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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一八 大战前夕(3)

    作为一名御气境后期的修行者,冯牛儿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突破元神境。

    但是他修行起步太晚,资质放在普通人里算是很不错,但跟军中那些亮眼的奇才一比,还是相差甚远。

    所以正常情况下,他这辈子都没可能突破元神境,成为真正的大人物。

    元神境都是大人物,这不仅是冯牛儿的认知,也是所有人的理解。到了元神境,在大齐军中便是都指挥使级别的将领,哪怕不能成为一营主将,地位也不会差太多。

    那是能被称呼为将军的存在。

    对出自乡野的冯牛儿而言,这辈子若是能被人称一声将军,那这一生就算是没有白活,子孙怎么都能摆脱泥腿子的身份,他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修行的黄金四年已经过去,如今是雁门军指挥使的冯牛儿,眼下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杀敌建功,惟其如此,才好得到朝廷或者是大将军奖励的万元丹,凭此跨过元神境的门槛。

    这回调到承天关作战,冯牛儿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承天关守军不多,眼下只有两万余人。

    雁门军七万多将士,在雁门关鏖战多日,兵力本就有所消耗,就算加上赵氏的三万私军,整个晋地的兵马也不到十万。

    跟南边的井陉关相比,承天关无论关隘大小还是重要性,都要稍微差一截,所以兵力不如井陉关多。

    冯牛儿一到承天关,就知道要守住关隘并不容易。

    论地形的险要,关城的坚实程度、各类工事的完备、城防体系的严密,承天关无疑不能跟雁门关相提并论。所以雁门关是天下雄关,而承天关名声不显。

    接下来必有一场血战。

    就是于这种形势下,在承天关呆了几天后,冯牛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军中修行者太多了,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大齐军队的常规配置,是一营主将这个级别上下,才会是元神境,之前在雁门关作战时,军中修行者之所以多,是赵氏临时派遣了许多族人过来。

    而现在,承天关这里的一万赵氏私军,修行者数量比雁门军还多,元神境达到了恐怖的二十多人,御气境也是雁门军两倍!

    要知道,一万天元军里,元神境也就十几人而已。

    乾符七年凤鸣山之战中,天元军的修行者数量,曾经震惊了雁门军上下。

    彼时要不是雁门军甲胄多、符兵多、步战战法娴熟,赵宁等人冲锋陷阵,限制了白风口的天元军元神境,雁门军根本无法取胜。

    而现在,承天关守军中,修行者数量不仅追上了天元军,而且还大大超过!如果是跟普通的大齐军队相比,一万承天关守军中的修行者,就是前者的五倍!

    这是一支何其恐怖的军队!

    冯牛儿到承天关来,是想立下战功突破元神境后,晋升都指挥使,做一个将军的,而现在他不无茫然的发现,就算他成就了元神境,也做不了一营主将。

    如果单看境界,这里的都指挥使都是元神境中

    后期。

    元神境初期在这里只能做个指挥使。

    冯牛儿眼下还能呆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只是因为他有战功傍身。

    如果没有之前立下的军功,以他现在的境界,连指挥使的位置都保不住。

    “大军竟然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吗?”震动之余,冯牛儿感慨不已。

    他一方面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一方面也心神振奋。

    大军有这么多高手强者,战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每战争胜的把握就大了很多。对每个将士而言,这意味着活下去的可能增加了,取得战功的难度降低了。

    “接下来要更加卖力作战,跟兄弟们立下更多功劳才行。”最终,冯牛儿的斗志变得空前昂扬。

    既然立功变得简单了,怎么也要戮力作战才行,别的不说,至少指挥使的位置得保住。家里的妹妹还等着他衣锦还乡,冯三等人的亲眷还等着他照顾。

    很快,冯牛儿就发现,整个承天关的河东军将士,都跟他差不多的精神面貌。

    从雁门关过来的将士,原先还以为地方军战力差,担心对方拖他们的后腿,现在发现赵氏私军中修行者如此之多,而且将校多为赵氏族人、雁门军老卒,一个个都放下了心,摩拳擦掌只等作战。

    就在冯牛儿期待战争来临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命令。

    承天关守将调集了大批将士出关,趁着月圆之夜月光清亮的时候,到山岭中依山势砍伐树木,好似要制造一圈无林区出来,隔离承天关与群山。

    冯牛儿不知道这份军令意味着什么。

    但在这里,他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赵宁。

    “早就知道你已经是指挥使,本想找个时间为你庆贺一番,奈何局势紧张诸事繁杂,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今天既然碰到了,那就喝一杯。”

    因为“上官召见”的命令,赶来山头的冯牛儿,看到的是在山风中衣袂飘飘、面带微笑的出尘大修行者。

    接过赵宁抛过来的酒壶,冯牛儿心头一片温热。

    他没想到以赵宁的地位、份量,竟然对他的事情这么注意,受宠若惊之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乾符七年后,在雁门军将士心目中,赵宁已经跟战神无异;战后为了三军将士军功评定,不惜殴打参知政事、被罢官去职的行为,更是让众将士对他感恩戴德。

    现如今,赵宁已经是王极境中期的大修行者,在整个大齐皇朝,都属于最顶尖的存在之一,将士们看待赵宁的目光,早就跟看神明没太大差别,都是发自内心的膜拜。

    对于冯牛儿个人来说,赵宁还是帮助了他和他的家人乡亲,保全了他的性命改变了他命运的大恩人,他对赵宁本就心存莫大感激。

    而眼下,赵宁竟然知道他晋升指挥使这样的小事,还想着为他庆祝,冯牛儿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不敢劳将军挂念,卑职......先干为敬!”冯牛儿不善言辞,脸憋得通红,最终一扬脖子,将酒壶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赵宁随意饮了一口,表示过之后,就算尽到了心意,跟冯牛儿寒暄两句,赵宁指着在山岭间忙碌的将士,“知不知道我们为何伐木?”

    冯牛儿知道赵宁在考校他,若是回答的好了,或许会得到赵宁的认可,对他大有裨益,若是回答得错了,就失去了一个被赵宁持续关注的机会。

    他不敢大意,快速观察一遍情况,调动脑筋,结合自己在军中多年历练的见识,谨慎地道:

    “将士们依照山势,在林木稀薄处砍伐树木,构造隔离地带,可以有效防止山火蔓延,时节已经入冬,山火一旦烧起来,极有可能蔓延千里,让五台山跟太行山都化为灰烬。

    “所以将军这是......防备北胡军用火攻攻打承天关,亦或是准备用火攻覆灭来犯之敌?”

    赵宁露出些许笑意,对冯牛儿的回答很满意,“不错。”

    见赵宁认可自己的判断,冯牛儿暗暗松了口气,禁不住一阵欣喜。

    “你再说说,我是要防备北胡军火攻承天关,还是打算主动火攻来犯之敌?”赵宁继续发问。

    冯牛儿心思再度紧张起来,略作寻思,试探着道:“雁门军一向崇尚主动出击,既然已经有了行动,与其防备敌人来犯,不如主动攻灭敌人。

    “我们砍伐的林木,只要运到合适的地点,在敌人来犯的时候点燃,就能让火势瞬间点燃荒山,使敌人葬身火海!”

    说到这,冯牛儿沉吟起来:“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得知道敌人何时来犯。

    “大战之前,双方修行者高手,都在承天关与真定城之前活动,截杀对方的斥候,确保己方大军动向不被发现。

    “我们的王极境修行者数量不占明显优势,很难打破平衡,无法及时探知对方的动向。

    “而敌军来犯时,必然用大修行者开路,虽然我们的高手也能牵制,但如果大军准备火攻时间过长,万千将士在野外活动,目标显眼,行迹就有可能事先暴露。

    “故而我们必须要在敌军赶来的前夜,迅捷而准确的在合适地点,将枯木火种安置。也就是说,大军要布置火攻,其实最多只有一晚上的行动时间!”

    听到这里,赵宁脸上的笑意浓郁了两分。

    在冯牛儿期待而又不无忐忑的目光中,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勉励道:“看来在战争方面你是有天赋的,往后多加努力,你的道路绝对不会止于指挥使。”

    得到赵宁近乎许诺的亲口承认,冯牛儿大喜过望,连忙抱拳应是。

    “实话告诉你,今夜就是行动时间。去做事吧。明日北胡大军便会来犯,到时候我们好生招待他们。”说完这话,赵宁负手重新看向山野。

    在冯牛儿眼中,面前的赵宁就像是俯瞰世间的仙人,风姿绝尘,万事尽在掌握。

    虽然他不知道赵宁是如何确认,北胡大军会明日到达适合被火攻的地点的,但既然对方有把握,他就没有道理不相信。

    按下心中涌现的顶礼膜拜的冲动,冯牛儿恭敬的抱拳告退。

章三一九 不可能的伏击

    身为天元部族王庭军的万夫长,阿洛哥的修为已经到了元神境后期大圆满,再进一步就能摸到王极境的门槛。

    天下修行者千千万,能够成就王极境的无不是一时之选,绝大部分所谓的天才,走到阿洛哥这一步就已经是极限。

    世间丹药品类多不胜数,能够辅助突破王极境的,却是一个也没有。所以正常情况下,阿洛哥的天赋只到这里,他的境界也只能到这里。

    成就王极境,是每个修行天才一生的梦想。尤其是到了阿洛哥这一步,对王极境的渴望无以复加的强烈。

    好在天元部族出了一位千年难遇的英雄人物,让阿洛哥本已走到极致的人生,还能有机会再往前踏一步。

    天人境的天元可汗,已经参透天地人的奥义,领悟了世间法则,故而也能利用一部分天地法则。

    帮助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突破王极境,就是天人境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当然,这对天人境来说并不容易,要耗费很大精气神,所以天元可汗也有要求:每年军中战功第一的元神境后期修行者,才有资格得到这份天大的际遇。

    阿洛哥明白这个机会都多宝贵。要知道,天元公主萧燕,也只是被天元可汗恢复了原本的修为,并没有帮助对方晋升王极境。

    而现在,这个人生难得的机会,几乎是送到了他面前。

    作为进攻承天关的先锋,阿洛哥只要能攻破关城,第一个杀穿太行山进入晋地腹心,就能得到这回进攻晋地的头功!

    井陉关是世人皆知的雄关,扼守的是大道,两军必然殊死争夺,与之相比,承天关看起来就不太起眼。

    但如果攻下承天关,从北路杀到晋阳,就能接应到代州的天元军,届时两军合兵,声势立时就会不同。

    所以这回进攻承天关的将士虽然少些,但皆为精锐,全部是天元王庭军,阿洛哥对夺取承天关有极大把握。

    “将军,明天就能抵达承天关了,今晚我们要不要派遣斥候,靠近承天关探查对方的防御情况?”傍晚扎营的时候,副万夫长前来询问阿洛哥。

    他们知道承天关守军的大致数量,毕竟河东军拢共就那么多,就算有差,也不会太多,但战前做查探仍然必要。

    阿洛哥稍作沉吟,摇头否定了副将的建议。

    双方的大修行者早已接触,零星的交手与抗衡不断发生。

    彼此的修行者力量大体相当,在承天关准备充分防备严密的情况下,这个时候让修行者脱离大军序列,单独深入敌境,最大的可能不是查探到多少有用的情况,而是羊入虎口,给对方送人头。

    “承天关的兵力是有数的,不会有多少意外情况,再多也就是一两万将士的差别,唯一真正有影响的变数是王极境。

    “不过咱们距离南路军只有五十里不到,真要有太多王极境来袭击我们,右贤王他们也能很快支援过来。”

    阿洛哥略微做了解释,“这一战是实打实的较量,不会有多少取巧的地方。我们稳步推进即可获胜。

    “河东军的兵力就那么多,没了雁门关那等天堑之地给他们当乌龟,他们不可能挡得住大军兵锋。”

    他虽然急于建

    功,但宿将的素质让他不至于举止失误,说到这,阿洛哥沉吟片刻,“以扎营地为中心,多散修行者出去,将周边地域仔细清查一遍。

    “荒山野岭之地,说不定会有埋伏。我们虽然不必提前接触承天关,但却不能不防备河东军来袭击我们。

    “我们对这里不熟悉,河东军却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若是他们埋伏了兵马在山岭中,打算半夜来劫营,我们很可能会吃亏。绝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阿洛哥的判断与安排合情合理,副将无法反驳。

    “这场战争,我们只要不犯错,就能稳稳拿下,河东军不会有任何机会,所以不要操之过急。”末了,阿洛哥如此总结。

    “将军的智慧真是像天空一样宽广,不是末将能及。这回入晋的头功,一定会是将军的。战后将军必然是大军战功第一人,将获得面见大汉的机会。”

    副将心服口服,立即下去布置。

    “面见大汉......”阿洛哥品味了一番这几个字,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他当然会得到面见天元可汗的机会。这个荣幸在他成为大军先锋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正在阿洛哥憧憬未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声惊呼从营地外围响起,初时还很细微,眨眼间就扩大了无数倍,至少百十人一起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阿洛哥顿时警觉,连忙从刚搭建好的大帐里出来,“难不成河东军还真来袭击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还没有天黑,河东军就算想要劫营,也理应等到深夜,怎么会这个时候出来?

    难道他们是事先埋伏在此地,现在被修行者发现了踪迹?这是好事!但如果是这样,营中修行者不应该是惊呼,应该是示警才对。

    阿洛哥两步跃上角楼,站在顶端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只是一眼,他心口就猛地一紧。

    营地外的树林里,一丛丛丈高的橘红火苗已经窜了起来,伴随着升腾的淡淡烟气与刺鼻的味道,火势瞬间增大,眨眼间就彼此连接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道数丈高的火墙,一片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

    狰狞可怖,威势万千。

    大火并非是在一个方向出现,营地外围四面八方,同时有火海蔓延过来,整个天元军营地,已经快要被火浪重重包围!

    “河东军这是想要火烧连营?!”阿洛哥顿时一惊。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意识不到,他们遭遇了河东军的火攻?若非河东军有意纵火,山火绝对不可能瞬间形成如此大的威势!

    只是他一时之间怎么都想不明白,河东军为何会对他的行踪如此清楚,准确知道他会在今日到达。

    在来自晋地的修行者斥候,根本不可能接近真定,探知大军动向的情况下,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伏击!

    阿洛哥在骇然的同时,不能不深感迷茫,惊疑不定。

    “快!救火,全军救火!大修行者立即出动,扑杀山野中的河东军,阻止对方继续放火,就算是被烧成灰,也要隔断山火!”

    阿洛哥在第一时间,就下达了严厉军令。他一面派人灭火,一面让人在营地中构筑隔离带,同时派遣得

    力人手,将情况回报给察拉罕。

    营地中的天元军将士,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奔跑一面喊叫。

    不过他们都是精锐,不至于举止无措,喊叫声虽然大,却不是在胡乱出声,而是互相配合。

    只可惜,山火蔓延的速度,大大超过了他们的预料与应对极限。

    漫山遍野中,巨大的火势很快彼此串联,形成扑面的风潮与热浪,如泰山压顶如决堤洪水,如参天巨兽如大海涛浪,向营地席卷包围而至!

    火浪不仅带来了灼痛之感,夹杂的烟尘更是让人呼吸困难。

    咳嗽声此起彼伏。

    很多将士被火浪吞噬,很多将士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更多将士被火苗烧到,上窜下跳。山谷中没有河流,缺乏足够的水源,仅靠泥土与修行者,根本无法阻挡天穹塌陷般的火势。

    只是片刻,阿洛哥就禁不住手脚发抖。

    视野所及的大小山峦,无不被大火覆盖,整个天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火焰的世界!这个时候火势已经不是一丈两丈,而是接天连地!

    在望不到尽头也不可能望到尽头的火海中,天元军的营地犹如一座小小的孤岛,在恐怖的压迫力面前,随时随地都有化为灰烬的危险。

    “将军!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根本扑灭不了了!这些可恶的河东军,肯定是事先就在山野之中,布置了大量的枯木、油脂,不然火势不会起得这么快!

    “将军,将士们伤亡惨重,没被火烧到的,也被烟气熏得喘不过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副将火急火燎的跑到阿洛哥面前。

    阿洛哥望着半空之上,双方交手的王极境高手,眼看着己方并没有占到便宜,根本不可能短时间战胜对方,一颗心不由得沉到了谷底。

    “突围,撤退!”营地四面成了火焰的猩红世界,阿洛哥眼前却是阵阵发黑。

    他还没见到承天关,就吃了河东军的埋伏,将士伤亡惨重只能败退而回,莫说战功没有,罪责都免不了,现在他心中一片绝望。

    阿洛哥没想到河东军如此难对付,竟能早一步挖好陷阱等他跳进来。

    他虽然绝望,但眼下还没有认命,还想带着部曲逃出火海,至少得把修行者带出去。

    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

    火海的范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从扎营地撤离,开路的元神境修行者,在火浪的席卷下,一个接一个的成了火人,惨嚎着倒在了路边。并不太宽阔的山道,对山火根本没有隔离作用。

    等阿洛哥终于逃出火海的时候,他身边已经只剩下十来个人,个个灰头土脸,满面焦痕。

    包括他自己在内,没一个没被烧伤的,头发早就不见了,一张脸完全成了黑色,有的还血肉模糊。

    阿洛哥停在一座山头,盯着红色山岭苦苦等待良久,也没有看到人再跑出来。

    眼前的火焰世界,严丝合缝,没有生门。

    万余精锐,百战老卒,连河东军都没见到几个,就这么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将军......”副将刚想说什么,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阿洛哥已经吐血昏倒在地。

章三二零 希望

    察拉罕正随着十万大军向井陉关进发。

    国战开始后,前期部分进展顺利,察拉罕虽然在雁门军耽误了一阵,但并没有遭受实际损失,天元可汗也一直没有在军前露面。

    事实上,察拉罕并不知道天元可汗如今在何处。

    他只知道,当战局处于关键时期的时候,对方一定会以神兵天降的姿态出现,为大军扫平障碍赢得胜利。

    作为北胡大军最大的依仗,天下唯一的天人境修行者,天元可汗的格调自然很高,等闲不会出现,也无需他出现。

    对君王而言,一旦战争到了需要自己亲自上阵搏杀的时候,那也就意味着形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自己这个君王当得不太合格。

    君王个人修为的强大,并不是真正值得称道的地方,自己的臣民军队强悍,才是一个君王优秀的表现。

    察拉罕知道,只要他跟左贤王的征战不出大问题,天元可汗就不会出现,而等到天元可汗出现的时候,他跟左贤王必有一人会被治征战不利的罪。

    所以察拉罕希望,战局能够不需要天元可汗现身。

    除非大齐出现了强大的,他跟左贤王无法抗衡的修行者。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定海神针的天元可汗,才会在不治他跟左贤王的罪的前提下,参与战事。

    身为两路大军的两位主帅之一,察拉罕也存了要跟左贤王一较高下的心思,最不济不能落后于对方,否则面子上怎么都不好看。

    这回进攻晋地,察拉罕不允许有意外,所以他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但就是在他尽心尽力的情形下,大军还是遭遇了败绩。

    阿洛哥所部先锋,骤然遭遇火攻的时候,察拉罕从监察两路大军的王极境修行者那里,及时得知了消息。

    天元王庭的一个万人队,那是大军战力的精华所在,是精锐中的精锐,等闲绝对折损不起。

    正常情况下,察拉罕就算出动所有王极境高手,也要赶过去支援,将山火及时扑灭,亦或是把火势控制住,至少得给将士们清理出撤退通道,保全大部分战士的性命。

    但察拉罕并没有这样做。

    原因很简单。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遭遇火攻的,并不只是北路阿洛哥所部。

    南路向井陉关进发的大军,其先锋同样遇到了陡然起势的火海!

    情况跟阿洛哥如出一辙,都是在大军刚开始扎营,修行者还未来得及清查周边山林的时候,被山火淹没!

    与此同时,晋地的王极境修行者接连出动,跟察拉罕麾下的王极境交手,牵制住了后者,让他们没法子救援被大火淹没的先锋。

    两万将士,两万真正的精锐的折损,对二十几万大军来说,看似只有不到一成的数量,但这绝对是大伤元气的损失!

    察拉罕在霎时间就气得直欲吐血。

    “河东军定然是知道了我们的行军日程,清楚我们今天会抵达什么位置,否则这两场火攻根本不可能顺利实现!”

    在半空俯瞰山岭中的火海,察拉罕面沉如水,咬着牙对白音跟萧燕道:“绝对是有人泄露了大军行程!”

    在此之前,察拉罕脑子想的,全都是如何攻克承天关与井陉关。他的战局推演中,皆是以承天关、井陉关防备严密为前提,双方的攻守关系是确定的。

    他万万没想到,大军机密竟然会被泄露,导致出现了河东军主动进攻的局面!他之前深思熟虑,也只是想过河东军会夜袭,会劫营,会有零星骚扰。

    “谁会泄露大军机密?”白音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谁是奸细。

    不是没有怀疑人选,而是可以被怀疑的人太多了,任何一个万夫长、千夫长,事先都接到了命令,知道大军动向。

    但问题是,北胡大军怎么会把情况泄露给河东军?

    理由何在?

    一想到细作二字,萧燕第一个心头一颤,只觉得背心发凉。

    乾符七年,她在燕平被俘,当时赵宁就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能那么准确迅捷的把她挖出来,就是因为天元王庭有大齐的细作。

    事后萧燕回到王庭,也一直在寻找这个细作。

    但最后这件事被天元可汗证明,王庭根本没有那个所谓的细作!为此,天元可汗付出了沉重代价,而萧燕遭受巨大心理打击。

    怎么到了现在,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大军中存在南朝的细作?大家又要开始寻找这个细作了?

    若是没有这个奸细,大军的行程又是如何泄露的?

    萧燕只觉得如芒在背,禁不住咬紧了嫣红的下唇。

    万一大军中真有细作,萧燕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对方是赵宁安排的!

    赵宁的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此事容后再查,先让大军后撤,务必不能被火海波及。等到山火灭了,我们再继续进发!”察拉罕最终下达了这个命令。

    他现在已经无法去想跟左贤王争个高低的事,因为左贤王还没败过,而他已经吃了大亏。就眼下而言,怎么比都是他输了,这让他心里分外难受。

    “公主殿下,大军行程被泄露的事,就拜托你来查了。”察拉罕目光冷峻的看向萧燕。

    萧燕现在管着大军的情报,查清这件事是职责所在,当下肃然点头。

    只是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萧燕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与不自在。

    大军中真有细作吗?

    如果有,又是什么时候被赵宁安排的?

    会是什么人?

    如果没有呢?

    那消息又是怎么走漏的?

    赵宁难道在真定安排了许多眼线?

    难道大军被监视了,都一直没有发现?

    这是不是自己的失职?

    自己能不能弥补过错?

    萧燕一时间思绪万千,心乱得厉害,感觉好像回到了乾符七年。

    ......

    汴梁。

    自打到了汴梁行宫,宋治就几乎没睡过好觉,尤其是在设立河东节度使后,随着战局进入僵持,怎么都看不到转机,宋治就更是难以入眠。

    “朕自即位以来,自问还算勤政,并不曾沉迷于享受玩乐,朝会从未耽搁过一日,奏折从未有一本没有批阅。

    “这些年继承历代先帝的意志,推进中央集权与加强皇权,也未曾有半分懈怠,可为何到了朕的手里,江山社稷偏偏遭遇了这等挫折,竟然让塞北的蛮子大举攻入了国境!

    “如今河北地完全沦陷,而天下军队却不能击败贼寇,眼下完全是仗着黄河天堑,朝廷才得以苟延残喘,根本看不到反攻河北,收复京师的日期!

    “大伴,朕到底错在了哪里,朕当真是个昏君不成?”

    大殿里只有宋治跟敬新磨两人,前者盯着空荡荡的殿堂发愣了许久,忽然语气低沉、不无哀伤自责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番话说出口,宋治的五官有些扭曲,悲愤让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作为一个帝王,他自认并无失职

    之处。

    在中央集权的过程中,一直没有酿成多大的乱子,十八将门十三门第,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根本无法忤逆他制造的大势。

    天下纵使出了大量流民,但也被他用防御使军队的策略,给暂时化解,从整体上说,皇朝依然称得上是国泰民安。

    大齐的盛世明明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峰,怎么在突然间说倒就倒了?

    到底是北胡大军太强,还是齐人安享太平繁华太久了,以至于都腐化堕落得太多,无法跟蛮子拼刀子了?

    宋治想不到答案。

    如果他没有错,那错得就只能是臣民。

    那么他究竟有没有错呢?

    作为一个跟骄奢淫逸、荒废政事、穷兵黩武、残暴无道等种种史书上,浓墨重彩大写特写的亡国之状,完全不沾边的君王,他能有什么错?

    敬新磨拜伏于地,声音颤抖着道:“陛下万勿妄自菲薄!

    “此战之失,不过是北胡蓄谋已久,以有心算无心而已,就算前期能取得一些胜果,等到皇朝集中力量,必然可以一举将其击溃。

    “陛下是圣明之君,臣民皆感念圣恩,当此之际,天下人莫不想着奋躯报国,尽忠陛下,陛下只需知人善任,必能很快回到燕平!”

    宋治刚刚那番话,不全是惺惺作态,有很大一部分的真情流露。

    无论是谁,君王也好平民也罢,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都是希望他人理解自己,认可自己,尊重自己的。

    在被敬新磨的劝解之词中,宋治得到了一定的安慰,神色缓和下来。

    “大伴说的没错,只要皇朝上下齐心,区区北胡逞不了多久的威风。”

    宋治沉吟片刻,“只不过眼下时局的确艰难,北胡左贤王的大军横在黄河北岸,王师一时之间要突破,实在是不容易。

    “现在只能看河东军了,如果他们不能顶住北胡右贤王的压力,让对方攻占了晋地,局势溃烂,只怕会人心惶惶......”

    北胡大军连战连捷,大齐军队几乎无法撼动其兵锋,除了败退就是败退,长此以往,大齐臣民就算之前再看不起北胡,也必然心生怯意。

    一旦到了军心民心不可用的时候,那局势就真的危险了,别的不说,很多人就会想着割地求和,乃至是投敌。

    割地求和,向北胡服软低头,这是宋治绝对不能接受的。

    现在河东军的战况,可以说直接影响国战走向。

    而宋治却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他心中焦急。

    “大捷!大捷!”

    就在宋治忧心难解的时候,大都督府的官员大喊着求见。

    “哪里的捷报?快传!”

    宋治精神一震。

    “禀陛下,河东军大捷!昨日,北胡军察拉罕所部,分两路逼近承天关、井陉关,被河东军以火攻之,北胡军两路先锋共计两万余骑,悉数葬身火海!”

    大都督府的官员,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宋治惊喜万分,豁然起身,等敬新磨将军报交上来,他快速浏览一遍,顿时喜上眉梢,哈哈大笑三声,畅快无比:

    “好,好!果真是大捷!河东军果然能战,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区区北胡,被一把火就烧没了两万人,有什么不好战胜的?

    “立即将捷报布告天下,让朝野都知道,北胡蛮贼终究不过是一群野人,哪里是我大齐精锐的对手!”

    敬新磨连声应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章三二一 求和

    在此之前,大齐军队从未有过胜绩,无论边关驻军还是京师禁军,一直在吃败仗。

    仅是山海关、燕平城两战,大齐就折损了数十万将士,甲胄兵器军械物资丢失无数。

    之后河北地迅速沦陷,防御使试探性的反攻失败,大齐军队几乎看不到战胜北胡的希望。

    对整个大齐皇朝来说,这是黑夜,是看不到半点儿星光的满满长夜,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冰冷的绝望。

    而现在,大齐终于有了大捷。

    除了将捷报布告天下,振奋人心,宋治还专门派了官员,到晋阳去慰劳河东军。

    皇帝表现了自己的诚意,不仅给赵宁等有功之士加官进爵,还给包括王柔花在内的赵氏族人,给予了大量封赏。

    “事到如今,朕不得不承认,要想国战取得胜利,必须得重用世家大族。”

    数日后,宋治接到了去河东慰劳的官员,报回的奏折——这些官员的任务,当然不只是慰劳将士,还要全面了解河东军现在的情况。

    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评估河东军接下来是否能挡住察拉罕,一方面也是宋治对臣下的势力必须做到知根知底。

    说完上面这句话,宋治莫名的笑了一声,眼神变得深邃:

    “旬月之内,赵氏便招募了三万私军,以及大量民间修行者,加上赵氏这些年迅速增加的族人修行者,以及多名王极境,眼下赵氏的实力,足称晋地之王了。”

    敬新磨听到这里,眼神变幻一阵,试探着道:“这场战争,将赵氏隐藏的实力完全暴露了出来,朝廷是不是要多注意一些?”

    所谓注意,自然就是制约。

    宋治却摇摇头:“赵氏实力越强,晋地才越有可能守住,大齐需要黄河以北,还有皇朝控制的地域,这是国战大局的需要。朕不仅不会掣肘赵氏,还会大开方便之门,给予他们朕能给的所有信任!”

    这话听得敬新磨有些疑惑。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宋治的用意:“陛下英明,惟其如此,各个世家才会没有后顾之忧的用命。”

    宋治拿起那本奏折,又仔细看了一遍,末了冷哼一声:“从前两年开始,不少世家都在基业所在地,隐秘扩充力量,他们是什么想法,岂能瞒得过朕?

    “若不是及时察觉了这件事,朕也不会花那么大的力气,迅速扩充防御使军队的规模。

    “朕没想到的是,各个世家私下准备的力量,竟然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赵氏麾下有这么多修行者,其他世家又如何?”

    敬新磨低眉颔首,没有接茬。

    宋治接着道:“世家大族终究是有底蕴的,就算眼下在官场失势,也不会很快丧失根本,若无百年以上的时间和大变故,世家不会真的消失。”

    “对国战而言,这是好事。眼下朝廷军队战力有限,而世家大族的私军,正好顶上战场的空缺,挡住北胡继续入侵。”

    敬新磨偷看了皇帝一眼,见对方神色无异,这才确认这番话对方是发自内心,并没有阴阳怪气。

    这也是事实。

    敬新磨附和着道:“皇朝十八将门,每一门的子弟都自小受到严格、成套的军事训练,素养不是寒门武夫可比,无论眼界、见识、手段都远远超过。

    “这回赵氏能够及时探知北胡军的行军日程,把握时机主动出击,一把山火烧了北胡两万精锐,又没有让山火失控,可见将门子弟的能力。”

    宋治点点头:“无论如何,国战前期必须倚重世家,尤其是将门。让他们的杰出子弟与私军,为朝廷补上窟窿,稳住局势。”

    敬新磨称赞一声陛下英明,顺着话头道;“世家虽然有实力,但仅靠他们还是不够,国战需要天下人齐心协力才行。”

    宋治当然明白敬新磨这话的含义,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不错。自古草莽之中多英豪,既然赵氏能够在晋地召集那么多修行者,朕坐拥天下,岂能没有十倍百倍的修行者效命?”

    话说到这里,主仆两人相视一眼,都没有再开口。

    国战伊始,宋治号召世家寒门同心同德,彼时他以为边关能守住,有防御使的军队增援,北胡轻易攻不进来,至少京师是安全的。

    而现在,除了雁门军,边军不复存在,朝廷禁军一战而没了大半,各地防御使的军队,也没有精锐到可以抗衡北胡大军的地步。

    仅凭皇朝的常备军力,原本拥有的军队,已经无法赢得国战。

    宋治必须得汇聚天下之力了。

    让世家大族感受到信任,可以毫无保留参战,让天下义士、民间骁勇、江湖修行者,一起到汴梁来,在血与火的实战中,塑造出真正强悍的听令于朝廷的王师,是此战目前该有的选择。

    战后宋治也需要这些民间英豪,作为寒门势力的骨干,来对抗、压制世家。

    如果宋治这一系列举措能够得到施行,那国战无疑会进入新的局面与阶段。

    ......

    时光流转,有人觉得光阴如箭,有人感觉度日如年。

    今日休沐,参知政事孔严华在自家的宅子里歇息。他觉得很难受,哪怕是躺在锦榻上,由美妾服侍着听曲饮酒,也没有半点儿开心。

    说是自家宅子,其实是到了汴梁后,由朝廷安排的住处,宅子原本属于一个商贾,四进四出,还有几座别院,一个偌大的花园,规模不小,风景可谓秀丽。

    然而朝廷百官都到了汴梁,要安排千百号有头有脸人物的居所,仓促之间,怎么都做不到尽善尽美,且眼下是国难时期,故而这座宅子跟孔严华在燕平的府邸,无论是奢华还是气派程度,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这让孔严华有种凤凰栖鸡窝的感觉。

    作为寒门官员,孔严华的出身在庶族地主中,都算是最低下的,家中田亩只够养活二十来人,没有格外的产业,而且处在穷乡僻壤。

    孔家虽然祖上阔绰过,跟前朝某个有名的门阀,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但那早已是过眼云烟,对现实毫无帮助。

    到了他祖父那一辈,家里人差些沦为底层平民,好在他父亲勤劳肯干有魄力,在危急之时,变卖所有家产从州城附近搬到了乡下,用有限的钱财购置了一些田产,这才稍微扭转了家势。

    孔严华自小就受到父亲的严苛教育,被寄予厚望。

    别的小地主家的儿子,偶尔还帮着家里做做事,但孔严华的父亲只让他读书,哪怕是在灾年来临,家里也没有余粮的时候,都不曾让他放下书本。

    孔严华天资非凡,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每回考试都是魁首,远近闻名,加上被父亲耳提面命十多年,一定要显赫人前、光宗耀祖,买回州城附近的祖宅祖田,所以对名利有极大的渴望。

    他凡事从来不甘人后,哪怕是到京城赶考,面对天下俊彦,也始终保持一颗争胜之心,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策

    论文章,都不允许别人比自己强。

    强烈的嫉妒心与求胜欲,让他总是能鞭策自己发愤图强。

    后来成了进士,凭借着一股自小培养的天才人物的傲气,孔严华拒绝了门第的招揽,从而迎来了人生漫长的黑暗十年。

    在这十年中,他做了很多值得一说的成绩,却总是得不到升迁。

    眼看着往日那些不如自己,总是巴结奉承自己,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士子,一个个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开始对自己颐指气使、不屑一顾,孔严华心里有了极大落差,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在此之前,他总觉得人情冷暖只是书上文章,现实不会那么残酷可笑,但真事到临头的时候,他才发现,现实只会比书上写得更加荒诞。

    那些他认为的交心交肺的知己,会在他落魄的时候依旧认可他的才能,安慰她鼓励他,对他的未来充满信心的好友,在地位超过他之后,无不立即换上了一副膨胀自傲的面孔,对他再无尊重,只有俯视。

    被现实无情的毒打后,孔严华的性情渐渐发生了极大改变。

    十年后,他心中再无圣贤书上那些被他认为没用的道德礼义,只剩下纯粹的对富贵的向往,想要出人头地的渴望。

    痛定思痛,就在孔严华打算放下尊严,投靠门第时候,宋治登基。

    在飞鱼卫的发掘下,他进入了皇帝的视野,终于迎来人生转机,靠着对圣心的体察与实干才能,他厚积薄发、平步青云,不到五十岁便坐上了参知政事的位置。

    人生到了这一步,孔严华可谓是意气风流。

    作为寒门文官中地位最高的存在,他的府邸总是门庭若市,往日那些对他有所不敬的所谓好友,都对他百般讨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事事唯他马首是瞻,各种珍奇珠宝不断贡献,让他日日夜夜都舒畅无比。

    成为了梦寐以求的人上人,享受到了各种人间极致的美好滋味,孔严华整天思考的就只有两件事。

    其一,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其二,更进一步成为宰相。

    正当孔严华想要享受自己的大好人生与成功时,却不料北胡突然入侵,王师接连战败,被迫从燕平迁都到汴梁。

    他在京师的财富积累,在旬日间缩水大半,现如今竟然只能住在区区一个四进的宅院里——虽然他年少时住的家宅只有两进,没有花园也没有别院,但他已经觉得完全无法忍受了。

    身为皇朝的参知政事,孔严华的眼界,当然不会局限于金银上,他看到的必定是大势大局。

    一通思考之后,孔严华开始觉得,大齐似乎没有战胜北胡的军力,战争持续下去,只怕大齐会继续输,他们会继续南逃。

    什么时候是个头?

    最终会是什么局面?

    于是孔严华得出结论,大齐应该求和!

    只有求和,只有皇朝继续存在下去,哪怕是丢掉河北,哪怕是年年贡奉,哪怕是偏安江南,大齐依然是一个国家,他依然是参知政事,是文官中的领头羊,是皇朝最有权力的大臣之一!

    但如果皇朝被北胡打没了,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孔严华决定去探探皇帝的口风,如果有机会,他要试着纠集心腹党羽,说服皇帝割地求和,寻求跟北胡和平共处的可能。

    天大地大,祖宗大君王大,有什么是比自己的生存更大的?

    孔严华拿定主意,一股溜儿从锦榻上站了起来。

章三二二 壮士出关

    作为寒门官员中的执牛耳者,孔严华对圣心圣意的体察,的确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刚进了勤政殿,就发现气氛很不对劲,殿中坐满了大都督府与兵部的官员,世家人数比寒门明显要多。

    他及时放弃了对皇帝的试探,将求见的目的说成是对战局有思考,加入了众人的讨论。

    在这个过程中,孔严华再清楚不过的发现,皇帝的战争意志不可动摇,而且已经开始拟定号召天下豪杰勤王的诏书,规模之大,远超之前他跟皇帝的商议。

    不仅如此,大都督府统领天下兵马、指挥战事的权力,被皇帝大为加强,就连防御使的军队,在战时都要受大都督府辖制,而不是一贯以来的枢密院。

    如此一来,寒门军方最高衙门枢密院,等于是成了摆设。

    皇帝对世家对将门变得如此倚重,是孔严华始料不及的。

    虽然心中不喜,但他也知道事不可为,孔严华只得彻底压下心头的想法,准备多做少说,静观时变。

    宰相陈询本就是应声虫,孔严华也唯皇帝马首是瞻,没什么原则立场,如今他俩没有声音,皇帝的意见又是对世家有利的,自然没有人忤逆,诏书很快下达。

    消息传到河东的时候,承天关、井陉关的大战早已正式拉开序幕。

    日暮时分,北胡大军收兵回营,激战了一整日的井陉关,又成功争取到了一夜喘息之机。

    最后一缕残阳隐没在山头,雄伟的城楼虽然已经残破,但依然顽强的矗立,屋顶飞檐那铁笔金钩的轮廓,在渐浓的暮色下沉默得厚重而沧桑。

    北胡大军攻城虽然只有三日,但关城已经不复当初面貌,女墙坍圮了不少,露出很多缺口,砖石上血污处处,不少地方还有真气爆炸留下的痕迹。

    城墙上的防御器械,无论狼牙拍还是床弩,很多都已经折损,或者变成了碎木,或者像是布条一样挂在城墙上。

    大战结束,北胡大军刚刚退却,城墙内外满是断肢残骸,花花绿绿的脏腑随处可见,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中,各种兵刃杂草一样遍布各处,擂石滚木散落在地,血腥味熏得人直欲作呕,各种低沉的呻吟、绝望的嚎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日激战,不知多少热血儿郎魂归黄泉,再也见不到依门而望,等其归去的父母妻儿。

    不知多少健全壮士缺了胳膊少了腿,余生再也不能意气风发、庇护家人,成了人人可欺的残废。

    城墙前的北胡将士尸体,地毯一样覆盖了原本的黄土地面,一眼望去看不到半点儿落脚地方。只有不断蔓延的血潭,还有些许微小的动静。

    某些地方尸体堆积如山,像是铺路的碎石一样普通,看不见丝毫难能可贵之处。

    打扫战场的将士,在各处收敛尸体,清扫脏腑、鲜血,像是收落叶,将它们装上板车,运到统一的地点处理掉。

    长发束顶、一身青衫的赵宁,如仙祇般站在城楼上,沉默着扫视战场,在拂面的晚风中,评估今日一战的战况。

    两军军备、战力相差不大,战斗时,关城内外的战场上,拢共能容纳的将士也就那么多,井陉关内的修行者甚至还要稍微多一点。

    北胡军在西征过程中,已经学会了如何攻坚,这段时间横扫河北地,同样积累了不少经验,步卒战法跟河东军虽然相差已经不大,但毕竟还是有高低之分。

    战损自然是北胡大军要更大。

    “照这样打下去,只要后方援军不绝,井陉关守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赵北望在赵宁身边说道,这位镇北将军、河东节度使,眼下显得底气十足。

    这也是赵宁的判断。

    晋地的战争准备很充分,无论粮秣军械等物资,还是将士修行者,都可以源源不断补充耗损。北胡军要攻克井陉关,没有半年以上时间的确不可能。

    但要守够一年却是不容易。

    关城内的灯火逐渐亮起,房屋、旗幡、帐篷等物投下一片片黑影,阴冷的东风里,从城头运下尸体,向城头搬运器械的将士来来往往。赵宁从城楼上下来,于气氛肃杀的空地边缘,看到了几名牵马伫立,即将远行的旅人。

    他走过去,默然片刻,对为首的人道:

    “此去深入敌境,一路凶险,前无王师接应,后无同袍援助,周遭皆为敌寇,步步危险,处处杀机,黄兄......珍重了!”

    他郑重抱拳。

    黄远岱洒然笑道:“宁哥儿不必太过挂怀。事情若成,河北地自然会有一派新气象,黄某也不负好男儿八尺之躯;事若不成,黄某也算是舍命搏了一场,不负大丈夫意气风流,这辈子没有白活。”

    说着,他与赵宁拱手作别。

    望着黄远岱等人在人群中远去的背影,赵宁读出了一往无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之意,也体会到了对方洒脱不羁,无惧未卜前路的豪情气概。

    北胡占据了河北地,拥有了千里沃野,大齐百姓时代积累的无数财富,即将成为北胡大军的军资,支撑对方继续攻打大齐国土。

    赵宁自然不想让对方这么轻松得逞。

    诸多棋子早已经埋下,而现在,总要有人去主持大局。

    赵宁去不成,也不能让王柔花去,整个赵氏上下,悍将骁勇无数,智慧谋士却寥寥无几,除了他俩,没有人能够胜任这个任务,而一品楼、长河船行里,也都是江湖修行者,杀人可以,统领大局不足。

    黄远岱是最佳人选。

    也是唯一人选。

    “眼下北胡大军全力进攻晋地,注意力都在战场,后方空虚,正是他们翻阅山岭,进入河北地大展拳脚的最好时机。有随行的大修行者保护,至少能够成功抵达目的地,至于后续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赵北望目送黄远岱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关城侧门,眼中满是崇敬、欣赏之色。

    尽人事、听天命。赵宁咀嚼着这六个字,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

    以他前世跟黄远岱的交情,当然不会在明知事不可为的情况下,让对方去送死,他知道黄远岱的本事,所以才让对方成行。

    赵宁行走天下五年,招揽了许多有才之士,但没谁的才能超过黄远岱与周鞅。

    现如今周鞅在后方主持晋地民政,黄远岱去了河北地,各自的位置,都是能让他们最大限度发挥自身所学的。

    赵宁相信

    他们会推动战局,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但也只是相信。

    到了现在,赵宁也无法预见后事。

    视野中已经没有黄远岱等人,赵宁依旧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视野中除了在昏黄火光下,默然耸立的关城,就是不断忙碌的甲士。

    在这场难以预见胜负的战争中,每个奋战的人从一开始,就在担着生死之险,今日并肩作战的同袍,明日就可能已是一具无头尸骨。

    翻阅太行山进入河北地的黄远岱也好,在真定驻扎的苏叶青也罢,亦或是井陉关血战的将士,包括赵宁本人在内,都要在这场巨大的血腥的风暴中飘零沉浮。

    没有退路。

    看不见明日,就唯有在今日,拼尽全力厮杀到底。

    末了,在收回视线之前,赵宁眼神悠远的自言自语道:“他日再相见,不是在黄泉之路上相互作伴,就是在克复京师时把酒言欢。”

    ......

    从某种意义上说,井陉关的战斗,是在有条不紊的推行。

    两军将士日日浴血战斗,几乎忘记了年月变迁。

    拼杀、拼杀、拼杀,拼杀好像永无止境,拼杀好像就是生命的原初意义。

    在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时,他们只有心力庆幸自己又撑过了一日,在火化掩埋同袍的尸骨时,他们不再潸然泪下,在枕着刀兵入眠时,他们会渴盼着能在梦中与家人相聚。

    每日战斗结束后,北胡军都会来关城前,将同伴的尸体收回。这个时候,井陉关守军不会出手,他们也同样需要出城,将坠城的同袍尸体收敛。

    时间流逝,在关城战死的两军将士越来越多,从千百到万千,好似不过单纯是数字的累积。

    而在井陉关、承天关之外,这段时间汇聚到汴梁的四方义军也不少。

    随着城外的连营规模越来越大,大到看不见尽头,汴梁物价随之飞涨,普通百姓柴米油盐的压力骤然增大,很多人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活。

    自从不再主持内阁,赵玉洁就失去了了解朝野大事的最佳途径,不过汴梁城内外的变化,还是被她看在眼里。

    在体会到宋治抵挡北胡大军渡过黄河、誓死守卫中原的决心后,她给深渊下令,让他们也参与到义军的队伍中去。

    作为一个早就失去了家、失去亲人的孤儿来说,赵玉洁没有保家卫国的概念。

    她之所以让深渊加入义军,成为王师的一部分,为这场国战奋躯,也不是因为宋治虽然收了她的权,却依然对她恩宠有加,而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壮大自身势力的机会。

    她想要深渊的修行者,拥有朝廷给予的官身,在战争中建立功勋,在战后加官进爵,从而在军队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无论如何,因为宋治的态度,赵玉洁将自己的力量,投入到了国战中。

    跟她一样选择的齐人,在中原多不胜数。

    就这样,汴梁周边的王师力量不断增强,中原大地尚算安稳的过完了乾符十二年。

    乾符十三年开春,或许是无法坐视大齐朝廷继续汇聚力量,又或许是渡河准备已经完成,北胡大军左贤王部,开始了进攻中原的步伐。

章三二三 国贼奸人

    “从河北地进入中原,距离汴梁最近的是卫州,我们要阻挡北胡大军从卫州渡河,必须死守杨柳城。”

    勤政殿内,大都督府副大都督韩昭,指着军事舆图对宋治等人道:

    “经过这段时间紧锣密鼓的布防,以杨柳城为核心的大河防线,已经非常坚固,北胡大军想要正面渡河逼近汴梁,无异于天方夜谭。”

    对北胡来说,攻占汴梁,将宋治跟大齐朝廷,从这里驱逐出去,便相当于攻占了半个中原。

    以对方之前横扫河北地的兵锋锐利程度,满朝上下对他们主攻杨柳城的军事部属,并不感觉到半分意外——这也是大军斥候侦探到的消息。

    “如此说来,只要将大军主力部署在杨柳城一线,就能遏制住北胡南侵兵锋。北胡不习水战,在河上难以应对我军水师,再配合杨柳城的坚固防线,汴梁应该是固若金汤。”宰相陈询摸着胡须沉吟道。

    韩昭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在众人谈话声告一段落后,宋治沉吟片刻,展颜道:“北胡看起来势大,横扫河北地无人能挡,实则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如今他们攻打井陉关、承天关已经数月,两座雄关依然被河东军牢牢把握在手中,北胡在关前丢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也没能杀入晋地,由此可见北胡并没有多么难打。

    “诸卿,守住杨柳城,让北胡大军埋骨黄河,等到他们攻势受挫、伤亡惨重之际,就是王师大举反攻,克复河北地的时候!”

    殿中大臣无不躬身应是。

    ......

    松林镇。

    乾符七年,李大头还是铁匠铺的伙计,时过这么多年,他终于熬出头,成了铁匠铺的师傅,虽然因为年轻,还要给大师傅打下手,好歹是摆脱了学徒的身份。

    黄昏时分,结束一天的劳作,坐在门前端着一个大碗吃饭时,李大头习惯性看向街对面的两层酒楼。进出酒楼的人并不多,跟以往大不一样,这是因为北胡大军已经占领了这里。

    官衙的大齐官员全都换了人,变成了一个个彪悍的蛮子,他们不时会在街上巡逻,若是有人被他们认为行为不轨,立时就会被当街击杀。

    对方刚来的时候,松林镇不是没有地头蛇不服,但在对方的头领展露出御气境中期的修为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跟他们过不去。

    眼下松林镇的百姓,都尽量减少外出,以免被对方在街上找茬。

    松林镇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位置重要,北胡在这里驻扎了两个百人队,所以官衙虽然没几个胡人,但出现在街面上的北胡战士却不少。

    这些草原蛮子一个比一个凶狠,不把人命当人命,加上嗜酒如命,常常发生当街耍酒疯,强抢民女乃至是无故杀人的情况。

    在这些人面前,松林镇那些富贵大户都没什么办法,就算家里的妻女被玷污了,稍微反抗,也是人头落地。

    忽的,李大头目光微微一缩,他熟悉的那个人,闯入了视野:

    酒楼东家左车儿,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将三五个喝得醉醺醺的北胡人,送出了酒楼,态度谄媚的就像是一条狗,笑脸怎么看怎么可恶。

    乾符七年的时候,左车儿得到酒楼东家的赏识,成了二掌柜,从此在松林镇名声鹊起,渐渐威重乡里,是所有人都想要交好,都会敬畏几分的豪杰,就连官衙的差役,都会跟他称兄道弟。

    乾符九年,左车儿成了酒楼大掌柜,乾符十二年,也就是去年,酒楼的东家将酒楼转卖了给了他,于是不过二十几岁的左车儿,就成了松林镇的富人。

    在左车儿还是伙计的时候,李大头跟他有过节,当左车儿成了掌柜,李大头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在对方成为酒楼东家后,他对左车儿就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了。

    往日里那点恩怨,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连想都不敢想起,但凡是跟对方照面,他的腰都会弯得极低,生怕对方记起早年间两人间那点仇隙,让他在松林镇失去生计。

    在发现左车儿没有跟他一般见识的意思后,李大头在跟旁人吹牛的时候,甚至会大肆渲染他跟对方年少时的交情深厚,是常常坐在一起聊天吃饭的好兄弟。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在胡人占据松林镇前,左车儿是松林镇的头面人物,交游广阔,威信无双,是小镇乡里年轻人追捧的对象,就算他为了给平民百姓出头,跟官府对着干,官府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那时候无论是谁提起左车儿,都要挑起大拇指。

    在胡人占据松林镇时,民风淳朴、明辨善恶的松林镇人,尤其是年轻人,都想跟对方死磕一番。

    对方刚开始来的时候,人数并不多,那些平日里就喜欢争勇斗狠,崇尚道义的侠少年,都想着就算不能保住松林镇,把对方赶走,也要斩下几颗胡虏头,大不了亡命江湖,渡过黄河到中原去。

    镇里的良善大户,也愿意拿出银子给这些侠少年,帮助他们组建义军,最不济也不会让他们在跑路的时候,没了盘缠,担心到了中原后饿死。

    然而,作为这些侠少年实际上的领头人物,这些年不断为穷苦百姓主持公道的斗士,松林镇所有人眼中的豪杰,左车儿却拒绝了众人的这个提议。

    这直接导致松林镇群龙无首,最终没能掀起反抗风潮,没能为家国而战,不仅如此,他还在北胡到来时,第一个出面迎接,当众表示愿意为胡人鞍前马后。

    到松林镇来的胡人,在知道左车儿在镇子里的地位后,见他这么懂事,顿时大为高兴。

    他们给了他一个官府的虚职,把他当作典型,带着他到乡里大为宣传,号召松林镇人最好都像左车儿一样,好生服从胡人的统治,否则性命不保。

    从那时开始,左车儿在松林镇人心目中的地位,直接从云端坠落尘埃。

    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戳他的脊梁骨,骂他是国贼奸人,一些热血悍勇的侠少年,还曾结伴趁夜去刺杀左车儿,不过并没有得手。

    总而言之,在如今的松林镇人眼里,左车儿就是放着好好的齐人不做,偏偏要去做胡狗的存在。

    有人说之前错看了左车儿,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终于发现了对方的真面目,遂纷纷不再跟对方来往,在事实上跟对方割袍断义。

    有人说左车儿本就品性不端,惯于沽名钓誉,之前大家不过是被他蒙蔽了,这种人就该被雷劈死。

    李大头跟侧旁的粮铺伙计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对左车儿眼前这副姿态的浓重不屑与厌弃。

    虽然他们不敢明着表现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心里,唾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什么英雄豪杰,侠客义士,也不过是个软骨头,碰到真正的强者就没了脊梁,之前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好似人上人,现在竟然给蛮子做狗,真是无耻之尤!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李大头如此想着,狠狠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好似现在吃的是左车儿的血肉。

    他虽然只是铁匠铺的二师傅,月入不过一两银子,左车儿依然是酒楼东家,说日进斗金有些过分,但腰缠万贯是必然的,李大头之前畏左车儿如虎,现在则是对他充满了优越感。

    好似自己是神人,对方不过一只蚂蚁,而且还是一个发臭的蚂蚁。

    无论放在哪朝哪代,战争期间叛国投敌的贼人,总是所有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站住了这个大义名分,李大头觉得,现在他的身形比对方伟岸千百倍。

    要他去刺杀左车儿他是不敢的,要他离开被胡人占据的松林镇,丢弃生计渡过黄河,去投靠王师他是没勇气的,甚至在人前明言对方的过失、诋毁对方的品德他也不敢,担心被对方察觉遭受恼羞成怒的报复。

    但如果有朝一日,对方被胡人抛弃亦或是被王师砍死,他自信一定有胆子冲到对方的尸体前,切下对方身上一块肉当众吃下,表现自己与国贼誓不两立的崇高品德。

    左车儿不知道李大头的想法,在送走那几个穿金戴银,恨不得将在战争中掠夺的财富,都挂在身上最显眼的地方的胡人后,他回到店里,径直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厢房里,有个庄稼汉打扮的人在等他——对方过来,也确实给酒楼送了腊肉和腌菜,现在就在等着他结账。

    “胡统领有什么指令?”左车儿目不转睛的在桌前坐下,一面拿起账簿,一边询问这个月该结多少银子。

    “我们有消息必须尽快送到郓州,你得安排我们的人渡河!”

    庄稼汉装扮的一品楼修行者,压低声音快速道:“大战在即,胡人加强了对各个渡口巡视,之前的路走不通了。”

    闻听此言,左车儿眼前一亮:“可是我日前提供的消息,已经被胡统领证实?”

    胡人到松林镇来已经不短时间,在左车儿的殷情招待与不断谄媚下,跟一些胡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日前,驻扎在松林镇的一个百夫长,来他这里喝酒的时候,喝得高兴了,醉后透露了他们即将离开松林镇,前往郓州方向的消息。当时那个百夫长正儿八经表达了,不能再享用酒楼美酒美食的遗憾。

    左车儿通过这段时间的见闻,综合种种蛛丝马迹,推断出了北胡要向郓州大举用兵的可能性,当时就将消息紧急传递了上去——胡人到来之前,一品楼辖下的各个据点,都接到了监视胡人动向、探听各地胡人兵马数量等情况的命令。

    “我不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庄稼汉回了一句。

    左车儿在话问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这样的重大消息,对方不可能会透露,甚至自身都不知道要送的消息是什么。但既然事情这么紧急,还是往郓州去,那情况就**不离十。

    他刚刚失言,也是想到自己为王师的作战提供了重要消息,为国家立下了功勋,油然而生一股浓厚的自豪感,心绪激荡,这才一时没守住心神。

    “今晚我就能送你们过河!”左车儿将结账的钱交给了对方。

    他在松林镇经营多年,对周边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这段时间又跟胡人混得很熟悉,知道对方很多情况,办这件事并不难。

章三二四 中流砥柱(1)

    当左车儿应承下来,可以帮助胡统领的人,渡过黄河将情报传递到郓州时,他并不知道这份消息意味着什么。

    眼下,朝廷对北胡大军进攻中原的路线,判断的是卫州一线,以兵城杨柳城为争夺核心。

    而一品楼这份情报,则是要通过郓州告知大都督府和朝廷,北胡左贤王真正的用兵方向,是郓州。

    此刻,赵宁麾下在郓州的干将,是长河船行的大当家陈奕,左车儿帮助传递过来的消息,他在第一时间就被一品楼告知。

    陈奕之所以能得知这个机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身份不同,另一方面,北胡大军即将进攻郓州,他必然参与到战争中。

    在消息刚刚离开郓州城,传向大都督府,传向朝廷的时候,陈奕就已经坐在了郓州云家的大堂里。

    乾符七年,赵宁到郓州,覆灭了这里为首的地方豪强,扶持家风纯正的云家取而代之,自那时起,一品楼、长河船行跟云家,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这些年来,云家在郓州的威望已经无人可及,双方的关系愈发密切,虽然说不上不分彼此,但无论利益还是人情,都深深联结在一起。

    “胡人真正的进攻目标,竟然是我们郓州?”云家家主云雍,在听完陈奕的话后,虽然面露惊讶之色,但并没有太过意外。

    郓州及其周边地区,是连接齐鲁与中原的枢纽,而齐鲁是中原的侧翼,黄河以北的势力进攻中原,会先取郓州、齐鲁,是很常见的情况。

    云雍作为云家家主,并不是什么书呆子,自然对这些情况有基本认知。

    “北胡进攻中原,是直接从卫州向汴梁进发,还是先剪除中原的侧翼,本身在两可之间,无论选择哪一条道路,都有其道理,不能说错。”

    茶水到了手边,陈奕却没有心情去喝,眼下王师主力布置在汴梁周边,郓州方向的兵马并不多,一旦北胡奇袭郓州,王师兵力不足,他们就必须顶上去。

    可想而知,到时必然是一场惨烈血战,在朝廷完成兵力调配、王师援军赶到之前,郓州能不能保住,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

    陈奕接着道;“眼下在郓州的王师并不少,一旦大战开启,在短时间内,防御使能聚集的军队有近二十万,郓州怎么都谈不上兵力空虚。

    “但胡人兵强马壮,战力非凡,而且修行者众多,如果我们不能做好充分准备,很难保证可以撑到汴梁周边的王师来援。一旦战事不利......”

    陈奕没有接着说下去,云雍已经了解了他的意思。

    若是北胡攻下了郓州,那么进可从陆路急攻汴梁,避开自己不善水战的短处,与从卫州出发的军队形成呼应之势;退可扼守郓州咽喉,攻掠齐鲁大地,稳固大军后方,为来日向中原进发保证后勤供应。

    这是大势大局。

    从小处来说,一旦北胡攻占郓州,云家跟这里的一品楼、长河船行,无论修行者还是各种利益,都必将遭受大规模损失,云家甚至会失去根基之地。

    故而无论怎么看,陈奕和云雍两人,都必须全力襄助郓州的王师,挡住北胡大军的前期攻势。

    “虽说在此之前,朝廷对北胡用兵方向的判断是杨柳城,但自从北胡占据河北地,郓州就一直在整

    军备战。

    “如今郓州不仅城防工事严密,民间力量也被调动起来了不少,胡人若是进犯,郓州随时都能应付,我们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局面应该不会太差。”

    云雍摸着胡须沉吟道。

    他底气颇足。

    这是因为在乾符七年之后,云家的势力得到了极大发展,现在族中不仅有了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很多青年俊彦,也都突破到了元神境,实力强大。

    非只如此,云家这些年一直在为平民百姓主持公道,让大家伙儿可以不受各种权力的压迫,如今在郓州,是一呼百应的存在,声望很高。

    而且云家跟郓州中小豪强也都相处得不错。

    云雍自信,就算战争来临,只要云家率先出人出力,敢于站在大齐需要的地方,以眼下郓州世道公正、民风淳朴的情况,百姓也不会吝啬自己的财力物力,城中青壮也会前赴后继的为家国奋躯。

    陈奕自然知道云雍的底气从何而来,但他依然有很大的顾虑:

    “战争期间,真正主导局势的,还是官府力量。仅是我们做得好并不够,还需要官府得人心,能够汇聚民力。”

    听陈奕这么一说,云雍沉吟下来。

    若是放在平时,以云家现在的声望,刺史府都得礼让几分。

    但战争期间,因为有朝廷的诏令,官府的权威被大大加强,民间的大部分人力物力,都得听从官府的调动,在必要的时候,官府甚至可以以不配合战争需要、妨碍战争大局,亦或是勾结敌军的理由,直接处置那些他们看不顺眼的存在。

    所谓事急从权,不外如是。

    在这种情况下,现在云家也不能跟官府分庭抗礼。

    虽然从道理上说,郓州官府要守城,需要借助、倚重地方豪强势力,离不开郓州地头蛇们的支持,这也是守城力量的很大一部分来源,但道理永远只是道理,实际事务中总有各种勾心斗角与龌龊事。

    在郓州,之前官府都被云家掣肘,上到刺史下到小吏,对云家都可能都积蓄了很多不满。

    现在官府权力大增,他们会不会想要找回场子,重新确立自己不可挑战的权威?

    “陈兄的意思是,为了求得郓州齐心合力,我得去跟刺史好生谈谈?”云雍很快就想明白了陈奕的潜台词。

    陈奕点点头:“这是当然的。但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那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如果官府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对,我们又该如何?”

    云雍怔了怔,“陈兄指的什么?”

    他知道一品楼跟长河船行深入市井,对民间尤其是底层情况知之甚深,有很多云家不能很好接触到的消息。

    陈奕并没有直接回答,“云兄还是跟我一起去城中转转看看吧。”

    ......

    郓州刺史府仓曹主事陈景河,最近是春风得意。

    原因无它,在河北地被胡人攻陷,郓州进入战时状态后,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战争,郓州刺史府号召百姓支持官府备战,得到了很大响应。

    支持的方式很简单,无外乎一句话: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出力的事不归陈景河管,那些自愿去修缮城防,搬运守城器械,新建箭楼望楼,而不需要官府发工

    钱的青壮百姓,跟陈景河这个仓曹主事没什么关系。

    他管着刺史府的仓库,也就是府库,需要对接的,自然是民间捐献给官府备战的物资钱财。

    这段时间以来,看着账簿上的银子数额逐渐变大,大到他难以想象的程度,望着仓库里的布帛粮食越堆越高,高到都成了山峦的形状,陈景河就乐得合不拢嘴,就像是丰收的老农,看着自家的库房一样。

    “郓州民风淳朴,市井百姓都很上道,知道在强敌来临之际,要保住家园保住家人,还得靠官府,这捐献起物资钱财来,可谓是都毫不保留。”

    陪同陈景河巡视仓库的副手,见陈景河脸上的笑容始终未曾消散,便奉承的说了一切应景的话。

    孰料陈景河刚刚还满面春风,这一下忽然变了脸色,倨傲的冷哼一声,有些不满的道:“拢共才几十万金的东西而已!

    “郓州有百十万百姓,平均到每个人头上,他们捐得并不多。这胡人都杀到家门口了,那些家伙竟然还不肯倾尽家财帮助官府,难道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一旦郓州被攻克,他们留下的那些东西又还有什么用?真是一群目光短浅,不明事理的愚民!”

    副手怎么都没想到,陈景河竟然是如此想法,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看来,郓州百姓捐献的钱财,已经多到不可思议了。

    “陈大人,张防御使派人来了,说眼下天气转暖,他们还穿着棉袄,没有春衣,希望能领取一些百姓捐献的布料应急。”一名小吏来报。

    副手听到这话,正要主动为陈景河分担杂务,去为远道而来,帮助郓州守城的王师准备布匹,孰料陈景河双目一瞪:

    “什么防御使,当府库是他家的,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真是岂有此理!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这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

    小吏平白受了一顿呵斥,虽然觉得冤枉,却不敢说什么,只得领命而去。

    副手犹豫片刻,“大人,这些物资,都是民间捐献,本就要用于战争的,给张防御使一些布料......”

    这些时日以来,府库的金银财帛越来越多,但却是只进不出,陈景河从未放出去一星半点儿,副手早就疑惑不已,故而趁机探一探对方的口风。

    “这些东西进入府库,要怎么用,自有本官说了算,旁人若是想要就要,到底他们是仓曹主事,还是本官是仓曹主事?”陈景河冷冷打断了副手的话。

    他的目光落到堆积如山的布料上,那目光就像是看自家的私财。

    当了这么多年仓曹主事,他还没看到府库这么充盈过,也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手里的权力这么强大过,岂能容许别人想分走就分走?

    看着副手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景河轻笑一声,“这些日子备战,刺史府上下都很辛苦。

    “你去领一万两银子一千匹布帛,分发给各级官吏,算是对大家伙儿的犒劳。这事儿我已经跟刺史大人商量过了,立即去办。”

    副手怔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百姓捐献这些东西的时候,以为它们会被用于战事,却怎么都想不到,金银物资进了官府的口袋,就成了官吏的福利,跟即将拼命血战的守城将士,关系并不是很大。

章三二五 中流砥柱(2)

    下了差,陈景河换上常服,坐着一辆马车,来到城中最大的珍宝阁。

    掌柜跟陈景河颇为熟悉,作为官府的实权大人物,陈景河家产丰厚,经常到这里来散财,是这里的重要顾客。

    掌柜殷勤的将他请上二楼雅间,奉上了最好的茶水糕点,询问陈景河今日来是想买些什么,并介绍店里新到的好东西。

    “不用这般麻烦,本官今日过来,非是想要买些什么,而是有好东西给你瞧瞧。”

    陈景河老神在在的摆摆手,他没有故意摆架子,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却又不忘自称本官,处处显露自己高人一等。

    说着,陈景河身边的两个随从,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到桌上,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一打开,里面的珍宝便让掌柜眼前一亮。

    一颗极品走盘珠,一颗西域红宝石,虽然称不上人间极品,但也是难得一见,价值非凡。

    陈景河大大方方的让掌柜先品鉴,自己喝了半盏茶,在对方惊叹连连时,从袖中掏出一份单子,交给对方,高高在上的道:

    “这样的好东西,本官今日带了二十多件过来,若是掌柜收得下,库房里还有许多。”

    掌柜这才明白,陈景河今日不是来卖货,而是来出货的,诧异之余,接过单子一看,顿时心情复杂,竟然是半响没开口。

    “这些珍宝,似乎是云家、何家等豪族的捐献之物?”掌柜试探着问。

    那颗走盘珠就是去年从珍宝阁卖出去的,当时是云家所得,品质上佳的货物,掌柜能记住很久,而且一眼便可以辨认出。

    单子上的东西,有一些只是看名字和标价,掌柜就能回忆起来。

    “珍宝毕竟是珍宝,不能直接用来对敌,云、何等家族捐献这些,也是想他们变成将士身上的战袍、手中的兵刃,这些事自然就得本官来做。”

    陈景河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就在掌柜恍然的时候,又不着痕迹的补充道:

    “不过郓州大战在即,人心惶惶,珍宝只怕卖不出好价格,掌柜若是要出货,还是选在其它的繁华之地为好。”

    听到这里,掌柜彻底明白过来,如果陈景河是一心为公,根本不需要避讳什么,不让被捐献的珍宝出现在郓州,是因为对方心中有鬼。

    如果是几件宝物,掌柜能自己拿主意,但是看陈景河的意思,这场交易的规模会很大,他必须要请示珍宝阁的东家。

    能够开得起珍宝阁的,自然不是什么小人物,更何况这还是郓州最大的珍宝阁。饶是如此,店铺东家在得到掌柜的禀报后,还是感觉到了力有不逮。

    不过陈景河要求的价格,只是宝物原价的七八成,诱惑力太大,东家在权衡之后,找来了一些交好的同行,一起跟着陈景河去了府库。

    就这样,短短几天之内,府库的珍宝就到了另一群富人手里,而陈景河赚得盆满钵满——这并不是说,他给官府换取了多少钱粮。

    实际上,珍宝收益的大半,都进了他跟刺史等相关官员的口袋,只留下不到三成银子留在府库,会用于接下来的战争。

    借此机会,陈景河等刺史府官员,都狠狠发了一笔横财。作为高阶官员,他们吃的脑满肠肥,普通官吏当然得不到那么多银子,但也都分到了不少实质好处。

    而平日里就跟他们来往甚密,多有利益勾连的珍宝阁东家等富商,这些平民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权贵大人物,也因为低价买进了这些宝物,得到了不菲利润。

    就是在这时,云家家主云雍,跟着陈奕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探跟走访,对官府的各种作为有了基本认知。

    同样是在这时,北胡兵马主攻郓州的消息,在大都督府引发了轩然大波。

    为晋地战事激烈,大都督赵玄极不在汴梁,大都督府主事的副大都督韩昭,虽然对消息的准确性存有疑虑,但还是选择了立即去见皇帝。

    宋治听完韩昭的禀报,同样感觉到无法相信。

    胡人从卫州出发进攻杨柳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河北地活动的斥候,辛辛苦苦打探到的消息,如今大战在即,大都督府却说胡人主攻方向有变?

    而且消息来源不是大都督府本身的探子,只是赵氏经商的族人,这让宋治如何接受?

    若不是跟着消息一起来的文书中,记载有大量郓州对岸松林镇等地,许多可疑的胡人兵马调动记录,宋治都不会跟韩昭正经探讨这事。

    宋治一遍又一遍的认真看了那些记录,将文书递给了被他召集起来的三省、兵部、枢密院等大臣,自己凝神思索。

    “陛下,这些记录非常详细,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一旦胡人是佯攻杨柳城,那么以我们布置在郓州方向的兵力,绝对挡不住对方的奇袭。

    “臣以为,当务之急,朝廷应该立即派人去松林镇等地,核实军情!”

    首先说话的是兵部侍郎魏无羡,作为在西域军功赫赫的将门子弟,熟知兵事的重臣,在宰相、参知政事都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他当仁不让站了出来。

    韩昭立即表示赞同。

    “先前朝廷之所以判断胡人主攻杨柳城,也是综合了斥候们上报的种种胡人兵马调动的痕迹,若不是正确确凿,朝廷怎么会将大军布置在杨柳城?

    “现如今,就因为几个赵氏族人的消息,我们就要怀疑先前的严谨判断,未免太过轻率。

    “大战迫在眉睫,胡人兵马不仅在紧锣密鼓的调动,胡人大修行者也都出现在了黄河沿线,此时此刻要确认胡人兵马虚实,必须派遣大量高手渡过黄河,届时免不得跟胡人强者交手。

    “我们的王极境不占优势,若是在战前就折损了好些,那可就是自乱阵脚了!”出言反驳的是参知政事孔严华。

    自打放弃了劝说皇帝跟北胡议和的打算,这些时日他就没做什么要紧事,加上大齐文武分流,他对战事不怎么了解,寻常议事的时候,很难插得上话,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套话,存在感明显降低。

    眼下终于碰到了点事,他便迫不及待发表不同于众人的言论,突显自己的重要性。

    魏无羡本就看孔严华这种,只会玩弄权术的寒门官员不顺眼,当下脸色就阴沉下来:“胡人不善水战,冒然渡河,进攻我们重兵布防的杨柳城,本就是下策!

    “眼下他们避实就虚,佯攻杨柳城实攻郓州,再从郓州走陆路进逼汴梁,跟卫州方向的兵马相互配合,才是兵法韬略的上佳之选。

    “之前朝廷的斥候,之所以会在卫州一带,发现胡人兵马大规模聚集,很可能就是胡人在迷惑我们。

    “至于王极境......朝廷的大修行者,哪一个不是身负国恩,被黎民百姓寄予保家卫国的厚望?而今需要他们上阵,岂能因为惧怕折损而裹足不前?

    “再者,赵氏族人精通战事,已经是众所周知,他们发现了胡人的兵马调动迹象,朝廷怎能无视?要是胡人果真攻了郓州,中原战局糜烂,参知政事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面对魏无羡的逼问,孔严华根本无法反驳,但他依然义正言辞:“本公只是认为军国大事,应该稳重一些,不该听风就是雨,侍郎这就要开始推诿责任了?”

    “十万火急的关头,军情阵容拖延?你一介书生,不知沙场之事就最好闭嘴!误国误民说的就是你这样的!”魏无羡这话说得杀意四射。

    身为参知政事,二品大员,竟然被魏无羡一个四品侍郎如此喝斥,孔严华不禁恼羞成怒。

    他本想跟魏无羡针锋相对,但看到对方阴沉沉的双眼,察觉到对方身上山一般厚重的杀气,联想起对方在西域杀人如麻的辉煌战绩,一时间又有些胆怯。

    好在宋治及时开口,制止了这场争论,他现在最烦看到的,就是大臣们争执不休,闹得脸红耳赤,没有一点齐心协力,同谋国事的样子:

    “兹事体大,容不得错漏,两日之内,大都督府必须查清事态!汴梁的王极境修行者,大都督府都可以协调。”

    韩昭松了口气,连忙应诺。

    话说到这里,事情本来就议完了,但宋治却没有让众人离开的意思。

    他眼神变幻半响,好想在认真思考什么,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他眉宇肃然道:

    “国战大局,本该由大都督统领,但眼下晋地战事激烈,且不容有失,大都督必须在晋阳坐镇。朕,拟调振武将军到汴梁来,协助大都督府参谋战局,诸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深受震动,一时间脸色各异,都没有说话,殿中落针可闻。

    振武将军,说的便是赵宁,宋治刚刚加封的,三品。

    魏无羡、韩昭、孔严华等人,都在寻思宋治这话的深意。在弄清楚皇帝的意思前,大家都不好冒然说什么。

    宋治其实没有格外的深意。

    准确的说,是没有战争之外的用意。

    国战到了今天,谁是皇朝肱骨,谁是镇国栋梁,已经再明显不过。

    在大齐连战连败的情况下,只有雁门军守住了雁门关,虽说后来撤退了,但也是迫于大局,且撤得高明,没有损兵折将。

    以北胡战力强悍,横扫河北地,禁军与防御使军队都难以抗衡的情况,察拉罕进攻晋地数月,却被阻拦在井陉关、承天关外,连晋地大门都进不去。

    赵氏是大齐皇朝第一将门,这在平日,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但在国战时期,赵氏体现出的实力,才让人真正意识到了,第一勋贵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宋治不倚重赵氏,不重用赵氏族人,那岂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乾符七年,在凤鸣山一战中,振武将军就已经展现出惊才绝艳之能,助雁门军击败了北胡大军,彼时还有人对他的战功心怀疑虑。

    “如今,振武将军已经是王极境中期的强者,跟察拉罕交手而能伤之,坐镇晋地门户则能让井陉关、承天关稳如泰山。

    “眼下北胡进攻中原在即,朕要调振伟将军过来,诸卿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宋治对众人的反应颇为不满。

    见宋治确实是要重用赵宁,而不是把他也弄到汴梁来做人质,亦或是削弱河东军的力量,魏无羡跟韩昭相视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

    孔严华硬着头皮道:“振武将军毕竟年轻,恐怕经验不足......”

    “有才不在年高,霍去病横扫匈奴的时候,不也是年纪轻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无须再议!”宋治打断了孔严华的话,言语中充满不耐之意。

    今日议事,对方老是纠缠这些有的没的东西,让他心里很不愉快,觉得对方根本看不清失态,连带着对孔严华的才能都产生了很大质疑。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都督府连北胡兵马的真正动向都弄不清,还要靠赵氏族人的消息,来帮助朝廷判断敌军虚实,自己还不加倍倚重赵氏,难道要等皇朝灭亡了再后悔?

    孔严华等人更是无能,明明不通战事,却喜欢胡乱说话,把自己的本职做好不比什么都强?

    一个个往日里都是精明之辈,自己用的得心应手,怎么到了关键时候,没显露出社稷之才,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就罢了,怎么还这么不经事?

    宋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章三二六 中流砥柱(3)

    随着汇聚到汴梁的义军越来越多,大都督府的权柄已是今非昔比。

    但赵玄极远离中枢,坐镇于晋阳,大都督府的日常事务无法兼顾,所以大都督总领天下兵马的权力,统筹皇朝战事的职责,其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现在主事大都督府的韩昭,只是一个副官,稍微碰到点重要的事,就得请示皇帝,所以大都督府的权柄,眼下实际上是握在宋治手中。

    宋治让汴梁的王极境修行者,接受大都督府的协调安排,也就是用自己的皇权,来驱使这些王极境,后者怎么都没有懈怠的道理。

    很快,几名王极境高手一同离开汴梁,前往郓州一线核实彼处的军情。

    在这些皇朝顶尖高手里,出自山海关孙氏的俊彦孙康,最为年轻,只有二十三四岁。其中年纪最大的,是宋齐皇室的一位亲王宋真,已经白发苍苍。

    “出发之前,老夫听人说,卫州的胡人大军已经完成集结,连营数十里战船千余艘,声势浩大整装待发,迟则三五日,必然大举出动,短则今日就会开始进攻。

    “若是胡人主攻方向是杨柳城,那便罢了,就算他们在侧翼会安排王极境盯防,人数也不会太多,我们快进快出很容易。

    “但若是胡人主攻方向是郓州,彼处的王极境必然极多,我们这趟过去,大概会凶多吉少。”赶路途中,面容慈祥的宋真率先挑起话头。

    望着东天升起的朝阳,他的神色很柔和,言语的内容虽然十分凶险,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担忧怯意,就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

    “倘若我们果真遇到了大量胡人王极境,就算没有看到他们的大军调动,那么胡人主攻郓州的用兵策略,也基本可以肯定,我们这趟出来的任务就算完成。

    “届时突围的时候,还望诸位能够同心协力,万勿有所保留,坐视同袍牺牲。”

    四名王极境中,宋真出自皇室,孙康是将门,另有一位中年男子是寒门将领,跟在最后面的俏丽妇人,则是出自门第。

    队伍成份如此复杂,也难怪宋真要事先强调一些原则。

    这场战争是举国奋战,哪里的力量都涵盖宗亲、将门、门第、寒门、地方豪强大户、平民百姓,内部矛盾不先放到一边,完成任务战胜胡人就无从说起。

    这回宋治安排他们四人出来,去执行危险任务,也不无要他们这些王极境,给天下人做表率的用意。

    面色低沉的孙康一字一句道:“鲁王放心,若使果真碰到了胡人王极境,晚辈必会跟对方死战到底,绝不会率先后撤!”

    他这番话说得决然,充满了斗志、杀意与愤怒。

    宋真喟叹一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宽慰道:“你还年轻,只要能活下去,总有砥砺修为大仇得报的机会。记住,不要死在你的敌人前面。”

    孙康咬紧了牙关。

    乾符六年秋猎之前,孙氏就有了两个王极境,皇帝因此看重他们,暗中扶持他们与赵氏抗衡。孙氏家主孙蒙,也曾野心勃勃的想要染指大都督之位。

    国战之前,随着孙康成就王极境,孙氏一门已是三名王极境。

    那是孙氏最为辉煌的时候,举族上下,都认为这是孙氏大兴的征兆,故而从耄耋老人到垂钓孩童,人人奋发。

    熟知世事难料,孙

    氏从云端跌落尘埃,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北胡攻打山海关时,仅仅只用了半日,就杀入关城。

    激战中,孙氏老祖宗孙乾当场战死,家主孙蒙也就是孙康的父亲,为了掩护他撤退,也是重伤被俘,如今还在敌营,生死不知。

    孙氏三个王极境,眨眼就只剩了他一个。

    而孙氏举族修行者,也在那一战中被屠戮近半,孙氏就此根基大伤,家势大衰,再也不复强盛之貌。

    孙康跟北胡有如此浓烈的国仇家恨,这回上了战场,而且好不容易不用再面对敌我力量悬殊,大军只能溃退的情况,自然是想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以求报仇雪耻。

    ......

    众人来到郓州附近时,从半空落了下来,隐蔽行踪悄然向黄河靠近。

    他们特意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地带,乘着小舟渡河,向松林镇一线的方位赶去。

    一路上众人都是贴近地面滑行,只在有在深处山包林子和非常必要的时候,才登高远眺,为的是尽量不暴露自己的王极境气机。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在深入黄河对岸后,没两个时辰,众人便通过官道上的车马痕迹,追索到一些不起眼的城池。

    通过层层北胡修行者监控,靠着非凡手段避过对方的甄别,混入其中后,他们没费多大劲,便准确发现了大量集结待命的北胡军队。

    “这一路来,我们已经发现了数座这样的城池,仅仅是这里面的胡人兵马,就已经接近十万!

    “等到战争开始,他们真正行动的时候,这里的兵马足够作为进攻郓州的第一梯队!

    “而在他们渡河作战一二十日后,从卫州方向驰援过来的北胡大军,怎么都可以作为第二梯队投入到战场。”

    孙康作为将门孙氏最杰出的年轻俊彦,霎时就根据现有情况,推断出了北胡的战事部属,这让他的面色格外肃杀:

    “鲁王殿下,北胡主攻的方向绝对是郓州,不然这里的兵马没有必要隐蔽集结!我们现在可以将消息传回朝廷了。”

    宋真对孙康的判断当然认同,不过他并没有立即下令众人快速撤离,而是沉吟着说出了一句话:“老夫现在只疑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何我们渡河之后,一个北胡王极境都没有遇到?”

    “鲁王是说......”

    “这么多兵马隐蔽集结在这里,准备奇袭郓州,最重要的就是事前保密,胡人没道理不会派遣王极境坐镇,除非......”

    “除非对方是有意为之!”

    “我们大概已经落入对方的圈套。”

    “一路来我们都格外小心谨慎,要避过我们的重重感知,对方的修为境界必须要高过我们!”

    话至此处,宋真跟孙康都沉默下来。

    中年男子跟俏丽妇人,俱都脸色一变。

    他们都是王极境初期。

    除了赵氏,大齐拢共就两个王极境中期,一个还是突破境界不久的皇帝本人,另外一个也没有擅离中枢,来做斥候的道理。

    如果他们已经落入对方的圈套,那就说明胡人之中,有王极境中期,而且还就在这里。他们很难抗衡,处境堪忧!

    对方之所以没有早早现身,很可能就是

    在等他们深入,方便将他们一举扑杀!

    四个王极境修行者,无论对大齐还是对北胡,都是至关重要的力量,若能一起灭了,那绝对是莫大斩获!

    不等心绪不断下沉的众人立即抽身撤离,一个威严而又戏谑的声音,就在城池上空响了起来,像是云雾一样遮盖了四面八方:

    “诸位降尊纡贵,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

    孙康、宋真等人循声抬头,就见太阳下有人悬空而立,迎风招展的大氅,让他形如鹰鹤,此时正在用俯瞰蝼蚁的目光看着他们,睥睨之态尽显。

    “博尔术!”

    看到半空中神人一样的大修行者,孙康顿时咬牙切齿双目通红。对方便是天元王庭左贤王,曾在山海关手刃孙乾、活捉孙蒙的存在。

    虽然明知双方实力有莫大差距,但仇人近在眼前,孙康仍旧是怒发冲冠,左右众人已经落入圈套,没办法安然脱身,他想都不想,便要抽身迎上,跟对方决一死战。

    但不等他施展身法,忽觉一股大力从背后传来,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就如利箭一样蹿出!

    只不过这股醇厚的真气,却不是让他迎向左贤王博尔术,而是使他向着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你们带他走,务必回到汴梁,老夫来断后!”

    一声威严赫赫的怒吼从宋真嘴里传出,话音未落,如潮如柱的真气流光从他身上喷薄而出,直上云霄,王极境的领域之力霎时全开。

    在他闪电般掠向博尔术的同时,云层漩涡中传出阵阵摄人心魄的龙吟,随着他双手连连挥掌,一条条黑色巨龙从领域中相继跃出,张牙舞爪扑向博尔术!

    孙康被宋真全力一推,瞬息间滑出百丈,等他听到宋真的怒吼,回头看到对方舍身向博尔术杀去之时,错愕惊讶之色顿时爬满脸庞。

    孙康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宋真作为宋齐宗室,堂堂亲王,宋治的长辈,会在这种危急关头,将一线生机留给他,自己反而毫不犹豫的断后。

    以宋治战前的种种作为,此情此景,对方难道不该是把他推向博尔术,然后以家人作为要挟,逼迫另外两人断后,自己趁机溜走?

    作为被人舍命相救的当事人,孙康尚未从震惊中回归神,中年男子与俏丽妇人,已经一左一右架着他急速飞遁,行动果决手脚麻利,不曾有半分拖泥带水。

    “鲁王殿下!”孙康回头大喊,百感交集。

    他的呼喊并未得到回应,因为宋真已经无暇分神。

    惊讶于宋真所作所为的,不只是孙康,还有博尔术。

    他在施展领域迎击的时候,晒然道:“想不到宋齐宗室之中,还有你这般忠肝义胆之人,还真是让本王意外。只不过,你觉得以你区区王极境初期的修为,就能拦得住本王?”

    “九州大地,仁人无数,志士辈出,愿为大义慨然赴死者,多如过江之鲫!你一介胡蛮野人,哪里懂得什么是为国捐躯?”

    宋真冷哼一声,自豪骄傲之色尽显,看博尔术的目光充满深入骨髓的优越感,“至于修为,老夫在王极境已有二十年,你想赢下老夫谈何容易!”

    闻听此言,博尔术目光一沉,不再废话,施展杀招反攻过去,“那就让本王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理由敢大言不惭!”

章三二七 中流砥柱(4)

    飞出城池不到十里,在孙康还能通过王极境的修为,清晰感受到宋真气机的情况下,他陡然听到了一声类似虎豹临终咆哮的吼叫。

    充满了愤怒、威严。

    以及不甘。

    旋即,宋真的气机像是崩塌的雪山、泄闸的洪水,在刹那间消散得一干二净,等他回首去看,就见半空中宋真的领悟之力,已经碎成无数雪花般的流光。

    孙康心头一痛。

    毫无疑问,宋真已然阵亡。

    一位成就王极境多年、德高望重的宗室亲王,因为主动给自己断后而死在了这里,这样的遭遇既让孙康既感到无法理解,同时又让他禁不住热泪盈眶。

    可孙康没有办法回去。

    不仅如此,他甚至都可能回不到汴梁,将宋真用生命换来的军情,送到皇帝面前。

    原因很简单。

    他们已经被五名胡人王极境修行者包围。

    对方虽然都是王极境初期的修为,但是人数太多,孙康三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而已经腾出手来的左贤王博尔术,势必须臾即到。

    孙康既绝望又不甘,同时还有莫大的愤怒,一如宋真临死之际。

    国战之前,谁又能料想得到,大齐会被胡人逼迫到这个份上?他们这些大齐皇朝的王极境修行者,会成为胡人猎杀的对象?

    在此之前,孙康的人生追求,是成为大齐皇朝的顶尖高手,是突破王极境中期乃至是后期,带领孙氏成为将门第一的存在。

    他怎么都想不到,不过是转眼之间,祖父战没,父亲被俘,他自己如今也要死在博尔术的圈套之下,死得没有任何意义。

    孙康心痛如绞。

    然而,无论他心中有多少愤恨,都不能让自己摆脱险境,也不能让面前的胡人高手灰飞烟灭,所以他悲愤至极的大吼一声,挥动长枪迎上了当面的对手。

    出自寒门的中年男子,跟出身门第的俏丽妇人,同样是各自祭出符兵,催发领域之力,用尽所有修为,向拦路的胡人强者猛攻过去。

    事已至此,三人没有其它选择,唯有舍命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

    汴梁,天子行宫。

    宗庙之中,烛火千百,摇曳的火光里,宋治跪坐在蒲团上,望着面前的几盏长明灯,眉头紧锁。

    他面前这些长明灯,代表的是宋齐宗室的王极境修行者,他目光停留的,正是融合了宋真气机的那盏。

    人死则灯灭。

    此时此刻,宋真的长明灯火光摇动,好似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一旦长明灯果真熄灭,那也就代表宋真身死道陨了。

    宋治的目光一动不动,眼神复杂。

    这回派遣王极境修行者,去郓州对岸核实军情,宋治本来没有打算派遣宗室高手。聚集在汴梁的王极境有好些,现在又没到皇朝生死存亡之时,随便派出几个世家寒门的强者就可以了,宗室王极境没必要以身犯险。

    宋真之所以出动,是他自己要求的。

    宋治回想起宋真主动请缨时,自己与对方那一席谈话。

    自己最初是拒绝对方的请求的,但对方并未跟自己针锋相对,而是说起了往事。

    能够成为王极境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修行奇才,帝室虽然因为资源充足,高手辈出,但每代的王极境也就那么几个。

    宋真年少成名,却不骄不躁,因为是庶出,对皇位没什么威胁,所以跟宋治的父亲关系不错。

    宋治年少时,先帝忙于政务,很少有跟他相处的时候,平日里指点他修为最多,常常陪着他修炼闲玩的,就是宋真这个叔父。

    因此从小时候起,宋治就跟宋真关系亲近,在他眼中,对方跟父亲相差不多。

    等到宋治即位,宋真在人前露面的次数就越发少了,一方面是专注于修行,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倚老卖老,掣肘他的皇帝权威。

    国战爆发,特别是河北地丢失后,眼看着社稷崩坏,疆土沦陷,宋治夙夜忧心,常常数日不眠,深感愧对列祖列宗,正是因为有宋真的时常劝慰,他才能一直保持心境的稳定。

    然而无论宋治如何施为,大齐军队的战力摆在那里,除了河东军,其它各部始终无法跟北胡大军抗衡,战前被宋治视为皇朝至锐之师的陇右大军,现在抵挡蒙哥的攻势都费劲,数月以来一退再退。

    最要命的是,大齐人心不齐,文武之争始终存在,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嫌隙难以短时间内消弭,已经形成定制的官场风气,更是没办法在旦夕之间改变。

    宋治忧心忡忡,食不甘味,想尽办法改变。

    但一时之间,他却拿自己战前一手造就的内争大势,没什么辙。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得知需要王极境去核实军情时,宋真毅然站了出来。

    临行之际,在行宫勤政殿大门前,俯瞰重重宫闱的中间大道,与大道接连的繁华汴梁城,宋真对宋治说了这样一番话:

    “眼下大齐社稷危殆,江山不稳,形势之艰险,的确是立国百余年来所首见。但这并非陛下的过错。

    “自陛下束发就学以来,老夫亲眼所见,陛下日夜勤学苦读、砥砺修行,未曾有片刻懈怠。以陛下世所罕见的资质,年少时无骄狂之气,即位后无奢靡之习,已经是难得一见,无愧明主之姿。

    “而今胡人南侵,疆土沦陷,天下动荡,或许有人指摘陛下之失,但在老夫看来,这绝非陛下之过,而是时也命也。

    “千年百年,北胡从未有过如此之多的王极境与修行者,大战之前,谁能料想胡人战力如此之强?

    “数月以来,陛下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日渐憔悴,老夫看在眼里,心中何尝好受?身为大齐亲王,岂能坐视陛下忧心如焚而无动于衷?

    “为今之计,要胜胡人,必须要举国同心、上下同德!国战至此,数十万将士埋骨沙场,多名王极境饮恨边关,慨然赴死者多不胜数,然我宗室子弟,尚无一人流血牺牲!

    “国难当头,宗室子弟不为国捐躯,陛下何以号令天下人同心同德,何以让世家寒门摒弃前嫌,戮力对敌?

    “此番老夫前去疆场,死则死矣,若能让天下人尽忠报国,保住我宋齐江山不坏,死又何惧?!”

    眼看着长明灯烛火逐渐暗淡,心中回想起宋真的临别之言,宋治禁不住双目泛红。

    其实彼时他就知道,宋真这趟出行,是抱了必死之志的,只是当时宋治尚且幻想着,宋真未必就真的会死。

    此刻看着长明灯的灯火愈发微弱,宋治预感不妙,哪里还能做到心如止水?

    终于,在宋治的注视下,越来越暗淡的长明灯灯火,呼啦一下完全熄灭。

    陪伴在宋治身边的敬新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呼一声:“鲁王殿下......”

    宋治再也压抑不住翻涌的心潮,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失声:“皇叔......”

    宋真已死,而对方大步离开勤政殿,衣袂飘飞身若燕雀飞出行宫时的豪言壮语,却如雷鸣一般,依旧在宋治心头鼓荡不休。

    “愿陛下功业不朽,愿宋齐延绵万世!”

    ......

    力战不过片刻,孙康已是浑身浴血。

    中年男子跟俏丽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同样浑身是伤,气机不复交战之初那般鼎盛。

    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能突破五名胡人王极境的重围,拥有渡过黄河回归南岸的可能性——虽然战场确实被他们往南推进了不少距离。

    五名胡人王极境初期,虽然有一个重伤,但其他几人却伤势不重,其中还有一个安然无恙。

    就在孙康准备拼命一搏,看看能不能渡过黄河,成则送回消息,败则为同伴争取一线生机的时候,令他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一股强横至极的气息,犹如烈日当空,骤然降临于此。

    博尔术赶到了。

    “本王既然敢放你们进来,就不可能让你们有脱身的机会。”

    博尔术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孙康等人,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听说南朝也有王极境中期的强者,宋治本人就是这个境界,如若这回是他们亲至,或许有可能全身而退。

    “只可惜,南朝人总是怕死,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如此。

    “你们这几个王极境初期,到了本王面前,就如砧板上的鱼肉,想要活命不过是痴心妄想,若是识相的话,赶紧束手就擒。”

    中年男子目光闪烁一阵,“若是我们投降,左贤王能让我等活命?”

    他这话一出,孙康跟俏丽妇人,立即恶狠狠的瞪向他。

    博尔术揶揄道:“活命?本王说了,那是痴心妄想,顶多让你们死得利落些。”

    中年男子闹了个大花脸,顿时无地自容。

    “博尔术!”孙康不甘气势对方压倒,低吼一声,死死盯着对方:“你可还记得本将?今日本将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你乃何人?报上名......算了,区区蝼蚁,不值得本王记住,受死即可。”

    博尔术简单捉弄了众人一番,心情变得很是舒畅,遂不再耽搁,大袖一挥,伸手向孙康虚按而下,领域之中,立时有一只参天巨掌,如雄鹰扑食野兔一样,向孙康当头抓去!

    “博尔术,我就算是变成鬼,也要跟你不死不休!”孙康满面通红,咬牙嘶吼着举枪迎击。

    然而,他的领域还未凝聚出百丈枪芒,中心漩涡就在巨掌的压迫下,寸寸溃散,与此同时,孙康就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鹅,面色青紫,呼吸艰难,莫说施展身法迎击,手指都不能动弹一下。

    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无法逾越。

    这一瞬,孙康心中的不甘与悲愤,让他目眦崩裂,两行血泪随之溢出。

    祖父被杀,父亲被俘,无数族人战死,国仇家恨他还没有机会洗雪,今日连自己都要死在对方手下,孙康如同被万箭穿心,痛苦之深唯有他自己能够知晓。

    眼睁睁看着拍碎自己领域的巨掌,在自己脏腑即将破裂神魂即将湮灭,手脚无法动弹的时候,到了自己面前,孙康很想怒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屈。

    但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从未有哪一刻,孙康像现在这样,渴望有一个杀敌报仇的机会。

    如果他能拥有那样的机会,哪怕只是捅博尔术一枪,他都愿意付出所有,包括来世做牛做马。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那遮天蔽日,覆盖整个视野,好似能够摧毁一切的巨掌,在将孙康轰成齑粉之前,就像是镜花水月一样,忽的悄然破散!

    孙康心头巨震,又惊又喜。

    他看得很清楚,击碎博尔术这一掌的,是一道横切而来的刀芒!

    黑日般的刀芒。

    他猛然转头,向刀芒袭来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他就锁定了一个踏空行来,衣发飘舞,气质如仙,好似闲庭漫步的身影,说不出的出尘、飘逸而又强悍无匹。

    孙康浑身一僵。

    他就算能想到,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有人来救他们,也怎么都料不到,来的会是这个人。

    一个让他在充满劫后余生的大惊喜,心知还有机会报仇的大感激之下,还让他觉得屈辱无比,怎么都不想面对的人。

章三二八 中流砥柱(5)

    孙康在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被监测出非凡的修行资质,受到家族倾力培养。

    到了十六岁,因为其展露出的非凡天赋,更是有了孙氏千年一遇修行奇才的盛誉,举族上下都对他寄予厚望。

    十六岁之前,再是如何天赋异禀,也只是在家族内部有声名罢了,到了十六岁,就能参加皇朝秋猎,在所有世家贵族面前,展露自己的实力,赢得天下人的瞩目。

    乾符六年参加秋猎时,孙康铆足了劲要大展身手,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这一代大齐年轻人中,最为耀眼的修行者。

    在当时,孙康要证明自己,必须要迈过一道避不开的槛,那就是强者辈出的将门第一氏族,一直把控大都督府大都督之位的赵氏。

    孙康必须要战胜跟他同龄的赵宁。

    在当时,赵宁还只是被称为赵氏百年一遇修行的奇才。

    孙康自付有绝对把握赢下对方,让皇朝权贵们都看到,属于赵氏的时代已经过去,将来的大齐将门,必然是孙氏成为领头羊。

    以彼时孙氏已经跟赵氏分庭抗礼,迫不及待想要染指大都督之位的情况,两家后辈、未来的较量,自然是殊为重要。

    孙康在秋猎上全力施为,拼尽全力,想要将赵宁踩在脚下。

    不曾想,真正交手的时候,他却被赵宁迎头痛击,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赵宁成了秋猎第一,而他连陪衬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垫脚石。

    自那之后,孙氏一族中,再也没有人谈论他千年一遇修行奇才的名头,到了家族之外,也没有人拿他跟赵氏作比较,评判两人的高下。

    已有定论的事,不需要再作讨论。

    多少年来,孙康一直都是站在巅峰俯瞰群峰的天才,自认为没有对手,心里唯一追求的,就是攀登大道顶峰,成为所有人敬仰膜拜,而又只能望其项背的存在。

    一夜之间跌落尘埃,被人踩在脚下,沦为了庸人与失败者,这种遭遇对孙康的打击极大。

    从那时候开始,赵宁就成了孙康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总是在赵宁得意的嘲笑声、自己被踩在脚下的屈辱梦境中,不能自己。

    这些年来,孙康未尝有一日松懈,每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再跟赵宁碰面的时候,能够洗刷往日的耻辱,摆脱那一次次让他失眠的噩梦。

    他要证明自己比赵宁强。

    如果不能,那也得让所有人认识到,他并不比赵宁差。

    至少,不能连跟赵宁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顺利突破屏障,成就王极境,孙康一时间意气风发,颇有睥睨四方之意。

    整个大齐皇朝,除却赵氏,所有的王极境修行者,一双手都数得过来。而他年纪轻轻就达到了这个高度,天才之名已经毋庸置疑,未来也必定一片光明。

    那段时间,孙康满心以为,他重新拥有了跟赵宁一较高下的资格,他也自信满满的告诉自己,笑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得最开心。

    因为赵宁在游历天下,一时难以见到,就在孙康打算出发去寻找对方,来一场大丈夫之间的真正对决时,北胡悍然入侵,国战陡然爆发。

    大战伊始,眼见胡人大军兵临城下,孙康在意外之余,也是热血激昂、摩拳擦掌,他打算全面施展自己王极境的修为战力,用多年来磨砺的战技,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击杀胡人强者,击退北胡大军,扬名天下。

    就像乾符七年,赵宁在凤鸣山做的那样。

    当时,因为大齐皇朝内部,有不少人对雁门军当时的战绩、赵宁的功勋还心存疑虑,有第二种说法,所以孙康是格外想要杀敌建功。

    以他王极境的修为,对

    付二三十万北胡大军,正面建立的战功,绝对不会有人有异议。只要他能有所斩获,功劳怎么都会比赵宁以元神境的修为,在凤鸣山建立的战功更大,更能让人信服。

    届时,他就能让所有人知道,他孙康绝对不输给赵宁,甚至是比对方更强!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在大齐,在十八将门中,孙氏与他孙康,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可世事难料,现实再一次让孙康从云端跌落。

    山海关须臾被破,他的梦想霎时破碎。

    而后到了燕平,得知了雁门关的战况,孙康这才知道,原来多年来没什么音讯,已经逐渐被大齐顶级权贵忽略的赵宁,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已经是王极境中期!

    这样的境界,让孙康望尘莫及,惊掉了下巴。

    非只如此。

    对方不仅修为进益更快他一步,而且跟赵氏族人合力,带着区区七万余雁门军,守住了大齐国门,将高手如云、战力强悍的北胡大军,死死挡在了关城之外,让对方半步不得寸进!

    这份战功,他拍马难及。

    于是乎,在家族损失惨重、势力大衰的情况下,孙康又开始做起了噩梦,除了山海关战场惨状,许久不曾入梦的赵宁,也再次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嘲笑他。

    从燕平到汴梁,没有人比孙康更渴望再度赶赴战场。

    他不仅身负国仇家恨,想要跟北胡死磕到底,也想证明自己,没有比赵宁差太多。

    所以大都督府在协调王极境修行者,来松林镇一线核实军情时,他第一个便报了名。

    他要为孙氏立功,更要为自己正名。

    可惜的是,命运好像爱上了捉弄他。从乾符六年到乾符十三年,七年过去了,也没有中止这个行为的打算。故而,他再度落入了绝境。

    这回,他性命垂危,怎么看都必死无疑。

    他将失去一切。

    为祖父报仇的机会,将父亲救出敌营的机会,中兴孙氏的机会,保护族人至亲的机会,击败赵宁的机会......

    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在他十死无生的时候,从博尔术手里救下他的人,会是让他多年来噩梦频频、夜夜难眠的赵宁!

    而且对方降临的姿态,还是那般飘然出尘、高不可攀,仿佛视众生为蝼蚁的仙人,反手之间就能决定王极境大人物的命运与生死。

    强悍得无以言表。

    此时此刻,张嘴无言的孙康,心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事先他只听说皇帝已经下诏,召赵宁到中枢参赞军机,却不知对方会来得这么快,而且会忽然出现这里。

    好在无论赵宁还是博尔术,眼下都没有多跟他唠嗑的意思,倒是省却了他的尴尬。

    在赵宁出现的那一刻,博尔术就已经转身,眼中再无随时可杀的孙康,身上那股子傲慢轻视之色,也在瞬息之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以孙康从山海关开始,就不曾见过的凝重。

    而赵宁也没有多看孙康一眼,浑似刚刚救他一命只是顺手施为,根本不值得再多分一点注意力,现在也将目光投向了博尔术。

    孙康不用再血战,不用立即身死道陨,却好似成了无关紧要的微风、草木。

    这让他心情更加复杂。

    “这就是奇兵千钧?果然不凡。”博尔术肃然看向赵宁,精神高度集中。

    察拉罕在雁门关被赵宁所伤的消息,他没道理不知道,在自认战力跟察拉罕没有本质区别的情况下,碰上陡然出现的赵宁,他没理由不专注。

    至于赵宁的面容,现在哪个胡人王极境还会不认识?

    不过博尔术虽然心中忌惮,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怯意,说完这句话,他还淡淡的笑了一声:

    “原以为赵将军坐镇晋地,本王没有跟你交手的机会,不曾想你却来了这里。今日有幸一晤,咱们不分出个高下胜负来,岂不是辜负了长生天的安排?”

    听到这番话,孙康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他在喊死喊活要跟博尔术搏命的时候,对方却连他的名字都懒得提,而现在面对赵宁,后者还没开口,对方就这么郑重其事。

    因为赵宁的出现,其它几名胡人王极境对三人的攻杀,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只是维持着包围之态,没有再度冒然出手。孙康得了空,不由得看向赵宁。

    就在他以为,赵宁身为跟博尔术境界相同的强者,会跟博尔术平等闲聊几句,以示对博尔术的尊重之意时,赵宁却只是再度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对方面无表情的,向博尔术当头斩了过去!

    孙康顿时讶然。

    赵宁竟然一个字都懒得跟博尔术多说!

    就像博尔术面对他时的那样。

    不,比博尔术面对他时展现出来的傲慢,还要多得多!

    孙康震惊非常。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却没有心思沉浸其中,赵宁跟博尔术的交手结果,决定着他跟另外两人的生死,同时也影响着宋真拿命换来的军情,能不能及时送达朝廷。

    眼下赵宁贸然的行动,在他看来极为不智!

    因为一旦赵宁失手,众人都会立即陷入绝境!赵宁这个所谓的援军,就不会起到半点儿救援的作用,只是送了一颗强者的人头而已!

    哪怕赵宁跟博尔术势均力敌,拼得两败俱伤,都不是他们能够接受的结果,毕竟在场的胡人王极境初期,可是有五个之多!

    “这家伙怎么如此莽撞?傲慢到这个地步,岂不是要贻害大局?”孙康很想揪住赵宁,狠狠喷对方一脸唾沫,让对方清醒一些。

    在孙康看来,博尔术明知察拉罕被赵宁击伤过,此刻却敢正面迎击赵宁,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赵宁怎么可能轻易击败对方?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

    错得非常离谱。

    战局根本就无需他担心什么。

    赵宁更不需要他的警示。

    在孙康瞪大的双眼中,赵宁一刀劈下,天空失去颜色,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汹涌的黑潮,以及黑潮中央那一线摄魂夺目的刀芒。

    除此之外,就连赵宁头顶的领域漩涡,孙康都看不到。

    博尔术明显被赵宁傲慢的态度,刺激得勃然大怒,所以对方全力轰出了两拳,拳芒之大岂止百丈,无论威势还是气息,都明显要强过对方准备击杀的那一掌。

    很显然,博尔术的实力不同凡响。

    “赵宁这家伙怕是要吃亏......”

    就在孙康心头震颤,暗暗为赵宁捏了一把冷汗之际,博尔术轰出的两只巨拳碰到赵宁斩出的刀光,就像是他之前凝聚出的枪芒,对上博尔术的巨掌。

    虽然不至于没有凝聚成型,就被对方压得溃散,但刀光却像是毫无阻碍一般,以不可撼动之势,强而有力的切开了拳芒,斩崩了拳势。

    并且刀芒还顺势而下,在微不可查的瞬息间,击中了博尔术!

    博尔术顿时向后滑退百余丈!

    他的身体虽然没有爆开血雾,明显是靠着护体真气撑过了这一刀,但领域就如暴风雨中的芭蕉,霎时间左摇右晃,有行将倾塌之状!

    这一幕让孙康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如果博尔术的战力,相比察拉罕要略胜一筹,那么此刻一刀就明显压制了博尔术,让对方气机大乱的赵宁,实力相比于几个月前,又有了相当大的提升!

    孙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法升起。

章三二九 中流砥柱(6)

    博尔术逃得很快,就像他追来时一样快。

    从始至终,赵宁只出了两刀,战斗结束的让孙康觉得匪夷所思。

    第一刀,博尔术被斩得后退百丈、气机大乱,第二刀,博尔术领域完全崩溃,一口鲜血抑制不住从嘴里喷出。

    博尔术逃跑时的姿态,在孙康看来,就像是一条被剪掉尾巴的土狗,惊慌无度,半刻也不敢多留。

    博尔术在临走之际,咆哮着留下了一句话:他要跟赵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叫嚣接下来他的大军会渡过黄河,攻占中原,夺下汴梁。

    这些话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土狗的乱吠。

    至少在孙康看来这两者别无二致。

    望着那些拦路的胡人王极境,跟着博尔术快速远遁,一个个都像是丧家之犬,孙康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如果出手的人不是赵宁,他一定会哈哈大笑三声,向博尔术追问一句:

    你来的时候那般嚣张,怎么逃跑的时候如此狼狈?你不是视孙某为鱼肉嘛,现在怎么不将孙某下油锅了?

    孤身而来的赵宁见好就收,没有追击,收了长刀之后,转头看了孙康等人一眼。

    “速归汴梁。”留下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赵宁转身就要离开。

    看他的意思,是没打算跟孙康等人同行。

    同样,他也没打算跟孙康等人多说什么。

    没有嘘寒问暖,不曾关心他们的伤势。

    但看中年男子跟俏丽妇人的神色,孙康发现他们根本没觉得赵宁略显倨傲的态度,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相反,他们看赵宁眼神,只有敬畏与感激这两种颜色。

    敬畏,是因为赵宁修为高强,实力非凡,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理应仰望、敬重。

    感激,则是因为赵宁救了他们的命,而又没要求什么回报,来的干脆,走的利落,既没有高高在上的训斥教训他们,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吹捧自己的功勋。

    至于关心他们,嘘寒问暖,这不是一个高位者,必须要对下位者做的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做是理所应当,做了还有点虚伪。

    眼看赵宁就要走,孙康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喊道:“赵......赵将军!”

    赵宁停下身形,回头瞧了他一眼,眼神无波,面容淡漠,就像是看一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有交情或者有过节的故人。

    纵使孙康心中有千言万语,看到赵宁如此面色,要说的话也堵在嗓子眼出不来。

    很显然,眼前这个,曾经让他感受到莫大屈辱,做了数年噩梦,日夜发誓要超越的对象,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心上,甚至都可能已经不记得他。

    这种淡漠,这种忽视,让孙康心里难受到极点。

    但他却找不到任何唾骂对方的理由。

    憋了半箱,孙康面红耳赤,末了只是挤出了一句:“赵将军......这是要去何处?今日承蒙赵将军相救,孙某......感激不尽,还想好好相谢......”

    赵宁面色如常,很普通的回应:“本将奉陛下之命,去郓州主持战局,救你们只是路过,顺手为之罢了,孙将军不必挂在心上。”

    说完这话,赵宁没有再多言的意思,轻挥衣袖御空而去,霎时便走远了千丈。

    只是顺手施为......孙康怔在原地,失神的望着赵宁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几次

    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就在刚刚,他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他跟赵宁虽然同为王极境,但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对方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在大齐皇朝的地位,在国战之中的重要性,跟他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刻,他无法追上赵宁。

    往后,他连望其项背都难以做到。

    ......

    郓州。

    在陈奕的提议下,云家家主云雍,约了珍宝阁东家一起喝茶。

    现如今的郓州地面上,没有人敢不给云家几分颜面,无论官府还商贾。

    至于江湖势力市井帮派,则是一品楼跟长河船行为首,他们是在江湖上是堪称庞然大物般的存在,对寻常江湖人而言,那就是高居云端的大人物。

    所以寻常时候,但凡是陈奕跟云雍一起出面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但今日云雍跟珍宝馆东家所谈的事,却触及了一个商贾的底线。

    “云兄要钱某跟官府对着干?”听罢云雍说明来意,珍宝阁东家钱元祐沉默半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般,给出了针锋相对的回答。

    云雍正色道:

    “哪里是跟官府作对?只是揭发刺史府仓曹主事陈景河,贪赃枉法,损公肥私的渎职之罪罢了,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事,也算是为民除害,钱兄何乐而不为?”

    陈景河拿着郓州百姓,捐献给官府用于战争的物资钱财,低价变卖给钱元祐等外地商贾,自己吃的脑满肠肥,大小官吏们也雨露均沾,俱都得了好处,而驻守郓州的义军却连钱粮、春衣都尚有短缺,这件事已经被一品楼查得明明白白。

    无论陈奕还是云雍,于公于私都无法坐视陈景河这种行为。

    他们当然知道,没有郓州刺史的首肯,陈景河这个仓曹主事不敢单独这么做,但要他们对整个刺史府发难,难度却是高了些,在眼下这种形势下,不好达到目的。

    所以他们将矛头对准了陈景河,希望借此敲山震虎,在扳倒陈景河的时候,能够让郓州刺史府收敛收敛。

    钱元祐反问了一声:“证据确凿?”

    陈奕肃然道:“现在就差钱兄手里的账本。

    “只要钱兄能够将陈景河跟珍宝阁,低价买卖郓州百姓捐献物资的账本拿出来,这件事就是铁证如山,陈景河绝对赖不掉,刺史府也不得不处理。”

    一品楼虽然查明了陈景河的罪行,但手里并没有太多强力的关键证据,事关官府声誉与刺史府实际利益,若是不能做到铁证如山,官府又岂肯乖乖就范?

    听到陈奕这么说,钱元祐哑然失笑:

    “云兄,陈兄,钱某是生意人,凡事都讲究一个利字,绝对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要是钱某把账本给了你们,钱某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从今往后,钱某还如何跟官府的人做买卖?

    “失去了官府的庇护,还要受到官府的刁难,钱某在郓州的买卖还怎么做下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钱某有什么理由去做?”

    将跟陈景河做买卖的账本,交给官府来治陈景河的罪,钱元祐得罪的自然不只是陈景河本人,而是整个官府。

    这个背叛之举要是传开了,莫说他在郓州的买卖做不下去,无论哪个地方的官吏,都不会待见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钱元祐说的是实情,但却只是他个人的情况,云雍听

    完他的话之后,不由得怒上心头:

    “眼下是国战时期,上到帝王下到百姓,抗击外寇为第一要务,陈景河损公肥私,伤的是所有百姓的心,若是百姓都不再信任官府,不肯再为国战出力,我们拿什么对抗战力强悍的胡人?

    “要是家国都没了,钱兄那点生意又如何存在?!现在不少义军连春衣都没有,难道钱兄就没有恻隐之心,没有正义之念?”

    钱元祐连连摆手:“云兄可不好污蔑钱某。

    “之前大伙儿给官府捐钱的时候,钱某也是拿出了一万两银子的,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钱某怎么就不识大体了?

    “云兄满口仁义道德之余,也考考虑考虑实际情况,在商言商,云兄要钱某做的事,是砸钱某的饭碗,恕钱某断难从命!”

    钱元祐的确给官府捐了一万两银子。

    当时城中有钱的大户商贾,在云家等地方豪强的带领下,都做了这件事——在钱元祐看来,不做也是不行,要是别人都大义凛然,他却置身事外,那名声就坏了,往后在郓州的生意同样不好做,所以就表示了一番。

    一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跟云家没法比,但足够堵住悠悠之口了。

    “什么在商言商,家国危殆,大家都该全力救国!无数将士战死沙场,他们可曾说过什么?不说要钱兄毁家纾难,做这点事怎么就不行了?”云雍大急。

    钱元祐却是不为所动,态度很坚定:“云兄要钱某做的事,钱某做不到,云兄请回吧。”

    战争会打成什么样,钱元祐不知道,但商人逐利的原则不可舍弃,就算郓州沦陷了,难道胡人统治这里的时候,就不需要商贾了?

    要是今日坏了规矩,往后就是死路一条。

    云雍气得火冒三丈,却拿钱元祐没什么办法,只能干瞪眼。

    就在他无计可施,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安坐不动的陈奕,忽的悠悠道:

    “钱兄,今日之事怕是由不得你,你是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能选择的,不过是你主动把账本给我们,还是我们自己来取。”

    钱元祐脸色顿时沉下来,语气不善道:“陈兄这是要威胁钱某?”

    陈奕没有理会钱元祐说了什么,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自顾自道:

    “如果你选择前者,你或许会得罪刺史、陈景河,但你会赢得我们的善意,往后生意还有得做。

    “如果你选择后者,这间珍宝阁不仅会立马毁于一旦,你在其它地方的生意,也会被大火吞噬,连渣都剩不下。”

    钱元祐被如此赤果果的威胁,顿时大怒,起身喝斥道:

    “陈奕!真以为你经营一家船行,手下有些修行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信不信钱某将今日之事,捅到刺史大人那里去!到时候,你觉得刺史大人会帮谁?”

    “刺史大人?你觉得陈某会忌惮区区郓州刺史?”陈奕乜斜钱元祐一眼,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钱元祐嗤笑道:“你还敢刺杀刺史大人不成?”

    陈奕呵呵两声:“不知钱兄可曾听说过:青衣人除恶刀,世间无义我来昭?”

    话音方落,陈奕从衣袖里取出一柄青铜匕首,轻轻放到了桌上。

    钱元祐脸上的倨傲与嘲讽,在看到那柄青铜匕首时,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瞪大的双眼里只剩了深深的震惊与恐惧。

    他愣在那里,半响不敢动弹。

章三三零 中流砥柱(7)

    钱元祐在云州生意不少,珍宝阁只是其中最大的店铺。

    事实上作为外来商贾,他在很多地方都有买卖,根基之地青州的生意规模,比郓州这里还大很多。

    故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钱元祐都是上层人物,缺的只是官身而已。

    因为家财丰厚,交游广阔,麾下修行者不少,本身也是元神境的高手,时不时要与人进行利益争斗,所以钱元祐很清楚青衣刀客是一群什么存在。

    他更加清楚,“青衣人除恶刀,世间无义我来昭”这句话,有着怎样的份量。

    平民百姓或许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的凶险,他们谈论这句话的时候,更多只是在茶余饭后讲一个传说。

    但只要是稍有身份地位的富人、大户、豪强、江湖势力,每每听到这十二个字,都会不由自主心神凛然。

    如果这些权贵大户本身还颇有恶行,那听到这句话就会像是听到了索命鬼,可能在半夜的时候惊醒。

    这六七年来,在大齐的江湖上,到处都有青衣刀客的传说,在普通人眼中,他们是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侠客,而对钱元祐这些富贵之人而言,他们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就可能身首异处——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小到恶霸乡绅,大到一方豪强,只要是见到了一副画着青铜匕首的画,多则三五日,少则一炷香的时间内,必然身死道陨。

    无论对方是御气境还是元神境,都会在悄无声息间人头搬家,而事后即便是刺史府大力追查,也根本发现不了什么痕迹。

    就连官府的官吏,若是恶事做得多了,也会死得莫名其妙,差别仅在于现场有没有留下青铜匕首的画卷。

    所以即便是封疆大吏的刺史大人本身,也绝对不敢无视青衣刀客。

    仅仅是在齐鲁之地,六七年以来,被青衣刀客手刃的大小修行者,就超过了千人,而被他们处理的恶霸悍匪,更是多不胜数。

    而若是把钱元祐听说的,发生在整个皇朝,中原、关中、蜀中、汉中、江淮、江南的青衣刀客除恶战绩都统计起来,那绝对是一个看了能够让人头皮发麻,连饭都吃不下去的恐怖数字。

    当然,青衣刀客并没有太多针对五品以上官吏的行动。

    否则的话,无论陈景河还是郓州刺史,眼下都不会有半点儿渎职的行为,换句话说,青衣刀客要是随便斩杀皇朝五品以上官员,那也早就没了立足之地。

    像陈景河跟郓州刺史这种高官,因为身后就是整个皇朝,或许只是忌惮青衣刀客,并没有害怕得不敢贪赃枉法,只是不敢草菅人命,但对钱元祐来说,他就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谨慎。

    虽然钱元祐是齐鲁大地有名的富商,买卖做到了中原,麾下御气境修行者过百,元神境超过十人,但在青衣刀客的无形威胁下,平日里都不敢有谋财害命、拖欠伙计工人工钱的事。

    是以他虽然跟官府权钱往来很多,称得上沆瀣一气,但那都是经商之人必须要做的事,好似青衣刀客对此也不在意,又或者是管不过来,这些年钱元祐过得倒也顺畅,没有接到过青衣刀客的催命警示。

    在去年开春之际,钱元祐听说青衣刀客因为行为太过招摇,已经引发朝廷忌惮,各地的防御使都接到了追查青衣刀客、围剿青衣刀客的诏令,而且要求各地官府协同,派遣捕快四处探查。

    当时,朝廷是将这件事作为皇朝大政来做。

    从初春到初秋,包括齐鲁的防御使在内,各地新军配合着捕快,到处大规模搜查青衣刀客。

    不过后者行踪隐秘,实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半年时间过去,朝廷也没抓到几个人。

    倒是一些跟各地官吏、防御使有过节的地方权贵、豪强、富人,被官府趁机栽赃陷害、挟私报复,死伤甚多。

    其实早在朝廷统一大规模捕杀青衣刀客之前,各地官府,包括朝廷,也曾有过对付青衣刀客的零星行动,只是声势不大,影响较小,不曾统筹布置,也没什么效果。

    被他们抓住的一些江湖修行者,也只是打着青衣刀客的旗号为非作歹,亦或是仰慕青衣刀客而模仿他们,惩奸除恶的侠客。

    总而言之,朝廷在实际上虽然没有抓到几个青衣刀客,但这半年来,青衣刀客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再出现活动。

    某些理应被斩首的官吏、恶霸,这段时间也没有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故而现在江湖上已经有传言,青衣刀客被朝廷绞杀殆尽了,往后不会再出现。

    平民百姓固然对此深感痛惜,免不得指着日月多番臭骂,说老天不开眼,但钱元祐却有消息渠道知道,青衣刀客实际上实力未损,只是暂时韬光养晦了。

    而后国战爆发,朝廷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战争上,便顾不上青衣刀客了。

    又因北胡攻势如潮,朝廷节节败退,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也不再注意青衣刀客。

    就这样,销声匿迹半年的青衣刀客,被绝大部分人有意无意的遗忘了,不再有什么人谈论他们。

    但此时此刻,钱元祐却再次听到了“青衣人除恶刀,世间无义我来昭”这句话!

    还看到了那副曾经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被迫反省自己,做出诸多改变,不得不善待麾下伙计,放弃了几个会放一些百姓流离失所的产业扩张计划的青铜匕首!

    这不是画在宣纸上的画,而是实打实的青铜匕首本身!

    匕首的刀身纹路很特别,饱含细节,很难伪造,钱元祐一名颇有恶行的好友,在被青衣刀客取了人头后,他就对这些记得清楚,故而这会儿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柄青铜匕首的刀身纹路,没有任何错漏!

    “陈......陈兄,你......你跟青衣刀客有什么关系?”钱元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一时间他思绪万千,首先想到的,就是陈奕故弄玄虚,用青衣刀客的名声来吓唬他,逼迫他就范。

    但转念一想,他对陈奕本身就知之甚少,只知道对方修为莫测,麾下人手众多,但具体势力强到什么程度,他并无切实把握。

    陈奕目不斜视的淡淡道:

    “钱兄只管放心,陈某跟青衣刀客没有半点儿关系。只不过,要是钱兄不配合我们,你的人头立时就会搬家,而别人也会在你尸体旁边,发现一副画着青铜匕首的宣纸。”

    钱元祐:“......”

    陈奕说他跟青衣刀客没关系,钱元祐怎么敢信?他见到了青铜匕首本身,如果这不是伪造的,那么陈奕怎么会不是青衣刀客?

    钱元祐连忙将目光投向云雍。

    只见对方虽然对陈奕的举止,有些许意外,但并没有多少惊讶,好似早就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一般。

    “这到底是不是他俩在演戏?”钱元祐这样问自己。

    “钱兄,账本和自己的性命,你要哪个?”一直安坐的陈奕,忽然站起了身,目光如电向钱元祐看过去。

    接触到陈奕的眼神,钱元祐如遭雷击,四肢僵硬。

    这不是陈奕的目光如何可怕,而是因为伴随着对方的目光,一道极为强悍的修为威压,泰山压顶般向他砸了过来,让他气海一阵翻涌,当场就要吐血。

    “元神境后期!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后期,境界应该都圆满了!”

    大惊失色的钱元祐,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在陈奕修为的压迫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他敏锐的察觉到,在珍宝阁楼下的大堂,同样有一道极为强横,比陈奕只强不弱的修为气机,陡然向他这里覆盖了过来,就像是呼应陈奕一样,从两个方向将他锁死!

    “竟然......还有一个元神境后期大圆满的强者?!”钱元祐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陈某没有太多时间,最后问一遍,账本在哪里?”居高临下,用看死人的眼神俯瞰钱元祐的陈奕,让前者觉得对方就像是一只参天猛兽。

    “钱某这就去拿,这就去拿!陈兄......且慢动手!”钱元祐心惊胆战之下,再也没有抵抗勇气,牙关打颤的选择了屈服。

    如果只是云家家主跟长河船行大当家,来这里逼迫他背叛郓州刺史府,那么即便对方修为强大,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毕竟对方要是真弄死了他,自己也不会好过,刺史府早就忌惮他们了,在因为国战手中权力大涨的时候,就差一个借口对付他们。

    如果陈奕跟云雍强行逼死他,那是鱼死网破的选择。

    但陈奕还极度疑似是青衣刀客。

    在这种情况下,钱元祐哪里还能抑制得住心中的恐惧?

    青衣刀客杀人,可是从来都不会手软,不会惧怕报复的。

    “钱兄果然是聪明人。”

    陈奕收了威压,换上一张笑脸,弯腰亲自将钱元祐扶了起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大家都是好兄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钱元祐的心弦更加紧绷:

    “还好钱兄做了正确的选择。

    “青衣刀客从不曾冤杀了谁,钱兄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除了贿赂官吏,也没有可以判罪的恶行,取你的人头,对我们来说并不合理。”

    此情此景,钱元祐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乾符七年,郓州第一豪强被青衣刀客覆灭后,原本只是中等家族的云家,忽然间异军突起,成为了郓州众家族之首。

    彼时,众人都以为这是云家底蕴深厚,声望非凡的结果。

    但现在看来,这岂不是青衣刀客跟云家,本就在一条船上的铁证?

    钱元祐心念一转,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连忙向两人弯腰行礼:

    “陈兄,云兄,刚刚是钱某糊涂了,多亏两位仁兄点醒钱某!从今往后,钱某必定唯两位马首是瞻,两位有什么需要钱某做的,钱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能跟青衣刀客这样强悍而又正义的存在建立联系,跟陈奕做个真正的朋友,那么往后他可以得到的方便与利益,岂不是要比贿赂郓州刺史大上百倍千倍?

章三三一 中流砥柱(8)

    说是改弦易辙也好,叛友投敌也罢,钱元祐阵营的改换,在云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云家这些年能够稳稳占据郓州第一豪强的地位,除了家族势力逐渐壮大,就是始终跟平民百姓站在一起。

    他们本着正道之义、良善原则,不断为底层百姓遭遇的不公之事出头,无论压迫百姓的是官吏,还是富人大户,都不曾有半分退缩。

    云家在郓州的声望,是他们屹立不倒,无惧刺史府的忌惮与敌视,家族越来越坚挺的最大依仗。

    拥有百姓的支持,对正处于上升时期的大族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根基,得人心这三字,在平时看起来好似是一句虚言,但真正到了需要用到它的时候,它就能发挥出非同寻常的威能。

    就如现在,云家在得了钱元祐的账本后,没有立马冲到刺史府去,当面向刺史大人发难,而是将陈景河滥用郓州百姓捐献,将百姓供给战争的财富,据为己有的事情,首先在市井中传播开。

    换作以往,云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眼下是国战时期,官府权力被大大加强,很多“事急从权”“便宜行事”“为了国战大局”的名分,让他们可以轻易的扯虎皮做大旗、拿鸡毛当令箭,挟私报复。

    几乎是一夜之间,陈景河的种种作为,在市井间传开。

    云家还找到了那些想要去府库领取物资、春衣,结果被陈景河斥退的义军将士,让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

    所以旬日之内,郓州百姓的怒火就被点燃,在口诛笔伐的同时,于云家的引导下,聚集到刺史府门前,大喊着要官府给一个说法。

    上午的时候,大门前还只有数百人,到了正午前后,就有数千人聚集。

    等到午后,整个郓州城都被惊动,万人空巷之下,黑压压的人头海洋,将刺史府周围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都让人胆战心惊。

    这是一股洪流。

    在乾符七年之前,郓州就算出现陈景河这样的事,百姓们顶多就是议论纷纷,骂几句狗官,并不会跑到刺史府面前,想要撼动官府的权威。

    这不仅是因为司空见惯,还因为他们知道,最先出现在官府面前的人,一定会被捉拿下狱。

    “聚集闹事”的为首者必然遭受无妄之灾,其他人也会被官吏衙役殴打,事情基本在声势还未壮大的时候,就会被官府扑灭火焰。

    可乾符七年之后,一切都有了不同。

    但凡遇到事情,云家总会冲在前面。

    他们的修行者实力不弱,还常常得到江湖侠客、正义之士,例如长河船行的支持,后者往往也会在第一时间,派出自己的修行者跟云家的人站在一起。

    有云家等地方大族,以及长河船行等江湖势力,挡在平民百姓的前面,为百姓主持公义对抗官府,刺史府的捕快衙役无法越过他们,就不能对百姓动手。

    而因为云家等势力,想要的只是一个公道,是为百姓做主,并不是单纯跟官府过不去,所以刺史府是既没能力处置他们,也没理由欧杀他们。

    多年以来,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郓州百姓知道自己有冤屈都可以得到伸展,所以就不再惧怕官府、权贵、恶霸。

    也由于感激云家等势力,一次次无偿顶住官府压力甘愿为他们出头,所以大家的良善之心、侠义之念,也都被激发出来,并且得到极大壮大。

    在这种情况下,经过这么多年,郓州之地,已然成为公理道义为第一言行法则的地方。

    但凡有人被官府

    祸害、压迫,眨眼间就会有无数正义之士,带着他们到官府来讨取公道,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也是因为郓州人的团结,这些年来平民百信的处境越来越好,已经没有人再畏惧官府如虎,大家普遍都能够做到平视对方。

    于是,上到白发老人下到少年男女,都在称赞世道的公正,都在歌颂朝廷的严明——只要日子过得不错,没有来自上层的压迫压榨,百姓总会习惯性的感谢朝廷公正、赞颂皇帝英明,也正因如此,云家等势力并没有受到朝廷的打压。

    与其说仓禀实而知礼节,不如说无欺良压善而人心自正。

    郓州百姓都以作为一个齐人、郓州人而自豪。

    是以国战一爆发,官府跟云家等势力,一号召郓州百姓为国战出力,郓州百姓人人踊跃捐献捐物。

    青壮男子都自发帮助城防军修缮工事,每天提着篮子,往城墙内外给不相识的将士、青壮送饭送菜送水的老妪、小孩,多不胜数。

    上下齐心、几十万军民同心同德的郓州,本该稳如泰山。

    却不料出了陈景河这事。

    因是之故,这回一听说这茬,郓州百姓的正义感与怒火立即被点燃,无数百姓这才相继冲向刺史府,想要刺史府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

    郓州刺史李儒,背着手在厅堂里来回踱步,门外百姓热烈如潮的讨伐声,他每听到一点,心中的憋闷与怒火就更甚一分。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这帮暴民,这是想干什么,明目张胆造反不成?

    “大战在即,胡人近在眼前,这帮人不想着为国出力,竟然都来冲击刺史府,这是想要亲者痛、仇者快?

    “这个时候内斗,是想要把郓州之地拱手让人?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本官出仕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愚蠢无知、不知大义的百姓!”

    被嚷嚷得实在是忍无可忍,李儒指着大门的方向破口大骂,面容扭曲,唾沫四溅。

    他出任郓州刺史一年有余,还是第一次碰到郓州百姓这么大规模来找官府的麻烦。

    之前这一年,郓州虽然也出了几件事,但一来因为近年郓州的世道已经很是清平,没什么大的祸害百姓的事,说不上什么影响力,给他造成的妨碍有限;

    二来李儒一直认为这些事都是云家在跟官府争权,仇视的对象是云家,没想到市井百姓会突然这么大阵仗的来声讨官府,站在他跟官府的对立面。

    发自心底的说,李儒对眼下形势是感到棘手的,也深为恐惧。

    民情民愤,向来是官府很是忌惮的东西。

    平日里官府可以控制舆论,甚至打压一些妄图对官府不利的群体,但当民怨沸腾,千千万万百姓都开始发声,事情闹大之后,官府一方面要考虑事态不受控制,百姓淹没官府的危险性,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官声。

    若是不能迅速控制事态,被朝廷注意到,他们的乌纱帽就相当危险,故而就不得不出面立刻解决问题。

    几十几百个百姓,是官府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几千几万个百姓,就足以跟官府正面对话,数十万百姓的意志,则是能够让地方官府胆战心惊的存在。

    弱肉强食,基本法则。

    李儒是郓州刺史,明面上的郓州最强权力拥有者,身为为天子牧民的封疆大吏,麾下百姓在他看来,都只是被“放牧”的存在,跟草原牧人的牛羊无异。

    双方之间有本质区别,他的权威不容置疑、颠覆。

    他本应把

    对方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可是现在,牛羊竟然起来闹事了,这岂不是说明他这个牧人做得非常失败?如果他乖乖就范,答应外面那些人的所有要求,那岂不是被治下牛羊给主宰了?

    到底谁才是郓州之主?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得了一个懦弱的官声,让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与皇帝怎么看他,还怎么相信他的能力,往后他还怎么升官?

    李儒越是恐惧外面那些百姓,就越是感到愤怒,就越是不想低头认输。

    “大人,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若是我们再不处理陈仓曹,只怕局势会不可收拾。”一旁的刺史府长史好言劝说。

    “处理?怎么处理?陈景河做的事,我们都有份,整个刺史府,谁没从府库中获益?现在依照他们的意思,处置了陈景河,来日他们要处置本官,本官是不是也要就范?”李儒怒不可遏。

    长史苦口婆心道:“可事已至此,云家证据确凿,要是我们不让陈景河担下责任,只怕会让郓州百姓的怒火无处平息。

    “那些市井平民也就罢了,可郓州城外还有许多义军,他们要是闹起事来,刺史府的修行者只怕挡不住。”

    李儒脸黑得像是锅底。

    挡不住的人,才是能够影响,甚至左右他言行的人。

    “大人,高大人回来了。”

    “让他近来。”

    进门的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男子,李儒看到他,神色缓和了几分,“情况如何?”

    “禀大人,下官已经查清楚了,郓州对岸并无胡人大军集结的迹象!胡人主攻的方向,绝对不会是我们郓州!”别驾高福瑞信心十足道。

    一品楼查明胡人要主攻郓州后,在把消息送到朝廷时,也通过云家传递给了刺史府,希望刺史府能够重视军情,认真备战。

    比起云家这个外人、地方上的势力,李儒当然更相信自己人,所以他立即派了高福瑞带着一些精锐行者,潜行渡过黄河去查探情况。

    现在高福瑞说北岸没有军情,李儒当然没有理由不相信。

    要知道,高福瑞是元神境后期大圆满境界的修行者,而且出身庶族地主中的大户,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熟读经书,尤擅兵事,本身更是著有军事书籍,被很多寒门将领封为经典。

    不仅如此,高福瑞还跟朝中某位大人物关系匪浅,被寄予厚望,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一个既有大才又有修为的人杰,冒险亲自到河对岸确认过的军情,李儒有什么理由不信任?

    既然胡人不会兵临城下,郓州没有大碍,不需要过分依仗地方豪强、百姓乃至义军,李儒对如何处理陈景河之事,也就有了主意。

    “告诉外面那些百姓,陈仓曹处置府库不当,即日起会交卸一切职掌,回府静候官府查明此事!”

    长史得了吩咐,躬身领命。

    须臾后,他来到刺史府大门处,对着外面群情激奋的百姓,义正言辞的公布了李儒的处置方案,而后大义凛然道:

    “刺史大人公正严明,必然会查清案件所有细节,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辜负大伙儿的期待与付出。

    “大伙儿也当相信官府,理智对待这件事,不要借机生乱,给官府添麻烦,妨碍官府办差,延误案情查明的时间,更不能让心怀叵测者有机可趁!

    “好了,大伙儿都快些回去吧。大战在即,我等各司其职,郓州才能秩序井然应对一切来犯之敌,保证郓州不失,保障每个人的身家性命!”

章三三二 中流砥柱(9)

    既然刺史府已经下了决议,当众承诺了处置陈景河,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陈奕跟云雍都没有质疑的道理。

    这些年来,哪怕只是面对数百人群情激奋的场面,刺史府也不曾做阴奉阳违的事,毕竟大家都看着。

    陈景河这件事,证据确凿,而且发生在国战时期,很伤军队士气与民心,刺史府但凡还要顾全大局,就不会整什么幺蛾子。

    陈奕跟云雍站在战争局势,与郓州百姓的角度上,认定了刺史府会很快查清案情,将陈景河下狱,给所有人一个说法。

    可惜的是,他们都料错了。

    他们没有站在官府,站在官员,站在刺史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更加没有真正理解李儒是什么思维方式。

    在刺史府对外的布告中,李儒很迅速的处置了陈景河。后者也确实被免职了,于是百姓们额手称庆,觉得大功告成,狗官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正义公道得到了伸张。

    然而平民百姓并不懂什么是免职。

    陈景河仅仅是卸任了仓曹主事,既没有被贬黜,也没有削减品阶。

    换句话说,他就是暂时赋闲在家而已,等到风声过了,依然可以按照以往的品阶,出任刺史府的官职。哪怕是不在郓州任职,调到别的地方,官职也不会比州府仓曹主事低。

    李儒没有因为民情民愤,而让自己人吃太多苦、受太多罪。

    “这些时日,陈景河为刺史府上下的官吏,谋取了许多好处,哪怕是寻常衙役,也因为府库的充盈而得到了一些银钱,这是为大家谋了福利,刺史府上下谁不感谢他?本官也因此收获了众官吏的赞誉。

    “现在陈景河被免职,也算是舍己为公,为大家牺牲了自己。

    “本官若是真把他贬黜了,岂不是会寒了刺史府上下官吏的心?连自己的下属都保护不了,本官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没有好处了,往后谁还会尊敬本官,愿意受本官的驱使,为本官奔波劳碌、鞍前马后?

    “刺史府众官吏们的拥戴,是本官坐稳刺史位置的基础,刺史府的人心要是散了,往后大伙儿都对本官心怀怨忿,本官还怎么令行禁止、建功立业?”

    大堂里,李儒如是对自己的心腹——新任仓曹主事说道,“跟你掏心掏肺的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在仓曹主事的位置上应该做什么。

    “市井刁民、地方恶霸想什么,不要太在意,他们咋呼一阵,事情过去也就忘了,不会揪着陈景河不放。

    “这些底层百姓,为了自己的生计就要拼尽全力,哪有那么多余暇盯着官府不放?过上一两个月,这件事的影响也就消除了。

    “所以你就任仓曹主事后,不要心怀顾虑,该怎么处置府库中的物资钱财,照样怎么处理。

    “战争期间,诸事繁杂,刺史府上下都不得闲,比寻常之后忙碌劳累了数倍,不要让大小官吏们觉得,本官会因为几个刁民的嚷嚷一番,就不再在意大家的苦劳与好处。

    “但是你得学聪明点,凡事得谨慎,不要像陈景河一样,留下什么把柄,闹到最后让刺史府丢脸,让本官下不来台。”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新任仓曹主事躬身保证。

    说着,他话锋一转:“大人,珍宝阁的钱元祐怎么处置?

    “他公然背叛官府,跟我们对着干,陷我们于不义之境,若是不处置他,刺史府的威严只怕荡然无存,往后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会以为有云家等势力撑腰,就可以不将刺史府放在眼里。”

    听到钱元祐的名字,李儒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中的凶光好似虎狼,意欲择人而噬,还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在李儒等刺史府官员看来,钱元祐此番的所作所为,是导致刺史府被百姓攻讦、名声大坠、威严大损的关键祸首。

    对这样一个不将官府当回事的背叛者,刺史府恨不得食肉寝皮。

    “今日云家来人问过,陈景河被免职后,还会不会有后续处理,可见他们并不满意当下这个结果。

    “哼,云家到底是大族,知道免职是怎么回事,不是那些愚民可比。

    “不过云家这般逼迫,当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还真的以为自个儿可以在郓州为所欲为不成?勾结钱元祐对官府不利,迫害刺史府官员,当真以为本官会咽得下这口气?”

    李儒眼中杀气毕现,“官府要对付区区一介商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本官已经安排了人,去搜查珍宝阁,到时候自然会在珍宝阁里,搜出一些违禁的东西来,而后将钱元祐捉拿下狱,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只要钱元祐名声臭了,这回跟他们联合行事的云家,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就算云家没问题,本官也会让钱元祐,捏造出他们无数罪证来!

    “等到云家成了勾结黑商,陷害刺史府官员,图谋不轨的恶霸,本官就不信,以郓州百姓嫉恶如仇的性子,会放过他们。

    “届时,本官只需要以战争大局的名义,行驶便宜行事的大权,云家又能翻腾起什么浪花?真到那时候,有谁还会记得陈景河去哪儿了?”

    “大人是准备反击,将云家置于死地了?”仓曹主事又惊又喜。

    李儒冷笑不迭:“区区地方家族,竟然处处跟官府作对,真以为在百姓中有点声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本官身后是朝廷,是大齐整个皇朝!跟本官过不去,就是跟国家为敌!

    “他区区一个云家,凭什么跟本官扳手腕?这是找死!

    “真不知道,前任刺史是软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云家逞威这么多年。这回云家自己不识大体,跟本官对着干,本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从世间消失?”

    “大人雄才大略,英雄无双,下官敬佩万分!”

    ......

    走在郓州东城的街巷里,陈奕一直在左右观察。

    东城的几个坊区,是郓州较为贫穷的地方,没有地方大族的家宅,也没有刺史府官员的府邸,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基本都是真正的平民。

    胡人大军即将攻打郓州,形势迫在眉睫,陈奕虽然不是郓州人,平日里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也不长,但长河船行身为郓州江湖势力的领头者,他自认为不是普通人,自豪感、使命感、责任感都不低。

    加之此番又接了赵宁的命令,要发挥所有力量,帮助大军守住城池,故而陈奕早已把自己跟郓州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有了这等心绪,陈奕便多少有了主人翁的心态,这两日没什么要事,就一直在巡查街巷,一方面是了解郓州百姓抵抗强敌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有什么问题需要他出面解决。

    只要是有利于郓州防守战的,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去做,上到联合云家扳倒陈景河,下到关心底层百姓的有无口食。

    在一家杂货铺面前,陈奕停下脚步,被里面身着皂袍、腰挎长刀的衙役吸引了视线,稍稍靠近了些。

    “胡人大军来犯在即,大军将士备战在外,日夜不敢懈怠,一些来帮助我们的义军连衣食都没有,我们怎么都不能亏待他们,官府号召大伙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们可曾捐献财物了?”

    一名大腹便便的衙役,一脸正气与傲慢的,问面前恭敬有加的掌柜。

    “捐了捐了,小的已经捐献了十两银子......”掌柜连忙说道。

    “才十两?”

    “小的这是小本生意,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银子,十两银子已经是能拿得出的所有活钱了......”

    “算你还知道点家国大义。不过钱没了,也不是说就不能支援大军了,你这里的酒不错,果脯也可以,可以用于犒劳大军。我搬走几箱,你不会有意见吧?”

    “这......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只管动手。”

    看到这里,陈奕眼帘沉下来。

    他是从市井底层起来的,知道民生疾苦,这样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能够拿出十两银子,已经是分外不易。

    而且捐献捐物也是百姓自愿,官府没有逼迫的道理,这些衙役口口声声家国大义,竟然要强行带走对方的货物!

    而且只看对方眼中的垂涎之色,陈奕就知道,这些酒肉果脯,必然不会到城外大军手里——刺史府甚至都不愿意,把百姓捐献的布帛拿出来给义军做春衣。

    陈奕正要进门,忽然听到一旁两个妇人的交谈,顿住了脚步。

    之所以被吸引注意,是因为其中一个妇人的声音很大。

    “哟,卖菜回来了?你们就吃这个啊,一点儿青菜鱼肉都没有。”穿着在普通百姓里面显得很不错,但在陈奕看来其实上不来台面的妇人,笑嘻嘻的拉住面前一位挎着菜篮子、穿着朴素的妇人。

    那菜篮子里,只有腌菜,卖相还不怎么好,似乎是去年冬天剩下的。

    “胡人就要打过来了,什么都涨了价,家里的几个铜钱,都让男人捐给了官府,眼下在城墙上帮忙修缮角楼,也没有工钱,家里有菜吃就不错了,哪里还在乎那么多......”

    朴素妇人说到这,看见邻居的菜篮子里,不仅有青菜有肉食,还有酒,顿时惊讶道:“你竟然买了这么多菜?花了不少银子吧?”

    率先说话的妇人,顿时志得意满,扬起下巴,骄傲的炫耀道:“这不是买的,是衙门发的!每天都有呢,吃都吃不完。”

    说到这,她呵呵笑道:“早就跟你说,让你家男人去衙门当差,哪怕做不了官,做个差役也好,若是你家男人听了劝,现在哪用连累你们过得这么清苦?”

    听了这些话,陈奕顿时怒发冲冠。

    经历了陈景河之事,到了今日,刺史府半点儿都没有收敛损公肥私的行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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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