦诏书到了,消息就会走漏,徒增变故。”

    赵宁一脸肃然,“所以陛下让雁门军出动数支兵马,以巡视草原、清剿各地马贼的名义北上,为的就是掩饰本将的真实目的!”

    巴图恍然大悟:“原来天朝也想借此机会收拾天元、契丹两部!”

    赵宁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有多说什么。

    巴图这种热血澎湃,富有斗志、野心的人,最好忽悠了。

    不过赵宁很快就话锋一转,叹息一声:“只可惜,可汗和太子都不愿意相信这些。”

    巴图眼中顿时精芒闪烁。

    末了,赵宁正色道:“无论如何,大齐都会出兵,天元、契丹两部必定灭亡!”

    巴图神色变得决然,显然已经下定了某个决心。

    正在这时,达旦太子来了。

    达旦太子到场之后,就一直跟赵宁热络的交谈,没给浑邪王插话的机会,后者被晾在一边,坐了一阵,不得不起身告辞。

    他离开时,赵宁发现了达旦太子眼中淡淡的不屑与敌意。

    大齐是天朝强邦,也是草原各部族的宗主国,达旦太子当然不希望,浑邪王跟大齐未来的大都督、镇国公关系密切,收获赵宁的好感甚至是支持。

    那会威胁他的地位。

    浑邪王锐意进取,对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这事儿连范翊跟赵宁都能知道,达旦太子本人自然更清楚不过。

    巴图离开后,回到自己的帐篷,立即召集了自己的心腹秘密议事。

章一七四 相争

    “契丹部准备联合天元部,进攻我达旦王庭,战争危机迫在眉睫,可汗和太子却不相信这个消息,诸位有何办法?”

    巴图在跟几个心腹,简单转述了他跟赵宁的谈话后,面容肃杀,单刀直入的问。

    听到巴图的讲述,众人都是神色大变,有的人信了,不由得心惊,出言唾骂天元部、契丹部不当人子;有的将信将疑,便没有鲁莽发言。

    有那自以为聪明的,便认为这是大齐因为萧燕细作捣乱的事,想发兵征伐天元部,要让达旦部出兵做个先锋,而巴图正想利用这次机会壮大自己。

    他们既然是巴图的心腹,自然站在巴图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凡事都以巴图的利益为重——这也是他们的利益。

    “当务之急,是要让可汗相信战争即将爆发,如果可汗不下令出兵,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一个稳重的年老权贵道。

    “如何让可汗相信?”巴图立即问。

    “所谓偏信则暗、兼听则明......我的意思是,可汗之所以不相信这个消息,是因为那只是赵将军的一面之词。

    “而且赵将军毕竟是外人,可汗对他有戒备心,不信任。但如果我们能佐证这个消息,让达旦部自己人也提供依据,那可汗就会信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巴图不禁大喜,“如何佐证?让谁去佐证?”

    老权贵抚着胡须笑而不语,一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风雅模样,展现自己智珠在握的大智慧。

    转瞬,见巴图不满地瞪着他,目光逼人,连忙咳嗽一声,收起这副齐人士大夫的做派。

    他道:“实不相瞒,这两天有几支从契丹部回来的商队,都在说契丹部在隐蔽调动兵马,好像要准备大战,就是不知要对谁发难。

    “如今看来,契丹之所以备战,针对的就是我们!”

    巴图怔了怔。这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简直就像是昆仑神在帮他!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契丹部真在备战,那这个情况出现,又是理所应当的。

    奇怪的地方在于,契丹部如果真是隐秘备战,这些商贾又怎能发现?他们又不是探子,理应没有那种眼光才对。

    但是枕头已经到了眼前,巴图就没心思深究这些了,左右这是对他有利的。

    老权贵接着道:“商队前两日就向官员说了这个消息。

    “不过当时我接到下面的人禀报时,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就没上报给可汗。如今看来,正好让这些商贾出面,好好跟可汗说说此事!”

    这老权贵在达旦王庭的官职,相当于大齐的京兆尹,巴图闻言喜不自禁,重重击节,“还等什么,立刻去做!

    “多联系一些大商贾,让他们一起去见可汗!人越多,说服力就越强!”

    达旦太子跟赵宁呆了很久,谈得很是热诺,末了又邀请赵宁去他那里做客,说要好好招待赵宁,还隐晦的表示他那里有不少绝色美人。

    虽然他不相信赵宁的消息,也不认为草原有战事,更不会帮助赵宁做什么,但他这个达旦部未来的可汗,绝对没有得罪大齐未来军方第一人的道理。

    尽量跟赵宁搞好关系,对他而言十分必要。

    考虑到赵宁此行目的不能达成,势必心存芥蒂,达旦太子甚至已经想好,之后要送赵宁多少车宝财珍奇,来消解对方心中的不满。

    哪怕是赵宁看上了他的亲妹妹——迎接他的那位公主,达旦太子也会毫不犹豫,拼尽全力撮合这件事。

    就在达旦太子跟赵宁一起出帐的时候,王帐传来命

    令,让他赶紧过去,有要紧事。

    没办法,达旦太子只能跟跟赵宁告辞,说待会儿再来邀请他赴宴,并一个劲儿告罪。

    赵宁知道他是干什么去的,当然是大度的表示无妨。

    赵逊双手拢袖站在赵宁身旁,望着达旦太子匆匆而去的背影,不无狐疑的对赵宁道:

    “虽说宁哥儿的忽悠术很不错,但巴图果真就会完全如你预料的那样,推动这件事?”

    赵宁笑了笑,淡然道:“对聪明人而言,忽悠最多能让他们一时上头,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接下来的布置。”

    赵逊恍然,“范式那妮子已经做好了安排?”

    赵宁没什么好瞒赵逊的,“她收买了几个达旦部的商贾,让他们在前些天,就带回来了契丹部备战的消息。”

    “原来如此。”赵逊没有再多问。商人重利,这世上鲜少有钱不能打动的商贾,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

    两人站了一会儿,赵逊左右看了看,忽然奇怪道:“杨氏的妮子去哪儿了?从昨天晚宴的时候就没看到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哦,她说好不容易来了王庭,要找几个草原勇士切磋一番,见识见识他们的战技,砥砺修为。”赵宁浑不在意。

    在他看来,杨佳妮明显是精力过于旺盛,根本闲不下来。

    “这也合理,毕竟她吃得多。”他正如此腹诽,重重帐篷外的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是烟尘云起,没多时,一个又一个雄壮如牛的达旦部勇士,就被抛上了半空,手舞足蹈的落下,叫声凄惨。

    两人面面相觑,还没决定要不要过去看看,就见一个个衣衫华贵,修为不俗的达旦部强者,从那边四散跑了出来,一个个手脚并用的样子,惊慌的就是兔子。

    他们一面跑一面喊着我们认输、甘拜下风之类的话,只不过大多用的是草原语言。而杨佳妮正拖着丈二陌刀,在后面锲而不舍的追杀他们。

    场面热烈。

    赵逊面容有些僵硬,“这些可都是元神境修行者,还不乏元神境中期,杨氏这妮子也太强了些吧?”

    赵宁呵呵两声,动作麻利的转身进帐。

    杨佳妮明显已经打红眼了,可不好让对方看到自己。

    王帐。

    坐在富丽堂皇王座上的达旦可汗,此刻就像是一只发怒的老虎,须发皆张,满面煞气,眼神阴沉得可怕。

    只不过是一只坐着的肥硕老虎。

    帐中跪在地上的商贾们,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

    年轻的浑邪王巴图,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得意、兴奋与希望,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将军。

    而未到中年已经大腹便便,性子不温不火的达旦太子,则是眉头紧锁。

    “大汗,契丹部已经在备战了,这就说明赵将军的消息是真实的!如果我们不立即点兵应对,只怕事到临头了,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巴图迫切的希望战争快点儿爆发,希望达旦部出兵配合齐军横扫草原,“请大汗下令,让我们立即调集兵马,主动出击!”

    达旦太子瞥了巴图一眼。

    诚然,对方的话很有道理。

    但他俩是对头。

    所以对方赞同的事,他就必须反对。

    不管对与错。

    “大汗,调集大军陈兵边境是大事,不能轻率为之,否则就算契丹部没打算进攻我们的,也不得不起兵了。”

    达旦太子语速比较慢,话说得一板一眼,好似每个字都充满了道理,“我们应该先遣使契丹部,询

    问他们调集兵马的原因,再多派探子去侦查。”

    听到这话,巴图气得满脸通红,“对方分明是蓄谋已久,我们不立即应变也就罢了,还遣使、侦查,这岂不是平白贻误战机,给对方时间?!”

    说着,又向达旦可汗行礼,要请命出战。

    达旦可汗烦躁呵斥一声:“行了,不必争了!”

    他很了解巴图,知道对方有意太子之位,想要建立战功强大自己;同时他也了解太子,清楚对方做什么事都以保全自身地位,打压浑邪王为重。

    所以这两个人的话,他都不能全听。

    太子是他立的,他当然是希望对方继位。但那得是在他死后。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必须将权力掌控到最后一刻,不能早早被太子驾空。

    这也是他扶持巴图跟太子分庭抗礼的原因。

    如果没有他的“喜爱”、扶持,在王庭已经有太子的情况下,巴图哪里能有那么些支持者,可以跟太子分庭抗礼?

    不过,这个扶持也得有个度,不能让巴图真把太子压下去。

    在他心里,巴图性子急躁、不稳重,考虑问题不全面,不能统率王庭。

    但正是因为巴图不那么出众,他才会选择让巴图跟太子相争。

    如果巴图能力过强,比太子还能干,那两人相争的结果,就有可能是势均力敌。权力斗争过于激烈,会引发王庭内部混乱。

    另外,他将死的时候,若是巴图势力过大,他恐怕也很难直接收回巴图的权力;他死之后,巴图甚至可能不服、“造反”,强行抢夺可汗之位。祸患无穷。

    这就是巴图只是一个普通王爵,而不是左、右贤王之一的原因。

    “战争危机事关部族存亡,不可姑息,却也不能轻举妄动。遣使去契丹部就不必了,得派个眼光敏锐、能当大任的人,去迅速查清这件事。”

    达旦可汗说着,目光在太子跟浑邪王身上来回寻梭。

    “大汗,我愿意去!”巴图连忙下拜请命。虽然达旦可汗的反应跟他的预期不符,但事到如今,他必须争取这个差事,掌握主动权。

    达旦太子一见巴图都请命了,自然不能落后,“大汗,还是我去吧!”

    虽然他觉得自己堂堂太子,去做这种奔波劳碌的活计很掉分,但他怎么都不能让巴图得逞。作为对头,凡是对方想做的事,他都必须抢过来。

    若是巴图查明了这事,那么一旦战争真的爆发,对方就可能顺势领军征战,而他作为不相信战争危机的人,到时候在道理上很难跟对方相争。

    达旦可汗当然不会让巴图去,就算契丹部没有备战,以巴图的立场,他也会说契丹部要打过来了。

    达旦可汗沉吟一阵,做了做样子,便道:“此事还是太子去吧。记住,事关王庭大局,务必查清事实,不得有半分疏忽,绝不可让部族陷入危机!”

    太子大喜,“臣领命!”

    巴图不由得大失所望,心里一时翻江倒海,有滔天怒火、戾气。

    “凭什么让太子去,他之前明明都不信这件事!”

    他想反驳,但达旦可汗已经拿定主意,他知道再怎么争取也只是徒劳,说得多了,还有可能引发达旦可汗的不满。

    这种情况,他也不是第一回遇见了。

    “都是亲儿子,父亲竟然如此偏心!”

    巴图低下头,没有让达旦可汗与太子看到他眼中的仇恨,暗暗骂道:“这混账太子毫无见识,就是饭桶一个,我哪一点不比他强?

    “父亲凭什么对他这么恩宠?!”

章一七五 障目

    漠北高原,真正的苦寒之地。

    生活在这里的普通牧民,通常只有一件衣裳,基本取自于动物的皮毛,以羊皮最多。哪怕中原是炎炎夏日,他们也穿着这样的羊皮袄。

    这不仅是因为气候严寒,更因为穷。气候严苛,生存环境恶劣,连粮食等各种农作物都基本种不了的地方,当然穷。

    穷得只能捕获动物,驯养他们,放牧他们。

    在齐人看来,长城以北便是蛮荒之地,再往北千里乃至数千里,那几乎不是人能居住的所在。越偏僻的地方,生存生活资源就越少,故而就越是穷困。

    中原社会讲究男耕女织,但是在这里,纺织是门普通牧人根本无法接触到的高深学问,他们既没有生产工具,也没有原始材料。

    麻衣布衫,对底层牧民而言也是奢侈品。

    这就更不必说铁锅了。

    在大齐境内,市场到处都是,哪怕是乡村,也有小市集,百姓自己不能生产的东西,总能在市集上买到,物资交换因为物资丰富而便利。

    可漠北草原不是这样。

    自古以来,草原不乏强盛王朝,却鲜有起自漠北的。曾经强横一时的匈奴,在丢失了漠南之后,也是一蹶不振。

    但穷山恶水,也未必不会出惊世之才。

    这里残酷的生存环境,锻炼出了奋武豪烈、悍勇轻死的民族,为了生存,他们互相抢夺牛羊、财物。特别是天灾降临,部落难以为继时,他们彼此混战不休。

    杀人、掠夺,让他人的生活资源变成自己的,让自己度过时艰,能够继续活下去,这是草原人习以为常的生活状态。

    这正适合有大毅力大天赋者,砥砺无上修为,创造强横功法。

    漠北之地,因为文明程度低下,百姓不受教化,或许几千年都出不了这样一个惊世之才。可一旦出了,就不是纸醉金迷的繁华之地里的修行者能比的。

    苍穹湛蓝如洗,远处的雪山巍峨耸立,碧波万顷的大湖胖,有一片白色毡帐组成的海洋。天元部族右贤王察拉罕,躬身站在王帐外。

    不知过了多久,王帐里走出来一个年青人。

    这是一个剑峰一样的男子,身姿挺拔,面目阳刚,一身杀伐凌厉的气度,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让人膜拜的冲动。

    哪怕是察拉罕,在这个男子面前,也绝对不敢有半分小心思。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在想什么,对方都能从他的神态举止中立即分析出来。

    明察秋毫,不外如是。

    这是一个既有无数战功,又有世间罕有大智慧的男子。虽然不过而立之年,跟大齐皇帝宋治一样的年纪,但在天元部族眼中,却已经沐浴着长生天的光辉。

    所以察拉罕心中只有恭敬,半点儿也不敢触犯。

    “太子殿下,大汗可有什么训示?”右贤王毕恭毕敬的问。

    相比于右贤王华丽的衣袍,年青男子的装扮很普通,全身上下几乎没有装饰品。但没有人会因此忽视他的威严。

    因为他是天元王庭太子:孛儿炽君.蒙赤!

    察拉罕从漠南一路赶回王庭,因为天元可汗正在闭关,而且到了颇为关键的时期,他便第一时间求见了蒙赤,将此行见闻如实禀报。

    “大汗没有多言,让我们自行处理这件事。”天元可汗的原话,是让蒙赤自己处置,蒙赤换成了“我们”。

    对于大齐的“威逼”,王庭早就制定了应对方向,天元可汗这话,是没有更该既定计议的意思。

    蒙赤带着察拉罕去了他自己的大帐,半途命人将萧燕也叫了过来,毕竟是要商量大齐的事,萧燕比较熟悉。

    萧燕来的时候,蒙赤和察拉罕已经分主次坐下了,她简单见过礼,就到了察拉罕对面的案几后坐下。

    从大齐归来后,萧燕就成了闲人。因为天元可汗对她的失利不满,她现在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借酒浇愁的时候很多。

    她很急迫的想要揪出赵宁所说的那个奸细,然而天元可汗却没把这个差事给她。萧燕绝望的意识到,她在天元可汗心里,已经不值得信任。

    对方

    不再信任她的能力。

    这几个月,天元可汗都没有见她第二面。

    这让萧燕痛苦不堪。

    被关进燕平城大理寺的监牢里,以为自己会被斩首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绝望,这么痛苦。

    作为天元部族少有的人杰,萧燕并不畏惧死亡,早在在潜入燕平城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为王庭而死的准备。

    但苦心孤诣经营的细作实力烟消云散,失去自己一直以来奋斗的成果,还让王庭大业陷入危机,她之前的人生就完全没了价值。

    如今遭受天元可汗的冷遇,她在天元部族,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英明公主,而只是一个罪人。没有人再认可她、尊敬她,这让她痛不欲生。

    对于一个人杰来说,活得没有意义,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是最大的痛苦。

    与之相比,当时就死在燕平城,还能像个英雄,被部族铭记、称颂,对她而言无疑会好很多。

    可赵宁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夺走了她的一切,却偏偏让她活着忍受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折磨。

    萧燕现在每每想起赵宁,想起在监牢里会面的场景,都会觉得恐惧。

    午夜梦回,萧燕时常被惊醒,并再也无法入睡。

    她很想再回燕平城,豁出去跟赵宁决一死战,哪怕是战死也在所不惜,只要能捡起往日的荣耀。

    可她不能。她的修为已经被废了。

    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沉沦。

    很多时候,萧燕会觉得,这就是赵宁故意为之。赵宁之所以让她活着回到王庭,就是为了让她过这种无休无止的煎熬日子。

    这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太子殿下可知,南朝皇帝究竟在想什么,齐军到底会不会来攻打我们,妨碍我们一统草原的大计?”察拉罕没有看萧燕,转头问高居主座上的蒙赤。

    从始至终,他都没正眼看萧燕。在他眼中,对方是天元部族的罪人,再也不是之前那个需要他恭敬有加的公主。

    萧燕感受到了察拉罕对自己的蔑视,这让她的心口疼得厉害。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怪对方。她只是有种无地自容、无脸见人,想要马上离开的冲动。

    蒙赤并没有直接回答察拉罕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察拉罕路上的疑惑,他也有,眼下他们能探知的消息有限,他也不能凭空得出结论。

    “我今天刚刚得到消息,赵氏公子去达旦王庭不过两日,就离开达旦王庭转道东北,看样子,是要去契丹部了。”

    蒙赤声音低沉,“并且,达旦太子还带着人马,改换了装束,隐蔽混在那个赵氏公子的队伍里。”

    天元王庭在达旦部有不少探子,虽然地位不高,无法与闻机密,但眼光不错。

    这个消息让察拉罕心头一惊,“赵宁行动这么快?达旦太子还跟他同行了?太子,他们莫不是已经察觉到,契丹部正在整军备战,彼此达成了什么协议?”

    蒙赤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达旦部就该立即调集兵马,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但如果他们没有达成协议,达旦太子怎么会跟赵宁一起东行?只有怀疑契丹部了,他们才会这样做。”察拉罕寻思着。

    蒙赤没有继续跟察拉罕说什么,看向萧燕问道:“你在南朝多年,对他们比较了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他这时语气柔和,语气中透着关切、鼓励,完全不是跟察拉罕相谈时的公事公办,感情真挚。

    萧燕本来没打算插话,以她现在的尴尬身份,若是说出来的话不被人听,那就是自取其辱。感受到蒙赤的兄弟情谊,她稳了稳心神,谨慎地开口:

    “南朝内争严重,所以常常会有一些,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不可理喻的决策。我在燕平城败露后,南朝面子上过不去,肯定要我们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让大汗去赔罪的原因。

    “我们一直没有同意,他们就派雁门军出关耀武扬威,做出跟其它部族密切往来的样子,让我们感受到压力,逼迫我们就范。

    “但就这件事来说,依我看来,就算最后大汗不南下,但只要我们付出的代价足够,南朝就不会过于逼迫。

    “南朝现在内争十分严重,那些门第文官,是不愿将门挑起战争的。”

    蒙赤点点头,表示对萧燕分析的认同,这让后者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你的意思是说,赵宁跟达旦太子去契丹部,只是为了加强达旦部跟契丹部的关系?”

    萧燕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用草原部族制衡草原部族,不费南朝一兵一卒,这本就是南朝处理草原问题的国策。

    “但赵宁这个人不容小觑,他有自己的主见,赵氏和雁门军驻守边地,对我们又很敌视,必会千方百计防备战争,他们或许还有的谋划。

    “赵宁秘密带着达旦太子去契丹部,可能就是赵宁不满足于,只是在草原做做样子,他或许是要撮合达旦部跟契丹部结盟,共同限制我们。

    “这样一来,一旦我们有什么异动,有这两个部族在前面挡着,雁门军想做什么都很容易;

    “若是我们没有异动,达旦部跟契丹部结盟交好,对他们也没有害处,达旦部便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萧燕的话合情合理,既解释了赵宁跟达旦太子的异动,也解释了达旦王庭眼下没有调集兵马的事实,不仅蒙赤觉得对,察拉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若是真如公主所言,那赵宁这回可就犯了大错,他想促成达旦部跟契丹部的同盟?用齐人的话说,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察拉罕终于正经看了萧燕一眼。对方虽然犯了错,但在大齐多年也不是在虚度光阴,就算没了细作势力,对天元王庭依然还有用处。

    “这个赵氏公子就算再聪明,又哪里能知道,契丹部早就是我们的爪牙?”

    蒙赤淡淡一笑,“稍后我就传令给契丹部,让他们做做样子,拖住赵宁跟达旦太子,为我们赢得调兵遣将的时间。”

    察拉罕哈哈笑道:“等到我们大军齐出,踏破达旦王庭时,赵宁那小子的脸色必定很精彩!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萧燕没有如何得意。

    她虽然觉得自己推断的不错,但总觉得不能小看赵宁,对方留给她的创伤太深,结果没有到来时,她实在不敢说自己就是对的。

    “这个推论有个前提,那就是我们王庭里的那个南朝细作,没有把我们的战争谋划告诉赵宁!”萧燕肃然道。

    此言一出,几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这个细作他们已经查了几个月了,却始终一无所获。

    现在王庭因为这件事,已经产生了不小混乱,虽然不至于人人自危,但许多位高权重的人,都在惴惴不安,不少公事都受到了一定程度影响。

    “为了消息不泄露,各部兵马虽然已经在调动,但用的都是狩猎的名义,下面的将领并不知道实情,完整的谋划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

    蒙赤沉吟一番,“这几个月,我们也派遣了高手封锁四境,重点监视这些人和他们的心腹,消息应该还没有走漏。”

    说到这里,蒙赤顿了顿,面色沉了下来,“无论如何,这个细作必须揪出来!如果这个细作并不存在,也必须在大战前确认!

    “要不然,赵宁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就没有十足把握。”

    萧燕跟察拉罕没有接话。

    如果这件事好办,他们早就办了。

    到了现在,多番调查无果,他们已经倾向于认为,这个细作就是赵宁放出来的幌子,是迷惑他们用的。但以如今的形势,他们又不能妄下论断。

    毕竟,如果这个细作存在,天元王庭的处境就会极为麻烦。他们错不起。

    除了调查,天元王庭也不是拿这件事,真完全没了办法。

    但那需要天元可汗出手。

    而且这个办法,代价不会小。

    “契丹部的应对,就照我们刚才说的。至于那个奸细,还是要继续查。”

    蒙赤做出了决断,“如果实在不行,就只好请让大汗出手了......”

章一七六 绕道(5.5断更节)

    瓦蓝的长天流云如梭,耀眼的日头虽然不再那么炽烈,仍旧让赶路的人大汗淋漓,山麓前的阴凉草地上,一支近千人的骑队正在有序前行。

    “已经进了契丹部地界,再往前六七十里,就有一个不小的部落,那处山谷里建有一座石头城,驻扎了不少契丹军。”

    指挥使黄克捷从前方策马归来,跟赵宁回报队伍眼下的位置。

    “我们堂而皇之过来,契丹部会不会给我们添堵?”

    赵逊看向赵宁,“别的不说,他们只要派遣一支兵马,打着迎接、护送的幌子,在左右监视我们的行动,我们就很难查探到什么。”

    平心而论,赵逊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赵宁却有不一样的判断,“不会。”

    “为何?”赵逊很奇怪。

    赵宁道:“雁门军巡视草原,什么时候可以容忍被人监视了?契丹部若是敢这么做,我必然恼怒。”

    “恼怒如何?”

    “就有可能起冲突。”

    “契丹部已经在备战,还害怕跟我们起冲突?”

    “正因为在备战,他们才不能跟我们冲突。一旦冲突不受控制,让我怒不可遏,请动雁门军大举出关,耽误了他们的战争计划,这个责任谁承担得起?”

    赵逊想了想,点头道:“的确如此。契丹部和他们背后的天元部,还不知道我们对他们的战争谋划一清二楚。他们此刻要做的,就是千方百计掩盖这一点。”

    “暴风雨来临之前,需要的是平静。”

    “倘若他们只派几个权贵、官员过来相迎,那又如何?”

    “那便让他们滚。”

    “不滚如何?”

    “打到他们滚。”

    赵逊哈哈大笑,抚掌而赞:“宁哥儿此言甚妙!”

    他没觉得赵宁的话有什么问题,雁门军到了草原上,本就如此霸道。

    往队伍后面瞅了一眼,见达旦太子等人离得还比较远,也没有上前来的意思,赵逊问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们虽然知道契丹部在调兵遣将,但草原辽阔,我们的行程也必然已经被对方掌握,若是他们有意避开我们,我们该去哪里找他们集结兵马的证据?”

    赵宁摇摇头,“我没有打算去找集结的兵马。”

    赵逊怔了怔,“为何?”

    “猫捉耗子的把戏,耗费的时间太多。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可能二十几天后就爆发了,也可能只需要十来天,我们没有那个空闲。”

    “那我们该如何让达旦太子相信契丹部在备战?”

    “找兵马很难,找部落就很容易。”

    赵逊明白了赵宁的意思,恍然道:“契丹部调集重兵,各个部落必然不剩几个青壮,这是很明显的证据!”

    “但这还不够。”

    “不错,契丹部为了遮掩行踪,西部临近达旦部的部落,应该没有被抽调多少人手。”

    “我们需要更简单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赵逊听到了赵宁话里的杀气。

    他没有多问。

    因为他已经领会了赵宁的意思。

    回过头,赵逊看了一眼队伍里的达旦太子。

    约莫是觉得此行完全是白费力气,契丹部根本不会有发动战争的可能,达旦太子一副游山玩水的悠闲模样,一直跟左右的自己人说说笑笑。

    赵逊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这个太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

    临头。

    片刻后,赵宁忽然下令,让队伍提速,绕过前方六十里外的石头城,直接往契丹部腹地深入。

    达旦太子对赵宁的行动很不解,想要上来询问,赵宁却根本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碰了一鼻子灰的达旦太子,恼羞成怒的冷哼一声,却不敢多说什么。

    石头城里,正有迎接赵宁队伍的契丹部权贵——准确地说,是天元部官员,他们原本已经摆下依仗,就等着赵宁带着达旦太子过来。

    却没想到,赵宁直接带着队伍绕了过去。

    得知这个消息,这些官员都很意外。

    “大王让我们在这里等候雁门军跟达旦太子到来,他们却为何突然绕道而去?”领头的两个官员中,一个年长的契丹人,百般不解的问身旁的天元人。

    这位天元部族的元神境强者那都,是天元王庭左贤王的亲信。眼下,坐镇契丹王庭,实际上主持军政大事的,便是天元王庭的左贤王。

    身为左贤王的心腹,那都早就从对方那里,知道了赵宁跟达旦太子过来的目的。按照左贤王的吩咐,他要在这里接应对方,万般恭敬的送他们去王庭。

    当然,出面的会是身旁的契丹部权贵,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也需要装作不知道达旦太子在队伍里。

    因为清楚赵宁跟达旦太子过来,是为了跟契丹部结盟,所以那都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差事办砸,他也认为对方没有不接受迎接的道理。

    可是现在,对方不仅绕过了石头城,而且还是加速绕过去的。

    这就让那都心里觉得不妙。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在契丹部的中央地带,许多兵马已经隐蔽完成集结,几个核心大部落的青壮都消失了大半。

    如今契丹部正在限制人员流动,商队都被各部暂时扣押,各种高手在各处隐秘巡视,严防消息走漏。

    十五日之后,大军就会以雷霆之势,向达旦部发起突袭。

    战争痕迹是抹不掉的,草原王庭发动战争,必须要从各大部落调集青壮,仅靠王庭那些兵马根本不够。

    这回契丹部为了保证战争的突然性,和军队的精锐程度,只从中央富庶地区的几个大部落里,抽调了青壮战力。

    说到底,他们并不需要靠自己击败达旦部,天元大军才是关键力量。

    正常情况下,这十五日左右的时间,足够契丹部做好准备,打达旦部一个措手不及了。就算达旦部提前三五日得到消息,能够集结的兵马也有限。

    现在赵宁带着达旦太子忽然直奔契丹部族腹地,如果是无心之举也就罢了,倘若是有心探查什么,那么以雁门军的眼光见识,战争痕迹必然被发现!

    然而,赵宁跟达旦太子是过来跟契丹部结盟的消息,是天元王庭传下来的,左贤王跟那都有对此深信不疑,这就导致,眼下他们根本没有防范对方乱来的措施!

    “你们继续留在这里,我回去禀报左贤王!”那都没有迟疑,转身就走。

    他有元神境后期的修为,一路飞奔,速度不是战马可比,很快就到了契丹王庭。

    眼下的契丹王庭,已经是有名无实,那都没有去王帐,那里的契丹可汗不过是一个应付外人的幌子罢了,他直接去了左贤王的大帐。

    给左贤王禀报完消息,那都接到了最新命令:带领一支精兵,去拖住赵宁的队伍,务必弄清他们的真实意图!

    必要时候,可以让精兵扮作马贼,袭击雁门军!左

    右赵宁的队伍,也只有不到一千骑,被一支强大马贼围了,也不是什么一定无法说通的事。

    总而言之,战争消息不能泄露!一旦达旦部、雁门军提前有了防备,那影响就太大,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事后,契丹王庭“灭掉”那支马贼,将赵宁救出来就行了。只要赵宁没有遭逢大难,死些雁门军也不是不能用赔偿解决的问题。

    从大帐里出来,那都面如锅底,临行前对身边的好友道:“如果赵宁真有其它心思,我不得不围杀雁门军,只怕战争就必须提前仓促发动了!”

    马贼围杀雁门军,总不能围上十五天,契丹王庭还没去支援。

    “他们明明是过来跟契丹部恰谈联盟事宜的,怎么会生出这种变故?这个未来的南朝镇国公,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天元高手也是一脸郁闷,他没有跟那都多说,急急向北方飞奔而去。

    他需要将这个消息,及时告知天元王庭。

    那都拿着军令,去调集了本部兵马,连夜前去拦截赵宁。

    他当然不至于再去石头城。最坏的情况,是赵宁察觉到了什么,直奔契丹腹地那几个核心部落。那都只要去那里,将赵宁的队伍挡在外面即可。

    最好的情况,是赵宁的异动跟察觉契丹部备战无关,行动也不快,没有直奔那几个被抽调了大量青壮兵马的大部落。

    如果是这样,那都甚至不用对赵宁动手。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大家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

    赵宁当然没有深入契丹腹地,他就没想过去什么契丹部核心部落。奔行了两日,他们在一个小部落外停了下来。

    这是个只有百来个帐篷(落)的部落,看得出来颇为穷困,很多毡帐都破落不堪,有的还小的出奇,牛羊也少。

    一些牧民们身上的羊皮袄,可以用褴褛来形容。

    除了歇脚饮马,一路上几乎没停过,两天两夜没合眼的达旦太子颠破得不轻。一路上他好几次跟赵宁说要休息,都被赵宁直接无视,积攒了一肚子怨气。

    一向养尊处优,在王庭呼风唤雨的他,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劳累,遭受过这样的待遇?

    眼看赵宁终于有了停下来的意思,达旦太子松了一大口气,跟自己的亲信抱怨道:

    “赵宁这厮简直不当人子,发起疯来没完没了,无缘无故狂奔这么远,赶着投胎不成?我看他就是故意折磨我,真是可恶!”

    这时,赵逊从后面走了上来,似笑非笑的对达旦太子道:“太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感慨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达旦太子讪讪道。

    他心里再是对赵宁有怨恨,也绝对不敢表现出来,得罪了大齐未来的军方第一人,半点儿好处都没有——除非是忍无可忍了。

    赵逊没有戳破达旦太子的谎言,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就扬长而去。

    在他心里,达旦太子已经跟个死人没两样,对方不管说了什么,他都愿意表现得大度一些。

    ————

    有关5.5断更节:身在纵横,我并非tx、某点新合同的受害者;但身为作者,大家同处网文这个大环境下,碰到这种事没法不发声。

    资本权贵对平民百姓的压榨剥削与财富侵吞,从来都没有底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个世道最终会让所有劳动者都跪着。

    希望纵横越来越好,希望郭嘉能够为百姓主持公道。

章一七七 别来无恙

    一座不大不小、不新不旧的毡帐,帘子被撩了起来,从里面走出一个端着木盆,普通牧人装扮的少女。

    她约莫十六七岁,明眸皓齿,青黛娥眉,略带婴儿肥的俏脸,看起来有些像苹果。跟寻常草原女子不同,她的皮肤很干净,身上有股柔弱单纯的气质。

    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挂着一望无际的橘红晚霞,在视野尽头连着同样一望无际的平坦原野。淡淡的暮色下,从远处归来的雪白羊群,像是来自晚霞里的旅人。咩咩的叫声在静谧的天地里,有种亟待归家的迫切。

    少女倒掉盆里的水,抬头望见这副景色,眼神有刹那的恍惚。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渐渐习惯这样的场景,虽然,她来草原拢共都只有几个月。她的目光,最终聚焦于暮色下振翅翱翔的苍鹰身上。

    倏忽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愁绪,萦绕在她心头。

    很莫名,却挥之不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她随即觉得有些怅然,若有所失的站在那里,没了要进帐的力气。

    这一刻她只想就这么站着,望着晚归的牧人与羊群,注视着那只孤独寂寞的苍鹰,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在意,直到天荒地老,任世事流转沧桑。

    远近的各个帐篷,在愈发浓郁的夜色里,渐次亮起了淡淡的昏黄灯火,有些光亮从门帘里透出来,很薄,透着融融暖意。

    身材单薄的少女依旧没动弹,她后面的帐篷渐渐被黑暗淹没,只剩下依稀的轮廓。周围的火光衬托得她愈发渺小,而她自却浑然不觉。

    她不知道自己空空的脑海,这一刻在想些什么。

    从世间最繁华的城池,一路北上来到辽阔无垠的草原,这些时日她没少感受这里的荒凉寂寥。

    有那么一刻,她置身于茫茫旷野的中央左右张望,也曾茫然无措。

    在此之前,她几乎忘了,在这个繁华又离乱的世道里,她其实早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得独自去面对满世界的荒芜。

    为了按照计划完成此行任务,少女没有时间沉浸于这些个人的小情绪,她带着一支规模不大的商队,在草原上不停跋涉,四处寻找安身立命的可能。

    作为远道而来的异乡人,要在这片土地扎下脚跟并不容易,商队只能作为一时的掩护。

    在如今这种形势下,在日后更加严峻的环境里,商贾这个身份,并不能让她们获得牧人、部落、王庭没有防备的信任,更无法满足任务要求。

    她和她的队伍需要更坚实的身份。

    那是一个大风如怒的午后,天空黑云翻滚,好似有神明在云上咆哮,天气阴沉得厉害。翻过一个起伏和缓的山坡后,她看到了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场面。

    山坡另一边的谷地里,十几只野狼在围着五个衣衫褴褛的牧人,为数不多的瘦弱绵羊已经四散跑到了远处,凄厉的叫唤着。

    五个明显很贫穷的牧人里,有两个男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衣衫破碎,遍布抓痕,血肉翻卷。有一个的脖颈已经是血糊一片,鲜血咕噜往外冒着。

    站着的三个人里,是一个因为恐惧而满脸泪水的妇人,她手里握着一个一端绑着石头的木棍,将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护在身后,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在草原上,狼,是牧人最大的敌人之一。狼群,则是零星牧人的天敌。

    少女听到了孩子惊慌的哭喊,听见了妇人歇斯底里,却绝望无力的吼叫,她没有片刻犹豫,带着四个人骑马冲下山坡,让其余人隐蔽待命。

    战斗费了一番力气,少女不能表现得过于强大,好在十几头狼也不算多,在头狼被弓箭射杀之后,它们渐渐退去。

    少女让同伴尝试去给两个倒下的男人施救,最终,只求活了那个脖颈没被咬碎的,这让她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她觉得自己若是来的早些,一切或许会不同。

    绝处逢生,让那个妇人牧民对少女感恩戴德,并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说要好好款待她们。

    少女没有拒绝,帮对方收拢了逃散的羊群,让同伴带上一死一伤的两个苦命牧人。

    少女的契丹话说得很一般——学习的时间还太短,好在她的同伴里,早就被安插了很多精通契丹话的。

    一路上她装作有口疾不好说话的样子,交流交给同伴,倒也没有漏出破绽。

    少女让他的同伴编造了他们的来历,说她本是某个不小部落的头人之女,部落被敌对部落袭击、战败,她们逃了出来,那四个同伴都是她的护卫,现在无处可去。

    这种事在草原上很常见,也很好的解释了,少女等人身手不错,还配有骏马、弓箭、利刃的情况,朴实的妇人没有怀疑。

    到了妇人的毡

    帐所在,少女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部落,只有四五个帐篷而已。牧民也少,拢共不过二十来人。这样小的聚居地,委实不能用部落来称呼。

    他们是草原上为数众多的底层牧民,像他们这种三两个毡帐的聚居体,乃至单独的牧人毡帐,实际上遍布草原。

    这种牧民生活的地方,大多贫瘠。

    稍微富饶一些的草场,都是成规模的部落的,轮不到他们。

    他们也不想加入成规模的部落,因为加入的方式,往往是成为牧奴。这是草原的惯例。

    草原不如中原富庶,各个部落武力有限,能够掌握的生存资源有限,冬日遇到白灾,部落倾覆都是等闲,更何况还有部落间的战争、兼并。

    没有哪个部落的头人,会把自己部落里有限的生存资源,浪费在帮助更加贫困的牧人身上。所以别的牧人来投靠,只能做牧奴。

    少女仗义相助的事迹,被其他牧人知道后,受到了热情款待,妇人安置好自己受伤的家人后,就宰杀了一只羊。

    当晚的篝火前,面对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烤羊,少女无法下咽。

    那个妇人残破矮小的毡帐里,还有一个老妪需要赡养。而他们一家六口——现在是五口,所有的财富,只有二十多只羊。

    这么少的羊,无论如何都养不活这么多人。

    更何况今天还宰了一只,马上就要被吃掉。

    由此可见,妇人他们一家,包括这四五个毡帐里的牧人,平日里都是吃得什么。他们没有好的弓箭,没有弯刀骏马,他们用的武器是绑着石头的木棍,他们连狩猎都很难。

    草根与树皮是什么滋味,那是少女小时候刻骨铭心的记忆。

    妇人的两个孩子,在烤羊面前馋的口水直流,瞪大了渴望的双眼一动不动,却被妇人强硬的丢到一边,不准他们过来。

    因为那只羊太瘦——她的羊都很瘦,少女和她的四个同伴,可能都不够吃。

    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少女无法多想。

    从翌日开始,她带着自己四个名义上的护卫,策马出去狩猎。

    早出晚归,一连数日,收获颇丰。

    少女将猎物均分给牧民,换得成为他们同伴的资格。

    当她们猎杀了一头猛虎,拥有了一张完整的虎皮后,她成为了这里最富有的人,同时也收获了众牧民的臣服。

    于是,这个四五个毡帐的牧人,成立了一个部落:小叶部。

    从那时开始,小叶部在少女的带领下,开始收拢散落在草原上,饥寒交迫的零星牧人,并不间断的狩猎,获得越来越多的生存资源。

    她们收拢的牧人,大多没有成为奴隶。少女允许对方跟他们平等相处,要求则是必须跟他们征战,并亲手获得一定的战果。

    大部分零星牧人,在见识过小叶部丰富的猎物后,知道往后可以不用饿肚子,都高兴的选择了加入。少部分顽固的,则被少女用武力强行征服,变成了牧奴。

    少女从塞南带来的队伍人员,在她的命令下,伪装成散在各处的零星牧人,陆陆续续成为了小叶部的人。

    更多队伍里的精锐,还有后续赶来的人手,被她筛选之后,分为了两部分:

    一部分继续以商贾身份行走各处,跟各部落打交道、混熟脸;

    另一部分机灵的,能说草原话能适应部落生活的,则分散去更远的地方,以小叶部建立、壮大的方式,成立新的部落。

    就这样,短短数月之间,一二十个类似的小部落,已经出现在各地。而按照少女的计划,后续还会有更多。

    在这片数千里的草原上,几十个只有百个毡帐上下的部落,就如大海里的浪花,引不起谁的注意。

    但他们的根脚、身份都经得起查,自然也就不存在暴露的问题。

    这些部落可以正常跟其他部落来往,也可以依附强大部落,亦或是进一步渗透进入核心部落。

    就监视其它部落的动静、打听各种消息而言,他们实在是没有不能胜任的道理。

    而各个商队,除了本职差事外,还主要负责各个部落间的联络,少女的命令也要靠他们上传下达。

    当然,如果少女有紧急命令,也可以用部落的牧人直接传讯,就是风险大些,可能会在半路遇到意外。毕竟,草原远没有中原治安好。

    简而言之,进入草原的时间虽然短,但少女已经站稳根脚,在这里初步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版图。

    这样的成绩,无论谁见了,都要击节称赞。

    少女偶尔也会小小得意一番。

    但她不敢太自得。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楚自己必须时时刻刻小心

    谨慎。一旦事情出了差错,妨碍了公子大计,那就是巨大灾难。

    因为勤于反思,少女很快发现了小叶部的一个问题,并及时补救了。

    小叶部太富庶不好,容易引来马贼和其它部落觊觎。如果战斗大规模爆发,她为了保存小叶部,将不得不暴露真正的实力,这必然引发更多人的注意、怀疑、探查。

    所以现在的小叶部,看起来跟其它百余落的部落并无不同,一样的穷酸拮据。但少女也没有过于苛刻部落牧人,总归得让他们都吃饱才行。

    人,必须要可以吃饱,否则就不能称之为人。

    少女经历过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那些记忆让她的心底有块地方格外柔软。

    她看不得面黄肌肉、布衣破衫的穷人忍饥挨饿,活得那么凄惨可怜,比尘埃还要卑微。那样她的心总会隐隐作痛。

    总的来说,少女在草原的这些时日,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有哪一刻敢真正放松下来,她肩上的担子压得她时常觉得心里发堵、呼吸艰难。

    她虽然冰雪聪明、坚强果决,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少女。

    在这充满危险的异国他乡之地艰辛求存,每当午夜梦回无法入睡,她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孤独。

    眼泪是脆弱的表现,她一直都想做一个强大的人,所以每每想要落泪的时候,她都会死死咬紧牙关,用力地抓紧被褥。

    可是啊,也不是每回都能忍得住。

    当这样的时刻来临,她总会不自觉的回想起,在燕平城里的那些日子,想起那些能够让她感到温暖的人和事。

    想着想着,就会觉得开心;想着想着,就会觉得格外孤独;想着想着,笑容里就会有止不住的泪。

    但不管当晚有没有睡着,天亮的时候,她都会压下所有情绪。等她再出现于人前的时候,她又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小叶部头人,是那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苏叶青。

    此时此刻,面对旷野上寂寥的暮色,她忽然觉得劳累,觉得疲倦,好似浑身的力量都已经消耗干净。她很想休息。

    同时她还觉得委屈,觉得凄苦,觉得艰辛,觉得自己分外不易。

    这么多年,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年少失怙,无依无靠,她早就学会了坚韧坚强。

    小时候虽然吃了不少苦,也曾在风雪之夜卷缩在破草棚下,没少因为极度的饥饿去啃食树皮草根,但幸运的是早早遇到了后来亲如一家的那些人。

    这些年,被二姐当作亲妹妹一样照顾疼爱,她活得其实颇为幸福。

    这回到草原来,历经腥风血雨,她也未曾自怨自艾,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忽然心神不守。

    或许是苍茫的草原暮色过于一望无际,又或许是那只翱翔的苍鹰盘旋不去,疲惫与委屈兀一涌上心头,便如泄闸的洪水将她的心防冲得七零八落。

    世事无常,人生总免不得颠沛流离,没有谁未曾感受过脆弱、无助;如果有,便真该庆幸,那是因为还未曾经历真正的艰难。

    苏叶青想找个没人的、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不必掌灯,只是抱着膝盖默默休息,一个人静静地喘一口气。

    倘若此时此刻,有一个挚爱亲朋出现在眼前,那该是多好。就算她酒量不太行,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她都可以连干三坛。

    可这里是草原,是漠北,是燕平城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

    她的兄弟姐妹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呢?

    相聚,只是她的奢望。

    恍惚间,苏叶青听到了马蹄声。

    很急。

    像是鞭炮在耳畔炸响,一如惊雷落在心口。

    或许马蹄声已经响起一段时间,又或许刚刚闯入她的感知范围。

    但分外清晰,绝对不是幻觉。

    她回过头。

    她看到了。

    附近毡帐黯淡昏黄的灯火前,一匹神骏雄壮的战马犹如闪电,飞奔而至,因为被骤然勒住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前蹄弹动间,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那个马上的人,顶盔贯甲,披风高扬,风姿卓绝。

    苏叶青真如被惊雷劈中,愣在了那里。

    意外,惊喜,震动了她在今夜格外脆弱的心弦。

    人世间的喜悦有千万种,却鲜有比得上他乡遇故知的。

    更何况,那还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有那么一瞬,苏叶青以为这是在梦中。

    然后她看到对方下马,来到她面前,笑得温暖柔和,好似春水初生、春阳初盛,将她心里积攒了好多个日夜的疲惫、委屈、凄苦,一扫而空。

    他说:“别来无恙?”

章一七八 太平秩序

    苏叶青麾下十几个部落的位置,赵宁基本上都知道,一品楼会定期向他回报各种消息。在来草原之前,赵宁也做过功课。

    安排过乙字营在小叶部旁驻扎,小叶部提供一部分饮食等事宜,赵宁跟苏叶青并肩在部落外漫步。两人也没什么目的,就围着不大的部落一圈一圈转悠。

    月色很好,清辉铺在草茎上,犹如一层微微发光的地毯,瑰丽梦幻。将士与牧民们歇息后,四周一片静谧,靴子踩在草地上,有轻微的莎莎声。

    像人紊乱的心弦,一触即动。

    杨佳妮有赵宁交代的另外任务,没在小叶部停留,现在已经不知去了多远的地方;赵逊负责营地的戍卫,但也只是在骑兵营地里巡视,没有出来。

    赵宁跟苏叶青都没带护卫,所以无人打扰,身后只跟着赵宁的战马,这倒不是赵宁打算随时带着苏叶青远走高飞,而是酒囊太多,需要战马驮着。

    乙字营营寨火把依稀光亮下,苏叶青微微低着头,耳畔几缕被夜风拂动的青丝旁,是红彤彤的耳垂,好似在诉说着主人内心的激动与羞赧。

    两人边走边饮,喝到第二个酒囊的时候,苏叶青回头看了看战马上的酒囊,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期待的偷看了赵宁一眼,复又微微低下头时,声若蚊蝇:

    “公子今夜拿出来的酒......都是我酿的吗?”

    赵宁轻轻笑了笑,“我现在每天喝的酒,都是你酿的。在雁门关,我让人专门建了一个酒窖,来储藏你留下的酒。”

    苏叶青要来塞北之前,曾有一段不眠不休的时间,白日学习草原语言,了解草原风俗,为此行争分夺秒做准备,夜晚则泡在一品楼的酒坊,不停酿酒。

    彼时,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的她,心里想的是,在离开之前,多给赵宁留些酒。因为赵宁说很喜欢她酿的酒。

    她知道赵宁不会缺美酒,也未必会时常想喝她酿的酒,但她固执的觉得,等赵宁哪天想喝她的酒时,不能找不到。

    她也不知道来了苍凉蛮荒的塞北,什么时候能再回去,会不会死在这里没机会再回去,所以她就想尽力多留些。

    赵宁不喜欢喝茶,赵宁作为赵氏家主继承人,也应该什么都不缺,苏叶青觉得自己能够为赵宁留下的,能让赵宁想起她的,也只有这些酒了。

    留一坛酒,也是留一份念想。那样就算她战死塞北,赵宁也不会很快忘了她。

    所以,当苏叶青离开燕平成时,她留下的酒,足足堆满了三间不小的屋子,足够赵宁喝好多年的了。

    听到赵宁的话,苏叶青被皎洁月光映得,犹如披上了一层薄纱的脸更红了些,娇艳欲滴,耳垂更是红得几近透明。

    赵宁这么喜欢她的酒,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她心里有许多欢喜,却羞于说出口,只能放任心跳如鼓。

    这样的苏叶青让赵宁内心感慨。眼前的她,还没有前世国战爆发后,两人并肩血战时的大气风采,少了几分英姿飒爽,多了几分娇羞可人。

    准确的说,因为没有经历太过同伴的死,所以还保留着少女的娇羞,没有前世历经苦难磨练出的坚韧强大。

    赵宁说不上这好不好,但如果有的选,他不希望苏叶青死那么多亲友,哪怕她不能因此变得内心强大。

    对眼前的少女,赵宁总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情谊,那是他在赵氏血亲之外最在意的人。对他而言,见到苏叶青,就像是见到前世。

    倘若可以,赵宁更想她呆在燕平城,以后都护着她。

    但他清醒地知道,在北胡跟大齐国战不可避免的形势下,真正为她好的方式,是让她自己变得更强,不只是修为上的,还得有心性能力上的。

    这样她才能在接下来的风云激荡中,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因是之故,赵宁才没有反对她来塞北。

    眼前这场战争的爆发,已经是迫在眉睫,为了掌握主动权,赵宁将会在今夜亲手开始它。而苏叶青,也会比前世更早参与战争。

    他们或许不在一个地方奋战,但他们依旧是并肩作战。

    喝完第二个酒囊,赵宁跟苏叶青说起正事,“你麾下已经有近二十个小部落,都是百余落上下的规模,能不能再扩大一些?”

    一百落,通畅情况下也就三五百人,实力并不强,遇到战斗,也仅能出动一百多青壮战力,连一股稍微强大的马贼都抗衡不了。

    这样的部落,在草原上生存危机是比较大的,若是年景不好,亦或是兵荒马安,很可能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苏叶青摇摇头,抿了抿嘴唇,不无惆怅的说道:“这些部落,绝大部分眼下都无法继续壮大。

    “这不是我们在部落里安插的修行者,实力不够强,不能吞并更多零星牧人,而是在一定范围内,可供放牧的草场,可以猎取

    的猎物就那么多。”

    在苏叶青的解释下,赵宁明白了一品楼控制下的部落,现在面临的困境。

    追根揭底,草原贫瘠,一片区域的生存资源有限,只能养活一个百落上下的部落。更多零星牧人加入进来后,现有区域内的物资,根本无法让他们填饱肚子。

    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向外扩展部落领地。

    但这会遇到两个问题。

    一是地域太广,部落人少,控制不了;

    二是会遇到相对较大的部落。

    第二个问题又涉及到一个深层次的问题:

    零星牧人所在的地方,都是草原上相对贫瘠的区域;草场丰茂、猎物众多的富庶地带,则控制在人数众多、实力强横的部落手里。

    也就是说,零星的贫穷牧人,是没资格在肥美草场生存的,一旦被大部落发现,要么被杀,要么成为牧奴。

    寻常时候,跟这些大部落起冲突,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个百余落的部落,普遍战力几何,在草原上有共同认知。

    一品楼修行者掌控的部落,一旦表现出太强的实力,拥有过多修行者,战胜了比他们大不少的部落,则会引来太多怀疑的目光。

    而眼下,草原太平,各个王庭(主要是天元王庭)的统治秩序很稳固,任何非常力量的出现,必会受到他们的关注、探查,乃至围剿和吞并。

    所以在寻常情况下——没有雄才大略、实力强横的英雄出现,没有特别的战争——这里的生存秩序牢不可破。

    底层贫穷牧人,一直都会是贫穷牧人,生存艰难;中层部落一直会是中层部落,生活滋润;上层大部落、王庭,也会一直享有自己高高在上的富贵、权力。

    太平时节,阶层固化,上下疏离并产生隔阂,乃至互相完全割裂,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太平时节,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好在天下若是真的太平,你们也不用到这里来,带着底层牧民壮大自己的部落。”

    赵宁很快理出头绪,“等到战争爆发,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契丹王庭跟天元王庭,对地方控制力减弱时,你们就能寻机壮大。”

    苏叶青认真点头,“虽然不能壮大太多,但的确是可以壮大一些的。”

    赵宁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陡然想到,在大齐,底层百姓、中层富人、上层权贵的生存秩序,其实跟草原差得也不是太多,都是一样的道理。

    不同之处在于,大齐文明程度较高,没有草原这么野蛮。

    所以大齐皇朝的中上层不直接杀人,但富人、权贵对底层百姓的财富侵吞——生存资源的掠夺,其实并无本质不同。

    甚至烈度更大。

    因为中原皇朝的富人、权贵,扩张自身财富的**没有止境,他们会一直盯着底层,想方设法吞并对方创造的财富。

    太平盛世,大齐皇朝辛勤劳作的百姓,有了相对安稳的生存环境,创造的财富无疑会多一些。但底层创造的财富越多,富人、权贵就吞并得越厉害。

    如若不然,大齐的土地兼并,现在也不会这么严重。

    赵宁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

    如果他想得没错,那么大齐底层百姓生活的艰难面貌,比他之前预料得还要可怕得多。

    他之前在跟刘氏、庞氏等门第的斗争中,只想到了世家大族的恶行,没把中层富人考虑进去,以为受迫害的底层百姓只是很少一部分。

    但如今想来,大齐皇朝的平民百姓,受苦受难的规模只怕非常恐怖。

    倘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大齐治下,就有太多生存艰难的底层百姓,对朝廷已经毫无好感。

    一旦国战爆发,战事惨烈,皇朝需要靠百姓子弟的奋战来战胜北胡,那些普通平民,还会因为简简单单的“忠义”二字,而上阵杀敌、奋不顾身吗?

    念及于此,赵宁不禁遍体生寒。

    他想到了前世的国战溃败。

    他感受到了大恐怖,好似跌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渊,绝望之下四处伸手,却什么生机都抓不住。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天元王庭的强大,数千年未有;天元可汗的强横,足以战胜一切修行者!

    草原民族不乏悍勇轻死之辈,且他们受到的官府压力没有那么大,仍旧保持了极大的活力、奋武、豪烈,这一点赵宁在达旦王庭的晚宴上,就已经见识到了。

    而中原皇朝,在长久大一统的世道秩序下,朝廷不断稳固自身统治,加强官府权威,压制民间武力、武风。

    这导致民间的百姓,都变得小心翼翼,不再无惧无畏,性子被磨得越来越循规蹈矩,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不崇尚武风。

    悍不畏死、奋武豪

    烈的草原民族,在数千年未有的强悍雄主,数千年未有的强悍军队的带领下,一旦开启跟大齐的国战......

    大齐那些被官府权威压迫得胆小怕事、棱角全无、唯唯诺诺、欺软怕硬,只知道诗词歌赋、口绽莲花的大多数人,怎么跟他们抗衡?

    难道要指望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压榨百姓、侵吞财富,享受富贵、炫耀特权的大齐富人、权贵,成为大齐的国家脊梁?

    赵宁停住了脚步,眼中满是恐慌。

    两世为人,他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过。

    即便是前世,在再如何艰难的厮杀里,他也没有如此恐惧。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战士,他没考虑过这些,也不需要考虑这些。

    但是现在,他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武人,他思考的,是如何拯救大齐,庇佑中原江山!

    可他忽然发现,以大齐如今的所谓盛世,在北胡强大的攻势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赢得战争胜利的理由!

    大齐眼下的强盛,只是一戳即破的窗户纸罢了,在窗户里的房间中,是早就不堪压力的腐朽房梁!

    前世,大齐的灭亡,绝非单纯的军事败北,而是有早就注定了战争胜负的国家面貌!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赵宁身子晃了晃,眼前金星乱冒,视野阵阵发黑,忽的心口一堵,再也无法呼吸,几欲窒息而亡,猛地气息一荡,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苏叶青没想到两人说话说得好好的,赵宁忽然停住脚步,转瞬就面色铁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骇得花容失色,连忙搀扶。

    赵宁摇晃欲坠的身子,被苏叶青有力的扶住,避免了摔倒在地的命运,他很快稳住了身形,摆摆手:“无妨,不必担心。”

    只是一个刹那,赵宁思绪万千,仿佛经历世间十年,更看到了百年的沧海桑田。

    好在他并非什么不学无术、无知者无畏的纨绔,除了沉迷于赵玉洁那两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堪称好学不倦,博览群书。

    读了很多史书,他深知以史为鉴的道理。

    见苏叶青双眼犹含惊恐,满面关切,几乎要哭出来,赵宁轻松的笑了笑,也没有一味宽慰对方,而是说出了一些自己的真实想法:

    “原本我以为,我只需要做好大齐未来的镇国公,大齐第一世家家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现在看来,我需要做的,远比我之前预计得多。

    “这场战争,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艰难。要赢下它,光有大都督这个身份还远远不够。好了,此时不必说太多,我们先做好眼前的事。”

    赵宁已经初步想通。

    不解决刚刚想到的这些问题,在北胡大军的强势进攻面前,大齐根本不能保存!

    他需要做的事,的确远比重生之初预料得多,因为他需要改变的,是整个大齐。

    对寻常人来说,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好在他是大齐第一世家的家主继承人。

    这些事,他不做,谁来做?

    虽然也是难如登天,但他没有选择,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不过,皇朝内部的问题,终究要等到眼前的战争结束,他成功拖延了天元大军南征的步伐后,才有时间、精力去处理。

    所以眼下的战争,只能胜,不能败,必须达成既定目标!

    如果这回不能让天元可汗,吞并达旦部的计划落空,国战在两年后就爆发,那赵宁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扭转前世大齐败亡的大局。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去你自己的位置上吧。”赵宁吞了一颗含元丹,面色渐渐恢复红润。

    苏叶青虽然还很担心赵宁的状况,但见赵宁气息平稳,也知道赵宁没了大碍,当下纵然还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乖巧的点头,转身进了部落。

    赵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纵目远眺,他看见地势起伏和缓的草原好似大海波涛,深邃的夜空有无数繁星,簇拥着一轮弯弯的皓月。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人类的悲欢离合而改变。

    他嘴角微微动了动,勾勒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

    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只要在路上,就没有妄自菲薄、坐立不安的道理。

    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才能迎接数不尽的人生挑战,才有抵达人生目标的可能。

    他牵过战马的缰绳,拍了拍战马的脸,在战马朝他打了个响鼻后,转身向乙字营辕门走去。

    没多久,他身后,无垠的夜色里,大地忽然开始震颤。

    隆隆的马蹄声,踏破了深夜的宁静,犹如滚滚惊雷、滔滔洪浪,从不知名的远处,迅速由远及近!

章一七九 夜袭(上)

    天元王庭。

    太子蒙赤、右贤王察拉罕、公主萧燕等三人,正在大帐议事。

    “根据日前的分析,南朝朝廷并不想跟我们真的开战,派遣雁门军轻骑到草原耀武扬威,也只是为了给我们施压,让我们答应他们的条件而已。”

    蒙赤将一份写好的文书,递给萧燕,示意她跟察拉罕传看,“但雁门军或许不这么想,眼下赵宁应该已经到了契丹部,我们不能不防。”

    萧燕看过那份文书后,脸色变了变,将它交给了右贤王。

    蒙赤接着道:“大汗已经决定,既定的进攻达旦部的战争,关系重大,不能因为南朝种种意图不明的举动,就轻而易举放弃。

    “雁门军越是对我们和草原有所防备,我们就越是要立马开战,否则夜长梦多。现在放弃了,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出现。”

    察拉罕也看完了文书,同样是面色一凛,眼中已有恼羞的怒火,像是受到了很大的侮辱。

    蒙赤继续道:“眼下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所以必须稳住南朝朝廷。攻灭达旦部不需要多久,只要南朝禁军不参战,仅凭一个雁门军,奈何不得我们。

    “这份文书上的内容,就是我打算递交给南朝的国书,相信这上面的条件,足以让南朝皇帝满意,放下燕平城细作案的事了。”

    察拉罕坐直了身体,面色通红道:“太子殿下,这上面的条件太过了,臣不能同意!”

    萧燕没有插话表明态度,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蒙赤按了按手,示意察拉罕镇定,“南朝要大汗去燕平城赔罪,这当然不可能,我们万万不能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相信南朝也能想到我们不会同意。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大汗可以不去南朝,那我作为太子,就必须去了,不仅得去,还要带着诚意去。

    “之前我们的使节被拒绝了那么多,证明普通财富美人已经不能打动南朝皇帝。所以我们得跟南朝签订盟约,贡献每年三成赋税,这就很能打动人。”

    察拉罕好不容易听完了蒙赤的话,憋得面红耳赤,“太子万万不能去南朝!若是南朝扣押太子作人质,那该怎么办?”

    蒙赤淡淡一笑:“质子本就是合理条件,就算大汗亲自去了燕平城,估计最终还是要质子。只有这样,才能表现我们的诚意,抚平南朝官民的怒火。”

    察拉罕还想说什么,蒙赤已经摆了摆手,“我必须走这一趟。”

    说着,他看向萧燕,“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太子自然要南行,不如此,不足以让南朝放下戒备。”

    “你觉得这样够不够?”

    “以我对南朝的了解,这足够南朝放下战争企图了。毕竟,他们现在忙着内政。”

    “好,就这么定了!”

    察拉罕霍然起身:“太子......”

    蒙赤见他一副要暴走的模样,哑然失笑:“右贤王急什么?

    “我会南行,但绝对不会真的去燕平城。在我走到雁门关的时候,攻打达旦部战争也该开始了,那时我就能回来。”

    察拉罕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旋即大喜。

    .......

    燕平,宫城,崇文殿。

    宋治看完手中的国书,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无自得的笑意,抬头对殿中的赵玄极、徐明朗

    道:

    “天元王庭已经决定,派遣太子到燕平城来请罪,并愿意从今往后,都将三成赋税加入朝贡礼单,只求大齐能宽恕他们之前的罪行。

    “看来让雁门军巡视草原这步棋,起到了应有的效果。说到底,这些蛮夷畏惧的还是武力,只要大军一出,他们就知道什么是恐惧了。”

    说到这,宋治看向赵玄极,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时隔百年,雁门军对草原的威慑力一如当初,赵氏治军无愧大齐第一之名!”

    赵玄极谦虚了两句,将功劳归结在宋治身上,“这都是陛下英明,雁门军数次增兵,眼下已有十六万甲士,胡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宋治豪迈的笑了两声,跟赵玄极一唱一和、互相追捧了几句。

    徐明朗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这要是换作以前,他还是大齐第一权臣,势必不能容忍赵玄极风头这么盛。

    但是现在,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末了,宋治道:“既然天元部族还知道什么是畏惧,那朕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给他们一次机会,看看这天元王庭的太子,到了燕平是何种态度。”

    赵玄极附和一声,旋即提醒对方:“天元王庭虽然愿意派遣他们的太子来赔罪,但在天元太子还未到来之前,我们也不能完全放下防备。”

    宋治放下国书,不以为意,“撮尔小邦而已,还敢阴奉阳违不成?天元部族若是识相,朕就给他们一个生的机会。

    “他们若是敢出尔反尔,朕都不需要禁军出动,以雁门军的战力,扫荡他们的王庭,也不过是反手之间。

    “最不济,朕发一纸诏书,让达旦、女真等部协助就是。区区天元部族,也只是四大部族之一,还能翻腾起多大浪花来?”

    说完这些,见徐明朗一直沉默着,像个没权力说话的局外人一样,宋治面露不忍之色,语气温和地问道:“宰相以为如何?”

    “陛下跟大都督所言甚是,臣以为可行。”徐明朗老老实实回答。

    宋治嗯了一声,“为防天元太子三心二意,真是糊弄朕,巡视草原的雁门军,就督促、监视他到雁门关吧。”

    “臣领命。”赵玄极抱拳。

    宋治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臣告退。”徐明朗侧过身,等赵玄极先走了,这才迈动脚步。

    ......

    小叶部。

    黑夜中急速袭来的马蹄声,惊醒了牧人,也惊动了乙字营,更让已经睡着的达旦太子等人,心悸的披衣而出。

    他看到赵逊就在附近喝令将士集结,还有好几个元神境修士,正从营外飞跃而回,应该是出去探查情况的高手。

    他连忙跑过去,抓住对方的胳膊,万分紧张地问:“赵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逊冷冷瞥了他一眼,“敌袭。”

    “敌袭?谁要袭击我们?”达旦太子脸色发白,惊慌的左顾右盼,“难道是马贼?是马贼劫掠部落?

    “赵将军,他们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我们,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可就算是这样,契丹人为何要袭击我们?!

    “不对,不对,我们跟契丹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契丹人该不会是打的你们的主意吧?”

    赵逊甩开他的手,听了外出

    查探的几个高手的回报,在达旦太子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寒声道:“来的是马贼,四面八方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

    “真是马贼?”达旦太子一愣。

    就在这时,黄克捷向赵逊禀报,将士们已经集结完毕,赵宁正好也从一旁赶了过来,下令道:“迎战!”

    空地上的乙字营将士,立刻奔赴各自的岗位。

    他们大多还在半路,外面的骑兵就已经冲到了辕门前,好些强大的元神境修行者,已经先一步飞上辕门,跟彼处的乙字营将士酣战一处。

    袭击者人数众多,高手如云,赵逊带着赵氏修行者迎上去,竟然比不上对方的元神境强者数量,很快就被轰得阵型撒乱、步步后退。

    几个呼吸间,辕门上的乙字营修行者,就在各种元神之力的刺耳光芒中,被一个接着一个击落,完全失去了辕门控制权,被对方的骑兵冲了进来。

    为首的几个马贼,站在辕门上,用契丹话向里面大喊:“我们是天狼山的勇士,不想死的立马投降!”

    “首领说了,降者不杀!”

    “弃兵卸甲者不杀!”

    乙字营将士,当然不会理会他们的威慑,依然奋战不休。

    可战局在一边倒。

    整个营寨外,都有修行者不断飞跃而入,带着攀爬营墙的袭击者,杀进了营地内。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乙字营应对不及,甲士接连倒下,步步败退。

    营寨霎时成了一锅沸水,冲进来肆意奔杀的骑兵,从营墙跃入的修行者,攻势凶猛,各处很快就陷入了混战。

    乙字营的将士或者骑马或者步战,跟对方斗得不可开交。

    眼看着乙字营将士倒下的越来越多,一片片被分割包围,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达旦太子骇得肝胆欲裂,双腿不断发抖。

    他虽然也是元神境后期修行者,身边也带了几个高手,但他这回出来可不是跟人正面拼杀的,人数终究有限,而对方的强者实在太多。

    粗略一看,仅仅是元神境,就超过了三十!他的护卫跟赵宁的护卫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个元神境而已。

    这就更不必说,不断从营墙涌入的其他修行者与甲士了。

    “赵将军,赵公子,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

    达旦太子一生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慌了手脚,“这股马贼怎么这么强,竟然有这么多高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袭击我们?!”

    由不得他不急得满头大汗,委实是来的人太多太强,马上就要淹没他们,在近处护着他们的两三百乙字营将士,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对方冲入辕门时的喊话,有意点名了他们天狼山马贼的身份,但看到眼前的战况,达旦太子怎么都不愿相信这一点。

    哪有马贼敢堂而皇之进攻雁门军的?

    草原上哪有这么强的马贼?

    如果一股马贼里有三四十名元神境,还不乏元神境后期的高手,那他们早就不是马贼了。

    要么成了王庭军队下的亡魂,要么被招安收编。

    “说这些有什么用!”赵宁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突围,立即突围!”

    “好,快走,我们快走!”达旦太子点头不迭。

    “对方人太多,必须留人断后,吸引对方主意,否则我们冲不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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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